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烽火逃兵TXT下载烽火逃兵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烽火逃兵全文阅读

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阴魂不散

    谎言,常常也会成为事实,与真正的事实不同的是,它是因为撒谎者为了圆谎,而变成事后发生。事实,是已经发生,而后描述;谎言呢,就是先被描述,而后制造。所以,被制造的谎言,其实也是事实,只不过是被提前描述罢了。

    杏花村孙寡妇娘家的房子塌了,这是九班为离开独立团编造的谎言,现在,九班也想圆了这个谎,当然不可能拆了人家再重搭,至少要与孙寡妇商量一下,哪怕帮她修个羊圈也行,能证明九班确实来过就好。

    在荒山里与二连交易过后,九班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二连还要转去山谷小路,把埋在那里的东西也带上才会返回独立团,而九班,要直接赶往杏花村,去孙寡妇娘家找点活干。

    每走一段路,小丫头都会把那半盒奶糖从包里拿出来,仔细地嗅一会,然后重新装好,发一通牢骚:“太黑了,二连的混蛋实在太黑了,居然按糖块数量算子弹,一块糖就要一颗子弹,这还让我怎么吃!狐狸,我都说了不要,你咋不听呢?”

    胡义闷头走着,不理会小丫头的抱怨。就算在鬼子那边,这也是奢侈品,森永奶糖,当年六十七军在战场上缴获到这东西的时候,恨不能打破头地互相抢夺,既能用来贿赂长官,又能用来嫖妓而不必付钱,因为这东西是有钱买不到的。一颗子弹换一块森永奶糖,在胡义心里,这价格便宜到家了。八路军的生活作风与旧军队的习气截然不同,决定了这东西只能被当成糖果,倒也不是坏事,至少恢复了它本身的存在价值。

    胡义不搭茬,罗富贵却闲不住,他把小红缨的话尾巴给拾起来了:“臭丫头,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俗话说民以吃为天!胡老大这就叫上应天意,下随民心,真正的好领导,懂不懂?”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中午两盒牛肉罐头,你一个人就吃了一盒,现在我就让你吐出来!”

    “你们吃的慢,怪得了谁!”

    小红缨和罗富贵比比划划地开始斗嘴,冷不丁发现前面的胡义突然停住了,两个人停住嘴,歪着头再朝前一看,前边远处,马良的身影急匆匆地正在往回猛跑。

    一口气冲到了胡义的跟前,马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鬼子,我看见鬼子了!”

    胡义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有多少?距离多远?他们往哪个方向?”

    “数不清,在前面的山梁后,跟咱们一样,往杏花村方向。”

    这里怎么会有鬼子?带着不解,胡义立刻率领九班快速跑向前面的山梁,隐蔽着爬到山梁上。

    迎着夕阳的余晖,山梁西侧的山谷中,蜿蜒行进着一支长长的队伍,每隔一段距离,掺杂着一面明晃晃的膏药旗。

    “姥姥的,咋这么多?天上掉下来的吗?”山谷里的场面,看得罗富贵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了。

    胡义仔细地看着山下远处的队伍规模,一个大队近千鬼子,伪军几百,估计是一个营,总算明白了,在无名村遇到的就是他们,不禁低语道:“阴魂不散!”

    马良瞅着下面的队伍,也有了熟悉的感觉:“哥,你是说,是他们?”看到胡义点头,焦急道:“难道他们又是冲着独立团来的?这,那咱赶紧回大北庄去报告吧?”

    胡义眼睛依然盯着山谷下面,嘴里问马良:“离杏花村还有多远?”

    “差不多有三十里。”

    胡义琢磨,杏花村在大北庄以西,这条山谷一直蜿蜒向北,直通杏花村,如果鬼子已经知道了独立团在大北庄,那他们就不该继续向北走,而该离开山谷,转向东北方向,直扑大北庄才对,看着下面的队伍依然不紧不慢,说明他们不知道独立团在哪,也许就是随兴而来。

    胡义猜对了,这就是从梅县出发的那支进剿部队,剿了黑风山,摧毁了无名村,被二连摆脱后,就开始在山里乱撞,却再也没寻到八路军的踪迹,于是就改变了进剿目的,开始抢村烧寨,四处搜刮,无意间向北而来,今天,他们目的地就是杏花村。

    “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独立团位置,但是估计会去杏花村。”胡义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然后立刻下达命令:“骡子把丫头背上,你们几个现在就直接回大北庄,跟团里报告情况,要快!”

    马良一愣:“哥,那你呢?”

    胡义把腰后别着的机枪枪管递给了马良,然后把三八大盖在身后背紧,一边退下山梁一边答道:“我去杏花村。”

    杏花村距离大北庄只有三十里,已经被独立团发展成了根据地的一部分,有妇联有民兵队,如果被鬼子突袭,那下场可想而知,必定是一场屠戮,而不会像那些不知情的村庄,只被刮走粮食那么简单。所以,必须赶在鬼子前面,去通知杏花村撤离。

    马良明白了胡义的想法,点点头,然后领着九班人就下了山坡,改朝东北方向跑走。而胡义则顺着山梁的背面,向北方的杏花村开始疾奔。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天际的时候,山脚下的杏花村出现在胡义的视野中。胡义右手捂着肋下,大口地喘着气,后背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继续艰难地跑动着,跑山野和跑平路是两回事,任胡义的强硬身躯也几乎变成了落汤鸡。

    冷不防从侧面跳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端了一支火铳:“站住!什么人?”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放哨的民兵,胡义终于停住了,双手撑在了膝盖上,深喘了几口才抬起头:“独立团胡义。鬼子来了,赶紧去通知村里撤离。快!”

    “什么!”两个民兵一惊。一个人当即对另一个道:“你赶紧去报告郝连长。快!”然后跑到胡义身边,扶了胡义一把:“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忙。”

    胡义摆了摆手:“没事,歇一会就缓过来了。对了,郝连长是谁?”

    杏花村是有民兵队,为首的肯定应该是队长,那这个连长又是谁?胡义纳闷,顺嘴就问。

    “就是你们独立团的三连长,郝平。”

    胡义不解:“他怎么来了?”

    “三连今天下午来我们杏花村拉支援粮,刚装好了粮食,现在村里还没走呢。”

    哦,胡义总算明白了,点了点头,然后听这个民兵又补充说道:“苏干事也来了,指导妇联工作,刚才就从这里经过,去了西南边的树下村。”

    噗通——

    胡义终于摔倒了……

第77章 树下村

    “鬼子来了?”郝平惊讶地看着跑来报告的民兵,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有多少?在哪?”

    “我不知道。是你们独立团的人说的,他说他叫胡义,在后边呢。”

    九班来杏花村盖房子的事,只有批准的团长和政委知道,郝平不了解,听民兵说这个人是独立团的胡义,让郝平满头雾水,叫胡义的只有一个,九班班长,他应该在大北庄里呢,怎么跑这来了?正在郝平理不出头绪的时候,眼前又奔跑过来一个民兵。

    “郝连长,鬼子,鬼子来了!”

    “胡义呢?他在哪?”郝平劈头盖脸直接问。

    “他,他去树下村了。他让我告诉你,鬼子一个大队,近千人,伪军一个营好几百,从南面山谷正往杏花村来呢,两个小时前距此三十里。你,你快给拿个主意吧!”

    后来的这个民兵,就是在村外与胡义说话的那位。当胡义听他说苏青去了西南边的树下村,直接被吓了个跟头,把情况快速地告诉这个民兵,让他回来转告郝平,然后向他问清了树下村的距离方位,掉头直接就奔向树下村。

    这个消息让郝平寒毛直竖,顾不得再去管胡义为什么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开始快速思考眼下的处境。

    敌人太多了,想阻挡是扯淡,两个小时前距此三十里,估计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反应时间。百姓必须转移,这个仗不打也得打,因为杏花村距离大北庄太近了,即便敌人不知道独立团在大北庄,可是当他们发现杏花村人去村空后,极有可能再去大北庄,想避免这种情况就得打,目的是引着敌人远离。

    郝平重新抬起头,开始发布命令:“通信员,你立即返回团部报告情况,三连要与敌人接触,然后把他们往西引走。为增加吸引力度,民兵队现在归入三连指挥,参加战斗。全村百姓现在赶紧带上粮食,往大北庄转移。时间不多,要快!”

    三连通信员撒开腿就直接出发,奔向大北庄;民兵队十几个人紧急集合,然后并入了百人多的三连,跟着郝平就出了村,向南迎头去找鬼子;百姓们匆匆收拾一下,带上粮食,然后扶老携幼地顺路往东面的大北庄跑。杏花村,空了。

    天边的最后一点余晖终于散尽,山谷中的光线彻底暗了下来。队伍仍然在前进,少佐停在了山谷中的一个岔口处,拿出地图展开,身边的卫兵立刻打开手电,照亮地图。

    进山一个多月了,战果很不理想。但是不能白白出来一回,找不到八路军,那我就刮粮食,把这山里刮一个遍,让你这地方再也发展不起来,这就是少佐现在的想法。

    仔细地在地图上观察了一会,发现距离这山谷西面不远有个树下村,标注很小,说明这小村子不大,既然路过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少佐朝左右吩咐了一下,片刻后一支搜索队离开了正在行进的队伍,走进山谷岔路。

    树下村很小,几十幢破矮房拢在一块,紧凑地座落在山坡上。苏青和身后的警卫员在一个破旧的大门口停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拢拢头发,敲响了门。

    吱呀——一个妇女在黑暗中探出头来,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敞开大门:“苏干事,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苏青迈步进门,边走边答:“下午到杏花村开会,顺路来的,看看你这有没有什么难处。”

    其实苏青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大北庄和杏花村的群众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所以保密性有保证。这树下村的群众工作才刚刚开始,为独立团的安全性着想,还是低调点比较好,所以苏青选择天黑后才来。

    土夯的院墙一人高,院子不大,低矮的土坯房分成两间,进门是个黑漆漆的破厨房,里间屋只有一扇朝南的窗。

    女人把苏青和警卫员让进了里间,到厨房里寻了两个碗拿进来放在桌上,一边往碗里倒开水,一边向苏青说:“俺们这个村子小,人也少,都是老实了几辈子的人,不复杂,不难发展。要说难处只有一个,就是俺的能耐有限,实在不知道该咋开这个头。”

    苏青小心地把水碗接过来,放在身前的桌边,开始给女人指导工作经验,可是话还没说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嘈杂声,让屋里的三个人立即警觉起来。

    女人赶紧起身出了屋门,来到院子里仔细听了一下四周的喧嚣,再匆匆跑回屋里,一口吹熄了油灯,声音里带着颤抖地说:“鬼子来了!”

    警卫员直接拔出了枪,朝苏青招呼:“赶紧走!”

    这里怎么会出现鬼子?苏青带着不解,跟着警卫员和女人慌张地冲到了院子里,就听到大门被枪托砸得乱响,颤巍巍地直晃荡。

    “咣咣咣——屋里的人赶紧出来,都给我到村中间集合去!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啊!”伪军的吆喝声嚎响在大门外。脚步声和吆喝声在四周杂乱地响着,有火把也被点燃了起来,无规律晃动的昏黄光影,让原本黑漆漆的院墙顶上显露出轮廓,渐渐清晰。

    来不及跑出去了,慌乱中的女人一眼看到了墙根底下的柴草堆,赶紧推了身边的警卫员一把,然后抬手一指。

    苏青和警卫员从惊慌中醒悟过来,立刻跑过去就往里钻。女人在后面把柴草重新遮盖摆放几下,然后捂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的速度,一边慢步往大门口挪,一边故意说道:“来了,来了。老总,俺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你们这是要干啥啊?”

    “少废话,再不开门老子拆了啊!”

    门栓刚刚被扯开,大门就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女人被撞了一个趔趄,门外直接冲进来两个伪军:“屋里还有人没有?”

    “没,没有了。”

    听到了回答,一个伪军往大门外推了女人一把:“赶紧出去,跟着外边人去集合。”另外一个伪军往昏暗的院子里扫了几眼,端起枪就走向屋门……

第78章 月夜来临

    山高月小,冷风飒飒。

    郝平的脊背上感觉一片冰凉,一方面是因为来路上汗湿了衣裳,另一方面,是因为坡下的山谷中,那一连串刺刀映月的寒光,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冷河,蜿蜒无尽。

    在独立团的三个连长中,郝平的战斗经验是相对最少的,不过,与鬼子也打过一些战斗,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多少。尤其看不上高一刀,整日里以独立团第一猛将自居,目中无人,在郝平眼里,高一刀不过是一个莽夫而已。

    这么多鬼子摆在眼前,对郝平而言是凭生头一遭,从来没见过。此时此刻,郝平的心里破天荒地对高一刀产生了一点钦佩,不愧是莽夫,在无名村敢带着二连和这样的对手打硬仗,胆子得有多大?

