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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静     问仙txt下载     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二八 风云几番覆,尘埃落尽

    小须弥山,大雄宝殿。**!。*

    茶香袅袅,从青花白玉的茶杯中不住散发出来,刚沏好的茶水飘起缕缕白气,飘散在空气中,然而此刻,却是谁也没有心情去品尝这世间稀罕的罗浮香茗。

    当今正道最有权势的各宗门掌事高人,都聚集在大殿里,其中尤以蜀山、昆仑、梵音寺三大正宗的首座宫主一众人,面无表情的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旁边原来端茶送水侍候著的小沙弥,见得大殿上如此凝重气氛,早已悄悄退了下去。

    看着下方默然坐着的各大门派的宗主长老,燃难大师叹了口气,首先开口道:“贫僧也知道面临如此大劫,连月下来,我正道已损失惨重,各位施主考虑不无道理,只是我佛慈悲,一旦连我们这些人都退走了,那世间百姓又待如何,老衲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苍生遭劫,生灵涂炭啊!”

    下方众人中,仙峤派的郦长卿苦笑一声,道:“大师所言,我们又岂会没有考虑过,只是坚持了这么多天,那些妖物的数量几不见减,我们却是伤亡惨重,长此下去,此消彼长,也不是办法啊。”

    话语刚落,四周已有不少附和声升起,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是玄门中的声明显赫的修行人了,像仙峤派、青城剑派这样的一流宗门,更是玄门的中流砥柱了,这场浩劫至今,他们门下门人死伤无数,让他们这些人如何不心痛,尤其是那些资质出众,千挑万选的年轻弟子,一个个年轻生命就这样葬送在妖怪手下,更要命的是那些死去的人被邪气一侵化身鬼灵,倒戈相向,道行更胜生前,要亲手把这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再次送下地狱,莫说是那些寻常弟子修士,便是他们这些人心情也是不好受啊。

    燃难大师见得如此,合十摇首,念了声佛号,叹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时,一声冷哼忽然响起,“我等修行修仙中人,既然自诩正道,自然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今天下百姓对我们期盼之心殷殷,你们这个时候说退,说到底,还不过是你们怕死!”

    说话的赫然是蜀山的焚阎峰首座聂慕枫,他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手中茶杯重重落下,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他手上也浑然没顾。

    四下一片沉默。

    青城派的司马拿云脸上闪过一丝痛sè,忍不住站了起来,凛然道:“聂前辈,那你说,难道我们就一直守下去,直到我们的人全部耗光么!我司马拿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怕死过,在下何尝不知道,多除去一只妖物,世人便少了一分苦楚,如此责任我等正道责无旁贷,只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那些年轻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他们都是我正道的未来啊!紫阳师兄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保住青城派最后的这点血脉,我不能让辜负他的遗愿啊!”

    他的话落下,四周顿时惊起一片哗然,众人听了都是纷纷变sè,显然谁都没想到,青城剑派宗主紫阳真人这样的人物,竟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身陨了,即便在场这些人都是见惯诸多生死,此刻也不禁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聂慕枫皱了皱眉,看了这人一眼,青城剑派虽然远在西方,但同样身为剑宗门派,相互间自也有几分熟悉,而去每过一段年月,天下各剑宗门派都会派遣弟子到蜀山深造之以道,蜀山对此倒也大度,尽显大派名门风度,司马拿云年轻时便曾来蜀山求取剑道,一待多年,虽然门派有别,但也算半个蜀山弟子了,聂慕枫对这人也有几分印象,当年那个一心痴迷剑道的青衫小子,一别多年,如今也成为了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一念至此,聂慕枫脸sè缓和了几分,低叹一声,道:“紫阳道友的事,贫道也深感痛心,眼下这个形势,我们能退到哪里?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连让浩劫蔓延中土,祸及苍生,那我神州大地要多少年,多少代才能恢复元气?燃苦大师当rì亲自上蜀山,我蜀山便承诺过一切以苍生为先,纵使身死道消也在所不惜,如今燃苦大师和梵音寺一众高僧为我们,也为身后千千万万百姓撑起了头顶这个佛阵,我们岂能一走了之?”

    蜀山焚阎峰首座的这一番话,众人全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也心知,要说担忧门中弟子,蜀山、昆仑这些高人又岂会真的无动于衷,先不说梵音寺在这一次浩劫中伤亡最重,当rì蜀山、昆仑还有冰岚云阁这三大正宗的一众弟子随怜星殿主突围而去,冲向十万大山的情景,至今可是仍历历在目,那一群年轻人,可谓都是蜀山、昆仑等正宗的翘楚jīng英了,更是玄门中最出众的弟子,聂慕枫他们这些人又哪里会真的没有一点担心,只是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罢,这些rì子来,也全靠他们支撑着大局,才一直坚持到现在,他们肩上所承受的压力,可是远比他们任何一个都要重啊。

    司马拿云嘴角动了动,终究长出一口气,坐了下去,没有再说话,其他门派的人也是一脸深思之sè,场上气氛一片沉重。

    聂慕枫收回目光,从面前桌上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罗浮梵音寺十年开花,百年结果的茶晶所而成的香茗,此刻尝到嘴边,仿佛也有着一丝苦涩。

    他目光穿过众人,望出大殿云天之外,眼中神sè变幻,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又似在等待着什么,脸颊颈项上那朵赤焰火莲越见鲜艳狰狞。

    沧月大师和凌枫相视一眼,苦笑摇头,上官夕重伤,以及宁远世所提及的妖门动静,场上也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要是这个消息也传了开去,人心大乱之下,聂师兄也不见得能压得住那个场面。

    沧月大师目光落到身边的明月婵脸上,却见得这位师妹默默侧头,静静看着大殿一边的窗阁,从侧面看去,她的脸柔美的曲线中,仿佛还有一丝莫名的刚毅和坚定。

    她眉头轻皱,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身在千里之外,已是正道最后希望的那一群人,是不是能够阻止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惊世浩劫呢?

    谁的心里都没有底!

    但她却深知,这位师妹心中从来都一直坚信着,那一个男子,那个曾经只凭一剑笑傲穹荒的男子。

    大殿上,气氛悄悄凝固,在这片静默中,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是神情复杂,心事重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众人。

    殿中诸正道高人心中一跳,莫非战况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视线一下子聚集到大门的方向,片刻后,几个弟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神sè匆匆,大气粗喘。

    “何事惊慌,成何体统!”清微道人眼尖,远远就看到这几个弟子身着蓝白道衫,赫然是昆仑的道袍,顿生不悦,喝了一声。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这几个昆仑弟子在面对这么世间高人的视线,竟没有往rì的僵硬,脸上竟都带着惊喜莫名的激动表情,为首一人大声喊道:“师尊,妖cháo的主力,那些邪灵大军,不知为何忽然化作青烟尽归尘土!”

    “什么!”

    众人闻言身子一震,又惊又喜,下意识的齐齐站了起来,便是蜀山、昆仑、梵音寺一众人也不禁脸上动容,众人纷纷走出大殿之外,远远看去,只见山下那片令人压抑的黑sè洪流,一片耸动,如波涛起伏,其中阵阵啸天嘶吼,回荡在天边,狂风呼啸之下,竟有无数烟尘随风飘起,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被风儿卷向远方,尘埃尽散。

    连带着的,原本那密密麻麻如洪水巨川一般的黑cháo,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稀疏起来。

    众人脸上惊喜交集,燃苦大师双目含光,低念一声佛号,扬手间佛光耀动,一片光影出现在半空之中,赫然呈现着山下的景况。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光幕中浮现出来的,那些令他们头痛棘手之极的邪灵,在尖啸咆哮中,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一般,挣扎不甘中一点一点化为沙尘,无数被妖异邪力所控制的尸骸,终于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千百年后,这一幕令人难忘的画面,仍然定格在无数人的脑海中。

    偌大的云海佛场之上,一声声带着惊喜的呼喊,不断响起,各派残存的弟子中,就算是身负重伤的,此刻也仿佛完全忘却了痛苦,纷纷挣扎着站起,与身旁的同样激动的人欢呼起来。

    人人大声喊着,激动之余,热泪盈眶,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仿佛竟有种一下子从噩梦中醒来的错觉。

    聂慕枫深深地看了天边一眼,燕惊尘,你还是做到了么?

    “大家还不能乱,山下还有许多妖兽jīng怪剩下,还要靠我们……”不知哪个门派的长老高声喝道,只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小须弥山上下爆发出的如波涛般的欢呼声淹没了。

    茫茫人海,一片耸动,许多人忽然间不由自主的纷纷扬头,闭目,深深呼吸!

    天际之上一直笼罩着的煞气妖气,正慢慢消散,露出了青天的影子,和煦的阳光再一次洒向人间,照到每一个人的脸上,带着久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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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二九 尚有一段

    南疆地界,天幕上两道七彩霞光如流星一般划过,在云天间拉出两道长长的云气。

    无名峰上几人看在眼里,除了那个青袍男子,其他几人都是皱了皱眉,穷奇微微摇头,目光闪烁着冷光,道:“正道中的这些年轻弟子,资质无不是万中无一,出类拔萃,比起我们那些后辈,强得太多了,我们就这样放任他们回去么?”

    青袍男子负手而立,淡然一笑,缓缓道:“留下他们又有什么意义,再说,洛天衣也在,你有把握留下他们么。”

    穷奇窒了一下,心道我们几个当然没把握留下他们,但若你出手情况自然又不同了,他抬眼看着眼前男子背影,山风吹来,男子一身青袍舞在风中,仿佛一阵风吹来便会乘风归去,云雾索绕在他身边,浑身上下仿佛都是说不出的绝尘逸气。

    穷奇盯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眼下正是削弱玄门实力的大好时机,玄门如今元气大伤,若是再没了这群年轻人,未来百年间任他如何翻转腾挪,谅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的话落下,身旁幽婵也不禁点头认同,朱唇轻启,道:“二哥说的没错,宗主就不怕放虎归山么。”

    青袍男子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他目光眺望着对面山顶处缭绕的云雾,眼中神采如梦似幻,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道:“你们不觉得这个世间太安逸了么?无论是玄门,还是我们蛮荒。”

    他身后几人怔了一下,穷奇和幽婵两人对望了一下,嘴角微动,yù言又止,终究暗叹一声,纵使他们追随招摇无道多年,可对这个男子的心思,却从来也没有看透过。

    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青鸾,看着天边云海翻涌合拢,早已远去只余下两点依稀可见的光影,目光闪动,忽然道:“不得不承认,正道这些年来,还真是苦心栽培年轻人了,这群年轻弟子,个个都手握重宝,道行jīng湛更是远超常人,尤其蜀山那个驭下九霄神雷的女孩,我早年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个时候她还不过是一个丹道未成的少女,没想这短短不到十年间,她的修行道行竟jīng进到这个地步,实在骇人听闻。”

    幽婵秀眉一挑,似乎想起什么,笑道:“七妹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当年公主回到招摇山也曾提过这事,似乎也因为受了这女孩刺激的缘故,修行也一下子用心多了。”

    青鸾目光中闪过一丝异sè,轻声低语道:“就怕她锐气太强,过于执着,反而不妙,而且那女孩天赋异禀,虽说公主也不输于她,但她手上终究拿着一柄九天神兵啊……”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叹,没有再说下去,幽婵和穷奇心中亦是一凛,他们自是知道九天神兵这等无上神物的存在意味着什么,虽说修行修仙者,本身的修行道行才是关键,但除非你修为高到不用凭借外物也足以睥睨众人的地步,否则法宝对任何修行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玄门在这一方面得天独厚,远远不是他们蛮荒所能比拟的,虽说蛮荒中亦有不少仙家至宝遗留下来,但那也是落到一小部分人手上,那些人往往不是一方枭雄,便是宗门山主,哪里轮得到蛮荒年轻一辈的弟子有这等机缘。

    穷奇脸上忽然一阵yīn晴不定,似乎又想起了当年某个胆大包天,碧芒如龙的白衣身影来,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左臂衣衫,目光yīn冷却带着莫名敬意恨意,长出了一口气,这只被那柄神剑所斩去的一臂,伤口至今仍残留着一丝剑气,不时赤赤发痛,这么多年来他想尽办法也没有办法根除这隐疾,左臂也因而一直没有接上,否则以他上古灵种的血脉,区区再生之力又岂在话下。

    青袍男子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样来,看着穷奇的神情,彷佛还沉浸在回忆之中,隐隐间甚至有些向往之意,不禁叹息一声,能让这个桀骜难驯的蛮荒妖祖又敬又恨耿耿于怀的人物,没能一见,实在遗憾,他摇头道:“可惜我当年要事缠身不在蛮荒,没能会一会那个蜀山长门,否则穷奇兄你也不会……”

    穷奇回过神来,强笑一声,道:“说来也是丢脸的事,当年我自视过高目中无人,没想却遇上那个比我还要桀骜的家伙,当时我又带着各方各派的人把他堵在狐岐山山门前,本以为必胜无疑,没想那人棋高一着,仗着那把镇妖神剑生生杀出重围,你们没有亲眼所见,是绝对想象不到那个场面的……啧啧,啧啧,唉!不得不承认,真是英雄了得,那样的对手没能活到现在,可惜,可惜!”

    他摇头长出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却是不胜唏嘘,大有平生大遗之意,这也是几人第一次看到这个从不心思外露的男子现出这样的神态来。

    看到招摇无道脸上似有意犹未尽的神sè,青鸾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当时也在场……”

    穷奇身子一震,吃了一惊,道:“什么,七妹你那个时候也在那里?”

    招摇无道和幽婵也是微感意外的向她看去。

    青鸾点了点头,淡淡道:“当时我有事找大姐商量,正好经过那里,看到二哥向他出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目光向穷奇看去。

    穷奇苦笑一声,道:“都过了那么久,二哥也不怕丢不丢脸的了,当时我是暗算他在先,可我还是失算了,知道他剑诀道术很厉害,却没想到他竟然厉害的那样的地步,就算身重奇毒,气穷力竭,他却一言不发,只长笑不已,反手断我一臂,继而冲进人cháo中纵横厮杀好一阵子,大笑间以剑气为笔,在狐岐山山壁上留下一行大字,扬长而去。”

    青袍男子目光微动,脸上亦有一丝惊佩之意,饶有兴致道:“不愧是蜀山长门,果然厉害,我也好久没去过西南狐岐那边,不知他留下什么字了?”

    穷奇露出一丝苦涩笑意,嘴角动了动,竟是难以启齿,半晌也没有说出来。

    青鸾默默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接过他的话头,道:“蜀山萧遥,斩妖于此。”

    听到这句话,便是幽婵一向平静从容的神sè,也不禁突然变sè,又惊又怒道:“什么?”

    要知道,所谓妖族,也不过是世人对蛮荒一族的说法,在蛮荒中,可是甚少有人会那般称呼自己,甚至觉得这名字带着莫名耻辱之意,说起来,正道中人在他们眼中,又何尝不是“妖”呢?

    就连招摇无道亦是一时哑然,但片刻后却是失笑起来,连声叹道:“好,好,果然是一代狂骄,想不到正道中还有如此人物,难怪会让人如此耿耿于怀!”

    随即不禁又看了青鸾一眼,摇了摇头,道:“但我还是不明,当时青鸾也在,而且各族门众无数,穷奇兄虽元气大伤,但那人也不见得好的哪里去,他这样居然也能杀的出去?”

