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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知闲闲     烽火逃兵txt下载     烽火逃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以牙还牙

    胡义黑着脸,快速地进入了山顶掩体,即使掩体内的小丫头和罗富贵都笑嘻嘻地瞅着他进来,胡义的脸色仍然没变,还是一副冷峻严肃;不是因为挨了自己人的一梭子,也不是故作姿态,只是胡义自己的战场习惯使然。

    沉默着向掩体外的四周观察了一遍,西面的鬼子还呆在三百多米远没动静,南边的情况看不到,仍然从山腰上偶尔传来枪声。胡义这才缩下身体,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掩体工事,低沉地开口:“你们怎么在这?”

    “本来政委说……”罗富贵咧嘴就准备答话。

    小丫头知道胡义轻易不愿让自己参加战斗,于是赶紧抢答:“政委命令九班卡在这挡鬼子。”

    罗富贵见话头被小丫头抢了,楞眼看了看小丫头,随即反应过来,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说话。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还在笑嘻嘻小丫头,又看了看罗富贵,微微点点头,又问:“这掩体是谁挖的?”

    由于胡义一直黑着脸没表情,小丫头也看不出来他对这掩体是不是不满意,索性一推六二五:“傻子挖的,我就说他不行,要是我来挖,肯定比这好。”

    胡义再点点头,低头看着散落在掩体内地面的大片弹壳,数目着实不少,随手捡起了一颗,在指尖翻弄着,再问:“机枪是谁打的?”

    罗富贵心里一慌,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一梭子,该来的躲不过啊,这煞星看来是要算账了,感觉腿有点软,嗫嚅着说:“那个,我,胡老大,你,可不能下死手,好歹我……”

    “我问的不是这个。”胡义打断了罗富贵:“我问的是谁一直对鬼子压制射击?”

    小丫头立刻又跳出来,抬起小手一指罗富贵:“他!全是他打的,我一直乖乖躲在后面没敢露头。刚才可吓死我了。”耍小聪明是小丫头的强项,她知道胡义最在意她的安全,她可不想在胡义面前出这个风头,否则,搞不好以后胡义都不会再让她胡闹了,所以此刻必须装乖乖女。

    “你——”罗富贵一听小丫头说得这么不要脸,瞪着眼睛正欲翻脸,忽又一想,这个可以认啊,这个不是坏事啊!赶紧一拍胸脯,立即改口道:“那是!你胡老大不在,九班这个大梁谁能挑?只有我罗富贵了,没得说!”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反差强烈的大小两个人,情况基本都清楚了,一甩手把手里的空弹壳扔了,在面前两个疑惑的眼神里爬出掩体,把外面那具鬼子尸体边的钢盔捡了,再返回来,将钢盔扣在小丫头头上,抬起手指在钢盔上敲了敲,对丫头说:“现在不需要你打那么准,小心点,压着他们上不来就行。另外,掩体挖得不错,但是你没挖转移通道和备用掩体,所以还是不及格。”然后又对罗富贵命令:“从现在起,你不只要装子弹,同时要时刻观察侧背另外三个方向,哪怕其他方向上有自己人掩护,也得留意,不许留死角。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早,以后就要养成这个习惯,听明白了么?”

    “哎,我记着了!”罗富贵赶紧点头,只要是涉及活命的问题,他可是相当专心。

    胡义拎起自己的步枪:“现在就位,继续战斗。”说完话就爬出掩体,猫腰奔向南坡。

    胡义以为马良和刘坚强两个人应该是在一起的,向南奔出几十米后,就看到了两具鬼子尸体,并且听到隐约的敲砸声。南边的枪声应该是在山腰,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胡义将步伐减缓下来,把手中的步枪端稳了,指向声音方向,凝神静气,谨慎地挪过去,绕过一个巨石转角,然后猛地横向移出。

    巨石后的土坑里,刘坚强满脸是血,全身土色,军装褴褛,正骑在一具仰躺的鬼子尸体上,手里抓着一块石头,不停地砸那个尸体早已碎了半边的的头颅,一下又一下,粘稠碎烂的脑浆被砸得与地上的泥土搀和起来,白的灰的黄的红的紫的黑的,黏糊成了一大滩,连胡义出现在身边也不知道,继续咬着牙,发着狠。

    这种场景,胡义在战场上经历过太多,刘坚强现在是一种无意识的失神状态,胡义不打算触霉头,于是抬起脚,蹬在刘坚强的肩膀上,把他蹬了个跟头,脱手掉了黏糊糊的石块,摔在坑里。刘坚强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坑边的人,呲着牙就跳起来,张开血淋淋的手指抓向胡义。

    这次胡义使了力气,抬起一脚,狠狠踹在刘坚强扑来的胸膛上,噗通——刘坚强被踹得跌翻回坑里,五内翻腾,大口地咳嗽着,缓缓地抬起血脸,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人,楞了一会,一咧嘴,露出了血红的牙齿,低声地开始呜咽。

    胡义低头看着坑里沙哑哭泣的刘坚强,平静地说:“战斗还没结束,去把你的枪捡回来,跟我走。”

    马良是铁了心要和这俩鬼子纠缠到底了,否则山上的人就得遭殃。这个位置探不出头,那就撤后一段,换个位置再伸头还你一枪,等你调转枪口招呼我,那我再换个位置。三个人在南半坡和矮丘之间,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打远射,互相无可奈何。

    啪——冷不丁从山上面传来枪声,躲在东边矮丘上的马良一愣,自从响过四声手榴弹爆炸过后,山上除了偶尔的机枪响,就再没别的声音,让马良以为刘坚强与上去那三个鬼子同归于尽了;隔了这么久居然又响起了枪,老天保佑!看来流鼻涕没死,这个木头脑袋终于开窍了,他这应该是下来帮忙了吧?

    啪,啪——枪声再次传来,马良赶紧小心翼翼地探探头,仔细地往山顶方向观察,居然有两个人!那个是谁?骡子?身材不够他那么大啊?顾不得那么多了,把枪摆上,反击的时候来了,两边交叉,这回我看你俩怎么活!

    十几声枪响过后,目标没有了反应,胡义重新把步枪子弹压满,朝侧边十来米外的刘坚强摆了摆手,然后猫腰起身,借着地形掩护躲闪着下了坡。

    到了目标位置,发现两个鬼子已经死透了,这位置是用来打东边马良的,山上方向突然打过来,根本没法躲,头几枪就当场打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试图转移位置,反而被两个方向的交叉打击给毙在途中。

    马良提着枪,大步大步地飞跑着,直到近了,看得清了,不禁兴奋地喊着:“哥,你,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

    胡义看着气喘吁吁跑到身前的马良,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开口:“我都知道了,现在跟我从这边抄过去,鬼子怎么打的咱们,咱们就怎么打他们,以牙还牙!”

第92章 验尸

    高高升起的太阳变得明晃晃,苍凉的山峦变得越加耀眼,显得如洗碧空越加湛蓝。荒草中,有绿色生机破土,垛口边的遮蔽枝桠上,已经吐出几点嫩芽,悄悄露出点点新绿,小小的春意,摇曳在风里。

    山顶掩体中,翘首下望的小红缨没心思留意咫尺的春意,她摘了钢盔扔下,双手撑在垛口上,让娇小身躯耸出掩体,一对小辫子高高晃在风里,一对大眼忽闪着,紧盯西面山脚下,看着那三个人影。

    战斗刚刚结束了,胡义带着马良和刘坚强从南面抄到了山脚鬼子侧后,让那五六个进退维谷的鬼子变成了活靶子;随后,从西边远处鬼子伤兵躲藏的位置传出一声爆炸,不能参加战斗的鬼子伤兵里,有人自己引爆了手雷;现在,胡义三人正在下面确认,该死的是不是都死了。

    刘坚强呆坐在地上给自己草草裹了纱布,收拾着满身满脸的血污,他没有战斗胜利的兴奋和喜悦,只是觉得自己很累很累,似乎被这一场战斗耗尽了毕生的精力,什么都不愿意再记起。他拼命地搓着黏糊糊的手心,好像没有效果,于是他就在自己的褴褛衣服上搓,狠命地搓,仍然觉得手心里还是发黏,不禁气馁,却不愿停下动作,也许,这感觉,一辈子也搓不去了。

    胡义看着一直在执着于双手的刘坚强,知道他在干什么,尽管他还是个木头脑袋,尽管他还是执拗地坚守自己的狭隘,但是,从现在起,他不再是个新兵了。也许他自己还不知道,在胡义眼里,他已经成正式为了一个‘兵’,从此以后,他将一往无前,直到麻木地倒在硝烟中。

    这一次,胡义没有亲自过问事后战场,他把这个活儿交给了马良。马良将步枪背在身后,单手提着驳壳枪,小心翼翼地翻看着鬼子尸体。中了三枪,两枪在要害,血都已经流光了,这是西边山脚的最后一个尸体。马良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走到胡义身边。

    “哥,山脚这六个我都看过了,全是死的。”

    胡义黑着脸,瞅了瞅马良拎在手里的驳壳枪:“为什么不用刺刀?”

    “短枪拿着轻快方便,就算是有没死透,或者装死的,我一样能反应过来。哥,你放心,我可是都仔细地验了,保证没差。”虽然是尸体,但是马良还是不愿意像胡义那样,端着刺刀死活不论各来一刀,有点下不了手,于是就采用了自己的方法,挨个验看一遍,只要是达到了目的不就行了。

    胡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来,看着马良,淡淡道:“我问你,验这六个尸体,你用了多少时间?”

    马良一愣,快速琢磨一下:“差不多……有两三分钟吧?”

    胡义接着就把自己的步枪从肩上摘下来,挂上刺刀,甩开大步走向那些尸体,嘁哩喀喳,每具尸体上都扎一个通透,再把刺刀上的血迹在尸体上抹了,重新回来站在马良跟前。

    “你觉得我用了多长时间?”

    “这……”马良哑然,胡义这一去一回也就半分多钟的事。

    “如果这要是躺着六十个让你来验,那我们几个是不是得回山上去吃顿饭再来打扫战场?你知不知道,战场上,时间拖延越多,意外的危机就越多?”

    这一点马良还真没想到,抬起手来抓了抓后脑勺,不觉红了脸。

    马良是挺机灵,但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照样会害人害己,所以胡义必须点醒他。

    “另外,你这验法,只能一个个仔细地看,那你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再去警惕周围?没死的敌人或者装死的敌人会等到你去扯他,才朝你开枪么?”

    这下马良彻底低下了脑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许这不起眼的于心不忍,可能就会害了自己,或者附近战友的命。一直以为在山谷小路那次,胡义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对敌人心狠手辣,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老兵的战场经验。

    胡义冷脸瞅着正在后悔的马良,知道他是醒悟了,继续道:“现在把步枪给我摘下来,挂紧刺刀,子弹上膛。”然后抬手一指西边百米远外的鬼子担架位置:“去把那边给我验了!”

    “是!”马良收了驳壳枪,摘步枪上刺刀,哗啦一声推弹上膛,然后一溜小跑奔过去。

    胡义这才抬起头,举起手臂,朝苏青藏匿的位置,和山顶掩体位置摆了摆手,示意战斗结束。

    几个鬼子尸体歪趴竖躺地倒在三个担架旁边,他们本来是重伤员,因为无法持枪或者无法移动,而躲在小路后方不能参加战斗。当他们看到前面的人被歼灭后,绝望了。

    死亡,是真实而冰冷的,鬼子再缺德,也只有一个脑袋一颗心,就算是畜生,也懂得害怕和恐惧;并非每个鬼子都真正崇尚武士道精神,并非每个鬼子都视死如归愿意切腹谢天皇,否则,好多鬼子自杀前,非得往嘴里灌那么多马尿干什么?无非是因为恐惧,害怕死亡,只好借着撒酒疯,把自己糊里糊涂给弄死;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觉得自己不是爹生妈养的,于是他就扯出个手雷,让大家一起变成了鬼子的荣耀。

    马良压根就没用过刺刀,整天挂在腰间,就是个象征和摆设,此时终于挂上枪口了,虽然只是为了刺尸体,也让他手心里直冒汗。像拼刺练习的姿势那样端着枪,感觉好像不太自然,因为目标都在地上呢;于是马良犹豫着,把枪身反过来握,刀尖向下,这样似乎好一些;一咬牙,一闭眼,噗——锋刃轻易就扯开了羁绊,推进脚下的身躯,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几次的重复动作后,马良终于有一点适应了,他抬脚来到最后一个目标前,地上的鬼子身躯仰还躺在担架上,被满是血渍的纱布缠得像个粽子;马良举起刺刀,却迟迟没有扎落。过来的时候,他好像应该是睁着眼睛,现在为什么是闭着的?我眼睛花了?