    郝平僵硬地趴在山坡上,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表现得沉着冷静,脸上故作波澜不惊,因为他注意到身边的战士在发抖,那绝对不是被冷风吹的。自己是连长,是全连的定心丸,要是也显露出惊慌,那队伍就有可能崩了。

    “都不用慌,鬼子远着呢,等一会近了,注意我的号令,每人打出两发子弹,然后向西撤退。月黑风高的,他伤不着咱!”

    连长的话轻声传入战士们的耳中,压抑的气氛登时缓解不少。是啊,又不是挡着他们,打两枪就跑了,鬼子再多,他们也没长三条腿不是。

    冰冷的月光下,鬼子的先头队伍影影绰绰接近了坡底,估计得有三四百米远,如果想全身而退,那就不能再等了,郝平犹豫了一下,终于喊了一嗓子:“打!”

    猛地枪声大作,撕碎了山谷的静谧,回响成一片。先头的鬼子猝不及防,被山坡顶上的一阵乱枪蒙倒了五六个,慌忙散开隐蔽,第二阵弹雨就到了,带着破风声,打得四下里噼噼啪啪地乱响,却没有人再受伤。队伍里的少佐先是一惊,随后就有一丝兴奋爬上了面容。到处找你找不到,现在终于露脸了,正要指挥左右,让后面的队伍展开部署,枪声却停了。

    鬼子们一头雾水,左右属官有心想带队追击,但少佐一直盯着那个山坡,沉着脸迟迟不说话,所以就没采取行动,只是静静等着。

    少佐满腹狐疑,这是什么情况?两阵远射就跑了?看规模应该有百人多,是一个连,八路为躲避鬼子的进剿,各部都比较分散,一个连的兵力在少佐眼里也可以算得上是八路的主力,至少是主力一部,可是他们为什么接触了一下就跑呢?

    遭遇战?不可能,是遭遇为什么他们不躲起来,反而先开火。有埋伏?不可能,要埋伏就在这里埋伏就行了,还需要往别处引么。就算把梅县附近的八路军都拢在一起,也就一两个团兵力,他凭什么敢埋伏我一个大队。那就剩下一种可能,这伙八路的目的应该是吸引和牵扯,前面马上就要到杏花村了,他们却突然冒出来,更加坚定了少佐的想法:杏花村里一定有什么,也许是八路的主力,也许是八路的指挥部,也许有八路的屯粮,各种可能都有。今天这杏花村我是去定了!

    在月黑风高的大山里追八路,机会不大,但是本着宁可错杀不能错过的想法,少佐终于下达了命令。一个中队鬼子搭配一个连伪军,往西面的山坡方向去追击,能追到就追,追不到也无所谓。主力加快行军速度,继续向杏花村开进。

    近百个树下村的村民,挨着挤着被拢在小村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惊恐地不敢发出声音。四周有几个火把,擎在伪军手里,被夜风吹得扑啦啦地响,十来个鬼子端着刺刀,警戒在一旁,伪军排长站在鬼子军曹的旁边,扯着破锣嗓子对村民们进行着例常训话:“老乡们,不要紧张,我们来这没有恶意,只为两件事。第一,收点粮食;第二,打听一下八路的踪迹。哪个有线索的,报告一下,立刻重赏……”

    村里到处都在稀里哗啦地乱响,三十多个伪军正在各门各户里翻箱倒柜,抓鸡打狗。村中间的喊话声,藏在柴草堆后的苏青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现在没心思顾及那些废话,因为一个伪军正在眼前的院子里转悠,犄角旮旯翻腾差不多了,终于朝着这堆柴草晃悠过来,一步,两步,三步,距离越来越近,让苏青觉得头皮开始一阵阵发麻。

    另一个伪军还在屋里翻腾,自己在院子里搜了个遍,鸡毛也没找到一根,让这个伪军感到气馁。山里穷人都有藏粮食的习惯,所以这个伪军最后把注意力放在墙角那个黑漆漆的柴草堆上了,他端着步枪走近,开始用枪口胡乱地向两侧拨动柴草,弄得哗啦啦直响,然后猛地惊呆。

    黑暗的墙角里,模糊地蹲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的手里似乎端着什么,在这个伪军本能地要张大嘴呼喊的瞬间,呯——他眼中瞬间闪亮了一团火光,耳际传来巨响,感觉身体好像被推了一下,倒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这声枪响清脆地划破了夜空,让全村各处正在闹腾的伪军们全愣住了,正在喊话的伪军排长和他周围的鬼子也愣住了,聚拢在一起的村民也愣住了。苏青还蹲在墙角下,本能捂住耳朵的双手还没放下来,另一个伪军就端着枪从屋里冲了出来。

    呯呯——警卫员手里的驳壳枪再次响起来,震得近在咫尺的苏青再次狠狠捂着耳朵,闭起眼睛。噗通——她仍然听到了门口伪军的倒地声,可是紧接着院子里又响起了另一声枪响,啪——

    苏青睁开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院子里躺着那个最早被打倒的伪军,此刻正掉落手里的步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枪口余烟未绝。

    驳壳枪杀伤力不够大,没能当场击毙那个搜柴草堆的伪军,他躺在地上,向警卫员开了一枪,才归了西。

    噗通——警卫员直接歪倒在黑暗的墙角,也没了声息。

    一连四声枪响,让刚才那位喊话的伪军排长慌了神,大喊一声:“有八路!”然后扯出手枪,领着那些正在惊慌出门的伪军就往枪声位置跑。

    鬼子军曹也反应过来了,扭回头看看还呆愣成一堆的村民,果断地朝四周十几个鬼子一挥手,啪啪啪……枪声,哭嚎声,惨叫声,慌乱的奔跑声终于掺杂在一起,连绵不绝,响彻树下村的夜空……

第79章 绝境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周隐隐传来,正奔向这个院子。惊骇的苏青从呆滞中恢复过来,拾起警卫员手里的驳壳枪,仓惶地跑进黑漆漆的屋门,踉跄着冲到了对门里面的墙根处,在黑暗中背倚着墙瘫坐下来,饱满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颤抖的一双秀手慢慢托起驳壳枪,指向了敞开着的屋门口,因漆黑环境而急速扩大的黑瞳,惶恐地瞄着月光下那两扇没有闭合的大门。

    这是苏青第二次端着枪,仍然是孤独的一个人,仍然是躲在漆黑的屋内,仍然是面对着敞开的屋门,仍然是瞄着院子大门口。但是此刻,惊恐的苏青无法注意到这个惊人巧合的局面,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眼里仅仅只有一个黑暗的,空荡荡的屋门轮廓,和轮廓中间的另一扇门,在暗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像一幅对比分明的,毫无生机的素色画。

    片刻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掠过了大门外,呯呯呯呯——苏青拼命地扣动着扳机,匆匆飞翔的子弹们,带着苏青的惊慌,击中了大门边框,击中了院墙,击中了门板,撞得门板吱吱嘎嘎地摇晃。

    门扇的摇晃还未停止,大门外就传来了毫不遮掩的对话声。

    “排长,他在屋里呢!”

    “把门给我看好喽!后面去人了没有?”

    “我看了,后面没窗,是死墙。”

    话音落下,大门边的院墙头上探出了几个头影。呯呯呯呯呯——苏青惊慌地继续连抠扳机,打得门边的墙头上火星直冒,碎土飞溅,伴随着慌乱的子弹呼啸,那些头影也慌乱地消失在墙后。紧跟着又有几个人影仓惶地经过大门外,苏青把枪口慌忙再指向大门,呯呯呯——咔嗒——咔——咔——

    弹仓已经打空了,苏青还在狠命地抠着扳机,全然不顾指尖下的扳机已经变得僵硬,早已无法再扳动到底,但扳机的无力扭动声还是让她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绝望,是一种很简单,却又很复杂的感觉。绝望,会使人变得极端盲目,同时又会使人变得极端冷静;绝望,能让一瞬变成永恒;绝望,也能让一生化为一瞬。

    直到此时此刻,苏青彻底绝望了,她蜷着双腿倚着墙,缓缓放下了擎枪的双臂,静静地缩在黑暗中,心跳,好像不那么匆忙了,呼吸,好像不那么急促了,茫然地注视着屋门形成的黑暗画框。安静下来的她,终于发现了熟悉的感觉,想起了一只野兽的身影,和一双细狭麻木的眼。

    苏青不知道,真正绝望中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

    也许,是因为发现了似曾经历的处境;也许,是因为意识到相同的噩梦将要再次来临;也许,是因为恨之入骨而念念不忘。此刻,苏青甚至开始荒唐地觉得,被那个逃兵夺走了贞洁,反而是一种幸运!

    终于,在苏青茫然的眼中,大门口出现了一个鬼祟的身影,紧端着步枪,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院子里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啪——

    一声突兀的枪声猛地响彻院子,瞬间震慑了所有人的心。一颗六五型子弹狰狞地冲出枪口,无情地穿透了鬼祟身影的胸膛,牵拉出大丛血雾,然后嚣张地撞穿了身影后的门板,推出几块碎屑,最后恶狠狠地镶嵌在大门外的土墙上,土雾飞溅,隐隐露出一个深坑。

    噗通——刚刚进门的身影僵硬地跌到在月色下,让门外两侧准备跟进的人影们惊恐地重新缩了回去,失声哑喊着:“还有一个!”

    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让苏青眼中的茫然变成了新的茫然,而后,一个身影豹子般迅捷地冲进了屋门口,屋内的黑暗让他停滞了一下,定定地望向苏青蜷缩的位置,然后迅速转身,把苏青挡在后背,单膝跪地,利落地把枪托抵上肩膀,枪口直指大门,巍然不动。

    仍然是那个屋门的漆黑画框,但是却看不到画中荒凉的大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巍然的漆黑背影,让苏青感到了一阵扑面的熟悉气息,山一般座落面前,阻隔了近在咫尺的危机。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罢,或者是我绝望中的幻觉。苏青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与无力,虽然明知此时此地仍然是绝境,心里却忽然被注满了安全感,将头也倚在墙上,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扛起过自己的宽阔后背,在黑暗中,有泪静静溢出了自己的眼,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怨恨,也不是因为感动,只因为自己是个女人,所以没有理由。

    胡义疲惫地赶到树下村外的时候,看到了村中的火把亮光,这让他的心紧紧揪在了一起。他急匆匆溜进村子外围的时候,听到了对村民的训话声,这让他感到了一丝欣慰,却变得纠结,因为不知道苏青是否还在村里,她在逃离?还是在躲藏?他下定决心,借着伪军们搜索粮食的黑暗盲区混进了村的时候,听到了连续的四声枪响,三声驳壳枪,一声是七九步枪,这让他变得焦急,变得绝望,在混乱的黑暗中狂奔向枪声方向。

    随后在村中响起了屠戮的枪声与无辜的惨嚎,胡义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大脑选择性地将这些干扰都过滤掉了,因为他的心不在他的躯体中,早已飞向了最初的枪声位置。

    当驳壳枪的声音再次连续响起来的时候,胡义终于完全锁定了位置,同时确定了苏青还活着,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射击频率绝对不是警卫员和伪军打出来的,只能是那个笨女人,让胡义听到了希望。

    她做什么事都那么谨慎,偏偏就拿不得枪,在江南她就是这么打自己的,她永远也不知道她的枪膛里是否还有子弹。这个笨女人!蠢女人!冷冰冰的倔女人!为什么总是搞不懂,子弹的数量可能就是她能活下来的时间。那一阵阵胡乱的连续射击声,打得胡义的心跟着一片片地碎落。

    胡义终于冲到了昏暗的院子侧边,四周有脚步声正在赶往这里,两个猫腰蹲在侧面院墙下的黑影把胡义当了自己人,还朝他摆着手示意,却不料冲过来那个人影直接把刺刀送进了一个人的胸膛,然后在黑暗中抽出,又扎穿了另一个目瞪口呆的脖子。在苏青打出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胡义爬进了侧面的墙头,为了自己的笨女人,胡义心甘情愿地进入了绝境。

第80章 简单的事情

    一轮细月,幽幽泛着冷光,阵阵夜风,裹挟着浓浓的血腥,飘过树下村民的尸体,偶尔翻动几下浸血的衣角,吹向黑暗。

    鬼子军曹带着手下,终于也到了大门外。

    躲在昏暗院墙下的伪军排长一见主心骨来了,赶紧比比划划地对军曹介绍情况:“两个人,肯定是八路。一把短枪一支长枪,短枪好像没子弹了,长枪打了一枪。”

    军曹多少也懂些汉语,基本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本来只是到这个穷地方搜刮点粮食,却歪打正着堵住了两个八路军。整个大队转悠了这么久,成果非常不理想,在鬼子眼里,八路军已经成为了珍惜动物,倘若能活捉,这份战功就大了。

    看着龟缩在院墙周围的伪军们,军曹撇了撇嘴,这些废物也就能用来搜搜粮食,围围院子了,真动手的时候不敢指望。军曹蹲下身来,挪到大门边,隔着门轴和门框的缝隙往里观察,院子不大,漆黑的屋门敞开着,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那支长枪肯定正对着大门口。

    军曹把头缩了回来,考虑了一下,想要死的,很简单,手雷手榴弹就能解决;想要活的,就得费点周折,至少也得让他把枪放空了再说。打定了主意,一把扯过身边的一个伪军,伸手指了指大门外的另一侧,用生硬的汉语说:“过去!”

