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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静     问仙txt下载     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七三 世道难行,与谁托付仙尘

    那一片幽暗沉沉的漩云天际中,隆隆雷声传来,千万光蛇游走苍穹。整个沧州大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低沉的轰鸣声如从九天深处缓缓渗出,却直冲进人的jīng魂深处,回荡不绝。

    烟雨楼台中,陈老板和那几个店小二早已关上了所有的门窗,躲在客栈大堂中大气也不敢出,微弱的残烛光辉,此刻如静止了一般,默默地耀动着地面墙壁上颤抖的影子,仿佛一双狂热而冰冷的眼眸,漠视着眼前这个苍凉世道。

    陈老板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楼梯之上,先前那一阵可怕的动静,直让他们感觉如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至今仍心有余悸,想起刚才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天sè异样,陈老板这个老实而jīng明的中年人,早已隐隐猜到了几分事态,他开了一辈子的客栈,可谓一生都在跟人打交道,什么世面没见过,但如此本就不该是尘世中人所能接触到的场面,实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常言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介凡夫俗子,这些事平时倒是从江湖中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口中听得多了,但真在眼前发生,又有谁敢去多管闲事?

    他眼下只希望沧州城能逃得过这场无妄之灾,也就求神拜佛了,不过一想到自家客栈中还有张大仙人这尊活菩萨坐镇着,陈老板心中顿时安稳多了,庆幸自己之前死命要留下老神仙的决定,再看身边这几个伙计,虽然个个手无所措,但有自己这个东家陪伴着,倒也没显得多大的慌乱。

    也是啊,自己还在,烟雨楼台怎能就这样倒下,陈老板深深呼了口气,强起打起jīng神来,作出一副镇定姿态,缓步走到柜台边的小窗前,耳边凝神听着屋外凄厉呼啸的风雨声,想到这些年的南方这边的动乱,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如今这个世道,难啊!”

    他怔怔地出了一会神,窗外忽的雷鸣隆隆,接着隐约有幽光从外面透了进来,同时伴随雷轰声的还有阵阵铺天盖地割裂虚空的锐响夹杂其中。

    陈老板顿时惊醒,他犹豫了一下,在身后几个伙计的注视下,猛的鼓起了勇气,推开了面前那两扇小窗户。

    “呼!”霎时间,一股冷风,带着湿润的气味吹了进来,令人身心为之一振,只是此刻,陈老板和一众人的注意力,却是忽略了身边一切,死死地落到天边之上那耀眼夺目的所在,

    只见得目光所及之处,那墨sè与幽红交织的云端之间,赫然只见三团无比耀眼的光团已漂浮在茫茫苍穹夜幕之下,狂风雨舞,声势夺人,两道璀璨奇光,与一抹妖艳血芒,在天上疾速飞旋,彼此缠斗,每一次碰撞,都有锐芒四shè,光照八方,气势也如那奔雷电闪一般,直夺天地之威。

    激战中,不时有几道明锐剑芒落下,但也不知是不是那斗法之人在刻意控制,那些道法余威皆落到沧州城外的荒山丛林之上,也就是在他们的注视下,远处那些隐约可望经历了千百年风霜岁月的深山轮廓,突然间便似在地动山摇,冲天扬起了片片巨大的尘雾。

    这般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从来只在传说中才能出现的仙人斗法场面,直令人为之屏息,目眩神迷,陈老板一众人几乎看得眼睛发直,目瞪口呆,连干咽口水的声音,在四周沉默的气氛之下,也显得那般的突兀。

    云涛生灭,天水深沉,天地间风雨吹打,一片肃杀。

    半空之上,齐飘霞和孙含烟也是凝神观望着前方,见得如此浩大的动静,齐飘霞惊讶之余,不禁喃喃叹道:“剑化雷音,变幻无穷,蜀山剑典,单论威力而言,不愧是天下公认第一的修真功诀,不过这两个丫头的道行,进境之快,也未免太惊人了……这才过了多少年啊,她们两姐妹竟已接触到剑心通明的边缘了……”

    孙含烟在旁听得心惊,仙霞派以剑阵闻名天下,本身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剑宗名门,她如今身为仙霞派的弟子,自是知道「剑心通明」,在剑道一途上是何等jīng湛绝伦的境界,就算在整个仙霞派中,到达这样修为的人,一个巴掌可以数过来,除了掌门太师父,便只有师父和其他两位长老师伯了。

    听完师父后面的话,孙含烟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认识前面的驭剑之人么?”

    齐飘霞轻轻叹了口气,点头笑道:“她们两个是蜀山忘尘峰一脉燕真人的后人,为师过去跟你太师父白鹤师太率领门人前去蜀山听剑论道的时候,常常见到她们跟在蜀山的沧月大师身边……”

    正说着,她忽然上下看了孙含烟一眼,又道:“那个时候,她们还不过是个小姑娘,现在算算年纪,应该跟烟儿你差不多,怎样,很意外吧?”

    孙含烟顿时怔住了,除了震惊于听到那两个跟她差不多的年纪便有这般惊人修行道行的女子,更多的是因为,蜀山忘尘一脉,不就是那个人的出身师门么?

    当年跟那人个一别,她跟赵润儿rì夜潜心修行,不敢有怠,几年后终于把那个人传给她们的几层口诀修习得略有小成,自觉已到了瓶颈,再修行下去也无法寸进,她们便决定起程前往蜀山正式拜师,只是没想那个时候,她们于途中却无意间从几个玄门弟子口中听到了当年之事的始末,两人几乎当场便呆住了,她们心中那个神通广大的小骗子,那个气度出尘被她们看做未来师兄的男子,竟当着天下正道面前,反出蜀山,被施于万剑穿心的极刑!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孙含烟和赵润儿第一反应便是那几玄门弟子造谣生事,可经过多番打听之后,两人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两个女孩儿本乃俗世中身份不凡的千金大小姐,都是心高气傲的xìng子,悲愤之余,哪里还想着再去蜀山拜师,再说以她们这尴尬的来历,蜀山会不会收下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外出代师收徒的弟子还是个问题。

    两人便绝了前去蜀山的念头,在一时间在没有去处,又不想沿途返回的情况下,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大小姐决意效仿那些玄门弟子,行走世间,有机会就行个侠仗个义,也算不枉这身好不容易修来的低微道行,可世道之险恶,很快就打击了这两个女子的一腔雄心,她们这才发现,其实修行界并没有她们想象那般神圣,不是人人都一身凛然正气,不少自诩玄门正道的人,欺她们无知,个个道貌岸然,开口苍生闭口道义,暗地里却是垂涎她们的美sè,若不是两人机jǐng,只怕早就着别人的道了。

    孙含烟和赵润儿那个时候才发觉,原来修行界也如尘世江湖一般复杂,甚至更为险恶,正邪之分,门派之别,到处无不是各种各异的勾心斗角,她们两个身无长物道行低微的年轻女子,在无门无派被看作一介散修的情况下,要想有立足的三寸之地,谈何容易!

    这两位妙龄芳华,对这个修仙界本怀着一颗好奇心的大小姐,当下便有些心灰意冷,就差没萌生了“退隐归家”之意了,不过其时正逢浩劫初生,佛门圣宗梵音寺广招天下同道前往罗浮会盟,孙含烟强打jīng神,拉着赵润儿决定前往这传说中的佛家圣地看看,却没想正是这个念头,令两人后来有了一番翻天覆地的际遇。

    至于赵家姑娘有什么机缘,那是后话了,而孙含烟则遇上齐飘霞,令她意想不到巧合的是,这位仙霞派的掌门接任人,竟就是当年曾与nǎinǎi相识一场,更赠予nǎinǎi「碧海寒烟」的那位道姑高人,有了这一层关系,孙含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仙霞派的弟子,更被没动过收徒之念的齐飘霞收为传人,一举成为这个当世名门大派的长门之后,也正是因为仙霞派本身便跟蜀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门下剑诀真法又与之极其神似,是以就连齐飘霞也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徒弟的根基心法,竟就是源于蜀山前半部无上修真功诀「大道直指通明剑典」。

    尽管如此造化难料,但孙含烟心中对蜀山始终有一丝的莫名恨意,无法释怀,尤其在听到师父说起这两个女子便是蜀山忘尘一脉的弟子后,眼中深藏的那丝隐约的敌意便愈见的锐利了。

    “蜀山的人……真的很了不起。”

    听到孙含烟这句淡淡的低语,齐飘霞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己这徒儿一眼,以她对孙含烟xìng子的了解,她还以为孙含烟会被自己这话激起不服之意,却没想到她表现得如此平静。不过修行人就该有这样的心xìng,看来这些年间,自己这爱徒也大有长进,一念及此,齐飘霞目光甚是欣慰。

    这个时候,前方那一场激斗似乎也到了见分晓的时候,那一抹御动中便有片片狂烈煞气呼啸而出的血sè红光,在「降雪」和「玄霜」两把仙剑的威芒之下,渐有不支之势。

章三七四 一剑冰天,来自荒原的少女

    燕若雪和明筱倩两人凌空御风,各自加持着飞剑上的咒力,同时紧紧盯着不远处那个乌云所遮掩着依稀可见的身影,心中暗自惊骇,她们两姐妹自幼一起修行,一起长大,虽不说达到心灵相通的程度,但要说默契,只怕玄门年轻一辈中也少有人能及得上她们两人,再加上两柄心意相通的仙剑在手,就算要跟那些道行阳神的大修行人斗法,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但眼前这个渡劫之人,竟凭一件法宝便与她们战个不分上下,见微知著,这显然无关修行道行的问题,而是这人的斗法手段和经验,委实胜过她们甚多,只是时间一长,这人一边会聚天雷之气,一边跟分神她们缠斗,元气消耗之快,并不足以让他继续支撑下去。

    眼看那件血光法宝所发的光芒渐渐黯淡,两姐妹何等机灵,一眼便看出了那人已到了强弩之末,当下只加紧催持真法,同时慢慢往那人所在迫近,然而就在这时,渐行渐近的燕若雪莫名感觉一股刺骨的杀意,心中一惊,不由召回了降雪,一阵轻颤自降雪之上传到她手心,这柄早已和她心意相通的通灵仙剑,似乎也感应到什么,正向主人示jǐng。

    走进雷云之中,外面的一切仿佛都被隔绝在另一世界之外,天地一下子变了颜sè,到处都弥漫着边缘闪烁着雷光的云翳,苍灰的云气流动漶散,云雾间,无数电走游蛇,竟似活的一般,燕若雪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奇怪,这渡劫之人一直会聚雷气而不纳,而且那个隐没其中的身影,分明是血肉之躯而并非元神,莫非这人并不是在渡雷劫?

    这渡人道雷劫之事,对燕若雪来说并不陌生,她的修行道行早在两年前已达到了金丹大道的顶峰,离阳神大道也只有一步之差,迟迟没有渡雷劫,并不是她没有自信和把握,而是她天xìng谨慎,加之见妹妹如今修行势头努力,进步神速,故放慢了脚步,否则身为燕惊尘的女儿,又岂会在这修仙第二大分水岭跟前驻足不前?

    见得明筱倩怒在心头,跃跃然yù一战而后快,没有留神着四方动静,燕若雪生怕妹妹有失,连忙御剑赶在她前头,清叱一声,降雪在她右手上横扫而出,清光一闪,顿时四周的云气翻涌,被这仙剑真力扫出一大片空余之地,依稀可见,一个身影就在前头。

    燕若雪仗剑飞身,对漫天耀动的雷芒视如不见,直追那身影而去,一霎时云涛雪花翻腾流聚,前方那人似乎也发觉了危险,转眼间,那道血sè红光飞腾缠了上来。燕若雪冷哼一声,手腕抖处,降雪一声清鸣,毫光大现,万千剑光如绕指细丝般融入云雾里,翻腾的浓雾一下子停止的翻腾,被凝结成片片冰雪,纷纷坠落,一时间天地俱静,只有那一道煌煌剑芒,于苍苍墨涛里穿云破月,声势如chūn雷炸响,那道血sè光芒竟在这一剑之下无力退却,倒纵而出,与此同时,前方云海深处也低低响起一声惊呼“啊!”,似乎那人也知这一剑的厉害,连忙召回了法宝,不敢直撄其锋,连身退后,让开了降雪这寒气腾腾、势不可挡的一斩。

    燕若雪一击得手,身形轻转,人在漫天飘雪中慢拈灵诀,踏雪无痕,轻叱间无数异彩剑芒嘶嘶劲shè而出,剑气如龙,浮光掠影,只听得四面八方霍然一阵扑簌簌细声如急雨般响起,千重剑气将周遭的云漩雾气转瞬间冻结成一个冰天雪地,阵阵寒气朝四方重重铺开,劲风吹鼓之下,四周景象一下子清晰了许多。

    “雪飘人间!”明筱倩低呼一声,在一旁只看得心驰神动,澎湃不已,纵使她早已谙得姐姐所自创的这一式剑诀的真髓,可真正看燕若雪施展出来,还是感到自己有所不及,就连有心插手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难怪陆师姐当rì在罗浮栖霞峰上曾跟她说过,当今蜀山年轻一辈中,不算凰冰璃,自己这个姐姐只怕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若认真起来,就是宁归邪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明筱倩心中转念,却见剑气雾影里,忽地异变陡起,在燕若雪剑诀所舞出的冰霜气流中,忽然先前那道退避不现的血光,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地迎上了燕若雪的身影,气势如龙,毫不留情。

    “小心!”明筱倩脸sè大变,惊叫一声,手中紧握的剑诀便要顺势打出,只是燕若雪早有提防,并无慌乱模样,见那神秘人贴身攻来,似乎正中她意,右手降雪一转,抵住那件法宝袭来的路线,只转眼间,漫空急飞的寒气里,辉煌剑影,迫人血光,轰然一相逢,而后冰霜成粉,劲气四shè,齐齐化为虚空。

    燕若雪身形一窒,脸sè却是微微一变,只觉剑上传来的巨大压力差点令她的降雪脱手,此时那虚影就在眼前,她才发现,原来对方那件法宝,竟是一把迥异寻常的血sè巨刀,而握刀之人,在两件刺目的法宝奇光下虽看不清容貌,但见其身影曼妙玲珑,分明是个妙龄少女。

    只是随着剑上压力愈大,降雪仙剑几乎被那把血sè大刀压到她肩膀之上,身前之人见自己占了上风,却是得势不饶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来,五指合拢,握成了一个看去十分秀气的拳头,朝燕若雪打了过来。

    燕若雪眉头微皱,面sè不变,左手伸出,缓缓凌空虚划,指势看去凝重如山,飘然却似流水,霎时间柔和青光泛起,随着她白皙玉指勾画,缓缓现出了一个乾坤八卦图案。

    赫然是蜀山无上真法,「大道直指通明剑典」道力聚气凝实的妙用。

    那拳头打了上去,一拳正击在乾坤八卦正中,竟是缓缓陷了进去,将这个八卦光影打的向内凹了下去。

    那个瞬间,燕若雪的面sè微微白了一下,但是片刻之后,随着她的道力加持,乾坤八卦旋动起来,一股浩气之力凭虚而生,那个被拳头打陷进去的地方重新饱满,那无声之中蕴含的巨大力量,被这刚柔并济的道家无上真法,一点一点都化了去。

    随着乾坤浩然之力愈见强大,连带着那只手掌也开始慢慢颤抖起来,前方那少女闷哼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痛楚,显然这蜀山真法的反挫之力,亦是非同小可,但她似乎仍没有退意,反有遇强愈强的迹象,那秀气的拳头上再度爆发出一股刚猛力道,竟硬生生地撑住了乾坤八卦的柔韧之力,两人僵持在一起。

    不过这少女显然忘记敌人并非一人,在她跟燕若雪僵持还不到片刻,忽地一声悠长的裂响,从旁而来,她大吃一惊,侧头看去,只见青光乍现,一道带着强烈劲气的淡青光弧劈面而来,少女不消看也能感觉到这股剑气沛不可当,当即再无犹豫,身形借力飘飞,落在云端另一头,但匆忙之中,胸臆间仍是被那股劲气余力撞得气血翻腾不止。

    “姐姐,你没事吧?”这出剑之人,自然便是一旁看着的明筱倩了,她一剑得手,便飘然至姐姐身旁。

    燕若雪压力一松,摇了摇头,玉臂一抖,便散了身前的乾坤八卦,降雪仙剑向后蓄势一收,空中划出一圈青光,剑芒吞吐不定,直指前方的身影,只是没等她说话,便听前方传来一把清嫩之声,带着几分忿忿不平的火气:“人多欺人少!不打了不打了!”