    马良攥紧了枪身,没敢放下刺刀,他狐疑地抬起一只脚,轻踏在鬼子胸膛上,感觉到了起伏。

    马良重新把刺刀举起来,僵立了一会,还是没能扎下去,深呼了一口气,终于无奈地向后喊:“哥,这有个活的!”……

第93章 失败的滋味

    罗富贵悄悄回过头,看到胡义马良和苏青三人,仍然还站在鬼子伤兵那边,好像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再瞥一眼刘坚强,发现他一直没动过地方,还在失魂落魄地晒太阳;只有小丫头,翘着辫子,在附近窜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罗富贵终于放下了心,继续在尸体上仔细地搜摸。

    扯开上衣口袋,摸出一个浅绿色表面的本本,应该是证件,为防这里面夹着好东西,罗富贵把它打开了,果然,有东西滑落;好奇地伸出糙黑大手,拾起来放在眼下端详,不禁瞪大了眼睛,嘀咕道:“我去你姥姥!咋能画的这么真?”然后随手抛弃。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一张被血沾红了边缘的黑白相片,翻飞跌落在风里。

    把手伸进下面衣袋,摸出一个扁圆的小油纸盒,让罗富贵有点高兴了。这是个啥?能吃吧?打开盒盖,就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味道,好奇地用手指抠起一点,放在大嘴里吧唧吧唧,呸呸呸……小丫头此刻正好拖着个鼓囊囊的挎包从他旁边经过,瞥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说:“该!那是鞋油。”

    罗富贵随手扔了纸盒,抬起脏黑的衣袖抹抹嘴,再把手伸进尸体的裤子口袋,总算是咧开了嘴笑了,是钱。可是扯出来放在眼前看了看,又迷茫了,花花绿绿的几张票子,就认得一张法币,其他的是什么玩意?

    虽然山区里相对落后偏远,但是几年前为了替换回收大洋,民国政府发行的法币也流通过来了,所以罗富贵自然认识法币,这纸钱轻飘飘不如大洋实在,也不如大洋贵,但也是钱。罗富贵把那张法币仔细地收好了,手里攥着那些不认识的纸票,凑到了同样在搜罗尸体的小红缨身边。

    “哎,丫头,我没见过这些啊,你给看看,这是钱不是?”

    小红缨接在手里,装模作样地横端竖比,瞪着俩大眼瞅了半天,又塞还给罗富贵,撂下一句:“不知道!”然后就继续忙自己的。

    与罗富贵的爱好不同,小丫头喜欢的是各种弹药,和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此时她身前,正是那具鬼子医务兵的尸体。她端起鬼子的小药箱,打开看了看,然后合起来,心里挺高兴,这回卫生队的两个姐姐可要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了,嘿嘿嘿。

    两个羊角辫得意地晃悠着,不经意间又停下来,她发现尸体身上还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挎包,被压住了。伸出小手费力地翻转尸体,用小手捏了捏那个包,有软有硬,不知道包里是个什么;于是直接把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小丫头一时愣住了,这是啥?

    圆溜溜的两个镜片,紧镶在一块黄绿色面皮上,四周牵连着几条细致的帆布系带,面皮下端连着一根间隔褶皱的胶皮管子,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绿色铁盒。

    此刻,小红缨的孩子心性终于被吊起来了,不再去管其他的,小心思全都放在了这上面。镜片是透明的,端起来贴在眼前往四下里看看,有意思;摆弄着琢磨了一会,总算看出些眉目来。这是面具啊!鬼子为啥带个小孩玩具呢?这面具做得真好,带上肯定像个鬼一样,多好看!太漂亮了!这不正是我喜欢的风格么!今天算是捡了个好宝贝!随即就扣在脸上,把帆布系带套在脑后,扎紧了,正好在间隔缝隙中还能无遮无拦翘出小辫子,这应该是专门给女孩准备的吧,哈哈!好像,喘气有点费事,这点不太好,凑合着戴上玩了。

    罗富贵正在专注于手里的物件,冷不丁觉得有人拍肩膀,赶紧仓惶地把手攥紧,摆在衣襟下,一扭头:“哎呀我姥姥!”吓了个跟头。

    滴流圆的两个大玻璃眼黑洞洞的扣在一副怪异驴脸上,嘴前还连着根管子,要不是两边还撅着俩羊角辫,真会以为是见鬼了。“你,你个缺德孩子,这啥玩意?”

    咯咯咯……面具后的小丫头连笑声都变得沉闷,这效果让她非常满意:“骡子,咋样?我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罗富贵心说你该问我,难看不难看才对吧?你这品味也太与众不同了吧?“好看个屁!本来你就够难看了,再带上这个,将来甭指望嫁人了!赶紧起开,别耽误老子干正事!”罗富贵唧唧歪歪说完了这句话,就不再搭理她。

    马良的一只脚仍然踩在伤兵鬼子的胸膛上,刺刀还在指着,满头是汗,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好久了,站得胳膊发酸腿发麻。当时回头喊胡义,说是有个活的,然后胡义过来了,恰好苏青也到这了,结果马良就成了倒霉的泥菩萨,再也没动过。此刻,马良心里正在后悔,当初如果狠下心,果断一点,何必受现在的罪!

    胡义黑着脸朝马良道:“九班枪下没有俘虏!执行命令!”

    苏青满面寒冰对马良说:“你是八路军,不是侩子手!把枪给我放下!”

    马良被两个人夹在当间呼喝了半天了,终于忍不住,抬起委屈的苦脸:“哥,姐,你们都对……我,我……我错了!”

    胡义一看马良这架势,看来是指望不上了,一脚踢开了支支吾吾的马良:“废物!闪开!”然后就端起了自己的刺刀指向鬼子。

    “你敢!”苏青一看胡义要杀俘,立刻把胡义给她的那支驳壳枪抽出来了,冷眼一竖:“别忘了,我是政工干部!有权执行军法!”

    胡义看着眼前那美丽的冰寒,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对苏青说:“你开枪吧!”然后就朝着地上的鬼子高高举起了刺刀。

    鬼子俘虏很难抓,人们常说鬼子重视军人气节,宁死不降,所以抓不到;其实不尽然,原因不止这一方面。首先鬼子常常是进攻方,作为防守或撤退中的我方,没什么机会抓俘虏。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方基层官兵不愿意抓,他们没那么多心思去在意政治意义;鬼子害我生灵涂炭,国破家亡,恨不能生食其肉,热饮其血,凭什么要活的?巴不得他们死绝!虽然上级一再要求一再强调,可是战斗还是由基层官兵进行的,明明能留活口的,也直接弄死,事后汇报说鬼子顽强不降,祭了武士道精神,上级又能怎样?

    苏青也恨鬼子,就在昨天夜里,树下村的无辜村民那惨叫声犹在耳畔;但苏青是做政工的,抓到鬼子俘虏的意义太大了,所以她迫使自己放下仇恨,把眼前的事情当成工作,必须这么做。苏青也知道胡义的话不是随便说说,他是烽火硝烟中与鬼子你死我活搏出来的,在鬼子面前他是真正的恶鬼,他会说到做到。

    真的朝他开枪么?即便是恨过他,也不能为留鬼子一命朝他开枪吧?苏青自问下不了这个手。但是,那刺刀已经举起了,再不阻拦,就没机会,于是顾不得多想,横下一条心,弯下娇躯,一头朝胡义冲了过去。

    胡义刚刚举起刺刀,就见对面的苏青狠狠正扑过来,瞬间一愣神,赶紧把手中的步枪向一侧猛地甩开,怕那坚硬枪身伤到苏青,又不敢躲避,怕苏青摔倒。

    嘭——噗通——

    结果撞了个满怀,胡义躺下了,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被震得一阵眩晕,因为他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

    胸前感受到了一对柔软饱满的起伏,胡义睁开眼;近在咫尺,看到了一张美丽白皙的脸;那流瀑般的黑发,丝丝地垂下,撩拨着胡义的面颊;一阵馨香的异性气息,弥漫在胡义的鼻尖;一对惊慌不知所措的咫尺黑瞳,瞬间揪住了胡义的心。

    谁是俘虏?我才是俘虏!胡义静静看着胸前呆楞中的女人,无奈道:“好吧,你赢了!”……

第94章 美丽的湛蓝

    胡义仍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眯着细狭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空,拜苏青所赐,胡义的刺刀下破天荒地幸存了一个鬼子。此时胡义顾不得这些,他还沉醉在刚才的一幕中,虽然这仅仅是个意外,虽然不是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这一次极其短暂,但这一次胡义是在用心看,看得极其仔细,极其认真,极其清晰,使这短短一瞬,变成了一幅深深烙印,让胡义醉了。直到女人惊惶地跳开,恢复美丽的冰冷,故作镇静地逃离,胡义也没能醒过来。

    天空格外的湛蓝,湛蓝得格外美丽,美丽得如同她的双眼;风格外的柔和,柔和得格外温柔,温柔得如同她的发丝;原来,不经意间,已经是春天了。

    “哥,你没事吧?你咋了?哥,你别吓我,你说话啊?”马良目瞪口呆的脸孔遮住了湛蓝。

    “闪开!”

    马良的表情一愣,随即喜悦:“哥,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滚!”

    美丽的湛蓝终于再次映入眼帘,胡义试图强迫自己重新沉醉其中,可是,一个扎着两支羊角辫的防毒面具又出现在咫尺眼前。

    “喂!狐狸,你看我好看不好看?”

    美好的感觉总是那么短暂,胡义终于无奈了:“……”

    “少装死!快说话啊!”防毒面具后继续传来了古怪的瓮声瓮气。

    “好看!好看!”

    胡义的话让那对小辫子高兴得直晃荡:“咯咯咯……还是我的狐狸有眼光!”

    “……”

    罗富贵正在搜罗尸体,忽然瞥见苏青走过来了,赶紧把手里的法币暗藏了,然后堆上一脸丑笑:“呵呵,苏,苏干事好,我这个……打扫战场呢。”

    苏青漫步走过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仔细点,财物都要点清,回去交给供给处就行了。”

    “哎!没得说,我罗富贵可不是个含糊人。”罗富贵大言不惭地应着话,想起了手里那些不认识的纸票,于是赶紧起身走到苏青跟前,把手一递:“那个,苏干事,你给看看,这是啥?能当钱不?”

    苏青接在手里,诧异了一下,这些纸币她也没见过,但苏青识字,又见多识广,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钞票,然后分成两类。一种票面上印有‘军用手票’字样,还写着大日本帝国政府,数量比较多,苏青猜测这应该是鬼子的军票;另一种纸币与市面上流通的法币类似,法币是中央银行的,但这上面写着‘中国联合准备银行’发行,这联合准备银行是什么?苏青没听说过,判断这应该是日伪占领区新发行的货币,因为票面上的发行时间都是近期。

    苏青把手里的钞票分两叠还给了罗富贵:“这个应该是军票,是鬼子抢咱中国钱用的;这个可能是伪币,估计到敌占区能用。”

    罗富贵接回钱揣起来,故意悻悻地说:“这些小鬼子也太穷了,出门在外的,大洋没有,法币不带,全是这些玩意,我想给咱独立团做点贡献的机会都没有,愁死人不。”

    苏青笑了笑:“别气馁,这也是缴获,供给处会有办法处理的。”

    丁得一把最后的七个警卫员全带出来了,加上报信的吴石头,九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在小路上。

    费了半天劲儿,才从吴石头的外国话里听明白,一小撮鬼子被九班拦在路上。原意是让九班放哨报信就行了,没想到他们打开了阻击,这么做倒是没错,可是凭九班这几个新兵蛋子,能是鬼子对手么?丁得一下达了大北庄全体撤离躲避的命令,然后就亲自出来了,九班必须得救,能救出几个是几个。

    刚才前方还有枪声,现在已经静了半天了,再没回响,让丁得一的心里变得越来越沉重,不停地催促着:快!再快点!

    眼见着绕过了一个山脚,豁然入眼几个人影,丁得一楞了一下,终于把枪揣回枪套里。

    看着地上的鬼子尸体,丁得一还是觉得不可置信,沉声问跟前的胡义:“伤了几个?”

    “没有。”胡义简单作答。

    “刘坚强是怎么回事?”丁得一过来以后,发现刘坚强仍然没动静,缠着血淋淋的纱布在远处呆呆地晒太阳。

    “我看过了,都是皮外伤。他没事。”

    丁得一收回目光,看了看胡义身上的几处带血纱布位置:“那你这是……”

    “昨晚在树下村,被子弹划了几下,没有影响。”

    丁得一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过来以后,胡义就首先向丁得一汇报了战斗的基本情况,同时说了三连已经向西引走一部分鬼子的事。现在丁得一终于暂时放下了心,独立团彻底空了,再也伤不起了,只要人没事,比什么都强,至于三连和团长带着的一连,只能期望他们还平安。

    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娇小身影,扣着面具,翘着俩辫子,猫着腰,正鬼鬼祟祟地试图绕过附近。

    看到这个活宝,让丁得一不禁一笑:“喂,丫头,装神弄鬼的,看到我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太不给领导面子了吧?”

    小红缨无奈地停住了脚步,直起了小身板:“政委大叔,那个,我,我要去方便,憋不住了!”然后又朝吴石头喊:“傻子,快跟我走,快点!”说完话撒开小腿就往山头上跑。

    “你不是要去方便么?叫他干什么?”丁得一诧异。

    “叫他帮我挖坑!”小红缨头也不回地答。

    几个警卫员当即笑了,丁得一也笑了。胡义斜眼看了看那个贼溜溜的娇小背影,立刻明白了什么。这丫头怕政委检查战场,看出端倪,所以要去山顶掩体,处理掉那些散落在掩体里的大片弹壳。

    一旁的苏青,见胡义把情况基本对政委说完了,于是跨前一步,对丁得一敬了个礼:“报告政委,这次抓到一个活的!”