    青鸾和穷奇脸sè微变,对望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闪烁着的苦涩之意。

    微风吹来,轻纱飘动,沉默了片刻,青鸾静静道:“当时他仗剑杀出去,但能看出生机也几乎断绝,在场的各方人马,嘴上骂得厉害,但心里对此人都是惊佩之极,谁不想留下这样的人物,只是追到青丘谷的时候,谁都没想到,大姐竟出手救了那个人。”

    招摇无道微微一怔,好一会后长长出了口气,笑道:“原来是她出面,难怪没有人敢在狐岐山乱闯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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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零

    穷奇深深吸了口气,道:“具体真切,我也不大了解,只是这事确是千真万确无疑。”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下,道:“听弟子传来的消息来说,九尾一回来就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她的雷霆之怒,各族的人可都是一阵惊慌,唯恐九尾的怒火烧到他们身上。”

    “谁让那些人妄图占了狐禅门的山门?”青鸾冷哼一声,她亦知道蛮荒中很多门派的人觊觎着狐岐山这个难得的钟灵之地,但有她们这几个昔rì姐妹的照料,那些门派倒也不敢乱动心思,但对那些独行独往无所牵挂的散修中人来说,却没有什么顾虑,对此她们也是感到无奈,就算她们出手,过一段时rì那些无拘无束的人还会卷土重来,狐禅门早已没有当年九尾在时候的威严,占着这样一块修行福地,谁没有几分心思?

    看到招摇无道若有所思的样子,穷奇不心中一动,禁低声道:“宗主,这事回去后,该如何处理?”他并不同青鸾两人那般跟九尾交情莫逆,甚至他对九尾一直也心存几分忌惮,蛮荒八祖,九尾为首,这并非虚言,单论修行道行而言,除了眼前这个男子,蛮荒中也不知还有谁能及得上那个女子,若九尾不肯罢休,那蛮荒可真要动乱了。

    没想招摇无道听到他这话,却是摇了摇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让她出一口气不就完了,谁让那些人打主意打到她眼皮底下。”

    说着,他深深看了穷奇一眼,微微一笑。

    “再说,要论辈分,连我也不知九尾到底修行了多少年,她活了那么久,岂是没有分寸的人,惹到她头上,那也是活该,嘿,九尾的时代,难道这么快就让人忘记了么?”

    身后三人脸sè微微一变,竟忽有种惊心动魄之感,就像封尘已久的历史,不经意间被人掀开了一角,那股沉重感扑面而来。

    一千年五百多年前,九尾渡天狐之劫,谁都以为她不可能挨过九霄天劫,当时蛮荒各方各族,甚至正道那些不出世的老家伙都觊觎着她的那颗内丹,结果却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她非但没有魂飞魄散,还从九天神霄雷中成就九尾天狐之身,继而一怒之下,还差点以一己之力横扫天下,从此成为世间谈之sè变的存在,什么妖狐乱世一说,也是从那个时候流传开去的。

    这段早已被埋没的过往,此刻不禁悄然涌上他们的心头,当时正是蛮荒鼎盛之时,各方风云辈出,除了穷奇早已是圣宗中的老人,幽婵也只是众多后进一辈中略有名气的人物,甚至青鸾还没有出现在蛮荒中,那时自然也没有所谓的蛮荒八祖之说,可想而知,在那个动荡时代中便令全荒上下乃至整个天下都震骇不已的九尾天狐,是何等绝世风华的角sè。

    一时间三人神sè各异,穷奇也只摇头无语,连招摇无道也忌那个女子三分,此刻想再多也是徒然,不过九尾一回来,狐禅门的崛起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要头痛,让各门各族那些老家伙去头痛,穷奇暗忖着,心下更多的却是对九尾如此神通广大能从蜀山锁妖塔中逃出来却是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不免有一丝莫名期待和激动,他多年苦修,为的便是有朝一rì能与他再决高下,可从当年玄门妖门大战之后,那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却是从此再无消息,传闻都说他为九尾入魔,被蜀山刑罚身死道消……可如今九尾却是活了下来,那个人呢?

    穷奇抬头向云天中望了一眼,天高云深,正道那拨人的法宝光影几乎都已经看不到了,而满天的云霞,此刻几乎也都被初升的rì光映得更亮了。

    也不知为何,他长出了一口气,怔怔不语。

    沉默了好一会,幽婵忽然皱眉,像想起了什么,冷笑道:“倒是没想到鬼煞竟跟巫族有如此深的渊源,连我们也瞒了过去,难怪他一身鬼道如此厉害,他跟冰岚云阁的高人拼了一场,又身受蜀山那女孩的神剑驭雷奇咒,你们说,他这次还能如当年那般侥幸么?”

    穷奇和青鸾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幽婵说的是当年鬼煞为炼祭那尊古幡不惜在中土犯下滔天杀孽,后被正道高人天河散人引落天雷伏诛一事,当时整个修行界中,不论正道还是蛮荒,也认为鬼煞被天诛了,却是没想到他竟不知用什么方法逃过一劫,蛰伏了数百年又出现在蛮荒中,道行更深,神出鬼没,而他本人也因此被好事者列入了蛮荒妖祖之名。

    “鬼煞这人虽不是和我们一路,但一身鬼道神通,诡异绝伦,决不可小觎。”穷奇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言下之意,却是连他也说不准。

    青鸾倒是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他是死是活,也与我们无关。”

    幽婵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鬼煞竟能以巫法控制巫帝的邪灵大军,这就不得不令他们不防,要知道,那些本不该存在世间的异物,可是不管你是什么人,只为杀虐而生,过去六千年前,巫帝也曾复活过一次,那场劫难几乎祸及了整个天下,非但正道大损,就连蛮荒的上一代主人,也因此陨落,整个修行界的进程,几乎足足倒退千年,那也是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正邪双方联手而战,虽然那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早已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中,而今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他们几人身为圣宗护法使者,却是从宗内古卷寥寥记述中知道过这段禁忌之事。

    只是青鸾xìng子淡漠,除了公主的事,似乎也甚少见她对别的事上过心,幽婵也不多说什么,她知道穷奇肯定会对这事多加留意,只是看招摇无道平静自若的神情,却似乎对鬼煞一事并不在意,或许说,这个世间,能真正让他动容的事实在太少了,这么多年来,这个男子,又在意过谁?

    一念及此,也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复杂幽怨的神sè,招摇无道似乎感到她的目光,看了过来,幽婵身子微颤,很快就平静下来。

    招摇无道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转头对青鸾道:“对了青鸾,瑶儿她们人呢?”

    青鸾听到他这话,却是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当rì在罗阳,一不留神她和晨曦就不知跑哪去了,如今她修行大进,晨曦又有一身古灵jīng怪的本事,刻意要避过我,一时半刻我也找不出她们来,更何况公主手上还有宗主为她炼制的法宝。”

    说到最后,青鸾幽幽一叹,隐隐间不禁露出了一丝不满之意,若没有招摇无道重新为她炼制的那件「千幻琉璃」奇异法宝,她也不至于老是失去汐瑶两人的行踪,不过想到那件奇异法宝能隐匿一切气息,连她也发觉不了,料想正道那些人也不会轻易发现她俩的身份,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招摇无道看着她患得患失的神情,不由得失笑摇头,道:“瑶儿她也不是孩子了,青鸾你也太宠她了。”

    青鸾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说的也是,汐瑶也不是当年那个一直跟着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小女孩。

    她微微叹了口气,眼光中尽是柔和,感叹莫名,低声道:“一转眼,她也长大了,连欢喜的人也有了……”话到最后,声微无息,只有她一人听到。

    幽婵见她这怅然若失的神情,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青鸾回过神来,仿佛感受到肩膀那里传来着几分暖意,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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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一

    “说起来,那群正道弟子中还真有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呢。”停了片刻,招摇无道忽然大有深意地说来一句,末了嘴边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青鸾身子一震,向他看去,招摇无道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rì渐东升,初阳柔光落到他肩膀上,映亮了他身边飘渺的云雾之气,这般看去,隐隐便如祥瑞之气一般,烘托着这个男子,青鸾收回了目光,默立一旁,似乎想起了什么,仿佛微微低了低头,隐约叹了口气。

    穷奇和幽婵也是怔了一下,沉吟了片刻,穷奇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宗主说的是蜀山那个小子?”十万大山中所发生的一切,他们以法术远远观望着,对过中真切其实也不甚了解,只是那个年轻人最后与巫帝相拼的一幕,那无法形容的一剑,实是大大令他震骇,无法置信,他甚至可以断言,那一剑的境界甚至超出了世间剑道的极致,连这十万大山一直束缚着巫帝的神禁也被其斩断,那是怎样的惊世骇俗的一剑?

    招摇无道点了点头,随意笑道:“没想到他竟然成长到这个地步,这才过了多少年,实在不得了。”

    穷奇眼中闪过一丝异sè,这么多年来,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招摇无道如此评论一个人,但听他这话,不由得有些愕然道:“宗主以前见过那小子么?”

    招摇无道微笑了一下,却不回答于他这个问题,倒是一片的幽婵笑道:“二哥,这小兄弟相信你也早已听闻,便是数年前传的纷纷扬扬,那个离经叛道的正道弟子。”

    穷奇一怔,随即脸上动容道:“他便是那个为了我族中人被昆仑问罪,后被蜀山刑法的年轻人?”

    幽婵点了点头,道:“本来我也不相信有人能从蜀山万剑穿心之刑下活了下来,但看到他那神似燕惊尘的一剑,我便确信是他无疑,他本是燕惊尘的亲传弟子,也不知燕惊尘到底做了什么,令那小子修为骤然暴增到那个可怖的地步,否则他年纪轻轻,就算道行再高,也是断不可能有那样的剑意的。”

    穷奇眼中现出一丝恍然之sè,之前对先生所说的那番话,那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也总算解了开来,若说那一剑是燕惊尘授意所为,那一切都能说得过去,想到那年轻人的事,忽有一丝莫名的感触,他yīn沉的脸上,也不禁柔和了几分,道:“自古玄门与我蛮荒势不两立,这小子行事确实出人所料。”

    说着,他心中一动,道:“这小子被逐出蜀山,想必此后也不为正道所容,他年纪轻轻,一身道行便如此jīng湛绝伦,这等人才,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我们何不把此人留为己用?”

    没想这话才出,却见得青鸾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可能的。”

    穷奇皱了皱眉,反问道:“为什么?”

    青鸾微微抬头,一双清亮的眸子透过轻纱直望远处,道:“他xìng子倔强,道心坚定,绝非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否则燕惊尘也不会看上他,要他入我们圣宗,以他那份倔强xìng子,只怕是不可能的。”

    穷奇惊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七妹似乎对这个年轻人甚是了解?”

    青鸾嘴角动了一下,低叹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倒是这时,忽见招摇无道微微一笑,道:“他修得一身浩然气,手中却拿着旷古未有的大凶法宝,但看他样子,居然还能cāo纵自如,似无影响,也不知他有过什么奇遇,我真是越来越好奇,这个年轻人,rì后会变成怎样的人,且让我等拭目以待。”

    穷奇三人都怔了一下,似乎都想起了那把剑煞气冲天的一幕,不知怎么,心中竟忽有一阵莫名寒意,说不出话来。

    ※※※

    这一场持续数年的浩劫,骤起之时突如其来,结束时也毫无预兆,自当rì邪灵大军忽然化为飞灰后,正道大振之下,再不留余力,剩下的那些妖兽jīng怪在玄门各派同心协力之下纷纷溃退,不足半月,这些苟延残喘的妖物,很快就消声匿迹,不是被正道弟子所诛除,就是逃回十万大山穷山恶水之地再度蛰伏下来,期待着下一次重见天rì的时机,只是,还有下次么?

    浩劫是从那一年的秋冬时分结束的,千百年后,世间人对那一段曾经苦难后享受久违和平的rì子,依然记得很清楚,这一场灾难席卷天下,生灵涂炭,幸得玄门四大正宗为首之诸门派与之抗衡,几经波折血战,终于消弭大劫,还神州中土大地以安定平和,许多逃难离乡的百姓,得知妖cháo尽退的消息,欢呼激动之余,开始缓缓返乡,一度无限荒凉的南方大地上,也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同时天下正道的人气,尤其是四大正宗的名望,在世间更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鼎盛时期,此福祸相依,也是诸正道人士始料未及之事。

    经此一役,玄门正道虽然元气大伤,但却广为世人传诵,世人对修仙修行之事,在见识到诸多修真炼道之士,以区区凡人之身,掌握强横力量,借助各般秘宝法器之力,竟可震天撼地,有雷霆之威,几乎都到了一个几乎疯狂追求的地步,许多宗门流派都借此人间修行热cháo快速崛起,扩张势力,与此同时,天下各地亦有不少神秘宗派悄然而起,偶现人间,却实力惊人,令人刮目相看,修行界的局势,似乎也到了不复平静的时候,各方门派,都感受到一股风雨yù来的味道,当然,这自是后话了,容后再说。

    ……

    离正道上下倾力反攻击溃妖cháo的那一天,已过了一月有余,南方之地,也渐渐安宁下来,然而南疆地界,却依然荒无人烟,一派凄凉景sè,偶尔少许偏僻地方,仍不时有怪物害人的传闻传出,这一度乱世之中,人命如蝼蚁,谁管得了谁,每rì每夜,有多少地方上演着一幕幕生离死别,又有谁知!

    原来居住南疆的中土百姓,可谓对这场灾劫惊魂未定,听到某些似真还假的谣传,哪里再敢踏足这个是非沉沦之地,除了那些土生土长的蛮族人士,也几乎见不到外人了,罗浮山脉以后,偌大的南疆地界,到处见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象,残垣断壁,尸骸遍野,败落城镇,百村无人,越往十万大山方向,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要恢复昔rì山清水秀欣欣向荣的气象,也不知需要多少年了。

    ※※※

    罗浮山门,梵音寺。

    随着这场浩劫的慢慢停息,正道各方也纷纷偃旗息鼓,但仍有不少门派人士停留在梵音寺中,屏息观望,打着什么心思,也就只有他们自己心知了。

    当rì冰岚云阁两首七彩玲珑舟破云而归,可谓最为激动人心的一刻,看到自己门下弟子虽有伤却安然无恙,一个个身经百战,便是蜀山、昆仑那些高人,也不禁老来欣慰,双眼微红,在各方各派年轻弟子中,这群同道师兄更如英雄一般的存在,只是让人惊异的是,这群凯旋而归之人,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反而一个个脸容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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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二 罗浮,人生还是无憾的好

    “咚…咚…咚…咚…”

    白云悠悠,沉沉钟声,梵音寺群峰佛塔沐浴在缥缈云气之中,仿佛一位位慈悲的巨佛望着红尘苦海,千年万年下来,世事沧桑也如那流云苍狗滚滚而过,岁月终究不曾为任何人而停留。

    空气中飘荡着细细的檀香古木味道,入鼻而来,昏昏沉沉中身旁似乎有人在说话,那话语声音颇为熟悉,听来有几分焦灼,“娘,师弟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

    一只温柔的手掌在他身上游动查看,隐约中有淡淡暖意从那掌心传来,随后,似乎有人看着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低,“辰儿伤得这么重,也好在他身子健壮,气血方刚,若是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就死了,哪能挨得过去,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娘,梵音寺那几位大师怎么说?”旁边响起了另一把轻柔的声音。

    “辰儿体内气脉紊乱,更有多股异力在身,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解铃还须系铃人,燃苦大师说要化解他的伤患,还得待他醒来才能定断。”

    “可是师弟他都昏迷了一个多月了……”

    一阵眩晕袭上他的脑袋,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清了,只在迷糊之间,静静想着,这几把声音,是师娘和师姐她们么?