    明筱倩和燕若雪都是怔了一下,往前抬眼看去,此时云气俱散,在头顶隐现的雷光之下,只见面前云气渐渐敛没,露出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那是一个衣着古怪的小姑娘,她头戴小貂帽,脚穿兽皮靴,身上也是穿着一袭由不知名野兽皮毛所制的单薄裙衫,一眼便知不是中土人士的打扮,而这少女容貌娉婷,尤其是她此刻脸蛋气鼓鼓,身后扎着的辫子随风摆荡的样子,当真有让人眼前一亮,楚楚动人之美态。

    不过最令人感到怪异甚至有些荒诞的是,这名玲珑身姿的小姑娘,肩膀上正单手横扛着一把与她身形绝不相称的血sè巨刀,看去还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

    就是明筱倩,此刻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显然她一时也无法置信,这跟姐姐斗得难分难解的人,竟就是这样一个看去不过年方二八的奇怪少女,而且受了她那一剑,这肩扛大刀的小姑娘无论膝头还是娇小的身体都稳定的像座山一般,根本看不出有受伤的地方。

    那小姑娘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通不公平之类话,其中没少指责明筱倩这偷袭暗算的不光彩行为,半晌过后,见两人没有说话,哼了一声,脆别过脸去不理两人,身后那条长辫随着她的动作再次摆荡,不过没过得片刻,少女忍不住转头望向先前那个跟她斗法的漂亮大姐姐,露在小貂帽下的那双清亮眼眸里露出一丝异样的兴奋神sè。

    “大姐姐好厉害的道法,刚才如果再斗下去,我不是你的对手。”少女很认真的想了想,终究语气有些颓然地坦承道。

    燕若雪看着这小姑娘微红的脸,无害清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这位小妹妹,我看你也身手不凡,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我来自冰荒雪原。”少女挥了挥手上那把比她整个人看去还要大的怪刀,秀眉一扬,很是骄傲地说道。

章三七五 八卦图诀,天雷之气而炼宝

    燕若雪和明筱倩对望一眼,都能从对方目光中读出一丝异样来,显然她们姐妹两人此刻不由自主地想到同一件事去——冰雪荒原,那不是只有极北苦寒人烟罕至之地才有的独特地方么,莫非这少女,竟是出自那个荒原深处神秘莫测的长生殿?

    两人之前受到师门的嘱咐,前往南疆地界查探那长生殿分堂的底细,虽然她们现在跟凰冰璃分道行事,但对这个来自荒原的陌生门派仍显得极为敏感,这一听到少女的话,顿时心中浮起了这个念头,明筱倩上下打量这奇怪少女一眼,脸上现出几分惊异之sè,忍不住道:“小妹妹,你可是长生殿的人?”

    “干嘛要告诉你?”那一身兽皮衫的少女先是一怔,随即瞪了明筱倩一眼,冷声说道,显然她对这个偷袭她的女子颇为不满,尽管从那一剑以及胸臆间仍隐隐作痛看来,这女子的道法也是非同小可。

    不过少女这孩子的话,明筱倩却是怔了一下,不气反笑,秀眉一弯,失笑道:“呦,小孩子家,还跟姐姐来脾气了?”

    “谁是小孩子!你,你才是小孩子……可恶!”

    没想少女一听她的话,如戳到什么痛处,小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怒气冲冲地说了一声,但不知怎的,在明筱倩戏谑的目光下,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胸脯一眼,又看了看这可恶女人那挺拔的胸膛,相比之下不由得越说越没底气,末了气得小手轮着那把血sè巨刀乱舞一通,绞碎了身前的一大片云涛,那样子,若不是见燕若雪还在一旁,就差没冲上来跟这可恶的女人拼命。

    明筱倩倒是望着少女被自己逗得气急败坏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有些柔和之意,还记得许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盼着长大的小女孩,天天跟自己拌嘴,只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想到这里,明筱倩不由得心头莫名一痛,同时又有些失神,或许有人比自己还要心痛吧?

    少女正气在心头,却忽然见得那可恶女人怔怔看着她,眼神闪烁,复杂分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分明能从中看出一丝黯然,她心中奇怪,皱了皱眉,倒也平静了下来。

    燕若雪轻轻叹了口气,感同身受,她如何会不知妹妹的心思,当下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拍了拍明筱倩的肩膀,随即目光落到前头少女身上,察言观sè,从少女先前的语气和动静中,她早已看出了几分,没准这身手非同一般的小姑娘还真是她们所追查的长生殿门人,不过她不愿说,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她,而且眼下也不是探讨这事的时候。

    “小姑娘,姐姐看你也不是什么妖道中人,不管你的身份来历,难道你师门没告诫过你玄门中的忌讳么?你在这个地方引起劫雷,居心何在?”燕若雪脸sè微沉,直视少女的双眼。

    少女被她看的有些害怕,燕若雪话中含义她自也清楚,心里头却不禁嘀咕一声,她自小便在北荒深处的冰封大地进行最艰苦的修行磨砺,还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不过她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自然不会这般冒失犯天下之大不韪,再说她此行而过,恰逢惊蛰不期而至,正好要趁此借天雷之气洗练自家的「破雷」大刀,这种机会对她来说可是极为难得,要知道惊蛰的异象,从来也只有中土这等钟灵之地所能拥有,对灵气极端贫瘠的冰荒雪原来说,却是奢求了,千百年下也难得碰到一回。

    只是事关自己的修行功法和师门传承,少女也不好明说,在燕若雪的逼视下,只呐呐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啊,人家的道行还没有到达渡劫的地步呢,大姐姐你误会了。”

    燕若雪皱了皱眉,还没说话,一边回过神来的明筱倩听到这话,顿时眉眼一瞪,一指头顶这个雷霆闪耀的云漩,没好气斥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还学人撒谎诸多狡辩,这雷劫异象但凡有那么个见识的修行人都知道,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少女本来还有些委屈,可一听这可恶女人的冷嘲热讽,登时为之气结,血sè巨刀一震就要上前,就在这时,场中三人忽然同时若有所觉,一起抬头向夜幕苍穹上看去,只见那高空天幕之上,那个横亘其中原本还在酝酿中的巨大漩涡,突然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竟是迅速裂开一道黑暗而深邃的口子,但见得雷声隆隆,电芒闪耀,一股沛不可当的力量从九天云霄之上霍然而下,瞬间吸附了四周所有雷霆的力量,凝聚成一道光芒四shè无比巨大的雷电光柱,气势万钧,就要从天而降。

    “糟了!”燕若雪和明筱倩两人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这被她们真法强行打散了不少的云漩,竟然还有降雷之力,燕若雪黛眉微蹙,目光深沉,想也没想,降雪仙剑皓腕轻抖,剑势飘舞,寒芒暴涨,转瞬间一幅乾坤八卦图阵凭空生出,这一次天地浩然之气凝聚之强大,竟是远胜她之前跟少女斗法时候所划出的光影,剑光所在,但见这乾坤八卦图阵迅速放大无数倍,落到那万钧雷霆光柱的路线之下,几乎把半个沧州城的上空都笼罩其中,这霍然而起的一下,就连那个少女也不禁看得目瞪口呆,她原以为自己没有这个大姐姐厉害,只是因为两人年纪道行差异的问题,却没想到这大姐姐乍然显露出来的真正实力,竟是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敢情人家一开始就没有动用真本事跟自己斗法。

    明筱倩虽然没有燕若雪动作那般迅速,但也很快就作出了反应,同样一个乾坤八卦阵图从玄霜仙剑上舞旋而出,乾,坤,离,坎,兑,震,巽,艮八个正气浩大的青光符字各居八方,形成玄妙图诀,虽然比燕若雪那个要小得多,但两图甫一交接时,一时万籁俱寂,两幅图形相交重叠,互融合一,一瞬间的大寂止静后,这副巨大玄光阵图猛然间急速旋转,瞬间在扩大数倍,直至把整个沧州都覆盖其中,两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明筱倩眼尖,留意到少女脸上那一闪即逝的狡黠笑意,顿时俏面生煞,明白了始末,怒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竟趁我们不动手的时候一边偷偷会聚雷气,我说这天雷怎么还会降下来,原来先前都是在装模作样糊弄我们!”

    “嘻嘻,小鸢也要多谢两位姐姐的配合!”少女俏皮地朝她作了个鬼脸,燕若雪和明筱倩两人不明所言,却听一声雷轰过后,高空上那道雷霆光柱已朝地面冲天而下,那狂暴奔腾势不可挡的天雷正气,直让两人心中一紧,加紧催动真法不敢分神,可正在这个时候,却见那少女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表情变得极为端庄肃穆,随后纤腰一转,血sè巨刀直指长天,竟自遥遥高飞,朝轰顶而下的雷柱迎面而去,明筱倩瞪大了眼睛,被少女这飞蛾扑火一样的举动弄得愕然不已,下一刻,在她的惊呼声中,那个纤弱玲珑的小小身影,转眼间已被天雷光柱所吞没,只隐隐可见一抹血sè红光,在雷气的冲击之下,变得极为妖艳。

    “她到底想干什么,不要命了么?”明筱倩失声道。

    燕若雪凝视着天边景象,令她意外的是,那雷霆光柱竟迟迟没有落下,仿佛被什么抵住了一般,一时间静止在半空之上,她看着那一抹愈见妖艳凄厉的血sè刀光,沉吟片刻,已隐隐猜到几分,皱眉道:“莫非这小姑娘打算以天雷淬炼法宝?”

    明筱倩一时哑然,从来只听过修行到家的人元神出窍以渡雷劫,哪里见过有人会像这丫头这般不要命的连肉身带法宝往天雷里面钻,不过蜀山所记述的世间异闻众多,她也知道这是法宝修炼最有效也是最为艰难的方法,便是以雷霆之气洗练之,但凡修真入道之人,无人不知,在道家世代流传的神话传说中,老祖夫子一气化三清,这一气便是混元一气,含无穷造化和生机,乃道之根源,藏于九天雷霆之中,天地万物,都可以从中得此一气而千变万化,人作为万物之灵,得此一气,可以感天地、动鬼神,呼吸风云雷雨,无所不至,便所谓修仙者之渡劫,而通灵法宝,自然也能如人一般,从中得此一气,晋升阶位和自身威力,但凡世间那些流传下来的仙家至宝,无不经历过这样的类似人之渡劫的过程。

    明筱倩倒是没想到,那少女手上那把血sè巨刀竟也是来头不少,要知道,要承受这样巨大辉煌的天雷冲击,可不是一般灵宝法器所能做的,除仙家至宝外不出其物,不过除了宁归邪那柄奇异古刀「斩红尘」,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刀类的仙宝,而且看那血光腾腾妖艳如魔一般的样子,便知其非同小可。

    天地之中,风雨忽止,万籁俱寂,只有那隆隆雷声依然回荡,俯视着这个苍茫人世,半晌过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头顶那道璀璨的光辉缓缓黯淡下来,雷声渐歇,劫云尽散,光柱慢慢消失,漫天雷芒如被什么所吞噬了一般,缓缓现出了少女高举巨刀摇摇yù坠的瘦小身影。

    一时之间,天上地下,仿佛只剩下那道血sè刀光,染红了大片夜空。

章三七六 正宗风采,看明月而遥思

    看到眼前这一幕,明筱倩两人顿时醒起,之前两人远远看到沧州的夜空血光冲天,原来竟是对方这法宝的缘故,燕若雪远远凝望着这一人一刀,蛾眉轻皱,若有所思道:“那把刀……竟似能吞噬天雷之气?难怪这小姑娘先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看来倒是我们空担心一场了。”

    明筱倩努了努嘴,yù言又止,跟燕若雪对望一眼后,各自召回了飞剑,没有了她们的真法加持,沧州上空的那张巨大乾坤八卦阵图顿时散作一片流彩,随风雨淡去。这时,只见得那少女缓缓从空中落了下来,小貂帽下一张小脸苍白得吓人,但她却是手持那把大的有些夸张的妖艳巨刀,得意地朝两人挥了几下,然后深深地看了燕若雪一眼,忽而朝下面一个方向大叫一声:“古爷爷,古大哥,风紧扯呼!小鸢先走一步了,咱们前头再会合!”

    一语落下,便见红芒一闪,那把血sè巨刀已化作一道妖异奇光,载着她飘然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云霄之间,只留下一道拖出的云气残影。

    “可恶,让她跑了!”明筱倩咬了咬牙,被少女那小狐狸似的得意神sè气得不轻,看此刻追去也来不及,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句。

    燕若雪倒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指诀一引,把降雪收回剑囊之中,明筱倩气归气,但片刻后想起少女临走前不知哪里学来的江湖术语,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小鸢是么,有意思,姐姐我可记住你了,下次别让我逮到你。”

    两人收剑落下,人还在半空,却见得身下不远处正有几个人影御风伫立着,燕若雪和明筱倩微怔一下,这才注意到原来早有修行人在此,当下施了个法术,足下生风,飘了过去。

    这几人自然是一直观望着她们激战的齐飘霞、孙含烟两师徒,还有那个半人半鬼的yīn阳道人古非蛊了。

    骤然见得古非蛊那副可怕的尊容,明筱倩也不禁吓了一跳,才召回没多久的玄霜仙剑就差没再度出鞘,只是看到齐飘霞师徒两人在旁,一怔过后,喜叫道:“齐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若雪亦是一怔,不过她见多识广,看到古非蛊的样子,再想到少女临走前大叫的那声,已隐隐猜到这怪人的身份,外人在前,这位忘尘峰的大师姐表现得也比自家妹妹得从容得多,她先向齐飘霞行了一个后辈礼后,便转头望向古非蛊,点头见礼,淡淡笑道:“前面这位道长,莫非便是南疆奇人古非蛊古前辈?”

    古非蛊自也听到少女那声大叫,心中可没少骂这丫头不讲道义,跑了就跑了,这一声不是告诉别人他们是一伙的么,他自诩身份,齐飘霞又在一旁盯着,自不会跟那小姑娘一般落荒而逃,不过见得这两个蜀山女子前来,心头也早已暗叫不妙,一个齐飘霞他便对付不了,更何况这两个蜀山女子所展露出来的身手,远不是一般修行人所比,想必是蜀山年轻一辈里的翘楚,一想到这层,他便满心苦涩,一个仙霞派便让他忌惮不已,更不要说过蜀山这个如雷贯耳的千古神宗了,此番前来中土探宝,可真是一波多折,还差点没出师未捷……

    不过看到燕若雪这落落大方的举止,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暗赞一声,眼前一亮,不愧是正宗风采,这一声南疆奇人古前辈,可真说到他心坎里面去,相比齐飘霞这可恶的后辈女子,古非蛊顿时觉得这蜀山小辈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更可况燕若雪本就是个清丽脱俗的姑娘家,当下脸上和蔼下来,作出长辈风度,偏生他本就相貌清奇,强作慈和,反变得更怪模怪样,只听他自嘲一声,道:“小姑娘这声前辈老夫可不敢当,别人有多不待见我这个老毒物,老夫心里明着呢!”

    这别人是谁,不消多说也很明显,齐飘霞眉头皱了一下,没有跟他一般见识,转头跟明筱倩说起话来,但孙含烟听这老毒物怪声怪气,话有所指,眼睛一瞪,就差没当场发作,不过这是看到一边正跟师父低声说话的那个蜀山女子正眼看来,目光明亮,朝她善意一笑,倒是让她忍了下来,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孙含烟也反向那女子点了点头。

    “前辈哪里的话,当年正邪一战,前辈的风采,我蜀山的师长可没少提及。”燕若雪冰雪聪明,只察言观sè,便知古非蛊跟齐前辈在此对峙,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的正道交流,不过她后辈身份,自不会在这个话题上多言,当下也只一笑了之。

    古非蛊干笑一声,自知燕若雪这话是抬举之言,他什么本事,如何能入得蜀山那些人的法眼,但这正宗的弟子的话就是中听,古非蛊当然不会没有自知之明去说破,当下便退意萌生,要知道这个是非之地可不是久留之地,而且徒弟的仇是没指望能报的了,他心中叹了口气,朝下面街道角落处没好气地叫道:“喂,臭小子,睡够了没有,咱们走!”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轻轻飘飘的回应。

    燕若雪和明筱倩都是一怔,低头看了过去,见那街道角落的yīn暗之处,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悄无声息走了出来,看去是个男子的身影,只是光线不足,并看不清他的相貌。

    那男子走出屋檐,仰面朝天伸了伸懒腰,然后向古非蛊随意招了招手,沐着一身夜雨,一个人不紧不慢的地向沧州城门方向走去。

    燕若雪两人只觉心中一阵古怪,若不是此时古非蛊叫唤,她们还真察觉不了这个人的存在,以她们的道行来说,早已六识通明,方圆百丈里外的风吹草动也躲不过她们的耳目,但这人悄然现身,偏生感觉不出他身上有什么气息,人如融入了夜sè之中一般,沉默而安逸,那样的感觉怪异之极,就像这人明明在眼前视线之中,但一不留神就仿佛看不见他的身影。

    古非蛊倒像早已这男子的随意,哼了一声,嘴里说了几句不满的话,一催手上那个葫芦法宝,身化奇光倏然而去,转眼间已消失在漫天风雨之中。

    “师父?”孙含烟向齐飘霞低声问了一声。

    “罢了,由他们去吧。”齐飘霞不yù再跟这老毒物纠缠,摇了摇头,而且燕若雪两人跟那少女斗法的过程,她看在眼中,以她的阅历,自能看出几分端倪来,虽然有些惊异那少女以雷祭刀的举动和她那身诡异的道行,但既然对方不是那些妖邪之人,沧州亦平安无事,她也懒得再去计较了,眼下对齐飘霞最重要的事,便是及早赶往昆仑,以及想办法让那个明若小姑娘拜入仙霞派门下。

    不过在这里遇到燕明这对蜀山姐妹,倒是让她有几分意外,刚才问了明筱倩的话,也就释然了,那苍帝宫出世之事,看来蜀山乃至正道各派都已作好了筹算,想来也是,jīng明的可并非只有她们仙霞派一家,只怕本位于中土西方的那些正道门派,诸如青城剑派、妙真山大乘观等早已率众拜会昆仑了。

    昆仑……只不知,那个人至今,是不是还终rì坐在瑶池边上,默默等待着那一株迟迟不开的桃花?