    “活的?什么活的?”丁得一没明白。

    “一个鬼子伤兵,没死,我让马良在那边看着呢!”苏青补充说。

    “什么?”丁得一立刻瞪大了眼睛,这消息让他更加兴奋:“快!快过去看看!”说着话就迈开大步,快速走向独立团成立以来抓到的第一个鬼子俘虏。

第95章 脱缰

    一连和三连彻底引走了鬼子,大北庄暂时安全了,政委带着警卫员和九班,抬了鬼子伤员回到大北庄;刚刚撤出的人们也接到通知,重新返回庄里;二连带着缴获的战利品,恰好也在此时回来了。这一切,让丁得一终于有了一些底气。

    此刻高一刀正在团部里,向政委汇报二连那些战利品的由来。

    “……我见这个炮楼孤悬,防备又不完善,所以就带二连下了手,没想到里面居然囤了这么多枪。”高一刀把话说完了,心虚地看着政委,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话里有无纰漏。

    目前的独立团非常空虚,几乎没有任何警戒防御能力,二连在此时回来,又得了这么多枪支战利品,正解了燃眉之急,所以丁得一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那些战斗细节上。

    “高一刀,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擅自做主,拐那么老远去打炮楼,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你这不是拿二连的性命开玩笑么。我看你就是好胜心作怪,满脑袋山头主义。”

    高一刀见政委虽然话这么说,但脸色并不难看,巴不得转移话题重点,赶紧点点头:“因为给二连的名额少,我当时的确有情绪,就冒了险。现在我知道错了,政委,您说得对,要打要罚我都认!”

    “罚?”丁得一平静地看了看高一刀:“怎么罚?你高一刀现在已经成了独立团的顶梁柱了,手里就剩下你二连这一支战斗力量,我罚得起么?”

    高一刀低下头不说话,不过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事算是翻过去了。

    丁得一看着一副心虚受教的高一刀,心里有点纳闷,这小子怎么变了性子了,平时说他一句,他能还十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这回怎么这么有出息?不过也没多想,既然态度不错,那就不多说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高一刀,这回便宜你了。现在就把缴获的枪支到新兵连发下去,有多少支枪,你就挑多少个人,归你二连。给我尽快形成战斗力,把大北庄附近警戒起来!”

    “是!”高一刀觉得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正砸在自己头上了,如此一来,二连立刻恢复成了七八十人的规模,接近满编,可以重新挺起腰杆。

    胡义接到通知,要他去团部见政委,什么原因不知道,只好戴了帽子就出门,走到团部大门口,迎面遇到高一刀从里面出来,两个人的眼神针尖对麦芒,在空气中撞击了一下。

    胡义脚步不停,打算把对方当空气,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没料到高一刀却忽然开了口。

    “站住!”

    胡义停住,两个人反面相向,肩膀挨着肩膀,却都目视前方,不看对方。

    “听说你抓了个‘活’的!”高一刀故意把话音拖得很长。

    “碰巧而已。”胡义的回答简短清淡。

    “怎么着,为了立功受奖,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姓胡。”

    “这以后,我是不是得尊称你胡大善人了?”

    “不敢当!”

    “那你给我当孙子得了!”

    “示范一下给我看看!”

    正在火药味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丁得一的身影出现在敞开的屋门口,看着堵在大门口一正一反挨着的两个人,不禁皱起眉头:“你俩又扯什么蛋呢,能不能大点声,让我也饱饱耳福?”

    高一刀立刻迈开大步就出了大门,胡义立刻迈开大步就进了大门。

    胡义进门两步站定:“政委,您找我?”

    丁得一摆了摆手:“坐。”然后提起暖瓶倒上一杯热水,摆在桌边,自己又到对面坐了,笑道:“这一次,你们九班立了大功一件,我这个政委没什么可以犒劳的,送你杯水喝。”

    胡义苦笑一下:“政委,立功的不是我,是苏干事。是她救下了……”

    “我说的不是俘虏,而是这次战斗。”丁得一打断了胡义的话:“要不是半路打了这些鬼子,估计咱们独立团又要挪窝了。”

    见胡义看着桌上的水杯没说话,丁得一继续:“这次战斗虽小,但打得漂亮,出乎我意料。我想,那个掩体,也是你教的吧?”

    胡义点点头,没说话。

    “当兵多少年了?”丁得一忽然换了话题。

    “八年多。”

    呵呵,丁得一笑了笑:“别看我年龄比你大,可是要论兵齢,比你还少一年。对了,这个借给你看看,也算我这个穷政委对你这个九班长的奖励。”说话间,丁得一回身从墙上的挂包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胡义。

    胡义双手接过来,看着简单的封面,《论抗日游击战争的基本战术——袭击》作者******,不禁眼睛一亮,立即被吸引住。

    丁得一看着胡义正在摩挲书册的手,继续道:“眼下,咱们独立团是风雨飘摇之际,你这个九班长也要担起更多的责任来,有什么困难或者想法,可以随时跟我讲。”

    胡义抬起头,他明白丁得一的意思,是希望他将九班带入正轨,形成真正的战斗力,为多灾多难的独立团分忧。

    沉默了一会,胡义犹豫着开口:“政委,我想让丫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丁得一打断了胡义,他知道胡义出于安全考虑,是想把小丫头调离九班:“这个问题我也认真考虑过了,小丫头不同于其他孩子,性子不是一般的烈,当初要把她留在延安的时候,差点就出了人命。就算把她放在个安全地方,也挡不住她背地里我行我素;与其被她偷偷溜上战场,还不如栓在你身边让我放心。况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既然已经是个八路军战士了,就该被公平对待,否则就是对她的歧视。现在,我希望你,把她照顾好。”

    温室里的花朵反而更易夭折,这个烽火硝烟的世界里没有安全之地;小红缨注定是一匹野马,栅栏不可能囚禁住她。胡义静静看着丁得一严肃而诚挚的目光,沉默着没说话。

    但是丁得一从面前那坚定的眼神里读懂了,胡义可以用生命守护那朵花蕾……

第96章 关系

    听连长高一刀长复述了政委的命令,二连十几个战士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连长,你说真的?咱翻身了!咱二连翻身了!”

    “好家伙,这一回,咱基本满编了。连长,现在是不是给弟兄们把排长班长分派分派啊?”

    高一刀看着眼前十几个喜滋滋的战士,清了清嗓子:“编制三个排。”

    “吼——”十几个战士立即兴奋地出声,三个排长九个班长,外加副职,就说明现在这十几个老弟兄全有份,能不高兴么。

    高一刀抬手指出了两个战士:“你为一排长,你出任二排。全部新兵均分两半归你们一二排,给我狠狠地带,郝平训出来的新兵蛋子我信不着。”

    战士们一下没动静了,愣着眼睛互相看看,新兵分两半进一二排?那兵头的份额岂不一下子就没了一大半了?

    “连长,你不是说,编制三个排吗?”

    看着不解的战士,高一刀把两个健硕的臂膀环抱在胸前,皱了皱眉:“剩下的你们,自然就是三排,不设排长不设班长,由本连长亲自带。”

    战士们傻眼了,脑袋瞬间耷拉下来。

    高一刀环视一遍,心里当然知道战士们心里所想,于是严肃地放开了嗓子:“瞅瞅你们这熊样!忘本了吗?二连是啥?二连是杀人的刺刀!如果没有了刀尖,那还能杀人吗?老子可不搞‘老带新’那一套,战场才是检验标准!只有死过的人,才有资格由我指挥!在我高一刀眼里,你们十几个才是真正的二连战士,你们就是刀尖,各各都是排长!”

    话语直白,声音有力,铿锵,还带着淡淡回响。场面瞬间就寂静了,十几个兵静静看着他们的高大强壮的连长,一扫阴霾,全部挺起了胸膛,忘记了脚下的黄土,忘记了耳畔的凉风,肮脏破旧的灰色军装,被无形的昂扬气息撑得愈加坚挺,他们骄傲了!

    大北庄早已组织了妇女会,唯一一个没有被接纳的,就是孙翠;所有的房子都是百姓们主动借给独立团住的,唯一一个靠租房收钱的,也是孙翠。窥一斑可见全豹,孙翠不被妇女会接纳的原因不言自明。

    虽然与九班的几个人并不熟悉,但是很快孙翠就都看明白了,这里面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阴风阵阵的九班班长,一个是那不起眼的小疯丫头。

    九班回来了,简单寒暄过后,胡义就被匆匆叫去了团部,看着场面有点尴尬,孙翠赶紧主动开口:“啊,对了,马良,瞧你这军装破了个口子,得空换下来,让姐姐我给你补补。”

    马良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小口子,连连摇手:“不用不用,这不碍事,不用麻烦孙姐。”

    罗富贵在一旁,听完孙翠的话,扭着大脸看了看马良,又瞪眼珠子看了看衣衫褴褛的刘坚强,扑哧一声笑了。

    孙翠知道罗富贵笑的什么,不过她也不在意,看谁顺眼,自然就应承谁,看着不顺眼的,自然不管你死活。“跟姐姐见外不是,说定了,要不就是你看不起姐姐!”

    把马良说红了脸,孙翠又故意坐得与小红缨近些:“你这丫头,咋这么漂亮!快叫我声姐姐!”

    小红缨瞪着个不解的大眼睛看着笑嘻嘻的孙翠:“我,应该叫你阿姨的吧?”心里纳闷,怎么最近都喜欢当姐姐?苏青是,这位也是?

    孙翠故意笑嗔:“你看你,都这么大个漂亮丫头了,哪有那么小,叫姐!”

    这话正说在小红缨心里了,她最烦的就是别人嫌她小,当她是孩子,孙翠的话让小丫头脸一红,嘴上可没犹豫:“孙姐!”

    “哎,早就听说独立团里有个侠肝义胆的小美人,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现在是我妹妹了,真是姐姐的福气!”

    平生头一遭听到如此贴心评价,小红缨不禁高兴得撅着小辫站了起来:“真的吗?这都被你知道了啊?”随即又造作地低了头,开始撕扯她那小衣角:“那个,孙姐,你看你说得人家不好意思了。”

    哎呀我了个亲姥姥的,罗富贵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头栽倒在床上,以为自己就够不要脸了,居然还有更不要脸的,这都是些什么人?

    孙翠趁着热络,一把攥住了小丫头的手:“对了,妹妹,姐姐我是个闲不住的,这两天也没啥事做,呆在这反而碍着你们的事,所以想去炊事班帮帮忙,你看咋样?”

    小红缨已经美得云里雾里了,不假思索地一翘辫子:“炊事班是我娘家,你到那提我就行,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

    “好妹妹,快来让姐姐香一个!”孙翠真就说到做到,当着正在痴傻呆捏的其他人,抓着小红缨就在那小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站起身:“那就不耽误你们几个了,快忙吧。”随即出了门。

    马良看着孙翠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门口,终于从刚才香艳的一幕中恢复过来,这孙姐一开口,目标就是炊事班,她这不会是事先就打听了什么吧?似乎有种阴谋的感觉呢?不由朝着还在自我陶醉的小丫头开了口:“你先别臭美了,刚才,是不是太草率了?”

    小红缨难得陶醉一回,还没过足瘾呢,就被马良泼了一盆水,不由来气:“说谁草率?我就草率了,管得着么?你倒是不草率,却把狐狸给坑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马良纳了闷,怎么反说到我头上了:“我啥时候坑班长了?”

    “都怪你!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团都在背地里嚼舌根,说狐狸吃里扒外,对鬼子发善心。气死我了!”小红缨在屋里朝马良大声嚷嚷着。

    马良没精打采地低下头:“不就是抓了个活的么,至于这样么?”

    罗富贵刚才看着孙翠对马良热情,对包括自己的其他人却不闻不问,心里就有了点嫉妒。现在见小丫头让马良吃了瘪,所以放下了看热闹的角色,也腆着脸搀和进来,语重心长地对马良说:“我说马良,你这态度可就太差劲了,平时看你人模狗样的,现在我才发现,你比流……”余光忽然瞥见刘坚强正狠狠盯过来,于是赶紧改口:“比那个谁,傻子还缺心眼!”

    马良不禁开始有气,连这个货都跳出来指责自己,情何以堪?没好气地朝罗富贵说:“哪都有你!你好意思说我么?再说了,当时是苏干事拦着,我能有啥办法?班长不也是没辙么?”

    “你看你看,说两句你就急,心虚了吧?”罗富贵可不想让马良这么轻松就撇清责任:“你听我给你分析哈,这由头是你不是?是你放着鬼子不舍得捅,结果被苏干事拦下了吧,你当时为啥不捅死他?结果呢,咱们就得把这鬼子抬回来,让他住上单间,给他安排上岗哨,伺候他吃细粮,为他治病,给他用药;听说过一阵,还要专程派人抬到师里去,继续供着;结果呢,咱们胡老大还给扣了一脑门子屎,是不是?你说你干的这是人事么?”

