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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梧桐疏影     隋末逐鹿记txt下载     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转生

    这是一个小土坡,长满了半人高的芒草,那些芒草,摇着穗子,风一吹拂,翻起了一层层白花花的波浪。

    天空呈一种极其透明的瓦蓝,他躺在土坡上,眯着眼睛,静静地瞧着天穹上漂浮的白云。

    肩上的伤口非常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不仅是疼痛,而是麻木得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全身上下,还有好几处伤口,还好,那些只是轻伤,比较严重的是腿上的伤,它让他无法站起来

    土坡下,是一片原野,上面东倒西歪地躺着许多尸体,各种各样的旗帜四处都是,有的插在地上,旗帜随风飘扬,有的则倒在地上,覆盖在尸体上面,尸体的穿着不一,有的穿着漂亮的盔甲,然而,大多的尸体都身着布衣,穿着草鞋,战场遗留的武器也花式繁多,有制式的钢刀,长矛,也有棍棒,锄头之类的东西。

    远处传来了马匹的嘶叫声,以及偶尔响起的野狗的吠叫声,在他头上方,成群的乌鸦发出凄凉的叫声随风盘旋。

    这里是哪里?没有一定的条件,他找不到答案,他只知道自己转生在了这具身体之上,一具受了重伤待死的身体。那人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上穿着沉重的甲胄,上面沾满了干涸之后因而变得紫一团,黑一团的血渍,手里,握着一把三尺来长的钢刀。

    还真是倒霉!

    他勉强张了张嘴,做了个叹气的动作。

    自从很久以前,在那个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里,遇见那个奇怪的东西后,他就拥有了永恒的生命,即便**消亡之后,自我的意识也不会消散。

    **消亡之后,他的灵魂就会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飘荡,直到遇见时光的裂缝,重新回到主物质世界,转生在别人身上。

    迄今为止,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活了多少世,也不记得了那些曾经的人生,过往种种,不过是一场场的幻梦,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如今在脑中只是一些残缺的影像而已。

    自己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又一场梦的开始罢了!

    不过,这场梦也许还未真正开始就要结束了!谁叫他偏偏附身在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身上呢?转生所附身的躯体是随机出现的,不能由他选择,只能说他这次比较倒霉!

    灵魂不会消亡,然而,当**死亡之后,灵魂就要回到那个黑暗世界里,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在飘荡中等待转生,运气好的时候,会很快遇见时光裂缝,运气不好的话,要经过极其漫长的等待才能转生。

    一个人在黑暗中飘荡,没有同伴,没有身体,没有感觉,没有声音,没有光,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外,什么也没有,这种滋味,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了解的。

    永恒?永恒的生命?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真不该向那个奇怪的东西提出这样的要求,现在,他不知道多么羡慕那些能够一死百了的凡俗世人。

    要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中去了吗?

    不!

    他心中发出一声呐喊,他还没有看够阳光和白云,草地和蓝天,他不甘心,他一定要活下去,虽然,这段生命的历程对他来说,只是无尽的旅程中一个短暂的白日梦。

    手脚完全使不上劲,无论怎样折腾都是这样;出声呼救,不要说旷野无人,就算有人,他也喊不出声来,他的喉咙干得冒火,就像沙漠中倒下的旅人一般,这个时候,哪怕有一滴水也好啊!

    靠自救看来是不行了,现在,只能盼望有人出现!

    大战过后,按常理来说,应该会有人来打扫战场吧?武器和盔甲肯定会有专门的辎重营来回收,虽然,也许他们不会埋葬阵亡的将士。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新身体属于哪一个阵营,当然也不知道作战的双方分属于哪股势力,更不知道是哪一方获得了胜利,但是,他仍然希望有人会来打扫战场,希望有人来发现自己,至少,有一个机会能够得救。

    就算是敌方的人也无所谓,只要有人来就好了。

    他抬起右手,把刀举起来,就是这个动作,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个动作让他看清了自己那只粘满泥土的手,纸一般的苍白,然后,他的目光放在雪亮的刀锋上,在那上面,映着这个新身体的脸。

    脸色苍白,面目英俊,目光冷冽。

    身边的草丛,传来了响声,他勉力扭过头。

    一只老鼠从草丛中钻出来,离他三四尺远,那只老鼠停了下来,它的眼珠子呈现出一种血红色,阴森森地望着他,他冷冷地回望着它,目光森然。那只老鼠和他对视了一阵后,摆动尾巴钻进草丛离开了,这里,食物众多,它用不着冒犯这个还没有被死神带走的家伙。

    高畅!

    他附身在这个新身体上的时候,原来那个主人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只留下了些许的影像,这个名字就是其中之一。

    高畅是吗?如果能活下去的话,我就叫这个名字吧,如果这能让你走得安心的话。

    他对已经消散了的那个人的灵魂说道,虽然,那个人的灵魂已经散为光点,消失在这个世界,或许并不能感觉到他的好意。

    在那个人残留的意识中,还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的纱裙,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月色如水,流淌在她的身上。

    此刻,她正用她那大大的眼睛悲伤地望着他,准确地说,是望着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他能感觉到已经消失的灵魂残留的不舍和思念。

    那个女子,对那人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他承继下了那人的痛苦,这感觉非常糟糕,他闭上了眼睛,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呻吟,感觉自己漂浮起来,在云层上飘啊飘,直到黑暗笼罩了下来,他的神志如同海上远去的帆船一般渐渐模糊了起来。

    当他发现有人在自己身边说话的时候,一个温暖的身体正抱着他,那个身体非常轻柔,他感觉自己如同躺在棉花堆里。

    他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上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深蓝的夜空,撒下银白的光辉。

    最初,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而且,那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双雪白,美丽的手,那双手手指细长,在月光之中,苍白得仿佛并非来自人间。

    那双手把他胸前的刀拿起,放到了一边,然后软绵绵地伸进了他怀中,开始给他解衣甲。

    他猛地一惊,就在他刚要挣扎身体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好在他头上直视着他,她的脸离他非常之近,吓了他一大跳,月光下,那个女子的脸呈现出一种非人的美丽。

    “你还活着?”

    那个女子端详着他,停下了解衣甲的举动,她仔细地看着他,然后,笑了起来。

    “想活吗?”

    女子的笑声很粗野,像男人开怀大笑一般,然而,她的声音非常清脆,如同晨间小鸟的鸣唱,以这样的声音发出的大笑声,听起来并不协调,就像是从远方的丛林突然窜出来的一般,让他不敢相信它来自这个抱着自己的女子。

    “要是你想活的话,就说话,不然,我只有狠心把你丢下了!”

    女子从膝上把他放下,站了起来,长长的黑发垂在她的肩膀上,让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为苍白,她双手抱在胸前,俯视着高畅。

    他张了张嘴,勉强发出了一点声音。

    女子如同夜之精灵般出现在自己身前,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现在,他才肯定那不是幻觉。

    得救?他当然想得救!

    他的动作虽然轻微,那个女子却已注意到了,她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不一会,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就是这个家伙?”

    一个沙哑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接下来,一只脚踢在他受伤的肩头上,他躺在地上,轻轻哼了一声。

    “是个官兵,救他做什么?”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看这一身盔甲,可是高级货,这家伙怕是个将军吧?这么年轻的将军,在这里死了,还真是可惜!”

    他挣扎了一下,身子微微动了动,他的视线中,那个女子的身影出现了,她蹲在他身边,正好奇地看着他。

    “看来,这家伙也活不长了,让他在这里等死,也怪可怜的,你们来一个人,发发慈悲,给他一刀!光是知道抢东西算什么本事,也该积点阴德。”

    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的心为之一凉,想挣扎着站起来,就这样死在这里,太委屈了,然而,他连喊声都发不出来,更不要说站起来了!

    “好吧!”

    一个粗豪的汉子站了出来,他手里拿的赫然就是他先前一直握在手中的钢刀,那把刀寒光凛凛,在月光下,宛如一泓秋水。

    他镇定下来,瞪大了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个持刀的汉子。

    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子,眼睛细长,脸上不带丝毫表情,显得极其冷酷,看样子,杀人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少干,他吸了一口气,刀尖对准了他的脸。

第二章 荒村

    “等一等!”

    那个女子依然蹲在他身边,她举起手,制止了络腮胡子。

    “老爹,还是把他救回去吧!”

    “他是官兵,救他做什么?再说,看样子伤得也很重,不见得能救活!”

    沙哑声音那人似乎不同意她的意见。

    “没有碰见也就是那样,既然已经被我碰见了,还是救他一命吧,这人长得蛮俊的,死了真可惜,说不定还是个武艺高强的家伙,以后也许能派上用场!”

    那个女子的声音中断后,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夜风呼啸而过,好一会,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吧,就把他救回去,以后说不定会有点用处,不过,阿岚,这个人是你要救的,就交给你看管了,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这可是担风险的事情!”

    “老爹,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我保管以后他会听话,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女子的声音大大咧咧地响起,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夜幕中,远远飘散开去。

    “别磨蹭了!官兵都攻进平原了,大概已经击破了北薄垒的大营,高士达的人头现在恐怕已经挂在平原城的城头,明天一早肯定会派人来打扫战场,我们还是赶快走吧,在天亮之前,一定要离开平原。”

    另一个人说道。

    随后,一群人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有两三个人把他抬了起来,他们的动作太粗鲁了,弄疼了他的伤口。

    他浑身疼痛,迷迷糊糊中,知道自己在被人抬着行走,月亮挂在夜空中,跟着他慢慢移动,偶尔有树枝擦在他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不多一会,他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

    头顶是茅草掩盖的顶棚,上面破了一个洞,清冷的阳光笔直地照射下来,落在他的身上。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粘满灰尘的土炕上,身上的武装已经被解除了,从胸口到肩膀都包着白布,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夜草味道,抬起手,上面粘满了青草的绿汁,看来,在沉睡的时候,有人包扎了自己的伤口。

    他用力地抬起头,看清了自己的四周,这是一间面积十来平米的小屋,在他身旁,摆放着许多的铠甲,成捆的枪,几十把刀,堆满了小屋,只留下一条通道通到门口。

    该怎么做呢?他皱了皱眉头,首先,当然得生存下去,不过,这个时空的一切他并不清楚,要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能多留点记忆片段下来就好了。

    看了昨天这些人的穿着,听了他们的口音之后,这应该是中国古代的某个时期吧,不过,也可能不是,他就曾经转生到一个世界,那里的风土人情和语言文字,以及许多方面和中国古代都差不多,然而,那个世界却不在地球上。

    转生十次,基本上会有一半的机率转生在地球的各个时代,另外一半的机率会转生在其他的世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或许因为自己的第一世是中国人的缘故吧。

    “你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铠甲后响起,一个人从铠甲后面钻了出来,正是昨天那个救了他的女子,高畅隐约听见别人叫她阿岚,是她的名字吗?

    “幸好你没有死,不然,昨天我们就白费力气了!”

    阿岚走了过来,虽然,不像昨夜出场那样给他带来一种极其震撼的感觉,他仍然觉得她很美,那张雪白的脸上,乌黑的眼眸仿佛由全世界的黑夜浓缩而成,一种近乎于透明的深邃。

    “这是哪里?”

    他张开嘴,没想到自己居然已能发出声音,以致有点吃惊。

    “哪里?一个荒废的村子呗!”

    她在他身边坐下,她身穿灰色的粗布衣服,袖口还打着补丁,她双手抱着并拢的双膝,侧身望着他,黑色的长发在晨风中微微飘拂。

    “我们要在这里停留一会,不过,你不要打逃跑的主意。”

    她顿了顿,手中多了一把半尺来长的匕首,闪着幽幽的青光。

    “你要是想跑的话,我就用这把刀割开你的喉咙。”

    阿岚手持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她皱着鼻子,使劲瞪着他,想表现出自己凶恶的一面来,实际上,这个神情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有威慑力。

    他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她不由移开了目光。

    对方的眼睛中没有得救之后的喜悦,也没有来到陌生地方的惊恐,更不曾害怕自己手中的匕首,他只是很平静很淡漠地望着她,然而,那注视几乎令她无法呼吸,如同他在高空上俯视着她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

    阿岚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安,那感觉让她极不舒服,她回过头,狠狠地盯着他,只是,对方的眼睑已然垂了下来。

    “高畅。”

    对方低着头,沉声答道,然后,他抬起头,向她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非常真挚,让她的心暖暖的,以致忘掉了最初那道淡漠的眼神。

    “谢谢你救了我!”

    阿岚摸了摸耳边垂下的黑发,对他说:

    “我可不是白救你的,以后,你就是我的私有物品了,我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知道吗?”

    他,现在应该叫高畅了,高畅并没有答阿岚的话,嘴角绽放出一缕微笑,在他看来,阿岚所说的也太可笑了,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阿岚!阿岚!”

    昨晚听到的那个沙哑的声音传来,阿岚应了一声,两个人走进屋来,领头那人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十好几,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昨天差点杀掉高畅的落腮胡子。

    “打探消息的小昆回来了,他说高士达战死之后,窦建德跑掉了,现在正在饶阳。”

    两人进屋之后,落腮胡子冷冷地瞧了高畅一眼,止住了话题。

    窦建德?高畅沉默地低着头,他终于知道自己身处在哪个朝代了。现在,是隋末,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在官兵里担任什么官职?”

    老爹死死地盯着高畅,沉声问道。

    这些人一定会询问自己的来历,事前,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词,那个借口虽然略显生硬,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用它来搪塞。

    高畅头靠着墙壁,抬起眼皮,漠然地望着房梁,他轻声说道。

    “我只知道自己叫高畅,其他的事情都记不起了,全部忘光了,一想头就疼得厉害!”

    “是吗?”

    老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要是你说谎的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落腮胡子把手放在刀柄上,落在高畅身上的目光充满杀意,他一点也不相信高畅的话,他讨厌这个人,这个人身上有他没有的威严感,即便是身受重伤,也不曾减弱丝毫。

    “事实就是如此,你们要是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高畅冷冷地注视着络腮胡子,片刻,嘴角微微翘起,脸上荡漾着一丝微笑,即便如此,那眼神依旧如冰冻过一般冷冽。

    “老爹,看来,他的确是想不起来了,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那个叫阿岚的姑娘在一旁帮高畅说话了,但是,落腮胡子依然不依不饶,还想说点什么。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

    “老爹,村子外有人来了!”

    那人站在门口,大声说道。

    “多少人?是官兵吗?”

    “几十号人,和我们的人数差不多,有马,看样子,不像是官兵,是被打散了的高士达的溃兵!”

    老爹沉思片刻,然后对那人说道。

    “快把人都给我叫过来,大家全部穿上盔甲,埋伏起来,听我的号令行事!”

    等那些人纷纷穿上盔甲,带上武器,四散开去后,他把阿岚和报信那个年轻人留下了。

    “阿岚,你和大牛留在这里,小心点看着他!”

    “放心吧,老爹!”

    老爹意味深长地瞧了高畅一眼,走出小屋。

    高畅收起了脸上的微笑,看来,这些人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话,要想得到对方的信任,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也并不见得非要对方信任,只要能把这个新身体的伤养好,他不会畏惧任何人。

    阿岚和大牛靠在窗边,目光穿过一道矮墙,停留在远处的打谷场上,高畅扭过头,把脸贴在墙壁上,透过墙壁的缝隙向外望去。

    一群人从村东头走了进来,向村中央的打谷场走来,说笑声,叫骂声,还有哭泣声,哀叫声,混杂在风中,飘了过来。

第三章 杀贼

    孙大虎坐在打谷场边缘的石磨上,膝上放着那把五尺来长的大砍刀,神色阴晴不定,他的心腹白斯文站在他身边,脸上带着笑,向他小声地说着什么。

    大业七年(公元611年)十月,夏津县人张金称揭竿而起,在大业十年,孙大虎纠集了一百来号盗贼投靠了张金称,跟随张金称攻破平恩(今河北邱县西)、武安、巨鹿、清河等郡县,威势益大,孙大虎因功劳显赫,升为了将军,手下一度拥有好几千人,不料好景不长,就在今年,张金称在清河群被杨义臣率领的隋军击败,一个月之后,被清河群通守(副群长)杨善会擒获斩首。

    孙大虎战败之后,带着几百号人投奔了时称东海公的高士达,不料在平原,再次被乘胜追击的杨义臣击败,又是一路落荒而逃,逃到这里后,只剩下了几十号人,想想当将军时的风光,心情自然不好。

    白斯文和他手下弟兄的心情倒没有他那样糟糕,在如今的世道,只要还活着,只要手中有刀,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原来就是盗贼,现在,仍然是盗贼而已!