    这伪军一听,吓得直哆嗦,但是又不敢对皇军抗命,惶恐地点点头,硬着头皮咬着牙,扑棱棱就蹿了过去。

    啪——

    枪声如约而来,一颗子弹怪叫着冲出了漆黑的屋门,穿过院子飞过大门,险险地掠过仓惶伪军的身后,镶进了大门外的土墙。

    哗啦——黑暗中的胡义快速地拉动枪栓,将下一颗子弹推进枪膛,再次把步枪端平,静静地变成了雕像。

    又一个人影快速地闪现在大门外。

    啪——胡义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凭感觉,这一枪也没打中。

    不过胡义也看明白了,这是引着我开枪,等我空膛呢。行!老子让你等。哗啦一声再次拉动枪栓后,胡义伸手,把一支驳壳枪从挎包里拽出来,打开枪机,别在腰后,然后再次把步枪端平。

    第三个人影飞快地掠过大门外,却没听到枪声,然后第四个也跑过,胡义仍然不开枪。

    这鬼子军曹也是个有经验的,发现屋里不开枪了,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枪栓拉动声音后,似乎没有别的声音。应该没装填,还有两发子弹吧,既然你嫌移动目标不好打,那我就给你个固定的。抬手就把自己的钢盔给摘下来,挑在刺刀上,缓慢地从大门边的院墙后升上去。

    一个黑影一点点地出现在墙头,立刻被胡义注意到了,枪口微摆,指向目标。黑影逐渐扩大在准心里,当扩大到足够命中的范围后,胡义毫不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啪——铛啷啷——

    钢盔直接被子弹崩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脆响。军曹把钢盔拾起来,在月光下看了看,正中间赫然一个弹孔。这八路的枪法不差,现在这一招也穿了帮,估计再用钢盔也不会有效果了。皇军的性命是珍贵的,军曹可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任何闪失,既然你就剩一发子弹了,那咱们就速战速决,我送你一个靶子,猛地抬起脚,把旁边一个靠墙站着的伪军踹向了大门口。

    “啊——”一个人影带着惊叫,一头扑在大门框上。

    啪——

    一颗子弹紧接着就穿透了这个倒霉鬼的胸膛,使他瞬间没了声息,软趴趴地顺着门框渐渐滑了下去。

    军曹坚定地向前一挥手,身后的十多个鬼子立刻端起枪,跟着军曹哗啦啦地迅速冲进大门。

    呯呯呯呯呯……

    驳壳枪声猛地响彻夜空,响彻院落,响彻屋内,急速并且带着稳定的节奏,一团又一团枪口焰,在漆黑的屋内形成一次又一次连续的瞬闪,形成一帧又一帧惨白的室内画面,诡异而又艳丽。在一次又一次的刺眼强光中,那个跪蹲着的巍然背影,被一次又一次地晃得越发漆黑,越发深邃,一遍又一遍地映入苏青泛泪的黑瞳,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苏青空白的心。那连续爆发在枪口的震撼,一遍又一遍地膨胀在屋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让苏青错误地以为,那不是枪声,而是野兽的暴唳怒吼……

    仿佛是经过了很久很久,枪声终于停了,坐靠在大门边院墙外的伪军排长,终于麻木地松开了捂住耳朵的双手,睁开了惊诧的眼,狠狠踢了拱在自己屁股下的伪军一脚:“打的又不是你,你怕个屁!都给老子起来!”

    昏暗墙根下的伪军们,悉悉索索地重新直起腰。伪军排长有心想趴门缝边看看院子里的情况,犹豫着下不了决心,于是先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咔嗒——咔嗒——咔嗒——哗啦——隐约中,伪军排长听到了子弹被压入枪膛的声音,随后是枪栓拉动。

    呼哧——呼哧——墙后头好像有痛苦的喘息声。

    啪——枪响声把伪军排长吓得一哆嗦,然后喘息声就消失了。

    紧接着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就在大门里边,距离门口越来越近,让伪军排长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慌忙端起手枪,瞄着身边的大门口。

    冰冷的月光下,一只手贴着地面从大门里伸了出来,死死抠着地面,颤抖着扯动着后面的身体,磨蹭得地面也跟着沙沙响,一个带着钢盔的脑袋终于艰难地贴着地面,缓缓探露出大门外。

    啪——枪声再次从屋内响起,于是,那具艰难蠕动的身躯就停在了大门口,归于寂静。

    院墙外的伪军们大眼瞪小眼,看得心里直发毛。伪军排长瞪着眼瞅了大门口这具鬼子尸体一会,总算搞清楚状况了。好家伙,战无不胜的皇军都归了西?老子不是做梦吧!这十来个货死得也太爽快了点。一共两个八路,挺简单个事,他娘的愣是让你们给打成个坟茔地,实在是不容易啊!

    伪军排长心里正在暗自感叹,却被身后的伪军扯了扯。

    “排长,皇军,好像,完了?”

    呵呵,伪军排长忽然一笑:“一群缺心眼的,完了就完了呗!完了更好!他娘的,这功劳彻底算是咱们的了。”

    “啥?”这伪军被排长的话吓了一跳:“还要冲啊?”

    伪军排长劈头给了这个伪军一个大脖溜:“冲个屁!瓮中捉鳖,还用动手么?”

    说完了这句话,伪军排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吩咐左右,把院子四周看紧了,然后清了清嗓子:“咳——屋里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劝你们乖乖把枪扔出来投降,咱们凡事好商量。否则,可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一把火烧你成灰!”

第81章 不看老兵笑

    一个班的鬼子,死于对军曹的信赖,死于对命令的坚决,死于轻视对手,死于无遮无拦的空荡院子。又或者因为他们习惯了杀死温顺愚昧的中国人,习惯了屠宰羊群,所以不相信这片土地上会有狼,以至遭了报应。

    鬼子是凶狠的,是训练有素的,是骄傲的;伪军是猥琐的,是端枪凑数的,是被看不起的。在某些特定环境下,最难缠的反而不是鬼子,而是伪军。再凶狠,也要摆在对手面前,但是猥琐,却能让对手无所施展。

    大门外的喊话声说明,敌人不会盲目地进来,同时也说明,不会再有生的希望。

    黑暗中蹲跪着的胡义,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步枪,侧着头,问向身后的黑暗:“你怎么样?”

    “没事。”苏青在黑暗中平静地回答。

    胡义呼出了一口气,顺势改为歪坐在地上,开始在挎包里摸索纱布。他本来可以卧倒射击,安全性会更高,但是他没那么做,因为女人就蜷在他咫尺身后,如果自己趴下了,那她的身前就无遮拦。胡义也知道,鬼子手里的步枪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肯定会射穿自己,照样能打中女人,明知会如此,那也要挡。

    在胡义开始连续射击后,猝不及防的鬼子也在院中向黑暗的屋门仓促回了几枪,其中三枪勉强蒙中了胡义,造成擦伤,见了血。

    胡义看不清黑暗中的苏青,但苏青借着屋门口的光线对比能够看到胡义的身影,他在给自己缠裹纱布。

    “你——受伤了!”苏青犹豫着轻声开口。

    “没有。”在胡义的概念里,这不能被称之为受伤。如果这就算受伤的话,那胡义伤不起。

    苏青沉默下来,静静地在黑暗中看着那个身影。在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了继续恨他的动力,无论怎样,两个人都会死去,死在这月夜里。等到明天天亮以后,也许两个人已经变成了院中的两具僵硬尸体,也许已经变成了屋中的两堆飞灰。无论他做过什么,无论他为什么来到这里,现在,都不重要了。

    静了一会,苏青再次轻声开口:“你希望我原谅你么?”

    胡义猛地停住手里的动作,扭头呆呆地望向黑暗中的女人轮廓不说话。

    “如果你想让我原谅你,那就答应我一件事。”苏青的语气异常平静:“杀了我!”

    胡义的漆黑身影僵在了黑暗中,数次经历过生死的边缘,烈火中的拼死阻击,硝烟中的搏命突围,自己都是以一颗麻木的心应对,但是此刻,苏青的一句话,仿佛一把利刃,猛地刺进了胡义的心,让胡义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剧痛,让胡义终于发现,自己的心里还有热血,还在跳动。

    静默良久,胡义终于低沉开口,语气坚定,透着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你原谅,因为我不后悔!你不会死,因为我还没死!”

    在苏青静静的沉默中,胡义重新转回身,果断将伤口位置的纱布打了结。要突围,突围才能活着,至少有机会活着,至少有机会让她活着,至少我希望她能活着。

    胡义的心里很清楚,只要冲出这个院子,就会面对四面八方的几十支枪,就算是在月夜下,也终究会被打成筛子。胡义决定了,要突围,要冲出去,自己就从正面与侧面院墙的拐角处冲出去。胡义还有五颗手雷,把它们从挎包里一一拿出来,装进敞开的衣袋,在爬过院墙之前,胡义会把它们由远及近顺次投出侧边院墙,让这个侧面墙外变成火力真空,然后自己爬出墙拐角,争取多活一会,拖住大门外的火力,掩护让苏青从屋子侧边的院墙爬出去,向屋后方向冲逃。胡义要尽量在院墙拐角外坚持多活一会,苏青活着逃离的机会才更多。即便如此,苏青能不能活着冲出去也是个未知数,但这是唯一可行的突围方案,结果只能交给命运来决定。

    胡义在黑暗中把步枪枪膛里的子弹填满,将枪口的刺刀挂紧。胡义有两支驳壳枪,一支刚才打空了,此时拿出另一支,递给黑暗中的苏青:“接住这支枪,枪里有二十发子弹,以后开枪的时候记着数。”

    黑暗中苏青被枪身触碰,用手接了,却不明白胡义此举用意。

    随后听到胡义继续低声说:“等一下我们要离开屋子,你顺窗根到院墙边藏住,动作要轻,不能被发觉。听到墙外五次爆炸声后,你就踩着墙根的杂物爬出去,然后往房后的方向冲,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记住!不要停!”

    苏青愣住了,原来胡义是想突围。虽然不懂战斗,但是苏青也没傻到搞不清状况,不由低声反问道:“可是,大门外和另一侧的敌人……”

    “估计大门外敌人最多,我设法引开他们,但是房后的敌人,就得靠你自己了。要快跑,千万不能停。”胡义这个突围计划是死中求生,用胡义的死换苏青的生。苏青要面临两个关键问题,一个是屋后少数敌人的仓促射击,胡义觉得横向跑动的苏青有机会躲过;另一个问题是她随后要面临的敌人追击,这个最不乐观,苏青是女人,以她的奔跑速度和体力,摆脱的几率太小了。至少这是唯一机会,结果只能交给命运。

    胡义说要引开大门外的敌人,苏青想不出来要怎样才能引开,再问胡义:“你怎么引?”

    胡义没再说话,虽然黑暗中看不清胡义的面孔,也没听到声音,但苏青直觉地感到胡义好像笑了。

    胡义确实笑了,在黑暗中微笑着。

    凡是经历过战火硝烟的军队中,往往会流传着一句谚语:宁见老兵哭,不看老兵笑。久经战场的老兵在面对死仗硬仗的时候,经常会在上级面前哭闹,讨价还价不愿意执行;但是这没什么,仗该怎么打还是会怎么打。可是,如果在危机之前看到老兵笑着,就坏了,因为这是老兵看不到生机,而流露出来的死心。

    苏青不会明白这些,她以为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胡义微笑着看着黑暗中的模糊轮廓,却仿佛无比清晰,那唇,那眼,那瞳,都在胡义明亮的心里,如月。胡义没有再回答,静静转身,猫下腰,开始轻轻挪向屋门外……

第82章 双赢

    月色下,马良背着满身的汗水与尘土,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了团部。

    “报,报,报告!”

    团长一看马良这狼狈的架势,登时有种不祥预感,九班不是去了杏花村么,怎么跑路跑成这样?腾地离开板凳站了起来,愣愣瞅着刚进门口门的马良。

    马良大口喘了几息:“鬼子,一个大队,还有几百伪军,从南往北去了杏花村,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了!”

    “什么?”政委也离开座位站起来了,焦急问道:“杏花村通知了没有?”