    “我……”马良咧着嘴无语了。

第97章 福分

    咔嗒——表壳轻快跳起,隔着晶莹透明,展现律动的表盘,隐约映着细狭双眼。

    胡义摆弄着手里的怀表,静静听着九班烂蒜们复述战斗经过。

    “……我见鬼子不远了,担心丫头安全,就给他们来了一梭子,把他们全压在山下了。”

    罗富贵话音刚落,马良就说话了:“骡子,你这个‘不远了’是多远?明明四百来米呢,你这怕死鬼就开了枪,老早就暴露目标,一个人没打着不说,把第一波偷袭杀伤的机会都给打没了,你还好意思说?”

    罗富贵脸不红心不跳,一斜眼:“小鬼子那么多,真要是放近了,咱能打得过么?我这是为大家着想,懂不懂?再说了,西边那些,不是一直被老子打得上不来?”

    看着罗富贵的大言不惭,马良是好气又好笑:“瞎话能让你说成花,我跟流鼻涕都听着了,除了那不要脸的第一梭子,剩下的都是丫头打的。”话到此处,马良看着小红缨问:“丫头,你说是你不是?”

    小丫头坐在床边,晃荡着小腿,抬起眼睛看房顶,心说虽然后来狐狸允许自己用枪了,那也得低调点,于是淡淡回答:“骡子说的没差。”

    “啥?你,你们这……”马良有点傻眼。

    此时,胡义开了口:“西边的情况我知道了,你和流鼻涕是怎么打的?”

    “哥,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马良听胡义发问,赶紧把脸转回来:“当时鬼子要从南边抄上山,明明东边的矮丘位置最适合卡住鬼子,他流鼻涕却不听劝,死脑筋,非在山头上硬挡;我这一条枪,只毙了一个,拖住俩,当时他要是跟我下来,那几个鬼子肯定都拖住了。”

    “马良,你少装明白人!”话说到自己身上,刘坚强也开口了:“战斗就是战斗,容不得耍花枪,坚守阵地是本分!再说了,你才毙了一个,我杀了三个,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马良一拍桌子:“我说流鼻涕,说你是木头脑袋你不信,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守住本来就是运气,没我在山腰拖着,你面前可就不止三个了!”

    “行了!”胡义适时地泼了一盆水,浇灭了场面的火药味:“现在说说,对这次战斗有什么看法?骡子,你先说。”

    罗富贵听胡义点到自己了,抬起大手在脑袋上抓了抓:“啊,这个,我觉着吧,这一回我罗富贵打得可真叫不含糊!一挺机枪挡住百万兵啊。呃,对,丫头在我身边,受我影响,打得也不差。至于说马良和流鼻涕他俩,那就太不让人省心了,一会嚷嚷选班长,一会嚷嚷撤回大北庄,纯粹是两根搅屎棍子。哦,当然,要论首功嘛,还是你胡老大!嘿嘿。”

    马良和刘坚强怔怔看着罗富贵,恨不能用眼神活活把这个不要脸的给烧死。

    刘坚强黑着脸直接站起来了:“我认为这次战斗最大的问题是作风!九班的作风有问题,民主选举上公然行贿受贿,战场上无组织无纪律,某些人贪生怕死,这些歪风必须处理!”

    胡义听了刘坚强的上纲上线,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问:“马良,你说呢?”

    马良的回答倒是简单:“哥,你不在的时候九班就是一盘散沙,我看你还是指定一个副班长吧。”

    当初在山头上开民主会,马良想当班长,不料被小丫头给搅了;现在,马良再次抛出这个话题,一方面确实是根本问题;另一方面,马良需要胡义给自己一把尚方宝剑,以便将来再有相同状况时,能够名正言顺地把九班拢起来。

    胡义点点头:“是啊,你这话算说到根儿上了。”咔嗒一声合上了手里的怀表,抬起头看了看安静下来的几人:“这次战斗,靠的是运气,鬼子只要有一具掷弹筒,明年的今天,我就得给你们几个烧纸了!马良说得没错,该有个班副。一直以来,咱们九班就是混日子的,可是从今天起,就得准备尽一个兵的本分了,那咱们就首先说说班副的问题。”

    罗富贵知道,甭管是民主选举还是什么方式,自己都是个看客,于是大咧咧地就开了口:“胡老大,咱就别来墨迹的,整天民主民主,我都嫌烦了,你直接发个话就行。”

    唯一一个心有不甘的人自然就是刘坚强,不是因为想当这个班副,而是他不知不觉中与马良暗地杠上了,凡事总想比个高低,现在胡义打算决定班副人选,毫无疑问就是马良。即便是采用民主投票,刘坚强觉得自己机会同样不大,九班就这几头蒜,山头上选的时候就没啥机会,何况班长胡义手里还有一票呢。

    但是,刘坚强有一颗执拗的心,明知没有机会,他也要争取,所以他站起来了:“报告班长,我要求发言!”

    “说。”

    “过去,我是九连的兵,可是九连没了,只剩下我;我舍不得九连,所以我闹,才有了九班。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们,可是九班是我的,不管到啥时候,我刘坚强都舍不得害了九班,因为九班就是九连的影子,是九连的希望。现在要设副班长,不管是选举,还是班长你指定,我都没意见。我就是想说,我想当九班副班长。我说完了。”

    刘坚强的最大缺点其实也是最大优点,就是直白不拐弯,正因为如此,胡义当初才非要狠揍他一顿,把他重新拉回九班里来。

    直到刘坚强说完,重新坐下,胡义才收回了直视刘坚强的目光,重新低下头,轻轻翻转着手里的精致怀表,沉默了一会,再次抬起头来,把每个人扫视一遍:“既然该说的都说了,那就不再废话了。现在我宣布,九班副班长,由罗富贵出任!”

    噗通——有人当场栽倒了,屋内随即陷入一片寂静。

    小红缨眨巴着两个大眼睛,看着胡义的一脸严肃,心想,看来狐狸不是开玩笑。再看看呆若木鸡的马良,终于忍不住用一双小手捂住了正在加大弧度的俏嘴。

    咯咯咯……

    刘坚强愣了半天才记起来罗富贵是谁,不可思议地机械转头,看向还躺在地上的那头自私的笨熊。虽然,这不是预想的结果,但是,比预想的结果更好?还是更坏?刘坚强再次迷惘在问题中。

    马良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看着班长胡义,他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是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

    至于吴石头,当然,他还是吴石头……

    胡义一直就波澜不惊,到现在也是面无表情:“以后,但凡我不在,或者我死了,九班全体即由罗富贵全权代理指挥,谁想反对,现在站出来让我看看!”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胡义特意强调了语气,开始泛出一丝冰冷。

    某些人本来是想提出疑问的,终于被这股寒意压住了念头,屋里就再次静下来。

    咔嗒——表壳轻快地跳起来,胡义低下头静静看着,不知不觉中,似乎看到了王老抠的丑陋老脸……王哥,虽然你只当了我一天的排长,却救了我的一条烂命,遇到你,是我胡义的福分……

第98章 丫头快跑

    上午的阳光,带着春天的暖意,懒懒地照耀着;阵阵微风,夹着丝丝微凉,轻轻舞动点点嫩绿。

    山顶,胡义坐靠在石边,聚精会神地端翻着手中的书页……袭击是攻击的一种,游击战争不注重正规的阵地攻击这种形式,而注重突然袭击,或名奇袭的这种形式,这是因为游击战争是战略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非如此不能达到目的……

    这本书的作者在胡义心里本身就是个传奇,看到了开篇的内容,更让胡义醍醐灌顶。与以往所学所历截然不同的战术理论,仿佛一面明镜,让胡义不禁开始重新反思自己的硝烟经历,用新的角度来看待战争。

    罗富贵随手将工兵锹甩立在掩体内的胸墙上,抹着头上的汗,看了看正在与石头融为一体的胡义:“胡老大,能不能换个人?算我求你了行不!你倒是说句话啊?”

    胡义正专注在字里行间,似乎把罗富贵的话当成了耳畔微风。

    “真不知道您老究竟咋想的,那马良和流鼻涕,一个有觉悟,一个有主意,干班副再合适不过了,你非逼着我上这个架干什么。哎,胡老大,胡班长,胡英雄,胡老爷……”罗富贵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为当班副这事上火,本来就对权力和荣誉不感冒,当了这个破班副的话,什么都得不到不说,一旦将来有点屁事,还得承担更大责任,累死不讨好,犯错罪更大,罗富贵可不想犯这个傻。

    胡义总算把手里的书合了起来,慢悠悠起身走过来,黑下脸看着罗富贵一言不发。

    罗富贵忽然觉得有点凉,刚才挖掩体出的那些汗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呃,那个,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

    “接着挖!”胡义终于说话了。

    “挖完了,你看,这不是按你说的。”

    胡义扫视了一遍掩体,皱了皱眉头:“我怎么教你的?坑底为什么是平的?”

    “嘿嘿,平的得劲儿啊,斜的不舒坦,踩在脚底下别扭。”

    站在坑边的胡义猛地抬起脚,把坑里的罗富贵蹬了个跟头:“那斜面是方便手雷和手榴弹滚落的,你弄个平底,那飞进来的手雷还怎么能掉进防弹坑?活腻歪了是不是?”

    佝偻在坑里的罗富贵闻言一愣:“啊?这,嗨,我还以为后边这坑是方便在掩体里拉屎用的呢!”

    马良小心翼翼地匍匐着前进,直到一排灌木后停住,朝身后挥挥手。隔了一小会,刘坚强和吴石头也悄悄爬了过来,三个人都躲在了灌木后。

    “前边这开阔地有三四十米,只能冲了。咱俩拉开距离交替着上,敌人打哪边,哪边就卧倒隐蔽,另一边的再冲。”马良低声对刘坚强嘀咕着。

    “你知不知道啥叫冲锋?冲锋靠的是气势,必须一往无前!”刘坚强没有赞同马良的方法。

    “我说流鼻涕,你那和送死有啥区别?咱们的任务是端掉目标,不是逞英雄!”

    “你以为你那方法就不是送死?你以为就你一个明白人?你瞅瞅前边,无遮无拦的,趴下了照样也得挨打,一口气直冲过去才有机会。”刘坚强说完了话就拎起枪来,改趴为蹲,准备跳过灌木了。

    马良一伸手扯住了刘坚强的裤子:“流鼻涕,能不能别犯浑!你想白白送死,那不连我也给坑了么!那我一个人还咋冲?”

    刘坚强抬手就把马良的手给扯开了,表情一肃:“要么你现在就跟我一口气冲过去,要么你就在这凉快着,少整那些没用的。”

    马良终于无奈了:“行行行,流鼻涕,我服你了,一起冲。”

    猛地从灌木后跳出两个人影,挺枪就冲进了开阔地。

    嗖——呼啸声传来,全速奔跑中的马良听到了刘坚强中弹的闷哼声。

    该!你这根缺心眼的死木头,马良心中暗恨,同时改变了自己的步伐频率,尽量猫下腰,转而冲向身边的低洼处,试图躲避。

    嗖——呼啸声再次传来,就在马良即将卧倒时,感觉到肋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使马良踉跄了几步,终于跌倒,嘴里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死丫头片子,你来真的啊?知不知道有多疼!唉哟……”

    “现在我是鬼子,听不懂你说啥!两个大草包,嘿嘿嘿……”草丛后传出得意洋洋的娇笑声。

    刘坚强躺在开阔地上不起来,仰望着天空,觉得自己牺牲得很英勇,缓缓闭上双眼,被阳光晒得懒懒的,不愿再动。

    马良重新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朝灌木后面喊:“傻子,出来吧,咱们输了。”

    “为啥?”灌木后的吴石头不明所以。

    “因为我和流鼻涕都中弹了。”

    灌木后没有反应,马良只好走了过去,见吴石头仍然老老实实趴在灌木后,一动不动,抬脚在吴石头屁股上轻踢了一下:“我说话你听到没?”

    “俺没中弹。”吴石头不为所动,继续趴着。

    呵呵,马良不禁一笑:“那你光这么趴着有啥用,趴到天黑你也赢不了啊。”

    “咋样算赢?”

    “把手榴弹扔到敌人身边就算赢。”

    “俺没手榴弹。”

    “咱这是假打,当然不给你真手榴弹,用这个。”马良把自己兜里的那块土疙瘩递在吴石头手里,这傻子是一根筋,所以马良心想赶紧让他也中一弹结束得了。

    这是一场演习,也不算是演习,因为这年代还没人有‘演习’这个概念。胡义想给他们讲解步兵班的进攻战术,但是文化水平限制了他们的理解能力,光靠一张嘴来说,基本没效果,无奈之下,胡义只好采取这种寓教于乐的方法,让他们切身感受,使他们融会贯通。

    吴石头终于明白了自己该干什么,他把土疙瘩拎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开始探出头来,试图观察目标位置。

    嗖——哗啦啦——一颗小石子击中了吴石头旁边的灌木,打得枯枝乱颤。

    吴石头吓得一缩脖,又趴下了。

    站在旁边的马良也吓了一跳,赶紧往边上退几步,朝三四十米外的荒草处喊:“我说丫头,这么远你也打?伤了眼睛咋办?”