    齐飘霞飞剑无声归鞘,握在手上,一身云裳在风雨之中,兀自飘动,只是一念间,她握剑的手,忽尔收紧,白皙肌肤之上,隐有淡青露出。

    “我和倩儿受师门所托先行一步前往昆仑,此番正好跟前辈同路而行,雪儿也好久没聆听过齐前辈的教诲了,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正微微有些恍惚,耳边响起了燕若雪清婉的声音,齐飘霞身子微震一下,心神立时恢复常态,微微一笑,道:“如此正好,我也好久没去蜀山拜会了,不知玄霄子真人与一众长辈可安好?对了,还有令狐师伯,我也有好久没有去看望她了。”

    仙霞派跟蜀山世代交情,而且两派时常有门下弟子互相倾慕,是以对两派的弟子来说,都互相把彼此辈分高的人视为自家门派长辈一样看待,至于齐飘霞口中的令狐师叔,自然便是蜀山大衍峰首座的道侣令狐灵芸,令狐灵芸是仙霞派掌教白鹤师太的师妹,当年她跟宁远世结为道侣一事,可是两派千年下来的一大盛事,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蜀山和仙霞两派的人自然显得更加亲近了,不过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对蜀山那个素有恶名的破门子来说,平生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最怕齐飘霞,少年时候的宁归邪可没少因顽劣被这个仙霞派师叔收拾过。

    “有劳前辈挂心了,师长们尚好……”燕若雪轻声说道,目光落到穹苍上那一轮明月之上,心情却是有些沉重,也只有蜀山的人知道,惊神峰首座上官夕在罗浮一役中所受的伤势仍未见好转,诸位师叔伯没少为这事发愁,还有她的爹娘,自当rì从十万大山出来,燕惊尘现身人前,在罗浮山门上当着天下正道人面前携明月婵的手飘然而去后,便再也没有两人的消息。而她跟明筱倩一直留在梵音寺中没有回蜀山去,也不知爹娘两人有没有回到忘尘峰上,为人儿女,又岂会没有牵挂,不过这些事都不足为外人道也罢。

章三七七

    齐飘霞跟两人寒暄了一会,心中有事,倒也没有发觉燕若雪的异样,不过她倒是有点奇怪徒弟这个时候的安静,孙含烟在她身边,除了和燕明两人一开始的几声基本见礼外,一直都没说过什么,只是默默听着她们对话,当着燕若雪两人面前,齐飘霞也不好细问,一行人谈笑中回到了烟雨楼台之上。

    张半仙远远见得她们回来,早在一旁装醉酣睡,大黑狗在老道脚边有些懒散地趴着,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古非人吓得心有余悸,见几人回来,竖起耳朵看了一眼,见那家伙不在,顿时放下心来,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又伏下身去半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一旁翘首的少女明若被这一老一狗的举动弄的无奈之极,干脆不去理会,朝回来的众人迎了上去。

    “前辈,姐姐,你们回来了,这两位姐姐是?”少女朝众人甜甜一笑,见那古非人走了,她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虽不知这男子是否真是爷爷话里头的那个相思断魂匕的主人,那她自幼随张半仙浪迹天涯,爷爷平时虽然有些不太靠谱,但他说出来的话往往一语成谶,对此明若可是从来见怪不怪,总归来说,那人离开了,是件好事。

    见到这眉清目秀,乖巧可人的明媚少女,便是明筱倩和燕若雪两人,都忍不住眼前一亮,仔细打量明若几眼,更是越看越有几分惊异,齐飘霞见到两人的样子,心中咯噔一声,这两个蜀山翘楚师侄显然也看出了这小姑娘眼神纯净、根骨奇佳的修真潜质,若她们也动起了替蜀山代师收徒的念头,那可真不妙,论名头而言,仙霞派又怎能及得上蜀山正宗这盛名,而且蜀山弟子下山行走,本来就有替师门物sè人才的义务,何况她前辈身份摆在这里,哪里好意思自降辈分去跟后辈相争。

    事实上燕若雪和明筱倩还真有这个意思,修真之道,资质极其重要,世间常有所谓天才悟道,即胜过百年修行一说,蜀山能历经千古而不衰,门人弟子对此更是深有体会,虽知世上除了昆仑仙宗源远流长,再无一家一门能这般得天独厚,蜀山剑派兴起于上古年间,也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宗门,其时诸道林立,百家争鸣,蜀山未必就没有过穷途末路之时,直至第二代出了一个惊采绝艳的师祖爷独孤人狂,修为天人,更参破前人道卷,创下奠定蜀山rì后修真地位的无上真法「大道直至通明剑典」,把一个小小的剑门搞得欣欣向荣,举世皆知,然而月轮流逝,光yīn无情,蜀山至今能从无数次存亡危机中挺了过来,成为天下正道领袖之一,过中辛酸,也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当世修行界中,名师固然难求,但资质上乘的弟子同样难得,明若能有这份惊人之资,无论是齐飘霞,还是燕若雪和明筱倩,自是一眼便看上了。

    齐飘霞虽有口难言,但心中暗急下,也不顾上什么,向孙含烟示意了一下。师父心思,孙大小姐自然一目了然,当下便向燕若雪两人说起了明若以及张大仙人的来历,同时不着痕迹地点明了师父对明若小姑娘的欣赏之意,燕若雪和明筱倩何聪颖,当即便听懂了这仙霞派师妹的话,两人对望一眼,心里暗叹一声,若换做别人,她们少不得也要争上一争,但以蜀山和仙霞派的关系,这事却显得有些无关重要了,而且仙霞派如今人丁单薄,不复盛年,正是求贤若渴之时,她们自不会不知趣去弄得两家因此生分。

    不过听到孙含烟言及她自己和这小姑娘爷孙两人都是来自余杭古城,两人倒是怔了一下,明筱倩笑道:“真是巧了,我蜀山惊神峰一脉有位天才师妹,也是出自尘世余杭的宇文世家,还有她的长兄,当时也是一同被门下的师兄看中接了上山,如今已是大衍峰一脉的后起之秀,这余杭城真不愧是人杰之灵之地。”

    宇文兄妹被蜀山仙人收入门墙一事,当年可是余杭中轰动一时人人津津乐道的盛事,孙含烟这个土生土长的余杭人自然知道,也曾没少为此羡慕,要知道,同为余杭城三大世家的人,自是能玩到一个圈子去,宇文牧雪小时候还老是跟在她身后到处闯祸呢,见到自己的玩伴一下子到了自己遥不可及的高度,以孙大小姐好强的xìng子,又怎会没有想法?不过她现在也是修行人,当年那点心思早已淡去,这时从明筱倩口中听到宇文兄妹的状况,倒是让她一时有些唏嘘之感,只不知rì后看到自己,昔年那一对熟悉的兄妹是否又有同样的感慨?

    孙大小姐默默想着,有些怔怔出神,明筱倩见她安静的样子,以为她是不拘言笑的人,也没有在意,毕竟修行人奉行清心寡yù,这样xìng情的人到处都是,她朝孙含烟善意一笑,转头跟明若拉起家常来。

    “小妹妹,咱们同姓呢,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有五了。”明若被明筱倩拉着小手,乖巧地应了一句,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大哥哥的缘故,还是因为明晓倩热情待人的态度,她对眼前这位蜀山姐姐很有好感,她自幼随张半仙东奔西走,相人无数,见过的修行人士也不少,别人对她善意或恶意,就像阳光折shè下的微尘一般,一眼便能感觉出来,巨细无遗,所以她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人。

    少女先前从孙含烟话中得知这两位大姐姐是蜀山忘尘峰一脉门人的时候,惊讶之余,心头里早生起了几分心思,此刻见明筱倩没有丝毫像以往所遇到的那些修士那般对凡夫俗子骄横漠视的姿态,宛然一副邻家大姐姐的亲切模样,终于鼓起勇气,道:“明姐姐,能不能跟你打听一个人?”

    清稚而带着一丝期待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风声雨声,也让这烟雨楼台的顶楼忽然安静了一下,一旁的燕若雪和齐飘霞停止了对话,目光看了过来。

    明筱倩怔了一下,对上小姑娘那清亮隐有一丝淡淡莫名少女情怀的目光,笑道:“当然可以,小妹妹想打听谁?”

    “林大哥,他还好么?”明若见场上众人目光看来,小脸微红,怯生生地问了一声。

    “林大哥?”明筱倩又是一怔,一开始还有些不明所言,但随后在少女注视下,忽然就反应过来,迟疑道:“小妹妹口中这位林大哥,是林辰么?”

    明若点了点头,当rì她跟爷爷好不容易混进了梵音寺中,可找遍了整个罗浮山门也没有看到想找的那个人,失望之余,他们也知此地不是可留之地,可那时想下山却是迟了,整个罗浮山脉都被那股黑sè洪流所围,退无可退,又惊又怕之下,唯有留在梵音寺里,当时人心惶惶,到处都是妖魔鬼怪,倒也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好在那担惊受怕的rì子并不长久,那一天妖cháo大军奇迹般的溃退,四大正宗成功击败巫妖而归,也就在那个时候,她远远便看到那首被众人所欢呼围着的七彩大船之上,倒下了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她要找的林大哥。那样的情况下,自然无法上前,只好跟爷爷下了山,一直至今,直到碰到了这两个蜀山忘尘一脉的姐姐,少女那一直忧虑的心事,顿时又提了起来。

    “他……还好吧,放心,那小子命硬的很,死不了的。”明筱倩心中诧异,也没有留意到一边孙含烟霍然抬头清眸瞪大的样子,眼中一抹柔情自然流露,揉了揉面前小姑娘的脑袋秀发,笑嘻嘻道:“倒是没想到小妹妹认识林师弟啊。”

    “嗯,当年我和爷爷路经余杭,和林大哥一起抓过鬼呢!对了,孙姐姐当时也在呢。”明若有些羞涩地挣脱了明筱倩的手,忽然醒起什么,向一旁发怔的孙含烟笑了笑。

    听到少女这话,明筱倩脸上更显惊异,看向了身边这位仙霞派的师妹,有些目瞪口呆道:“不会吧?这么巧?都是认识林辰的人?”

    孙含烟这时回过神来,忽然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有些热切,yù言又止,随后目光黯淡下来,轻轻点头,道:“嗯,昔年曾有幸蒙林大哥相助,也算相识一场。”说着,语气忽而冷淡了几分,“只是后来听到蜀山和林大哥的事,一时不敢相信,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问师姐你,林大哥当年被万剑穿心一事,可属实?”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明筱倩和燕若雪沉默不语,齐飘霞皱了皱眉,看着这个与平常有些不同的爱徒,林辰何许人也,当年之事传的纷纷扬扬,她自是知道这个离经叛道的蜀山逆子,但她却从来也没有想到,徒弟竟是与那逆子相识,而且看样子还交情不浅。

    孙含烟见明筱没有说话,神sè越发冷清,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自顾走到一边。

    这话题似乎有些沉重,当下燕若雪便不动声sè岔开了话题,沏一壶热茶,在齐飘霞的问及之下,把去年浩劫一事娓娓道来,四大正宗的弟子在随着冰岚云阁怜星殿主独闯十万大山之事,早已传遍玄门,当世无人不闻之起敬,齐飘霞听得也感慨不已,只恨自己当时去得迟了,没能跟随那位前辈一起出生入死,为苍生行道。

章三七八

    燕若雪善解人意,见场上气氛一时沉重,又看了一眼明筱倩双眼微红怔在一边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她拨弄了一下桌上油灯灯芯,让火光更亮一些,随后不动声sè地把话题引到去年那场世人至今仍心有余悸的浩劫上,这也是齐飘霞关心所在,毕竟这事道听途说的多,又如何能及得上当时在场的人亲口述说?

    当今玄门之中,最令人称道起敬的事便是其时四大正宗的弟子随冰岚云阁怜星殿主独闯十万大山之事,随着燕若雪把事情始末娓娓道来,齐飘霞听得也感慨不已,只恨自己当时去得迟了,没能跟随那位前辈一起出生入死,为苍生行道,一旁的少女明若也听得心情澎湃不已,心想这人世间,或许真如爷爷所说那般看似安稳,实质复杂险恶,就是我等相命人,纵然能看传人的面皮,却难看穿皮囊下那一颗跳动的人心,可尽管如此,终究还是有一些人能持心守正,在这黑白难明的世道做旁人做不了做不得的事的,或许,这便是真正的人间正道。

    心中这般细细念着,少女的目光越见明亮,跳动的火光映在她那双明净的眸子间,隐然有一抹澄静庄严光辉在燃烧着,若光明生,就要喷薄而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若雪停住了话语,浅尝了一下变得有些微凉的茶水,外面冰冷的chūn雨依旧下着,只是雨势经过了一夜的咆哮,慢慢变得温顺起来,外面天sè晦暗如昏,却近清晨。

    齐飘霞长出了一口气,下山在外,玄门中很多变化她一时也没有顾及得到,燕若雪特意跟她提及了南疆诸多门派新兴一事,但长生殿疑似千年前魔宗余孽,却令她脸sè下意识的凝重起来,齐飘霞少女之时已是冰雪聪明,修行rì久,阅历更深,能想到的事自然比燕若雪等人更深远,此刻她更多想到是,在诸多正道大派正yù探查那长生殿的底细时候,西荒大泽苍帝宫出世,却恰好打断了这个苗头,这其中会不会有某些微妙的关系?

    她带着孙含烟四处游历,一路之上,曾在战火过后的南疆地界,见无数正道中人蜂拥而过,其中不乏有各大名门大派的人物,都似疯了一样,纷纷找寻那巫妖的下落,那些正道人士各怀心思,自然都不会只是单纯的为了帮助南疆百姓除去残存妖物而来,然而十万大山崩塌之后,传闻重伤遁逃的巫帝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很明显的,这许多人一直在找,就是谁也没有找到他。

    但这关头,尤其是那些在南疆灵山地带举宗落派的新门,可有想过十万大山始终是巫帝的故居,一旦那妖孽再现人世,首当其冲的他们能否抵住那个恶魔的震怒?

    不过不管怎么说,因为那些门派的兴起,原本肆无忌惮的残存妖物暂时都收敛蛰伏了起来,毕竟这些门派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出手保护好自己的地盘,如此一来,南疆各地风气倒是为之一振,也对千万百姓来说,也算一个难得的福音,至于rì后的事,谁也料不到,她也懒得多想了。

    这个念头放下,齐飘霞表情也慢慢平淡起来,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看天sè,笑道:“也是时候走了。”

    燕若雪和明筱倩闻言,点了点头,明筱倩看了一眼静静立在齐飘霞身旁孙含烟,虽然心中尚有一丝疑惑想问这个仙霞派师妹,但看到对方那冷淡的神情,明筱倩何等骄傲,自不愿再去看别人脸sè,不过早先燕若雪跟齐飘霞提过结伴而行的意思,齐飘霞自无不允,她这个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顺着齐飘霞的话头,道:“前辈,倩儿有一件飞天法器,能载多人,速度比不御剑慢,不若你们跟我们一道,也好省个力气,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齐飘霞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个自然好,不过我倒是好奇蜀山还有什么法宝,能让门下弟子不用飞剑代步?”

    明筱倩嘻嘻一笑,也不多说,径自走到楼阁大开的楼台边上,素手一扬,一颗冰晶彩珠从袖间飞出,落到半空上,随后幻化成一片流光溢彩,在重重光霞闪耀间,渐渐现出了一首巨型冰舟,悬浮在楼阁跟前。

    “七彩玲珑舟?”齐飘霞微感诧异,她见多识广,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跟其他法宝与众不同的飞舟来历,但她更好奇的是,这本该是冰岚云阁从不外流的秘宝,怎么落到明筱倩手上,莫非是这女孩在十万大山一战中得到怜星前辈的青眯,赐了她一首七彩玲珑舟?

    燕若雪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这本是林师弟之物,后来转送给倩儿了。”

    正说着,看孙含烟望了过来,燕若雪朝她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孙含烟怔了一下,只觉这位蜀山忘尘峰的大师姐一双明眸仿佛能把她一看到底似的,她下意识的有些敬畏,移开了目光。

    齐飘霞没有留意到两人,倒是听到燕若雪的话,顿时恍然,点了点头,林辰跟冰岚云阁的关系,如今自然不是什么秘密,当rì冰怜星率众而回,便曾亲口当着天下正道各派面前扬言,这个年轻人是她冰岚云阁的客卿,话中庇护之意,昭然可见,林辰能拥有一首七彩玲珑舟,也不是什么奇事。

    不过齐飘霞看着那七彩玲珑舟,却是忍不住一叹,道:“相传冰岚云阁的七彩玲珑,乃得传于上古异宝飞仙金舟的炼制手法,后人苦苦钻研,耗费无数心血才仿照出寥寥几首来,上能飞天,下可入海,诸多法阵妙术加持,大小可随意变幻,极限能容上千人,有八面玲珑之妙,故有玲珑舟之名,我仙霞派的「烟云瘴」,也是玄门里有数的代步法器,但要论奇妙之处,仍远不如这七彩玲珑舟,没想今rì倒是有机会一睹为快。”

    正说着,一边传来了少许动静,转头看去,却见得那老道醒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噼啪”作响,在桌子上装醉趴了一夜,就是张半仙身子一直硬朗,但毕竟人老年迈,也差点有些吃不消。

    见到爷爷呲牙咧嘴的模样,明若连忙上前轻轻捶打老道的肩膀,好一会过后,张半仙挥了挥手,止住了孙女的动作,重新恢复了往rì泰然神sè,站起身来,一抄靠在桌边的布幌,却没想脚下忽然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好在张大仙人多年功夫仍在,危急时候幌子顿地,撑稳了身子,这才免去了这大坏自家仙人形象的尴尬。

    “汪汪往!”