    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洗劫了一个小村子,将村中的男子,老人,小孩全部杀光,女子和粮食则全部抢光,然后,来到这个荒村,到了这个荒村后,他们松了一口气,村子的背后就是大山,只要一钻进大山,就不用害怕后面的追兵了。

    跟着张金称的时候,由于他本来就是个大盗贼,所以军纪不严,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攻克平原县的时候,一朝杀男女一万余口,再陷武安、巨鹿、清河诸县,所过寸草不生。那时,孙大虎这一伙人可谓如鱼得水,过得不亦乐乎,张金称死后,溃败的他们加入了东海公高士达的部队。

    高士达还好,不管他们这些人,让他们自成一营,自行其事,然而,那个军司马窦建德却并非如此,对部队要求甚多,不许扰民,不许抢夺,更不要说随便杀人强奸了,让他们这伙人过得甚是郁闷!高士达死了,窦建德却逃脱了,并且攻占了饶阳,四处召集旧部,他们本来也可以去投窦建德,不过,他们无法忍受窦建德的规矩,商量之后,大伙一致决定进山去,去做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因此,在败逃的途中,一路烧杀劫掠而来,到达这处荒村时,辎重良多,除了山中必须的粮草,还有不少女人。

    女人可是好东西,有吃的时候可以用来暖被窝,传宗接代,没有吃的时候,也可以靠女人的肉来撑上一段时间。

    女人们聚在一起,哭泣声时断时续,有几个贼子拿着刀看守着她们,小声地交头接耳,满脸淫笑地讨论哪个女子更为漂亮。

    另一些人围成了一圈,盘膝而坐,一个酒壶在他们中间传递,这一路行来,担惊受怕,身体和心理上都异常疲累,终于安全了,正需要酒精麻醉。

    白斯文瞧了一眼那群纵情喊叫的人,再看了看旁边的那些女子,眼神一动,凑到孙大虎耳畔说道。

    “大哥,弟兄们这一路实在是辛苦了,是不是让他们就在这里乐和乐和!”

    孙大虎瞪了他一眼,说:

    “是你小子心动了吧?”

    白斯文搓着双手,嘻嘻笑道。

    “大哥,最漂亮的那几个我已经给你挑出来了,没人敢动,马上就要进山了,大哥是不是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孙大虎笑了笑,点了点头。

    白斯文走到场子中央,高声说道。

    “弟兄们,当家的发话了,在进山之前,让大家舒坦舒坦!”

    “嗷!”

    一群人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有一个守在女子身边的贼子最是心急,猛地冲了上去,抓住那个他事先看好的女子,把她拉了出来,那个女子使劲地挣扎和抓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手指过后,几条血痕呈现。

    “哎哟!”

    那家伙叫了一声,松开了手,一群贼子指着他哄堂大笑。

    “妈的!”

    他恼羞成怒,猛地抽出腰刀,刀光一闪,把那个女子砍翻在地,那个女子躺在地上,呻吟出声,身子不停抽搐,他踩上一脚,在女子身上,用力猛砍几刀,女子的身子不再动弹了,鲜血流了一地都是。

    “妈的,贱人!”

    那家伙仍不罢休,用力地踢着那个女子的尸身,鲜血溅了他一脸,让他看上去分外狰狞,其他那些女子见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缩着身子不停地发抖。

    “禽兽!”

    阿岚猛地抽出腰刀,就要冲出屋去,那个大牛一把拉住她,说:

    “阿岚,不要冲动,我们要等老爹的信号!”

    高畅移开了贴在墙缝上的眼睛,背靠着墙壁,望着阿岚,在女子的眼睛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好了!赵二,好好的一个女子被你浪费了,接下来,没有你的份了!”

    孙大虎慢慢站起身,骂了赵二一声。

    赵二转过身来,面向孙大虎,嘿嘿笑着,他伸出手,在溅满鲜血的脸上胡乱抹几下。突然,笑意凝结在他脸上,他举起手,张着嘴,咯咯地想说什么,不过,没有人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眼中满是惊异,摔倒在地上,一只长箭从他的颈后贯穿进来,箭头出现在颈间。

    一阵箭雨从打谷场四周的房子射了出来,场中的贼子纷纷倒下,凄厉的惨叫声在打谷场的上空不停响起。

    孙大虎舞动着大砍刀,磕飞向他射来的箭,他满脸惊惶,可能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埋伏吧?

    他高声叫道。

    “什么人?有胆就出来,躲在一边暗算,算什么英雄好汉!”

    没有人搭理他,箭从打谷场两边的房舍源源不断地射出来,瞬息间,他手下的人就倒下了一大半。

    阿岚抿着嘴,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一张弓拿在她手上,搭箭,张弓,一只眼睛微微眯起,随后,放手,嗖地一声,长箭脱弦而出。

    与此同时,打谷场上,一个贼子发出一声惨叫,他手捂着胸口,颓然倒地,上面正插着阿岚刚才射出的那枝箭。

    白斯文躲在那些女子的身后,这里,没有箭射来,有些头脑灵活的贼子和他一样以这些女子为挡箭牌留下了性命。

    “是苏定方吗?我知道你要报父仇,鬼鬼祟祟的莫让人笑话,老子就站在这里,有胆就出来决一生死!”

    孙大虎高声咆哮,事到如今他已然绝望,不过是想知道何方人氏埋伏在此,看是不是那个一直紧追在身后的仇家。

    这个村子之所以荒废下来,还是他在张金称的军队里时的功劳,如今,自己却要死在这里了,难道真是报应不爽?

    箭雨停了下来,几十个身着甲胄的汉子从四周走了出来,向打谷场逼近,另有一些人站在屋顶和围墙上,张弓搭箭,对准了在箭雨中逃得性命的贼子。

    “大牛,你看着他,我出去杀两个贼子!”

    阿岚扔下这句话,没待大牛回答,就窜了出去,一眨眼,就出现在矮墙之外。

    “你是谁?不是苏定方!官兵?也罢,我孙大虎这颗人头就交给你了!”

    孙大虎望着像自己走来的老爹,惨然一笑。

    “各位将军,请饶小的一命,小的本是良民,是姓孙的杀了我全家,将我等裹胁而来,丧尽天良的是他啊,和我等不相干!”

    白斯文丢下武器,双手抱头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一干贼子随他而动。

    “投降的扔下武器走到一边去!”

    络腮胡子挥了挥手中的刀,那些人慌忙照他的吩咐而行,很快,场中就剩下孙大虎孤零零的一个人。

    “来吧!我看你们中谁有本事把老子的脑袋砍下来!”

    “我来!”

    阿岚跃跃欲试,老爹将她拦了下来,朝那个络腮胡子使了个眼色。

    “在下贝城漳南人尚智,见到阎王爷不要忘了告诉他死于何人之手!”

    那个叫尚智的络腮胡子走入场中,他双手持刀,刀尖直直地对准孙大虎的面门,左手缓缓放开刀柄。

    孙大虎大吼一声,双手持刀,冲了上来,抡刀生风,锐不可挡。

    尚智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脚尖用力一点地面,人直直地窜了出去,同样大吼一声,朝对方砍去。

    刀光交错,两人换了方向,背对而立。

    尚智觉得肩头一阵巨痛,左手似乎抬不起来,他瞧了瞧自己的左肩,血丝从那里渗了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孙大虎手放在刀柄上,大砍刀的刀尖插在地上,他抬起头,想最后再看一眼天空,然而,他一动,喉间的那丝血线便裂了开来,顿时,头颅离开了颈腔,滚了下来,沿着地面滚了十来尺远,滚到了石磨那边,他的眼睛大睁着瞧着天空,只是,已经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了。

    “哥!你没事吧!”

    阿岚跑了过来,扶住身体摇摇晃晃的尚智。

    “没事!”

    尚智呵呵笑着,他爱不释手地望着自己手中的刀,原来,这把刀的主人是高畅,现在,已经属于他所有,没想到这把刀居然如此锋利,还真是拣了一个宝。

    “尚大爷刀法如神,可算是北地第一刀啊!真是太厉害,太了不起了!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白斯文在一边高声喊叫,声音充满了佩服之意,一脸的崇拜,一边不停地向尚智磕头。

    “住嘴!再吵就杀了你!”

    阿岚瞪了他一眼,白斯文立刻噤若寒蝉。

    “这些人怎么办?全部杀掉吗?”

    照阿岚的想法,就是把这些贼子全部杀光,然而,他的哥哥有不同的意见。

    “留下来,可以叫他们耕地!”

    “耕地,这些恶贯满盈的家伙,叫他们耕地不是便宜了他们!”

    “既然可以救官兵,为什么不可以饶过这些盗贼,说起来,他们也算是义军!”

    “义军?得了吧,这些人算是义军吗?不过是强盗而已,你瞧瞧那些女的!”

    就在阿岚和尚智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村外的探子跑进村来。

    “老爹!村外又来了一帮人,一百来个,全部骑着马!马上就要到村口了!”

第四章 苏定方

    苏定方手拉缰绳,马头高高昂起,前蹄腾空,马儿嘶鸣了一声,声音在旷野中传得既深且远,在他身后,一百余骑在荒村前齐齐停了下来。

    苏定方本名烈,字定方,信都群武邑县人(今属河北),父亲苏邕。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杨广准备征伐高丽,命令河北,山东各群百姓养马以供军役。又发民夫运米,积于泸河,(今辽宁锦州),怀远(今辽宁辽中)二镇,很多牛马都死在路上,没有回来,地里的庄稼没有人收割,田地多半荒废,因此,饥荒四起,谷价尤其昂贵,东北边尤甚,买一斗米要用上数百钱。

    另外,朝廷命令六十余万车夫用小推车运粮,二人一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车上的那点米刚刚够两人在路上食用,到达地方后,已经不够粮食上缴,于是,因为害怕获罪,百姓大多选择了逃亡。再加上官员凶暴,利用职权大肆贪赃枉法,百姓生存艰难,安分守己则无衣裹寒,无食果腹,死亡迫在眉睫,要是起兵抗暴,还有可能苟且偷生。于是,人们开始聚集起来,纷纷上山为盗。

    这一年,河北各地因为受灾最为厉害,所以盗贼最多,比较有名的有高士达,张金称,杨公卿,孙安祖,祁孝德等人,这些人大多聚集在清河群,横行乡里。

    那时,为了抵御盗贼,各地纷纷组织乡兵,苏定方的父亲苏邕在信都群群守的任命下,担任乡兵首领,聚集了几千人,随同官兵平贼,屡立战功,曾经击败过张金称,杨公卿等巨贼。然而,在一次与张金称的战斗中,苏定方的父亲死在了孙大虎的手上,年方十五的苏定方代替父亲做了乡兵的首领。

    两年之后的现在,十八岁的苏定方已经是隋军中颇为有名的勇士,一旦与义军开战,他总是挥舞着手中重达四五十斤的狼牙棒冲在最前面,斩将夺旗,所向披靡。

    张金称兵败之后,已经被苏定方亲手斩首,现在,杀父仇人只剩下孙大虎了,因而,苏定方并没有遵守杨义臣大人回营的命令,而是带着手下一百来人的心腹轻装快马,沿着孙大虎逃亡的路线一路追奔而来。

    过了这个村,就是绵延的大山了,希望那些贼子还没有进山,要是进山就麻烦了!

    虽然心急如焚,苏定方仍然没有失去理智,情况不明,他不会贸然冲进村里。他跳下马,把随身武器狼牙棒拄在地上,手握棒身,炯炯有神地观察着眼前这处宁静的荒村。

    “苏灿!”

    “有!”

    苏灿是苏家的下人,从小到大,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他带来的这一百人,基本上都姓苏,都是同宗的兄弟。

    “你带几个人进村去,小心观察,不要轻举妄动!”

    苏灿应了声,带着几个人快马加鞭,绕向荒村的后方。

    “其他人,随我一起,全面戒备,缓缓前行!”

    骑士们纷纷刀剑出鞘,驾驭着身下的战马呈扇形向荒村慢慢逼去。

    时间回到苏定方刚刚抵达前,荒村内。

    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包括担架上的高畅,这并非表明这些人已经接受了高畅,邀他一起共商大计,他们把他抬到这里来,是准备在关键时刻把他当成人质来用,虽然对方是乡兵,也不会把正规军的高级将领的生死不当一回事吧?

    对方人比自己多,并且,都是经历大战的精锐,不比自己这些小打小闹的草莽;而且人人都骑有战马,出村突围,在宽旷的地方和骑兵作战,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样做;固守村内,等他们进村之后再伏击,然而,对手不是孙大虎那样的乌合之众,看对方的布置,滴水不漏,甚为稳健,难以找到破绽。

    莫非大伙都要死在这里?

    讨论一番后,大家都没有什么好主意,目光齐聚在领头的老爹身上。

    老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担架上的高畅身上,眼眶里,高畅的眼珠子稍稍动了动,他干咳了两声。

    “喂!你想说什么?”

    阿岚蹲下身,轻轻推了推高畅的肩头。

    “对方是官兵吧?”

    阿岚点点头,应了一声,老爹则颇有深意地望着高畅。

    “你们也是官兵啊!自己人,干嘛要自相残杀呢?”

    “你说什么啊?是不是疯了!”

    尚智大笑一声,一脸的不屑。

    蠢货!高畅在心里暗骂一声,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尚智和四周的人。

    “看看你们身上穿的是什么?谁敢说你们不是官兵,再说,你们刚刚才铲除了一股流窜的匪徒,这难道不是官兵们做的事情吗?”

    刚才战斗的时候,为了自身的安全,大家都穿上了从阵亡的隋军将士身上扒下来的衣甲和头盔,从外表来看,的确和官兵没有两样,只是,大家都在想该如何战斗,当局者迷,没想到可以用上这么一招。

    “这样能行吗?”

    大伙瞧着高畅,犹豫不决。

    “一会就由我出面和那些人沟通吧,我相信这是最好的方法,不用动刀动枪,也不用牺牲人命就能解决问题,不是很好吗?”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高畅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怎样,他的命运已经和这伙人连在了一起,既然如此,还是争取在这些人中取得某种主动权吧!毕竟,自己现在身受重伤,离开了这些人的帮助无法生存。

    “你莫不是想向官兵通风报信吧?”

    尚智冷笑一声,双眼圆睁,使劲地瞪着高畅。

    高畅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为自己申辩,接下来该怎样做?在于老爹,他相信对方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老爹惊奇地看了高畅一眼,高畅脸色平静,眼睛深邃如海,让人一点也看不透。老爹不是一般人,小时候也读过一些书,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书可不是一般人读得上的,老爹之所以现在沦为盗贼一般的境况,另有原因,因此,他知道这个办法不是一般人想得出的。它虽然简单,一说出来,大家都明白,然而这么多人除了高畅外,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不得不让他对高畅另眼相看。

    他瞧了忿忿不平的尚智一眼,比起高畅来,自己这个儿子差得太远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按照高畅的建议行事。

    所以,当苏灿进到村子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十来个贼兵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一群甲胄鲜明的官兵持刀看守着他们,另外一边的空地上,几十具尸体堆在一起,都是贼兵装扮。

    苏定方听到报告之后,并没有降低警惕心,他分了一批人在村外,仍然骑在马上,保持战斗状态,自己则带着二十来个精锐来到村子前的路口,对方将在那里和他会面。

    路口生长着一棵老槐树,树身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会谈的地点就在那里,对方只出动了五个人,其中一个人身着常服躺在担架上,另外四个身着鲜亮盔甲的武士围在他身边。

    苏定方犹疑了一下,叫手下停了下来,只带了四个心腹走过去。

    待要走到槐树下,一个人迎了上来。

    “阁下是?”

    “在下信都苏定方!”