    “知道危险还不赶紧投降!姑奶奶可不管你们那么多!”

    马良无奈了,这小丫头疯开了就没边,只好朝地上趴着的吴石头说:“傻子,别打了,投降。”

    吴石头早已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马良的话置若罔闻。他见探头也挨打,随手就把背在身后的工兵锹给抽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把锹头朝上竖起来,慢慢将锹头探出灌木一截。

    嗖——铛——石子立即飞来,狠狠打在了铁锹上,然后轻快地被弹飞。

    吴石头没受影响,慢慢躬起身来,把头伸到了带着弧度的铁锹后,隔着工兵锹上的两个微小观察孔,仔细看着开阔地对面的草丛。

    马良好奇地看着吴石头,实在没想到他会把这个活学活用。九班有三把工兵锹,刘坚强罗富贵和吴石头各有一把,起初大家都对鬼子这工兵锹面上的两个小孔不解,问了班长胡义,才知道这是两个观察孔,间距正是人眼的瞳孔距离。吴石头虽然傻点,但是对工具这类东西异常上心,由此深深记住了,在别人都忘了这事的时候,他不会忘。

    当小丫头再次抬起头,拉开弹弓射击的时候,吴石头看到了,一顶绿色鬼子钢盔,下面罩着一张丑陋怪异的驴脸,长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玻璃眼,嘴上还挂着一根管子,好不狰狞,好不猥琐。

    从小就跟着爹打井,蹲在井底的时候比站在外面还多,唯一的乐趣就是休息时偶尔往井口外甩石头玩,这可是技术活,扔不好掉下来就得砸自己脑袋,差不得分毫。

    目标位置确定了,距离不近,也不算太远,吴石头狠狠一甩手,那块土疙瘩就斜斜飞上了天空。

    马良呆呆地看着那优美的抛物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猛地开口大喊:“丫头快跑!”

    本来这块土疙瘩是偏了一点,高了一点,小红缨听到马良这一喊,反而本能地重新探出头,晃荡着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哐啷——哗啦啦——

    正中钢盔,摔得粉碎,打得小红缨耳朵里嗡嗡响,眼前冒金星,噗通一声栽倒在草丛中没了身影。

    马良呆住了,刘坚强也吃惊地爬起来,一起望着那片悄无声息的荒草位置。

    隔了一会,终于从草丛后传出稚嫩的怒喝声:“姑奶奶要杀你全家——”

第99章 通知

    操场上喊杀声阵阵,偶尔夹杂着高一刀的呵斥声,连坐在团部里的丁得一也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经过短短几天的重新调教,那些分给二连的新兵们,似乎终于被高一刀骂出了一些气势,有了点长进。当然,丁得一也知道,有时候高一刀甚至在训练中对新兵动了手,但装作不知,每支队伍就像每个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脾气;二连有二连的风格,只要是对战斗力的提高有益,丁得一不想管得太宽,如果手段过分,或者有新兵来告状,自然另当别论。

    丁得一踱步到窗前,抱起双膀看着远山,隐隐约约的几个渺小灰点,那就是九班。这个胡义挺有意思,自从谈话过后,也开始了九班的日常训练,不过与二连完全反着,听不着动静见不到人,每天都领着手下的几个烂蒜往山里钻。丁得一做了多年政工,思想相对开明,梅花兰花都是花,有个性才能娇艳;所以尽管有人对九班的训练不理解,但丁得一不打算干涉。

    “政委,你找我?”一个整洁端庄的秀美身影出现在门口。

    “啊,苏青,快坐。”丁得一离开了窗口,随手提起暖瓶倒了杯热水,递在桌边:“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难处和意见。”

    “工作上没什么问题,只是我觉得,咱们团还是该增加政治干部,各连都还没有指导员,这是最大缺口。”凡是涉及工作或者任务上的事情,苏青没有客套话。

    呵呵,丁得一苦笑了一下,在苏青对面坐了:“这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去年底我就天天往上打报告,好不容易才派下你来。我也头疼这事呢,昨天又给师里送了报告,等等看吧。”

    丁得一停了一下,随即又道:“没有政治干部确实不行,就比如这次,要不是你在,哪能抓到俘虏,你可是给咱独立团立了大功一件啊!”

    苏青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政委,那是九班抓的,我没出力。”

    丁得一笑了笑:“胡义说是你抓的,你现在又说是九班抓的,那这功劳到底该谁领?”

    “是九班,确实没我太多关系。”苏青实在不愿提及胡义的名字。

    “好,先不说这个了。有个事我想问问你,毕竟你和胡义是一起从南边回来的,你觉得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越不想提什么,反而越是来什么,政委的问题让苏青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真的回答不了。胡义这两个字,曾经代表了深深的伤痛,和深深的恨;现如今,伤口变成了伤疤,恨意似乎淡了些,但苏青仍然没有勇气去坦然评价这个人。对自己而言,他曾经是个魔鬼,可是对敌人而言,他也是个魔鬼,他是一个逃兵,他又不该是一个逃兵,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却可以为了自私而死;苏青事后终于想明白了,树下村那天夜里,如果没有三连,胡义会成为一个吸引火力的活靶子。

    苏青刻意地拢了拢耳边秀发,以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呃,其实,当时只是,雇佣关系,我,也不了解。”

    丁得一发现苏青的表情有点怪,以为是她误会了,赶紧解释道:“咱们独立团正在多事之秋,有经验的指挥员更少,胡义虽然是旧军队出身,但我觉得值得培养,所以想多了解一些。”然后转换话题道:“对了,那个鬼子俘虏怎么样了?”

    苏青这心总算放下了,重新抬起头:“没事了,正在好转,过些日子就能送往师里。”

    “报告!师部急件!”一个通信员满头大汗地进了门……

    山顶高处,胡义双膀横抱在胸前,正在看着远处的风景。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罗富贵的喊声:“胡老大,我安排完了,你看看咋样?”

    胡义慢悠悠转回身,见十几米外的罗富贵架着机枪,正趴在掩体里,小红缨在他身后,贼头贼脑四下观望;横向间隔几十米远,马良刘坚强和吴石头三个人蹲在另一个临时掩体中,也像模像样地端着枪乱瞄。

    这次有长进了,知道分散成两拨了,胡义点点头,大声道:“山下五百米位置发现敌人掷弹筒!”

    罗富贵一听,赶紧张口喊:“撤!”

    身后的小丫头一听,抬腿就踹了罗富贵一脚:“撤撤撤,你就知道撤,那么老远呢你怕个屁,再说不是还有旁边的备用掩体么!”

    “呃,对对对!”罗富贵明白过来了,赶紧扯嗓子朝马良他们那边喊:“机枪位置转移!”然后提起机枪就领着小丫头猫腰跑向备用掩体。

    马良和刘坚强赶紧探出头来,故作射击状。

    胡义皱了皱眉,心想刚给你们讲完,五百米距离鬼子不大可能使用掷弹筒,射程太远不说,精度也彻底没有了,根本不必躲,转眼就忘了。行,更换机枪阵地,也算安全做法,就当合格了。

    然后胡义再次开口喊:“三分钟后,敌人掷弹筒并未前进,也未射击!”

    罗富贵一听,立即摆出个光辉伟大的造型,张口就回了一句:“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打!”

    另一边位置上的刘坚强看得直拍脑门,心说这活脱脱是败类国民党作风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纯粹是扯淡过家家么!看看人家二连,那才叫训练,那才叫八路军军威,唉——

    “胡老大,咋样?你看我这派头够足不够?”罗富贵美美地喊完了那一嗓子,就问胡义。

    胡义瞅了瞅得意洋洋的罗富贵:“还不错,声音挺洪亮,只可惜啊,我又得给你们烧纸了!”

    “为啥?”罗富贵不明白,小丫头也不明白,马良他们那边也不明白,都竖着耳朵等胡义回答。

    “你一挺机枪跟这打了三分钟,鬼子掷弹筒不打你,也不往前挪,说明什么?说明鬼子有迫击炮!”

    “啊?不带这样的!胡老大,我都说了这班副我干不了,要不你……”

    罗富贵的牢骚还没发完,就看到团部的通信员匆匆跑了上来:“胡班长,胡班长,政委让你赶紧去团部报到,有任务!”

第100章 迟到

    交通员带着一批要送往师里的重要货物,即将经过梅县境内,师里已经派出了接应人员,接应地点位于梅县县城北门外二十里的三岔路口,接应时间是后天傍晚;梅县地界属于独立团活动范围,因此师里提醒独立团注意配合,以使货物平安抵达师部。

    这个命令来得很不是时候,正赶在独立团缺兵短将的档口,丁得一手里只有两张牌可打,底牌是二连,闲牌是九班。毕竟独立团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慎重考虑再三,还是不敢把二连打出去,家穷不怕面子薄,派出九班实在寒碜了点,聊表心意吧。

    虽然接应位置是在敌占区,但这次行动是暗的,只要不出纰漏,九班陪着他们走出敌占区就算完成任务,并不复杂。

    九班当即领命,整装出发,他们连夜赶路,在第二天到达了山区与平原交界的隘口,也就是当初他们和二连合作端炮楼的地方,再向前就是敌占区,光天化日不好走,于是九班就休息在当初和二连一起的山谷里,等天色彻底黑了以后,才进入平原,赶往命令中的接应地点。

    午夜时分,黑暗寂静的树林中,一个三岔路口出现在月光下。

    “哥,应该就是这了,附近就这一个三岔路口。”月色下的马良一边四下里仔细张望着,一边低声对胡义说。

    胡义摆摆手,领着几个人离开了小路,走进路边树林,指着一个能够观察到路口的隐蔽位置命令:“流鼻涕,你给我盯在这,有情况就报告,不许暴露,不许开枪。”

    然后领着其余人继续走向树林深处,找了个适合休息的隐蔽位置才停了。

    “马良,以这个休息位置为中心,把附近悄悄摸一遍,然后找出适合隐蔽撤退的方向来。”

    “是。”马良提起枪,就消失在黑暗中。

    罗富贵靠着一颗树干,一屁股坐下来,低声朝胡义发牢骚:“不是说明天晚上接应么,咱们何必火急火燎地今天就赶来,哎呦,可累死我了。”

    胡义没搭理他,小红缨倒是乐得和他拌嘴:“谁都没说累,就属你个大,你还好意思说?”

    罗富贵扯下背后卷着的行军毯,使劲扔在小红缨身上:“死丫头片子,本来就挖了好几天坑了,接着就赶了这么远路,你再看看我背了多少东西?扛着机枪不说,闲着没事还得背你一段,你说你丧良心不?”

    小红缨把毯子扯开了,往身上裹了裹,摆了个舒服的蜷缩姿势:“该!谁让你是骡子呢。”

    罗富贵也不理小红缨的挖苦,自顾自地继续牢骚:“另外我就不明白了,师里不是已经派了人么,咱们为啥还非得搀和进来,跟着遭这个罪?”

    “别废话了,抓紧休息。”胡义终于做了总结性发言……

    当太阳升起来,又即将落下的时候,一支三十多人的灰色队伍匆匆进入了平原。

    为首的是一个消瘦军人,英俊的脸上戴着一副醒目的黑框眼镜,让本就英俊的面孔上又凭添几分斯文。此刻,这张俊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他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又问身边的粗壮汉子:“刘排长,知不知道还有多远了?”

    “应该不远了,我估摸着,也就三十多里。”答话的刘排长神色也不好看,随即又说:“杨干事,我觉得咱们还是该等一等,天色黑下来再走,毕竟这是敌占区了,有鬼子眼线。”

    杨干事神色一肃:“咱们来干什么来了?如果错过了接应时间,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时间最重要!让队伍再快点。”

    刘排长黑着脸也不说话了,回过头催促着三十多人的急行队伍:“快点,再快点!”心里却在暗自嘀咕:你非要亲自带队,结果走了冤枉路,绕了远,白白耽误了时间,现在朝我耍哪门子威风。

    天色彻底黑下来了,三十多个满头大汗的战士终于停下来,疲惫地喘着粗气,散乱歪坐在小路两边。刘排长扯开胸前的扣子,回头看着黑黝黝来时路,遇村绕过,遇人躲避,应该没有暴露,总算放下了心。

    杨干事扯下帽子,拿在手里扇着,看着月色下的三岔路口,做了个深呼吸,还好,终于赶到了……

    刘坚强趴在灌木后揉着惺忪的眼,他刚睡醒,就过来和马良换了哨,刚趴这没几分钟呢,就发现路口北面影影绰绰地出现人影,激灵一下就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慢慢倒退着爬开一段距离,从兜里摸出块小石头,一甩手,使劲扔向后边的树林深处。

    紧接着,九班的几个人影就悄悄出了树林。

    “好像有二三十个,停在路口北边了,看不清楚是不是咱们的人。”刘坚强压低声音对胡义说情况。

    胡义悄悄爬到前面的观察位置上,仔细望着月色下的路口,确实有二三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路两边休息,但光线所限,看不到细节,于是重新退回来,以极低的声音下达命令。

    “马良流鼻涕,你们俩回到前面的监视位置上去,准备好手榴弹,一旦情况不对,就把所有手榴弹送出去,然后直接往西撤;一定要注意,不确定情况不许开打。骡子,你把机枪架在马良他们后面五十米的树林里,他俩跑到你身边后你就开火,直接朝路口盲打一梭子,然后也朝西撤。傻子和丫头,从骡子的位置再向西五十米等着,如果开打了,你俩就先跑,朝西。”

    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过后,九班按胡义的命令各就各位了。胡义拎着步枪,猫下腰,从侧面悄悄绕向路口的北侧,他必须得接近目标,才能确认对方身份。

    “确定是这里么?”杨干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看着月光下的路口,问身边的刘排长。

    “我去过县城,走过这条路,肯定是这没错。”

    杨干事点点头,总算彻底放了心,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脱口道:“都这时候了,独立团的人为什么还没到?他们不可能没收到消息吧?”