    “班长去了杏花村通知。”

    嘭——团长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坏了,不用想都知道,一个大队带伪军,就是那支鬼子的进剿主力部队,现如今又撞到了独立团的家门口。无名村丢得就够心疼了,大北庄才刚刚有了气候,难道又要放手?三连倒是可能还在杏花村,如果提前得到消息,也有可能会把鬼子引走,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可能’两个字上,不足为凭。

    团长一把抓起桌上的帽子,匆匆戴在头上,转脸对政委道:“老丁,我现在就去把一连拢起来,赶奔杏花村,家里的事全交给你了。”

    丁得一明白团长的想法,他是舍不得这个刚刚发展起来的大北庄,要去杏花村吸引鬼子。军事上的事情肯定是团长决断,丁得一很少干预,但是眼下团长要亲自出马,丁得一还是开了口。

    “老陆,你是主官,我的意见是,让一连去就行了,你还是留下坐镇。”

    团长一边利落地把腰带扎紧,一边从墙上摘了枪挎在身上,叹了口气:“二连还没回来,三连情况不明,就算我蹲在家里,也是个光杆司令。老丁,你就别劝了。”说完话就领着警卫员匆匆出了门。

    丁得一站在门口,看着团长的身影消失在月下,深深皱起了眉头,你不想当光杆司令,我倒成了光杆司令了。

    独立团,说是一个团,战斗员只有三个连,拢在一起也就是一个营,如今一连再出去,可是彻底空了。炊事班有两个,一连人多,单独有一个;剩下的全由牛大叔的炊事班供着,十来个人,有一支短枪,在牛大叔手里;卫生队五个人,三男二女,没枪;供给处有三四个人,有一支短枪,在负责人手里;新成立了政工科,苏青一个人,眼下不在,在也没意义;一百个新兵倒是还没分下去,仍然在庄里宿舍,可惜全都空着手呢,要撤离的话,搬东西的问题倒是不用操心了;最后是团部,通信员两个,两支短枪,警卫员编制一个班,总共九人,五支短枪四支长枪,苏青带走了一个,团长又带走了一个,还剩七个。眼下,这就是大北庄的全部兵力。

    丁得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外围警戒的一连已经走了,大北庄不能不设防,就算人不够,至少也得防眼前,做预警。于是朝着院子里的警卫员下达第一个命令:团部就留一个,其余六人到大北庄四面一里外设监视暗哨。然后对通信员下达命令:通知各部门全体人员做好随时撤离准备,包括大北庄的全体村民也要通知到,行李物品提前打好,随时等待通知。

    最后,丁得一把目光转向了站在身边的马良,实在无兵可派,矬子里面拔将军,这个九班,不想用也得用了:“马良。”

    “有。”

    “你们九班抓紧时间,赶紧先到炊事班去吃顿饭,然后向杏花村方向前出十五里监视,注意隐蔽,注意安全,一有动静立即回来报告。”

    “是。”马良利落地敬了个礼,撒腿就跑进了月色中。

    丁得一和团长的心思一样,也舍不得草率放弃大北庄,如果敌人能被引走最好,如果不行,再撤不迟。

    独立团一连连长姓吴,叫吴严,在三个连长中年龄最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瘦骨嶙峋,不爱说话,好抽烟。此刻,他正带着队伍,跑在团长身边。

    出了大北庄不久,就迎面遇到了从杏花村跑来的三连通信员,得知三连已经采取行动,要把鬼子引向西边,团长心安了不少,但是仍未减慢行军速度,继续向杏花村方向,逆着杏花村逃向大北庄的村民前进,就算三连能把鬼子全部引走,团长也要亲到达杏花村,至少得在杏花村蹲守几天,心里才能踏实。

    一个小时后,昏暗的月色下,一连的战士们趴伏在杏花村北面的山顶。山下的杏花村里,人影丛丛,火把通明,有的在搜门查院,有的在埋火造饭,摆明了今夜要在杏花村里扎营。

    昏暗的山顶,团长一把折断了攥在手里的树枝:“他郝平这是怎么给我引的?咱们要是不来,搞不好明早就得让再鬼子端了大北庄!吴严,你把一连给我摆开,狠狠打他一个场面,必须把鬼子都拉出来!”

    吴严趴在团长侧边,也一直在盯着山下不远的村里,火光中那来往的影影绰绰,看得吴严也是眉头紧锁,敌人太多了,这仗可难打。打得太紧吧,就可能被敌人黏住,伤亡就大了;打得太松吧,浪费子弹不说,敌人还未必能拉得出来。

    吴严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身边的团长说:“团长,反正咱是来引鬼子的,你看,在打之前,我先钓他一下行不行?”

    这吴严平时话不多,难得发表一回意见,现在这情况,倒是不必赶时间,如果能有办法减少伤亡达到吸引目的,团长巴不得呢,当即在吴严肩膀上捶了一把:“那还不赶紧的。”

    吴严没再说话,向前爬出了十几米,直到碎石遍布的陡坡前停住,摘下了身上的水壶拧开盖子,将水都倒光了拎在手里,然后静静等着。过了一会,鬼子布置在村外的巡逻哨经过山脚,吴严一甩手就把空水壶顺山坡扔了下去。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空水壶顺着陡坡,擦撞着碎石,欢快地滚转跳动,直奔山脚。

    巡逻的鬼子们被这声音惊到了,立刻关闭手电筒,哗啦一下散开隐蔽,端枪瞄向黑暗静谧的山顶,啪啪啪——

    少佐正在村中的一间屋子中皱眉踱步,墙上有标语,各处有宣传字画,说明自己的判断没错。没八路,没粮食,连村民都没有,整个一空村,到底迟到了一步。从山谷中与八路短暂交火到现在,根本没多少时间,他们肯定还在附近。除了南面,只有东西北三个方向,如果是白天,可以向三个方向撒开了搜索,但是晚上,这不现实,只能无奈在村里临时驻扎,盼着天早点亮。可是,一夜的时间,就足够那些八路和村民逃远。

    猛地从北面村外响起枪声,打断了少佐的愁思,他一把抓起了军刀,冲出了房间,循声而去。

    一个鬼子军官匆匆跑到站在火堆旁的少佐面前,递上了一个空水壶:“北面山上滚落下来的。是巡逻兵开枪,没发现异常。”

    少佐接过来,在火光中仔细看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望着漆黑中的北山,下达了搜索命令。

    一个小队鬼子,在昏暗月色下,打着几只手电,快速向北山顶上搜过来。

    吴严见鬼子搜上来了,也朝一连战士下达了命令:“谁都不许开枪!等会鬼子上来以后,边撤边打,把枪打得散一点,一排先打,二排三排等我命令再开枪,全体开火以后机枪再打。”

    少佐定定地望着北山,隔了一会,传来几声稀落的枪声,然后渐渐有枪声加入,越来越绵密,最后响成了一锅粥,同时在远离。

    机不可失,少佐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赌上这一票。除了伤员和病号,全军分为三路,中路全速追击,左右两路分别向西北和东北方向拉开五里平行追击。

    团长带着一连,终于达成了心愿,成功拉动了鬼子的主力,扯着他们远离大北庄,开始了逃离的征程。鬼子少佐其实也达成了心愿,成功咬住了独立团的主力,甚至还有独立团的团长,发狠地向北铺开推进。

    这一仗,如果不考虑将来的结果,其实双方都赢了,没有输家。

第83章 竞选班长

    马良刚刚进了屋门,立刻就被焦急的小红缨一把扯住了衣角:“怎么样?怎么样?团长和政委怎么说?”

    “团长要带一连去引鬼子,政委让咱们抓紧时间吃饭,然后往杏花村路上警戒。”马良因为能够领到任务而感到兴奋。

    小红缨不耐烦地一跺脚:“谁问你这些没用的!我问的是咱们去杏花村的借口,露馅了没有?”在小丫头这个孩子心里,鬼子来不来她不觉得有多严重,九班暗地行动才是天大的事。

    马良因为一路上急着报告消息,一时忘了这茬,现在听小红缨追问,才反应过来。立刻摸着额头想了一下,然后道:“除了鬼子的事,团长啥都没问,政委……也没问别的!不过……好像听团长说三连在杏花村。”

    “啊?”小丫头立刻愣在当场。

    马良疲惫地在桌边坐下,叹了口气:“现在团长政委正在着急上火,想不起这事,但是事后,可就难说了。”

    看着马良和小丫头变成了泥菩萨,罗富贵终于开口了:“我说二位神仙,能不能别愣着了?你们不饿我可是饿得慌,政委都命令咱去吃饭了,还不赶紧去?”

    小红缨让罗富贵催得不禁火大:“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长没长心!”

    罗富贵一撇嘴:“本来就是没影的事,全是嘴里说出来的,关键还是得和房东通个气,只要她愿意帮咱瞒,三连在不在杏花村又能咋样!咱说去别的地方修房子了行不行!”

    马良和小红缨同时看着罗富贵,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是编瞎话,怎么能圆就怎么编呗,现在想再多也没用,那就吃饭去。

    房东孙寡妇,叫孙翠,其实年纪也不大,乡下人成婚早,她今年也才二十八九岁,有几分姿色。娘家虽然在杏花村,可是双亲也已过世,只在杏花村留了间房。八路军到了大北庄后,对村民做了思想工作,可是这个孙翠,仍然属于落后分子,觉悟不高。

    杏花村的百姓现在都奔了大北庄,孙翠挎个小包袱也在其中,即将进庄的时候,迎面就遇到了饭后刚出发的九班,本来月色昏暗,看不清细节,但是罗富贵那个五大憨粗的身板格外显眼,让孙翠立即就确定了来人,打了招呼。

    想瞌睡天上就掉下个枕头,马良一见是孙翠,立刻来了精神,赶紧迎了:“孙姐,是你啊!还好吧?”

    马良这小伙长得精神,人又利索,尤其是当初租房谈价格更让孙翠喜欢,所以立即绽出满面笑:“杏花村遭了鬼子,免不得我要回来凑合住几天,不耽误你们吧?”

    “本来就是孙姐你的房,说这么见外干什么,你和我们这丫头住一屋就行。那个,孙姐,我现在正有个事要找你商量。”马良将孙翠引到路边,低声说明了希望孙翠帮助的想法。

    听马良说完,孙翠全明白了,咯咯一笑:“我当是多大个事呢,这个忙姐姐我帮你了!三连是到过杏花村不假,这样,就说我让你们去南边亲戚家帮忙干活去了,不就得了。”

    马良见房东孙翠如此爽快,登时觉得满天乌云散:“孙姐,这可实在是太……让我咋谢你才好!”

    孙翠故作一嗔:“马良,跟姐姐见外了不是,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赶紧忙你的去得了!”

    马良一笑:“行。孙姐,那我出任务去了,你直接回家里就行。”

    孙翠看着马良的身影重新回到九班,然后渐渐消失在月色下,不禁低声笑了笑。八路军的纪律可是很严明,你们九班今天和我串通这口供,相当于把你们的小辫子送在我手里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我可得仔细想想,该怎么用一用才好呢?

    天亮了,绚丽的霞光渐渐映红了天边,渐渐映红了连绵的荒山,映得紫气一片,俞显清冷。一条小路,无遮无拦地蜿蜒在低谷中,通向霞光之底。

    路边一侧的矮丘上,马良揉了揉猩红的眼,终于改趴为坐,夹紧了肩膀,使劲搓着冰冷双手。自己趴在这路边矮丘上监视了一夜,居然没有一个人上来换岗,这都是什么觉悟?哪怕是上来嘘寒问暖一下也行啊?

    矮丘后几十米远的低处,有个人工挖掘的深坑,虽然此时天色已经亮了,仍然能隐约听到坑里面传出的阵阵鼾声。让马良越听越气,抓起身边的土坷垃,甩手就往后面的坑里一通狠扔。

    哗啦哗啦——阵阵碎土顺着坡滚落下来,然后掉进坑里,几个横蜷竖卧在坑底的人被碎土砸得静不住了,终于惺忪地醒来,一个个从坑里爬了出来。

    “我个姥姥的,到底还能不能让老子睡个囫囵觉了!死丫头片子踢了我一宿,刚才好容易睡着了,你又折腾个啥?”罗富贵不满地揉着眼,一边走向坡顶一边朝马良发牢骚。

    看着几个人晃悠着上来了,马良没好气地说:“我是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全指望我一个啊?能不能换一班岗?”

    “班长又不在,换哪门子岗?”

    罗富贵的理由差点把马良活活气死:“换岗和班长有哪门子关系?要照你这么说,我凭啥在这上头看一宿?”接着马良又把脸转向刚上来的刘坚强:“流鼻涕,你不是觉悟高么,这一宿,你那觉悟都哪去了?”

    刘坚强随便找了块平处,一屁股坐了,把枪靠在怀里,双手抄进袖口:“马良,你少装大瓣蒜,你凭什么管我?”

    平日里,马良俨然是胡义的香饽饽,这让刘坚强十分不忿,你不是能耐么,冻你一宿也是活该。

    马良被呛得无语了,如今班长不在,九班就是一盘散沙,一个都指望不上。平时没事倒也无所谓,可现在是在出任务,真有情况的时候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马良瞪眼看了刘坚强半天,总算把火给憋住了:“行行。我谁都管不着!现在我提议,开个民主会,临时选个班长行不行?”