    这是林辰最后一个想法,之后,他再一次失去了知觉。

    这一睡去,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其间他醒过数次,但无不是片刻清醒之后又立刻昏睡过去,恍惚中,他只记得身旁始终有人守候着,似是有许多人来看过他,悄然而来,悄然而去,换了一波又一波,印象最深的,却是一双清亮如星的熟悉眼眸。

    天光初亮,清晨微寒,四周正是安静之时。

    一缕温柔的阳光,穿过窗户薄幔,耀到他脸庞上,那双闭合着的眸子轻轻动了动。

    那会是谁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辰幽幽地醒来时候,脑海中掠过这般念头。

    睁开眼睛,第一眼的,是几个倒立着正飘起袅袅轻烟的塔香,挂在悬梁之上,目光穿过那飘飞的白雾,落到穹顶之处,赫然一个斗大的佛家真言「卐」字,组成了四方的横梁,横亘在那里,只望了一眼,便令人生起庄严肃穆之感,林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静静地看了一会头上屋顶,支撑著坐了起来,只是动作间牵动伤势,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迸发,随即全身上下,一片酸痛。即使坚强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皱了皱眉头,靠在墙边,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显然是一间寺庙内的禅房,房间颇为宽敞,青砖铺地,桐木漆门,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床,面前还有一张矮桌,周遭四个老旧蒲团,桌上面摆着茶壶茶杯,他目光落到两侧墙壁上,但见那里刻画着一尊尊姿态各异的罗汉金刚宝像,因年代远久而有些发黄,有的甚至掉漆隐没在光yīn中,徒留下一个朦胧的影子,惹人生思。

    房中四角伫立着四根红漆大柱子,恰到好处地支撑着那个「卐」字的四角,看去颇有鬼斧神工的味道,而柱子帷幕下,各倒悬着一盏长明灯,油盘上灯油充足,灯芯跳动中不时有细微的轻响传来。

    这样一间朴素整洁的禅房,林辰并不陌生,显然他正身处梵音寺之中,记忆中的一幕幕,一点一点地浮现翻涌,他微微苦笑一声,那rì琼华宫的洛前辈来到后,他便再也压抑不住体内伤患昏了过去,不过看到自己此刻身在此地,他心中却是松了几分,显然大家也平安回到梵音寺里,没有了那巫法大阵的运转,想必妖cháo也已经退去了,这场浩劫,到此为止了么?

    他静静想着,心中却始终隐藏着一份yīn霾,也不知是因为印在胸前的那股纯正浑厚的佛门力量,还是因为巫帝临走前深深看他的那一眼。

    “咚…咚…咚…咚…”

    仿佛是回荡在天边的低沉钟声,悠悠传来,将他从出神中惊醒,晨钟悠扬,由远及近,缓缓的敲入了他的心底,他侧耳倾听着,直到那荡然之声逐渐隐没,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慢慢下床,走到那张矮桌前,清冷的茶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缓缓入喉,干枯的喉咙那火燎一般的痛楚,顿时缓和了几分,他咳嗽了几声,勉强走到半开半掩的门户前,用力推开了两扇木门。

    随着吱呀低沉而吃力的声音,一丝白光慢慢放大,青天白rì,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一轮初升的太阳从东方慢慢探出了头,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天地万物似也渐渐醒来,白云飘飘,倦鸟初起,草木凝珠,就连吹过的微风里,也仿佛带着淡淡青草土地清新的味道,让人有种心旷神怡,想要伸个懒腰大口呼吸的感觉,尽管他胸口因走动依然剧痛着,但见到眼前阔然开朗的天地,心神也不禁为之一振。

    林辰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进去

    只见得眼前多是山林飞瀑,云蒸霞蔚,神光灵觉,一片天风元化之景,四周似有几座大山,寥寥坐落,隐在云雾之中,宛如立在天之上,万丈佛光琉于峰顶,一眼可数,而远处群山飘渺处,能远远的看见一片云雾之间立着一片片高大恢宏的殿宇,他一怔之下,有些微微惊异,远处那殿宇所在,他并不陌生,正是梵音寺的山门小须弥山,其中云头中那一栋古老巍然的大殿,自然便是大雄宝殿,然而他此刻身在之地,竟是梵音寺罗浮山脉后山主峰罗浮山!

    罗浮山从不对外人开放,但天下间谁都知道,罗浮山便是梵音寺的立宗之地,也难怪此地有如此钟天地之灵的胜景,在他见过的人间洞天中,甚至连冰岚云阁也要逊sè几分,也只有蜀山和蓬莱能与之媲美。

    远处小须弥山处传来了隐约人声梵音,似乎浩劫过后,梵音寺这玄门正宗佛门重地,香火依然,林辰默立了片刻,回首看去,朝阳之下,他背后那座禅房显得更加的朴实无华,但隐约中却无不透出一股超脱尘世的味道。

    他默然转身,朝那几座大山方向随意走去,很快的,这里独有的寂静笼罩了过来,偌大的深山云海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

    没想他才走的一阵,心中的震撼便越大,随着他前行,林辰这才看清,原来眼前那几座被云涛淹没看似大山的黑夜,那不是什么大山,而是几尊半埋在山崖巨丘间,雄伟和庄严到难以想象的大佛。

    这几尊大佛,明显已经经历了无数不可知的岁月,然而却是顶天立地般的巍然,令人一睹之下惊心动魄,有忍不住顶礼膜拜之感,如此天神般的手笔,根本无法想象,只凭借人力,是怎么可能雕琢出这样庞大的巨佛出来。

    林辰心神颤动下,却不禁有些熟悉的感觉,忽然心中一惊,眼前这熟悉的情景,跟当rì巫帝法身化身出现的那一刻,何其相像!

    那个人,叶菩提,难不成当年便是在此地,参破天地造化,悟得无上佛道的么?

    他立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辰转头看去,不禁怔了一下,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不正是当rì他随仙峤派一行人刚上梵音寺之时接待他们的净明是谁?

    “啊,施主你醒了!我说怎么不见了你的人。”净明眼中颇有喜sè,又惊又喜地说了一句。

    “小师父,是你啊……”林辰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但是才说了一个字,突然便觉得喉间极不好受,声音也顿时哑了下来。

    “施主重伤未愈,不宜走动,还是多加休息。”净明看着林辰略显苍白的脸sè,不由得低声说了一句,这位当rì让他传达给净尘师兄一句话的男子身份,他如今自是清楚此人是谁,从那群回来的师兄师姐口中,他也听闻过一些在十万大山所发生的事,虽然不大详细,可这人在十万大山的事迹,却足以令任何一个人都闻之心惊敬佩,一剑灭群妖,力战巫帝,连冰岚云阁的怜星殿主也对他赞不绝口,甚至当rì在大雄宝殿中亲口扬言此人在冰岚云阁中的客卿之位,令昆仑、蜀山那一众前辈高人哑口无言。

    他不是没有听过这位林辰施主离经叛道反出蜀山一事,但似乎那传言中沦入妖道的蜀山逆子,很难与眼前这个一身侠气的男子重合起来。

    林辰笑了笑,嘶哑着声音道:“只怕我也休息了不少rì子?”

    净明双手合十,轻声道:“施主已经昏迷了一月有余。”

    林辰点了点头,抬头望着天边,目光闪烁,良久后叹了口气

    浩劫在他没有知觉间已经过去了多rì,曾经风云变sè的战场,也渐渐宁静下来,所有争战的痕迹,都在人们收拾的过程中,悄悄的被抹去,那些死去罹难的人,也许再过一段rì子,也都会为所有人悄然淡忘,最后,便再也没有留下的丝毫痕迹了。

    世间永远是世间,不会因少了谁而变化,林辰忽然觉得很幸运,也很知足,至少在这场浩劫中,他没有失去哪个朋友,他并不伟大,也自忖不是什么好人,更没有多少苍生大义盖世豪情,他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不想发生的事发生而已,从入十万大山到巫帝拼死一战,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努力能够让自己安然的活得多久,能抵挡住多少个毁灭的瞬间,但他必须也只能尽力去做,记得当rì萧遥前辈在那片万古冰崖上看尽沉浮独饮回忆,他便曾经对萧遥前辈说过,人在世间浑浑噩噩走了一趟,不留下半点遗憾,岂非白过了?

    其实很多时候想来,相信前辈也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安慰之言罢。

    人生在世,还是无憾的好。

    相信师父,也是这样想的。

    ※※※

    这几天工作原因,几乎没多少时间码字,抱歉了,另第八个卷大纲修改了一下,卷名也有所变动,希望带给大家更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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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三

    只是经此一劫,梵音寺可谓是伤亡最重,整个小须弥山上下,看去气氛显得十分沉闷,人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悲痛之sè。

    时隔月余,云海佛场上也少了许多人的身影,上至蜀山、昆仑、冰岚云阁等几大正宗,下至仙峤派、青城剑派这些一流大派,除了门中个别高人仍留守在梵音寺上观望,早已让门下弟子打道归故休养生息,偌大的云海佛场上,也大多都是梵音寺的弟子都在这里作rì常佛家修行,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平时最香火鼎盛的大雄宝殿,如今看去却是门庭冷落,除了某些修行高深的老一辈中人,几乎没有弟子敢靠近那里,这事还得自那群从十万大山披荆斩棘回来的人那天说起,那天过后,这座古老宝殿竟变得异常的yīn冷,被一股透骨寒气笼罩着,修行粗浅的人,才刚靠近大殿,被那寒气一冲,竟几乎连血液都为之冻僵,这等怪事,自是引起了无数人的侧目,只是梵音寺一众高僧,以及玄门那些前辈高人都对此语焉不详,只是吩咐门下弟子不得靠近此地。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秘密,不知哪个知情的好事者披露出来,这大雄宝殿的怪异之处,竟源自于一件奇异法宝,这个消息一传开去,自有无数人心怀异心,对这件忽然出现的法宝觊觎不已,罗浮佛门正宗,源远流长,谁知道那是不是梵音寺什么上古法宝忽然出世?

    然而动心的人无数,但动手的人却几乎没有多少个,原因无他,自许多自负实力强横的人被梵音寺的高僧大师救出后,梵音寺索xìng关了大雄宝殿,并设下禁制,就没有多少人再动什么心思了,要知道,那些被救出人中,不乏有修行高深声明显赫的人,但令人无不骇然的是,那些人甚至连那法宝模样都看不清就被法宝那寒气所慑,若非燃难大师这样的高僧出手相救,只怕他们死了也不知什么回事,而且这毕竟是梵音寺,那些动心的人也得掂量自己的实力,但尽管如此,梵音寺这佛家庄严之地中竟有如此凶戾之物,也实令无数人揣测不已。

    这一天天光初亮,云海佛场上忽然一阵耸动,无数弟子频频把目光投向了那座古老大殿跟前,那些平素在玄门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辈高人竟忽然出现在那里,这也是时隔多rì后,众人第一次见到这些玄门高人汇聚一堂,像蜀山、昆仑这几大正宗的首座宫主,除了浩劫之时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其他时候何时能见得这些大人物?

    难不成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不少人心下暗忖道。

    一时之间,偌大的佛场上,竟一下子寂静下来。

    燃苦大师看了沉默的诸正道高人一眼,单掌竖起,一手转动着念珠,默念一声佛号,缓缓走上前去,手掌印在紧闭的大门之上,但见一道金光从他掌间浮起,化做一朵莲花绽放形状,在白云间飘荡而上,笼罩着大殿的无形禁制,在梵音阵阵诸般庄严气象中迎刃而解。

    只听得吱呀沉重而凄凉的声响,自门户上的转子响起,大雄宝殿的红木巨门缓缓打开。

    那一瞬间,众人只觉一股凛厉寒风陡然从殿中冲了出来,首当其冲的诸如蜀山聂慕枫、凌枫道人这些人,被这股寒风一冲,以他们这等修行,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脸sè微微一变,这佛门肃穆大殿,竟仿佛是那九幽至寒之地一般。

    “真不知那孽障的剑,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造化的。”聂慕枫冷哼一声,凌枫道人报以苦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倒是昆仑清微道人几人听到聂慕枫这话,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神sè一下子yīn沉下来。

    便在这个时候,燃苦大师的声音从殿中传了出来,道:“诸位施主,进来!”

    聂慕枫等人相视一眼,道袍一拂,大踏步走了进去。

    大殿大门再一次发出吱呀的沉重巨响,重重合上。

    整个天地,仿佛在那一刻也一并关在了门外。

    云海道场上,突然之间在此热闹了起来,无数人议论纷纷,翻来覆去大都不外乎那几件众人热衷的事——

    “不得了,你们有没感受到那股诡异寒风,吹到我身上的那一刹那,我背后的寒毛几乎都炸起了,就像被一只凶兽盯着一般,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那肯定是那件法宝的气息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法宝会那般诡异,要知道,大雄宝殿历来是我宗香火鼎盛之地,那法宝散发的气息竟能把大殿冲天佛气覆盖过去,也不知是怎样的仙家至宝啊。”

    “你们说师尊他们又在商议着什么大事?希望别又是什么灾祸才好。”

    ……

    大雄宝殿中,燃苦大师的身影慢慢穿行在殿廊上,在他走过的地方,那股透骨寒意似乎也淡了下去,两侧伫立着的两行柱子上,那些熄灭的长明灯无声亮了起来。

    燃苦大师口中轻轻念佛,身后跟着几位梵音寺的高僧,缓缓走到佛祖金像跟前,上香跪拜,经文声起。

    背后跟着进来的一众人看着梵音寺这几位大师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穆而庄重起来,立在一旁静候着。

    过了一会儿,燃苦大师几人参拜完毕,转过身来,燃苦大师微叹一声,看了众人一眼,缓缓道:“全耐各位施主领袖天下正道鼎力相助,苍生才有幸躲过一劫,善哉善哉。”

    众人纷纷欠身回礼,聂慕枫第一个开口,单掌竖起,正sè道:“天下兴亡,一向都是我正道之责,更何况若无大师坐镇后方维持佛阵,只怕那些孽畜早就攻破我们的防线了,大师居功至伟啊。”

    燃苦大师叹息一声,脸上掠过不忍表情,摇头叹道:“老衲能力有限,未能多救几人,实在惭愧,我已吩咐门下弟子rì以继夜超度亡魂,只求不让我正道牺牲的人成为一方孤魂浪荡世间,早rì脱离尘世苦海,阿弥陀佛!”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清微道人不禁点头大叹道:“大师考虑周全,容下我们也吩咐门下弟子为浩劫罹难之人尽最后一份力。”

    蜀山聂慕枫几人也点头称是。

    燃苦大师合十默诵一声,声音忽的一沉,道:“诸位道友,今天老衲叫大家来,不为别的,还是为了巫帝的事情。”

    众人面sè凝重,却并没有多少人露出惊愕神sè,显然众人心中多半都已经猜到了。

    昆仑的黄石道人沉声道:“大师言下之意我们也知,这场浩劫虽止,但那妖孽一rì不除,难保rì后会有卷土重来的一rì。”

    沧月大师与蜀山几人对望一眼,点头道:“怜星殿主当rì说过,巫帝重伤败走,想必现在躲在什么地方休养着,除恶务尽的道理,我们谁都知道,只是天大地大,以那妖孽的能耐,一心要避,我们还真奈何不了他。”

    众人沉默了下来,冰怜星虽然早已率众返回冰岚云阁,但当rì归来后所交代的话却是谁也不敢忽视,要说修行道行,那位星月神殿殿主,可是绝不在他们之下,更不要说她手上还有一把荒神古剑「冰魄龙皇」,可即便这样,依然远非那妖孽的对手,若非燕惊尘,如今局势会变成怎样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想起蜀山那位忘尘峰首座,众人心中更是一沉,脸上现出复杂之sè,显然他们虽然早知道燕惊尘惊才绝世,却也没想到他的修为竟在他们不觉中便高到那样的地步,要知道,在场大多都是名门大派中的老人,真论辈分而言,燕惊尘也不过是一后辈小子,放在六百多年前燕惊尘初上蜀山那时,见到他们这些人还要尊称一声前辈呢。

    沧月大师亦不禁叹了一口气,眼前不禁又浮现出当rì燕惊尘归来时的情景。

    当rì燕惊尘双鬓微白,一身风尘出现在他们眼前,可谓无人不为之侧目,什么时候看过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子现出过那般的姿态?但燕惊尘那看似不起眼的惊人变化,却是更令他们震骇,要说以前的燕惊尘给人的感觉是高深莫测,那现在他们几乎更看不透这个男子了,那种藏锋于匣飘逸绝尘的气度,却是更令人心惊了。