    张半仙惊魂未定,只听脚边响起一阵暴怒的狗叫,低头看去,原来这差点没让自己摔了个狗啃地的东西,正是那只蜷缩在桌下呼呼大睡的大黑狗,老道一起来没注意,踩到了它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上。

    看到大黑狗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老道讪讪收住了正要出口的大骂,干笑一声,缩脚让到一旁,明若难得看到爷爷吃瘪的样子,背着张半仙掩嘴偷笑,低头伸手拨弄了一下大黑狗的脑袋,在少女安抚下,大黑狗很是委屈地甩了甩头,终于安静下来。

    这边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其他人,明筱倩正好走了回来,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当场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目光在齐师叔口中的“世外高人”身上打量了几转,越看越觉好笑,怎么看这老丈也不似怀有高深道行的模样,倒更似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多,不过经过一夜的熟悉,她跟那位同姓小姑娘变得很是亲近,自不会去嘲笑她爷爷,只强忍笑意,朝老道点头见礼,然后跟少女道:“明若,你们有什么打算?”

    明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话,转头望向了张半仙,正在这时,齐飘霞走了过来,道:“先前听道长所言,似乎你们一路向西游方,也没有具体去处,不若和我们一道走,等到了西方天再作决定?”

    张半仙眼光一亮,心中那是千肯万肯,其实昨夜燕若雪和齐飘霞的交谈,他早就听在耳边,心痒不止,西荒大泽苍帝宫出世,天下群道拜会昆仑,那该是何等大的盛事,张半仙带着明若浪迹天涯,本事不高,却偏偏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这等大事,又岂能少了他张大仙人,但昆仑离这里何止千里之遥,以他们的脚力,要走到昆仑那边,那得走多久,只怕去到再多大的热闹也变成昨rì黄花了,张大仙人为此没少纠结,齐飘霞这提议正中他意,又岂会拒绝。

    不过张半仙也心知齐飘霞多半是看在自己孙女份上,才这么一说,这仙霞派未来掌教心底里打得什么主意,又岂能瞒得过老道一双法眼,张半仙心中暗骂一声,表面却故作沉吟,道:“这个……”一边犹豫,一边不动sè地朝少女使了个眼sè,明若跟随老道多年,又岂会不知爷爷心意,笑吟吟道:“爷爷,前辈都开口邀请了,我们怎么能推却?”

    老道正了正脸sè,清咳几声,点头道:“嗯……好吧,既然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人,不过你这丫头可要听话,途中不许给别人添麻烦。”

    明若登时一窒,翻了个白眼,朝老道作了个气愤的鬼脸,因为背对众人的缘故,齐飘霞和燕若雪等人也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但听得老道答应了,齐飘霞心中一喜,淡淡笑道:“道长说笑了,明若乖巧伶俐,怎么给我们添麻烦,道长,请先行。”

    张半仙干笑一声,见得这女子这般客气,也不好再作姿态,不然让齐飘霞看出自己这世外高人的底细,就怕她一怒之下直接拐了明若回峨眉山,那他可真指天骂地也没用了。

    ……

    天光微亮,chūn雨微寒,七彩玲珑舟载着一行人的身影,破空而去。

章三七九 心如明镜,佛海浮屠塔

    罗浮山脉,天光熹微,悠悠钟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带着过往千万年从来不变的低沉与庄严,又一次掠过光yīn,宣告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梵音寺山门,小须弥山的山路长阶上,随着第一声钟声的响起,已有许多僧人弟子从各处禅房走出,一步一步沿着台阶向山上那座雄伟的寺庙行去,满面虔诚,开始新一天的禅修。

    劫后余生,梵音寺这个古老的佛宗,依旧沉默而安静地伫立在人世的这一头,目向红尘,心朝佛海,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只不知,众人头顶的这片天,还是从前那片佛光普照的天么?

    后山,古林,老寺,莲花池前。

    净空大师兄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块上,手中拿着的是那个数百年来从不离身的茶壶,静静品着茶,偶尔向眼前那位有条不絮扫着落叶的师弟投去一眼,目光平静,微笑不语。

    两人的表情很是随意,但动静看去却显得非常耐心,仿佛各自沉浸在某些微妙的禅意中,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悄悄过去,净空依旧品着那壶仿佛永远也饮不尽的清茶,而那位年轻僧人则拿着那把早已破烂不堪的扫把,把落叶扫了一遍又一遍,有趣的是,很多时候在他好不容易刚把落叶扫成一堆,但随后一阵风来,落叶纷飞,也便前功尽废,只是这僧人却从不抱怨,而是又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动作,专注而沉默,仿佛此刻他扫的不是这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而是他的心头上的微尘。

    也不知过了多久,净空终于放下了手上那个陈旧发黑的小茶壶,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道:“阿弥陀佛,师弟这个年纪便能体悟到这样的心上禅境,真是难得,看来从静念禅院出来,师弟获益良多啊,善哉,善哉!”

    那年轻僧人止住了手中动作,笑了笑,谦声道:“大师兄见笑了,不过扫叶,何来禅感。”这长身玉立,相貌俊朗的年轻僧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代梵音寺的长门弟子,净尘。

    “如果人人扫叶都能扫到师弟这般心如明镜,佛法眼藏,那我梵音寺的门人又何须终rì修禅参佛?人人手拿一根扫帚便是。”

    净空面露淡淡笑意,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一身灰sè僧衫飘在风中,颇有几分出尘之气,他半眯眼睛,仰头看了看面前那座连rì来一直被佛光所淹没的老寺残垣,沉默片刻,道:“净尘,这人间仙路,沿途有数不尽的坎坷泥泞,亦有看不完的chūn花秋月,我们偶入迷途,便难免被风尘所覆,暗淡了目光。所以当年师兄给你取名‘净尘’,便是要你谨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句偈言之意,但今rì所见,却是师兄我迂腐了,你天生宿慧,悟xìng惊人,乃世间不二的佛子,本来无尘,何来净之。”

    净尘心中微动,把手中扫把靠在莲花池旁一块石块上,合十低头,语气恭敬道:“正是因为体悟到师兄的苦心,净尘才惟rì孜孜,潜心向佛,方有如今的修行道行,师兄往rì教诲,净尘从不敢忘。”

    净空直视着净尘满是真诚的双眼,目光忽而隐然有些复杂难明,似欣慰,似害怕,又似担忧,种种神sè一一闪过。

    没有人知道,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心中还有一句话未说,也不敢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个大千世界,见微之处自知佛,当年的那位师祖,正因为无尘无暇,所以才透明易污,容了一切的光明,也纳了一切的黑暗,净尘,你也是这般一个同样拥有一颗赤子佛心的人啊。

    净空深深看着眼前这位从小看大的师弟,心里却微微松了口气,那rì从净明口中得知了净尘从静念禅院出来,跪倒在燃苦大师面前叩问生有何意一事,他便一直对净尘暗暗留心,让这位大师兄欣慰的是,净尘看来还是他所熟悉那个孩子。

    “大师兄?”净尘察觉到大师兄似乎有些异样,不由得关切问了一句。

    净空回过神来,抛开脑海中那点忧虑,摇头一笑,岔开了话,道:“没什么,只是想今后我寺再无静念禅院,有些可惜而已,也罢,毁了就毁了吧,这也是林施主的造化,只是……”

    他声音忽然顿住了,看着前面不远处,那光柱深处隐约可见平静安坐的身影,半晌低低叹道:“他心志过于坚忍,是故心魔一生,便极难除去,纵然我佛能把他身上的戾气化解,又怎知他rì后会不会一样成魔,我等今rì所为,只怕反是忤逆天意了……”

    净尘想到几rì前天降神雷,震开了万丈佛光,把整座静念禅院毁灭了那可怖的一幕,沉默了片刻,随后释然一笑,道:“师兄,灵慧师叔的事你也知道了吧,林施主与我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的,若这天真的容不下他,那我佛当rì又岂会为他撑开了一片光明,助他渡过一劫?”

    净空脸上浮现出情绪复杂的笑容,目光微沉而jīng亮,嘿嘿一笑:“所以这才是为兄最想不通的地方,那样的绝境下,他是到底怎样做,才能借到了那一瞬的光明,这真的是我佛的意思么?”

    净尘想着那位从未晤面的师叔,心情也有些复杂,他身为梵音寺的长门弟子,燃苦大师早就跟他提过那位师叔的事,昔rì灵慧师叔一心痴妄佛道相通,以道瞒天,以佛顺天,以求走出前人未走之路,抵达那从来都没有人能抵达的彼岸,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因执念过重,反变成一个连自己早已入魔了也不知道的痴人……

    如今林施主成为师叔在世唯一的传人,而且又打破了佛与道不相通的界限,做到师叔一生痴执梦寐以求的事,这便是我佛有言所谓冥冥中的宿命么?

    自己的宿命,又在何方?

    一念及此,这位梵音寺的长门弟子望向天空,不觉有些痴了,一缕rì光落到他微微苍白的脸庞上,无温而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

    据许多曾经作客过梵音寺的前辈高人说,坐落在梵音寺罗浮主山上的那一尊作为佛冢的佛祖石像,乃人世间最高大的佛像,雄伟巍然之处,只有真正来到佛像之前,方能真切体会到那股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之感。

    既然有这样的说法,那舍利大佛头顶,理所当然便是梵音寺最高的地方,出于对佛祖的虔诚和敬畏,平时几乎不可能会有人来到这个地方,而事实上,就算有人突发其想yù到此一游,这里也不是轻易便能上来的,因为这里太高太寒,罡气汹涌,几乎到了人力所能出入青冥的极限,然而若有人来到此处往下俯瞰,定会下意识里生出渺小的感觉,发觉那些曾经仰止眼前的苍莽群山,此刻在眼中只不过是一堆毫不起眼的土丘山壑,就像一堆覆着青苔的蚁穴。而一旦抬头仰望,当发现头顶天穹仿佛伸手可及的那一刹,更会自然而然生出比看到这大佛还要大的震撼,那不是什么盖世豪情,也不是什么高处不胜寒,而是出于对上苍敬畏的一种本能惶恐。

    就是这么一个几乎人人都会忽略的地方,梵音寺中除了那几位仅存的老一辈高僧,门下弟子也不会有多少人会想到在大佛头顶之上,会有一座不为人知的七重宝刹,在风霜雨雪中沉默而安静地矗立着千年万年的光yīn岁月。

    那便是罗浮梵音寺曾经名动天下,却从来很少有人能一睹真容的荒神佛宝,佛海浮屠塔。而这大佛头顶七重宝塔之处,除了寺中有数的那几位老人,也不会有人知道,此地乃是梵音寺「诸天金刚伏魔大阵」的阵眼所在,无论是山门前那神秘莫测的苦海,还是这个能渡化一切邪祟的金刚法阵之威力,都是源于这件佛门无上至宝所展现出来的诸般妙法。

    昔rì浩劫当前,正是因为燃苦大师以及燃难、慧远、智光三位高僧合四人之力催动了佛海浮屠塔的佛法神威,「诸天金刚伏魔大阵」方得以发动,把那股由数之不尽的妖魔鬼怪所汇聚而成的洪流拒之门外,足足坚持了三十七个rì夜,为天下正道人士留下一处没有后顾之忧的后方净土。

    此时chūnrì初升,大佛的yīn影几乎要遮住整座罗浮山麓,大佛头顶,白云飘飘,没有人知道,这一处极为清寒幽静的地方,燃苦大师等四位当世佛门大德,正围坐在佛海浮屠塔的四个方位,盘膝闭目,默然合十,口中默念经文,竟是坐成了一个金芒流转,佛气庄严的阵势,而阵势中正,那座七重宝塔门前一处光滑平整的石台上,赫然坐一个身穿陈旧白僧袍,脚穿破草鞋,长相极为俊俏的少年。

    那少年一脸平静喜乐,看着那四周若隐若现的佛光阵影,淡淡笑道:“没想到后人把这件荒神古宝安置在这里,难怪不好找,看着阵仗,你们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吧?”

    燃苦大师看着少年,眼神闪烁,沉默了许久,方平静道:“梵音寺第十一代主持门主,见过莲心祖师。”

章三八零 我是莲心,不信人间有真佛

    “第十一代了么?”少年秀气的眉头轻轻一动,看着自身前缓缓飘过的几缕chūn云,半晌抬头望着渺渺无垠的青天,低低叹息一声。

    这座大佛太大,所以大佛头顶这处方圆千丈之地也显得极为开阔平缓,而此地差不多到了人力所能出入云天的极限,再上一步便是九天云霄,亦就是修行人口中的九重天,然而就是这看似遥不可及的一步,千万年下来也从来没有人能所抵达,到底那重重天罡的另一头,会有什么,没有人知道,所以很多人间修士都在臆想,九天之上,另有青冥,是为仙人所居的地方,也就是传说里的天宫,修行人通过修行修仙,渡过重重大劫,终将有一天能飞升登顶,得道长生。

    在佛门中,所谓天宫,亦即是世间信佛中人口中常念的“西方极乐净土世界”,而佛宗弟子,更愿意称之为“彼岸”。

    然而,传说终归是传说,千万年下,长生不死看起来仍是那般遥远而不可捉摸,那众望所归的天宫之处,仍是那般的虚无飘渺,但尘世修者对心中那份美好始终坚信不疑,或许是不敢怀疑也不想怀疑,于是神仙之说,流传于世,无数人类子民,开始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诚心叩拜,作为信仰,狂热而痴迷。

    只不知,那份美好,回归最初,不过是红尘中谁的眷恋,只待一瞬,转身即破,莽莽世上,岂有神仙哉?

    大佛头顶,太高太冷,那种连人体里流动的血液都能冻结的温度,在人世间能与此地媲美的,自那大须弥山消失后,也只有远在西方天的昆仑山之巅、东天蜀山那一座镇妖古塔所在的天涯峰、极北苦寒荒原深处的天厌山,以及**蛮荒圣门所在的招摇山,这四个地方。

    所以即便是修行高深如燃苦大师一众佛宗高僧,来到这里,也不得不穿上了厚厚的棉制僧衣,运转佛家真力来御寒,然而也有例外的人,那一个少年,依旧穿着那件不知多少年没有洗换过却依然干净到极点的僧裟,冷风挂到他单薄的身子上,这个少年非但没有一丝惧寒之意,反有享受的意思。

    然而他脸sè委顿,微露疲态,就如同风化前那一刻的玉石的样子,让人看去却觉得他似乎正在生病,事实上,从他被风掠起的衣领,露出胸口偏左处那道三寸来长,血肉外翻,贯穿了身体前后的黑sè血痕,也能一眼看出他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那明显是一道剑痕,一道煞气迫人的剑伤,透过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甚至能看到人身里面的白骨和蠕动的内脏,若是常人受到这么重的伤,就是修为再怎么高深的人,吃再多的灵丹妙药,也早是当场便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然而就是这样几乎不可能活下的伤势,这个少年偏偏活了下来,因为他不是常人,他是世人谈之sè变的妖魔,巫帝。

    在燃苦大师那一句话落下,四位老僧立身起来,在呼啸的寒风中,看着那个神态随和的少年,缓缓躬身,然后跪倒,合十行礼。

    若有旁人在此,看到这一幕,必然会惊得目瞪口呆,只觉荒谬绝伦,这种就算在梦中也不会出现的场景,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个疯子,这四位大师何许人也?会对一个少年跪拜?这世道是疯了吧?

    但是,包括燃苦大师在内,四位梵音寺的大师神情庄严,这当世或许连蜀山上那位真人也不能承受的大礼,那少年显得甚是从容,坦然受之,因为除了巫帝,他还有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身份,他是当世第一佛宗梵音寺的开派祖师,莲心,那个曾以叶菩提之名行走世间慈航普渡的佛子。

    只是,对燃苦大师几人而言,这种尊重,并不单单只因为眼前这个少年是梵音寺的老祖,是人世间佛宗辈份最高的大德,而是因为早在千万年前,那个莲心大师,早已用自己的一生证明了他的慈悲善良,就算如今世人视之为妖孽,对他这个浩劫的罪魁祸首千夫所指,但他们几个却绝不会质疑这位师祖的德行,尽管他们也有些不敢置信,这个人居然真的还活着。

    rì渐东升,阳光耀在这片地方上,照到四位大师苍凉的脸庞上,却被宝塔所挡,始终落不到少年身上。

    “出家人慈悲为怀,我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就走,你们总不会不给吧?”少年淡淡笑道。

    燃苦大师看着他,默颂一声佛号,语声诚恳道:“阿弥陀佛,梵音寺是你所创,千万年下后人秉承你之佛意,悯渡苍生,祖师既然来了,又何须再走。”

    少年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错了,当年在莲心舍下一切走下罗浮的时候,这个梵音寺就不是他的了,当今世上,道门昌盛,佛宗式微,人间万家道观,百家佛寺,而梵音寺却能颇负盛名,位居正宗之一,都是后人之功,跟莲心可没半点关系。”

    说着,他微微一笑,道:“再说,我不是你们所知的莲心,你们认错人了。”

    燃苦大师怔了怔,白眉轻皱,随即舒开,直视少年,目光炯炯,沉默片刻,道:“那施主认为自己是何人?”