    马良在说这话之前,其实已经考虑好了,为了不让九班一盘散沙,就必须得选出一个代理班长,这个人选,马良当然觉得自己最适合。民主选举的话,估计只会在两个人中产生,一个是自己,一个就是刘坚强,因为他毕竟名正言顺当过前任班长。但是如果投票,罗富贵是自私鬼,肯定是弃权,吴石头没长脑子,应该也是弃权,关键点就是小红缨,她肯定是看不上刘坚强,所以,赢的机会很大。就算小红缨也弃权,那就还是平局,无关痛痒,起码得争取这个机会。

    几个人一听马良这个提议,互相呆头呆脑地看了看,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选!四大一小五个人当即围拢在一起。

    马良头一个发言:“我选我自己,我觉得我最适合代理班长。”在九班这几头烂蒜面前,马良一点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实么。

    刘坚强一撇嘴:“切——我也选我自己,原来我就是班长,从哪方面说,都是我最适合!”

    罗富贵打了个哈欠:“我看你们就是闲得蛋疼,爱谁谁,老子不管。”

    吴石头发现大家忽然都在看着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啥。班长不是不在吗?为啥还要选班长?憋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俺听班长的。”理所当然,这算弃权了。

    马良和刘坚强立刻将视线转向了小红缨,这是最后一票了,也是关键一票。

    小红缨将仍然裹在身上的行军毯紧了紧,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瞪着大眼瞅了瞅刘坚强:烦人!再扭着小辫朝马良眨巴眨巴眼:上一次就想用狗屁的民主会坑我,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想当班长?做你的大梦!

    “我选我自己!”

    马良一愣,你也要当班长?这不是预期的结果啊?不过,也差不多。于是开口发言:“没办法,三人参选,每人一票,选不出来了,那就……”

    “谁说每人一票?”小红缨立刻打断了马良。

    马良和刘坚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看着小红缨,不明就里。

    只见小丫头紧裹着军毯扭歪了几下,似乎在里面掏摸什么,然后探出小手来,甩手就把一个东西扔进罗富贵怀里。

    罗富贵慌忙接住了,抬手一瞧,一块森永奶糖,正在鼻子底下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头都不抬地喊:“我同意丫头当班长!”

第84章 空城

    马良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后悔,后悔召开了这次民主班务会。班长现在不在,原本是想名正言顺地成为九班的主心骨,把九班这几头烂蒜拢起来,拧成一股绳,以便更好地执行任务,避免纰漏。但是结果完全出乎马良的意料,惹祸成性的缺德丫头居然当选班长!这对马良的打击太大了,这个结果对九班来说,比没有班长的一盘散沙更加糟糕。马良深深地自责,觉得自己对不起班长胡义,更对不起独立团,所以马良心里不可能承认这次选举。

    刘坚强愤怒了,这还是八路军么?这还叫民主么?班长这个神圣的军人职位彻底被缺德丫头玷污了。当着大家的面,赤裸裸地收买了罗富贵那个自私的混蛋,这是对民主的无情践踏,简直是奇耻大辱,荒唐透顶,传出去会被笑掉大牙!气得满脸通红,但是刘坚强没有发作,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个小丫头如果胡搅蛮缠开来,谁也比不过,所以忍了。可是,想指望我承认你小红缨这个扯淡班长,不可能!

    小红缨是个孩子心,对班长这个名头没什么兴趣,存心就是要气死刘坚强,恶心马良,一时好胜心起,就把这班长给当上了。她的小心思里非常清楚,马良和刘坚强不可能承认她,那不要紧,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现在成了九班班长,要是不过过当官的瘾哪行。

    马良拍拍屁股重新爬上了坡顶去看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刘坚强憋得满脸通红,靠在一块石头上晒朝霞,旁若无人;罗富贵吧唧着大嘴,还没嚼上三五口就把那块奶糖吞进了肚,得意洋洋在喝西北风;看来,想过过官瘾,只能着落在吴石头身上了。

    小丫头扯开军毯,扔给罗富贵,晃荡着两个羊角辫就站了起来,扯着稚嫩的细嗓,故意咳两声:“咳,从现在起,我就是九班班长了!都听到没有!”

    没人回应,小丫头也不在乎,直接朝傻愣着的吴石头招呼:“傻子,跟我来!”然后扭歪着小碎步就上了坡顶。

    吴石头可没那么多想法,闷声不吭就跟着走。

    马良选的这个监视位置很不错,坐南朝北的一个小山包,正当住了小路的走向,让小路呈半圆形绕过三面山脚,山不太高,坡也不算陡峭,荒草灌木相对不少,山顶距离下面山脚的路也就三四百米。

    “就在这挖!”小丫头对吴石头下达了命令。

    “这山上打不出水来!”吴石头以为新任班长要他打井呢。

    小丫头不耐烦地一翘辫子:“废什么话!让你挖,你就挖,至于挖成什么样,你听我指挥。”

    吴石头立刻没话了,把背在身后的军镐军铲抽了出来,往掌心里吐上两口唾沫,然后就抡镐如飞。

    隐蔽在山顶附近的马良一看这架势,十分无语,缺德丫头这就开始作了!忍不住开口说话:“小姑奶奶,我在这隐蔽警戒呢,你能不能到后边折腾去?”

    “你是班长我是班长?一边凉快去!”马良的劝告直接被小丫头无视。

    吴石头的挖掘能力可非常人能比的,在小丫头指导下,片刻功夫就停了手,一个精致的小型射击掩体完成。

    小红缨背着小手围着转了一圈,然后爬进射击坑里,往四下里观察着。马良终于忍不住离开了隐蔽位置,往这边走了过来,看了看还蹲在坑里装模作样的小红缨,开口问:“这是要干啥?”

    “机枪掩体啊!狐狸没教过你吧!嘿嘿,下来感受感受啊?”

    马良当即满头黑线:“咱们是观察哨,不是打阻击,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小红缨一听马良的话,立即不高兴了,正要摆出新任班长的架子,好好修理修理马良,不料马良一把扯住了旁边的吴石头,直接窜进了坑里,然后把头靠在土石堆砌的垛口前,紧紧盯着小路的远方。

    远远的人影,开始模糊地出现,渐渐能够分辨,二十多个人,好像走得很慢,正在接近。

    “是鬼子!”那些黑乎乎的半个头影,肯定是钢盔,让马良确认了目标。“傻子,赶紧去把坡后面那俩货叫上来!”

    三个鬼子端枪行走在前,然后是八个鬼子顺次抬着四副担架,担架上躺着四个不能行走的伤兵,随后是几个裹着绷带的伤员,和几个满脸憔悴的病患,队尾跟了一个医务兵。

    这就是昨晚被大队留在杏花村里的鬼子伤兵和病号,为了不耽误追击,他们不能随队伍行进。所以天一亮,他们就向东启程,要抄近路离开山区,返回山外的梅县县城。

    “姥姥的,不是说团长领一连要把鬼子引走么?那这又是啥?”刚刚挤进掩体的罗富贵愣愣地看着远方人影,诧异地嘀咕着。

    马良目不转睛地看着目标,对身边道:“二十多个,抬着担架,走得这么慢,肯定是伤病员。看来团长真把鬼子引走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现在咱赶紧回去报告才是正事!”罗富贵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准备从后面爬出坑去。

    “站住!我看谁敢走!”冷不丁传来小红缨的稚嫩喝声。

    这一声不止把罗富贵吓了一跳,连坑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吓了一跳。

    “别忘了,现在我是九班班长!要走要留,那得由我下命令。服不服都没用,现在这是战场,谁敢不听,站出来我看看!”小红缨是个孩子不假,可是从她在娘胎里起,就身在军队中了。命令与纪律的严肃性,她耳濡目染,比在场的任何一个大人都明白。此番话一出口,立即惊呆了在场人。

    罗富贵愣着大眼,吧唧吧唧嘴:“我说,丫头,咱不带这么玩的啊,鬼子就要来了,你可别胡搅蛮缠,老子现在是真没工夫陪你扯淡!”

    刘坚强也出声了:“死丫头片子,别说你还是个小屁孩,就算你是大人,你那选票也是收买来的,你还真敢把自己当班长了?”

    马良一看眼下这架势,果不其然,这丫头就是个敢抓着鸡毛当令箭的,不闹出点事来那就不是她了。于是朝着小红缨道:“丫头,别胡闹!现在不是时候。”然后又对罗富贵说:“骡子,你也别光顾着你自己,把丫头背上,咱准备撤。”

    罗富贵连忙点头,伸出大手就要来扯小红缨。

    话说得这么上纲上线,居然还被他们当胡闹,归根结底就是欺负自己小。小红缨终于怒了,一对小辫子气得直翘,猛地一把拽出那把大眼撸子,啪啦一声拉动枪机,把正要伸手的罗富贵吓了一个跟头,直接坐坑里了。

    “一群新兵蛋子,敢把命令当儿戏!知不知道战场抗命是什么下场!”小红缨的声音虽然稚嫩,但语气却显得格外铿锵,她抬起小手一指马良:“我问你,咱们庄里现在还有几把枪?就算回去报告了,又有几个人能派上用场?难道就让这些病怏怏的鬼子,逼着团部和老乡去逃荒,让他们发现大北庄有操场?那团长和一连去引鬼子,还有啥用?”

    不该是孩子说出的一番话,偏偏出自孩子的口。正因为小丫头整天在独立团招猫逗狗,所以她对独立团的家底随时都掌握得门清;正因为小丫头跟随着红军整天反围剿,整天被追击,直到被迫长征,所以她对‘撤退’这两个字有着超出自身年龄的警觉认知。

    马良惭愧了,惭愧得冷汗直流,不是因为小丫头拔枪威慑,而是因为她最后的话。执行命令是军人天职,自己满脑袋都是政委交付的命令,因此忽略了最简单的事实。如果九班按照命令,直接回去报告,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肯定就是被迫撤离,大北庄就得放弃。除了九班,就剩下团部的几个警卫员,即便是在庄头上打一场,那就必须全歼鬼子,一个不留,否则大北庄也暴露了。

    “我愿意服从代理班长的命令!”马良紧皱着眉头,终于说出了这句他不想说出的话……

第85章 一盘散沙

    大北庄是个空城,当这个事实被小红缨摆在九班眼前的时候,马良不得不承认了小红缨的班长地位。刘坚强虽然瞧不上小红缨,但是独立团的利益大于一切,凭他的高尚觉悟,这个仗是非打不可的,所以他选择沉默。

    吴石头是空气,直接被罗富贵忽视,他听马良如此说了,再看刘坚强,也没反应,心里不由叫苦。胡老大要是在这,那没的说,他胡义一个恶鬼能抵十个,抵百个,咋打都有底,眼下九班没了他,能成么?罗富贵是真心不愿意,枪子儿不长眼,打仗可不是开玩笑,小命最要紧,所以他立刻表明态度:“老子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马良和刘坚强撇着嘴瞧着开口说话的罗富贵,一点都不惊讶,他要是同意,才算怪事呢。

    “政委他老人家怎么说的?让咱回去报告就行了!咱还在这装什么大瓣蒜?我现在就回去报告政委,我这可是执行命令,不跟你们扯淡了!”罗富贵把话说完,转身又要往外爬走。

    收拾别人不容易,收拾你这头骡子还不简单?小红缨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甩手狠扔过去,正砸在罗富贵撅着的屁股上,打得罗富贵一声怪叫,然后冷哼一声:“骡子,你可想清楚了,如果让狐狸知道,你把我扔在这跑了,你猜猜,他会怎样呢?嗯?如果,我一不小心受了伤……嘿嘿……你猜猜……”

    罗富贵一听这话,正在捂屁股的手猛地停住了,心里一激灵,光想着跑,倒把这茬给忘了。为了这缺德孩子,高一刀在炮楼里差点让他给活活掐死,要是胡老大回来,得知自己在战场上扔下丫头跑了,非要了老子的亲命不可。罗富贵无语了,想走,不敢;想留下,不愿意;一拳头夯在地上,没了动静。

    这回意见算是统一了,马良立刻说话:“行了,鬼子快过来了,赶紧拿个章程!”

    小红缨拍拍小手,晃着辫子一叉腰:“咳,政委的命令要执行,鬼子也要打。现在本班长命令,傻子,你现在就回团里去报告情况,其余的就在这打鬼子。”

    吴石头一点头,撒腿就往坡后头跑下去了。马良继续问:“怎么打?”

    小丫头低头琢磨了一下,什么都没琢磨出来,她哪知道怎么打?让她耍小聪明行,一个能顶仨,让她指挥打仗,不会。即便如此,她也不觉得脸红,索性一抬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我哪知道?你们看着打就行了!”

    “啥?”马良和刘坚强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感情你红口白牙大义凛然地说了半天,好不容易让人刮目相看了,最后还是个大马趴!

    罗富贵抬起头来看着呆若木鸡的马良和刘坚强,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一个字:“该!”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说话吗?”小红缨不管那么多,朝三个货催促着:“骡子过来,把机枪摆上。你俩赶紧出去,离这远点。”

    一个只会过家家的屁孩子,非要当班长,根本不会指挥打仗不说,现在连这个掩体也不让呆了,刘坚强立即怒道:“凭啥让我们出去?”