    只是想到那个时候的明月禅,沧月大师嘴边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笑容。

    燕惊尘忽然现身人前,只招呼一声,牵起明月婵的手往草陌烟尘中迤逦而去。

    当时落rì熔金,夕霞满天,巨大落rì辉影里,两人紧密相随,又被那流彩万里的彤sè霞光一染,他们便宛若那云襟霞袂的神仙眷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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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落rì熔金,夕霞满天,巨大落rì辉影里辉影里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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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四

    “诸位,除了巫帝,老衲还忧虑着一事,便是妖门的动静,据我宗弟子发现,南疆各处都忽然出现了许多神秘的门派,其行事诡异,实力非凡,若是我中土门派还好,老衲只担心那是妖族趁乱而起,再

    生祸端。”燃苦大师的话,打断了众人的沉思。

    众人怔了一下,脸上慢慢凝重起来,燃苦的大师提及的事,他们事先也曾略有耳闻,但并没放在心上,要知道,修行界门派之生灭起落,乃常见之事,除了那些经得起风浪考验没有湮没于时代大cháo中的

    宗门和人物,世上也实是没多少事能让场上这些旁人眼中的世外高人动容了,只是此刻听到燃苦大师所言,却不得不让他们重视起来。

    浩劫过后,玄门元气大伤,式微往rì,若妖门在这个时候趁势而起,那可真大大的不妙。

    清微道人沉吟片刻,忽的想起什么,沉声道:“各位,大师的担心实是远虑,我昆仑洛宫主也曾跟我们几个提及过,当rì他入十万大山之时,便被三个道行强横的妖人所阻,此刻想来,想必妖门一定早

    已在打着什么主意。”

    这位昆仑老道的话语落下,聂慕枫等人都是脸sè微变,洛天衣当rì归来之时,便消失在人前,可身上负伤,又怎么能瞒过的他们的耳目,他们不知洛天衣的修行道行,但这位琼华宫宫主与燕惊尘齐名已

    久,在昆仑中更是地位超然,这位昔rì后辈早已并非从前那个峥嵘意气的少年了,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方人物,虽说以寡敌众,但能令他负伤,那三个妖人的道行也必然到了极深的地步,妖门不动则已,

    一出手就是这样的人物,要说没有别样心思,他们也不相信。

    燃苦大师白眉紧紧皱起,他身后的天音寺一众僧人也是面面相觑,这一次千古大劫过后,整个修行界原来玄门与妖门平静对峙的局面,也似乎隐隐有了打破的迹象,而玄门眼下的情况之恶劣亦到了前所

    未见的地步,劫后余生,本是休养生息之时,要彻底恢复元气,也绝非一天半月就能做到的事,可以说经此一役,玄门的繁盛甚至倒退了百年也不为过,看清微道人说话时的神情和蜀山等人物凝重的表

    情,显然众人也心情沉重。

    大殿上暂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聂慕枫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反正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为今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过后我们也须跟天下正道人士交个底,让他们多加留意妖门的动静。”

    见得众人默然点头,聂慕枫朝燃苦大师等几位高僧道:“诸位大师,我们打扰贵地多时,也是时候回宗门打点一切,中土南方这里的事,还得请梵音寺多加担待了。”

    燃苦大师双十合十,低首颂念佛号一声,微笑道:“施主哪里话,镇守南方本来就是我寺重责,还请施主代老衲向玄霄子真人问候一声。”

    蜀山几人齐齐还了一礼,末了聂慕枫似还有什么想说,看了昆仑清微道人几位宫主一眼,又与沧月大师几人相视一眼,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那个孽障虽不再是我蜀山弟子,但终究与我蜀

    山曾有一份香火情缘,此番大劫中他也算有所作为,于世有功,没有白负一身浩然气,还望大师看在我燕师弟份上,让他留在这里养伤。”

    十万大山中的始末,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早在回来的弟子中详细得知,像昆仑清微子这些人,纵使百般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林辰这个被他们视为离经叛道的年轻人是作为,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如此

    功劳摆在他们眼前,就算他们对林辰万般忌恨,也不得不对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

    燃苦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且放心,这事情当rì老衲早就答应过冰岚云阁的怜星殿主了。”

    聂慕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目光闪过一丝怅然之sè,虽然他亦不满燕惊尘这个弟子,但林辰的坦荡,却实是无愧于蜀山,真的要说,他对这个蜀山逆子甚至还有几分欣赏,只可惜

    他xìng子那般桀骜无忌,当着昆仑、梵音寺的面前反出蜀山,也注定了他不可能重回蜀山门下。

    失去这样一个惊采绝艳的年轻弟子,对他们这些在蜀山活了一辈子的人来说,谁都心下不会痛惜?

    聂慕枫微微叹息一声,随即目光落到大殿一旁,那一柄幽光流转如雪,腾起森森寒意的古拙长剑之上,沉默不语。

    当rì那个逆子随众人归来之时,早已重伤没有了知觉,被宁归邪他们七手八脚扶入大雄宝殿中,他手上握着的这把剑也被他无意识间落了下来,可连他们也想不到,这柄看去平平无奇的古朴长剑,竟重若那十万八千钧的定海神柱一般,谁都拿不起来,而且这剑无时无刻散出一股刺骨寒意,拒人以外,就算他们这等修行道行的人,也对此忌惮不已,别看他们现在站在这里,十丈之外那阵丝丝传来寒意虽然无法入体,但那股刺骨冰冷,对他们这些有着浑厚真力护体的人来说,依然极不好受。

    天下飞剑蜀山,他身为蜀山一脉首座,位高权重,纵横一生,什么飞剑法宝没有看过?可他却偏偏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诡异的剑器。

    片刻后,他哼了一声,对身旁的凌枫道人道:“凌师弟,你于炼器一途造诣极高,你对这把飞剑怎么看?”

    此言落下,殿中众人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在那把缄默无声的古剑上转了一圈,落到凌枫道人身上,蜀山这位离戈峰首座,可是整个修行界中公认的炼器大家,没准他能说出这剑的怪异之处来。

    凌枫道人眉头轻轻一皱,沉默片刻,道:“单看此剑能承受燕师弟毕生剑意而言,已是神兵之属,古剑有灵,想必早已认主,才不为外人所动。”

    他说着,轻步上前,走到古剑跟前,眼光都放在这把剑剑身之上,细细看去,但见淡淡幽光和慑人寒意,从剑身那无数纵横交错的裂纹上透出来,隐隐间似乎在流转变幻着各种莫名的图纹,如此近的距离多看几眼,以他此刻的道行心志,竟也几乎为之所慑。

    渐渐的,他却似乎看到了什么,脸sè沉了下来,众人看到他的神sè,也不禁有几分惊疑。

    但见凌枫道人忽然伸出手去,手指微屈,只听「叮」的一声清脆回响,他手指疾速如电一般在古剑剑身上弹了一下,整个人竟是霍然一震,身上下意识的青光闪现而过,还没等众人说话,目光落到自己手上,他右手的中指,竟慢慢变做了乌青发紫,隐隐还有几分不由自主的颤抖。

    “好惊人的煞气……”他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低低说了一句。

    随后走了回去,聂慕枫见他默然不语的脸sè,不禁皱眉道:“师弟,怎么了,可看出什么来么?”

    凌枫道人脸sè凝重,正要说什么,可看了一眼昆仑众人,却是yù言又止。

    清微道人见状,顿生不满,冷声道:“凌道友可在顾虑着什么?莫非这东西是什么邪物不成?”

    凌枫道人怔了一下,苦笑道:“清微道友哪里的话,只是我见此剑来历不明,其中蕴藏的力量更远非常人所能掌握,不知林辰那小子是怎样把他炼祭的,一时有些惊异罢。”

    这时,沧月大师也道:“我记得林辰六脉会武之时,并无此物,听我门下弟子说,他手上飞剑早已毁去,此剑由来,没准是这些年中机缘巧合,在剑冢偶然所得。”

    众人沉默下来,昆仑清微道人也一时哑然,毕竟提及当年之时,他们这些人表面上虽然没什么,但谁心中都有着一丝芥蒂。

    倒是聂慕枫大有深意地看了凌枫道人一眼,正要说什么把这有些尴尬的气氛打岔过去,没想这时忽听大殿中“沧”然一声清啸便有若龙吟一般,众人心中一惊,侧目而去,却见得原本那柄安静沉默的古剑,忽如游龙惊醒一般,倏然电shè而去,穿出窗阁,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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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五 浮屠佛道,那天边飞来的一剑

    罗浮山,乃梵音寺立宗之地,从天下无人不知“一生痴绝处,心梦到罗浮”这句话,便可知其山上钟灵清幽,隔却尘野的喧嚣,乃人间不可多得的洞天福地。(_&&)

    林辰远远看着伫立天边云头的那几座似山巨佛,忍不住心生感叹,罗浮山上并不如什么名川大岳一般巍然高耸,更也没有蜀山那般雄伟万山青遍,但眼前这仙逸之处,桃花满天,却是罗浮山脉中的一绝,目及所处,白云悠悠,山林飞瀑,鸟鸣如禅,真如那世外桃源一般,实在应了世人口中的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在与净明的言谈中,林辰亦或多或少对这座世人痴迷的佛山有了些许了解,他所居禅房前的这块宽阔石坪,名曰“白云崖”,皆因左边一处峭然的石崖,崖畔边上有一眼冷泉自石间而出,潺潺流泻,落下云头,长年不歇,而石坪跟前,有一方小巧的凉亭,名曰“白云亭”,林辰此刻便在亭中品茶观望着这罗浮山的空明山sè,他目光从天边大佛上收了回来,落到前方对面云峰一座依稀可见的大殿飘影上,但见那殿外形古朴,自然透出一股庄重的气息,显得那佛气盎然,其间隐隐有经文敲鱼声传来,令人心静神怡,他沉吟片刻,对一旁的净明的笑道:“小师父,不知对面佛殿,可便是「梵音殿」?传闻此殿常年梵唱不断,清净无染,连山间走兽,过往飞鸟也能吸引而来,闻佛起舞,愿生彼岸,梵音寺之名,正是因这座大殿上而生。”

    净明微微一笑,合十道:“正是,没想到林施主也知道我寺这段渊源来历,只是过中真切,却并非世人眼中所看那般。”

    林辰一怔,背倚着亭子的石柱上,扬眉道:“愿闻其详。”

    净明目光落到对面山头上,笑道:“我寺典籍记述,我寺立宗之初,先祖大师广度众生而归,于罗浮山上一朝悟佛,展现无上妙境,自此罗浮山上梵音不绝,桃花闻声而绽,后人在此处修筑了梵音殿,亦是为了瞻仰那位先祖的风采。”

    说到这里,净明顿住了话头,抬手指向对面山间直立岩壁上,林辰随眼看去,那里正有一处略微平缓的竹木桃林,而令人惊异的是,林木山壁之间,修着一道斜斜蜿蜒下山而去的石径,如悬在半空中一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很难想象那样毫无附着的险峻山势之处,是怎样开凿出一条这样道路出来。

    林辰见身旁这位小沙弥忽然不说话,只痴痴看着那峰屿山道,脸上颇现出尘之意,一时间,也不忍出言扰他,过了好大一会儿,净明才回过神来,脸怀敬意,道:“林施主,你看到那条石阶了没有?”

    林辰点了点头,道:“那处悬崖陡峭,能开辟出这样一条石径出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净明合十道:“那条石阶,叫‘浮屠道’,原本罗浮山势奇险,并无上山之路,也只有身居神通能出入青冥的人所能上来,我寺那位先祖大师当年悟道于此,发下‘众生皆渡,方证菩提’的愿心,他知道此宏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是以决定开山门纳门徒,让罗浮佛法代代流传于世,所以当着天下宗门的面前,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凭空在这直立岩壁上,硬生生开辟出一条盘旋蜿蜒的石阶来,亲口承诺,无论是谁,只要能走上这条浮屠佛道,便能成为罗浮弟子,得传大乘佛法,所以初入梵音寺的弟子,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经得这条“浮屠道”,去那梵音殿参谒过佛祖之后,才算证明自己佛心坚固,从而正式成为一名真正的梵音寺门人。

    林辰不由得肃然起敬,面sè也端重了起来,同时心中不禁有说不出的复杂莫名之感,嘴边低低默念一声那句“众生皆渡,方证菩提”,想道那位先祖大师,会是叶菩提么?

    一念及此,林辰不由得挺直了腰杆,问道:“如此了不起的前辈,敢问贵寺那位先祖大师的名讳?”

    没想净明却是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我梵音寺几度沉浮,上古年间事,也仅上溯到罗浮的第二代师祖,对第一代老祖的事,却是记述不详,但虽只有这些,也足以让我后世中瞻仰了。”

    林辰怔了一下,点头无言,心中某些事却不禁更加坚信了几分,他轻轻抬头,那天外shè来的纯净阳光清懒地照着这个闲适的山头,正斜照在这片土地之上,映着云雾微尘,便照得这座千古佛山遍体通明,熠熠闪耀着圣洁的光华,似梦还真,这一看之下,竟觉得灵台格外的澄净空明。

    一旁净尘看着这个男子,沉默不语,他身为梵音寺高僧燃难大师的弟子,被誉为梵音寺中继净尘之后的又一天才弟子,见识自是非凡,只是这个如今在玄门争议不断,褒贬不一的年轻人,便是这张坚忍中略带几分沉静的外貌,他没有道门那些前辈高人那道德渊深的灵妙风姿,但自然间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不凡气度,虽然见他面含微笑,随意立在那里,但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升起一种敬畏之感。

    他不由得在想,听闻这个蜀山曾经的忘尘峰大弟子,身上亦修得一门佛家真法,而且造诣极深,那rì与净尘师兄相谈,净尘师兄对此人也是极是看重,若是这样的人物也是佛门中人,不知他所观想出来的佛心法身,会不会跟净尘师兄那般,也是龙象加身,明王再世?

    正琢磨着,却忽的听到,在那云天之外,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破空而来,净明心中一惊,正要四周察看,却突听得自己身处这白云亭之外,陡然一声低沉落响,正自不知发生何事,这小僧却突然看到,自那云雾飘渺处,一物倏然而来,眨眼间便飞到了自己的身旁

    事出不意,净明大吃一惊,身上金光浮现,随即定睛一看,却发现这突然凌空飞来之物,正安安静静地落到身边那位施主身前,正是那柄林辰落在大雄宝殿,寒封了一地,让无数人眼热的古怪剑器。

    而这把古剑,此刻却极通人xìng,正剑尖点地,静静悬浮在主人身前,轻轻颤动着,浑剑上下无不透着欢悦情怀,隐隐间又似有着一丝委屈。

    正要说些什么,便见得林辰那阳光笼罩的清秀面庞上,忽然露出一丝真心的笑颜,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古剑剑身,那剑似乎受到主人的感染,更是欢欣雀跃起来,绕着他的身子来回倏飞,净尘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奇,通灵古宝他不是没有见过,甚至他自己的法宝「灵厄慧剑」,亦是一把仙家至宝,上古佛器,但他却从来没见过有法宝能如林辰这把剑那般具有人xìng,仿佛剑中有灵有魂,灵动之处远非他以往所见的通灵古宝可比。

    “施主这把剑……果然有奇特之处,难怪令师叔前辈他们都头痛不已。”净明不由得叹了一声。

    倒是林辰一怔,不明所以,连忙追问了几句,净明微笑一声,细说缘由。

    听到梵音寺因为幽煌连大雄宝殿也不得不禁闭一时,林辰苦笑一声,伸手捉住了正欢跃不已的魔剑,连声道:“还请小师父代小子向各位前辈大师说一声,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净明摆了摆手,笑道:“施主十万大山一行,功德无量,师父他们又岂会因这等小事怪罪于你。”

    说着,他越看越觉这把剑器甚是有趣,想起这剑固执地插在大雄宝殿之上,剑压佛气,与佛光争辉一月有余,惊世骇俗之处又令人无可奈何,嘴角不禁略带莞尔,道:“施主这剑器的脾xìng,还真让人捉摸不透啊,那些想拿起它的人,都尽数被冻僵,我想这世间除了施主你,也没有多少人能驱役这把无上奇剑。”

    林辰摇头失笑,随意抖落在肩头上的一片落叶,默然想着,若让你知道这家伙的来历,不知你还不能不能如此淡定地站在我面前,倒是幽煌似听懂了这个小僧的话,「铮」的一声挣脱了林辰的手,突然在两人眼前消失,倏然不见!

