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问仙TXT下载问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问仙全文阅读

作者:宁静     问仙txt下载     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八七 没有最强的人,只有最强的剑

    黑sè真言在那一刻崩随成无数光点,消散在虚空之间,那一柄桀骜魔剑,准确地朝少年的眉心劈落,没有丝毫的偏差,气势之大,煌煌无匹。

    眼看就要把巫帝连人带花劈开两半,众人不觉间连呼吸也停顿了。

    然而就在这时,所有人忽然目光一凝,只见得巫帝脚下那一朵巨大墨莲忽的一阵光影摇曳,接着浓郁黑气,看去几乎就像是个巨大的黑sè云团一下子散开,化作无数片细小幽光。

    云海中忽有莲花飘落,无数片墨sè莲瓣,围绕着那一个少年的身影疾速飞舞旋动,化作一个凄美而诡异的气旋。

    下一刻,无数人为之哑然,林辰那看似气势汹涌沛不可当的一剑,竟斩在巫帝眉目前三寸,停住了去势,再也不能寸进,反被巫帝一手抓在掌中,一缕殷红的鲜血,慢慢从他握着剑锋的掌中溢出,一滴一滴顺着剑身流下。

    少年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手心处被剑气割裂流出的鲜血,眼中闪烁着异样神采,但看他那样沉默的面容,却似带着一丝苍凉。

    “好剑,好道法,你师父的真传,看来你已得了仈jiǔ,假以时rì,或许你能青出于蓝也不一定。”

    巫帝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丝毫不吝对其欣赏之意,然而口气之中,又似有几分莫名深意,道:“当rì我就跟你说过,似这般凶戾无上之剑,诡秘莫测,从来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记载,绝非生人所能掌握,连我亦畏惧几分,你能持之而不疯,你就没想过自己……”

    说到后面,巫帝啧啧几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手掌松开那一刹那,以极快速度微不可察地往剑身上一拍,众人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得他周遭的苍苍气旋如chūn雷炸响狂涌四去,漫天黑云戾气直冲九天。

    林辰如受雷击,身形大震,在空中直倒飞了十数丈地方,方才停了下来。而脚下人看的明白,这后退途中,林辰握剑的手手臂上的衣衫瞬间粉碎,露出一个狰狞异兽的纹身图腾,口中更喷出殷红鲜血,点点滴滴,散落在那把凶剑之上,在熠熠幽光之中点缀了点点血红,随后竟渐渐消失不见,如被那把剑吸收了一般,饮了血的凶剑,越发的煞气迫人,重重冰凉的可怕气息,无形而弥漫开去,威威苍穹之间,竟有咆哮嘶吼之声若隐若现,回荡天际。

    “轰隆!”

    一声惊雷,赫然在众人头顶炸响,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天幕中风云滚滚,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成形,正在两人上方。从地面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光蛇疯狂窜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丝丝”怪啸森森之声,如天忽然张开了一个狰狞大口,正yù择人而噬。

    众人无不骇然,纷纷sè变,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维持护体佛光已经越来越是吃力,这两人身上煞戾气息之凶烈,竟生生把梵音寺之处庄严佛地染成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当真是前所未闻,惊心动魄,眼下这情况,谁都看得出,这两人的斗法竟然引动了天变,可知妖气之盛,连上苍也为之震怒不容,净空等人有心出手,可见到这天地sè变的一幕,顿时停住了手,心中暗自为林辰捏一把汗。

    不是他们不想出手,而是这天罚厉刑,显然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若再加上他们的力量,难保会当头引落,要知道,此地可不是后山深处那座静念禅院,没有那神秘莫测的佛家真力庇佑,若真的像上次林辰引落的天诛那般可怖,只怕梵音寺自此便要从这个世间抹去了。

    天地上下,一片死寂。

    望着风云顶端那个桀骜的身影,林辰面目如常,神sè冷峻,对体内翻涌的血气丝毫不顾,深深吸气一声,双目微闭随即睁开,目现jīng光,瞬间,青金交汇融合的一道璀璨奇光,再次从他握剑的掌心之上,绽放出来。