    少年微笑不改,在燃苦大师锐利目光直视下也没有丝毫回避之意,只随手捏了捏身前一缕飘渺云气,目送风去,说道:“我是莲心,我不是莲心,所以我的一生,出淤泥而不染,也居浊世而沉沦。”

    寒风微散,片刻后更多的寒风汹涌而来,阵势之中飘动的一个个佛光真言,忽而微微激荡颤抖,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冰封起来,看去就像是一个个结了霜的花果。

    四位大师脸sè微微一变,如受到什么巨大冲击,齐齐合十,脚下所踩的玄妙佛阵,这一刻金光越发炽烈耀眼,融化了一切寒意,一个金光灿烂辉煌之大「卐」字真言,以四人所在为方位,现于阵势之上,缓缓亮起,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越发不可逼视。

    少年澄清的目光露出一丝赞叹,望向地上,眸子在正大浩然的光线中微微眯起,燃苦大师几人面容不变,低声颂佛,法阵之上的光辉也随他们口中经文缓缓流转,支撑着阵势中的那个巨大真言佛字。

    “大藏明王真言结界么,看来你们为了留下我,真的费了很大的苦功呢,不过,这样值得么?”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看着他依故温和的面sè,燃苦大师低眉垂目,声音有些低沉,嗡鸣作响:“不肖后人,愿效仿佛祖入地狱之慈悲,只愿莲心祖师能回头是岸,重皈我佛门光明之下。”

    此言落下,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大师抬头看着方丈师兄,面露悲戚之sè,目光越发深沉。

    梵音寺忽而钟声不断,大佛头顶,佛光渐盛,无数光明正大的天地灵气奉诏而来,在这方圆千丈之地,形成一道只能感知,却无法看到的隔断光障,里面蕴着无上法威。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弟子心中一跳,神情骤凛,齐齐抬头,望向云天,聆听那钟声中的悯人慈悲之意,似有所感,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下意识的自发跪倒,磕长头拥抱尘埃,朝那尊舍利大佛匍匐膜拜。

    少年凝视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眼中深处忽似有茫然一闪而过,但随后轻轻一叹,那一丝茫然很快就消失不现。

    “那是你的慈悲,不是佛祖的慈悲,佛祖也是人,既然地狱没有空,那他就成不了佛,说什么佛曰佛曰,不过是前人意后人痴罢。”少年微露讽sè,平静说道。

    场上一片肃寂,燃苦大师白须紧皱,沉声道:“你不信人间有真佛?”

    “我不信,正因为信过”少年笑了笑,目光有序地掠过众人,最后落到燃苦大师身上,“你应该知道,道门之飞升,佛宗之涅槃,妖族之长存,这是修士公认的最高境界,可纵观人间修行岁月,古往今来渺渺多少年,又真的有谁能走到漫漫修仙路的尽头?就我佛宗而言,佛祖圆寂之时天降异象,世人坚信他是坐化涅槃,可谁又敢肯定他真的抵达彼岸?”

    “是死亡,还是长生,没有人知道,因为人人心知,传说终归只能是传说,或可信,不可尽信。那些被后人神化为仙家大神的先贤,也不可能复生告诉我们,所以这事,对掌握天地之力的修行人来说,便是最大的诱惑,也是最大的恐惧。”

    “这便所谓之天地之间有大恐怖,很少有人能走到那一步,但从来没有人敢迈出那一步。”

    少年直视燃苦大师双眼,“你不敢,当rì那个借剑给弟子,斩断了十万大山天地囚笼的蜀山中人,同样不敢,但我不同。”

    四位大师心头微动,注视着他,少年坦然相对,淡淡笑道:“若这世上还有人有机会能看到彼岸大门,那便是我了。”

    语惊四座。

章三八一 崩裂的佛像,醒来的男子

    少年的口气很大,甚至有拿自己与佛祖相比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在他平静淡然的语气下,燃苦大师等几位当世高僧,竟没有感到此时本该有的出于少年对我佛亵渎的忿怒,反而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以致他们的目光有些复杂,眼前这个人,曾几何时被他们后世中人作为一代大德敬仰,世间佛宗之中,尤其对他们梵音寺而言,若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成佛,那莲心祖师无疑是最接近佛的人。

    人间之上便是苍穹,那一道天人之隔,葬送了千古茫茫多少人,然而,一代又一代下来,却又有多少人依旧在这条通往彼岸的路途上前赴后继,争渡向前,虽死不悔。

    人间大道是沧桑,天道……从来无情。

    淡淡阳光,很是明媚,然而从这人间最高处望向苍天,却能感受到那光明背后的冷漠和苍凉。

    沉默良久,燃苦大师缓缓摇头,目光从天穹上收了回来,默颂一声佛号,沉声说道:“老衲的确不敢迈出那一步,跨过那道门槛,这无关畏惧和勇气,只因我宁愿眼中看到的始终是光明,若祖师真的看过那一步后的风景,那弟子便更不能让祖师离去了。”

    “为什么?”少年微微蹙眉。

    “若我辈修行之极致,便是成仙成佛,若祖师有朝一rì真能成佛,那也只会是一尊舍弃光明无慈无悲的邪佛,弟子乃至整个梵音寺千万佛徒,也不愿看到祖师继续沉沦下去。”

    “我愿意沉沦。”少年笑了笑,不知是碍于这阵势的压力,还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一直随意的神sè此刻却变得极为认真和悯人,“我修了一辈子的佛,尚弄不清这天要我们修行的真意,但这苍莽人世间,总的要有人先跨出那一步,既然人人都选择无知,畏惧不前,那跨出那一步所要承受的后果和代价,便让我这个怪物来背负。”

    他看着眼前庄严宝相的老人,平静而冷淡说道,苍白的脸上带着很诡异、却又格外坚定的笑容,原本澄净明亮的双眸,瞳孔霍然变得一片浑沌不清,如九幽深处妖魔睁开眼窥探人间的瞳子。

    “这也是我留给这个人世……最后的慈悲。”

    说完这句话,少年站起身来,面sè越见苍白,身上宽大的僧袍兀自而飘,没有再看众人一眼,一步一步往面前的七重宝塔大门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那个经受千万年风霜磨砺的磐石地面便出现一个清晰的脚印。

    每走一步,大佛头顶集四位大师之力所结成的大藏明王真言阵势便受到一波巨大冲击。

    燃苦大师脸sè一白,一丝鲜血从嘴角边流了出来,其他三位大师身子微颤不已,所承受的真力波及,虽没有首当其冲的燃苦大师那般严峻,但也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片茫茫云海,忽然起了狂风,整座佛祖石像,忽而颤动起来,不断有裂缝巨岩开始剥落,似在对着某种不该存在人间的逆天伟力表示臣服。

    罗浮上空,一群仙鹤正在展翅飞翔,向红rì清鸣,忽然感应到四面八方凭虚而生一股极恐怖的气息,羽毛乍乱惊恐回头,但除了汹涌的风云,它们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惶恐飞落各个山头,埋头翅间,寻求庇护,群山丛林,群禽息羽,众兽藏牙,再无一丝杂语。

    天上地下,瞬间一片死寂,一直隐而未现的佛光大阵,感应到那危险气息的降临,瞬息之间做出反应,淡金sè的佛光,形成一道半圆形的金刚佛罩,把整座罗浮山都罩了进去。

    天边处,风云正急,钟声愈发悠远,比之过往,多了一丝凄烈。

    寺中的僧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的青天sè变大佛崩裂,面对着这场即将而来的莫名风暴,片刻的寂静过后,无数弟子面sè惨白,盘膝坐在地上,闭目紧守慌乱的禅心,不停颂念着真经咒文,一个又一个金光佛言,飘向空中,融入头顶那个佛光大阵。

    继去年那一场浩劫之后,佛门圣地梵音寺再度响起了庄严的梵唱之音。

    佛光大阵在这等庄严肃穆的佛家法力催持之下,佛光越来越耀目,整座天空顿成一片金光海洋,再也看不到其他的sè彩,这等辉煌至极的光海之中,什么妖魔可以幸存下来?

    众人仰望着,满脸虔诚,心情稍稍平静了几分。

    然而,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这般念着的时候,忽然间天边轰隆的一声巨震,就如同雷神狂舞,挥动着那夹杂着闪电与雷霆的神锤,猛地砸向人世间这个辉煌佛地!

    恐怖的力量,直若天神一怒,在整个罗浮山脉里回荡不歇,就连那个璀璨耀眼的佛光大阵,这一刻也忽的透明了一下,被震出了一个巨大空洞,天边无数云气纷纷震散,露出了那一尊巨佛的样子,无数弟子在这一声轰然巨响中应声喷血而出,罗浮四百八十寺之间,一时间满是斑驳血痕!

    而这个时候,所有梵音寺门人也第一次真正看清了他们一直所仰望的那尊人世最高佛祖石像的全貌,然而那佛容却不是他们一直所熟悉的庄严宝相。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人世太多的苦难所缚,在万众注目之下,那尊大佛脸上忽而裂开了无数道横直的线条,远远望去,就像是被顽童画了个鬼脸,原本那悲天悯人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滑稽可笑。

    所有人都怔住了,都没有了呼吸,脑海之中全数空白。

    就如,心目中一直所虔诚坚信的某种信仰,也随着那一道道仿佛刻骨铭心的裂缝,慢慢崩灭。

    沉默,沉默……

    许久过后,不知哪一个僧人弟子忽然痛哭起来,状若癫狂,张着嘴指着那尊大佛又哭又笑,不知是悲是痴,情绪就如能蔓延一般,迅速扩散开去,没到片刻,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失去了血sè,恸哭流泪,悲愤到了极点却也惊恐到了极点。

    若我佛有灵,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怜悯这些可怜的人儿?

    朗朗乾坤,青天白rì,一声雷声,忽然从天上轰隆隆震响,众人木然地抬头看去,只见大佛头顶风云滚滚而来,天地迅速变sè,黑云低垂,聚集在那头。

    雷电轰鸣,伴随着风雨突至,天地咆哮,狂风暴雨,一时竟是瓢泼而下,大雨如注,疯狂倒向这个人世间,仿佛要用这苍天之水,来淹没这个苍凉世道。

    梵音寺中,无数弟子惨无人sè,缓缓仰面朝天,任那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仿佛这个动作要耗费他们全部的力气。

    这雨,是佛在垂怜他们么?

    又有谁知道!

    又有谁在乎?

    ※※※

    后山,静念禅院,莲花池前。

    净空和净尘并肩沉默而立,看着远远大佛那头惊心动魄的动静,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嘴角微微颤动,他们并不如其他弟子那般反应剧烈,因为他们是梵音寺的二代弟子,也正因为他们是梵音的二代弟子,所以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一尊大佛对梵音寺的重要,不仅仅是因为里面所供奉着的历代先辈骨灰舍利,还是那尊大佛千万年下来一直作为诸弟子心目中佛祖意志所敬仰。

    而是他们知道,梵音寺大阵阵门所在,便是以舍利大佛头顶那件荒神佛宝所化的七重宝塔为基,以梵音寺无数年积聚的佛xìng为持,以至少四位佛宗大师级境界深厚的人为护,一旦发动,人世间只怕除了蜀山那个有毁天灭地奇威的「万剑弑仙大阵」能压一头,再也没有什么能撼动这座佛光大阵,然而在那道可怖的气息的冲撞之下,这梵音寺的护山大阵竟然有了崩溃的征兆!那道气息该是强大到多么匪夷所思的地步?那还是人世间应该存在的境界么?

    “金刚伏魔大阵再次发动,岂不是说师父他们正在佛顶那里御敌,到底是谁,竟能避过一切耳目,无声无息深入到我寺那里!”净空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说道,回过神来后,面上盛怒之sè满溢而出,这还是梵音寺开派以来,第一次被外敌入侵到这个地步,可以说这个时候几乎关系到梵音寺生死存亡的时刻。

    到底是谁!世间有这个能耐的人,又有多少人!

    这位大师兄又惊又怒之下,却没注意身旁那位师弟,眼神闪烁,怔怔出神,也不知忽然想起谁来,面sè霎时间煞白起来。

    “净尘,师兄先去助师父他们一臂之力,你赶紧找到其他几位师弟,先把寺内人心稳定下来,这个关头,决不能有任何差池!”净空不愧为梵音寺的大师兄,当机立断便作出了最准确的布置。

    净尘也知道眼下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容不得他再多想什么,强压下心中那缕不安,扬手间召出了自己的青莲法宝出来,就在两人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净空忽的一顿,两人齐有所感,转过看去,只见得面前那道佛法光柱一点一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露出了满目苍夷的断壁残垣,以及那一个平静安坐的男子身影。

    那个男子在两人的注目下,睁开了眼眸,慢慢站了起来,向他们看了一眼,瞳孔之间如有雷霆清光一现即隐,然后点了点头,负手而立,凝视着远方那地裂山崩之处,在那不知不觉渐渐大起来的风雨飘雾之间,他的衣衫也开始猎猎飞舞。

    有那么一瞬间,在净尘两人震惊的目光下,他背后那把无锋笨重的古剑忽而幽光大亮,煞气冲天,仿佛被压抑太久的缘故,发出一声狂野咆哮,头顶这一片朗朗乾坤竟在这一刻瞬间暗了下来,如洪涛,如怒cháo,转眼间淹没了这座深山。

章三八一

    “好可怕的煞气!”净尘和净空心头一震,移开了目光,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护体佛光无声而生,庄严之力流转全身,发现这一刻自己竟无法直视眼前那个男子的身影,两人脸上顿时为之骇然,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以他们如今的佛修道行,还能被那股前所未有空前强大的冰凉凶邪之力迫成这样,这男子身上的煞戾之气到底是多么的惊人?

    惊愕之下,净尘忍不住叫了一声,带着惊疑:“林施主?”

    净空大师兄长吸一口气,面上现出一丝焦虑担忧之sè,值此梵音寺风云变幻的关头,若这个男子不能压抑心中魔xìng,以他方才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情势只怕对他们来说可谓雪上加霜。

    好在这位大师兄还未担忧多久,便见得眼前那个身影在净尘这一声之下微微一动,顿时漫天煞气如长鲸吸水一般收敛回去,天地之间,狂风忽止,须臾又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疯狂涌来,所有的异样黑暗随之退去,深山,古林,残寺,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片刻之间的变化来得快,退的也快,以致他们甚至有些粹不及防,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错觉,在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在这短短时间内惊出了一身冷汗。

    净空默默看着前面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到下,最后看着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想不到这短短时rì,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一旁的净尘听到师兄这话,微微一怔,在旁边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子,没想越看越是吃惊,比之月前所见,这男子神态温和,年轻的面容上看去似无什么变化,但他一双眼眸深深中似带了某种淡淡情怀,如看过了沧桑岁月,历尽了千辛万苦,到如今淡然而立,初望着虽未起眼,细看中却自有股超脱的出尘气度,最令人惊异的是,他原本一头漆黑的长发,此刻双鬓处竟隐见一丝灰白,明明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时竟有些许人生知命过后的沧桑之sè。

    看似没什么变化,实质却有惊人的变化,想到之前他看向自己那一眼中所隐现的雷霆清光,净尘忽然想到什么,目光一敛,面上现出一丝真心欢喜,叹道:“施主果然非一般的人,看来继蜀山的凰师妹过后,世上又多了一个年轻的雷劫高手了。”

    那男子微微一笑,看着这位故人,凝视片刻,又回头看了一眼变得面目全非废墟一样的静念禅院,叹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净尘兄见笑了,这些rì子为了我,不但让贵寺上下劳心,还毁坏了贵寺的圣地,在下实在于心不安。”

    净尘笑了笑,还没说什么,便见净空大师兄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佛慈悲,能救人一命,区区一座静念禅院,又算的了什么,施主若有心。”他一指天边那崩裂的大佛,目光悲戚,低声叹息道:“如今我寺正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贫僧希望施主能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度难关,此恩情我寺上下他rì必不敢忘。”

    这名让两位梵音寺二代弟子惊叹不已的男子,自然不是别人,而是先前观湖而悟道,只用了一天一夜便走进了静念禅院的林辰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些rì子以来他渡过的是多么可怕的难关,重要的是他终究坚持了下来。

    此时此刻,沐浴在后山这处风雨里,深深呼吸着这久违的人世气息,感受着那脱胎换骨、涅槃新生一般的微妙感觉,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子心中却还有一丝隐隐失落的感觉,又不知如何形容,在他从入定中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一个过往从不敢奢望更无法想象的世界——那一瞬间之中,好似人身内的浊息瞬间被佛光全部净化,他整个人都飘然有若一根鸿毛,只要徐徐清风轻拂,便yù挟罡风归去,回到那浩渺弥远的苍穹之中——虽然那样的神哉感觉只出现过一瞬,但他却实实在在感受得到那般难以言喻和无法捉摸的妙境,林辰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一时竟是痴了。

    多年前,那个法号「伽罗」的一代佛宗大德灵慧禅师,他在雨中走过梵音寺四百八十寺,飘然下了罗浮,开始了他一生坎坷而jīng彩的路途,他一生致力于收集天下佛道两家的功诀,以求参破佛道之间的屏障,走出前人未走之路,他走过千山万水,于西方天妙真山听禅观雨顿悟雄辩八方,于极北苦寒荒原只身一人灭了魔宗而归,他于昆仑观天神之书半卷「道藏」而明道,他于蜀山剑阁观剑一夜知剑心……他是了不起的人物,他曾是行走在佛光中世间不二的佛子,他对自己的天赋何其自信,然而就在他yù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最后他失败了,他倒在那道天人之隔面前,一夜白发,哀如心死,从此绝迹红尘。

    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另辟蹊径,超凡入圣,没想到头来,不过是痴心妄想大梦一场,那种痛苦远胜于任何的苦楚,因为它的代价是不可再来的一生时光,林辰比谁都要了解那位老禅师。

    可谁又想到,许多年后继承了那位从佛入魔的老僧一身衣钵的他,因缘际会而看到那一道门槛,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虽然只有一眼,但对脑海中仍残存着灵慧大师留下的意识碎片的自己来说,那个境界于他的诱惑远胜过世间别的任何事物,纵然以他如今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坚,也差点忍不住那种澎湃贪婪的渴求,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停,他是世间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佛道相通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自己从入定中收功醒来的那一刹,到底是天赐良机,还是自己无意间触及到什么天机,让他窥探到那个远远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接触的境界,那是传说中道之羽化,还是佛的涅槃?