    “我这是机枪位,不是战壕!你俩蹲这干什么,挤在一块当活靶子吗?赶紧出去自己找地方去!”胡义曾经手把手地教导过小丫头,修掩体,挖单兵坑,建机枪位等等工事;同时教给她如何隐蔽,位置选择,射界判断,安全间隔等等知识,她都记着呢,所以现在要把他们赶出去,就是为了避免被敌人集中火力。

    马良心里觉得窝囊,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不是后悔的时候。也不再说话,扯了脸红脖子粗的刘坚强一把,两个人就离开了掩体,猫下腰快速地挪出了二三十米远,各自找个位置趴了。

    鬼子由于走的慢,距离还很远。刘坚强趴在一堆荒草后的土坎上,朝附近不远的马良发着牢骚:“全是让骡子给害的!一块糖就买了当班长,现在倒好,看着打就行了,这叫什么话?打仗变成了过家家,看着打?敌人多远开始打?谁先打?打前打后?敌人反击该咋办?这班长压根就不能让个孩子当……”

    刘坚强在附近絮叨这些话,跟马良心里所想完全一样,指望那个疯丫头是不可能,现在就得靠自己了,马良打断了刘坚强的絮叨:“流鼻涕,你说的没错,现在到了关键时候,那个缺德丫头指望不上了,所以咱俩必须得一条心,才有成功的机会。”

    难得,在两人之间能有了共同语言,马良一番话正说进了刘坚强的心里,不禁让他暗想,以后要改变一下对马良的看法了,果然是患难见真情,于是立即问马良:“说说,你是咋想的?”

    马良不假思索地说:“这还用说,有指挥才会有战斗力,一会你听我的安排就行。”

    “啥?”刘坚强刚刚有点热乎起来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原来你小子所谓的‘一条心’就是让我听你的命令!好歹我也是前任班长啊,论资历论觉悟,怎么都说不过去吧?这也太目中无人了,不禁没好气道:“马良,你啥意思?”

    马良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刘坚强没听清楚,补充了一遍:“一会你听我的。”

    “那我要是说,让你听我的,你干不干?”

    马良总算听出刘坚强的话不对味,不再观察远方的鬼子,皱着眉头看向刘坚强。暗想流鼻涕这个木头脑袋是真烦人,都到了这时候了,还要搂着他的自尊心不撒手,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是几斤几两沉,真要是让他指挥,非给坑死不可,有心想反驳他几句,可是现在不是时候吧?无奈地叹了口气:“当我没说。行不行?”

    刘坚强黑着脸,不再看马良,把枪摆稳,指向远方。

    马良也不再看刘坚强,继续皱着眉头,紧紧盯住远方。此刻,他的心里忽然很想念胡义。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九班这盘散沙,要完蛋了……

第86章 后坐力

    由于战斗环境的不同,八路军进行的大多是小规模战斗,运动中战斗,所以极少使用掩体和工事,也导致很多战士不善于建造和利用掩体,只是随机地有坑钻坑,没坑趴坡。胡义是精通此道的,并且悉心教授给小丫头,掩体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却能极大地增加战斗幸存几率,减少伤亡,他教会小丫头这个,是出于关爱,让她多个保命的手段,如今,小丫头直接把所学应用到战斗中了。

    掩体位置选在了山顶北侧的凸出部,这位置有点显眼,但能使射界最大化,可以覆盖三个方向,正好监视了绕山而过的三面小路。掩体面积不大,是个蹲式射击位,一米半见方的一个浅坑,三面用土石堆高,并简单留出凹型垛口,坑后适当延长一段,四周适当做了隐蔽,使其融入周围环境。

    此刻,小丫头蹲在掩体里,看着渐行渐近的鬼子,完全没有马良的那份忧愁,反而是兴奋满满。

    “骡子,你能不能把机枪架好?”

    “那不是架着呢么?”

    “枪是在这架着呢,你人还趴在坑里算怎么回事?赶紧给我上来!你上不上来?”小红缨开始朝罗富贵瞪眼睛了。

    罗富贵扭歪了半天,终于不情愿地在垛口上探出了脑袋,嘴里发着牢骚:“政委都说了让咱报告就行,咱还在这扯什么蛋。现在还来得及,要不咱们……”

    “少废话!给我瞄着,让你打你就打。”小红缨直接打断罗富贵的唧唧歪歪,扭回头重新注意目标。

    看来是非打不可了,罗富贵叹了口粗气,抓住了机枪,把枪托抵在了宽厚的肩膀上。

    过了一会,敌人又近了,罗富贵心里开始犯嘀咕:这是多远了?和青山村那次差不多了吧?那次是便衣队,是短枪,这回可是真真的鬼子,长枪。鬼子可厉害得紧,胡老大领着在秃山后头看过,三五十个鬼子愣是把那个王连长百人多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了得么。

    罗富贵不敢再犹豫了,哗啦一声拽动了枪机。既然要打,那就得趁早,安全第一,接着就狠狠扣下了扳机。

    捷克式猛地咆哮起来,猛烈地震颤着,将子弹们连续地推出枪口,呼啸着飞向山下小路。

    在青山村的时候,罗富贵那一梭子全打高了,事后他为此问过胡义,得到的答案是姿势不正确,并指导了他正确的持枪方法。这回再打,他倒是没忘了这事,虽然没练习,但是依样画葫芦,像模像样。

    果不其然,弹道散布性好了许多,子弹基本都飞向了目标区域。

    噼噼啪啪——四周不断响起啸叫,跳起碎土,蹦起石子。是机枪!鬼子们被打得猛然惊慌一下,然后就地寻找隐蔽。劈头盖脸的二十发子弹过后,周围安静下来,无人伤亡。

    小红缨翘着辫子,瞪着大眼呆呆看着四百多米外停住的鬼子,再扭头瞅瞅若无其事的罗富贵,肺都快气炸了,抬起小脚就开始狠狠地踹他。

    “我还没说打你就打?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胡老大说这叫火力压制,懂不懂?哎呦……你……”

    “怕死鬼,我让你狡辩!再狡辩……”

    “哎呦……死丫头片子……再踢老子就不打了……”

    “打你个头!滚一边去,姑奶奶用不着你了!”

    整整放空了一个弹夹,接着就从掩体里传来了踹骂声。附近隐蔽中的马良和刘坚强互相呆看着对方,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肯定是罗富贵干的好事,老远就打草惊蛇,估计没伤到敌人不说,想打个伏击也彻底没指望了。本来人就少,现在的局面更糟糕。

    鬼子们被打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枪声来自前面的山头,这么老远就胡乱地放了一梭子,什么情况?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打法,伏击不可能,就算是阻击也不会这么打,就凭弹着点分散成这德行,鬼子们甚至觉得根本不可能是八路军,顶天是游击队所为,人只少不多。

    医务兵的想法是返回杏花村,换条路走,但是伤兵们急于修复自尊心,证明自己还能报效伟大天皇,眼前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所以队伍没撤。

    三个警戒的鬼子和八个抬担架的鬼子不是伤员,他们九个人把枪端起来作为主力,六个可以持枪行走的伤员端起枪来负责掩护和协助,其余的人原地隐蔽,鬼子们要先试探一下对手虚实。

    小红缨拆卸过机枪,但是从没用过,把罗富贵给踢开了,趴到了机枪后。自己的身体小,所以她不得不费力地重新调整机枪位置,连搬带拽累得小脸通红,然后重新装上个新弹夹,把空的扔给了罗富贵。

    “给我装满!”

    罗富贵接了弹夹在手,慢慢腾腾地开始往里填子弹,嘴里也没闲着:“切,熊孩子,把你给能的。这是机枪,不是你能玩的,懂不懂?”

    小红缨根本不搭理罗富贵的话,一个弹夹二十发,就算四百多米远了点,他居然一个敌人也没伤着,这得多废物,懒得再说。

    敌人开始采取行动了,九个鬼子间隔着散开,时而匍匐,时而猫着腰冲几步,交替着慢慢往前挪。隔了一会,又有六个鬼子在后面拉开距离小心跟进。

    什么枪都打过,就是没打过机枪,现在这个机会让小丫头兴奋不已,所有孩子心思都放在机枪上了,这兴奋劲儿几乎让她忘记了现在是真刀真枪的战场。狐狸的机枪打得那么好,打得好看又好听,轻快里还带着凶狠;现在轮到我了,就凭我小红缨的能耐,估计也差不到哪去。

    摘了帽子塞进衣兜,然后费力地伸长小胳膊,咔——嚓——枪机拉动声很缓慢,枪身太重了,只好把左肘支在土里,用左手托住枪托底部加强支撑,深呼一口气,然后左面的小辫子就缓缓地翘了起来。

    一旁装子弹的罗富贵瞧在眼里,心中暗笑,这家伙,小姿势整的还挺别致,不禁好奇她能打成什么样,于是停了手里的活,在一边探出头来看向小路。

    一切准备就绪了,小红缨瞄在准星里的那只大眼睛,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澈,越来越纯洁,透着坚定与执着,漂亮如一颗璀璨的星;她娇巧的手指开始缓缓扣下,扳机匀速而稳定地向后行进。

    阻铁终于被拉开,撞针立刻击中了底火,弹壳内的火药瞬间爆炸,猛地将弹头推离,送进促狭的枪管,在弹头飞离枪口前,猛烈的膨胀气压在枪管内被灌进了导气孔,然后向后推动了活塞,撞得枪机猛地后退,同时抛出了一枚弹壳,然后再被复进机反向送回来,让第二颗子弹进入了枪膛……

    哒哒哒哒哒……

    机枪狂猛地震颤着,反冲力一阵一阵连绵传来,通过厚重的枪托,狠狠地砸着小红缨那稚嫩的小肩膀,一次又一次,推着她娇小的身躯一点点的后退,推着她慢慢地滑下垛口……

    当弹夹内的最后一颗子弹被狠狠推出枪口时,小丫头几乎已经彻底滑进了坑里,枪口也撅上了天,气喘吁吁地冒着袅袅余烟,同时伴随着一声稚嫩的怒喝:“这是啥破枪啊!疼死我啦!”然后被风吹走……

    罗富贵在这一瞬间,居然彻底忘记了远处的鬼子,忘记了胆怯,他捂着肚子也滑进了坑里,因为他笑岔气了。

    前进中的鬼子全趴下了,又是整整一个弹夹二十发,不过这次更离谱,除了前面两三发子弹险险擦着一个人落了地,后面的全上了天,而且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叹为观止……

    鬼子们看明白了,对手虽然有一挺机枪,但绝对不是八路军,可能连游击队都不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是个会打枪的人。他们重新端着枪爬起来,不再猥琐试探,开始了大胆推进……

第87章 意料之外

    掩体内的周围都是土斜面,小丫头个子矮,身体轻,力气小,既没经验又没有心理准备,所以她不但没能压住机枪,反而被机枪的一次次猛烈后座给砸了下来,小肩膀上的阵阵疼痛让她直咧嘴。

    鬼子们变得胆气更壮,呈分散队形加快了前进速度,已经离开了小路,推进到了山脚,距离拉近到了三百来米。

    马良和刘坚强各自隐蔽着仍然没开枪,虽然手里也都是三八大盖,但是王连长的战斗让他俩印象深刻,打得不如鬼子准,那就越远越吃亏,所以你们来吧,再近点,什么时候觉得有把握打中你,什么时候才开枪。

    罗富贵收住了笑,朝小丫头道:“熊孩子,现在知道了吧!这枪就不是你能玩的,这仗也不是咱能打的。别龇牙咧嘴了,赶紧的,现在我背上你跑,让那俩货断后。”说完话就凑过来扶小红缨。

    “闪一边去!要跑你自己跑。”小红缨一把推开了罗富贵,换上了第三个弹夹,费力地重新把机枪推出掩体,摆正。“姑奶奶我就不信了!”说着话再次拉开了枪机。

    姥姥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子当然愿意自己跑,那样跑的更快更轻松。要不是看胡老大的面子,我管你那么多?胡老大的‘面子’,自然就是胡老大的‘报复’。罗富贵看着小丫头黑着小脸,倔犟地准备再次射击,彻底无奈了。

    打不了连的,姑奶奶我这回就给你来单的。小丫头抬起小手,利落地切换了射击模式,重新调整了表尺,再次撅起小辫子,把大眼睛摆上了瞄准线。刚才那次连射,其实前两发子弹她是应该能打中目标的,没击中的原因在于,这捷克式轻机枪的瞄准基线与小丫头习惯的步枪基线位置不同,不是在枪身的正上方,为了避开弹夹的阻挡,而是歪在枪身的左边,这让第一次上手的小丫头感觉非常不习惯,目标又是规避移动着,导致前两发也偏了。

    小丫头将心思专注在准心上,周围的环境逐渐被她忽视掉了,倔强的大眼睛里只剩下准心中的那一小块范围,稳定的做着微调,框住了一个目标。他猫着腰,一手提枪,一手撑地,摇晃着身体正在往山坡上挪。这姿势看不清胸膛,所以小丫头将准心摆在那顶晃动的钢盔上,扣下扳机。

    哒——随着枪声的响起,那钢盔恰好晃出了弹道,于是子弹纵向贯进了目标的一侧肩膀,撞得他猛烈地一晃。

    哒——小丫头再扣扳机,第二颗子弹紧跟着飞出去,似乎镶进了目标的腿。这个目标终于倒在准心里。

    准心立即横移,迅速框住了附近的第二个目标,他因为前面的两声紧凑枪响,刚刚匍匐在地,匆匆把步枪摆在身前,试图观察隐蔽在山顶的射击位。小丫头将准心对准了他的下巴位置,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哒——子弹呼啸而至,却打得低了一点,击中了目标身前的步枪枪机,嘡——随着金属擦碰的火花一闪,子弹跳起来撞进了目标的眼,随后目标就捂住了鲜血淋漓的眼睛,开始疯狂地扭动翻滚着。哒——下一颗子弹立刻击中了他翻露出来的后背,让惨嚎声戛然而止。

    准心继续横移,再框住第三个目标,这鬼子正压低身体横向跑动着,即将冲向附近的一块大石。小丫头没时间细瞄,粗估了一下位置,果断地开火,子弹隔空掠过,没有击中。目标一个前冲趴在了大石后,藏住了身体,哒——枪声跟着又响起来,啪啦一声,擦着目标的脚边跳起一蓬土雾,吓得鬼子立刻将露在石头外边的一只脚收回来,冷汗直冒,三百米,一只脚你也想打?