    苏定方向问话的老爹抱了抱拳,对方全身甲胄,年龄虽然偏大,身体依然挺拔如松,从他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杀伐之气,一眼望去,就知道是老行伍了。

    苏定方把目光转到对方主事之人,那人躺在担架之上,看上去受了重伤,那人颇为年轻,因为受伤的原因吧,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头发没有挽上发髻,而是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在他身旁,一个身穿皮甲的亲兵小心地托着他,那亲兵身材娇小,苏定方只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是女子。

    居然有女子伺候,对方在大营的地位一定很高,苏定方虽然是乡兵首领,手下也有一两千人,不过,并没有正式官职,只知道听命行事,没有在大营议事的资格,因此,并不知道对方是何许人士。

    可惜,苏定方的眼睛不会拐弯,不然,他会看见那个女兵的手上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放在担架上那人的背后。

    高畅瞧着向自己走来的苏定方,脸上漾起矜持的微笑,轻声说道。

    “你们是信都群过来帮本群杀贼的乡兵吧,这次,能将高贼击败斩首,也多亏了尔等的帮忙啊!”

    “哪里?帮朝廷杀贼,保卫乡里,是我等的本分!”

    苏定方低下头,向高畅抱拳行礼,高畅虽然在微笑,然而,在他的目光中却流露出淡然和冷漠,以及一种历经沧桑的深邃,给人一种能看透一切的感觉。

    “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苏定方小声问道,他的目光在面无表情的尚智身上顿了顿。

    高畅暗地里叹了叹气,看来,对方也是一个精明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咳嗽两声后,慢条斯理地说:

    “我叫高畅,隶属大帅亲兵营,那日杀贼之时,追击逃跑的贼子,与大队失散了,不是本地人啊,因此迷了道路,又加上身受重伤,所以没来得及回营!”

    “大人辛苦了!”

    “不知苏义士为何来此?”

    不待苏定方再次发话,高畅突然问道,他非常清楚,在两个人的对话中,争取话语主动权的重要性。

    “在下是为了追捕一群溃匪前来!”

    没待苏定方说完,高畅又抢先说道。

    “溃匪?莫非是村中的那群贼子,那群贼子已经被我等擒下,贼头自称孙大虎。”

    “孙大虎!”

    苏定方轻呼出声,向前一步,在那一刻,他失去了应有的冷静。

    “孙大虎,那贼子何在?”

    “苏义士如此激动,莫非?”

    高畅似笑非笑地瞧着苏定方,现在,他能肯定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了解这点后,他知道自己能完全掌控眼前的局面了。

    “让大人见笑了,只因那贼子是在下的杀父仇人,仇人当面,在下失态了!”

    “哦!不知那贼子是苏义士的杀父仇人,早知道如此,就该把那人留给苏义士,可惜,那人已被我手下的小校砍掉了脑袋!”

    苏定方瞧了高畅一眼,欲言又止。

    “既然那人是苏义士的杀父仇人,我就帮手下做个主,将那贼子的首级交给你,让你祭奠你父的亡魂!”

    高畅把手一挥,这个时候,不乘机向对方示好,更待何时。

    苏定方猛地弯下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神情激动地说道。

    “大人的大恩大德,苏某没齿难忘,日后但有吩咐,苏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在这个时代,对大多数人来说,杀父之仇乃是世界上最大的仇恨,高畅帮苏定方报了这个仇,不由他不感激涕零。

    “苏义士严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要是早知道是苏义士的杀父仇人,真该活擒下来,交给苏义士亲手处理才是,说起来,还真是本官卤莽了!”

    高畅脸上的神情颇为遗憾,同时,也适当的表露出对苏父之死的悲哀之情。

    “哪里的话?”

    听了高畅的话,苏定方没能亲手报父仇的那一点小小的遗憾也消失了,只觉胸中热血奔腾,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尚智,把贼子的首级交给苏义士吧!”

    站在老爹身后的尚智站了出来,把包着白布的孙大虎的首级递给了苏定方身边的亲兵。要听从那个人的号令,他心里极度不爽,然而,他知道事情的轻重,现在,不是自己使性子的时候。

    “是他!真的是他!这张脸,我化成灰也认得!”

    苏定方看着揭开白布是首级,手微微颤抖,一脸的激动。

    “恭喜苏义士大仇得报!”

    高畅略显吃力地抬起手,面带微笑,向苏定方抱拳说道。

    “大人的恩情,苏某没齿难忘,日后一定好好报答!”

    “苏义士,报答就免了吧,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对大人是小事,对在下就是大事啊!此恩不报,枉自为人,此事一了,在下将解甲归田,日后,大人如果有事差遣,只需派个人来信都群武邑县城南十里的苏家庄来,报上大人的名字,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畅嘴角翘起,挂上一丝淡然的微笑。

    “苏义士,言重了,不过,要是日后本官真有事情需要苏义士帮忙,一定不会客气!”

    苏定方笑了笑,迟疑一下,然后问道。

    “恩公接下来,可要回营?”

    “苏义士呢?”

    高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苏定方,在即将脱身之际,更应该谨慎一些,此时出现错漏,就完全不可原谅了。

    “我就不回营了,在下将快马加鞭赶回信都,用这贼子的脑袋祭奠家父!”

    高畅笑了笑,抱拳说道。

    “看来,本官与苏义士暂时不能同路了,接下来,请一路走好!”

    再次寒暄一阵,苏定方上了马,随后,带着手下,扬长而去。望着原野上远去的马队背影,高畅陷入了沉思。

    这次能够过关,只能说是幸运,对方是个聪明人,要不是因为自己这些人杀了他的杀父仇人,又刻意交好,对方只要稍有疑心,静下心来细问两句,这些假冒的官兵难免会露出破绽来,自己这副身躯虽然是正统的官兵,可惜,却丧失了所有的记忆。

    这时,高畅还不知道他忽悠的那个苏定方在历史上也算是一个名将,李靖出征突厥的时候,他就是领军前锋,晚年还曾带兵渡海伐百济,征高丽。

    不过,当高畅转生到这个乱世后,这个时代的未来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与高畅在这里相遇的苏定方,他的未来还会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发展吗?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第五章 夜话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那处小荒村,沿着山脚向北而行,不过,路途上多了那些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女子,速度慢了许多。

    在阿岚和那些劫后余生的女子的强烈要求下,那些投降的盗贼,其中那些犯下了血案的人被纷纷指出,然后,一一砍掉了脑袋,最后,活下来的盗贼一个巴掌就能数清,白斯文也在其中,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和阿岚的大哥尚智走到了一起,尚智对他甚为看重,引为亲信。

    每当高畅瞧见白斯文,就难免想起了经历过的时空中遇见的某些人,常常把他们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原来,像这样带着一张奴才嘴脸的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啊!

    阿岚负责管理那些女子,她在途中,教那些女子射箭,以及怎样运用刀剑,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只要空闲下来,她还是经常跑到高畅身边来。

    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高畅是她救下来的,所以这条命是属于她的,关心自己的私人物品,不是应该的吗?

    阿岚的话很多,经常都是她在讲,高畅默默聆听。

    他们要去的地方在阿岚的述说中,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世外桃源。在那里,他们自耕自织,没有官吏天天上门来拉夫抽税,也没有盗贼来抢夺肆虐,那个地方名叫尚庄,它的庄主就是老爹,阿岚和尚智的父亲尚长风。

    在这乱世,特别是饥荒过后,反贼横行的河北大地,真的有这样的地方?高畅甚为怀疑,不过,他没有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大多数的时候,只是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高畅也曾隐晦地问阿岚,那地方既然如此之好,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兵荒马乱的战场呢?

    盐!他们需要盐!这就是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

    他们把从战场上搜集而来的武器和铠甲除了留一部分来自用外,其他的都暗地里卖给那些杀家造反的义军,换取一定的金钱,来买盐和村子里欠缺的物品。

    这工作非常危险,因此,只有村子里最强壮的汉子才能参加,阿岚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是村子里除了老爹外最厉害的人,当然,这话是她自己所说的。

    高畅瞧着她那娇小的身体,说实话,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很深的怀疑,只是稍微泄露了一点不信的眼神,他就差点被阿岚从担架上拉起来决斗。

    阿岚喜欢冒险,像这样出门在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即便如此,很多的时候,她还是表现出了自己想家的心情,特别是在圆满完成任务离家不远的此时。

    她倒没有述说自己如何想家,只是一遍一遍地向高畅讲述那个村子的一切,村后的山坡,村前的溪水,房檐上的燕子巢,田野上的桑葚树,每当讲到这些的时候,她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瞳孔就闪闪发光。

    这其中,她提得最多的是她的小侄子,今年才四岁的尚信,只要一提起他,她就收不住话题,尚信的可爱,尚信的顽皮,关于他的故事怎么也说不完。

    阿岚虽然话多,像只饶舌的鸟一样老在高畅耳边说个不休,不过,高畅并不讨厌她,通过她的述说,他能更好地了解这个世界,再说,阿岚的那张脸,也不是惹人讨厌的那种类型。

    在这个时代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这一点,高畅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对他来说,每一次转生,都是一次游戏,他只有抱着游戏的心态去经营自己的人生,才能摒弃那种仿佛无所不在的虚无感。

    转生在和平时期,他要做的就是享受生活,让日子过得舒服写意;而在乱世里,他要过的是刺激的日子,血腥,杀戮,征服,一切只为了站在青云的最高处,俯瞰脚下的苍茫大地。

    只有如此,才不会在无休止的轮回中迷失自己!

    太阳落在了山的那一边,连绵的群山上方,云彩染上一层血红,就像摔成两瓣的西瓜的颜色。

    他们一行人在一个背风的山坡扎下了宿营地,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山洞,以前,他们曾经在这里驻扎过,一切都是现成的,很快安定了下来。

    本来,今天晚上就应该到达目的地,不过,由于那些女子和受伤的高畅的拖累,他们只能在这个临时的宿营地过上一夜。

    生火的生火,砍柴的砍柴,打猎的打猎,分工极其明确,在老爹尚长风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

    高畅背靠着洞壁,在他身前,一处篝火熊熊地燃烧着,风一吹拂,火苗就摇晃起来,忽明忽暗之间,将坐在火堆旁青石上他的脸映得一时艳如桃李,一时苍白如纸,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他的眼神,如同鬼火一般,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阿岚没在他身边,她在洞的另一边和那些女子们在一起,虽然,那些女子大多是农户出生,需要学习的东西仍然很多,正好给了好为人师的阿岚一个机会。

    一个人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没有抬头,那人拿起一根柴枝伸进火堆里,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没有说实话,在你心中隐藏着一个秘密,你并非是一般人!”

    高畅心中一惊,他转过头,在回头的那一霎那,他的脸色变得和平常一样,只是多了一点适当的不解,这是一般人在这样的时刻该有的反应。

    老爹直直地注视着跳跃的火苗,没有望向高畅,就像在自说自话,他继续说道。

    “那是大业八年吧?我随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随皇帝攻击高丽,那时,我是宇文述前军的一个小头目,手底下管着百多个兄弟。”

    老爹的眼神有些游移,往事在里面一点一点浮现,高畅沉默不语,静静地注视他。

    “正月的时候,我们从蓟城(今北京)出发,一百三十多万人啊!足足花了四十天才出发完!我们一路攻城掠地,到达鸭绿江边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份了!”

    老爹沉默了一阵,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百天的粮食,再加上刀枪,铠甲,长矛,辎重,衣服,攻城工具,煮饭用具,帐篷用具,这些东西加起来,分担在士卒身上,十分沉重,一般的士兵根本无法负荷,所以,当我们过鸭绿江之后,士兵大多疲惫不堪,有些聪明人在拔营的时候,把粮食埋在了地上,减少重量,当他们过江的时候,就没有吃的东西了!”

    虽然对这个时代并不清楚,但是,高畅也知道杨广三征高丽都以失败告终,而且,他依稀记得,隋历经两世就灭亡了,灭亡的原因与三征高丽失败有很大的关系。不过,他记不得这是哪一次转生时的记忆了。

    “这样的部队,疲惫不堪,饥饿难耐,就算人再多,又怎能打胜仗呢?我们过江之后,也和高丽军队打了几次仗,他们稍一接触就后退,我们则一直追下去,最后,在离他们都城三十里的地方扎下了营帐。”

    老爹皱了皱眉头,据阿岚说,他今年的实际年龄才四十来岁,然而,以高畅的眼光来看,他看上去就像是五十好几的人,须发都已花白了。

    “然后,大军并没有攻城,而是拔营回走,说是敌人已经投降了,我们不用再攻城,其实,也不能不走了,士兵们已经没有吃的东西了!”

    老爹再次叹了口长气。

    “接下来,原本说是投降的敌人开始攻击我们,我们边战边退,撤退到萨水(清川江)的时候,敌人突然猛攻我们的后队,右屯卫大将军辛世雄战死,然后,大军就开始溃退,一路逃亡,溃不成军,一天一夜跑了四五百里,跑到了鸭绿江边,那个境况,如同地狱啊!”

    火光闪耀中,老爹的眼中隐隐透着一丝恐惧。

    “那时,部队已经完全乱了,大家都顾着四散逃命,我带着手下那一百来人并入了王仁恭将军麾下,他带着我们这些残军负责殿后,屡次击败了高丽人的强攻,这才保住了大部分人的命,哎!那一战之后,我们那一队活下来的人还不到一半啊!可惜我的那些兄弟啊!”

    老爹定定地瞧着眼前的火苗,胡须微微颤动。

    “那一战后,我和兄弟们没有回营,而是选择了偷偷回乡,那一路,像我们这样的逃兵到处都是,听说我们一共三十万五千人过鸭绿江,回营的只有两千七百人,那些人要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虏,或者就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样当了逃兵吧!”

    “后来呢?”

    高畅忍不住问道。

    “后来?”

    老爹苦笑一声,说道。

    “后来回到家乡,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到处都是盗贼,地里因为没有人耕种,闹起了饥荒,不过,就算有人耕种,不是被盗贼,也会被官府抢光,阿岚的妈妈就是这样被饿死的!”

    老爹沉默片刻,低下头,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洞壁上,怪异地闪动着。

    “然后,皇帝下诏,官府又开始出来拉人,说是准备第二次东征,我不想再为皇帝卖命了,在老百姓纷纷因为饥荒成为盗贼,在世道变得易子而食的时候,皇帝为什么对那片寒冷而荒凉的土地感兴趣呢?自己的子民都无法照看好,为什么还要抢夺别人的子民?我真的不明白!”

    发觉自己过于激动了,老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不想再背井离乡,当兵吃粮,也不想沦为盗贼,打家劫舍,所以,带着那些愿意跟随我的乡人,迁移到偏僻的山区,希望能自耕自足,在这乱世中存活下来!”

    很简单的愿望!然而,高畅知道,在这纷乱的世界,不管是多么简单的愿望,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能实现。

    “年轻人,虽然,你对我们没有说实话,不过,我不会问那些你不想说的秘密,你就在我们寨子里把伤养好之后再走吧!日后,你可能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那时,希望你能记得我们对你的这点恩情。”

    “我……”

    高畅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笑了笑,眯着眼睛,打量着火苗,说:

    “承蒙老爹贵言,要是我高畅日后真的有点出息,一定不会忘记老爹和各位的救命之恩!”

    “那就好!”

    老爹嘿嘿地笑了笑,样子就像一个老狐狸,当在荒村之中听到高畅的那个建议时,他了解到了高畅的睿智;当高畅与苏定方会面的时候,瞧着他镇定自若的发挥,他看到了高畅的从容大度;这样的一个人,自己那个小地方不可能容得下他,倒不如卖对方一个人情,日后说不定会获得一定的好处。

    “现在你还有伤,不要多说话,先在我们那里养好伤再说吧!那里,还真是个美丽的地方,说不定你会喜欢上那里,舍不得离开了!”

    老爹拍了拍高畅的肩膀,站起身走了,阿岚正好向这边走来,两人交错而过,阿岚喊了他一声,他点了点头,阿岚疑惑地瞧了一眼老爹的背影,摇摇头,向高畅走来。

    讲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老爹的眼睛和阿岚一样,同样散发出温柔的光,高畅不禁有些好奇,那地方真的是世外桃源吗?

第六章 地狱

    “看见那棵大树没有?”

    阿岚兴奋地指着前面,她另一只手放在担架上,高畅有些迷惑地望着前方,他们行进在山区里,四处都是树木,他不知道阿岚指的是哪一棵。

    “笨蛋!就是前面山头上的那棵大树啊!只要翻过那个山头就到家了!”

    阿岚眼望着前方,神情激动地说道,放在担架上的那只手用力地拍了拍高畅的肩膀,正好拍在高畅的伤口上,高畅忍不住呻吟出声。

    “咯咯!对不住啊!”

    阿岚笑着向高畅道歉,高畅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

    “我到前头去了,可惜阿信不知道我们今天回来,不然肯定哭着闹着在村口等着我们!”