    林辰不禁笑骂了一声,净明却显得有些愕然,目光正要四处寻找之时,却突然听见着罗浮群山之间,一声浪啸沧然而起,那把古拙奇剑,在四面苍莽群山之间,飞腾翔舞,一时间云涛齐震,壮阔满天,便如那汪洋之水天上来,卷起滔滔浊浪,呼啸而来,净明越看越是心惊,最后竟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并非惊震于这剑那犹如顽童般的举动,而是震惊于那剑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如大江大河自九霄云上倒悬而下的威势,仿佛那便是巨海汪洋的本身,他不禁怔怔向身旁那个脸sè苍白,却微笑挺立的男子看去,他知道那股恐怖剑意,更多的是出自于身为剑之主人的这个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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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六 佛剑道剑,曾经沧海难为水

    净明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再次落到天上,忽然只觉那一片片正在舒卷生灭的白云,仿佛骤然间也变得无比沉重,他在梵音寺中乃罕见的修炼佛门「金刚慧剑」的人,所谓慧剑,便是能斩断一切烦恼的智慧,修行此道大成者,一剑通慧,舍己渡人,乃佛门极为高深的一门佛剑真法,非身居大智慧的人不可修得,所以净明以小小年纪谙得此道,才被视为继其师兄净尘外又一佛门翘楚。

    只是无论是佛之剑还是道之剑,万变都不离剑道之中,燕惊尘乃世间当之无愧的第一剑修者,能随意一剑化成世间千万法道,可谓海纳百川,包罗万象,身为燕惊尘亲传弟子的林辰,在剑冢意境接过了燕惊尘毕生剑道所得尽数凝于一剑的那道剑意,虽然还远达不到师父的程度,但一身剑意以及在剑道上的远见,早已远超他自身道行的境界。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如今他浑身上下,言行举足,都无不充斥着剑道一往无涛的jīng神气魄,在有那么个程度境界的修行道行的人看来,这个人身上的一切都无不是剑,无论是披乱的黑发,飘摆的衣袂,目光背影甚至他的声音,那是何等令人惊心动魄的气势。

    能亲身感受到如此强大到极点的剑意,便是净明修的是仁慈无争的佛剑,也不禁为之目眩神迷,如痴如醉,剑意中的他如堕巨渊深处,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磅礴压力,他便如一个溺水的人,在怒海狂涛中挣扎沉浮,片刻之后,净明已是脸sè苍白,呼吸急促,身上的汗像瀑布般涌出,明明知道这是自己所能支撑的极限,可他就是不愿意闭上眼睛,随着天上那动静越来越大,那剑啸之声越来越响,净明脸sè也越来越白,整个心神眼看就要被那可怖可畏的剑意所撑破,便在这时,云天上那阵阵有若龙吟的浪啸之声,忽如海cháo退却一般,戛然而止,四方风起云涌亦慢慢平复下来,一切都归于沉寂!

    净明身子剧震,整个人顿时从那天河倒悬般的剑海中退了出来,却见眼前一道幽光追星赶月一般飞来,安安静静落到身旁男子身前。

    林辰摇头笑骂一声,手掌覆上剑柄。

    那一刹那,净明霍然瞪大了眼睛,竟有一种从来未有过的错觉,仿佛看到一柄神剑正缓缓从万古寒冰中抽出,只是多看了一眼,双眼便被凌厉剑意所侵,顿时开始刺痛流泪。

    那把剑没有外在真实的形状,只有无穷无尽的剑意,却强大到极点。

    “你还好么?”恍惚间,忽听一把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这个梵音寺的年轻小僧,身子顿时一颤,眼前错觉如云烟尽散,四周还是这片天,这片崖,这片亭,这个男子,那把剑正安静地被他负在背后,再也不见丝毫异样之处。

    林辰正微笑着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嘴边挂着一抹淡淡笑意,净明一手触面,脸上泪痕仍在,微温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合十长揖及地行礼,诚恳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点拨,能看到如此剑道,小僧实在感激不尽。”

    林辰笑了笑,咳嗽几声,一手在胸膛上印了几下,缓了缓气息,才道:“你照顾我多rì,应该知道我如今情况,一身道行十去**,可没那个能耐点拨你,要谢,就谢这个顽劣的家伙。”

    他看了眼前这个梵音寺的年轻弟子一眼,随即转身负手,眺望远处,平静的脸上不知为何仿佛带了几分惘然,静静地道:“不过你能从它身上看到我师父残留下来的剑意,也是你的机缘,你可知道,这个世间,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剑了。”

    清风从对面吹来,林辰披散的长发飘在风中,染着太阳的金焰,他有些嘶哑的声音慢慢变低,只有一双眼睛仍是默默凝望着远方,仿佛要从天边那里看出谁的身影来。

    净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背影,还有斜挂在他背上的那把古剑,神态认真道:“有的。”

    林辰一怔,回头看去。

    却见净明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微笑接着道:“那就是你的剑啊!”

    我的剑?我的剑……

    林辰一下子呆住了,如遭雷击,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师父的忘尘剑不再,他知道那是因为燕惊尘的剑道已然站在世间最巅峰,再前一步即为苍天不容,必遭天谴,而巫帝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以佛门无上大神通困迫燕惊尘于心境中,迫他作出抉择,他却没想到燕惊尘宁愿弃剑,也不愿踏出那一步,只因有放不下的东西,有无法舍弃的人。

    林辰心头中一直有块巨石压着,虽然知道师父是为了什么不愿意再拿起剑,也知师父一旦再拿起剑,那他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可他仍是无法释怀。

    修行界,乃至整个世间,或许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发生变化,但却一定会因为少了燕惊尘的剑而缺少最jīng彩的一部分。

    然而净明这句话,却让林辰霍然惊悟,一番苦涩之意,从深心之中泛起,他忽然明悟了燕惊尘在剑冢中教给自己那一剑时,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师父的忘尘剑随风而逝,但他却把真正的忘尘剑交给了自己。

    林辰闭上了眼睛,也不管体内反复无常的伤势,细细感受着他修行至今的剑意,没想这一体会之下,整个人竟是顿时怔住了,如果说他往rì剑心历经磨难而洗练得一片通明,剑意如滔滔长河,那他此刻脑海中所见到的,竟是一片触目惊心令人震撼的沧海大渊!

    多年前,他刚拜入蜀山忘尘一脉之时,师娘明月禅便曾告诉过他,朝闻道,夕可死,修仙修行,本来就是登天之路,没有半步捷径可言,究竟能走到修行道的那一步,也只能看个人的造化,就算蜀山是剑宗名门,蜀山剑修中人也得一点一点积聚修行道行,磨砺剑心,洗练剑意,以求让自己在剑道一途上走的更远,然而每个人的际遇都不同,绝大多数的人终其一生,其剑意只能化作一片池塘,便身陷淤泥不得前进,有人或许能化作一片湖泊,那也只是一少部分资质极佳的人,至于能化作大江大河者,已是世间强者之属,一如蜀山首座这等凤毛麟角的存在,他也曾问过明月婵,被誉为一代剑神的师父,他的剑意到底能化作什么,只是明月婵却只笑着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直到今rì,他终于明白师娘当rì为何说不出来,因为师父的剑意,若没有亲身体会过,是根本难以言喻的。

    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说的正是他此刻心中的感受,因为看过了一次世间极致的风景,所以沿途一切都不再是风景。

    他的剑意,也悄然从一片长河,变得波澜壮阔起来。

    林辰睁开眼睛,眼眸里的明亮要胜过浮云中留住的晨光,被他看了一眼的净明,竟是没由的心头一震,只见林辰虽然依然面容惨白,容颜疲倦,但在这闭眼睁眼不过顷刻之间,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浑身都充盈着欢欣鼓舞的勃勃生机。

    净明不知那无形之中的一切,可此刻却能清楚感受到林辰身上的变化,不禁双手合十,眼中甚有喜sè,轻轻颂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林辰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解开了心结,仿佛整个人也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他忽然想起昏迷这些rì子中所感受的那一幕幕模糊印象,不禁问道:“小师父,不知蜀山的人现在在哪?这一月多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净明微微一笑,似乎早知林辰会有此一问,道:“蜀山的各位师兄早已启程返回蜀山了,我寺中现在除了玄门一些前辈高人,各门各派留下的人也不过,大多都返回各自宗门了,这一月来南方这边的局势基本稳定下来,没有多大的动乱,偶尔有传出那些妖物余孽害人的消息,也很快的也就被赶过去的正道中人降服下去了。”

    林辰点了点头,劫后余生,自是休养生息之时,梵音寺身为正宗巨擘,佛门正宗,自不会赶人,但像蜀山、昆仑这些门派,又岂会长留下来,但他也深知,天下间渐渐安宁的背后,却不知有多少人在屏息观望,有多少暗cháo在涌动着,巫帝被他们重创而退,这个骨节眼上,有多少人盯着擒拿这个绝世妖人这份天大功劳,不想而知,只是那些觊觎妄图巫帝手上所谓“无上真法”、“神兵法宝”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巫帝真正的可怖之处?说是重创,其实连他们这些当rì在十万大山上与巫帝正面交锋的人心中也丝毫没底,毕竟他们可是亲眼见证过巫帝那几乎不生不灭的神通,连九霄神雷劈碎了他的金身也能涅槃重现,可是超出世间任何道法的范畴,就连林辰,虽然知道巫帝的不灭金身与那「惊神」天地囚笼似乎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但他也不敢肯定巫帝到底有没有被他那一剑所重创。

    或者说,巫帝这个人,世上根本没有人能看透,他现在身在何处,想着什么,又有谁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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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七 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

    见林辰沉吟不说话,净明微笑又道:“不过蜀山还有三位师姐担心施主的伤势,留了下来。”

    林辰闻言一喜,不消多想,他也大概猜出了这三个师姐是谁,不禁问道:“她们在栖霞峰上么?”

    净明见他欣喜的样子,呵呵一笑,道:“正是,方丈师叔当rì见施主伤势反复,故把施主转入罗浮山静养,只是我寺有规定,外人一般不得踏足此地,蜀山几位施主也不能例外,还望施主见谅了。”

    林辰连连摆手,道:“晓得,晓得,佛门重地,岂是随便能闯,燃苦大师能为小子破例,小子实是感激不尽了。”

    两人相谈甚欢,从净明口中,林辰也慢慢得知他昏迷这些rì子来的状况,蜀山惊神峰首座上官夕重伤,月前由宁远世首座率众陪同赶回蜀山,而聂慕枫、凌枫道人、沧月大师几位首座则留了下来处理劫后各种事宜,昆仑那边亦是留了几位宫主坐镇此地,只是如今局势慢慢安定下来,想来那些前辈高人也到了告辞的时候,而其他门派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林辰也从净明口中听到师父当rì在众人眼前携师娘远去的消息,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自己rì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两位老人家,记得昏迷中依稀听到过的那把温柔之声,显然是师娘明月婵无疑,想必梵音寺破例让自己留在罗浮山这天地灵气极充盈鼓荡之处养伤,也大多是因为师父两人的原因。

    同时又想到自己已然出师,此后孑然一身,再无顾虑,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怔怔出神。

    天大地大,rì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一别十余年,是不是也是时候回蓬莱看看老头子他呢?

    还有晨曦女孩儿,再过些rì子,也该去接她了。

    想到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林辰心里忽然大有柔和之意,这世上,纵使世途渺于鸟道,人情浮比鱼蛮,自己也是有着一份牵挂的。

    正这般想着,忽见眼前群山之上的悠悠长空白云深处中,忽的飞来一片金光,随即迅速变大,不消片刻已经快速接近了罗浮山上的这片白云崖。

    那片金光浮影还未到达,便只听阵阵佛音,回荡于天地之间,诸般庄严气象,令人心生敬畏。

    林辰心中一动,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苦笑一声:“这…幽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惊动了梵音寺的那些前辈大师了。”

    刚这么一想,但见金影已到达白云崖上,随之落下,摇曳闪烁片刻,金光散去,现出梵音寺燃苦大师为首的几位佛门和尚。

    只见得当今天下正道巨擘,梵音寺主持方丈燃苦大师一身朴素禅衫,手握念珠,眉慈目善,一缕雪白长须飘在风中,嘴角挂著一丝微笑,正看着他,他身后几位大师林辰亦不陌生,正是当rì在大雄宝殿中见过的燃难大师、慧远大师、智光大师等几位世间早已声名大噪的佛门高僧,皆是袈裟飘飘,手执宝幢禅杖,说不出的佛家气度。

    还没等林辰说话,身旁的净明已是面有喜悦之sè,迎了上去,合十颔首,朗声道:“弟子见过师父,诸位师叔。”

    燃难大师看着自己这位徒儿,眼中忽有一丝惊异之sè,但片刻后却是大有喜sè,他身旁诸位大师也是面含微笑,显然也看出了什么来。

    燃难大师注视净明微显苍白的脸sè,半晌后缓缓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不错,你果然有过人之智,短短时rì内修行竟能更进一层,师欣甚感欣慰。”

    一旁燃苦大师也抚须笑道:“师弟确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净明天资聪颖,比起净尘这个年纪时也不逞相让,门下能出如此弟子,真是我梵音寺之福啊!”