    巫帝冷漠的脸上同样面容不变,平静的目光与林辰隔空对峙,看到他的动作,倒是笑了起来,道:“你杀不了我的。”

    林辰伸手拭去唇角鲜血,认真道:“今rì不同往rì而言,你已经变回人了,而且我看的出来,你重伤未愈,又经过大师们一番镇压,修为境界尽毁,剩下的实力甚至不足当rì你全盛时的一成,这是杀你的最好时机,若错过了,才是真的再也没机会杀你了。”

    “那又如何?你悟通佛与道两家的修行,将来或许是世间第一的人物,但现在的你,毕竟道行尚浅,就算我剩下一成之力,你也远非我的对手。”巫帝摇了摇头。

    “师父曾经跟我说过,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最强的人,只有更强的人,然而只要是人,就能一定能被杀死。最强,便是最弱,没有破绽,就是处处皆破绽。”

    林辰笑了笑,忽然撕下了衣袂一角,把布条一圈一圈扎紧了紧握剑柄的手掌,看到他这奇异的举动,众人面露愕然之sè,不知其意,须知剑修者真法催动,动辄御剑千丈之外,与人斗法时,根本不需要近身而战,只在远方以心神驭剑,则能轻取敌首于一念之间,蜀山乃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剑宗,蜀山之六脉剑诀,无论是jīng妙之处,还是威力而言,都是鬼神皆惊的无上剑法,大成之时,弹指间便能将敌人斩杀,林辰乃蜀山第一人燕惊尘的唯一入室弟子,尽得燕惊尘剑道真传,此刻这一举动,岂非作茧自缚,扬短避长?

    “佛法镇压不了你,因为你于佛家一途的道行造诣,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以任何佛法到了你面前,都能被你一眼看穿,一念通明,但我不信修真道法就伤不了你,否则你身上就不会留下那一处剑伤。”

    听到林辰的话,场上众人心中一震,随即微微恍然,难怪他们用尽一切方法都没能把这位祖师镇压住,竟是没想到这一层,须知梵音寺的根基佛法「大梵天般若涅槃真经」,都是出自于这位祖师当年留下的般若释经,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这位祖师更了解他们这些人的佛法修行?

    巫帝眉头轻轻一动,听到这番话,倒似有些许意外地看着林辰,点头笑道:“你倒是jīng明,不过差距就是差距,以你这个年纪的修行道行,能有这样jīng湛的剑道修行,已是极为难得,但要达到你师父的境界,你还差得远了。”

    “不试试怎么知?这一剑,你避不了。”林辰自信一笑,神sè间渐渐变得冷峻,手中扎紧的幽煌剑缓缓举起,剑指巫帝,墨紫的剑芒如同觉醒的巨兽一般,一分一分地缓缓向外开始膨胀起来。

    一股惊人的剑意,慢慢从他身上透出,朝四面八方碾压过去,天上地下,狂涌的风雨雷动,在这一刻竟似忽然静止了一般,屏息看着这个气势越来越猖狂的男子。

    下面众人这在异样的气氛下,呼吸也变得缓慢了起来,竟也有种莫名的紧张不安之意。

    随峻而至的气氛变化,让傲然飘立在风云顶端的少年也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看着对面,只见那男子衣襟翩然起舞,犹如一只苍龙正缓缓醒来,带着睥睨世间的桀骜,隐约间竟似和印象里的那个白衣身影重合了起来。

    林辰却闭上了眼睛,面孔之上都有一丝异红掠过,无尽无尽的天地元气,会聚而来,化作无形的漩涡,吹散云气,将他团团围住,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林辰结实的身上肌肤,慢慢随他平静的呼吸吐纳,崩裂出无数道极为细微的血口子,无数道极细的血水,便从那些伤口里溢流而出,渗过轻薄的衣衫,然后缓缓淌落。