    阿岚猫着腰,向前跑去,很快越过后队,她的身影小鹿一般在前方跳跃,消失在一丛火红的杜鹃花丛中。山风呼呼地从山梁上吹过,树丛中,传来了小鸟的叫声,这山里,小鸟的种类肯定非常之多,因为,高畅的耳朵里听到的鸟叫声各不相同,不下几十种。

    下坡了,头上脚下,高畅能感觉到舒服一点,他的目光投向西边,那里才是真正的大山,连绵的山颠上延伸着一串白线,那是不曾融化的积雪吧?

    这片山脉在地理上的学名,高畅并不清楚,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个位置,反正是在河北,这一点,应该没有错吧!

    阿岚的家在一个山谷里,一条溪水发出咚咚的声响从山谷里流淌出来,沿着小溪两岸,是一片小平原,现在时令不对,如果是在春天,上面一定生长着翠绿的庄稼。

    此时,庄稼已经收割了,田野上光秃秃的,显得分外萧索。

    顺着小溪旁的山路向前行,山谷的风景慢慢进入眼帘,一些泥土筑就顶上搭着茅草的屋子依山而建,它们层次分明的分布在小溪的两旁。

    这里看上去的确美丽,高畅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阿岚跑在最前面,第一个进入了山谷。

    “阿信!”

    她叫着小侄子的名字,飞快跑进村子,四周非常寂静,阿岚的声音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山谷的回音和她的喊声重叠起来,越过山谷,飞过峰顶。

    然后,声音不再响起,四周重新变得寂静,只有这群人的脚步声沙沙地响起。

    终于要进村子了,在进村的石阶前,抬担架的人放下了高畅,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将他从担架上搀扶起来。

    “太难闻了!”

    一个女子在高畅耳边说道,高畅也闻到了那股味儿,那是一股腐臭味儿,那味儿让高畅想起了在转生在某个魔法世界里容身在食人兽巢穴里的感觉,他的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就像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不只是他,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有那样的感觉,几乎所有的人都皱着眉头,沉默地走进村里,高畅在两个女子的搀扶下,走在最后面。

    高畅瞧见了阿岚,她坐在一间土屋的门槛上,神情异常难看,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不带丝毫人气。

    一群人面面相觑,走到这里,那股腐臭味儿更严重了。

    “阿岚!”

    老爹走到阿岚身边,沉声喝道。

    “啊!”

    阿岚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门框。

    “爹!”

    阿岚很少这样叫自己的爹,一般都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叫他老爹,当她这样叫他的时候,一定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阿岚的声音依旧同往日一般清脆,但是,所有人都听出了这声音与往日的不同,它现在变得异常空洞,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她踉踉跄跄走下土屋,老爹走进敞开的土门,身子突然站定,在他身前的堂屋,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地仰面躺着,她的腹部被人用刀剖开,地上的流淌的血已然凝结起来,变成了紫黑色的一团,那个女子的面容他非常熟悉,正是自己的儿媳妇,尚智的老婆,尚信的妈妈。

    “阿凤!”

    尚智闯进屋去,他抱着地上的尸体,不停摇晃,大声咆哮,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啊!”

    老爹抬起头,向天长啸。

    一群人神情惶急地转过那间土屋,来到村子的广场,在这里,袒露在他们眼底的,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狱图。

    一个一个尸体胡乱地摆放在广场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来是被人集中在这里屠杀的,高空上洒下的惨淡的阳光漠然地落在他们身上。

    阿岚神情恍惚地站在尸体中间,她抬起尸体的头部,一个一个地看着他们脸面,她在寻找着什么。

    那群汉子大喊一声,向那里冲去,如同疯子一般在尸体中间搜寻,躺在那里的尸体,都是他们的亲人。

    “真是太惨了!”

    不知不觉中,搀扶着高畅的那两个女子放开了高畅,眼前的这一幕让她们想起了自己的遭遇。

    高畅目睹着这一幕,屏住了呼吸,然而,鼻端依旧恶臭无比,他双手紧握,身子偏向受伤不重的那条腿,勉强站立着。

    他皱起了眉头,眼神冷冽,经历过无数次转生的他非常清楚地知道,所谓地狱,实际上只存在于人世间。

    山风呼啸而过,茅草屋的屋顶发出呜呜的声音,鬼哭一般。

    在广场斜坡下的草地上,也堆着一堆尸体,在那里的,更多是妇女和小孩,阿岚在那里发现了自己的小侄子尚信的尸体。

    他那细小的脖子被人用力折成了两段,致使他的脑袋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向一边弯曲着。

    “啊!”

    阿岚抱着她小侄子的尸体,终于痛哭出声。

    高畅坐在一间土屋的屋檐下,背靠着墙壁,冷冷地望着对面山上的树林在风中剧烈摇曳,那幕惨烈的地狱图,仍在他眼前闪现。

    世为铜炉兮!人为汤羹!不过如是!不过如是!

    在他心中,划过一把利刃,斩断了这具身体原有的主人对人世间的某种牵挂!

    老爹在组织人们挖坑埋葬尸体,尚智则带着一些人出村搜寻凶手去了,照尸体的情况来看,惨剧发生得不久,虽然尸臭味儿非常浓烈,但是,没有到无法认清面目的地步,证明大屠杀是发生在昨天晚上,最早也不过是在昨天清晨。所以,尚智带人追了出去,也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追上那一帮凶徒。

    黄昏时分,尚智带人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能失望而回。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广场上,尸体埋葬之后,在放尸体的那一块广场上堆积枯草焚烧,再加上山风猛烈,基本上,大家都没有闻到臭味了。

    然而,背靠墙壁而坐的高畅的鼻子却始终徘徊着那股臭味儿,那臭味儿仿佛发自他的心底,让他无法摆脱。

    阿岚坐在老爹的身边,她的眼睛红肿,现在,已无泪可流。

    夕照漠然地洒在大家身上,广场上,一阵静默,惟有茅草屋的屋顶在山风的吹拂下,依然发出呜呜的鬼哭之声。

    在广场另一侧的尚智突然拔出刀来,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急行两步,将刀抡起,只见刀光一闪,一个投降的盗贼惨叫一声,被他砍翻在地。

    “老大饶命!”

    白斯文忙跪伏在地上,向尚智不停磕头,嘴里连声求饶,脑门上已然磕出血来。

    尚智脸色铁青,将刀对准白斯文的脑袋。

    “我对清河这一带的盗贼非常熟悉,老大不要杀我,说不定我能找到那些杀害老大家人的凶手!”

    尚智犹豫了一下,收起了刀,他双眼赤红,一个一个打量广场中的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高畅身上。

    “啊!”

    他大吼一声,向高畅疾奔而来,要不是这个人,他们昨天就能赶回来,如果能即使赶回来,自己的亲人可能就不会死了!

    这人是罪魁祸首,一定要杀了他!

    高畅眼看着尚智向自己奔来,他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是他无力反抗。

    他冷冷地注视着尚智,呼吸之间,尚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高举起那把刀,向他直劈下来。

    刀光一闪,高畅只觉眼前一片惨白,世界笼罩在白光之中,他大睁着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世界。

第七章 前路

    “铛!”

    两把刀在空中交错,准确地说,是在高畅额前两寸的地方交错,尚智向后腾腾退了两步,挡下他这一刀的是老爹。

    老爹手持战刀,威风凛凛地站在高畅身前,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爹!”

    尚智委屈地叫了一声,吼道。

    “为什么阻止我,要不是这个家伙,我们就不会晚回来一天,要是我们早一天回来,阿信他们就不会……”

    说到这里,尚智有些哽咽,他猛地挥刀,砍向身边的空气。

    “阿智!你要冷静点,不要被愤怒蒙蔽了你的理智,不要轻易迁怒于人!”

    老爹收起了刀,怀抱在胸前,走到广场中间。

    “现在,有两件事情需要解决,第一:就是报仇,不过,我们不知道仇人是谁?是官兵?还是盗贼?连最起码的线索都没有,因此,这是一个长远的问题;第二:那就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过冬的粮食几乎被那些凶徒全部抢光了,我们是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另寻出路。”

    老爹慢慢移动目光,望着广场旁坐着的人群,四周鸦雀无声,一片静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没有一个人主动说出来。

    高畅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对他来说,死亡只是一个游戏的结束,他坚信刚才并非这个游戏结束的时间。

    “说吧,每个人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老爹双手抱胸,挺立当场,他的身影虽然一如既往地挺拔,然而,高畅却从他的背影上看出了一丝老态。

    尚智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再留在村子里了,阿信他们都不在了!”

    尚智低下头,沉默一会,继续说道。

    “这个世道,我算看穿了,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不可能的,要想不被人家砍掉脑袋,你就要先把人家的脑袋砍掉,我决定了,我要去投义军,就算是真正当上盗贼也好,都比窝在这里强!”

    “对!智哥,说得对!我们跟着智哥去打江山!”

    尚智话音落下,附和之人极多,他们失去了亲人,心中本就充满了愤怒,尚智的话基本上代表他们的心声。

    “阿智,你想好了?”

    老爹盯着尚智,字斟字酌地问道。

    “想好了!大丈夫本该纵意横行,岂能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再说,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找到屠杀我们亲人的混蛋!”

    老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把目光转向那些沉默的人,他们中间,有很大部分是从孙大虎那帮盗贼中解救出来的女子,她们也失去了亲人,但是,她们不想颠沛流离,而是想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这里,虽然经历了屠杀,但是,比起别的地方来,要好上不少,有现成的房屋,有整理好的田地,只要有种子,开春就能播种。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她们都是女子,就算参加了义军,也不可能作战杀人,一旦战败,下场比那些男人要悲惨许多。

    “老爹!我们想留在这里!”

    一个女子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道。

    “已经快要入冬了,地里没有庄稼,你们在这里,吃什么?”

    尚智扫了那女子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们知道!”

    那个女子抬起头,回望了尚智一眼,鼓起勇气说道。

    “我们知道要想在村子里活下去很困难,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想到山外面去,虽然,这里也不怎么太平,可是比起山外来,还是要好得多,我想,不管有多么困难,只要不打仗,我们总能活下去的!”

    除了这些女子外,也有少部分村子里的男人有这样的想法,他们闷不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们这些窝囊废,懦夫!”

    尚智冲了过去,将那些男人一一踹翻在地,那些人没有还手,默默地承受尚智的怒火。

    “阿智,够了!”

    老爹制止了尚智,对那些人说道。

    “既然你们选择了留下来,那么,就要有吃苦的准备,不过,要想在这里活下来还是有办法的!庄稼收割的时候,我们把一部分粮食放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我想,那里匪徒恐怕找不到,再加上我们从那群盗贼那里抢来的粮食,应该够留下来的人过这个冬天了!”

    他回过头,对尚智说道。

    “至于你们,既然想去造反,那么,决定投奔哪路义军了吗?”

    尚智皱起了眉头,他还没有想到这方面去,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些跟随他的人。

    “投瓦岗,瓦岗军现在正在攻打东都,势力强大,人们都在说,瓦岗军可能要坐天下!”

    “还是投窦建德吧?他和我们一样都是贝州漳南(今河北故城东北)人,乡里乡亲的,人又仁义,我们去投他吧!”

    那伙人七嘴八舌地吵闹不休,最后把目的地集中在两路义军身上,第一种意见是投瓦岗军,那些人的理由是看好瓦岗的前途,日后,要是瓦岗军坐了天下,自己也能富贵;第二种意见是投窦建德,支持他的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乡亲,在窦建德的军中大家更容易出头。

    两种意见相持不下,最后,交到了尚智那里,让他做决定。

    然而,尚智也不知道该选择哪路义军投奔,他摸了摸脑袋,望向他的父亲。

    老爹不置可否,回过头,面向高畅。

    “高畅,你说说自己的意见?”

    高畅没想到老爹会问自己,但是,他清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能在这些人中获得威信的机会,这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既然人生是游戏,自己就一定是游戏的主宰,在这个游戏里,他不允许任何人驾临在自己头上,左右自己的命运。

    所谓历史,不过是少数聪明人利用大多数笨蛋去获得某种东西的游戏而已,这就是高畅了解的历史的真谛。

    既然如此,就让自己来成为那极少数中的一个吧?甚至,是唯一的一个!

    “问他?爹,他是官兵啊?”

    “住嘴!”

    老爹瞪了愤愤不平的尚智一眼,继续看着高畅。

    高畅瞄了阿岚一眼,阿岚正好也在看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高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阿岚仍然张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高畅。

    高畅皱着眉头想了想,他咳嗽了一声,慢慢说道。

    “我看投奔窦建德为好!”

    “为什么?窦建德不是才被打败吗?手底下没有什么人了?投奔他,自寻死路吧?”

    瓦岗的支持者开始反驳,提出了疑问。

    “这位大哥,你之所以这样说,是没有看到长远之处,窦建德虽然被打败了,然而,准确地说,应该是高士达被打败,窦建德本人并没有失败,因此,他的威望仍在,不管是清河,还是在平原,以及信都,窦建德在乱民中都有极高的威望,他只要寻个地方登高一呼,从者云集,此乃人和;窦建德是北地人,大本营在绵延几百里的高鸡泊,那里芦苇丛生,如果不熟悉的人进入,很容易迷失其间,一般说来,官兵是不会进入高鸡泊的,这是他的第二个优势,为之地利;至于天时,如今,皇帝失德,盗贼四起,庶民流离失所,然而,当今皇上依然停留江都享乐,底下奸宦一律报喜不报优,勇敢作战的将军时常会遭无妄之灾,以至家破人亡,阿谀奉承的小人反倒步步高升,立于朝堂之上,无论如何,朝廷也不可能拥有天时!”

    高畅环顾当场,一干人等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我看窦建德为人仁义,日后定能一飞冲天,大家不在他困苦的此时投奔,难道要等他成王称侯之时才前往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投奔势力强大的瓦岗呢?他们不是也具有这三个优点吗?”

    尚智有些不服气,他使劲地握着刀柄。

    高畅微笑着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

    “瓦岗看上去气势高涨,然而,它有三个不稳,第一:将帅不稳,瓦岗的头领是翟让,然而,瓦岗军中风头最劲的却不是他,而是李密,俗话说,蛇无头不行,但是,头多了也不行,号令不明,瓦岗内乱已不远也;第二:瓦岗在东都附近,势头凶猛,已引起天下震动,隐隐成众矢之的,朝廷无法承受丢失东都的损失,因此,那里将成为朝廷大军云集之所,瓦岗的好日子已不长久了;第三:现在的瓦岗从者众多,然而,没有正式整合,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得到实际的提高,打胜仗的时候还好说,一旦打了败仗,就会四散逃亡,再也难以聚齐!此乃瓦岗的三败,再说,依瓦岗现在的声势,你们投奔过去,也只能当些小卒子而已,成为战场上的消耗品!”

    终于一口气说完了,说实话,这些理由似是而非,真正推敲起来,其实上不得台面,事物的发展有其必然性,然而,更多的时候,决定事情成败的,还是偶然居多。

    不过,这一番长篇大论,忽悠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完全足够了,不要说他们,就连这个时代那些受了教育的人听了高畅的这番话,同样也会被震慑住,毕竟,经历过无数次轮回转生的高畅,比身处时代潮流中的他们的眼光强多了。

    棋局外的人总会比下棋的人眼界宽广,更何况,这些人只能算是棋子!

    “很好!”

    老爹望着高畅,赞许地点点头,他转过身,对那些人说道。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这些人不过是地里的农民,大部分都一字不识,他们只是因为被生活所迫,铤而走险罢了,哪里懂得那么多的道理,眼看高畅说得头头是道,在他们的眼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又有谁会提出不同的意见呢?

    虽然,高畅还不能因为这一番发言代替尚智成为那群人的头,但是,至少在大家眼中,高畅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最起码,高畅已经得到了他们的尊敬。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么就决定下来了,投奔窦建德!”

    最终,老爹下了决定,他瞧了高畅一眼,自己的眼光果然没有问题,这个人,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

    对方也不像是忘恩负义的人,希望他能记得自己的这点恩德吧,可惜,自己这个莽撞的儿子和他的关系不好,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好像对阿岚有好感,要不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当尚智准备杀他的时候,自己到底会怎么做呢?还真是一个难以弄清楚的问题。

    尚智望向高畅的目光则多了一点东西,那是深深的嫉恨!在那个人身上,拥有某种特殊的东西,那东西他不可能拥有,也不曾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它让他在所有人眼中是那样的突出,那样的骄傲,那样的与众不同!