    净明闻言,脸上有惶恐之sè,连忙低下头去,合十道:“师父师叔夸奖,弟子愧不敢当,弟子稍有所悟,也全因林施主的点拨之恩。”

    此言落下,不仅燃难大师,就连在场几位佛门高僧也是微微动容,要知道,佛门一途的修行,多靠渐悟,并不似道门那般虽修行年月而循序渐进,修行到一定程度,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更难了,只是几位场上这几位大师何等人物,只片刻沉思,便知道净明这修行忽然jīng进,显然与刚才惊扰了整个罗浮气象的那股浩浩无穷的剑意大有关系。

    而那柄在大雄宝殿倏然而去,此刻却安安静静躺在林辰背后的不凡古剑,更是验证他们的猜测。

    看到这几位当世佛门大师目光看来,侥是林辰生xìng无忌,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连忙上前见礼,道:“小子林辰,见过诸位大师,小子法宝不知仙家佛境,胡乱闯祸,还望各位大师见谅。”

    “施主不必多礼,看到施主醒来,老衲也甚感开怀,善哉善哉。”燃苦大师微笑说着,声音苍老而和蔼。

    不知怎么,时隔多年后,再一次真正面对这位玄门中德高望重的神僧,林辰原本有些动荡的心怀,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见得燃苦大师并无责备之意,他直了直腰,端正衣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淡淡笑道:“当年大师一番因果业报之偈言,在下至今仍印象尤新,这些年每经磨砺,每有不解之惑,回想起来,都另有一番体悟,大师苦心,在下感激不尽。”

    林辰此话绝非虚言,当年青云道场之上,在昆仑兴师问罪,他千万罪孽加身之时,燃苦大师对他所说的那几句话“假使千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旁人看似无意,但过中所蕴含点化之深意,也只有林辰一人真切感受得到。

    燃苦大师微微一笑,道:“施主心境真如,生xìng仁厚,这人世间是非曲直,恩怨情仇,不管如何,本就是万般皆不去唯有业随身,一切自有其因果定数,老衲当rì也只是随口一言,施主不必介怀。”

    林辰默然片刻,嘶声笑道:“大师所言甚是,小子受教了。”

    燃苦大师含笑点头,向他身上打量两眼,眼中闪烁着异样的慈悲光亮,手中的念珠也下意识的轻轻转动起来,片刻过后,他微叹一声,道:“施主经过这一段时rì静养,身上外伤都大致痊愈了,只是内伤却仍然不容乐观,具体情况,相信施主也心中有数。”

    林辰疲倦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涩笑意,巫帝那一个真言佛印,几乎把他一身道力尽数打散,而且那股奇异佛力,还一直停留在他上丹田气海之中,令他真元无法吸纳天地灵气会聚起来,要想真正痊愈,恢复如初,不除去这股佛力,那也只是妄想之谈,更不要说他之前身上就另有隐患,两件无上神物天生相克,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也好在他身上另有佛力护体,根基坚稳,又有龙丹那几近乎无限的生机支撑着,体魄远胜常人,否则在伤上加伤之下,他如今又岂能安然站在这里。

    林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淡淡笑道:“生死有数,小子早已看开,大师这些rì子收留小子在此,在下实是感激,只是旁人看来小子早已离经叛道,再留此地,只怕有损贵寺清誉,给各位大师带来麻烦。”

    一语话毕,林辰也打定了主意就此告辞,反正他如今孑然一身,去哪里不是去,随便寻得一个地方养伤便是。

    燃苦大师白眉一皱,随即舒开,望着林辰双眼,平静而正sè道:“我佛门一向与世无争,从来就不在乎世俗声名,施主敢为苍生只身闯绝地斩妖邪,功德无量,敝寺为何不敢庇护一个区区个离经叛道之人?我佛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莫说有麻烦,就算当着天下正道面前,敝寺也问心无愧,况且施主身为蜀山燕真人的弟子,难道真的会在意旁人的看法么?”

    林辰一怔,自是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苍白的脸上又是感动又有几分茫然,他嘴角动了动,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燃苦大师与身旁燃难几位高僧对望一眼,轻叹一声,脸上神sè凝重起来,对林辰道:“林施主,有一句话,老衲不知该不该问。”

    林辰苦笑一声,心想燃苦大师定是想问幽煌的来历,毕竟九幽玄刹乃不出世的凶邪神物,若任它流落世间放任不管,无论哪里都是一场劫难啊,他暗叹一声,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只淡然一笑,道:“大师但说无妨,小子知无不言。”

    燃苦大师脸上掠过一丝复杂之sè,缓缓道:“施主可是知道了巫帝与我寺的关系?”

    林辰心中一震,却是没想到燃苦大师会问这个问题,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巫帝yù以天下众生宣泄无尽的孤寂,不惜掀起浩劫,梵音寺不可不能不知巫帝叶菩提的身份,但在天下正道面前,却从来没有听梵音寺提及过,就算当rì燃苦大师亲身上蜀山求援,也只说巫帝是梵音寺世代封印镇压的一个绝世妖魔,但转念间他便有些明悟,叶菩提乃梵音寺的先祖,如此一个曾经那般风华绝代的不世人物,却沦为掀起苍生浩劫的魔头,这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辰默然良久,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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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八 罗浮秘辛,佛道若通

    罗浮山白云崖里,那个小小亭子跟前,一行人忽然沉默下来,在徐徐掠过清风之中,安静地站着。-_()

    净明目光奇怪地看了看师父以及几位师叔,又落到面前林辰身上,摸了摸头脑,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好好的气氛,忽然就变得这般沉重,只是他也是机灵之人,听到方丈师叔问林施主的那句话,微一沉吟,便知师叔此言话中有话,而且看师父师叔们的脸sè,似乎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难道巫帝那个绝世妖孽,除了被我梵音寺世代镇压外,还跟我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不成?”

    净明心中暗暗想着,合十低首,退到一旁师父身边。

    燃难大师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让这个徒儿回避之意,在他看来,净明早晚都是传承他衣钵的人,这些宗门秘辛,提前让他知道也并无不可。

    这骤然沉寂下来的气氛,林辰显得有些不大自在,他也知道自己身为一个外人,理应不该知道这些事的,他向燃苦大师望去,却只见燃苦大师的脸上,竟是一片说不出的复杂神情,而他身边几位高僧也是一样的神sè,默然中面前这几位大师似乎都有些出神,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一片寂静中,只有风吹行云,以及不远处那清泉淙淙流水之声,静静地飘荡在白云崖上。

    良久,林辰喉咙中忽然一阵干渴,血气上涌,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一声,这一声仿佛也惊醒了沉默中的人,燃苦大师低声叹息一声,道:“还望施主替我寺保守这个秘密。”

    林辰嘴角动了动,yù言又止,但终究还是低声道:“好。”

    燃苦大师看了他一眼,神态已恢复慈祥和蔼之sè,缓缓笑道:“施主似乎心有迷惑,不妨直说。”

    林辰默然片刻,低声道:“巫帝……不,叶菩提他,是梵音寺的开宗祖师么?”

    燃苦大师低首颂了一句佛号,手中念珠轻持转动,默默点头。

    尽管早已隐隐猜测到巫帝的身份,但此刻看到眼前这位世人景仰的佛门大师当面承认,林辰仍是忍不住脸sè微变,一时失语。

    但听一声惊呼,从旁传来,却是净明失声而呼,一脸惊愕无法置信之sè,似乎也被这个骇人听闻之事所惊震,久久过后才回得神来,霍然发现自己背后早已被汗打湿,甚至连心跳也突然快了起来,心中那股悸动,如何也平复不下来,不久之前,他还和林辰谈笑着梵音寺的渊源过往,他如何会想得到,他口中那位开宗立派,以大神通开辟出“浮屠佛道”,至今仍让后世中人无比崇拜瞻仰的先祖大师,不但尚在人间,竟还是掀起了这场不世浩劫的大魔头,这等不下荒诞怪谈之事,让他这个一心向佛的虔诚少年心情如何能平静下来,甚至多年坚稳的信念,这一刻也似乎动摇起来。

    “阿弥陀佛。”正在他一脸苍白,不知所措之时,忽听一声佛号从身边传来,声音低沉,但听在耳边竟有若洪钟大吕,震人发聩,他浑身一震,怔怔抬头向师父望去,却见师父目光看来,那双饱经风霜的浑浊眸子中,闪烁着深邃而安详的智光。

    这个小小年纪却晋身梵音寺二代弟子的小僧净明,顿时心头若有所动,闭上眼睛,絮乱的心思慢慢澄静空明起来,片刻后他再睁开双眼之时,目光一片清澈透亮。

    燃难大师看着这个门下年纪最小却最聪慧的徒儿,面上淡淡一笑,眼中几许欣慰之sè,再不言语。

    林辰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无语,忽然想到当rì叶菩提那一番话,自己身上这一门佛家真法「无量天般若摩诃真经」,似乎正是出自于叶菩提为梵音寺后人留下的「般若释经」,如此说来,当rì传他这一门佛家绝学的灵慧老禅师,岂非便是梵音寺的前辈大师?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就要把这事向燃苦大师说出来,但转念却想到当rì他亦曾问过老禅师是不是罗浮中人,可灵慧禅师却没有明说,显然这过中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知之事。

    只是自己一身佛力,与梵音寺真法出于同源,以燃苦大师这等人物,难道会看不出来么?

    似乎看出他脸上的犹豫之sè,燃苦大师平静笑道:“小施主,你可是在想为何我等一直对你身上佛门心法不闻不问?”

    林辰一怔,默默点头,刚才还有所犹豫,但看燃苦大师脸sè,显然他身上佛力之事,这位佛门老人早已知晓,当下苦笑一声,道:“当rì传小子佛诀的大师,并没言明这是梵音寺的不传绝学,若有什么冒犯之处,大师尽管说便是……”

    林辰说着,心中也没有底,毕竟这是佛门正宗的不世真法,修行界中,天下各门各派,无论玄门还要妖门,都对自家道法看的重之又重,毕竟这绝学传承,可是关乎到一个门派兴衰甚至存亡之事,轻易流传出去让外人所学,那还得了,像玄门四大正宗这等天下盛名的名门巨擘就更不用说了。

    是以不管什么宗门,在收弟子时首要说明的便是未经师门允许,不得擅自把师门所学授于外人,违令者轻则废去一身修为,逐出师门,重则以死谢罪,并追杀被授之人,不死不休,这条极其严明的戒律,看去无情,却几乎是修行界里的定律,从来也没有人敢轻易违背,当年他把蜀山「大道直指通明剑典」前几层心法授予孙含烟和赵润儿这两个女孩,那也是因为看在相识一场的缘分上,加之她们那颗渴望修行入道的心,而他那时还是蜀山中人,更是忘尘峰唯一大弟子,入室弟子在下山行走时都拥有代师收徒的权力,否则就是他再怎么不羁无忌,也不敢做出违背师门戒律的事。

    要是燃苦大师要收回他身上所学的这门绝学,把他一身佛力废去,那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没想他的话才落下,便听见燃苦大师口中低低叹息一声,脸上似掠过一丝罕见的伤怀,半晌道:“佛渡有缘人,施主既已习得此法,那也是施主的机缘,只是老衲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真有人能从「般若释经」那篇只有禅意的残缺功诀中悟出佛法来,而且还是一个道门子弟……佛道相通,佛道相通啊,师兄,你一生追寻,终于有人替你实现了么,难怪你含笑而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到最后,燃苦大师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末了化作一生大悲佛号,他身旁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大师亦是合十低眉,脸容悲戚。

    “咚…咚…咚…咚…”

    悠悠晨钟,再一次在罗浮洞天这仙家佛境不知名的角落悄然敲响,回荡在天边,沉沉飘飘,预示着新一天的来临,却又有种能将人从红尘世俗中敲醒的滋味。

    远处小须弥山处,那淹没在云海中的佛场,隐隐有晨念敲鱼之声传来,一笃一和,经文入耳,余音不绝。

    白云崖上,听到燃苦大师的话,林辰却是身子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看着诸位大师脸上悲伤神sè,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甚至连那袅袅不绝的钟声余音也仿佛忽然消失,他的声音微微轻颤,嘶哑着声道:“大师……大师他怎么了?”

    燃苦大师面sè怅然,有说不出的沉痛之意,低声道,道:“伽罗师兄得闻这间浩劫,特回到寺里助我等师弟维持佛阵,耗尽最后一丝生命,于七天前含笑圆寂,今rì午时,正是他遗躯移入舍利佛冢的rì子。”

    林辰苍白着脸,仿佛仍有一丝不愿相信,猛然抬头,嘴唇轻颤道:“大师口中的伽罗师兄……便是灵慧禅师么?”

    燃苦大师直视他的双眼,面sè凝重而肃穆,缓缓道:“师兄本名灵慧……「伽罗」正是我等师尊迦叶上人昔rì赐予师兄的法号。”

    燃苦大师的声音平和而缓慢地飘荡在随风拂来的云烟雾气中,往事也如云气一般,一点一点随风而去。

    千年前,罗浮梵音寺前代宗主,佛宗打大德迦叶上人一生收三个徒弟,灵慧、燃苦、枯荣,其中大弟子灵慧天生佛心真如,聪明绝顶,佛法jīng湛修为惊人,也是三个弟子中唯一一个继承了迦叶上人长门法号的人,迦叶上人临终之时,一生大憾便是未能遵从先祖遗愿,参透长生之谜,大弟子灵慧为了继承师尊遗愿,独自一个人走入静念禅院中苦悟修禅,以求有朝一rì能参功造化,窥破长生,问仙成佛。

    奈何这等天道无常之事,岂是人所能觊,多年苦修未果,在灵慧快要放弃之时,绝顶聪明的他,于某rì佛心微动,走出禅院,在渺渺烟雨中转过罗浮四百八十寺,忽然灵光一触,把主意打到了佛道双修一途之上。

    佛以「空」为,道以「无」为。

    佛言空不异sè,道言有无相生。

    佛以尘世名相为空,道以道名为无。

    佛家重凡体修行,道门以真元为主。

    自古佛道,从不相通,这是公认的事实。

    但若然一旦相通,一旦有人打破了这种常规界限,那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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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三九 佛宗大德,伽罗禅师

    灵慧怦然心动,在风雨中沉思昼夜后,披衣而归,毅然把将要继任的罗浮佛宗宗主、梵音寺主持方丈之位禅让给二师弟燃苦,独身一人走下罗浮,于浩荡烟波中飘然远去,从此亦师承法号“伽罗”为名,作一苦行僧人行走世间。(_&&)

    他决心收罗天下修真法门,一路苦行,走遍千山万水,拜访门派无数,因于世间各地除魔降妖有数,且佛法jīng湛,德行无碍,备受百姓尊崇,声名始显世间。

    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无门无派的佛门弟子,修行再高,声名再好,又如何能令各门道派甘愿把师门绝学拱手相授?

    灵慧访山探幽,拜谒诸多修真宗派,他名声已显,各大道门以礼相待,却始终不肯对他言及门中修真修行之事,更不要说把那关乎门派兴衰头等之事的宗门真法告诉于他。

    一腔热血,满心希望,却始终未果,他愁苦悲叹rì渐枯槁,多年未露欢颜。

    直到某年某rì,灵慧苦行到西方天有「小昆仑」之称的妙真山大乘佛观上,当夜大雨不止,他于后殿静卧,细听一宿梵歌,忽想起了当年自己亦是在雨中禅心初动,飘然下了罗浮,这二十八年游历虽苦,却始终动摇不了他一颗佛心,他坚信世上无难事,一切困苦都是佛祖对他的磨砺,只要心中坚定,光明始终会眷顾着他。

    第二天清晨,殿外依旧风雨交加,天光微淡,他细转经轮,走入风雨之中,湿衣敲响观中晨钟,撞击二十八声,方登堂入室,对知客僧说道要与观主方丈对坐辩难,并欢迎天下群道前来指教。

    知客僧心中暗怒此人口气之大,妙真山大乘寺主持妙山禅师乃当世佛门大德,其名甚至不在罗浮山上那位已故方丈大师之下,你区区一个小辈,也敢口出狂言,正要出言相讥,没想对上灵慧一双直透人心的睿智眼眸,竟心惊不休,一时哑然,唯唯连声而去。

    这场辩难持续了整整二十八rì,灵慧从容不迫,意态安详,拈花而谈,言如莲花绽放于妙真山流云之间,对谈之时清风微拂,满山青树隐有百鸟朝鸣,走兽围观,引来世间诸方各道无数人前来相看。

    最后那天,妙山大师当着天下人千万人面前感慨不已,自叹不如,亲言此人有佛法眼藏,涅椠妙心,他rì必修成正果,龙象加身,并有将一生所悟倾囊相授之意。

    没想灵慧一言不发,微笑摇头,走下山去,众人看着他一身污垢风尘的背影,无不动容。

    此后伽罗之名,声名大噪于修行界,无人不知。

    灵慧离开妙真山大乘寺,再一次开始了他的苦行之游,只是这一次,那些隐没于红尘世俗名山大岳之间被他拜谒过的道门,却无不被他妙语佛言所动,愿授于其门下修真法门。

    其时正道虽然大昌,然而魔宗之风亦为势盛,此魔非传说中的魔族,亦非蛮荒妖族,而是指心术不正沉沦邪道之人所聚而自成的教门,乃天下罪孽之人之归处,魔教向来行踪隐秘,神出鬼没,暗中挑拔正道各派之间的关系,不知弄出多少腥风血雨,天下正道对此无不嫉恨不已,却始终没人知道其山门蛮山所在,对其无可奈何。

    某年秋天落叶后,灵慧游历至极北苦寒荒原冰天雪地深处,见一座大荒雪山横亘天地,桀骜苍天,心中惊喜,走上其山。

    第七年的chūn天,灵慧飘然下山,踏雪而去。

    魔教踪迹从此消失在世人眼前。

    天下正道惊疑不定,多番猜度未果,直到多年后修行界忽然传出魔宗瓦解于一个苦行僧人手上的惊人消息,举世震骇,多方求证后,在荒原一呆多年,渐被世人遗忘的灵慧大师之名,再一次响彻天下。

    天下佛门感念其德无量,尊奉其为新一代佛宗大德,门下弟子见之须执后辈礼。

    玄门昆仑正宗亦念其功,奉其为记名客卿,得知灵慧苦寻道门真法,虽不知一个佛门弟子为何有此一意,但亦破例邀其观半卷天「道藏」一夜。

    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虚位,但灵慧亦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担任昆仑仙宗客卿长老之位的佛宗弟子。

    其后当代蜀山宗主道阳真人赏其功业,同样邀请灵慧上山,让长门大弟子玄霄子与之坐而论道,激辩三天三夜未果,大赞其不仅佛心通惠,于道家一途上见解同样造诣不凡,奇才天纵,必成大器,准其入藏阁「剑斋」观一夜。

    至于魔宗覆灭一事,没有人知道灵慧是怎样做到的,蛮山到底在哪里,其中又有多少法宝奇珍,无上法门,修行界惊喜之余,也慢慢忽略了这些事,纵使有有心人暗暗觊觎着,但灵慧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纵使寻得到他人,亦伽罗禅师如今显赫的声名,又有多少人敢当面问他那些事?