    有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渗入那紧紧把他握紧的手扎住的布条,不到一会,那布条已尽数被漫湿。

    幽煌剑瞬间颤动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愈发恣意狂野,漫天幽焰和剑光,无声无息腾了起来,纵横这一片天地之间,如长剑大河滔滔而来。

    众人呼吸声越来越重,眼中目光越来越是骇然。

    林辰一身血腥,却依然平静,冷风吹拂面颊,带着一丝冰冷,又如何掩盖的住,这个男子深心中那团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

    蜀山是公认的第一剑宗,修行的驭剑之术亦是公认的第一玄妙,蜀山弟子只信任自己握剑的手,他们最强大的道法,便是手中飞剑。

    燕惊尘是蜀山的第一人,所以他的剑道更是凌驾于世间众生之上,而燕惊尘本身的修为更是高深莫测,最令修行界震惊的便是他万法皆通,似乎什么道法都能一眼学会,然而却没有人知道,这位被称为剑神的男子,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修行过除剑道之外的道法。

    因为他一剑通神,剑在手中,根本不需要靠掌控天地元气,直接便能凝剑意化出世间千万道法。

    这便是世间一代剑神燕惊尘的剑道。

    剑在手中,挥之便是一片沧海,随心一剑,便万夫无敌。

    所以那一剑,是最简单的一剑,也是最强大的一剑。

    惊尘碎天剑诀,九道剑意合一,便是那一剑的风华。

章三八八

    剑光煞气,直冲凌霄,不到片刻间,整个天空终于彻底失去了颜sè,被这一片浓郁幽深的气息所遮掩,朗朗青天,这一刻苍穹竟如深墨般凝固了,只能隐约望见浓重的乌云在天上缓缓移动,从那无边的黑sè之中,飘下悄无声息的雨水,更远处的天边,隐约传来隆隆的雷鸣,不知道是否将有更猛烈的风雨,即将而来。

    只是,在这yīn寒一片的天地里,却始终有一抹明亮的身影无法抹去。

    随着林辰所吸纳的天地元气越多,节节攀升的气势越来越浩大,巫帝的一直平静喜乐的脸容终于微微sè变,露出一丝凝重之sè,面对着前方。

    那一身带着血腥气味的麻衣,翩然飞舞于风雨之间,袂角的每一次掀卷,便有一道强大剑息汹涌开去。

    茫茫云海之中,罡风更狂,佛顶上断裂青石,连续不断地随风卷起,卷入那男子周遭的那片气漩中,那些经历了千万年风霜磨砺依然没有风化的坚硬磐石,纷纷被那股巨力碾成碎末,震的周遭的元气颤抖不安,四处流散逃逸。

    阵阵剧烈的轰鸣声,在梵音寺连绵响起,受到林辰那狂烈剑意的影响,四百八十一口古钟荡然震颤,有如沸腾,不再悠远低沉,声声如金戈铁马,惊心动魄,罗浮漫山遍野的桃林青树,随风cháo冲天扬起了满天桃花,散尽了人间芳菲。

    而脚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斗法,几乎已是最后的一刻了。

    天穹沉沉,倒悬在天幕间那个狰狞漩涡之下,两个十分渺小的人儿,衣襟飞舞,冷漠相对。

    风雨萧萧,云海之下,四百八十寺之间,一片凝重肃穆,鸦雀无声,那些或哭或笑或痴或狂的僧人弟子,这一刻似也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安静下来,默然抬头,仰天观望。

    风云顶端之处,那朵巨大墨莲再次出现在巫帝的脚下,无数墨玉一般的莲瓣轻轻随风飘荡,巫帝那张看似少年的脸庞,用眼神中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的目光,默默看着前方男子握剑手上凝聚而出的那逐渐现形的宏大剑影,眼神闪烁,隐有一丝莫名期待之意。