    刘排长心说我又不是独立团的人,我哪知道,既然这次任务你是管事的,那你就自己琢磨去,我不****这份心。故意不搭腔,转过身,看着还歪在路两边的手下,没好气地说:“还愣在这干什么?立即隐蔽!”

    天黑前的这一通急行军,几乎要了战士们的半条命,突然一停下来,立刻就泄了劲,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现在听到排长下了命令,这才交错起身,离开路边,疲惫地散开,走向路两侧的黑暗。

    片刻后,猛地有人惊慌开口问:“不许动!什么人?”

    “自己人!独立团的。”路边的黑暗处慢慢走出一个人,高举了手中的枪。

    这两声对话,把杨干事也吓了一跳,慌忙拽出了腰间的枪,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看向对话处。

    直到那人近了,终于在月光下看出了一身八路军军装,和一双隐约的细狭双眼。

    “独立团九班班长胡义。”

    杨干事这才把枪收起来:“你们的人呢?”

    “一会就过来了。”

    隔了一小会,南边的路旁传来响动,两个人影正走出路边的灌木丛,还在往身上装着手榴弹;又过了一会,一个魁梧的大个儿,拎着挺机枪晃悠出来;再过一会,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与前面先出来的三个人凑在一起,站在路口上望着这边。

    “就这些?”杨干事看着大小不一的几个九班人,诧异地问胡义。

    胡义只点了一下头,没说话。

    杨干事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心说你们独立团也太不拿师里的任务当回事了吧,六个人,其中还有个孩子,这和没来人有什么区别,扯淡呢么。但是既然人家来了,也不好在这里说这些,于是就推了推眼镜,背起双手,一脸严肃地看着胡义问:“为什么迟到了?嗯?看看你们这拖拖拉拉的作风,我问你,知不知道时间的严肃性?出了问题你担得起么?”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绣花枕头,连话都懒得再说,把步枪甩在肩膀后,径直走向九班位置。

    杨干事一看胡义居然把自己当空气了,立刻来了火:“你,你这什么态度,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我是……”

    旁边的刘排长一把拉住了杨干事的胳膊:“杨干事,杨干事,这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任务要紧。”一句话劝住了杨干事,心里却十分无奈,人家五六个人的确是间隔了几次出来的,边走边收拾装备,这说明人家是先到了,刚才肯定做了交火准备。应该是自己感到惭愧的事,居然能被这位杨干事看成迟到的依据。

    经刘排长一提醒,杨干事也想起来这场合时间都不对,这次任务是自己主动争取来的,目的就是要在自己的履历上多添一笔光彩,证明自己文武双全的能力,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恨恨地一甩手,回头命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隐蔽等待,准备接货!”

第101章 赖活不如好死

    今夜无风,也无云,只有一轮幽幽的月,静静地挂在树梢,好像一只半闭的眼,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的三岔路口,呆呆地看着路边的寂静树丛,呆呆地看着隐匿在黑暗里的人。

    九班是配角,所以胡义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他仰躺在草丛中,望着满天的繁星在发呆。那位时间观念很强的杨干事距离这里不远,胡义隐约听到了他对着某些人在焦急地嘀咕:“说是傍晚,现在入夜了,为什么还不来?到底什么情况……”可惜胡义不关心。

    不知不觉间,月亮爬到了正当空,胡义仍然仰躺在草丛中,不过,他睡着了,从出发到现在,他几乎没合眼,现在身边藏了一个排,正在免费为他警戒,所以胡义睡得很香甜。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刘排长的低语:“他们做事比咱们更严谨,不可能迟到,看来咱们要取消任务了,我建议咱们现在……”可惜沉睡中的胡义听不到。

    斗转星移,月亮即将落向另一面的树梢,正在沉睡中的胡义,觉得鼻子似乎有点痒,随后就感觉到了一阵憋闷,这个危险信号让胡义猛地警醒,顾不得视线尚在模糊中,迅疾地一个翻身,猛然将目标压在身下,双手扼向那个咽喉……

    “啊——”一声稚嫩的惊慌尖叫,让胡义的手指突然僵住,又猛地撒开,因为他触到了一个光滑细嫩的小脖子。视线终于变得清晰,月光下,看到了一双正在惊呆的纯真大眼。

    随即一对无力的小拳头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狂捶在胡义的胸膛上:“死狐狸,捏一下鼻子你就要杀了我吗?你竟然舍得对我下手?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不活了啊啊啊……”

    马良和罗富贵闻声从黑暗中匆匆跑过来,看到胡义骑在小丫头身上,正被身下的小丫头打,俩人不禁呆立当场,这什么情况?

    小丫头挥舞着一对小拳头,躺在地上捶得正来劲呢,猛然发现马良和罗富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呆呆地看着自己和胡义,这才脸不红心不跳地停住了手,没好气地朝他俩一翘辫子:“看什么看!我和狐狸玩过家家呢!”

    ……

    咔嗒——表壳轻快跳起,胡义在月光下仔细地看了看表盘,凌晨三点。然后扭头问身边的马良:“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所以我就让丫头来叫你了。哥,咱也撤吧。”

    胡义合上手里的表,抬头看了看低斜月色:“天快亮了,时间不够咱们走出平原,既然任务取消了,那就不用再着急。继续隐蔽休息,今晚出发;另外,监视哨位不撤,你和流鼻涕继续轮换。”

    悉悉索索一阵响,马良趴在了正在观察路口的刘坚强身边,低声道:“班长说了,咱们得把白天靠过去,今晚再走,哨位不撤。”

    刘坚强点点头,忽然问:“刚才我听见丫头叫了一声,怎么了?”

    扑哧——马良捂着嘴笑了:“丫头和班长过家家呢。”

    马良这么说,让刘坚强更糊涂了,不禁扭着脸看旁边的马良:“过家家?那怎么……”话还没说完,却被马良的手猛地捂住了嘴。

    月色下,岔口的东边路上,匆匆走来一个黑色人影。逐渐近了,到了路口转弯,继续走向南边县城方向。虽然月光不够明亮,但是在这个人经过马良和刘坚强的隐蔽位置时,马良和刘坚强都看到了,那人挂在身后的驳壳枪枪套,正随着步伐摆动在月色下……

    胡义坐在一个树墩上,摆弄着手里那把驳壳枪,打开枪机开了看,然后把枪重新装进枪套里,一甩手就扔进了刘坚强的怀里:“回去放哨!”

    刘坚强赶紧喜滋滋地把枪挎在自己身后,反身就跑回去了。

    马良凑到胡义身边说:“在这地方敢挂着枪的,能是啥好东西?不是侦缉队就是便衣队!我见他是一个人路过,就和流鼻涕把他给弄进来了。”

    这时罗富贵也直起腰来,拍了拍两只大手说:“得!胡老大,捆好了。”然后抬起脚来蹬了一下,地上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家伙翻了两翻,滚到胡义脚前。

    “几位好汉,误会,这肯定是误会。在下身上东西不多,甘愿奉送,求好汉手下留情。”虽然树林中的光线更差了,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面容,不过被捆在地上的家伙看得出这几个人穿的是军装,不是鬼子,也不是伪军,极有可能是八路,所以他努力掩饰住惊慌,试图争取一丝机会。

    “干什么的?”胡义没兴趣跟脚前这个家伙说废话,低沉着声音开了口。

    “护院,我只是给人当护院的。”

    “从哪来?到哪去?”

    “就从东边的村上来,去县城。”

    “为什么去县城?”

    “去……去会相好的。”

    胡义把刺刀慢慢抽出来,在手里掂了掂,月色下,闪过一抹幽幽的光:“天色这么早,是你的话说反了,还是你的路走反了?”

    “我……”地上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凌晨了,不是前半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半夜三更,身上带枪奔县城,话又说得不靠谱,胡义断定地上这货不是什么好玩意了,于是一歪头:“丫头,去跟流鼻涕放哨去。”

    “我又不是小孩!”小红缨不想动,可是见胡义还是瞅着她不说话,只好挪着小步子,又补充一句:“谁稀罕看!”才走出树林。

    胡义再次对地上的人低沉开口:“我嫌麻烦,不想堵你的嘴,所以你得忍着,如果你敢出声,我就只好灭你的口了!”话音刚落,胡义就猛然手起刀落。

    噗——刺刀瞬间穿过大腿直接刺入土中,地上的人虽然被罗富贵捆成了个粽子,但是这毫无预兆的一刀让他瞬间痉挛着躬起身子,几乎坐了起来,却只敢咬着牙低声闷叫。

    胡义松开了手,并没拔出刺刀,重新问:“干什么的?”

    “护院。护院。”

    “从哪来?到哪去?”

    “东边来,去县城,县城。”

    “为什么去县城?”

    “我告了假,准备去找窑姐,去找窑姐。啊……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地上的家伙疼得浑身颤抖,可是大腿仍然被刺刀钉在地上,越抖越疼。

    胡义不禁皱了皱眉头,看来地上这个货不是傻子,他知道只要他说出了实话,他的命也就没了,所以咬牙当滚刀肉,硬扛着,想多活一会。

    沉默了一会,胡义重新伸出手,握住刺刀柄,慢慢发力将刺刀旋转了90度,在一阵牙齿磕碰的战栗中,在一阵的痛苦压抑的哀鸣声中,慢慢抽出刀身,随手在他身上抹了抹。然后俯下身,低声对地上那个死去活来的人说:“天亮还早,我有很多时间陪你,只要你说实话,我就赏你一个痛快的,如何?”

    胡义这番话,让地上的人停止了痛苦的扭动,只是大口地喘息着,似乎变成了一堆只会喘气儿的死灰。

    隔了一会,胡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问:“想清楚了么?”

    “呼——想清楚了!”地上的人终于动了动,努力使自己被缚的身体伸平,猛然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大喊:“有八路!抓八路啊!快来人抓……呃……”

    胡义无奈地将刺刀从地上的胸膛里抽出来,朝一边呆若木鸡的罗富贵道:“别愣着了,把绳子解了,还得用呢。”然后再命令马良:“稳妥起见,这地方不能呆了。收拾一下,准备转移。”

    “嗯,哦?去哪?”马良回过神来反问。

    “往东。”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胡义有点好奇,东面的村子里到底有什么?也可能……就是没接到的那批货!

第102章 口令

    西边的斜月即将落下,漫天的繁星变得稀疏,东边的天空相对渐明,反而让人觉得周围更加黑暗了些。

    一个村落静静座落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没有一丝光,没有一丝声响,隐约在一片隔夜的烟霾里。

    一个警惕的身影,渐渐从西面的黑暗中渗透出来,稳稳地迈着步子,静静地走进村。

    枪口下的锋利刺刀斜指地面,随着稳定步伐有节奏地晃动着,一双细狭的眼,慢慢地扫视着行进路线,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那蜷曲的灰色帽檐,仿佛是被放慢了速度的钟摆,一直在规律地往复转动着。

    隔了一会,黑暗中又出现了四大一小五个身影,在后面慢慢地跟上来,也走进村中。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走着,由西到东,慢慢穿过了烟霾,穿过村子。

    直到了村东边的路头上,胡义终于停下来,返回身,静静看着依然寂静在烟霾中的村子。

    “哥,看情况,这村子没有异常。”马良走到了胡义身边停下,低声说。

    胡义微皱眉头没说话,那个死人说他是护院,这肯定是说谎,半夜三更正是护院该干活的时候,哪家老爷会容他跑出去扯淡;他说是从东边村上来,抓他之前也确实是从东边走过来的,至少这方向应该没错,如果他不是护院的话,那他的出发位置也未必是这个村子了;至于他去县城的目的,最大可能就是报信儿或者送消息。

    看来,要想了解情况,就必须继续往东走,但是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猜测上,具体位置不知道,情况不知道,还有多远也不知道。天就要亮了,即便这件事真的和那批货有关系,九班也没必要再多冒风险。

    胡义下定决心,不打算再管这闲事了,正要下达撤退命令,忽然腿上被小红缨推了一把,然后见她指着东边低声说:“狐狸,好像有人来了!”

    胡义连头都没回,直接低声命令:“隐蔽!”……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惊慌的妇人垂首站在路边,哆哆嗦嗦地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各位老总,我是良民!”