    高畅并不知道尚智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关心,以尚智的智力,跟他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尚智,可能是因为他缺乏智慧,因此取了这个名字吧?

    不过,要是他知道老爹的想法,还会这样安如泰山地坐着了吗?

    现在,高畅的注意力放在了坐在离自己颇有一段距离的阿岚身上,失去了亲人的阿岚看上去非常憔悴,一直坐在一旁发呆,痴痴地望着某个未知的远方,不再有往日的快乐和开朗。

    看见这样的她,不知道为什么,高畅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然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毕竟,就算拥有着永恒的生命,他依然是人,并非神!

第八章 比武

    昨夜,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随着夜风从黑色的天穹深处飘了下来,今天一大早,高畅从住的房子里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白。

    头上胡乱地挽了个发髻,用一根削得齐整和光滑的木条串上,有几缕发丝垂散下来,横在眼前,耷拉在耳侧。

    他双手搂在胸前,望着白雪皑皑的远山,深吸了一口气。

    “高先生!”

    大牛站在屋檐下,脸上带着笑,向他招手。

    高畅朝他笑了笑,随他一起绕过屋角,向山坡上的打谷场走去。一阵风吹来,哧溜一声,大牛吸了吸鼻子,他的鼻头已经冻得通红。

    “高先生,你真了不起,那么重的伤,居然这么快就好了,只靠山里的那些草药对付对付就熬了过去!”

    两人沿着石子路朝上行进,大牛瞧了瞧身边的高畅,有些羡慕地说道。

    高畅笑了笑,没有说话,在上面,随风传来了一声呐喊,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的掌声和吆喝声。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高畅那样的伤势,即便情况良好,起码也要在床上躺一两个月才能恢复,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的伤势恢复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只是短短的几天,伤口就全部结了疤,到达村子两天后就能下床行走,两天前,已经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了。

    对此,好奇的人不少,羡慕的人更多!或许,这个人,是有天神在庇佑的吧?这样的想法在村子里也不是没有市场。

    为什么会这样,高畅非常清楚那个原因,每次转生,他的身体总会有什么与别的人不相同,毕竟,他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人类。

    怪物!不知在哪一世?人们曾经这样称呼过他,还把他绑在十字架上烧死,那感觉不好受,不过,怪物这样的称呼对自己来说,或许是最为恰当不过的吧。

    两人上了一个小山坡,绕过一栋屋子,来到了打谷场上。

    打谷场四周,在那些屋檐之下,铺着干草的地上,坐满了人,其中,尚智独处一角,他双手抱着那把从高畅那里夺来的刀,神情傲然地瞧着高畅。

    在铺着一层浅浅的白雪的打谷场上,白斯文手拿着一把木剑,得意洋洋地瞧着四周,在他身边,一个村里的汉子摇摇头,神情沮丧地捡起地上的木剑,回归人群。

    决定投靠窦建德已经是十天前的事情了!虽然已经决定了日后的行止,但是,村里的人并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在老爹的要求下,多停留半个月。这半个月,准备投军的人要帮留在村子的人做事情,主要是上山打猎,然后,把打来的猎物用盐腌起来,作为主要的食物,让留下来的人靠它们来度过漫长的冬季,不然,光靠残留的那点粮食是不够的,何况,还要留点种子下来,以备明年春耕所用。

    闲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会聚集在打谷场上,互相进行比试,苦练剑术,毕竟,要去参军打仗了,武艺不精的话,离阎王爷的距离就会比别的人更近。

    村子里的男人们的剑术来去只有那么两招,他们没有受过系统的剑术训练,只是靠着悍不畏死和战场上的本能练就的招数,在他们中间,只有阿岚和她哥哥尚智得到过老爹的剑术指导,不过,也不是多么系统,因为,老爹的剑术也是在战场上学会的。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武艺和学问都不是一般的庶民子弟可以学习的,那是高门大阀的子弟特有的权利,因为只有那些人才不会为生存奔波,才有时间和金钱从小就进行系统地学习。

    白斯文的剑术也不是多么高超,只是因为经常打仗,学到的保命的本事比较多,因此,在村子里,除了尚智两兄妹和老爹外,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还有谁”

    他举着剑,指着场下的人,极其嚣张地吼道。

    突然,他的脸色一变,仿佛正在行窃的小偷刚要得手的时候,遇见了衙门的捕快。在他的视线中,阿岚孤零零地站在一间茅屋的屋檐下,神情淡漠地望着他,看样子,是刚刚出现的。

    要说白斯文在村子里最害怕的人,并不是他跟着的那个主子尚智,而是眼前这个看似纤弱,实则对他如同煞神一样的姑娘。

    自从惨案发生之后,阿岚的脸上的笑容就很少出现了,她变得不爱说话,一心苦练剑术,把村子里的男人全部挑战了好几遍,依然不依不饶,弄得那些人苦不堪言,一见到她的面就躲避。

    其中,白斯文对她的畏惧最甚,阿岚对白斯文没有一点好感,因此,和他过招的时候,就像对着仇人一般,让他吃尽了苦头。不要说他并非阿岚的对手,就算他能够战胜阿岚,也不敢这样做啊!

    现在的他,一见到阿岚,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所以,他顾不得在场子中间耍威风,灰溜溜地往尚智那里走去,只有尚智才能救他。

    他走了两步之后,停下了脚步。

    尚智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很快明白了尚智的意思,犹疑了一下,他决定照着尚智的话去做,在这个村子里,尚智是他唯一的靠山。

    他转过身,向着人群中的高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高先生,不晓得能不能下场来,指点指点在下?”

    说话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看阿岚那边,然而,他越害怕什么,什么就会发生。

    “高先生的伤才好了没有多久,干脆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岚已经步入场中,她手中拿着一把不晓得从谁那里拿来的木剑,白斯文抖了抖,苦笑着转过身。

    “阿岚!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教训这个家伙,不过,现在大家想看的是高先生的本事,难不成你想高先生是一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懦夫。”

    说话的人是尚智,他想试探高畅已经很久了,眼前这个机会很好,怎么能让阿岚破坏,表面上,他是在和阿岚说话,实际上,是在暗暗激将高畅。

    高畅笑了笑,这样幼稚的激将法,不要说对他这个活了无数次的老鬼,就算对稍微精明一点的人都没有用。

    不过,对尚智耍的这点小花招,他一点也不在意,对方费尽心思安排的这次比武,只是在给自己制造机会而已。

    对拥有强大力量的人来说,蝼蚁的挑战是不足挂齿的!

    高畅微笑着站起身,走入场中,从阿岚手中接过比试的木剑,阿岚有些担心地望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行吗?”

    高畅没有回答,只是向她微微一笑,眼神中的淡定让阿岚的心放了下来。

    高畅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场子那边的白斯文,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木剑轻松地拿在手中,垂在身侧,就像去赴宴一般。相比之下,剑拔弩张的白斯文的样子未免就显得可笑多了。

    对方的姿态虽然轻松,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白斯文却觉得有一座山在向自己走来,那座山挡住了天空,挡住了大地,挡住了一切,他的眼中,除了那座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他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啊!”

    白斯文大吼一声,高举着木剑向高畅冲了过去,那一刻,与其说他在进攻,到不如说是在逃跑,想要摆脱身上的某种压力,因此逃跑。

    白斯文就那样从高畅身边直直地冲了过去,一直跑了十来步才停下,他停下后,才发现手腕肿痛,原本应该握在手中的木剑躺在了身后的场地上。

    只是一招,准确地说,一招都不到,两个人身体交错之际,稍一接触,白斯文手中的剑就被高畅打飞了,四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白斯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是如何被对方打掉的。

    输的人莫名其妙,看的人稀里糊涂,唯有赢的那个人面带微笑地站在场中。

    四下一阵静默,大家都被高畅那出类拔萃的剑术所震撼了,连鼓掌和喝彩都忘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场中的他。

    高畅往场下走去,这时,一个人叫住了他。

    尚智的内心深处仍然对高畅不服气,不过叫住高畅的不是他,他知道自己的底子,要是站在场中的是他,不是白斯文,在对方高超的剑术之下,也支持不了多久,虽然如此,他仍然对他不服气。

    那个人也不是白斯文,现在的他头埋得很低,当他的剑被高畅打掉之后,他感到了解脱,一种脱离了地狱般的解脱,就像第一次从战场上活下来一般,要让他再向高畅挑战,他没有那样的勇气。

    叫住高畅,想向他挑战的是阿岚。

    要想提高自己的武艺,不向强大的对手挑战,难不成和弱小的对手比武,对畏缩在场下不敢上场的男人们,阿岚的心中充满了鄙视。

    所以,她站了出来。

    “哐!”

    一把木剑高高飞起,向蓝天飞去,随即,流星一般坠落。

    那把剑的主人是阿岚,只是两个回合,身形交错之际,她手中的木剑就被高畅击飞了,根本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剑术指导!”

    阿岚狠狠地瞪了高畅一眼,丢下这句话,连地上的木剑也没有拣起,转身离去了。

    高畅瞧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己以后有大麻烦了!不过,他并不讨厌这个麻烦,就算是报答救命之恩吧。

    这具身体看来还行,身体素质和本能反应都还不错,虽然,在这个空间,只能使出符合这个宇宙法则的能力,他还有很多的本事无法施展,不过,即便如此,以这个世界的水准来说,自己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高手吧。

    这是高畅对自己的看法,然而,旁观者的印象又不相同。

    在那些人看来,他那么快的出剑的速度,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他们相信,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单打独斗,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留给大家的印象太过深刻了,完全是震撼性的,在那些人眼中,他就是一个非凡的存在,一座无法攀登的险峰。

第九章 暮色

    “托!托!托!”

    木剑相击的声音如同小鸟一般展开翅膀在黄昏的天空回荡,村子前方的溪谷,已被浓厚的暮色所笼罩了。

    屋子前空旷的平地上,两个人影分了开来。

    阿岚额头上满是汗珠,她喘着粗气,情绪有些低落地弯下腰,拣起又一次被打掉的木剑。跟着高畅修炼剑术已经好几天了,但是,一旦和高畅进行实战演练,和最初没有什么不同,总是过不了两招,就败了下来。

    她抿着嘴唇,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眯着眼睛,望着即将消失在暮霭之中的远方的山坡上的杂树林。

    她低下头,将地面上的一颗小石头踢得飞了起来,往山坡下滚去。

    高畅无意中瞧见她微微有些涨红的美丽脸蛋,他稍稍有些失神,然而,很快移开了视线,远眺山下的溪谷,只是,他并非想要看什么,只是在做远眺的样子而已。

    “去练步伐!”

    高畅冷冷地说道,每当他训练阿岚的时候,常常出现上述这样的情况,他不由有些好笑,同时,又对自己有些不满。

    像自己这样的人,不应该轻易迷失在某些个人情感里面啊!

    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生冷。

    阿岚没有说话,她默默地点点头,转身来到屋子旁边,那里,搭了一个窝棚一样的东西,从架子上用绳索系了许多木棒和绳圈下来,有的刚好和阿岚的头部水平,有的则与她的胸部等高。

    只要一用力推动,木棒和绳圈在绳索的作用力之下,就会前后左右回荡起来,阿岚需要在里面用一种特定的步伐,躲避木棒,而且还要准确地将剑刺过绳圈。

    这样的训练方式她并不适应,因此,不是无法准确刺中绳圈,就是很快被木棒打中。

    采用这个方式训练没几天,她浑身就青一团,紫一块了,伤痕累累,然而,她没有丝毫的抱怨,依然锲而不舍。

    除了睡觉外,她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跟着高畅,在现在的她身上,除了仇恨的目光之外,你看不到过多的东西。

    她不再微笑,不再像小鹿一般跳跃着奔跑,不再用她那清澈的声音吟唱乡村粗俗的小调,沉默地发呆几乎成了她唯一的表情。

    阿岚的急促的呼吸声在高畅身边回荡,时而响起木棒击中她身上的声音,高畅双手环抱在胸前,依旧面向溪谷,做出远眺的姿势。

    “高先生,岚小姐,老爹叫你们回去吃饭了!”

    一个女子站在远处,向他们喊道。

    高畅没有回答,微微点点头,转身面向训练场里脚下步伐已经完全凌乱的阿岚说道。

    “今天,到此为止,吃饭了!”

    阿岚没有回话,继续挥舞着木剑,将一根木棒打飞,头一低,弯着腰窜了出来,跟在已经转身向山坡上老爹的屋子走去的高畅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坡小径向上走去,脚下,未曾融化的积雪在呻吟着。

    老爹的屋子在山村的最高处,没有和村子连在一起,而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

    两人进屋的时候,小膳桌已经摆上了,上面摆放着三副碗筷,饭是粟米所熬的粥,中间的陶碟里面盛着一只烤好撕开的野兔。

    老爹在往炕炉里添着柴火,年岁大了,对这个寒冷的冬季也有些吃不消了。

    “训练结束了?”

    他来到小膳桌前坐下,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嗯!”

    阿岚点点头,和高畅一起面对面坐下。

    “你有什么打算?”

    老爹说话时,目光对着高畅闪了一闪。

    “可能的话,我想离开村子,下山去!”

    听了高畅的回答,阿岚拿筷子的手颤了一颤,她抬头,不经意地扫了高畅一眼,重新低下头,注视着碗中的食物。

    “回军队吗?”

    老爹低着头,说。

    高畅摇摇头,面色不变地说道。

    “我现在已经失去了过往的记忆,说起来,已经相当于一个全新的人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而且,继续追寻过去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不知道以前为什么会参军打仗,虽然,除了打仗杀人,我似乎做不了别的事情,然而,我已经厌倦了为别人而打仗,所以,已经没有必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哦!”

    老爹点点头,继续说道。

    “留在村子?”

    “我说过,我除了打仗杀人外,不会做的别的事情,最终还是要下山去。”

    “要是你还没有确定要去的地方,这次就与尚智他们一起,去窦建德那里吧!”

    高畅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老爹所说的也是他的想法。

    “我也要去!”

    阿岚发话了,语调斩钉截铁,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这个村子的构成很简单,有点类似于家族部落,平时的主业是种地和打猎,副业则是收集兵器和铠甲,然后,卖到那些起义军那里去,高畅就是在他们的一次行动中获救的。

    阿岚虽然是女子,但是在这个山村里,一直像被男孩子般养大,因此,她的性格非常倔强,一旦决定好了做某件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老爹知道她的脾气,所以,没有发话训斥和劝阻她,虽然,他想阿岚留在村子里,不过,既然她执意要下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明天就要下山了,高畅,你把随身的东西整理一下吧!”

    高畅点点头,他并没有什么随身的东西,不过,阿岚把他的刀和盔甲从她哥哥尚智那里拿了回来,那应该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吧。

    “我会亲自带队,把你们在窦建德那里安顿好才回来!”

    高畅微微有些诧异,他抬头瞄了老爹一眼。

    “说起来,我和窦建德也是老朋友了!”

    老爹叹了叹气,抬起头,目光从房间门口穿了出去,投向夜幕渐渐吞噬的天空,往事在虚空中一幕幕浮现。

    老爹和窦建德都是漳南人,算是总角之交,老爹当逃兵回乡那一年,窦建德正是当地的里长,当老爹纠集家人逃亡的时候,窦建德不仅没有向上面报信,或亲自带人去抓他,反到出了不少的力,掩护老爹等人离开。

    所以,就算高畅没有提出投奔窦建德的建议,老爹也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事情安排妥当了,三人围着小膳桌,认真吃起晚饭,他们不再说话,沉默如同屋外的夜色一般笼罩在了他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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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窦建德

    大业十二年(公元6年)十一月八日上午,老爹带着包括高畅和阿岚在内的五十四个人走进了饶阳县城的大门,那时,天空中,雪花正纷纷而降。

    当老爹带着高畅他们走进饶阳城的时候,窦建德已经收到了士兵的通报,他亲自走出县衙来迎接他们,他带着几个亲兵和老爹他们这些人在飘着雪的长街上相遇,那条街是饶阳城的正大街,一直从东门延伸到西门,直直的,一点弯也不打。

    街两边的房屋大多都是由黄土筑成,屋顶几乎清一色铺着茅草,此时,上面已经压满了白白的雪花,街的两旁,偶尔也有青砖修筑的房屋,屋顶盖着黑瓦,不过,这样的建筑少了一点。

    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是阿岚,她没有收住脚,正好撞在停下来不走的高畅身上,这时,一个低沉中带着很重鼻音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长风老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那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感情,一丝热切,一些期待,还有一点不可置信,透过人群,高畅瞧见了那个向这边急行而来的人。

    他就是窦建德?高畅皱起了眉头。

    他个子中等,显得有些敦实,眼睛细长,就像故意眯起来的一般,额上尽是皱纹,形成了好几道深深的沟壑,头上缠着一块墨绿色的头巾,身上穿着简陋的皮甲,要不是这身皮甲,一般人只会把他当成田野边上的一个老农。

    “建德老弟,是我,老兄弟,好久不见了,还好吗?”