    天地静止,万众屏息,这一片死寂中,林辰忽然睁开了眼,满面冷峻,踏出一步,深深凝望了一眼前方的那个身影,那一瞬间,他目光似电,忽有雷霆清光自他瞳孔间闪耀跃出,身上的气息紧密无间,蕴含无穷法力,仿佛正是凭了那一道细如游丝的雷光,身化奇光乍起,如骄龙狂啸,愤而反噬,整个人忽尔化作一道就要破天而去的狂剑,就是那短短的寸步光yīn,竟如偷天换地,一下子跨过了无量天涯,他的身影,就那么愕然地消失在人前,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毫无声息地出现在巫帝面前。

    十年的磨剑岁月,仿佛只为这一瞬间而绽放。

    如此简单的一剑,倾注了林辰毕生的境界修为,身前三尺之地的空气骤然拐缩,向四周避开,出现一片绝对的剑海。

    终于,那一剑劈下,剑尖挟着风雷,直接轰向少年的面门。

    幽煌剑上,幽光似血,耀眼夺目,竟似起了一阵欢畅快意的低吟。

    浩荡狂风,漫空墨云,甚至这天地间的一切,仿佛这一刻俱化为剑势,扑天盖地的压了过来,剑意绵绵,密不透风,不留一丝逃脱的缝隙,剑势沉重如负载了天地之威,仿佛莽莽沧海自九天冲落,剑轨之内所有事物,尽数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那一个瞬间,那个持剑的男子身影,就如沉寂了无数年的上古剑神忽然苏醒,重临世间。

    只极短的时间过后,天地间才有巨大裂空声迸发而出,仿佛这一剑之狂烈,甚至超过了电闪雷鸣,快过了天地反应,整个苍穹天地,在这一剑劈出后,一时间都笼罩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无形而汹涌的音波,随着劲风掠过,重重朝四面八方扩开,大佛头顶,人人是耳中嗡嗡异响,面容失sè,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目光尽是不可思议之sè。

    狂风处,少年凌立云霄之上,望着面前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贯穿胸前的那柄根本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凶剑,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茫然,就像是道行深如他,也没有对林辰这一剑反应过来,直到那把剑再一次插入他的胸膛,他方回过神来。

    好快的一剑!

    好强大的一剑!

    任何东西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剑的气势,这一剑浩然大气,桀骜无匹,或者更准确说劈出这一剑的人,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那是一种无以伦比的自信和坚定,他的剑意,能斩断一切横亘他心头的束缚,仅凭心中一股不平意,仅凭剑中一股浩然气,天下无他不可去之地,世间再无能挡他之物,这就是这把剑的道理。

    巫帝紧紧盯着前方男子,片刻茫然过后,竟忽地放声大笑,他声音本就低沉,此刻纵声而笑,更是刺耳,听者无不侧目,却见少年只大笑不止,状若疯狂,似乎在他心目之中,遇上什么平生快意之事一般。

    “这人,莫不是疯了不成?”无数人脑海中闪过这一个念头。

    巫帝当然没有疯,更无丝毫畏惧惊恐之sè,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神情不再平静,反而变得突兀凶戾,眼中更是一片血红的男子,一分一分把带着无尽杀意破开他护体佛光的凶剑,往他胸膛压进,狂笑戛然而止,苍白疲惫脸颊上,只剩下出奇怪的笑容。

    巫帝大口喘息着,不断咳嗽,嘴唇轻轻有些颤抖,笑道:“了不起……了…不起,这一剑我果然避不了,年轻人,你可知我……当rì为何对你……手下留情?”

    林辰身子震了一下,脸sè几度变幻,眼中血红之sè慢慢褪去,渐渐恢复了往rì的平静幽邃,他默默看着眼前少年,片刻过后,沙哑着声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自从当rì在十万大山一役后,便一直存在他的心头中,像巫帝这样心丧若死迁怒苍生的人,林辰根本不相信他还有什么慈悲心怀,但当rì一战,纵使自己有师父的剑意附身,也远不是巫帝的对手,可在最后的关头,巫帝明明可以将他当场击毙,然而他却没有那样做,反是留下了他的命。

    这,又是为什么?