    胡义看着对方哆嗦着递过来的良民证,并没伸手去接,光线不好,难道现场划火柴么?火柴一亮那就不是老总了,而是八路!再说自己本来就不是为这个,看了也没什么意义。一身普通妇人打扮,脑后挽了个髻,面容看不清晰,似乎脏兮兮的,感觉她年纪不小了,应该有四五十岁;不过,个头很高,几乎与胡义齐平,胡义的身高中等,差不多有一米七五,但是对方是女性,这么高可不多见。

    “你是从东边过来的?”胡义不打算浪费时间,直奔主题。

    妇人唯唯诺诺,点点头。

    “我问你,来的路上有没有什么情况?”

    “我,我不知道。”妇人犹豫着低声答。

    “那就说说你不知道的是什么?”胡义刻意提高了一些声调。

    “小树林里,好像有枪声。”

    总算对上了,胡义立刻追问:“哪个小树林?离这多远?”

    “不远,从这往东就那一片小树林。”

    胡义朝身后一摆手:“咱们走!”直接就朝着东边小路开拔。

    马良回头看了看匆匆离开的那个高挑妇人身影,紧跑几步撵上了前头的胡义,边跑边问:“哥,我怎么瞅都觉着那个人可疑,口音不对不说,上了年纪还不驼背,你看看乡下人有几个这样的?个头还那么高,保不齐就是个男人装的,你咋不仔细盘问盘问,就这么放他走了?”

    “这是敌占区,便衣队侦缉队横行的地方,可疑就说明他和鬼子不沾边,不管他是贼还是匪,都和咱没关系,无所谓!”

    听了胡义的解释,马良终于释然,不再多说什么,加紧步伐奔向东方。

    东方终于泛出了一丝鱼肚白,让周围的景物开始显现出轮廓。一片面积很小的树林座落小路一侧,说是树林,其实并不茂密,只是疏疏落落一些小树和灌木组成,其间散布着十几具尸体。

    某一丛灌木后,躲藏着两个手持短枪的人,正在低语。

    “四个同志都牺牲了。”

    “咳咳,咳……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肯定也没剩几个,最多八九个人,在树林外围外不敢进来。”

    “咳,马上天就亮了,你还有机会,赶紧冲出去。”

    “我背着你冲出去。”

    “我不行了,你要是再废话就是逼着我毙了自己!咳咳咳……”

    “……”蹲着的人影看着地上躺着的伤者,沉默了一会,重重地点了点头。

    啪啪啪……枪声响了起来……“这边跑出来一个!”……“慌什么!三个人对付他!其余人返回位置,小心声东击西,别再中了计!”……啪啪啪……短枪的断续交火声,夹杂着便衣队的呼喝声,从外围传来。……啪啪啪……“我打中他了!我打中了!”……啪啪……“别打了,你这废物!要活的!”……啪——“队长,这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

    躺在灌木后的伤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驳壳枪,顶在脑畔。

    哒哒哒,哒哒……

    猛然间响起了机枪声,伴随着惊恐的杂乱喊叫,突兀地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树林间。

    胡义带着九班抵达了小树林附近,但是情况不明,不敢贸然接近,只好先悄悄监视着。随后看到一个人影冲出来,与外围交火,终于掌握了外面几个人的位置,简单部署后,打了一个小突袭。

    片刻后,枪声再次停下来,马良和刘坚强从横向匆匆跑了回来。“哥,那边的四个都跑了,比兔子还快,根本没法追。”

    胡义把机枪扔给身后的罗富贵,抓过步枪站起来:“马良向南警戒,流鼻涕向东警戒,其余人打扫战场。”说完了命令就端起刺刀,走向树林。

    “咳咳……你是谁?”地上的伤者艰难地垂下了指着太阳穴的枪,虚弱地问。

    胡义面无表情地看着树林中这个唯一还活着的人,仅从他胸口的弹洞位置就知道这人撑不住太久了,所以抓紧时间直奔主题:“你是送货的吧?”

    伤者看了看胡义的军装:“我是。”

    “我是接货的!货在哪?”

    “咳咳……藏了。”

    “藏在什么地方?”

    “口令。咳……”

    胡义愣住了:“口令是哪?”

    “咳,我问的是接货口令!咳咳咳……”伤者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声调的提高让他更加虚弱,不禁开始连续地咳嗽,嘴角开始溢出鲜血。

    胡义无语了,没想到接货还有口令,这哪知道?估计那个杨干事肯定是知道。只好郑重地对地上的伤者说:“交货时间应该是昨晚,在三岔路口,你们没能按时到达,所以相当于任务取消,带口令的人已经撤走了。”

    “咳咳……没有……口令……咳咳咳……就不能……咳……交货……”

    胡义恨不能现在就踹他一脚,就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做情报工作的为什么都一个德行,像苏青一样,都是一根筋。

    呼——胡义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平静:“你真的决定让货跟你一起消失么?”

    得到的回答却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然后彻底归于寂静……

第103章 你们是不是八路军

    罗富贵搜摸完了最后一具尸体,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无奈地看着手中的一叠钞票,无精打采。

    经过苏青的介绍,和供给处的解释,他知道了现在手里这些钞票全是伪币,也是钱。问题是这伪币只能在这里花,回去了就白搭,愁死人不!不禁咧着大嘴就坐在地上骂:“姥姥的,这些汉奸王八蛋就是狗娘养的,死都不给老子留念想,全他娘的是伪币这破玩意啊!”

    小红缨坐在地上,面前堆了十几把驳壳枪,一双娇巧的小手快速忙碌着,正哗啦哗啦地往外退枪里的子弹,直接落进摆在地上的挎包,斜眼看了看唉声叹气的罗富贵道:“死骡子,你还能不能干点正事?赶紧过来,把空枪都背上。”

    “跑这么老远,遭这么多罪,得一把废纸,老子图个啥?我不管,让傻子去背!”罗富贵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地说。

    小红缨的辫子晃了晃:“哎呦呦,你还长脾气了啊?信不信我现在就躺地上哭,跟狐狸说你欺负我?姑奶奶保证给你哭个死去活来!”

    “死丫头片子,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路上谁背的你?民主的时候谁支持的你?现在我都这样了,你好意思再打击我吗?”

    咯咯咯——小红缨看着罗富贵的熊样乐了:“逗你玩呢,看把你吓得。说你是蠢骡子你自己还不信,地上躺了这么多,我就不信一个值钱物件都刮不出来!”

    罗富贵没好气地一翻眼:“缺德玩意,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老子不会数数吗?一个都没落下,别说衣兜了,裤衩子我都没放过,啥都没有,除了伪币还是伪币。”

    小红缨把最后一个弹夹清理干净了,随手把挎包系紧,满意地拍了拍两只小手,然后老神在在地对罗富贵道:“笨熊,我问你,他们的嘴,你看了没有?”

    罗富贵瞪圆了眼睛:“怪瘆的慌的,我看死人嘴干什么?”

    “那就不关我事了,你爱看不看。”然后小红缨就把挎包背在了自己身上,朝吴石头喊:“傻子,过来把这些枪拴起来背上。另外,这把枪是给你的。”就不再搭理罗富贵。

    利益的诱惑,和毫无收获的不甘,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排斥。罗富贵抽出了从未使用过的刺刀,摆在眼前看了一会儿那条透着寒光的锋利边缘,终于站了起来,重新走向尸体。

    皇天不负苦心人,罗富贵终于在一具尸体的头颅边蹲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瞅着那张被自己扯开的嘴唇,光线不清晰,但在罗富贵的眼里却是明晃晃,金灿灿的,一颗金牙。

    顾不得许多了,这是金子,这才是真正的财富。罗富贵那一直皱着的鼻子终于舒展开来,两眼放光芒,手忙脚乱想把这颗金牙弄下来,却没经验,不得其法,情急之下抬起刀柄就砸了下去。

    啪——两排牙齿间透出了一个黑窟窿,金牙倒是掉了,却掉进了嗓子眼,急出了罗富贵满脑门子汗,再也不管不顾,伸出大手就用力掰开了原本合着的牙,再腾出一只手,想探进这张嘴里去摸,试了几次不成,自己这手太大,根本塞不进去。

    “姥姥的,老子就不信了!”罗富贵挽了挽衣袖,双膀一叫劲,咔擦——力量太大,将手里的下颌整个扯脱了,从嘴角到耳下的皮肉都被撕开,露出一个夸张的血色窟窿。

    “这回老子看你往哪躲!”大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去,沾满了血水的指尖触到了金牙,却没能夹住,反而把金牙顶进了咽喉。罗富贵快抓狂了,一伸手就把旁边的刺刀抄起来,随后就是一阵腥风血雨。

    这具尸体的主人不会料到,生前让他威风八面的金牙,死后却让他没了全尸。头颅已经和身体分了家,整个颈部都被凌乱的刀锋挖碎了,不远处,还有一个被撕掉抛弃的下颌。

    嘿嘿嘿……满头大汗的罗富贵,将血淋淋的大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捏在指间的那抹灿灿金色,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

    “完事儿了没有?”胡义的声音突然在罗富贵背后响起。

    罗富贵手一哆嗦,差点把金牙掉了,慌忙回头,发现胡义正在自己背后站着呢,不由自主地说:“完事了。完事了。”

    “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出发,就等你了!”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胡义转身离开……

    小树林这附近不能呆,事后肯定会有人来,天快亮了,原路返回三岔口也不妥,经过村落有可能暴露行踪,所以胡义带着九班向北走了,一直走出了认为安全的距离,才在一条灌木茂密的小河边停住,决定在这里隐蔽到天黑,然后撤退。

    懒惰的朝阳终于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半边脸,为天边的流云镶上了灿灿的金边,让田野瑰丽,让波光粼粼。

    就着冰凉的河水洗了脸,匆匆嚼了几口干粮,吩咐马良和刘坚强换哨,主要监视南方,其余人休息睡觉。胡义安排完了,独自迈着方步,顺着河边往下游走出一段,才解开裤子,哗啦啦开始放水。

    嘎嘣——细微的断裂声从旁边的灌木后传来,声音不大,但是正在撒尿的胡义听到了,脑袋里随着这声音一紧,没有表现出来,故作不知地把活儿干完,系了裤子迈方步往回走。

    穿过了一丛灌木后,胡义立即猫下腰,横向朝刚才的声音位置迂回,他没有拔随身的驳壳枪,而是抽出刺刀,因为胡义不想在光天化日里再次被迫转移。刚才那声音明显是枯枝断裂,也许是踩踏造成,也许是刮擦造成;那灌木丛里一定有会动的东西,也许是动物,也许是人!

    已经迂回到了声音位置的后方,胡义把身体压得更低,动作放得更慢,让脚步更轻,竖起耳朵微眯着眼,终于让自己变成了一只狐狸,一小步又一小步,计算着猎物的距离。

    渐渐看到了枝杈间蹲着的背影,渐渐看清了目标脑后盘着的发髻,刀尖直指目标后背。

    “不许回头!不许说话!现在慢慢站起来,把手放在脑后!我不说第二遍!”胡义的命令很平静,声音很低,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很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凛冽感。

    一身脏旧的妇人装束,与自己齐平的身高,不必让他转过来,胡义都已经知道了这是谁。待他完全站起,胡义的手臂就从后面绕过了他的脖颈,刺刀锋刃横别在他咽喉,这个动作让胡义感觉到了,前面的人有点微微颤抖。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很显然,估计他是一直在跟踪,应该从路上盘问过后就开始跟踪了,一直跟踪到了现在。

    背对着胡义的妇人此时似乎也知道了身后是谁,这声音在天亮前的路边听过一次,现在还没忘记,于是迟疑着开口:“你们,是八路军?”

    胡义当然知道,这身装束和外表,肯定不是他的真面目,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与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不符,带着一种沙沙的感觉。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应该知道!原本我可以把你当做路人,但是现在,恐怕不行。所以,你必须得让我认识一下了!”

    “我要先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八路军?”妇人尽管因为脖颈上的刀锋有点微微发抖,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胡义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话,冷冰冰道:“你还想继续演么?”言毕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就抓住了他脑后的发髻,扯了一把。

    妇人被这意料之外的一扯,拉得趔趄了一下,直接背靠在胡义胸前了。胡义很意外,这个发髻并没有如预料中那样脱落下来,居然装得这么真?索性松开了发髻,一抄手从他衣襟下摆伸进去,直奔胸前:“现在该是卸下伪装的时候了!”

    胡义呆住了,那一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论是曲线的形状,还是凝脂般的手感,以及性别特有的突出,都证明自己犯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错误,导致脑海完全空白——他,哦不,应该称她,她真的是,是个大婶,或者大娘大妈……

    胡义看不到妇人到底是何表情,也不敢去想,什么都不敢想了,只剩下呆立不动。

    “是不是该放手了?”妇人的语气出奇地平静。

    这句话在胡义听来就是响雷,终于从失神中猛醒,慌忙抽出了手,慌得连另一只握着刺刀的手也一并收回来,慌得不自觉退了两步,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妇人静静转过了身,东方的瑰丽霞光恰恰映照在她的脸上,现在终于能够看得清楚,那老妇装扮的衣衫上面,那故意盘低的发型下面,那刻意抹过脸颊的泥灰间隙中,遮盖不住一张艳丽的脸,嘴角稍宽,朱唇稍厚,与她高挑出众的身高搭配起来,恰恰组成了别样的赏心悦目,透露着成熟的魅力,透露着一种与众不同的不羁。

    “我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八路军?”那饱满的朱唇再次开启,露出精致皓齿,继续着同样的问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104章 贵人

    有句话叫‘拿人家的手软’,胡义过于相信自己的主观臆测,结果拿住了人家的东西,而且拿了个实实在在,情何以堪,只好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是不是八路军你自己不会看军装么?”