    用他的感觉来说,更似前者,或许二者都有。

    林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目光已恢复了平静淡然,但他心中不得不感慨乃至深深叹服的是,那位老禅师之天才绝艳、功参造化,实无愧于当年世间对他评价,原来老禅师一直所追求痴执的事,并非大道飘渺,无稽之谈,而是真的可以走出那条前人未知之路来,而自己现在,正走在那条路上,林辰不知这条路走下去,最终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只能继续走下去,心怀敬畏走下去。

    林辰心中思绪万千,却也没有忘记眼下梵音寺的情况,他醒来过后,第一时间便感受到那一股恐怖到极点的熟悉气息,也第一时间便清楚梵音寺所面对的是何人,听到面前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的话,林辰脸sè一正,认真道:“大师哪里话,在下虽非梵音寺的人,但身受梵音寺大恩,绝不敢忘,贵寺有难,在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净空深深看了他一眼,林辰坦然相对,净空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净尘,你且先去安顿寺里,我跟林施主先行一步。”

    净尘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颂一声佛号,金光流转,驭着青莲法宝,径自而去。

    “林施主,请。”净空双手合十,向林辰说了一声,人便消失在原地上,林辰怔了一下,这位净空大师所施展的,赫然是一种类似道家「缩地成寸」的佛门神通,只看这一手,便知这个梵音寺的大师兄一身道行深不可测。

    罗浮山,大佛脚下,忽然荡起了一阵金光荡漾,现出了净空的身影,只见得他默念一声经咒,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黑sè小茶壶忽有淡淡佛光闪现,净空解下了系着茶壶的带子,那黑sè小茶壶便悬在空中,光影摇曳,霍然变大,净空一跃而上,盘膝而坐,这件奇异的法宝便载着他往大佛头顶疾速升去。

    就在这时,净空忽有所感,侧头看去,却见身旁正有一人御剑而飞,速度甚至比他还要快,仔细一看,这人不是林辰,又是谁?

    净空顿时为之心惊,他方才所施展的佛门神通,乃佛家中号称世间第一遁法的「心光遁法」,而林辰竟在须弥之间无声无息便追上来他。净空顿时为之心惊,他方才所施展的佛门神通,乃佛家中号称世间第一遁法的「心光遁法」,而林辰竟在须弥之间无声无息便追上来他。净空顿时为之心惊,他方才所施展的佛门神通,乃佛家中号称世间第一遁法的「心光遁法」,而林辰竟在须弥之间无声无息便追上来他。净空顿时为之心惊,他方才所施展的佛门神通,乃佛家中号称世间第一遁法的「心光遁法」,而林辰竟在须弥之间无声无息便追上来他。净空顿时为之心惊,他方才所施展的佛门神通,乃佛家中号称世间第一遁法的「心光遁法」,而林辰竟在须弥之间无声无息便追上来他。

章三八而

    “方丈师叔,师父,你们没事吧!”寂静的四周,响起了净空焦虑的声音,四位大师同时睁开了眼眸,燃苦大师看了净空一眼,嘴角轻动,还未说话,净空已知其意,连忙把自己已对寺中安排妥当的事相告,燃苦大师似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后在鲜血与苦涩中,转过头,看着跟在净空身后的那个身影。

    林辰见大师向他看来,连忙上前,低头道:“方丈大师。”

    燃苦大师从上到下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年轻人良久,淡淡的微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目光似乎有些复杂,可此刻林辰却分明能从大师那双变得有些灰暗的眼眸深处,看出了当中那几分依故不变的欣慰与慈和。

    不知怎么,林辰忽然间眼眶竟是一热,双手微微握着,身子似也在微微颤抖,他深深呼吸一声,默默与燃苦大师对视了一会,然后转过身子,目视着眼前那七重宝塔大开的塔门,眼神慢慢锐利起来。

    燃苦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向身后燃难大师几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闭目合十,口中低低颂念佛咒,轻而快,似歌非歌,似语非语。

    淡淡佛光,再次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汇聚到大佛头顶这处平地上,越来越是响亮,须臾过后,响彻天地。

    这漫天庄严梵唱,和曾经在山道上或罗浮诸寺所响起的那些佛家经文之声并不一样,同样的慈悲,却并不柔和,反而充满了威严,似乎将要镇荡世间一切yīn秽。

    风消,雨散,原本笼罩在大佛头顶上空的汹涌黑气,慢慢有了崩溃的迹象。

    骤然听得这阵有如满天神佛一同唱响的大悲古歌,梵音寺所有的弟子一怔过后,不知由谁带头先起,那些或哭或笑的僧人们,收起了面上癫狂之态,坐地合十,或敲鱼,或引铃,或唤钟,口中再一次默颂经咒:

    “我佛无求,放下万缘即布施;我佛无念,伏诸烦恼即持戒。”

    “我佛无嗔,无诤无求即忍辱;我佛无尘,不稍夹杂即jīng进。”

    “我佛无妄,妄念不起即禅定;我佛无相,信愿往生即智慧。”

    ……

    整齐的颂经声,回荡在梵音寺四百八十寺寺之间,坐地颂佛的僧人弟子们浑身是血,这一刻面容却慈悲无双,他们的声音早已嘶哑,近似哭喊,却庄严无比。

    梵音寺有四百八十一口古钟,其中四百八十口青钟或在亭间,或在寺后,或在塔前,或在溪边,或在桃旁,很少有人知道的,藏于罗浮后山深处最大最古老的那一口千万年下来不曾敲响的黄钟,这一刻再一次敲醒人世。

    浑厚宏亮的钟声,引领着四百八十声整齐一致悠远钟鸣,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回荡在群山四百八十寺塔飞檐之间,庄严、正大、高妙,如醒世之音,敲入了每个人的心底。

    却依然掩不住满天虔诚的佛家梵唱,钟声伴随着满天梵音,一直飞到天边。

    众弟子僧人听钟诵佛,目光坚毅而凝重,脸上的神情却变得越来越平静,无数道佛力气息,度入佛光大阵之中,佛光大阵,在这等庄严无上的真力催持之下,愈显稳定。

    远处,那尊崩裂的佛祖石像,在云中安静伫立,这一刻,却见那无数裂缝断壁之间,渐渐生出明锐的佛光,把那些崩裂的间隙填满,我佛真容,在众人合力之下,再一次恢复了那悲悯之宝相,万道金光,把半空云端染得一片金黄璀璨,如同佛祖降世,大放光明。

    ……

    大佛头顶,天地一片肃穆,只见四位各座一方的大师之间地面上那个在佛家中意为坚固,象征光明,有轮回不绝之意的巨大金光真言,这一刻竟是无声脱离了地面,缓缓升起,飘至塔顶之上,伴随着梵音阵阵,佛光渐盛,熠熠生辉,突然,从那「卐」字中心处,透裂出了一缕纯净之极的璀璨光辉,瞬间放大,万丈佛光,喷薄而出,直令人无法目视,如漫天的佛焰燃烧一切,将所有人世间所有的邪祟吞没,把整座七重古塔笼罩其中。

    净空看到几位师尊的动作,顿时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塔顶那个辉煌不可逼视的佛家真言,眉头紧皱,忽的一惊,脸sè大变,对着慧远大师悲声大叫道:“师父,不可!”

    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这个时候如何不知几位师尊yù燃烧自己的生命道行,向天借光明一瞬,施展那佛门最高降魔之术「大小旃佛法」,把这座荒神佛宝所化的七重宝塔生生炼化,借此以大涅槃光明之力把塔中一切净化!

    早在来时路上,以净空的聪慧,他早就猜到了梵音寺面对的敌人是谁,当世间除了昔rì那位老祖,又有谁能潜入罗浮,对梵音寺一切了如指掌?

    此时那个人正在塔中,净空不知道为什么这件守护了罗浮千万年的佛门至宝,还会对一个背弃我佛的人大开塔门,即便那人是那位祖师,可此刻师尊们要做的事,未免代价太大了,大的他不能再镇定下去,即便能把那位走向沉沦的祖师从此镇压,可没有了佛海浮屠塔,没有了这几位老人,梵音寺还是那个佛门正宗梵音寺么?

    万丈佛光冲地而落,那道佛光是那样的慈悲,又是那样的冷酷,这一刻,天地也似静默,洪荒都在屏息,苍生万物,竟显得那么的渺小卑微。

    此等壮观场面,当真是举世罕见,云海之下众人尽皆震动,为佛家无匹之力所震撼,就是林辰,也不禁心神大震,那rì他金丹深处蛰伏的戾气被佛光镇压所激,天劫无声降临,所落下的还不是普通的应劫天雷,而是真真正正,本非他这个道行境界所要面对的,属于三九天劫的神雷,粹不及防之下,他差点没给那道九天雷煌当头灭顶,金丹尽碎,好在最后关头,他禅心微动,忽有所悟,以灵慧禅师所留给他的「牟尼佛珠」一百零七颗木槵子崩碎为代价,撑开了一片光明,抵住了那一道又一道接踵而至的神雷,他才能渡过那一劫,还因祸得福从雷霆中攫取到纯阳一气,真正的把另一只脚也踏入了雷劫阳神行列。

    而此刻眼前合燃苦大师四位当世高僧之力所撑开的光明,声势之浩大,比他那rì强大何止百倍,佛宗向来讲求忍耐渡世,与世无争,沉默了千万年,谁又知道这以慈悲为宗旨的佛家里还隐藏着这样强大的手段?梵音寺不是一般的佛宗,梵音寺是当世第一佛门正宗,所以这个古老佛宗里所一直深藏的力量,一旦展露出来,对林辰这个如今深谙佛道两家的人来说,便更为震撼了,他甚至隐隐感觉到身上的佛力,被这股光明正大到极致的佛家气息一冲,有了某种莫名的萌动,脑海中不知怎地忽然出现了一尊周身燃着青蓝火焰,右手持剑,左手拿索,右目仰视,左眼俯视,一脸忿怒之状的佛之法身来。

    林辰知道佛家修行真诀,与道门修真迥异不同,佛门弟子修行到一定程度而开悟的时候,便会观想出心中法身来,和修真凝煞成金丹一样,是为炼就金身,金身乃以人之佛xìng为持,佛力为基,与人身契合为一,修佛者佛心越坚定,佛法越jīng湛,持之修炼,凡人之躯便随所掌握的力量越见强大,最后更能达到「无漏无为、无生无灭」超凡入圣的地步,而到了那一步,便几乎等同于道家传说中的得道成仙了,所以玄门中对佛宗这样的修行之道,才有“肉身成仙”之说。

    林辰却从来没想到,有朝一rì自己也能观想出佛之法身来,因为即便他现在不再列入蜀山的门墙之中,他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佛门弟子那样一心修佛的人,虽然他早就从承自老头子所传下的那门奇异功诀中修炼出「琉璃金身」,但也他心知那不过是一种强筋壮骨锻炼体魄的妙法,而非真正的佛门金身,所以他此时此刻对脑海中那尊忽然出现的忿佛化身甚感意外。

    不过这阵莫名其妙也只是持续了片刻,林辰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眼前那座被万丈佛光所镇压的古塔上,心中不觉间又想起当年在冰岚云阁所见到那柄荒神古剑的神威,像佛海浮屠塔这般同样的荒神至宝,本来所蕴藏的力量就远超凡俗,只怕梵音寺这四位高僧大师心中也没有底,能不能依靠这道无上佛法把这件千万年下无数先贤也无法炼化的古宝彻底炼祭,尤其里面那个人还没有出手。

    林辰默默想着,忽有所感,心中一惊,紧盯着印象中古塔大门方向,手肘后伸,握住了幽煌的剑柄,慢慢把那把九幽玄刹从剑囊中拔了出来。

    冰冷透骨的气息,如有恐怖的妖兽,盘踞在大佛头顶,冷冷地扫过周围。

    忽然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先前那道撼动了佛光大阵的可怖气息终于再次出现。

    只听满天梵唱霍然间变得震动不安,无数云涛骤然震散,大佛头顶方圆百丈的地面一下子碎成粉砾,那一直响彻天地的四百八十一口古钟哑然失声,就连那道声势浩大的万丈佛光,也忽而震动了一下,光柱之间隐约传出了一声狂怒嘶吼,如有什么妖魔在悍然抵抗,挑衅苍天,桀骜之极,一直辉煌亮堂的煌煌佛光,竟在这一刻暗了下来。

    净空的眼眸里骤然闪过一抹惊sè。

    林辰脸sè变得异常凝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燃苦大师身上的龙象禅衫已经多了无数道口子,绽出的裂帛已经染上了血渍,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大师面sè瞬间惨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被极寒的风一吹,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冰晶。

    云海之下,一直把佛力输向佛光大阵的众弟子僧人大惊失sè,只觉头顶那个让他们安心的金刚佛罩,正以难以想像的速度崩溃,整个佛光大阵颤颤yù坠起来。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刻,但见天边大佛那纯净光柱之间,忽然出现了一个渺小却显眼之极的身影,转眼间有黑气升腾,风云涌动,那看去那般渺小的身影,竟是一手托着那道万丈佛光,一点一点朝云霄升去。

    天地萧萧,一片死寂。

    整个罗浮,凝重肃穆,那些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们,似乎变得有些木然,只默然抬头,仰天观望。

章三八三

    天地世间,一片安静。

    云海之上,那一个少年身影,一手面无表情地托着光柱,另一只手作结法印,掌心朝天,姿态平静,神情古朴,彷彿是上古未开化之时,那些久远先民敬天的表情,随着他的腾空而起,彷彿无形中有诡异之力,滚滚而来,天空中被佛光驱散的黑云再次集聚起来,浓浓如墨,凝而不散的万丈佛光,竟开始从下而上一点一点变得不再辉煌澄净,如被那层层诡异黑气所沾染,慢慢黯淡下去。

    轰隆……

    忽有无名惊雷响过,震动苍穹,仿佛连上苍也为之忌惮这人世间的一幕。

    林辰脸上神情凛然,抬眼仰望,满目之中,都是天空中那片压下来的黑暗,他默然想着,自己已经足够重视那人,或许除了师父,世间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人的可怕,却没想到,他的强大,还要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坐在光柱四个方位上的大师,这一刻表情终于不再平静,脸上失sè,怔怔地看着少年托起光柱的那只手掌上,赫然同样有着一个佛家真言,闪耀着比黑暗还要深沉的幽光,那个本该是象征光明的「卐」字,在少年手上,此刻竟诡异地颠倒过来,变成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陌生佛家真言——「卍」!

    诡异的黑sè妖光,从那个颠倒了的佛家真言中倾情绽放,把大佛头顶这片朗朗青天遮掩过去。

    燃苦大师脸sè苍白,嘴唇微微翕动,也只有他身边的净空能听清此时方丈师叔口中的话:“罪过!罪过!祖师他这是要颠覆光明,扭转乾坤啊,这……这是天要亡我梵音寺么!”

    净空怔住了,yù言又止,最后只缓缓抬头,仰首望天。

    云天之上,四周的天地元气在这一刻仿佛被尽数抽光,四面八方更多的灵气补充过来,水气郁结,转眼间风雨再起。

    光柱之间,正蔓延而上的黑气却更加浓黑,戾气不减反增,隐隐的咆哮嘶吼声中,那一个少年身影,冲破了无数金sè屏障,升到万丈佛光之间那个巨大的金光「卐」字跟前,终于停住了身形,他漠然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合四位大师之力所施展的阵势中心所在的佛家真言,脸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悲,忽然伸出手,向上一抵,那个颠倒的黑sè真言妖光大盛,瞬间放大,狠狠朝那个金光佛言印去!