    老爹的沙哑的声音证实了眼前这位老农一般的人正是一代枭雄窦建德,人不可貌相啊!高畅嘴角翘起,一丝微笑挂在了上面。

    “不好啊!老哥,我在等着你来救命啊!杨义臣那个狗官,打仗还真是有一手,东海公被他砍了脑袋,老窦我也被他追得四处乱跑,差点就被那家伙踢到屁股了!”

    哈哈的笑声中,窦建德和老爹并肩而行,向着县衙门走去。

    这短短的几句话,让高畅看出了窦建德的优点,他的声音充满了诚恳,显得非常有感染力,能让旁人不知不觉就和他熟络,甚至亲近起来,就算听他号令行事也觉得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些都是老哥的子弟?”

    窦建德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高畅他们对老爹说道。

    “是啊!都是些乡下子弟,我带着他们来投奔你了,希望你能多加照料!”

    “哪里的话?是我该多谢老哥你啊!都是些棒小伙,来投靠我这个败军之将,这个时候,帮了老窦我的大忙啊!”

    窦建德没有胡说,现在他的直属手下也就三四百人,虽然,陆续有被打散了的义军汇聚到饶阳这个地方来,但是,那些人都有自己的直属头领,表面上听取他的号令,实际上真正依附他的并不多,还有一批人在自行其是,说起来,他们每一股的势力都比不上窦建德,但是,合拢起来,力量就庞大多了。

    高士达战死之后,有好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头领那个位置,窦建德的威望虽然在这些人中间是最高的,但是,不服他的依旧大有人在。

    一行人走进了县衙大门,此刻的县衙,完全变成了一座兵营,门前的大鼓也被拆了下来,可能变成了烤火用的柴火。

    两边的厢房传来了说笑声,县衙的前院,变成了练武场,两旁各自放着一排兵器架,此时,正有十来个壮汉在场中操练,有些人在舞刀弄枪,在场子的一隅,一个几十斤重的石锁在四五个人手中抛来抛去。

    “军司马大人好!”

    “窦大哥好!”

    窦建德在高士达军中的职务是军司马,这样叫他的人是高士达曾经的手下,叫他窦大哥的则是跟他一起从漳南起兵的同伴。

    “你们这些兔崽子!好好练,练好了,下次该我们去踹杨义臣的屁股了!”

    窦建德停下脚步,面向那些人,笑骂道。

    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和手下的人能打成一片,高畅又发现了窦建德的一个优点。

    老爹曾经告诉高畅关于窦建德的一些事情,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信守承诺,行侠仗义的人,在漳南一带,也算声名显赫。

    有一次,有一家乡亲家中死了亲人,因家中贫穷无法安葬,当时窦建德正在田中耕种,知道这件事后,便将自家的耕牛给了那家人,让他拿去卖了换钱发丧,这件事情被四邻传了出去,让他很受乡里人的尊重。

    如果仅仅是这件事情,只能说他是一个老好人,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才真正让他的名字传遍了四里八乡。

    有一次,一群盗贼在晚上去窦建德家抢劫,窦建德站在院子的门边,待盗贼进来后,先后打死三人,其余的盗贼吓的不敢再进。盗贼只好请求将三人的尸首要回,窦建德说,把绳子丢进来,我把尸体拴在绳上让你们拉出去。于是,盗贼把绳子扔进院子里,窦建德将绳系在自己身上,等那些强盗把他拉出来之后,窦建德随即跃起持刀,再杀数人。

    这件事成就了他的勇武之名,很长一段时间,附近的盗贼都不敢到窦建德所在的那条街去作案。

    窦建德的父亲过世的时候,乡里去送葬的有一千多人,所送给他的财物,他一件也没有收取。

    “你们就待在这里,我和老窦先好好说说话。”

    在大堂前面,老爹把高畅他们留在了前院,自己一个人随着窦建德进了县衙的后堂。窦建德的亲兵留在了外面,依照窦建德的吩咐好好招呼高畅等人。

    阿岚一个人走出人群,来到院墙旁的一棵槐树下面,一阵风吹来,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抬头望着飘雪的天空,眼神颇为哀伤。

    高畅没理会身边的那些人,向阿岚走去,那些人正在听窦建德的亲兵讲述刚刚结束的那场大战,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亲自杀过人,不过,真正的战争却没有亲身经历过,因此,听得津津有味。

    高畅站在阿岚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他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这个女人的身影轻轻触动了,他想要伸出手去,放在阿岚那瘦削的肩膀上,然而,他始终只是想想而已。

    感情!这字眼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他轻易不敢触摸!

    “你说,这雪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

    高畅哑然一笑,没有回答,对方分明问的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雪下到地里,太阳一出来就融化了,再也看不到了!人也是如此吧,死了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阿岚淡淡地说,声音中夹杂着一些不属于她的柔弱。

    “往年的这个时候,只有一下雪,我和阿信在屋子旁边都要堆雪人,今年,看来是不成了!”

    高畅的心一疼,眼前的这副表情并不适合阿岚,还是最初所见的那个阿岚才是真正的阿岚,活泼,爽朗,如同山谷的风一般纯朴,坚强。

    自己该说点什么吗?就算高畅如何能说会道,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唯有沉默。

    “***!”

    阿岚低下头,突然,骂了一句粗话,她抽出长剑,一剑刺进了老槐树那苍老的身躯。

    虽然,现在的阿岚显得很粗野,可是,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阿岚啊!自从村里的惨剧发生之后,这是阿岚第一次不再压抑自己,露出她的性子来。

    “***!”

    阿岚嘴里继续骂着,抓住剑柄,把剑从树身使劲拔了出来。

    “哟!你们来看,这里都有谁?居然是一个女的!”

    一个听起来非常油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高畅和阿岚回过头,距离他们十几步远,一个在这下雪天也打着赤膊的家伙手里提着根长枪站在那里。

    在他**的上身上,留着许多伤疤,让他显得格外彪悍,豆大的汗珠密布在他鼓起的肌肉上,雪花落在上面,瞬间化为雾气升腾。

    不一会,就围过来一群人,他们都是先前在院子里锻炼的那一伙人,冬天来了,军营的生活也变得枯燥起来,这时,有热闹可看比什么都强。

    “我说女人,你不会是来参军打仗的吧!”

    先前说话那人朝着阿岚抛了个眼色,脸上带着微笑,这是一个小白脸,说起来,跟高畅比起来也不差几分,不过,他脸上挂着的那个微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

    “女人,战场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以为拿着那把剑就能杀人了吗?你还是干脆嫁给我当老婆算了,以后我砍下来的脑袋也算一半在你头上。”

    那人神情得意地继续说道。

    “是啊!女人,你就干脆嫁给我们阮兄弟吧,我们阮兄弟可是一个英雄,他砍的官兵脑袋数都数不过来,比起你身边那个白面软蛋强多了!”

    与他一起的那些人为他打起气来。

    “***!”

    阿岚再次骂了一声,提起剑,猛地窜了出去,她的动作很快,高畅一时措手不及,没能把她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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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冲突

    脚步声急促地响起,越来越急,最后连成一片,一道寒光从那个奔跑的身影向前探出,直刺场中横枪而立的那人。

    “铛!”

    就在那道寒光即将刺中那人之时,那人轻摆枪身,挡下了这一剑。

    雪花越发地大了,周围的人纷纷向两旁散去。

    尖叫声,口哨声,嘘声,此起彼伏地在人群里响了起来,远处,人们向这里围了过来。高畅没有理会这些,他仍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场子中间搏斗的两个人,他不能容忍阿岚受到任何伤害。

    阮君明,也就是那个赤膊横枪挑衅的汉子此时内心中如飓风掠过的海面一般波涛汹涌,当阿岚向他冲过来的时候,他还感觉到好笑,不料由于自己的轻视,险些吃了大亏。

    他没有想到阿岚的速度如此之快,等阿岚欺进身来,他居然来不及反应,仓促之下,完全凭战场上形成的本能,横枪一架,用双手紧握的枪身后半截将阿岚的剑锋挡在了身外。

    阮君明连忙向后退去,想拉开和阿岚的距离,发挥自己长兵器的长处,不过,现在的阿岚可不是原来的那个阿岚,经过这一段时间和高畅地狱般的特训,她的剑法高明了不少,不再是乱打乱拼,而是有了一定的章法。

    短兵器对长兵器,一定要抢进身去,不让对方拉开距离,这个要点,高畅曾经反复对她讲过,所以,她自然不容阮君明这么轻易逃开。

    阿岚踏着高畅教给她的步伐,如影随形一般,朝阮君明紧逼而去。

    “铛!铛!铛!”

    剑与长枪的相碰声不断,一时之间,阮君明无法拉开距离,只能被动防守。

    阿岚紧抿嘴唇,跳跃之间,身形如小鹿一般灵动,她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对手,闪耀着炙热的光芒,就像对方与她有深仇大恨一样,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对方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汗水密布在阿岚的额头上,闪闪发光,在外人看来,两个人博斗的时间并不长,但是,阮君明也好,阿岚也好,这样激烈的过招,体力,精力都慢慢跟不上了。

    阿岚的情况尤为严重,毕竟,女人的身体天生就要吃亏,现在,她完全靠着心中的某种力量在苦苦支撑。

    “铛!”

    一声巨响,两人的身影交错开来,隔着七八步远相背而立。

    嘀嗒!

    阮君明裸露的左手臂上有一个一寸来长的伤口,正是阿岚手中那把剑的功劳,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落在雪地之上。

    为了拉开距离,阮君明不得不付出一定的代价,现在看来,这个代价非常划算,那点小伤对他来说,完全算不了什么。

    阮君明转过身,面对阿岚,枪交给左手,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左手臂的伤口,沾上一些血迹在手指上,他将手指放在嘴里,深深地凝望着阿岚,嘴角绽出一缕邪邪的笑意。

    阿岚的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目无表情地望着对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在那双黑宝石的瞳孔里面,隐隐有火苗在燃烧。

    高畅冷冷地看着阮君明,这个人的枪法有自己的章法,并非一般的野路子,要是,一开始由于他的大意,阿岚还能占得上风,那么,当他认真起来,阿岚绝非对手,就算他没有使出战场上的杀着,阿岚也支持不了多久。

    怎么办呢?

    到了那个地步,自己还是要不要出手呢?

    自己出面,当然能够轻易击败这个人,只是,刚到一个地方,就得罪了那些老人,以后,要想在这里扎下根,就会非常不容易了,看来,这种风头还是少出为妙。

    不过,就这样放着阿岚不管。

    自己这是怎么啦?一向杀伐决断的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犹豫呢?高畅拷问着自己的内心,人心啊!的确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就在高畅举棋不定的时候,尚智步入场中。

    虽然,对阿岚执意要救高畅,因此,拖慢了队伍的行程,最后,晚一天回到了村里,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尚智深为不满,也为此对她隐隐有些埋怨,然而,阿岚毕竟是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他不可能对她的事情完全置之不理,所以,他站了出来。

    “这位兄台,不知道……”

    “哦!你想插手?”

    阮君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尚智,他的眼睛深处,隐隐透着红光。

    那个女子虽然伤了他,他仍然无法狠下心来对他下毒手,谁叫他喜欢上了她呢?然而,在他那颗骄傲的心中,仍免不了滋生一丝屈辱,武艺高强,勇冠三军,这是他阮君明在窦建德军中立足的根本。虽然,是由于大意,才被这个女子伤了,但是,其他的那些人可不会这样认为。

    现在,有人站出来插手,还是一个男人,那么,就让他来承受自己的怒火吧!所以,没等尚智把话说完,他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个,我只是……”

    “想向我挑战,请拔出你的刀吧!”

    阮君明把枪尖对准尚智,他感觉胸中那团火在猛烈燃烧着,那火苗仿佛即将透胸而出,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冰冷无情。

    尚智在一旁全程目睹了阮君明和阿岚的交手,阿岚的剑法有了长足的长进,如果换成自己面对阿岚那疾风骤雨的进攻,多半招架不来。

    就连自己也看出阿岚不是认真起来的阮君明的对手,换成和阿岚差不多的自己,结局可想而知。

    尚智铁青着脸,手放在了刀柄之上。

    “尚智,我的事情你少管,还是让我自己来!”

    阿岚双手握着剑柄,剑尖微微向上,对着阮君明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干脆,你们两个人一起上吧!”

    阮君明笑了笑,杀气在他身上慢慢积聚,然后散发开来,雪花仿佛也被那杀气惊骇,不敢落在他的身上。

    “胆小鬼,还是回去种田吧!”

    阮君明的人发出了嘘声,尚智那群人也不示弱,阮君明手臂上的伤口成了他们的攻击点,在双方的互骂中,阮君明的脸越来越黑。

    “都***给老子闭嘴!”

    阮君明发怒了,他大吼一声,枪尖一甩,对尚智微笑着说道。

    “难道你真是胆小鬼!”

    尚智低吼一声,长刀就要抽出鞘来,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抽刀的手上,那只手的力量很大,他无论怎样也拔不出刀来。

    他抬头一看,阻止他拔刀那人正是高畅。

    “你想做什么?”

    他睁大眼睛,瞪着高畅。

    “交给我吧!”

    高畅朝他笑了笑,走进场中,他瞧着高畅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刀放回刀鞘之中。

    发现那个姓阮的家伙已经露出了杀机,高畅最终还是决定站出来,他不想那个女子送掉性命。

    所以,就算和自己的初衷不符,就算知道这样做并不明智,他还是站了出来。

    他先向阿岚笑了笑,让她收起了作战的姿态,这才转过身,面向那个阮君明,他向对方拱了拱手。

    “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废话少说,是不是换你来!”

    阮君明冷冷地瞧着他,一脸的不屑。

    “又不是多么大的事情,我们或许会成为一家人,这点小事是不是就算了!男子汉大丈夫嘛,用不着这样计较!”

    “算了?”

    阮君明冷笑一声,他年少气盛,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什么挫折,自然不会这样轻易罢休,他张开了双腿。

    “要算了也行!你就从我这里钻过去吧,这样,我就勉强原谅你们!”

    高畅不怒反笑,笑声直入云霄,在空中久久回荡,他的笑声让阮君明心中发毛,忍不住大喝一声。

    “笑什么笑?不想这样做也行,只要你能打败我,我就服了你,认你做大哥!”

    “好!”

    高畅收住笑声,朗声说道。

    “沧啷!”

    只见白光一闪,高畅已然拔出刀来,四周的人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他将刀鞘往旁一丢,正好丢在阿岚的怀里,阿岚瞧了他一眼,拿着他的刀鞘退了下去,在阿岚的心中,高畅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阮君明的瞳孔稍稍向内收缩了一下,只看高畅拔刀的那个动作,就知道他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阮君明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挪动步子,将枪尖对准高畅的胸膛,红色的枪缨冷冷地静止在空中。

    高畅眼神森然,他双手握刀,凭息静气,将刀尖对准了对手的面部。

    两个人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围绕着某个圆点绕起***来,周遭围观的人们不由凭住了呼吸。

    风吹雪花从两人中间穿过。

    那缕红色的枪缨轻轻一动,似乎往旁摆了摆,却如一道闪电向高畅直刺而来,阮君明握着枪杆,向高畅疾奔而来。

    高畅没有躲避,同样向阮君明冲去,两人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在旁人的眼光中重叠了起来,然后,迅捷地分了开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有很少几个人才看清了他们的动作。

    在那一瞬间,高畅抓住了阮君明的枪身,之后,阮君明松开了手中的长枪,往上一抬,底下飞起了一脚,踹向高畅的下身。

    高畅将枪杆一推,向后跳了开去。

    表面上好像是不分上下,实际上的情况,除了高畅外,只有非常少的人看清楚了,这其中,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的窦建德是其中的一个。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的确不错!”