    “我没见过八路军。”

    “既然都没见过,凭什么以为我就是?”

    “我看到你们杀了那些人。”

    “土匪也可以杀了那些人。”

    “所以我在问你啊?你们到底是不是八路军?”妇人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我说是,你就敢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反正你有刀枪,有必要说谎么?”妇人诧异。

    “……”胡义无语。

    “说话啊?你是不是?”妇人催促。

    “你跟踪我们到这里,就是为了知道我们是不是八路军?”

    “对啊。”

    “你是谁?”

    “我叫周晚萍,早晚的晚,浮萍的萍。哦,对了,你识字的吧?”

    “干什么的?”

    “我是个……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八路军?”妇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没得到肯定答案。

    胡义放下了戒心,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人,偏偏有着如同她少见身高一样的鲜明性格,那漂亮的大嘴,吐出的声音带着一点沙沙的感觉,在没见到她真容的时候,会使人觉得突兀怪异;但是现在听起来,反而有种格外的魅力,一点也不刺耳。从开始到现在,无论表情神色还是语气,没有一丝造作,是率真。

    “我是八路军!”胡义终于给出了肯定答案:“现在说说你的目的吧。”

    呼——周晚萍如释重负地轻拍着胸前的饱满:“那太好了,我要你们带我去根据地。”

    “很抱歉,这不可能!”胡义面无表情地回答。

    “为什么?你们不是八路军么?”周晚萍不解。

    “这是纪律,根据地不是谁都可以去的。”要是谁都可以去根据地,那么根据地早都被卖了八百回了,胡义懒得多做解释。

    “喂,你知不知道我千里迢迢走了多远啊?你知不知道我……哦,对了。”周晚萍终于难得地皱起了弯眉,不满地说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话来,在衣襟的线缝里掏摸出一个叠成很小的信封,递给胡义:“认字的话,就看看这个。”

    胡义也不说话,抬手就接了,打开信封展开信笺:兹有外伤科医生周晚萍女士,愿意投身抗战救国大业,现由组织特别护送前往……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胡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出奇高挑的,个性鲜明的成熟女人,诧异地问:“原来你——就是货物?”

    周晚萍被胡义问得楞了一下:“嗯?我怎么会是货物?什么意思?”

    “我问你,小树林里那几个牺牲的,是不是和你一起的?”

    艳丽的面容暗淡下来,轻轻点点头:“本来一开始他们是可以冲出去的,但是为了掩护我,所以他们故意冲向了人多的那一边,让一个人保护我逃出来,可是那个保护的人,最后也……”

    任务命令说是接货,一直就以为是货物,以为是黄金白银或者枪支弹药,胡义到现在才明白,这‘货物’可真够贵重的,太贵重了!怪不得师里派出了一个排来接,怪不得把接应地点都延伸进了敌占区内。外伤科医生,这是真真正正能够与命运对抗的职业,在国民党那边都是珍稀物种,更何况现在的八路军。

    胡义将信封重新叠好,递还给周晚萍,同时郑重开口道:“对不起!”

    周晚萍接了信,没能明白胡义的意思,再次皱起弯眉:“啊?这样也不行吗?可是,我自己找不到啊?”

    “周医生,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从现在起,你的安全由我们负责,我们会护送你回根据地。”胡义为表示尊重,加上了称呼。

    “哦,我还以为你又要扔下我呢!”周晚萍吁了口气,微微露出一排皓齿,随即又不解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说对不起呢?”

    胡义的额头显露黑线,这个女人不只是长得很高,神经好像也够大的,不用想也该知道我为什么道歉吧?

    “那个,其实我刚才,以为你不是……是我太唐突了。对不起。”胡义觉得脸上有点热,除了面对苏青的时候,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尴尬过。

    周晚萍眨了眨眼睛,总算明白了胡义说的是什么,性格外向,身为医生,又是过来人,所以她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说:“这没什么,不必道歉,就当欠我两次人情好了!”

    “欠你两次人情?”胡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愣住。

    看着这个原本沉着冷静的刚毅军人,在自己面前变得目瞪口呆,周晚萍心中油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成就感,漂亮饱满的唇角不禁再次拉高了一些角度,让成熟的笑容添加了一丝调皮的得意:“尿色发黄,以后多喝水,少熬夜。”

    胡义终于被这话打击成了一尊雕塑,不会动了……

    马良瞪着眼睛,瞅着蹲在河边正在梳洗的女人背影,嘴里还在嘀咕着:“不是吧!原来她就是咱要接的货,这是怎么话说的?哥,你确定你没搞错?”

    胡义闭着眼仰躺在地上,脑后枕着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冷冰冰地答:“你小子有完没完了,实在闲的慌就加个哨去,别在这烦我。”

    马良看了看地上的胡义,心里纳闷,找到任务要接的货了,这不是好事么,班长这德行怎么更消沉了?

    罗富贵瞅着小红缨在一旁不停地忙活,懒洋洋地说:“丫头,我还真没瞧出来,你居然是个当丫鬟的好料啊?”

    小红缨把自己那张行军毯仔细地在地上铺好,弄得平整干净,然后抬起小辫子斜了罗富贵一眼:“你就是一头笨骡子,懂个屁,一边凉快去!”说完这句话,见河边的女人已经走了回来,赶紧站起来,脆生生地喊:“周阿姨,快来,你就在我这休息。”

    周晚萍从第一眼就喜欢这个极其特别的小姑娘,来到小红缨身边,看了看地面上那张整洁的行军毯,不禁伸手轻轻抚了小红缨的头,由衷地笑着说:“丫头,你还小,凉不得。我在这旁边就行。”

    小红缨不管那么多,小辫子一甩,直接开始生拉硬拽,把高挑的周晚萍硬是按在毯子上坐下来,然后摘下自己的水壶,摆在军毯边上:“周阿姨,用我这个喝水,至少比他们的干净。”接着又把随身的挎包扭到前面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纸盒,双手捧递到周晚萍眼前:“这个送给你,可不许嫌弃我!”

    附近不远的罗富贵看着小红缨捧在手里的半盒森永奶糖,不禁惊异地瞪大了熊眼,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那半盒奶糖到现在,小丫头自己只吃了一块,送给苏青一块,罗富贵在民主会上有幸蹭到了一块,现在这丫头居然忍心把宝贝全端出来了,我了个姥姥的,失心疯么?

    罗富贵看不懂,小红缨自己心里可是明镜一般;从小就在部队里和泥玩,什么人都见过。外伤科医生,可了不得,什么团长旅长师长军长司令的,见到了都得客客气气,这年月,在部队里医生的面子能大上天,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天生的投机心理,让小红缨再次披上了豪爽的外衣!

第105章 愚昧与清醒

    他,像千千万万的穷苦农民一样普通,他有一小块地,刚刚可以养活一个老婆和两个孩子,就这样年复一年,仅仅是活着;鬼子来之前是这样,鬼子来到之后也是这样。他的地有多大,他的眼睛就能看多远,只要战争不是发生在他的破屋里,或者发生在他的那一小块地里,那么一切都与他无关。那块地很小,却是全家人的命,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尽管现在还没播种,他也会趴在自家的窗台,远远地看着那块地,看着活下去的希望。

    就在太阳落山前,一支队伍匆匆经过了他的地边,穿着军装带着枪,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是他猜出了那是谁。他看着自己那两个瘦小的孩子,和苦命的女人,决定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要尽一个丈夫的责任,所以,他匆匆出了家门。

    “娘,爹说他要带白面回来给我吃。”

    “娘,白面好吃吗?”

    “等娘给你做了白面馍馍,你就知道了。”

    ……

    他走进了距离最近的鬼子据点,随后消息就顺着电话线进了县城。于是,所有要隘关口加哨,立即增派巡逻队,并扩大巡逻范围,控制区内的全部村镇都派驻便衣队和侦缉队监视;同时派出了一小队鬼子和几十个伪军,随着他,来到发现八路的地点。

    这伙八路目的不明,行踪不明,想要主动寻找很难,来到现场的鬼子少尉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奈地决定守株待兔,寄希望于八路离开时会原路返回。

    天快亮了,鬼子和伪军已经在这附近蹲守了一宿,当然,他也在,因为必须确认了线索的真实性,才能发给他奖赏。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从前面的黑暗里跑来:“太君,来了来了,真有几十个,虽然看不清楚,肯定是八路,估计还有二里路远。”

    原本奖励是一袋白面,但是这消息让鬼子少尉兴奋了,所以,最后让他扛着两袋白面回了家……

    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重要的外出任务,结果对方没有按时到达接应地点,只能取消,这让杨干事好不气馁,憋了满肚子无名火没处发。

    “刘排长,能不能让你的人再快点?知不知道时间的重要性?没看到天快亮了吗?”

    这种牢骚刘排长听了一路了,无奈人家是政工干部,只好一忍再忍,也憋了一肚子火,直到此刻终于再也按耐不住:“我也长眼睛了,天亮不亮谁都能看见。来的路上你催,回去路上你还催,催命呢你?”

    有文化会写字,觉悟高长相又好,这杨干事在师里那就是个香饽饽,是要重点培养的人才,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如今被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当面顶撞,情何以堪?眼镜后的那张俊脸瞬间变得铁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知不知道……”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周围接着猛地爆发出一片枪声,有三八大盖的清脆,有七九步枪的闷响,也有歪把子的吼叫,连绵不绝。子弹劈头盖脸地呼啸着,穿梭在黎明前的昏暗中。守株待兔的鬼子和伪军真的等到了兔子,这只兔子只顾着埋头匆匆行进,疲劳得没有心思欣赏周围的风景,也因此失去了危机意识,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埋伏圈。

    杨干事紧紧地趴在地面上,脑袋里嗡嗡响,四处都有枪口闪出的火光,到处都有疾飞的呼啸,不时有流弹打在身旁,在昏暗中噼噼啪啪地响,夹杂着附近的闷哼和痛叫,血淋淋地向他证明了中埋伏的事实。他懵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刘排长中弹了,一颗子弹打穿了他的腿,疼得他咬着牙撑起头来观察。正面一挺机枪在响,侧面一挺机枪在响,光线不好,为免误伤,敌人肯定不会在射击对向上布置太多人,情况并没有糟糕到极点,这黎明前的昏暗,让自己中了埋伏,反而也是活着冲出去的希望!

    时间的重要性就体现在此刻,每拖延一秒,可能就要多死一个,刘排长不敢再犹豫,在子弹的喧嚣中扯开嗓子大喊:“全体向后突围!现在!”然后扯出身上的手榴弹,开始往前抛。刘排长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也许就在下一秒,也可能是下一分钟,所以他试图用身上的几颗手榴弹,制造些爆炸烟雾,弥漫在前面,让敌人的视线再暗些,为活着的弟兄们争取更多的机会。

    手榴弹的爆炸声响了起来,一团又一团掀起硝烟,升腾,飘扬,弥散,然后缭绕成一幅素美的水墨……受伤的战士学着排长,也把手榴弹扔向前面,或者侧面,直到扔光了,或者中弹了,然后再次中弹,最后变成了尸体,还在中弹,一次又一次。

    缭绕的硝烟后面,活着的人在拼命奔跑着,一排排的子弹穿透昏暗,穿透硝烟的幕布,杂乱无章地呼啸在耳畔,毫无顾忌地掠过身边,不时击中奔跑中的背影,向他们宣告血色的结局……

    杨干事曾经是个学生,文字的力量使他被唤醒。国家破碎,他愤慨,国人们何以如此麻木愚昧;战事不利,他激昂,军人们何以如此懦弱苟且。由此他恨,恨众人皆醉我独醒;由此他也骄傲,骄傲自己将是中流砥柱,民族脊梁!

    但是,硝烟没有色彩,也没有感情,只伴随鲜血存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无论聪明还是愚昧,无论美丽还是丑陋,也无论是醉是醒,全没任何意义。

    杨干事奔跑着,拼尽全力地跑着,前面的一个人影中弹倒下了,将奔跑中的杨干事重重地绊倒。此刻,他忘记了曾经的愤慨,也忘记了自己的激昂,只能听到死神的呼啸,只能看到生命的逝去,他像所有恐惧麻木的人们一样,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远离,甚至不敢去拣拾刚刚掉落的枪……

    硝烟终于散尽,露出了地平线,远方,和晨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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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逃兵介绍:
烽火狼烟的岁月,生命何其渺小,战争改变了一个世界,也改变了无数个人生。
他是个普通军人,他只是想活着,因为,在硝烟中,活着就是最大的奢望。
他想逃离战场,他想逃避战争,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早晚会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制止战争!
烽火逃兵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火逃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火逃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