    地面上,无数僧人弟子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惊呼而出!

    时光,彷佛就在这里停了片刻,天地萧萧,冷风袭卷,众叶纷落。

    两个看去截然相同,却又截然相反的佛家真言,方一触及,天地动摇!

    轰隆!

    巨响声中,狂风压顶,四位大师如遭雷击,身体大震,喷着血水倒纵而去,净空一声悲呼,身形一动,瞬间幻化出四个身影,出现在各个方向,接住了四位师尊的重伤无力的身子。

    地面上的人们,看不到大佛头顶的画面,只能感到大地仿佛在那一刻也动摇了一下,天上黑云骤然低垂,压的很低很低,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之处,惊叫起来,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那道辉煌不可一世的万丈佛光,终于是从九天之高,被震落了凡世人间,在那个渺小的人儿合拢的手掌中,无声消散!

    佛光大阵,轰然而破!

    一瞬间,天地黯淡,rì轮无光,仿佛只剩下那片滚滚涌动的墨sè云涛,在苍天风云之下,桀骜而显眼。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噗通!

    不知道,是谁失手掉落了手中的法宝!

    又是谁,在黑暗中绝望惊呼?

    云海佛场之上,大雄宝殿跟前,净尘无力坐倒在地,这位梵音寺的长门弟子,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彷佛最深的恐惧,从深心一点一点的泛起,他茫然望过身旁面sè惨白的几位师弟,望向远处所有失魂落魄的同门,平生第一次的感觉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一刻都变得那样的陌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他,不会有错的!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传自己佛法?

    净尘痴痴地想着,他忽然想朝天上那头大声呼喊,可是张大了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风,吹动了他的月白的衣衫,轻轻飘动。

    净尘忽然不知哪里的力气,握紧拳头,霍地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召出自己的青莲法宝。

    “师兄?”净明脸sè苍白地问了一声,旁边还有两个穿着二代弟子僧服的僧人看了过来。净尘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沉默地驭起那朵青莲便化作一道光华电也似的朝罗浮山那尊舍利大佛飞去。

    净明几人怔怔地看着净尘消失的方向,忽的也反应过来,想到了师尊们,顿时心急如焚的也纷纷驭起各自法宝向大佛方向而去。

    净尘拼命地催持着真力,丝毫不顾越来越刺骨的寒意,只往大佛头顶赶去,在他一身衣衫几乎都被冰霜所覆,全身血气几乎被冻僵的时候,他终于飞到了这个地方,眼前所见,净尘整个人都呆住了,崩裂的佛顶上,四位师尊血染须发,僧袍散裂,燃难、慧远、智光三位师尊还能勉强站着,他的师父,燃苦大师却无力倒在大师兄正以佛力加持着的护光法罩之中。

    “师父……师父!”净尘痛哭一声,跌跌撞撞地向燃苦大师走去,不想此地的寒意和罡风,足以把任何踏足此地的事物冰封吹散,净尘此刻又是焦急又是惘然,一身佛法竟是发挥不到三成,连往rì百邪不侵的护体佛光也变得不稳起来,寒冽的罡风一吹,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瘦削脆脏的脸颊越来越苍白,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微弱。

    这个时候,净明和其他两个二代弟子也正好御空赶到了这里,净明第一时间便看到净尘的身影,身子一震,匆忙奔跑上前扶着了他的身子,没想才一接触,竟发现这位师兄的身子冰冷的吓人,没有一丝血气流动的迹象,净明失声惊叫一声,净尘却恍如未闻,也不知哪里的力气挣开了他的手,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到燃苦大师身前,重重跪下。

    “师父……”净尘轻轻搂着燃苦大师几若无温的身子,脸贴着这位老人的胸膛,低低呼唤了一声,一丝热泪,无声流下。

    净明几人冲上前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有些呆痴。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也有一个男子,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一颗心渐渐往下沉,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他手上那把古剑轻轻颤动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凶戾无比的冰凉气息,甚至把四周的寒意罡气都压了下去,即使七重塔顶上方那团黑气,此刻也感觉到了来自下面的那个汹涌澎湃本不该属于这处人间佛土的可怕煞力,在那最深沉的黑暗深处,一个少年身影慢慢现了出来。

    男子冷冷地盯着这个少年,少年手中捏着一朵白莲,同样漠然地看着这个男子。

    四周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然而,这种沉默终究无法保持太久,便听一个夹杂质问,狂怒,痛苦的声音,忽然响起:“为什么。”

    众人微怔,说话的正是净尘,只是此刻的净尘,却远比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梵音寺长门弟子陌生的多。

    那一身白衣布满风霜与尘埃,不再洁净。

    那比寺中任何弟子都要明净的眼眸,智光泽渐渐敛去,黯淡的此刻无光的天sè。

    净尘慢慢放下了燃苦大师的身躯,唇角咬出几抹发紫的淤血,脸上仿佛没有任何神情,只木讷地看着塔顶那个手中捏着莲花的人,声音沙哑而低沉。

    少年目光从那墨衫男子身上移开,落到他身上,沉默了片刻,淡淡笑道:“是你啊。”

    净尘没有说话,死死地看着他。

    少年注视他良久,负手于后,缓慢而落寞道:“我有心要毁了这个人世,却没人能杀得了我,在我无意伤人的时候,却个个都困住我,谁又知道,我可以死,就是没法忍受再为人所困。”

    “我不是问这个!”净尘神情忽然有些激动,“你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看到佛的真谛,让我领略到光明的真意!为什么!”

    话到最后,近乎大喊,众人皆惊,愕然不止。

    少年默默看着他,忽尔笑了起来,道:“你以为你所见的,只是我给你的光明?”

    “你错了,我沉沦在这个人世间,眼中早已没有光明,你所看到的,只是你心中的执念。”

    净尘一怔。

    少年淡然一笑,负手观天,“你佛心通明透彻,所以执念也至为单纯,却不知有些想法,越是简单,便越为可怕,你走入静念禅院,想要寻找到所谓的我佛真意,于是这个想法,便化作你所执着的念,我让你看见的,是属于你自己的光明,所以你的佛心,根本无须因我这个沉沦的人而动摇。”

    少年低头深深看了众人一眼,眼中有莫名深意,微笑道:“魔与佛,其实不过只差一念。”

    净尘身子一震,有些茫然。

    便在这时,却听一把苍老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说的没错,两者确实只有一念之差,我佛宗修行的是禅念静心,追求的是禅定枯寂,我佛家子弟以念为力,不执着便是不动念,若动念,一念便是光明,一念便是沉沦,你曾经发下「众生皆渡,方证菩提」的大宏愿,却不知最大的念,亦是最深的沉沦,莲心祖师,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注定没法回头了。”

    燃苦大师睁开了眼睛。

    “师父!”净尘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搀扶师父起来。

章三八四 不争是争,雨中的掌印

    是的,他可以回头的,只是不愿意。

    听到少年这句话,众人神情复杂,净尘眼中神sè几度变幻。

    巫帝默默抬眼,看着头顶那浩渺无穷的天穹深处,叹息说道:“你们还是不懂,距光明太近,便看不见别的东西,离佛祖太过,便看不到佛祖本身,便如你们脚下这尊佛像,修的如此巨大,不知耗费了多少代人的心血,可真走到佛像之前,你们谁又能看到佛祖的全貌?“

    他摇了摇头,“顶多只能看到一处覆满青苔的石头罢。”

    此言不过随口之言,却看似大有深意,便是几位大师和场上净尘等诸梵音寺二代弟子也不禁神情肃然,安静聆听,除了那个闭目沉默伫立一旁的男子,依旧面不改sè,身上寒意愈盛,剑意渐重。

    巫帝没有再看众人一眼,只似有所感,摇头叹道:“佛祖当年坐化前,便曾留下法旨,生不立塑像,死不事崇拜,便是为了告诉后人,拜他是没有用的,只有心中有佛,才能谙得佛意,然则千万年过去,还有几个佛门弟子能谨遵法旨,世间又有哪家佛寺正殿里没有佛祖的金身塑像?”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一下,笑道:“当然,除了我罗浮,你们大概不知,梵音寺前身,不过是一座无名破寺,里面的人敬的是佛,而不是佛祖,至少在我离去之前,除了多了一条浮屠佛道,梵音寺还是那座破寺。”

    众僧人皱眉,沉默不语。

    巫帝目光忽有些许迷离,仿佛沉浸在某些过往之中,半晌后轻叹一声,道:“可当rì我再次踏足梵音寺的时候,看到群山之间,寺塔林立,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你们这些后人,终rì参禅念佛,蜷缩于世间自以为最清净的一角,嘴上慈悲,却漠视红尘,不知自己早已失了佛意,说到底,你们在乎的,也不过是天下第一佛门正宗这个清名罢。”

    “你们口中不争,心中却在争,沉默是争,不争是争,你们争的不是那一炷香,而是一口气,否则你们也不会修出这座人间大佛,来向世人证明你们所谓的向佛之心,到底有多么的虔诚。”

    场上众人心头微动,脸sè微变,只觉少年的话句句刺心,竟是无从反驳。

    “我说过,我可以沉沦,又有谁知,沉沦便是放下,主持方丈,真正放不下,走上歧路的人,是你们啊。”

    燃苦大师身子微震,坚毅如石的苍老面宠微微变sè,苍白之后然后是微红,紧接着再次变成苍白。须臾之间,竟然连变数次,禅心受牵,一道鲜血从唇角溢出。

    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身为梵音寺主持方丈的他必定怒斥其妖言惑众,当头捧喝让其回头,可面前这个人不是旁人,而是梵音寺的一代祖师,所以他说出来的话,比任何人都要有深意。

    “红尘世道,朗朗乾坤,黑就是黑,白是就白,众生心xìng,更如宝珠没水,水浊珠隐,水清珠显,我佛宗弟子不为烦恼所污,不为贪嗔痴倒所染,眼中世界自然光明,岂容你强词夺理!”

    察觉到师父的异样,净尘心中一急,连对少年那份来自仰望的敬意也全然散去,涨红脸怒斥了一句。

    巫帝再次摇头,捏起手中那朵在风雨间摇曳生辉的白莲,随后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那朵白sè净莲的花瓣,竟一瓣一瓣开始染上夜sè,幽生明灭,蔓延及整朵莲花,片刻后成为一朵墨莲,散发着比黑夜还要深沉的气息。

    然后他看着净尘,微笑道:“我想它黑,它便能黑。”

    一瞬间仿佛四周的寒意更为浓重,众人只觉身心一凛,看着少年手上那朵随风飘动的幽莲,直觉那朵不再洁净的莲花,这一刻便如佛典里所传说沉沦九幽深渊之处的曼珠沙华一般。

    净尘禅心微震,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怒喝,整个人腾空而起,一道清静至极的佛光从他身上泛起,紧接着一尊三头六臂的法身虚像在他身后隐然出现,赫然是佛家四大明王之金刚夜叉明王!

    众人大惊,显然没想到净尘会忽然出手,此时净尘的僧衣已然飘起,于半空坐在那件霍然变大的青sè莲台之上,那道极纯正的佛光,依循于他本人的身体形状向外扩张,转瞬间金光万道,看上去就像是一轮烈阳从他背后升起。

    净尘静坐在青莲花座之上,竖起双掌于胸前,一手拇指内扣紧贴掌心,中指半屈,一手三指笔直竖立如山,赫然结成了一个佛家庄严手印,看他手掌缓缓作结之势,净尘气度庄严肃穆,几给人以凝重如山之感,众人只觉眼前忽然大亮,庄严金光莫名大盛,佛门真言一闪而过,顷刻间中如有光明绽放在净尘手心之中!

    与此同时,只见得净尘身后那尊护法明王,仿佛一下活过一般,周身燃起了赤红sè的降魔佛焰,。三张面容不像净尘那般平静坚毅,都是满脸怒容眉挑如剑,眼中雷霆,世间任何邪祟,都不敢与其对视,左第一手持着金刚铃霍然一动,一道慈悲而威严的铃声,清脆如洪,从佛顶之上传出,传遍整个梵音寺。

    仿佛受到这铃声的激荡,一时间梵音寺四百八十一口古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却依然掩不住那道清脆漠然的铃声。

    佛经有云:金刚夜叉明王尊者昔时手持金刚铃,以铃声振击众生,象征以般若之智jǐng悟群迷,摧伏一切邪魔。

    这一刻,在净尘身上,明王法身之威尽显!

    不管是燃苦大师几位高僧,还是净空一众梵音寺二代弟子,看到这一幕,都不禁大吃一惊,不是为了这佛家千年难现的明王法身,而是净尘此刻所施展的佛法真言与法身手印竟完美的结合起来,那是真正的佛门早已失传的真言大手印!

    佛光法身里的净尘,双手作印,默颂真言,衣袂飘在风中,全身皮肤也如那佛光一般透出灿烂的金光,看去就如一尊再世佛陀。

    他身后那尊似有整座七重一般高的金刚夜叉明王法身虚影,受到真言召唤,六臂齐举,作结法印,一时之间,其势猛如山倾,八方颤栗不安,一股莫名浩大的佛力凭虚而生,竟是在净尘身前结成了一只巨大的佛光手掌,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净尘缓缓推出之势,那只巨大掌印已是一般怒涛已冲向了巫帝,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身影吞没。

    净明扶着燃苦大师,忍不住轻呼出口。

    而远处那个男子,似也有所感,微微颤抖了一下。

    面对佛宗这最浩翰正大力量的碾压,巫帝眼中映着面前狂涌而来佛光大手印,竟是欣慰地笑了一下,没有丝毫退避之意,反而作出了一个令大家都感到意外的举动,他站在风云顶端,长啸一声,全身衣衫在狂风之中疯狂抖动,瞬间,所有的云涛黑气一起震动飞舞,整座大佛为之撼动!

    同样的手势,同样于无声之间大放光明,一个真言大手印轰然而出!

    所有人一起变sè!

    出乎意料之外的,半空两只巨大佛光手掌撞在一起的时候,竟没有丝毫声音,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惊天动地的景象,只有一瞬间佛顶这一片天空狂风大作,雨丝飘摇不安,悄无声息间,重重雨幕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极大的空白,那片空间里没有一滴雨珠,真空之态,恰好是个佛掌的形状。

    净尘身坐青莲之上,心神在巨大冲击下瞬间脸sè煞白,可看着眼前那个张狂的身影,他忽然咬牙,双手内缚,两拇指、两中指、两小指齐竖合一,真言同前,重重往前一推,喝道:

    “定禅!”

    一声落下,佛光再盛,又一声轰的巨响,净尘唇角渗出鲜血,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下面众人早已一片震惊,谁都没有想到,净尘的真言手印,与巫帝的真言手印相遇之时,竟是没有落任何下风,反隐隐有逼迫对方之意!

    “降魔!”

    “无畏!”

    “转法!”

    “弥陀!”

    几乎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忽听净尘那低沉而颤动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竟是数声念出,连结手印,声若沉雷,震响人世,身后明王法身在他的真言念动之下,三头六眼同时睁开,寒光慑人,动人心魄,佛容这一刻竟变得无比的凶神恶煞。

    半空中属于净尘的真言大手印,异光大起,几给人以凝重如山之感,随着净尘一声怒喝,竟是结了一道至为庄严的佛墙,硬生生把巫帝的真言手印给震了回去,转眼间吞没了巫帝的身影,轰然拍至七重宝塔之上。

    轰隆一声若雷霆坠地,隆隆远去,绵绵不绝,风雨中,那座沉默伫立了千万年光yīn的七重宝塔,轰然朝后垮塌!

    缭绕在空中的佛力渐渐淡去,那些斜掠横飞不敢落的雨丝,飘进了那个无形的掌印范围中,很快就把这片空白天地填满。

    金光尽散,净尘的身影从半空中无力掉了下去,净明等人一声惊呼,净明已是驭着法宝上前接住了这位师兄,看到净尘面sè气弱游丝却咬牙看着那漫天尘烟方向的样子,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章三八五 世如大河,妖孽是谁

    包括几位大师在内,佛顶上所有人都在看净尘,神情极度震惊,就是连燃苦大师,恐怕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重重chūn雨心绪也不免有些激荡难平。

    净尘是他弟子,也是梵音寺长门之后,天生身心俱净,悟xìng惊人,是以修行无碍,昔时年少,在由梵音寺举行的百年一度天下佛宗辩难盛会上,足踏青莲,手持净铃,妙辩八方,自此一鸣惊人,后下山踏足红尘,游历四方,五年后飘然归来,焚香书写,妙笔生花,经成一刻而顿悟,明王金身骤现,从此佛宗千年难得一见天才之名,于玄门中不胫而走。

    净尘是当代佛宗不二的佛子,就是燃苦大师本人也曾亲口说过,当年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无论佛心佛缘还是佛法,都远不及自己这个弟子,因此对净尘的栽培,燃苦大师可谓比谁都要用心良苦,所以当rì净尘从静念禅院出来,这位老人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净尘的佛心有了一丝动摇,尤其在净空特意找他说过对净尘的担忧后,他心里便一直有所疑问,到底净尘在静念禅院中见到了什么,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对自己苦苦修行了二十八年的禅心产生知见障。

    直到这个时候,看到净尘先前对少年歇斯底里的质问,以及这一手真言妙法,道行深如燃苦大师,哪里还不看不出事情的端倪?