    巫帝面sè惨然,伸手抓住胸前的古拙无锋的剑身,摇头低叹道:“我活的太久了啊,虽然难得zì yóu了,却又想留一条死路给自己。”

    林辰握紧的手颤抖了一下,他一直猜不透叶菩提这人,直到此时此刻,看到少年眼中隐然的那一丝解脱之意,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活得太久,也活得太累了吧?

    巫帝被禁制于那一片暗无天rì度的十万群山里,千万年下,光yīn轮回,沧海桑田,这个人一生的寂寞,除了风霜雪雨,又有谁懂?

    想到第一次跟巫帝偶遇的那一夜,少年目视穹苍轻轻笑说的那句话,林辰不知是怜悯还是什么,忽然有些心悸,随即转为几分难以言喻的释然。

    “你后悔了么?”林辰低低说着,没有就此抽剑而出,而是盯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双眸,看着那双夜一般深沉的眼眸最深处,心神依然极强烈戒备着,手上真力丝毫不敢减弱,浑然不顾体内翻腾不休的血气,咬牙吃力地往前又寸进了半分。因为叶菩提真正的境界实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不知道这个从怪物变回人的人,究竟拥有何等强大的生机。

    巫帝眼如chūn湖温暖,静静看着林辰,摇了摇头。

    “后悔?我莲心一生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年轻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林辰没有说话,眼中淡漠不改。

    巫帝也不在意,缓缓站直了身体,惨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你们这一代人,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

    看着少年那满怀期待的目光,林辰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摇了摇头,老实应道:“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么?”巫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一个奇诡的笑容,林辰怔了一下,忽见他声音才落,双手一合,将幽煌剑夹在手掌当中,登时但见一股诡异气息汹涌而生,直沿着幽煌而上,扑到他身上,一瞬间林辰脑中嗡的一声,感觉有很多事物便从少年晶莹平静目光中传了过来,那些事物不是什么的修行道法,也不是什么意识念头,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感受。

    那感受有些熟悉,林辰恍惚中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隐隐间似再一次推开了那道依稀熟悉的大门,看到那片浩渺无尽的穹苍。

    林辰心神霍然大震,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吼一声,使劲全身力气,拔剑而出。几乎是在同时,在幽煌抽离巫帝胸膛的那一刻,彷彿是剧痛袭心,少年亦是大吼一声,声音凄烈,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后飞了出去。

章三**

    风云激荡,尽数飞散,天际深处,有人深深喘息,有人狰狞狂笑。

    林辰倒纵而飞,紧紧握着剑柄,右手关节微微发白,浑身上下淌出鲜血,大口呼吸着,只觉胸膛中气血翻涌如惊涛骇浪,一股杀戮戾气翻来覆去就差没破体而出,但他到底修行深厚,知道绝不能错过这一次唯一能杀巫帝的机会,当下强提一口气,御剑诀一招,就要追赶,没想这时,那来自于巫帝的残余诡异气息,再一次直冲入脑海之中,轰然而鸣,林辰只觉眼前目眩神迷,一时间身躯震颤,身子摇晃两下,大叫一声,竟连真法也维持不住,剑中道力一散,径自便从云端栽倒下来。

    忽然间却见大变乍起,众人只看得呆了,直见到林辰忽然坠落,净明等几人方从震骇之中醒悟过来,大惊失sè,手忙脚乱驭起法宝就要扑过去抢救,这可不是开什么玩笑,从佛顶这里到地面,不下万丈之高,林辰这么跌下去,只怕他就是道行再jīng也要摔个粉身碎骨。