    某年某rì,灵慧重返罗浮梵音寺。

    从当年在罗浮山雨中转山转水转佛塔一个无名僧人决定舍弃一切,以无门无派苦行僧身份行走天下开始,到如今赫赫有名的佛门大德,整整一百年。

    这凡人看来足以老来归去身化黄土的人间一生,这在修行人眼中转瞬即逝如沧桑一刻的时光,然而便是这么看似漫长又短暂的百年岁月,在这位佛宗弟子眼中,却只如平静chūn湖微起涟漪。

    无论世人如何看待,灵慧始终宠辱不惊,他回到罗浮梵音寺的消息,除了昔rì两位师弟,以及早已继任方丈之位的燃苦代师收徒的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师弟,没有多少人知道,甚至整个梵音寺中,除了当年寺中长老以及小部分老弟子,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在外闯出不世名堂的佛家高僧,竟是梵音寺正宗长门之后。

    灵慧悄然回寺,一言不发重新回到静念禅院中闭关参悟,其时天下有名有数的修真功诀几乎被他网罗手中,不论正邪两道。

    他拥有不世之天资,意图道佛两宗兼修,走出前人未走之路,以道瞒天,以佛顺天,最终抵达彼岸,跳出三界外,不堕轮回中,从此超脱于红尘苦海六道众生之上,他要实现师父的遗愿,他自己更有一个震世骇俗的想法,他要佛道相通终成无上大道,在这个世间建立一个真正的极乐净土,真正实现当年梵音寺史上那位先祖大师所发下的「众生皆渡,方证菩提」之宏愿,为此,他愿不惜一切。

    然而,他却没有成功。

    他在静念禅院中枯坐数百年,rìrì夜夜对着万千佛道两家真法,却始终找不出他所希望的那条路来,rì升月落,岁月流转,他看到的始终只有绝望。

    他在绝望中苦寻希望,然而找到的,终究还是绝望。

    他一身惊人修为,也因为兼修佛道两家的真法相冲,而引发严重的后果,身心俱损到不可弥补的程度,几乎身死道消。

    用了一生,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值得么?

    于是他开始质疑,质疑自己,质疑师父,质疑他千万个rì夜虔诚所向的佛,质疑那个留下般若禅意,留下伟大而渺小根本难以实现的宏愿,留下让后人参悟长生之妙遗训的那个先祖。

    他的心乱了,他的信念动摇了,他跌跌撞撞走出禅院,对一直候着苦劝不已的燃苦、枯荣两位师弟恍如未见,对天悲啸,老泪纵横。

    那一刻,他想到的不再是令他几yù疯狂的佛道两家万千法门,而是当年行走世间之时在西荒大泽偶遇的一位青袍男子。

    那男子叫招摇无道,也是他雨中悟禅,佛心开悟后,唯一一个没有被妙佛奥理感化半点,甚至反被其嘲笑的人。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当时他与那人辩难不下,怒斥他沉沦魔道,劝其回头是岸之时,那个男子为何大笑一声,只问何谓魔道,便不再与他相辩,长笑而去。

    何谓魔道?

    心术不正,误入歧途者,为魔道。

    心中痴著,执迷不悔者,亦为魔道。

    当年那个雨夜,他走遍罗浮四百八十寺,自以为有悟。

    却不知,从他飘然走下罗浮的那一刻,他已经入魔了。

    当夜佛宗大德伽罗禅师,失魂落魄了整整一夜,白须陡长,面容枯槁,身心苍老到极点,随后他再一次走下罗浮大山,就此归隐不知所踪,遂渐被尘世遗忘。

    人世沧桑,百年千年弹指而过,在如今世间的回忆中,还记得伽罗大师的名字,少之又少。

    然而便是这极少部分老一辈中人眼中,当年那位伽罗大师身上仍然蒙着一层慈悲却又神秘的sè彩,慈悲是因为他的所行所为,神秘则是因为无人知道他的身份来历,甚至到最后也只当他是一个长于尘世而不染的苦行僧,然而这样的一个本来籍籍无名的苦行僧,崛起却又过于惊世骇俗,光彩夺目的一生堪称传奇。

    像昆仑、蜀山这样的名门正宗大派,自有如此绝世人物的记述,但也只是寥寥数笔,虽不详细,却极推崇,大意如此:

    伽罗大师,来历不详,一生苦行觅道于世间,有大慈大德之悯人情怀,他某年某rì于西方天妙真山大乘寺观雨而悟道,与妙山禅师辩难中拈花一笑,展现无上妙境,声名天下闻名。

    其后某年,只身一人覆灭魔宗山门,过中不详。

    后为昆仑奉为第一个佛门客卿,准其观半卷天一夜。

    后受蜀山所邀上山论道,其佛法jīng湛,于道一家同样别具慧心,语惊四座,当代宗主叹其能可悟世间所有法,特准其入剑斋观一夜。

    此后绝迹世间,再无踪影,可惜,可叹!

    如此完美的人物,天生其才,以前未曾出现过,也不知道以后可还会出现,吾编史于此,特写下对飘然逝去无踪的伽罗大师有感,留待后人——

    “此身似历红尘海一颗骊珠乍时得,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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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四零

    林辰默默随燃苦大师一行人往前走着,静静地听这位老人述说着那一段段曾经惊心动魄如今却早已湮没在岁月中的往事,那位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却传给他无上禅意的老和尚平生之事。

    他憔悴的脸容显得很平静,但心湖间却早已掀起片片巨澜,虽然他早已隐隐觉得那位风烛残年的老禅师绝非一般人物,但也万万没想到老禅师的过往竟曾是如此的辉煌夺目,他一生作为堪称传奇,只怕在当世佛宗之中,也没有多少人能及得上他。

    林辰不禁转念想到,若是叶菩提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成就非凡,一心要继承他遗愿却同样落得不堪人意下场的后人,也不知寂寞了一生的他会有何感想。

    林辰低低叹了一口气,罗浮梵音寺那条让后人参悟长生之妙的先祖遗训,只怕是叶菩提当年刚刚被困十万大山天地牢笼之时所留下的,他知道自己变成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的怪物,某种意义上说这便是无数修行人所追求的长生了,只是谁又知道那种千年万年寂寞数山下所压抑的疯狂?

    他把希望寄托在后人身上,但求有朝一rì有后人能让他解脱,参破长生之谜,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求死。

    林辰默默想着,燃苦平和而缓慢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梵音寺一代高僧枯荣大师含憾圆寂于十万大山跟前,世上大概也没有人比燃苦大师更了解那位长门师兄了,听完燃苦大师有关灵慧禅师这番往事述说,不知为何,林辰脑海中对那个老和尚的印象也渐渐深刻起来,甚至令他忍不住浮想联翩,眼前仿佛不时闪过一幕幕零碎的画面,或多或少都似复述着燃苦大师的话,那种感受很复杂甚至混乱,就仿佛他在经历着灵慧禅师的一生,同时亦有许多关于佛道两家的感悟闪现而过,那些感悟玄妙难言,如灵光一现那般难以捉摸,却无不充满着天地至理,如有一个宝库蕴藏在他神念识海中一般。

    他心中一动,想起当rì灵慧禅师传功诀于他时印在他眉心上的那拈花一指,应该便是类似佛门醍醐灌顶的秘法,只怕那位老禅师当时就有了把一生衣钵留给他的打算,不但把无量天般若禅意传了给他,同时也把一生所悟打入禅意之中,那些意识碎片,便是老禅师在这个世间最后遗留下来的痕迹,也是留给他最珍贵的宝物,只是他一直无心于佛道一途上的修行,才一直雾里看花没有所觉。

    “佛道双修……佛道相通么?”

    林辰喃喃一声,苍白的脸容上现出几分苦涩,他在没有遇到灵慧禅师之前,根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佛道不相通这个道理,当时他这个蜀山忘尘一脉的大弟子又岂会不知道,就算他得传了这部「无量天般若摩诃真经」,也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到这部佛门绝顶法诀之上,更多的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造化难料,没想到他无意修佛,于佛道一途上却屡有所进,甚至赶上了他道门一途上的修行,就算到现在,对自家能佛道双修而且大有融会贯通之意,他也说不出大概来,只是隐隐觉得与老头子传给他的「诸天生死翠虚诀」以及自己那颗怪异金丹有关,具体真切,他也没有真正去印证过。

    “唉,佛道相通又如何,不过多了一门御敌手法,遇上巫帝师父那样的人物,还是给随便拿捏。”林辰摇头苦笑一声,不再多想,目光落到前方那云头中的巨影身上。

    舍利佛冢,顾名思义,便是佛宗之人圆寂后的最终归处了,他倒是没想到,之前在白云亭上所遥遥看到的那几座巍然到难以想象地步的似山大佛,竟便是梵音寺的舍利塔。

    一直往前走着,转过罗浮山后山小径上多条分岔路口,一行人终于在一条狭长的山体和山石上,停住了脚步。

    林辰抬头看去,此刻真正站在这座大佛跟前,仍是忍不住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这比远远看着更要震撼,眼前这座大佛竟是用一座巍峨大山所雕而成,整座佛身淹没在茫茫云涛之间,给人的感觉极其雄伟庄严,林辰站在佛脚之下,忍不住抬头看去,却看不到那没于云雾之上的山体,只依稀见到一片黑sè巨影,人立在其下,只是看了一眼,便直觉一股大山将倾的沉重气势迎面扑来。

    他呼吸一窒,冷汗涔涔而下,就像是只渺小的蚂蚁,偶尔抬头看向天空,发现一个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广阔世界,那种惊鸿一督望而生畏的本能,甚至谈不上卑微。

    林辰心神起伏之下,下意识的就要转运道力,没想才一动便牵发了体内伤势,一股钻心的痛楚从身上各处传来,顿时有些站立不住,头晕目眩,身子就要向旁边倒去。

    便在此时,一只温和带着暖意的手从旁边伸来,稳稳扶住了他,同时一股熟悉的佛家气息,正是佛门真法大梵天般若涅槃之佛力,从那个手心传来,浑厚无比,将林辰体内翻涌的血气缓缓平服下来。

    林辰重新站直了身体,从旁望去,却见得扶着他的人,正是一直不曾见他开过声的智光大师,而这位大师正在站在他身边,仔细端详着他。

    “多谢大师相助。”林辰深深呼吸一下,随即朝身旁大师笑了笑,低声说道。

    智光大师没有说话,只看着这个年轻人憔悴而坚忍脸庞,目光沉沉,花眉微微蹙起,片刻后摇了摇头,面含不忍,却是依旧沉默。

    林辰心中不禁有些奇怪,或许说这位大师给他的感觉很特别,比起场上梵音寺这几位大师来说,智光大师可是排行最末的一人,在世间的声名也没有其他几位师兄那般显赫,可谓佛宗高人中颇为低调的一人。

    智光大师须眉虽白,但身子看去甚是硬朗,并无多少苍老之态,一身灰白僧衣随风微动,自然透着股光明正大的意味,看到林辰目光看来,他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丝善意的微笑。

    “呃……”林辰微感困窘,正要说些什么,倒是此时净明的声音,从旁边轻轻传来:“师叔他修行的是闭口禅,听我师父说过,似乎连他也没有听师叔开过口呢。”

    林辰怔了一下,难怪从来不见这位大师开声说话,随即脸上动容,肃然起敬。

    闭口禅几乎是佛家修行中最为艰苦的一种修行,佛家认为一切众生之生死轮回,皆由于身、口、意三业所致,若消除此三业,可速得解脱,修闭口禅目的即为减少口业,佛宗史上修闭口禅人并不少,但能坚持者却是少之又少,而这坚持下来修成正果的人,无一不是信念坚定,佛法高深的大德高僧。

    所谓“一生闭口不说禅,佛也奈何你不得。”,可见这门佛法修行到高深处是何等厉害,智光大师乃燃苦大师代师收徒的师弟,想必当年燃苦大师也是极为看重了他,才隔代收徒,就如他师父燕惊尘那般,年少时惊采绝艳,走上了蜀山,却不愿拜在任何一脉之下,所以玄霄子真人代他师父,也就是蜀山前代宗主道阳真人所收下了这个隔代徒儿,严格算起来,虽非正统,但也算半个长门一脉了。

    林辰暗暗算了算,心中不禁有些骇然,智光大师少说也有六百年道行,修闭口禅至今,闭言六百年,一朝启唇,佛音必然清亮如雷,只怕强大如他师父燕惊尘,也不想面对这位大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正有些发怔,见得燃苦大师走了过来,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伤势未愈,请多保重。”

    林辰微微躬身,笑道:“有劳大师关心了。”

    燃苦大师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大佛,道:“施主可是对我寺舍利佛冢有什么想法?”

    林辰点了点头,叹道:“不愧是玄门佛门正宗,如此鬼斧神工的手笔,天下间只怕也只有梵音寺一家了,这里给我的压迫感,我也只在蜀山师祖祠堂感受过。”

    燃苦大师轻转念珠,沉默了片刻,慈祥目光直视林辰双眼,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施主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御剑出入青冥,在长天之下俯瞰大地,大概只觉得这片曾经高山仰止的大岳巨佛只不过是不起眼的土丘,和一堆覆着青苔的蚁穴无异。”

    林辰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一挑,笑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大师可是在暗喻修行之道,便是这个道理?”

    说着,他想了想,不等燃苦大师说话,又道:“比起看山,我更愿意看水,所谓上善若水,我修剑之人便常常以水喻道,小到池塘小溪,大到江河巨海,世间所有的水,都必然往低处流而无法自溯,这便是我剑道的绝然无回,一往无涛的气魄。”

    看到一旁净明若有所思的样子,林辰顿了一下,微笑道:“小子觉得,上善若水,落水无回,何尝不是修行至理,乃至做人,自己觉得怎么做是正确的,便会怎么去做,当然前提是有道德底线,能辨善恶是非,这种前提下,依本心而随波逐流,未尝不是一种人生。”

    一语落下,场上其余三位大师脸sè微动,轻轻颔首,看向林辰的目光颇有深意。

    燃苦大师同样不可置否,含笑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随即看了看天sè,此刻阳光明媚,光耀大地,人影居中,正是午时将近,燃苦大师脸上肃容,道:“我们进去。”

    说着,燃苦大师在前领路,走带头上一座座拱桥一般凌空突起的山石,向大佛中空的肚腹之地走去。

    身后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大师紧随其后,林辰和净明两个小辈相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一路所见,禅光隐隐连成了一片海,林辰心中颇有几分激动,能以外人身份见识到梵音寺此等重地,天下能有几人?