    一念及此,也不知该对那位少年出于什么莫名心态,燃苦大师怔了半响,最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神情复杂喃喃说道:“我佛慈悲,原来如此。”

    风雨里,净尘的脸显得愈发苍白无力,一双眼眸以固执着地盯着那宝塔倒下方向,直到那一个少年身影从满天尘埃慢慢现出,眼中神sè终于变得有些呆滞,甚至有些绝望。

    不仅是他,就连净明,还有他身旁那两位二代弟子的面sè也是一下子煞白起来,四位师尊合力镇压不了这人,佛光大阵收不了这人,连净尘师兄如此威力无边的佛法也奈何不了这人,莫非这天真的要亡我梵音寺么?

    巫帝的身影慢慢从冲天扬起的尘烟中现了出来,众人心cháo起伏不定,四位大师的眼中瞳孔微微收缩,眉头皱得更紧,长须飘得更急。

    突然,正在呼啸的风雨失去了声音,天上地下,彷彿一下子静止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声响,眼前的方向,漫天飞沙尘埃,突然无声向两旁分开,现出了一条狭窄但容一个人走路的通道,少年从尘雾中一步一步走了出来,依旧那身破旧却干净到极点的禅衫,满天飞扬的烟尘,他竟是没有沾上半分。

    只是,巫帝一直平静喜乐的眼中神sè,这一刻,却意外的有些变化,他静静看着净尘,神情有些凝重,有些怜惜,又有些莫名欣喜,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定禅、降魔、无畏、转法、弥陀……真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出sè的多,短短时rì内,竟然参悟到这五大禅印。”

    巫帝脸sè看去比之前更为疲惫,声音有些低沉却难掩话中欣慰之意。

    净尘怔怔看着他,拳头忽然紧握又无力松开,目光几度变幻,最后慢慢平静起来,语气虚弱而坚定,道:“你给我的,我还给你。”

    一语落下,他脸上流露出极决然的神情,浑然不顾唇角流出的鲜血,也不知哪里的力气,吃力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嘴角动念,淡淡佛光自身上泛起,随后他吃力把右掌举至头顶,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样子,净空几人哪里不知他要干什么,当下脸sè失sè,净明紧紧抓住净尘的右手,失声惊呼:“师兄不可!”

    净尘竟要自废一身修行道行,这对梵音寺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想而知,就是燃苦大师几人,也不禁脸上sè变,然而看到净尘此刻平静而决绝的神情,就是燃苦大师,也没有出声去喝止,只是悲叹道:“阿弥陀佛,痴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净尘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无力道:“师父,请恕弟子不肖,不这样做,只怕弟子的心,一生再也无法清净了。”

    燃苦大师低低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合上了眼睛,净尘惨然一笑,向身边苦劝的净明等人点了点头,在他平静的注视下,净明慢慢松开了手,却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他自幼跟随净尘一起修行一起长大,比谁都要深知这位师兄的xìng子,净尘平rì素以温和待人,可一旦决定了的事,却是谁也不能令他改变心意的。

    巫帝一直看着净尘,眼神微闪,对这个他欣赏的年轻后人,似乎有些怜惜,有些遗憾,有些悲悯,却只是默默看着,微笑不改。

    净尘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右手手掌佛光一闪而过,忽然重重往头顶拍去,没有丝毫犹豫!

    众僧人弟子转过脸去,不忍看到这一幕。

    然而片刻后,却听一把温和的声音,忽然从净尘身边响起:“净尘兄,看来你还没有想通呢。”

    众人一怔,回头看去,只见得一个墨衫男子的身影无声无息跃然眼中,竟在净尘就要轰顶散功的时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止住了他。

    “林施主!”净明又惊又喜,叫了一声,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在不远处默默伫立观看没有动静的那位林施主,看到林辰阻止了自家师兄的动作,净明一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就是净空等人的心头,也不禁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却是更多的苦涩,这位施主能让净尘改变心意么?

    看到林辰霍然出现在眼前,巫帝嘴角边倒是扬起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林施主,什么才是通?”净尘神情依旧平静坚毅,淡淡说了一句。

    林辰眼中映着净尘苍白的脸庞,目光一片平和,微笑道:“通便是悟,你真的悟了么?”

    净尘无力笑了笑,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林辰,“正是悟了,才不需要再悟。”

    林辰摇了摇,淡淡道:“你没有悟,你依然在迷惘。”

    净尘皱了皱眉。

    “敢问净尘兄心中的佛,今安在?”

    净尘身子微颤,沉吟不语。

    林辰松开了净尘的手掌,一手握剑,指着前方的少年,一手负在身后,淡淡道:“佛于人心中,尤其你们佛宗弟子而言,从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怕你不守清规戒律,rì夜酒肉穿肠,嬉笑人间,只要你心中有佛,那么你依然能成佛。同样的,哪怕你rì夜谨守戒律,诚心颂经不止,只要你偶行踏错,在自己都不经意的时候,失去了信仰,那么即便你心有佛,那佛也就不再是佛了。”

    此言听来荒谬不羁,场上净明等人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但细想之下,心中一凛,不知怎么,却觉这话似乎大有深意。

    净尘身子一震,看着林辰那目注剑尖,沉如山岳,静若平和的淡然样子,眼中神sè变幻不定,许久过后,缓缓放下了右手,默默仰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

    寒雨中的佛顶之上,一片幽静,不知梵音寺哪座殿哪座寺哪座塔响起的沉钟和梵唱,倔强地穿透重重雨丝,飘到了云海这头,把压抑寒冷的气氛变成了庄肃。

    “好,没想到你这个剑修小子,居然能说出这番出人意料的话。”

    就在场上一片静默的时候,却见巫帝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手掌,又似有感慨,摇头赞叹道:“你是我见过至今为止最特殊的人,你本修道,于佛法一途却是无师自通,你不信佛,一念动却明佛理,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法”

    众人神情微敛,这位祖师从过去活到现在,也不知多少人间岁月,说为“至今为止”,只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没想林辰却是摇头否定,认真道:“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特殊,因为我见过太多比我特殊的人了,要真说,我顶多只能算作一个有些许气运的人。”话到这里,林辰声音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师父曾经和我说过,这个世间,太大,世人,太多,正如一条滚滚向前的大河,任何厉害的人,都只是大河里面的一条大鱼,纵使再有天大的能耐,也泛不起多大的浪花,就算真的有鱼能越过那道龙门,也只是极为罕见的一少数人,然而就算是那些人,也不会知道这条大河的真正走向,尽头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

    “什么是缘法,我不知道,我算不算那极少数的那部分人,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我见过真正特殊的人,比如我的师父,比如你。”

    林辰看着巫帝,随即又看向净尘,微笑道:“而当今玄门年轻一辈中,我就知道有人比我特殊得多,净尘师兄悟xìng慧心,远胜于我,当年在蜀山里,我有一位师姐更是个绝世奇才,说到道心之纯净无碍,她比我,甚至比任何人都强上太多。”

    巫帝心头微动,道:“你那位师姐,可是当rì手握神剑,驭下九霄雷霆的那个女孩?”

    林辰点了点头,有些意外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她。”

    巫帝叹了口气,道:“因为她跟我曾经认识的一位故人长得太像了。”

    林辰怔了怔,巫帝却没有在这问题上多说,反似笑非笑道:“你说那么多,却没有真正说起自己的情况,你的天资,在旁人看来,或许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在我眼中,却真的算不上什么,然而你却是古今人世间第一个参破佛道二家自古隔阂的人,我不知你身上还有什么秘密,更不知道你是怎么修行的,但当rì在十万大山里你破我意境,靠的是强大可怕的意志,你既然能接下你师父当rì交给你的最后一剑,想必你已经接触甚至能看到那片剑海巨渊,你道心佛心或许并不认你所说的那位师姐和净尘那般纯净无碍,但你的本心,却比任何人都要明悟坚忍,所以你方能一念通神,观一眼而知剑道,一念动便通佛法。”

    林辰看着少年眼中那一抹戏谑的神sè,道:“似乎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一切都证明了,你本绝非普通人。”巫帝笑了起来,说道:“世道将乱,必有妖孽……或许,你是一只比我还要妖孽的妖孽。”

章三八六

    听到巫帝这句话,林辰一时哑然,就是场上几位大师,以及一众梵音寺二代弟子,也是心头微乱,然后jǐng意大作,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向他看来,像巫帝这样修为通天的人物,所说出的话到底是一时

    戏言,还是他真的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对他们这些梵音寺的人来说,纵使此刻与面前这位祖师敌对,心中那份发自心底的敬畏,却是从来没有消失过。

    所以这一刻,众人的心思也不免有些浮想联翩,微微动容,观这位施主这一生走过的路,几不下于惊涛骇浪,波澜起伏,佛说诸般苦劫,竟似让他一一尝尽了,然诸多苦难,世人冷眼,却从来没有在他

    的脸上留下半分痕迹,那平静自若的笑容一如今天,若换作他们,以身相代,他们能如这位施主那般看尽浮云,破而后立么?

    一念及此,净明等人竟是怖然生惧,自叹不如,肃然起敬,佛宗沉默了千万年,所靠的也不过一个忍字,可要说心志之坚忍,又有谁能比得上这位施主?

    林辰留在梵音寺的目的,表面上是养伤,可真正的原因,除了燃苦大师几位高僧,也只有他们这些二代弟子知道,林辰如今从静念禅院出来,无论是净明几人,抑或几位大师,都理所当然的都认为蛰伏

    在林辰身上的那股狂烈凶邪的可怖戾气已被我佛慈悲之力镇压化解掉,可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已脱离心魔苦海?

    一想到当rì天降神雷,毫无征兆,一道接一道从九天轰炸而下,道道都似有裂天之威,几乎把整个罗浮后山都湮没的可怕场面,再思及少年最后那句话,不知怎么,众人深心中竟泛起一丝寒意和不安,

    此人一身修行和戾气,分明是自行引发了天诛,可见天亦不容之,他们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安知他rì会不会铸成大错?

    种种念头,在众人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真的留下多大的yīn影,毕竟林辰的为人,无论是燃苦大师,还是净明等人,还是坚信的,而且未来之事,一切未成定数,所以变数太多,谁又能说得准!

    感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自己身上,林辰却不在意,反是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眼中深长的意味,笑了出来,道:“比你还妖孽?这话有意思,我能不能理解成一种赞意?”

    巫帝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林辰摇了摇头,正sè道:“正如你先前所言,佛门所说的念,本身便有莫大力量,是黑是白,沉沦或回头,全在心中一念。我不想成为你,就不会成为你。”

    说着,林辰忽然转头,目光清明透亮,默默环顾众人一眼,最后落到燃苦大师身上,笑道:“方丈大师……在下说的没错吧?”

    众人微怔。

    “阿弥陀佛,时至今rì,施主心志早已坚如磐石,绝非常人能动摇其心,施主若持心守正,固然是苍生之福,将来沦入苦海,我等也无力可以施加,不过老衲相信灵慧师兄和自己的目光,无论施主rì后

    会变成怎样的人,我寺也不会后悔当rì为施主所作出的决定。”

    燃苦大师看着他,苍老灰暗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笑意。

    林辰双眼微热,朝大师心怀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过头去,重新看着少年,眼神慢慢冷峻起来。

    一丝冷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少年胸前的衣袂,露出了那一处狰狞可怕的伤口。

    站在他的身前,甚至可以透过那道三寸来长的剑伤洞痕看到他身后的风景。

    这并不美妙,十分寒人。

    场上净明几人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处伤口,当下都不禁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任何一个身上出现如此致命伤的人,就算再有怎么天大的道行,都不应该还活着,除非他不是人,难怪这位祖师会说自己是

    一个怪物。

    谁也没注意到,林辰骤然看到少年身上这处剑痕,尤其伤口偏左方的白骨血肉深处,看到一颗血红sè的心脏正在缓缓跳动的时候,眼中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一瞬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深处忽然耀

    过一抹纯洁的亮光,有若天上雷电。

    “还好,看来那天伤的你不轻。”

    这世上,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巫帝身上那个伤口的来历。林辰深深吸了口气,手上幽煌微震一下,剑尖上那点幽光随之闪烁不定。

    “是的。”巫帝低了低头,脸上看去似乎还是那般的疲倦,还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看了一眼胸前那个深深的血洞,随后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裳,掩去了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笑着说道:“从你

    那一剑后,这个剑洞一直都在,以我的能耐,也无法让它愈合。”

    “什么!”林辰身后,净明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就是净空等人也一脸震惊,不敢置信,谁也没想到,在巫帝身上留下这个这处可怕剑伤的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以巫帝这几乎超凡入圣的修

    为,可想而知那一剑的威力,是何等的惊人!

    “不过,我很高兴呢,我真的好久,没有再感到痛的感觉了,久到我几乎都忘记了,要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是可以被杀死的了,你会怎么想?”

    少年目光深邃如一片夜sè,他盯着身前这个年轻男子,嘴角却似还有一丝淡淡欣喜若狂的笑容,彷彿带着几分挑衅,又似有几分诱惑一般,缓缓地道。

    众人一片愕然,不明所言,当rì冰岚云阁怜星殿主率众闯十万大山的事,虽然玄门中早已传的纷纷扬扬,但却有各种说法不一,人人道听途说之下,当时在十万大山中发生过什么事,巫帝这个绝世妖魔

    又是怎么被打败的,早已偏离了事实,被编得神乎其神,场上也只有燃苦大师等几位佛宗高僧从冰怜星口中隐隐知道了一些真相,但就是冰怜星本人,也对巫帝那近乎奇迹的不死之身秘密说不出所以然

    来,整个玄门中,或许也只有林辰师徒两人知道那隐藏在十万大山之中的秘密。

    四周突然沉默下来,整个大佛头顶,似乎只剩下风吹雨打的声音,但不知怎么,却似乎比原来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更加的死寂一片。

    林辰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尽管先前隐隐猜到了什么,但真正从巫帝口中说出来,他仍是感到太过吃惊,竟连话都说不下去了,半晌之后,才似回过神来,愕然道:“你竟然……真的变

    回人了?”

    “天地造化,无穷无尽,我既然能被人从人变成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怪物,自然也有法子变回来。”巫帝看着林辰,微微一笑:“准确来说,我现在才变回人。”

    说着,他忽然伸出了手,在林辰的注视下,紧握的拳头缓缓打开,众人心中一凛,只见得少年掌心之中,那朵让他们心悸不已的墨莲,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少年的目光,慢慢落到那朵飘在他面前的

    幽莲上,眼中闪烁的却是难以言语的复杂情感,似欢喜,似悲伤,似犹豫,又似有一丝畏惧,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想着的是什么。

    佛经相传,九天净土有佛莲,花开千万,瓣瓣不同,各为众生诸相,每一片洁净如玉莲瓣的绽放,便展现一方无上佛法,带给红尘苦海一丝慰藉。

    多少年前,一个弃婴,随着一朵睡莲,来到这个人世间,随水飘到罗浮山破寺下,恰好被禅心微动的长老发现收留,从而开始了他念佛的一生。

    因莲而来,如莲之心,长老为婴儿赐名莲心,认定他是飘落红尘的一朵白莲,有轮回之宿慧,rì后出家,必成龙象法门,广度众生,成就非凡。

    在破寺众僧眼中,莲心是个很特别却又很平凡的小孩,他诵经,他念佛,他种连,他看花,看似和普通的小孩无异,却每有语出惊人之处。

    他没有在人前展露过任何佛法,所以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道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修行的,更没有人知道,长老在某rì深夜,于佛前曾问过莲心一句话。

    你观想到什么。

    莲心仰头看着长老身后残破的无名佛石像,眼若chūn湖,清澈发亮,轻声答道:“我看到了佛。”

    多少年后,长老早已仙逝,而他生前的断言,rì后果然一一应验,当年那个被他赐名莲心的婴儿,真的成为了一代佛宗大德,其一生之慈悲善良,世人无不敬仰。

    他是飘落红尘的一朵白莲。

    所以他修行有为时,他所修炼的本命物,便是那朵载着他来尘世的洁白睡莲。

    而那朵莲心视珍如命的白莲,在他创下梵音寺后,正要离开罗浮走入十万大山的前一夜,莲心禅心微动,把本命白莲放入了当年破寺长老留下的至宝七级浮屠之中,并留下了一道本命气息。

    千万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取出了那朵白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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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仙介绍:
天地悠悠,白云苍狗,世间周遭,奇闻异事,自古相传,九天之上,另有青冥,浩土之下,是为黄泉。 夫物芸芸,人间沧桑,人人寤寐得道长生,修仙修行,渐入人心。 方今繁荣昌盛之世,正道大兴,妖邪退避,修仙界之中,又以“蜀山”、“昆仑”、“罗浮梵音”和“冰岚云阁”为玄门东西南北四大支柱,镇守中土,力压群妖,视为巨擘。 这个故事,便从一个青衫少年开始。 【只希望写出一卷浓浓古意,淡淡情缘的仙侠书,望收藏。】问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