    哒,哒,哒……

    一枪跟着一枪,险险击中了凸起的背囊,幸运地穿透了腰间的水壶,呼啸擦过探露的钢盔……紧凑清晰的二十声枪响过后,前进中的鬼子们彻底停在了原地,老老实实地躲了,变成了蚯蚓。虽然连射变成了单点射,但是这一阵射击可了不得,与前两次的荒唐扫射完全是两回事,太吓人了,真准啊。

    起初鬼子们还想就地还击压制一下,可是山顶那个射击位置应该是被处理过的,很隐蔽,距离远,位置好,又在高处,虽然能锁定位置,但无法精确看到目标,只能概略地还击,而且只要探出头来一开枪,上面立刻就准确地还回来,打的是单发,可是射速依然绝对优势,近在咫尺的弹道落点让鬼子心惊肉跳。这肯定不是游击队,八路军有这样的好手么,要不是因为现在已经天光大亮,加上明明白白的捷克式枪声,鬼子们甚至得怀疑是不是遇到了自己的友军大神。

    形势陡然逆转,战况瞬间变成了僵持,隐蔽中的马良和刘坚强再次呆呆地互相看着,怕死鬼罗富贵远远打了第一梭子,缺德丫头又放了荒唐透顶的第二梭子,那刚刚这阵销魂的单点射是谁打的?班长回来了?做梦呢吧?

    罗富贵佝偻着熊腰,小心翼翼地从垛口缩回头,愣眼看着旁边正在换上第四个弹夹的小红缨,喃喃道:“姥姥哎,小鬼子全没动静了!都他娘的死了吧?”

    小红缨晃荡着小辫,重新抬起了枪托,呲牙咧嘴地顶在仍然发疼的小肩膀上,又开始瞄向山下,嘴里对罗富贵回了句:“死了俩,伤了俩,剩下的都没打着。以后别管我叫姥姥,叫奶奶就行!”

    此刻罗富贵没心思介意小丫头占他话里的便宜,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怀疑这缺德孩子也许真是胡老大亲生的。鬼子被压在山下了,最高兴的人就是罗富贵,要照这样下去,那就不用惦记着跑了,搞不好得是鬼子要跑吧,那样正好,九班没外人,老子又可以放心地搜刮一下。

    “死骡子,发什么愣!装子弹啊!没看到就剩一个弹夹了吗?”

    “啊?奥,得嘞,瞧好吧你,我罗富贵装子弹那可不是盖的!”

    小红缨不像别人那样紧张于这场战斗,可不仅仅是因为她大胆泼辣的性格,指挥战斗她是白搭,但是权衡利弊的小聪明她可一点不少。这伙鬼子人不多,一大半又是伤病员,没掷弹筒又没重武器;自己有掩体有位置有机枪,胡义规定罗富贵,但凡九班出门,他身上肯定要背二百发子弹,马良和流鼻涕那枪也都是百发多,这仗有什么不敢打?谁怕谁?姑奶奶我就卡在这山上了,鬼子你能咋样?

    山脚的鬼子被压住了,没料到那机枪忽然改了脾气,冷不防被打了个二死二伤,被挫了锐气,却不气馁。打到现在只有一挺机枪响,估计就是一两个人在山头上,如果开打之前说撤就撤了,但是现在已经有了伤亡,你人又少,那咱们就不能算完,非拔了你不可,否则战无不胜的皇军军威何在?有何脸面返回军营?

    为首的鬼子下定决心,既然你是个会使枪的,那我就得动真格了,必须留下你的小命,血债血偿!

第88章 生搬硬套

    一阵叽里呱啦的鸟语过后,山下的鬼子分为了两组,位置靠前的一半就地与机枪僵持,不时向山顶猥琐的打冷枪,吸引山上的火力;位置靠后的一半鬼子,利用前面的火力吸引,小心翼翼地交替向后撤出去,撤出威胁射程后,他们爬上小路侧边的山梁,迂回向山顶的南面。战术简单而有效,你要是一直压着西,那南边一会就上去了,你要是调转枪口朝南,那西面就往上挪,你死定了。

    一直在隐蔽观察的马良注意到这个情况,立刻意识到不妙,这才是鬼子的标准打法,九班终于被鬼子们重视起来了,掩体里的机枪一直在压着西边,根本没空往南照顾,这活儿必须得由自己和刘坚强来做。

    马良四下里快速观察了一下,发现东边不远有个小矮丘,鬼子如果想从南边上山,那个矮丘的位置刚好可以打他们侧面,效果应该比在这山顶上硬抗要好,立刻朝刘坚强道:“流鼻涕,鬼子想从南边抄咱们,你跟我到那个矮丘上去,在那里把鬼子拖住。”

    “我不去!阵地就在这,不管鬼子从哪来,我就在这打,你少扯没用的。”刘坚强的回答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你——”看着刘坚强的木头样,马良恨不能冲过去踢他一脚:“这南坡不比其他三面,地势崎岖不平坦,不好打,卡在这早晚得让鬼子爬上来!”

    “马良,你小子要是怕死你就直说,别跟我来这些弯弯绕。就算鬼子上来,这还有我呢,人在阵地在!”

    马良气得直翻白眼,跟这个木头说不清道理:“行行,你是英雄,我是胆小鬼,你比鬼子厉害!”说完了话,马良提枪爬起来,猫着腰,甩开长腿就奔向南坡侧边的矮丘。

    南边迂回的鬼子有六个,已经到了半山坡,距离山顶不到二百米;鬼子选择这个方向的理由正如马良所说,崎岖不平更方便往山顶上摸。

    啪——冷不丁从侧面响起了枪,一个正在猫腰爬坡的鬼子被击中了,捂着后腰倒在地上,疼得直蹬腿。其余五个鬼子立刻隐蔽,把目光投向东面不远的小矮丘。啪——又一枪飞来,那个正在地上蹬腿的鬼子不能动了。

    五个鬼子确定了矮丘上的射击位置,立刻举枪还击,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打得马良紧缩在石头后不敢出来。

    鬼子们冷静下来,没想到侧边藏了一个,但是并不打算调转进攻方向,因为山顶的机枪位才是关键,西边的队友还被压着呢,必须先拔,于是果断留下两个人,瞄着矮丘的偷袭位置,交替着压制射击,掩护另外三个鬼子继续前进。

    藏身的石头边缘被子弹打得一蓬一蓬跳着土灰,五声枪响过后,马良试图探头回击,另一支枪却响了,把马良打得再次缩回来。两个鬼子交替射击交替装填,配合默契熟练,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马良被打得无奈了,躲在石头后咬着牙一拳砸在地上,心中大骂刘坚强不长脑袋,如果是两个人在这边拉开位置交替射击的话,也许能杀伤更多,怎么可能被两个鬼子就压住,恨啊。

    没有了侧翼的威胁,三个鬼子加快速度,终于接近了山顶。

    刘坚强适当地挪动了一点位置,躲进个土坑里,改为监视南坡。马良从侧翼跟鬼子开火的时候,他看到了,马良好像干掉了一个鬼子,随后就被打得抬不起头。但是他没开枪,虽然如今手里不再是那支破旧的汉阳造,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枪法不咋样,距离远,障碍多,角度又不好,估计打了也是白打,平白暴露自己的目标,不值。

    刘坚强是个木头脑袋不假,但是他同样有自己的主意,如果班长在这,他会毫不犹豫服从命令,现在班长不在,九班这几头烂蒜没有一个他能看上眼的,自然是我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谁也管不着。

    刘坚强不像马良那样能够判断形势,懂得捕捉战机,可是他也不会草率地乱打一通,他过去整天和高一刀的二连厮混在一起,也在高一刀的指挥下参加了无名村的战斗,所以,不知不觉间,他学会了一些二连的战斗风格,近战。

    此刻,刘坚强努力的回忆着,高一刀对二连的那些战斗指挥,总结起来,似乎有三步:排子枪,手榴弹,拼刺刀。木头脑袋的刘坚强决定生搬硬套,把二连的战法运用到眼前的战斗中来,所以,他一直静静躲在坑里,偷偷观察距离,一直不开枪。

    目标一百米了,刘坚强把四颗手榴弹扯出来,拧开盖子,在跟前仔细摆好;二连的战士都这么做,那现在我也这么做。

    目标五十米了,刘坚强将枪栓拉开推弹上膛,做好了准备起身的姿势;高连长说过,鬼子的枪再好,咱和他打个脸贴脸,那就谁都好不了!

    目标三十米,木头脑袋的刘坚强横下一条心,对自己大声地喊了一声:“打!”噌地猛站起来,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坑,肩膀顶住枪托,枪口直指最近的一个鬼子,太近了,几乎不用瞄准了,鬼子那吃惊的表情都清晰可辨;也不知道鬼子究竟是吃惊于那一声‘打’,还是吃惊于眼前猛地窜出一个人。

    啪——刘坚强枪响弹出,不去考虑那鬼子究竟死了没有,猛地再缩回身,蹲进坑里,回忆着旁边那两个鬼子的卧倒位置,抓起颗手榴弹果断地扯线,不探头,凭着感觉就往那位置扔出去,然后再快速地抛出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高连长说过,手榴弹不是靠瞄的,而是凭感觉,谁要是探出头去扔手榴弹,谁就是傻子!

    轰——轰轰轰——连续四声猛烈的爆炸,伴随着四股膨胀浓烟,震颤着山头。爆炸掀起的碎石高高扬起,连蹲在坑里的刘坚强自己都被扬了一身。

    最后一步,上刺刀!其实这个步骤,对于现在的刘坚强来说,完全没有必要;一方面他防守有利,另一方面他也不是二连战士,刺刀技术着实不怎么样;可是这个木头脑袋既然生搬硬套了,如果不按部就班地全部进行完毕,他还真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干什么。

    雪亮刺刀被刘坚强拽出了刺刀鞘,此刻他握刀的手有点莫名的颤抖;刺刀这东西很怪,它被拔出的时候总能让使用者产生各种感觉,很复杂。咔擦——刘坚强将手中刺刀紧紧挂进枪口刺刀座,然后将枪身端紧了,不再犹豫,猛地冲出了坑。

    硝烟还未散尽,最前面的鬼子胸口一个弹洞,变成了尸体;后面几米趴伏着另一具尸体,被手榴弹崩得血肉模糊;再向后几米,一个鬼子躲在石头后,幸运地避开了爆炸冲击波,被震得有点发蒙,此时踉跄着爬起身,迎面就看到硝烟中一个人影,端着雪亮刺刀直冲过来。

    尽管形势是一对一,可是这险被炸晕的鬼子居然还能记得他们的《步兵操典》,本能地端起枪,抓住枪机后部的保险旋钮,顺时针关闭。就是这一个习惯性的拼刺规定动作,让这鬼子丧失了先机,当他再将枪身端起的时候,刘坚强的刺刀已经送到了他的身前,逼得他只能试图格开。

    喀拉一声,两枪相错,刘坚强这既不够精准也不够迅速的冲刺被格开了,但是他冲的倒是够猛,导致两人的身体随即就狠撞在一起,强大惯性推着两个人滚出了十来米,摔飞了枪,挂掉了帽子。搏命关头,两人再不作他想,立即朝对方伸出双手,疯狂地撕扯扭打在一起……