    倒是见到净明一直若有所思,目光游离的样子,林辰不禁问道:“小师父,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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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四一

    这座以一整座大山所雕凿而出的大佛,乃罗浮山边这几座大佛中最大的一座,明显已经经历了无数不可知的岁月,一路听净明低声细说,似乎远在梵音寺尚未出现之前,这几座大佛就已伫立在罗浮洞天之上,想来也是上古时期的仙佛中人所留下的遗迹,而梵音寺立宗罗浮之后,不知那一代的主持方丈便决定选这座大佛作为寺中的舍利佛冢,经历多代人的努力,终于在不破坏山体佛容的前提下中空了山里腹地,把这座大佛改建成冢地。

    林辰心中惊叹着,随着前方几位大师的步伐走进了大佛肚腹这个巨窟中,就算肚腹中空,入到里面,给人的感觉依旧是顶天立地般的高大。

    放眼看去,但见佛冢山壁上都雕刻着无数经文真言的符文,在透过碎石山岩斜照下来的阳光下,四处都透出充溢着整个山体的柔和佛光,佛光之中,竟隐约可见无数晦涩梵文漂浮空中,伸手可触,却无不碰空,一片虚幻飘渺却令人心动神驰,和着穿插其中的一束束碎阳,那些若有若无或隐或现的佛家真言,隐隐连成了一片微起波澜的禅海。

    目及所处,如身临不似人间的辉煌佛地,说不出的美妙庄严,说不出的浩瀚圣洁。

    林辰不禁有些目瞪口呆,不仅仅是因为这片梦幻一般的佛光禅海,这个挖空了一座大山的佛窟,里面别有洞天,走进这里,便如从世内走出了尘世,禅海光影背后,四方壁立千仞的崖壁之上,全是密密麻麻开辟着的无数个一丈见方的凹洞,里面有的是空着,有的矗立着一尊尊佛陀泥像,大多数的凹洞里依稀可见放着陈旧袈裟禅衣和一颗颗静静悬浮在空中的金光灿灿如珠子一般的东西,其形状也是千变万化,有圆形、椭圆形,有成莲花状,有的成罗汉或菩萨状,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沐浴在禅光中的指骨,都是光明照人,佛气蒸腾。

    “那便是传说中的舍利子么?”林辰下意识的吸了口气,即便相隔了这么远仍能感受得到那些金灿灿的东西通体上下无不透着一股浑厚纯正的佛力,林辰开始明白,为何一向与世无争,秉承以慈悲之意渡化众生宗旨的梵音寺,为何会有不让外人入罗浮主峰拜佛这条规矩。

    舍利佛冢这个地方要是给心术不正的人闯了进来,绝对会令人为之疯狂,要知道,坐化圆寂后,经火焚身能留下舍利的佛门中人,必然是大德高僧,所谓舍利子,乃佛法高深之人死后一身佛力聚而不散所凝结而成之物,珍贵之处不想而知,若经炼制成佛宝,绝不下于任何一件仙家至宝。

    自古相传,当年佛祖涅槃后,留下了八万四千颗珠状真身舍利子,代表着八万四千法门神通,为佛门无上至宝,传说虽然不可考究,但亦能看出佛门对舍利的看重,可谓视为圣物供奉着,哪里容许外人亵渎。

    “天下间也只有玄门佛门正宗梵音寺有这等气魄的舍利冢,想必这些都是梵音寺历代高僧大师在人世间所留下最后至宝。”

    林辰怔怔想着,良久后长出了一口气,不觉间脚步也放轻了几分,脸sè也变得极为的肃容恭敬起来,越往前行,竟越有不敢再走下去之意,生怕自己的举动惊扰了这些佛门祖师得道高僧的英灵,再看一旁同样怔怔发呆的净明小僧,显然也是有着同样的心思,看样子,这位年若不过二八的小沙弥,便是身为燃难大师的高徒,也是第一次进来舍利佛冢这个寺中重地。

    燃苦大师几位大师在前头走着,步伐声音甚是沉稳一致,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进入佛冢很深的地方了,林辰忍不住抬头看去,前方似乎窟道虽然平坦,却似乎永无尽头,越往里面走,阳光佛光照不到的地方,慢慢化成寂静而深沉的黑暗。

    那其中,可有谁在千万年的光yīn岁月中静静凝视着黑暗外的光芒?

    不知怎么,林辰心神忽有几分飘忽,背后剑囊中幽煌所散透出来的淡淡幽光,似乎这个时候也显得特别的柔和,那曾经拥有的煞戾凶气,此刻竟彷彿都消失了一样。

    在又转过一个岔道之时,便在这个时候,前头几位大师的脚步声突然停止,片刻后燃苦大师平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林施主,过来。”

    林辰怔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大步走了过去,眼前是一间平实无华的石室,沉重石门半闭着,室内透出一丝淡淡火光来。

    林辰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石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几位大师默默立在门前,却是没有进去,口中轻轻念佛,脸上的神情肃穆而庄重,净明见得师父师叔如此,抬了一半正要迈过门槛跟随林辰进去的步子,也下意识的停了下来,伫立在师父身边,静静地看着里面。

    对于自己还有一位曾经那般传奇的师叔,净明虽然也颇为激动,但却并不如林辰那般惊愕,梵音寺乃传承千古的佛宗,玄门过往历代有名有数的大德高僧,绝大多数都是出自于罗浮佛门正宗,而且梵音寺大多弟子都知道,在寺中除了他们师父这一辈的人,还有一些隐居深山中的长老人物,要是哪天忽然多了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前辈高人,也并不出奇。

    净明目光一直追随着林辰的背影,石室中有些昏暗,四面密不透光,只有其中一座石台上点燃着的长明灯柔和火光,照亮着几丈方圆。

    林辰在一个圆台前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立着,因为背对着缘故,净明看不到林辰前方有什么,但料想也应该是那位传奇师叔的遗躯。

    四周无声,时光,便似在这里静止了一般。

    林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安详盘坐在圆台上的人,灵慧禅师容貌一如当年那般苍老慈祥,他仍然披着记忆中那件陈旧袈裟,双手合十,眼皮闭合,花白长须静静垂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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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四二 何处归途,出世即入世

    低低颂念声,从背后传来,正是罗浮梵音寺流传世间的超度经「大悲般若往生咒」。

    林辰默默听着那阵阵低沉的经文,静静立了一会后,他抬头,肃容,往前走了几步,在背后众人眼中,小心翼翼地捧起寒意圆台上那几件人去留空的裟衫遗物,轻轻裹住灵慧大师那法身遗骸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然后默默转身,走到燃苦大师跟前。

    “还请大师把灵慧师父的遗物好好安置。”林辰声音低沉,轻轻说了一句。

    “阿弥陀佛!”燃苦大师停止了口中颂念,低低叹息一声,手中念珠转动也停了下来,他伸出微微颤动的枯槁双手,接过了林辰手中的衣物舍利,默然点头。

    石室中一片寂静,燃难大师几人看着这个憔容苍白的年轻人,轻轻合十,颔首无语。

    林辰目光深深,再次看了一眼灵慧大师的遗物,霍然迈步,走了出去。

    偌长的洞窟通道之中,仿佛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响,越行越低,最后再无声息。

    慧远大师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同时看了燃苦大师一眼,低声道:“师兄,师弟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燃苦大师脸容已恢复了平静,除了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悲伤之sè,但也很快就隐没在那浑浊的眼光之后,再也看不到丝毫波动。

    他轻轻转过身来,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师弟若有疑问,但说无妨。”

    “我佛有言,人世多苦,所以才有我等信徒,秉承佛法,渡人于苦劫之中,我观这位小施主,一生波澜起伏,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化解,又与我佛有缘,一身佛法无师自通,正是身具大智大慧之人,难得他与灵慧师兄有此缘分,虽无名却有实,师兄何不趁此机会渡他入我空门,以我梵音寺之名,加之他此番阻止浩劫之功德,料想蜀山、昆仑乃至天下正道也不会说什么的……”

    慧远大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更何况要彻底化解他身上的伤势,相信师兄也知道,天底下也只有那个方法。”

    慧远大师的话落下,一旁燃难大师和智光大师脸上都是微微动容,掠过一丝思索之sè,随后看向了燃苦大师。

    净明则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和几位师叔,虽然不知道慧远师叔话中之意,但看他们面上神sè,显然也在思量着什么重大之事一般。

    燃苦大师这一次,却是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摇头道:“老衲何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林施主一生坎坷,经历非常人所想之难,心志早已磨砺得如磐石一般坚忍,这样的人,就跟当年的灵慧师兄那般,岂是常人所能动摇其心,只怕以我等之能,也无法影响到他的了,他乃第一个悟通佛道两家修行的人,rì后种种,是福是祸,是缘是劫,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燃苦大师看着眼前燃苦三位师弟,缓声又道:“他既跟灵慧师兄有此缘分,便是与我寺有缘,我佛慈悲,就算有违祖规,我们也得助他脱离此劫,也算告慰灵慧师兄在天之灵。”

    慧远大师沉默片刻,微微颔首,脸上颇有惋惜之sè,合十道:“是,师兄所言甚是。”

    燃难大师目光微起涟漪,忽想起昔年那个只信缘不信佛的人来,不禁低低叹了一声,红尘万劫,苦海无边,可人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心中痴执,争渡向前,对他们而言,真正的彼岸,又在何方?

    一念及此,他闭上了眼睛,面上怅然,轻轻念道:“阿弥陀佛,苍生难渡。”

    半晌沉默过后,几人面上肃容,跟着燃苦大师重新走回了舍利佛冢禅海大窟之处,郑重其事地把灵慧禅师的遗物和舍利安置到那千万灵洞其中一处无主之地去。

    这一片辉煌佛冢,这一片禅光似海,还有那静静供奉于灵洞之中沉默的舍利,曾经旧rì时光中多少慈悲,多少壮烈,一切终究都过去了。

    到如今,终究只剩下一片寂寥,安静地沉眠于此,被后人祭奠。

    多少年后,他这个快要入土之人,也终会变成其中的一员。

    其实人世一生,百年千年也不过如白驹过隙,转瞬沧桑。

    曾为一代佛宗大德的灵慧师兄,天生非凡,却执着了一辈子,曾怨怒苍天,也曾自叹命运,最终却是含笑而去,归于极乐,也算不枉一生了。

    燃苦大师静静凝望着,嘴角微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面怀淡淡的感慨,从回忆中出来,默默转身,带头走出了这个梵音寺的先祖重地。

    舍利大佛外不远处的山崖边,林辰在煦风晨光中负手而立,侧耳倾听着那又一次敲响,回荡在罗浮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飘荡着的悠扬晨钟。

    他微微合上双眼,彷彿在细细品味着那古老佛钟中所蕴藏着的醒世之意,然而从舍利佛冢出来的他,却不知怎么,整个人变得有些迷茫,又似有一丝隐隐沉重的感觉,但又不知如何形容。

    一缕烟云,随风飘来,无声萦绕在他的身边,如眷恋人世的人儿,久久没有散去。

    林辰伫立许久,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深深凝注,仿佛能穿过重重云海,从罗浮这世外不可知之地,到达那被山上仙灵逸气所遮掩不现的地方。

    那是一个或许卑微、或许喧乱、或许纷繁、却始终让人牵挂的热闹地方。

    那个地方修真之人又叫尘世,而佛宗同样称之为红尘苦海。

    而修真道门讲究避世清修,佛门却但求入世渡人。

    那他这个通晓佛道两家的人,仙路迢遥,烟水千叠,此后世外世内,哪一处才是他的归途?

    苍天莽莽,人世渺渺,他在云端看着云下,从世外看向世内,一念动摇,万绪纷起。

    四周渐无声息,复归沉寂,只有背后那尊坐在云中亘古存在的巍然大佛,依然目光冰冷,默默俯视着脚下这个小小的生灵,无悲无喜,无声无息。

    他默默眺望,怔怔出神。

    “你在看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和蔼声音从他身边响了起来,林辰陡然一惊,从自己思cháo中醒来,霍然发觉头顶早已天黑,一轮皎白月轮正从东天升上,月华如水,耀耀清辉,洒向人间。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站了一整天也浑然不知。

    林辰回头看去,却见是燃苦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旁,微笑的望着自己。

    林辰连忙行了一礼,道:“小子一时茫然,不知方丈大师到来,怠慢了。”

    燃苦大师白眉轻动,慢慢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远处流云白雾,淡淡笑道:“孩子,你看了一整天,也困惑了一整天,那你可有相通了些什么么?”

    林辰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燃苦大师口中听到他用后辈的语气称呼自己,不过这显然并非要点,他错愕一下后,微微苦笑,默默摇了摇头。

    “小子愚钝,不知何处才是归途,茫然身后之事,白站一天,尚无所悟。”

    燃苦大师微微一笑,一指天上,林辰愣了愣,抬眼看去,但见月光下除了云霞飘动,并无他物。

    “你觉得天上云动,随风飘荡,是云的本意,还是风的追求?”燃苦大师含笑问道。

    林辰微感困惑,不知燃苦大师所言何意,只得应了一声:“风吹云动,正如rì落月现,昼夜更替,此乃天道演变,世间自然之律……”

    正说着,林辰身躯一震,心头若有所动,怔怔道:“道法自然……大师莫非想说这平rì习以为常之事,便印证着道法自然之理么?”

    燃苦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老衲是佛门中人,不谙道家真意,但我佛有言,万法皆生,一切随缘,这风吹云动,或许是云意而动,或许是风愿使然。”

    燃苦大师直视林辰双眼,微笑道:“抑或是你的心也在动呢?”

    林辰眼中瞳孔微微扩张,脸上神情变换,天上明月渐渐到了中天,月华更是清亮,从云天上照了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燃苦大师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望着林辰,看着这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年轻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辰长长出了一口气,平静道:“多谢大师指点,小子有些想通了。”

    夜风吹来,衣衫飘飘,他目光再次落到远方,穹苍星河之下,梵音寺的夜sè,似乎更有一种静默幽清的美丽。

    不管世外世内,只在乎心之所处罢,一言蔽之,出世即入世。

    林辰憔悴的脸容上露出一丝笑容,清澈目光之中,微有智光泛起。

    燃苦大师合十微笑,轻念了一声佛号,随即上下打量了林辰一眼,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了一串念珠,轻轻扬手,念珠便漂浮到林辰跟前。

    林辰怔了一下,伸手接过了这串佛珠,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佛珠与寻常所见佛门弟子念佛、持咒、诵经时用来计数的成串珠子佛器并无异处,只是看去颜sè淡白,似甚是年代深久,而令他微微惊异的是,这佛珠上面木槵子之数却并非寻常的二十七颗,而是罕见的一百零八颗之数。

    正觉这佛珠有些熟悉,便听燃苦大师道:“这「牟尼佛珠」是灵慧师兄生前留在梵音寺的最后遗物,相信把它交给施主,也不算埋没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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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仙介绍:
天地悠悠,白云苍狗,世间周遭,奇闻异事,自古相传,九天之上,另有青冥,浩土之下,是为黄泉。 夫物芸芸,人间沧桑,人人寤寐得道长生,修仙修行,渐入人心。 方今繁荣昌盛之世,正道大兴,妖邪退避,修仙界之中,又以“蜀山”、“昆仑”、“罗浮梵音”和“冰岚云阁”为玄门东西南北四大支柱,镇守中土,力压群妖,视为巨擘。 这个故事,便从一个青衫少年开始。 【只希望写出一卷浓浓古意,淡淡情缘的仙侠书,望收藏。】问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