    在那一瞬间,窦建德看见高畅放缓了挥刀的动作,只是在枪杆上虚应了一刀,如果,他保持原来的速度,完全有可能将枪杆击飞,顺势将阮君明砍成两半。

    “武艺是不错,但是,他的头脑更厉害,或许,对你会更有用!”

    老爹点点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场内。

    阮君明的脸上冒出了冷汗,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高畅是可怕的对手,只是,让他就此放弃,他心有不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握紧了手中的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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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演说

    难道非要给对方一个教训,他才会罢休吗?高畅握紧了刀柄,对手虽然也算武艺高强,枪法纯熟,不过比起自己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这个人的生死,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不想惹出大的麻烦,因此手下留情,要是对方依然不知好歹,他只能给对方一个教训了。

    就在两个人又要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窦建德站了出来,喝止住了阮君明。

    红色的枪缨指向了天空,阮君明有些不甘心地瞪了高畅一眼,往后退去,他身后的弟兄忙把他的衣裳拿来,给他披上。

    高畅向阿岚走去,接过阿岚递给他的刀鞘,收刀入鞘,他抬起头,窦建德和老爹正向他走来,在窦建德的脸上,带着笑容。

    看来老爹给窦建德说了不少自己的好话,这样的话,自己也就没有办法保持低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窦建德站在高畅身旁,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后,微笑着点点头,他伸出厚重的手掌,在高畅肩膀上拍了一拍。

    “很好!你不错!”

    他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就是这么简短的两句,一个细小的动作,就把自己对高畅的欣赏完全表露无遗。

    也只因是高畅,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对此恐怕都会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高畅谦卑地笑了笑,也没有多说话。

    窦建德向四周招招手,人们向他围了过来,跟着老爹来的那些村子里的男人们站在他左侧,原本窦建德的亲兵们则在阮君明的带领下站在他的右侧。

    “兄弟们,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和朝廷打仗?是因为我们想要活下去,不这样做的话,我们和我们的亲人都没有办法活下去!要想打败朝廷,只靠我们这几个人够吗?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完全不够!”

    他向着阮君明那一侧,大声说道。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在一起,更多和我们一样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人,我们必须紧紧团结在一起,像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在朝廷的欺压下活得更好!”

    说到这里,他伸出食指,指了指阮君明,然后一个一个地指着他们,转过身之后,又指了指尚智那伙人。

    “你们中间,有的人先来,有的人后来,但是,只要你们来到了这里,就是一家人,亲兄弟一样的一家人,所以,千万不要分什么彼此,你们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你们的对手和敌人是朝廷,是那些挥舞着鞭子来收税的税吏,是那些拿着刀枪的官兵,是朝堂上那些不劳而获的高官,你们的刀枪不能对着自家兄弟,应该一致对外!”

    在窦建德的演说之下,不禁阮君明等人,就连尚智他们也低下了头,窦建德的话句句在理,句句都说到他们心中去了。

    高畅也和他们一样,低下了自己的头,他不想自己是一个例外,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失败者,他也有自己的优点,早就知道窦建德擅于笼络人心,对手下极好,所以他死后,他的手下仍然起兵为他报仇。

    从史书上了解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真正要想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拥戴自己,并不是什么王八之气就可以做到的,一切都要从细小的每件事情做起。

    首先,要让别人觉得你比他们都高明,你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你所拥有的力量能让他们钦佩,只有跟着你,他们才会更有前途。

    对一般人来说,他们心目中的首领至少要具有这几点。

    高畅双手把长剑抱在胸前,他低着头,冷冷地注视这脚下混合着白雪和污泥的地面。

    对现在的这些人来说,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窦建德的话深入人心,不过,当他们没有在战斗中死去,打下一块大大的地盘之后,这些人的想法还会和现在一样吗?或许,那个时候的他们追求的将是别的一些什么了吧?

    权力?金钱?土地?女人?

    那个时候的窦建德也不会是现在的窦建德了,记得还有几年的时间吧,窦建德相继称王,称帝,最后,死在断头台上。

    每一个阶段,他的心态都会有所不同吧?高畅瞧着慷慨陈词的窦建德,心思忽然变得恍惚起来,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高畅回过头,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阿岚伸手试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落在高畅肩上的一枚落叶,她站在高畅身侧,呼出的气息扑打在高畅的耳垂上,让他觉得耳朵痒痒的。

    高畅漠然地转过身,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头顶飘飞的白雪。

    窦建德挥挥手,向场中的人们喊道。

    “现在,大声地喊出你的名字,让所有的弟兄都知道!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在战场上可以相互依靠的一家人!”

    “阮君明!”

    “赵冬!”

    “二狗!”

    ……

    “尚智!”

    轮到高畅了,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张嘴,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旁抢先响起。

    “尚岚!”

    阿岚突然抓着高畅的胳膊,大声说道,阮君明看见这一幕,一丝嫉恨从他眼里闪过。高畅没有瞧见阮君明的这个眼神,他面无表情,在阿岚之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窦建德深深地瞧了高畅一眼,然后向众人说道。

    “以后,这些新来的弟兄都会加入亲兵营,阮君明还是你们的队长,尚智是副队长,原来的老兄弟带新来的弟兄四处走走吧,给他们介绍一下!”

    人群四散开去,高畅也想离开,这时,窦建德叫住了他。

    阿岚很自然地松开了高畅的胳膊,就如她很自然地挽着高畅的胳膊一样,乡野里长大的女孩,没有那么多的礼教和规矩束缚。

    高畅瞧了瞧她离去的背影,转过身,向窦建德走去,老爹站在窦建德的身边,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阮君明回头望了一眼,他眼中的嫉恨更加浓烈了。

    “阮队长!”

    阮君明转过身,一个唇上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人站在他身前,那人一脸笑意,眼神中满是献媚之情。

    他认得这个人,是新来的那伙人中的一个,好像叫白斯文,因为这个名字非常有特性,刚才他报自己名字的时候,阮君明记了下来,他是那个叫尚智的络腮胡子的跟班。

    “什么事?”

    “阮队长,我们尚队长想请阮队长去喝酒,顺便替他妹子向阮队长您道歉!”

    阮君明原来不想搭理他,但是,听到后面一句话后,他改变了主意,既然那个络腮胡子是阿岚的大哥,那么,就没有必要得罪他了。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尚智一眼,向白斯文点点头,说:

    “好啊!”

    阮君明带着两个人跟着尚智和白斯文向外走去,他想通过尚智了解那个让他滋生了兴趣的女子,当然,对那个和他打成平手的家伙,他也不会放过打探他底细的机会。

    出门的时候,他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阿岚并没有出门去,而是站在院墙的老槐树下,那时,她的视线正落在院子中间的高畅身上。

    阮君明脸色一暗,冷哼了一声,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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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酒楼

    (凌晨一更,大家还不投票支持!)

    饶阳县城方圆仅有三里,开有三门,东,西,北,唯独缺南门,城墙除了城门附近那部分是用青砖筑成的外,其他的部分都是由黄土垒成的,仅有两米多高,防护性之差可想而知。

    张金称仍在肆虐河北的时候,饶阳曾经被他攻破过,那一役过后,城中的人口十成中去了七成。

    所以,当窦建德率领一百多名骑兵从平原战败逃往饶阳时,饶阳县的守军并没有防备,不曾一战,就拱手把饶阳让给了窦建德。

    现在,饶阳城已经成了一个大兵营,城南县衙一带全是窦建德的收拢起来的部队,城北面是死去的高士达的东海营,他的士兵基本都是高氏宗族的子弟,现在,当家的人叫高挡脱,也就是以他为首的一些高氏族人,对窦建德在众人的推选下成为义军首领心怀不满。

    和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河北豪雄不同,窦建德的部队军纪严明,不仅是一般老百姓,就连那些原有的隋朝官吏,只要能为他所用,他也不曾随意杀害。

    在此时的窦建德心中,虽然还不曾有过推翻朝廷,自己弄个皇帝来做做的念头,但是,他也不会像其他义军首领那般目光短浅,只顾烧杀抢掠,胡作非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过一天算一天。

    虽然,饶阳是个大军营,不过,在窦建德治下,也渐渐恢复了生气。对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来说,只要没有什么杀头之险,灭顶之灾,要他们背井离乡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在家乡,有他们的祖宗,祠堂,有许多无法舍弃的东西。

    何况,人离乡贱这样的道理就算是不读书也不会不懂!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几天前,东门酒楼重新开张了。

    东门酒楼之所以叫东门酒楼,不仅因为那两层高的酒楼就在东门旁,还因为它的老板的姓氏就是东门。

    其实,东门老板已经回到饶阳有好几天了,他又观察了好几天,发现窦建德的军队虽然说不上秋毫不犯,不过,在安民告示贴出来之后,城里倒还秩序井然,就连强买强卖的事情也很少见。

    在一个夜里,他通过某个熟人和窦建德的妻舅曹旦见上一面之后,第二天,东门酒楼就开张了,开张的当天,曹旦带着一批窦氏的亲信将领出席恭贺之后,这间城中唯一的酒楼生意就在一片风平浪静中红火起来。

    东门酒楼开张那天,阮君明就是座上之客。

    所以,今天当他带着一批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东门酒楼时,东门老板忙满脸带笑,屁颠屁颠地迎了出来。

    阮君明今天带来的客人并非尚智一伙,尚智请他喝酒是前天下午的事情了,就是因为那天的一顿酒,才有了阮君明今天的这次请客。

    他请的人是城北东海营的一些和他关系不错的将领。

    自从在尚智那里了解到高畅是他们在战场上救回的隋军将领,而且,是在刚刚结束的那场平原之战上救回来的,阮君明就有了一个计划,请东海营的弟兄喝酒,是计划里的一部份。

    要想抱得美人归,首先就要除掉那个讨厌的人,那个叫高畅的家伙,除了睡觉的时候,阿岚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今天,阿岚的老爹尚长风将要离开饶阳,带着一批不愿留在饶阳的老弱妇孺和粮食物资回山上去,阿岚和高畅要通过东城门送他出城。

    除了高畅和阿岚,没有别的人送老爹,尚智那伙人被阮君明留在了营中,无法送行。

    阮君明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请东海营的那些人喝酒的时候,让他们不经意地瞧见高畅,他所请的那些人,在和杨义臣的隋军作战时,分属于高士达军的左中右三路。既然,高畅武艺高强,又曾经身负重伤,那么他肯定是一个骁勇善战之辈,阮君明不相信,东海营残留下的那些将领对他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如果真是那样,只能说老天在保护高畅,谁要是认出了他,偏偏又有某个熟识的人死在了他手上,那么,他就要一边偷笑一边看好戏上场了。

    午时十分,老爹一行人驾着几辆牛车出现在东门大街上,高畅和阿岚跟在老爹身后,老爹则走在队伍的最后。

    “不要送了,就在这里吧!”

    老爹对阿岚说道,比起平时,这一刻他的声音更加沙哑。

    阿岚摇摇头,没有说话,仍然跟着老爹,脚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东门酒楼的二楼,临窗的位置上,阮君明眯着眼睛,将头伸出窗外,目光落在老爹一行人身上,有些惊讶地“耶”了一声。

    “怎么啦,阮兄,外面有什么热闹可看?”

    高大勇探出头去,目光从车队上一掠而过,他转过头,笑着对阮君明说道。

    “阮兄,这伙人是做什么的?”

    阮君明瞧着他,目光闪了一闪。

    “前天,一批窦大哥的老乡前来投奔窦大哥,窦大哥把他们安排在了亲兵营,他们中领头那个今天离开饶阳,窦大哥赏了他不少东西。”

    “是吗?”

    高大勇笑了笑,把脑袋从窗外收了回来。

    阮君明有些失望,不过,他依旧面色不变,望着窗外,轻轻说道。

    “大勇兄弟,你不晓得,这次,还有一个女子和那些人一起前来参军,那个女子不仅剑术超群,而且长得还很漂亮,说实话,兄弟对她很有点意思。”

    “女的?剑术超群?还很漂亮?阮兄,你是不是喝醉了哟!”

    “不相信,不相信你就往下瞧,他们现在正从楼下走过。”

    阮君明似笑非笑地说。

    “是吗?那真要看看!”

    男人都是这样,对漂亮女子的兴趣永远排在第一位,听了阮君明这一说,其他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从窗口探出脑袋,和高大勇一起向街上望去。

    “果然,很漂亮!”

    高大勇笑着收回目光,突然,他的眼神一闪,笑容瞬间凝聚在了他脸上,那神情让他看上去分外古怪。

    他猛地从窗子探出头,目光落在那个腰间别着长刀,双手环抱在胸前的年轻人身上,那人的脸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分外苍白。

    高畅感觉到了某种注视,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冷冽地望向头上方。

    在那目光的扫射之下,顿时,高大勇感觉就像有一盆冷水当头倒来,全身一阵冰冷,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那一刻,他仿佛被梦魇住了一般。

    愤怒,恐惧,仇恨,惊悸,几种滋味相继在心中交集。

    他原本以为忘记了的那一幕在此刻重新浮现在了眼前,忘记?要想把那鬼神一般的身影忘记,谈何容易啊!

    他还记得开战之前的那场酒宴,全军最勇猛的勇士高猛就坐在自己身侧,他的笑声似乎还在自己耳边回荡,他端着酒碗的手依旧如磐石一般稳定。

    “大勇,我们来打个小赌,只要你砍一个人头,我就必须砍五个人头,到时,我们来看谁砍的人头最多。赌注嘛,就赌你从官兵那里抢来的那把宝刀。”

    “少来,你这么厉害,我才不会和你赌,上你的当!”

    “哈哈!大勇是个胆小鬼!哈哈!”

    那时,和杨义臣的部队交了几次手,都是以胜利告终,大家原以为很轻易地就能把杨义臣打败,所以,决战之前,东海公特意开办酒宴款待全军将士。

    谁又想得到后来的结局呢?

    没想到决战一开始,对面的官兵就像变了个样似的,由女人变成了大汉,和前几日交战的势头完全不一样,他们像嗜血的野兽一般冲了过来,非常轻易就冲垮了本方的阵势,尤其是担任主攻的那群白衣部队。

    领着他们冲锋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那个时候,他不像现在这样文弱,他那身漂亮的银白色甲胄上全是本方将士的鲜血,他大声嘶喊着,举着雪亮的刀锋,像一个杀神冲进了阵中,没有人是他一回之敌,在他的带领下,那群白衣部队很快就冲进了后队。

    那时,高大勇在后队里,后队的将领是高猛。他们原本是高士达用来当作预备队,准备在关键的时候用来冲击敌军,没有人想到前面跨得那么快。

    当他们出击的时候,目的已经不是为了击溃对方,而是为了防止本方崩溃。

    很快,本队就和那个人率领的冲锋队碰上了,那一刻,就像两股洪流撞在一起,激起了滔天巨浪。

    兵器的相撞声,喊叫声,嘶吼声,哭泣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在原野上高高飘荡。

    他亲眼看见高猛向那个人冲去,要想阻止对方,只有先把对方的箭头人物铲除,以武勇而言,全军中只有高猛有那个资格。

    他原以为高猛会很快把那个人杀死,因为,只有和高猛相熟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么勇猛,他天生神力,还曾经跟随一个从少林寺出来的武僧在北地修行几年,在信都群,清河群一带,没有敢向他提出挑战。每当和敌人短兵相接,只要他拿起他那根几十斤重的熟铜棍冲上去,几乎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然而……

    两人具体交手的情况他没有看见,战场上人太多了,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过,他很快就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那是一群人在同一时间发出的凄厉的叫喊,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一般,然后,本方就崩溃了!

    人们像潮水一样向后奔去,他们丢下了武器,浑身是血,嘶喊着,向着远方奔去,他身不由己地混杂在人群中,往后逃去。

    后来,他从别的人那里知道,高猛死在了那人的刀下,他的死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这样勇猛无敌的人也死了,我们再上去也没有用,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下,本方崩溃了。

    “大勇兄弟,你怎么拉?”

    他打了个寒颤,茫然地望着阮君明,很快,他回过神来,忙伸出手,抓住桌子对面没有到窗前凑热闹,只是闷头喝酒的刘迁的手,当时,刘迁是高猛的亲兵,离高猛最近。

    “快,你来看,看是不是他!”