第89章 攻坚

    苏青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是无尽的黑暗空间,面前的黑暗中有一个魔鬼,狰狞地向她扑来,任她如何挣扎呼救,也无法逃出这个空间,终于倒在魔鬼身下;猛然,魔鬼在黑暗中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映在黑暗背景下的细狭血红,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遥遥无际,让苏青感到一丝熟悉,居然莫名地安静下来,中了魔咒一般,在梦里的黑暗中,复又安然睡去……

    山坳的背风处,蜷卧在一层荒草上的苏青悠悠醒了,入眼一片清晨霞光,身处荒凉中的陌生嶙峋,让迷糊的她不禁错愕坐起来,直到看到高远处那个迎风的持枪背影,才记起了现在的处境。

    昨天夜里,树下村,被包围的院落中,苏青惊惶地蹲在院墙下,她听到黑暗墙角处传出了咔嗒轻响,好像是胡义在墙上磕砸了什么,然后抛出墙外;紧接着墙外就传来巨震,让身边的墙体也跟着摇晃。一声,两声,三声,四声,苏青做好了准备,第五声响过后,她就必须爬出墙去,迎接命运的选择。

    然而第四声爆炸过后,周围猛地响起一片枪声,伴随着伪军们的慌乱喊叫,与杂乱的脚步声混成一片……

    是西逃中的三连,途经树下村,被村中的枪声吸引,于是趁夜直冲进村,恰在第四颗手雷爆炸后,与院外的伪军交了火,当场毙伤伪军大半,余者在混乱中逃离。

    郝平没想到,一场快速的遭遇战斗结束后,走出院子的会是胡义和苏青。不过他没有时间过问细节,鬼子还在后头不远,必定会衔声尾随,三连还要继续引着跑,所以他让胡义苏青两人到附近躲了,避过追兵后返回团里,自己则带着三连重新上路。

    胡义带着苏青,避开追击三连的鬼子后,连夜向东,在经过杏花村附近时,又听到枪响,让胡义满腹狐疑。情况不明,为防止误撞鬼子,决定在山坳里休息,天亮再行更稳妥,所以,他放了一夜的哨。

    清凉的晨风阵阵掠过,撼不动那支横端的步枪,只好掀动了背囊上的布带,啪啦啦地飘摆,站在高位观察远方的胡义,听到了身后接近的细碎脚步声,微微测过了头。

    “你醒了。”

    苏青只顾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并不回答,一直走过了胡义的位置,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现在出发。”

    胡义看着已经闷头走在前边的苏青,并没有挪动:“呃,等等!”

    苏青闻言停住,冷冰冰地扭回头:“怎么?想让我说谢谢么?”

    胡义明白苏青所指,是昨晚树下村的事,无奈回道:“呃,我是说,咱们不该往那个方向走。”

    苏青抬起头,四下看了看,这才醒悟,刚才自己一直是闷头向北;抬手草草捋了一下耳畔的发,狠狠剜了胡义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望这边傻看什么?故意的么?”说完了话便转身,改朝东面迈开细步。

    胡义被苏青这一眼剜得有点呆,她这算是……在和我交流?她对我一向是惜字如金啊,当然,咒骂的时候是例外。

    胡义还愣着神,苏青那冷冰冰的声音再次传来:“聋了吗?我说出发!”

    这声音在胡义听来却格外悦耳,如同九天仙乐,慌忙应道:“呃!好吧,出发。”

    “忘了你是军人吗?忘了你是在和领导说话吗?”

    “是!出发!”坚定而低沉的回答过后,一个深深的笑容,浅浅地挂上了胡义的嘴角。她,终于愿意承认,我是个军人……

    通往大北庄的小路上,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九班,偏偏和人数优势的鬼子再次打成了僵持。小红缨和罗富贵,依仗掩体架着机枪,与西面的几个鬼子持续对峙,偶尔互相放一两个冷枪。

    南坡中间,两个鬼子压着马良不松口,马良偶尔从另一边探探头,或者故意露出枪托吸引一下,就是不离开位置往后跑,让对面的两个鬼子陷入尴尬。上去的三个人估计是报销了,有心想再上去,怕马良的背后抢,想撤下坡,也怕挨黑枪;想去进攻马良所在的矮丘,可是距离不近,关键中间隔了个山坳,过去就变成仰攻,没有地利优势,对方又随时可以后撤逃跑,只好就这么压在这。

    南坡顶上,刘坚强抱着那个幸存的鬼子滚落进一个土坑,俩人互相挖眼睛,撕头发,拼牙齿;彻底打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缠绵,好不悱恻,几乎变成了两个血葫芦,还都顽强地战斗着。

    为首的鬼子沉默了,刚才山顶有爆炸声,着实让他高兴了一下,以为南边得手了,事后才发现不对,爆炸位置不是机枪掩体,也不是手雷的声音,而是木柄手榴弹,这可就不乐观了。虽然南坡上还能听到枪响,可是似乎一直是停留在山腰的位置上,再也没动过。

    虽然对方有机枪,虽然己方有几个是伤员,但绝对不该是这结果。八路军都是打运动战,都是埋伏,都是冷枪,什么时候精通阵地战了?再说了,如果是八路军,他咋这么多子弹?浪费得一点都不含糊啊!这肯定不是八路军!鬼子心里这个恨啊,撵着八路跑撵习惯了,对方有机枪也没放在眼里,就没想到那机枪偏偏这么准,老远就能压住人,此时此刻,要是有个掷弹筒就简单了,直接把机枪轰成哑巴。

    后悔再多也没用,困境必须解决。为首鬼子再次对附近几人下达命令,既然南坡进攻失败,那就再加一路,他决定亲自从北面上,为避免被察觉,就他自己一个人。

    猛然间,五六个鬼子同时探出头来,对着山顶就是一通速射。虽然三百多米远,掩体又较隐蔽,但五六支步枪同时射击的效果还是很可观。一时打得掩体附近噼噼啪啪乱响,头顶也时有啸叫飞过,小丫头只能老老实实地缩回头,等着他们空膛后再出去还以颜色。

    借着这一阵猛烈的步枪压制,为首鬼子猛地横向冲出来,拼命跑向山脚北面,直到枪声开始变得稀落,他立即改为匍匐,爬进低洼。

    哒,哒,哒……

    小丫头再次开始还击,将射击的鬼子们再打成乌龟,老老实实藏起来。可是,鬼子的掩护成功了,小红缨并没发现向北迂回的目标。

    隐蔽匍匐到了北面山脚,这鬼子终于开始往山上爬,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躲躲藏藏,过了半山腰,悄悄接近到山顶。清晰地看到了掩体的北侧垛口,听到了里面有人往弹夹里填子弹的声音。

    该结束了,你这个杀害大日本皇军的凶手!鬼子轻轻抓出一颗手雷,缓慢地拔下保险销,然后果断地将引火罩帽砸在身边的石头上……

第90章 汇合

    远处的枪声一直在稀落地持续,胡义加快了步伐,急匆匆地爬上了眼前的山顶,终于看到了战场。几个鬼子躲在小路边的坑里,好像是伤兵,其中三个还躺在担架上;从他们的位置向前一百多米的山脚,分散躲着五六个鬼子,朝东边的山顶上猥琐地放枪;一个鬼子匍匐在低洼处,正在隐蔽地向对面高地的北侧迂回移动。

    后面满头细汗的苏青也上来了,小心地隐蔽在胡义侧面,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鬼子在打谁?”

    “不知道,也许是一连的人。”胡义一边仔细地看着形势,一边回答。

    苏青有点焦急:“那你还不赶紧打!”

    胡义基本看明白了,那几个鬼子忌惮对面山上的机枪,被压在了山脚,但是向北迂回匍匐的那个,似乎没有被山顶的人观察到,这才是关键点。

    “距离太远,在这里打没多大效果。”胡义把枪重新提起来,扭头对着苏青说:“你就给我乖乖呆在这里,不许乱开枪,不许乱跑。”

    苏青被胡义这句哄孩子一般的话说得一呆,俏脸一冰,立即低声怒道:“你跟谁说话呢?你……”却发现胡义直接转身,猫下腰就跑,顺着北面这道山梁,快速地奔向东边。

    为了不使自己被鬼子察觉,胡义只能在山梁北面兜过去,一直跑到了机枪所在山头正对着的北面山梁位置,胡义才匆匆探上来,不料那鬼子速度也不算太慢,已经从北面隐蔽地攀过了对面山腰,距离胡义这个位置还是太远了。

    胡义没时间犹豫,随即就冲下山坡,一口气冲过了山下小路,当他发现鬼子已经接近山顶,并且停下来的时候,果断地端起了手里步枪,精瞄细对。

    啪——

    在鬼子砸下手雷引信的同时,感到浑身一震,脊背发凉,肺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猛然间失去了力气。这一刻,鬼子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去注意手里那颗已经击发引信的手雷,也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去猜想击中自己的子弹究竟从哪冒出来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很窝囊,这场不起眼的战斗很窝囊,战无不胜的皇军很窝囊。

    轰——

    “我的姥姥哎!这什么情况?哎呀我这心……”掩体北边近处突然传来爆炸声,一阵碎石被扬进了掩体,砸得罗富贵直捂脑袋。

    小丫头也被吓了一大跳,却没离开射击位:“还叫唤啥,赶紧去看看啊?”

    罗富贵抖落头上的灰土碎石,小心翼翼地趴上北侧垛口,爆炸产生的硝烟灰尘刚刚散了,就看到北面山坡下一个人影晃动。

    “小鬼子果然厉害!这么老远都能把手雷扔上来?完了完了,这还了得?”罗富贵紧张又慌乱,根本没注意到爆炸位置上的鬼子尸体,也没考虑清楚自己的想法究竟科学不科学,满脑袋里就剩下一个念头,要是再让他扔几下,小命就不保啊。扭身到小丫头边上,一把扯过她面前的机枪,返身就摆在北边,顶上枪托,瞄准,抠扳机。

    哒哒哒哒哒……

    试图偷袭的鬼子被击毙了,既然已经到了山脚,胡义打算上去看看,究竟是哪支友军。还没走几步,猛地机枪响了,子弹劈头盖脸呼啸而至,击飞了碎石,摧折了灌木,削扬起尘土,气势汹汹虎虎生风。一阵扫射打得胡义心惊肉跳,仗着机敏反应,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窜进附近的隐蔽位置躲避,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直流。

    小丫头也离开了西面位置,凑到罗富贵这边跟着探出头往下看:“骡子,咋回事?”

    罗富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还能咋回事,鬼子想偷咱们呗!姥姥的,这回我看他还敢再来?”

    小丫头不禁诧异,她探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急促翻滚的身影,被罗富贵的连射弹道追着打进了一个隐蔽位置,可是就在掩体十来米外,还趴着另一具鬼子尸体,于是抬手指着问:“这个是咋回事?”

    经小丫头一问,罗富贵这才注意到了,瞪着俩大眼珠子楞了楞,立刻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老子灭的!”

    “可是我也没见你把枪口往那指啊?”

    罗富贵吧嗒吧嗒嘴,正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事说圆了,忽听山脚下传来了喊声:“山上的人听着,我是自己人。”

    罗富贵闻言,扭头朝小丫头道:“瞧见没有,小鬼子多狡猾,让老子打怕了,就说他是自己人,这得多不要脸!”然后再朝山下扯嗓子喊:“小鬼子,我x你姥姥!少跟老子来这套,再敢跟老子扯淡,信不信老子下去活剥了你的皮!”

    旁边的小丫头却觉得纳闷,鬼子不是应该说鬼子话么,怎么说开中国话了?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好像耳熟呢?于是等罗富贵话落,也扯着小嗓子,脆生生地朝下喊:“你是谁呀?”

    这声音带着娇气,带着稚嫩,像个活泼的精灵,幻化成一只长着翅膀的鸟儿,飞下了山,一头扎进了胡义的耳朵,让胡义的眼睛忽然发亮,猛地躬起身,大喊一声:“丫头!”

    小丫头瞬间僵住了,是狐狸!这是狐狸!

    旁边的罗富贵还没别过劲来呢,扭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小红缨:“小鬼子咋认识你的?嗯……”

    却见小丫头的一对大眼渐渐竖了起来,一对小辫仿佛也越翘越高,终于猛地抬起小脚,恶狠狠地踹在罗富贵的膝盖窝后面,让这只猝不及防的蠢熊直接摔了个跟头,跌倒在地。小丫头不依不饶,继续连蹬带踏:“瞎了眼的!大草包!蠢骡子!你想杀了狐狸吗?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罗富贵是个五大三粗皮糙肉厚的,虽然冷不防摔了一跤,但小丫头那狠命的踢打对他而言如同挠痒痒,起初他佝偻着熊腰,躺在掩体里直纳闷,这熊孩子搞什么,发了羊癫疯吗?当听到小丫头说是狐狸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任小丫头还在踢踏着自己,却咧着大嘴笑了。

    嘿嘿嘿……原来是胡老大回来了……小鬼子,这回你们完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09/ 第一时间欣赏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作者:小知闲闲所写的《烽火逃兵》为转载作品,烽火逃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烽火逃兵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烽火逃兵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烽火逃兵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