    刘迁有些茫然地望着高大勇,迷迷糊糊地站起身,自从平原一战之后,东海公高士达,主将高猛战死之后,他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终日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正好看见站在城门下的高畅的侧脸。

    刘迁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阮君明忙扶了他一把,他坐在了地板上,嘴里喃喃说道。

    “是他!是他!是那个魔鬼!”

    他翻来覆去只知道说这几句话,高大勇给了他一耳光,他才清醒过来,这时,高畅和阿岚随着老爹的车队走出了城门。

    高大勇咬牙切齿,脸上阴晴不定,半晌,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身来。

    “兄弟们,抄家伙,我们上,帮高猛大哥报仇!”

    “慢!大勇兄弟,你们要去做什么?”

    阮君明站起身,伸手拉住了高大勇。

    “那个人是官兵,他在平原,杀了我们不少弟兄,我要去找他报仇!”

    “你说的是那个人吗?他以前虽然是官兵,不过,现在却是我们的弟兄,你不知道吗?窦老大已经任命他为司兵,协助曹旦大哥训练新军!”

    “什么?”

    高大勇大为惊讶,他忿忿不平地说:

    “难道弟兄们的仇就不报了!”

    “谁说不报的?那家伙,我也非常讨厌,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他是不可以的,窦老大知道了,你们没有好果子可吃,所以,不如这样……”

    阮君明在高大勇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高大勇一边听,一边点头称是。

第十四章 黑松林

    山坡上,高畅与阿岚并肩而立,风过耳,山林猎猎作响,阿岚远眺着东方,老爹一行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另一个山坡后。

    高畅抬头望天,天空很大,很蓝,相比之下,苍穹下的人类委实渺小。

    “走吧!”

    阿岚没有回话,她默默地转过身,随着高畅走下山坡,沿着黄泥土道向饶阳城走去。

    不知不觉中,他们这一路送行,已经送到离城老远的地方了,大概接近十里路吧?

    黑松林是一个小山岗,在他们回城的必经之路上,原本是个方圆好几里的松树林,树木生长茂盛,郁郁葱葱,因此有黑松林之名。然而,在张金称上次攻打饶阳城的时候,被砍伐了一大片,如今,松树林变得稀疏了,小松树东一棵,西一棵,凌乱地生长在山岗上,不再有黑松林之实。

    高畅和阿岚脚下的这条黄泥路即是饶阳通往平原的官道,它从高畅两人此时所在的黑松林出发,到前面的山坡与漳河并行,然后,从原野上一直延伸到平原城。

    与阿岚一般,高畅同样一边沉默地看着脚下的路行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没有想到窦建德居然有那么大的魄力,明知道自己以前是官兵,并且来路不明,来此的动机不明,仍然敢于把司兵一职交付给他,很有点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意思。不过,窦建德也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就把大权交给他,因此,只是让他协助曹旦训练新兵,实际上,官职虽然不低,却是一个副手,掌握不到实际的领兵权。

    这样看来,窦建德虽然并不是一个傻瓜,可是,同样也魄力不够,要是换了他,真的要用一个人,就不会派亲信去制约他,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就是如此。

    当然,这是表面上应该摆出的态度,至于背地里,该做什么工作,还是要做的。

    如果,窦建德在一边这样做的同时,一边非常明确地告诉他:你是一个人才,但是,我不可能不照顾老部下的情绪,把大权交在你一个人身上,因此,我会派一个人来协助你,这并非不信任你,只是一个纯粹的防范措施而已,只要你以后立下大功,得到了弟兄们的信任,随时可以真正地领军。

    窦建德要是真的对他这样说,高畅会对窦建德另眼相看,然而,窦建德并没有这样做。

    这两天,高畅一直在想自己日后的行止,天下!是他想要紧握在手心的东西!

    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登上那青云的最高点,开拓一个大大的疆土,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王朝,他要走的路还很漫长。摆在他前面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险途,路的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有不慎,他就会跌落崖底,粉身碎骨。

    虽然,死亡对他而言,并非终结,然而,那种挫败感会非常强烈,甚至有可能让他接下来的几世都无精打采。再说,那种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的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的。

    所以,他必须仔细考虑,决定自己前行的起点。

    李唐?这是高畅第一个想到的,因为在他没有出现的那个时空,李唐是最终的胜利者,然而,这也是第一个被他否定的。

    李唐之所以这么快就平定了乱世,虽然是因为人心思定,大势所趋,然而,最重要的是李唐的基础最为坚实,本身是高门大阀,世家贵族,又一直不曾卷入关东的乱战之中,得以保存了实力,所以,当关东最大的两股势力被它击败之后,各地豪强纷纷向它俯首称臣。

    投奔李唐,他或许会得到重用,或许能成为李靖那般的人物,封个公爵什么的,画像得以供奉在凌烟阁,然而,要想推翻李唐,自己取而代之,可以说难于上青天。

    就算他成功了,但是,要安定那些世家名门的人心,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何况,他的本意是铲除现有的世家名门,改变以儒家为根本,以宗族为基础的现行社会体系。

    因此,他第一个否决了投奔李唐的想法,再说,有李世民这样雄才大略的对手,这一世也不会过得无聊啊!

    瓦岗?这是第二个被他否决的地方,就像他对尚智那些人所说的那样,瓦岗已经有了翟让和李密,再添一个不甘人下的他,也就更加乱了。再说,瓦岗表面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危机重重,只要瓦岗军的头领不改变以洛阳为天下中心的想法,不放弃强攻洛阳的计划,瓦岗的前景就会非常不妙,所以,也不可取。不过,当瓦岗溃败的时候,他不会漠然视之,不会轻易让李世民把瓦岗的人才全部收刮干净。

    杜伏威?李子通?萧铣?刘武周?薛举?一一被高畅否决了!

    最后,高畅还是决定留在窦建德这里,一是因为窦建德现在的根基最弱,他只要立的功多,就容易出头,独领一军;第二是因为河北豪雄的战斗力不弱,不比瓦岗军差,窦建德死后,在刘黑闼的带领下,河北军再反,李唐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镇压下去;第三个原因:窦建德虽然是一个雄主,可是,并不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头领,这也是他被李世民打败的原因,他不仅在战术上,就连整个战略的布置都远远不如李唐,并且,他手下的义军除了一部份自己的嫡系外,有很多股山头,因此,正在指挥上,做不到得心应手,在窦建德这里,高畅能够轻易脱离他,独树一帜。

    之所以留在窦建德这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阿岚也留在了这里。

    这个原因,高畅并不清楚,或者,他并不想弄清楚,他不相信自己会对某个女人抱有特殊的感情,生命或许能永恒,然而,感情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永恒的,在漫长的时光中,他已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不喜欢思念某个人的感觉,在漫长的时光中,想念一个消失的灵魂,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高畅回过头,瞄了一眼低着头跟随在自己身后一尺远的阿岚,阿岚沉默地望着地面,脚下,落叶发出嚓嚓的呻吟。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沉默让他觉得压抑,受伤的时候,听惯了阿岚在自己耳边无休止的唠叨,对她的沉默,至今仍然不习惯。

    老爹拜托自己照顾好阿岚,他表面上诚恳地点头保证,实际,内心却不以为然,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只会首先保障自己的安全。

    可是,在高畅的内心深处,他真是这样想的吗?

    黄泥路转为了上坡,蜿蜒着向山岗上爬去,进入了黑松林的腹地,高畅再次回过头,想对阿岚说点什么。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奇特的感觉袭上心头,就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在盯着他似的,高畅神色突变,他停下了脚步,一把抓住阿岚。

    四周除了风吹树林的声音外,没有其他的声音,先前一直伴在他们耳边的鸟叫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高畅突然把一脸诧异的阿岚揽入怀中,然后,向地上扑去,两人相拥着翻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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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步对骑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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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

    一支长箭从高畅原来站立的地方飞过,发出凄厉的声音划过空气,扎在一旁那棵松树褐色的树干上,白色的羽翎一阵摇晃,渐渐静止。

    “夺!夺!夺!”

    箭依旧不断破空而来,沿着高畅和阿岚滚动的路线飞行,插在他们身后的树木,或者泥地之上。

    高畅并非盲目的滚动,几乎在倒地的那一霎那,他就选好了滚动的路线。这是一个上坡的黄泥路,箭从上方的林子射来,闪避的空间并不是大,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向后,一是向右,左面基本忽略不计,那个方向是一个小山崖,虽然不是很高,不过下面是乱石滩。

    高畅选择向右方翻滚,在那里,路的一侧,有一方大青石,能够容得下一人躲藏。

    不知道林子中间有多少人在伏击自己,在目前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对方的弓箭手是最讨厌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如此。

    对方是用的连珠箭的手法在向自己袭击,在翻滚躲避的时候,高畅根据对方射箭的频率,瞬间得出结论,暗藏的敌人里面弓箭手不多,最多两人。

    “铛!”

    一支长箭射在大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箭头折断,箭杆无力地掉在一旁。

    “小心,不要出来!”

    高畅在有些茫然的阿岚耳边急促地说道,人从青石后窜了出来,那方青石只能容得下一人,两人一起藏在后面,只能双双成为对方弓箭手的目标。

    “沧啷!”

    高畅的身影豹子一般矫捷地从青石后窜出,只见白光一闪,刀出鞘。

    高畅轻轻挥动刀鞘,就像在烈日当空的夏天,轻轻挥动团扇一般,动作虽然轻盈,却干净利落,极其准确地将闪电般射来的长箭在面门前打落。

    一声清亮的马鸣声从前方的高岗上传来。

    一个马头从山岗后探了出来,随即,马的全身出现在高畅眼前,那是一匹纯黑的俊马,马的鬃毛非常漂亮地迎风飞舞,马头高昂,马的眼神傲然不驯。

    马上的骑士手持一杆长枪,身着褐色的轻便皮甲,头上戴着亮银盔,他伏在马背上,头部贴在马头旁,长枪的枪尖直直地指着高畅,上面的红缨在风中摇曳。

    急促的蹄声中,黑马疾风一般从高岗上掠下,朝高畅奔来。

    与此同时,十来个人影从山岗的松林内闪了出来,他们有的持枪,有的拿刀,野兽般呐喊着,跟在那匹马后,高速奔跑着,那喊声越过松林,高高地飞向云端。

    坐在马上的正是高大勇,他的视线中,除了下方高畅的身影,再也容不下别的什么!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随着马的步伐上下起伏,脑袋因为充血过多,耳畔嗡嗡作响,汗水沿着额头流下,朦胧了视线。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只要紧握着它,他的心就不会彷徨,他就不会退缩。

    最终,高大勇还是听取了阮君明的建议,选在这个高畅他们回城的必经之路上伏击他,这样做的好处很多,第一事后把战场打扫干净,那么窦建德知道后,也无可奈何,他不可能为一个死人出头,况且,他也不会找到什么证据证明是自己这一帮人做的;第二就是可以出其不意,对手是一个武艺超群的人,如果正面相博,自己这十来个人,还不一定能将他收拾下来,即便能够致对方于死地,本方的损失也不会小。

    所以,他安排队伍中的神射手躲在一旁,先来个暗箭伤人,然而,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了,躲过了第一波攻击。

    没有办法了,只好实行第二套计划。

    先由自己骑马冲击对方,然后,由拿着各种长短兵器的同伴围攻他,在身后的高岗上,那两个擅长射箭的弓箭手负责发射冷箭掩护。

    就算不能杀伤高畅,只要把高畅拖在这里,高大勇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从酒楼出来,准备前来伏击高畅的时候,他已经派刘迁回去大营去通知现在的当家人高挡脱了,高猛是高挡脱的亲侄子,他不可能不来报这个深仇大恨。

    高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人伏击,也不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毕竟,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畅。

    不过,在他脑中也没有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理由这东西不重要,至少在这个时候不重要,他只知道这些人想要杀死他,威胁到了自己的安全,他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干掉他们。

    步兵面对骑兵冲击,并且是站在下方,而对方由高处坐在奔驰的骏马上如山洪一般直泄而下,形势对高畅非常不妙。

    高畅神色冷肃,他单手持刀,刀尖向下,轻轻在地上划过,向敌人冲来的方向慢慢走去,身后的泥地上,刀尖划过了一道长长的刀痕。

    蹄声更急,高大勇手中那杆长枪的枪尖在冬日漠然的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晕。

    当双方相距三十来步的时候,高畅突然启动了,他向山坡上逆风跑了起来,向对手奔去。

    十五步!

    高大勇俯下身,双手持枪,双腿紧夹在马鞍上,他的身子从马上稍稍向右方偏出,眼睛死死地盯着向自己奔来的高畅,他目光的焦点凝聚在高畅的胸前,他能清楚地看见在高畅那件灰布短衫的左胸处,有一团污渍,那里,就是他的目标。

    在他手中的枪尖前,他的目光已经洞穿了那里。

    阿岚从青石后探出头去,正好看见高畅疯狂的举动,由下往上冲击铁骑,这一幕让她忘记了隐蔽,不知不觉站起身来,手握在剑柄之上,用高畅教的方法,非常干脆地拔出长剑。

    对方的弓箭手并没有把目标放在她身上,因为她是阮君明想要的人,不然,她现在已经死了好几次了。

    林子里冲出来的人群依旧在奔跑着,呐喊着,然而,他们的视线几乎都落在前面,落在那个即将发生的碰撞之上。

    好!就是现在!

    高大勇握紧长枪,手肘微微一抖,借着身下坐骑前冲的势头,枪尖上的红缨轻轻一晃,长枪闪电般向对手的胸部扎去。

    中了!

    他差点大声叫了出来,他亲眼看见自己长枪的枪尖深深地扎进了对方的胸部,然后,透胸而出。

    不过,几乎在同时,他的心猛地悸动一下,那一瞬间,突然停止了跳动。

    他的手感告诉他,他的眼睛欺骗了他,他没有从长枪上感到任何的阻力,没有那种在高速的奔驰中深深扎进人体的感觉。

    到是他的身体有了感觉,在右胸处,一阵冰凉突然袭来,那里,似乎被某种锋利的东西拉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向外流了出来,随之流出来的还有全身所有的力量。

    他感到自己飞了起来,是真正的飞了起来,世界在眼前不停旋转。

    蓝天,白云,树林,大地!

    然后,一道光在他眼前爆炸开来,他听到了“砰”的一声,是重物从高处重重落在地面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从异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他听到的这世上最后的声音。

    高大勇眼前一黑,他死了!他的身体被高畅的刀劈成了两片!

    在人马即将交错的那一瞬间,高大勇先出手,以他那样快的马速,那一枪的速度可想而知,一般情况下,一般人是躲不过去的。

    然而,高畅并非是一般人,他转生了那么多次,经历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斗,基本上,说他是一具战斗机器也不为过。他的战斗意识是如此惊人,再加上这具身体的素质非常好,自身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所以,很多战斗动作他都能轻易使出来。

    在高畅迎向高大勇的时候,他的脑中就有了不少的应对方式,在这里面,他很快选择了一种最为恰当的方式来解决战斗,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选择错误。

    在高大勇的枪尖即将扎进他左胸的时候,高畅在奔跑中微微侧了侧身,高大勇的枪尖就从他肋下掠了过去,由于高畅的动作很快,在高大勇的视线中形成了一道虚影,高大勇因此以为自己刺中了他。

    就在高大勇惊喜的那一瞬间,高畅的刀锋突然立了起来,闪电般砍在高大勇探出马背的右半身上,借着高大勇的坐骑前冲的势头,将他劈为两片,斩落马下。

    “啊!”

    目睹这一幕的高大勇的手下发出了绝望的嚎叫,愤怒填充在每个人的心里,他们跌跌撞撞地从山坡上冲下来,有的人被树根绊倒了,干脆不再起身,而是就那样抱着刀从山上滚下来。

    高畅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冷笑爬上脸来,他轻轻往旁一闪,一支长箭从他身侧飞过。不过,在看见从大青石后拿着长剑跑出来的阿岚后,他的从容在脸上消失了。

    就算是遇见突然袭击也平静如水的心,在这一刻,竟然有了轻微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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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不灭者转生到了隋末,附身在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身上,于是,蝴蝶扇动翅膀,历史进入了另一条河流。 人生,只是一场游戏,天下,不过是手里的玩具。他高高在上,漠视一切!"隋末逐鹿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隋末逐鹿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隋末逐鹿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