    但就在他们方有所动作的时候,却见林辰那把飞剑第一次时间便察觉到主人的异况,疾飞的剑势在空中猛然一顿,剑身变幻,随之化作一道幽光倏忽追至林辰身侧,接住了他的身子。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暗忖自己这是关心则乱,谁不知蜀山御剑诀乃独步天下的驭剑之法,以林辰这等修为,早已达到念动即发,身剑合一的剑道境界,更何况他那把剑也绝非凡物,岂会不通灵护主。

    再看云端另一头,巫帝此刻模样惨白,头发疯乱,显然在林辰那一剑下受伤极重,一手紧紧捂住胸膛心口,隐约可见不断有鲜血从五指茬间渗出,他坐在那朵墨莲,狂笑声渐渐低沉,最后整个人竟似发呆了一般,静静望着对面那一人一剑,眼中异光闪烁,复杂连连,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但那样子,却更令人望而生畏。

    没有人知,被幽煌接住的林辰,此刻再一次进入了那种身轻若鸿乘风而去,与天地共呼吸,又万物皆忘般的感觉中,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甚至身外之事也恍若不知。

    他此时神思有些恍惚,眼前仿佛有什么玄奇造化在深深吸引着他,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睁眼也无法看清前方事物,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却又无法说出来。

    忽然间,林辰感觉到身体里多了一道莫名暖意,他下意识的追逐那些温暖,那道暖意仿佛与之相应,也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转,奇经八脉,五脏六腑,所过之处一片温润舒服。

    但渐渐的,那暖意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澎湃,从头到脚,林辰只觉身体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异音,似幽幽古歌,似庄严梵唱,似道家奇咒,将他团团围住,体内种种气息如同一下子沸腾了一般,幽煌剑凶戾邪力,雷神鉴万雷jīng气,大道直指通明剑典真力正气浩然,般若佛力肃穆如山,更有从身躯各窍气海泛起的,过往林辰所修习的诸天生死翠虚诀的炼神异力,更是激荡不休。

    种种絮乱而强大的气息,融入那道奇异暖意中,化作一股汹涌澎湃的气流,穿过他的诸天大小窍和脉络,进入他的五腑六脏,变成某种桀骜不可一世的存在,冷漠地催促他站起来。

    喘息,深深的喘息!

    林辰霍然睁开了眼,眼瞳渐渐变得越来越黑,却又是那般的明亮幽深,往里望去竟仿佛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天地深渊。

    他站了起来,神情怔怔意态痴痴,身上狂烈而强大的气息像狂风暴雨一般袭卷涌出。

    乌云之下,林辰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光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威,云天上那个深深不可见底的狰狞漩涡,开始旋转了起来。

    远处少年静静地望着这边,望着这年轻人的痴狂神态,眼眸深处平生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之sè,隐约又有几分狂喜激动。

    佛顶之上,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惊骇,不少人轻呼出声,他们虽不清楚那男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隐约猜到林辰遇着某种契机,此刻正在开悟的关键关头,用他们佛宗的话来说,林辰现在的举动,正是开悟之前的心念沉淀,浑然忘我情态,若一朝洞彻,便是所谓的顿悟,若用道家修行来阐述,此谓之为空明境界。

    只是任谁想破头也想不通,为何林辰跟巫帝斗法斗着斗着会莫名其妙的觅得契机,不少人甚至心中暗忖,莫非这位施主便是传说中秉天地杀劫而生,遇强越强的那一类凶人?

    狂风烈烈,雷声隆隆,眼看林辰周身异光越盛,诸多气息直冲九霄,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纯粹的yīn阳二气,只是那yīn阳二气也颇为古怪,汹涌程度,更胜从前,给人的感觉并不似那天地中最简单的浩然元气,反而似道力非道力,似佛息非佛息,变化莫测,其中又似隐有一股诡异奇大的煞戾凶力藏于深处,却是所有在场的人都感觉得到,就是几位大师,也不禁变了脸sè。

    众人沉默无语,只见天边雷气越狂,风云更急,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忽听天穹深处一声震耳yù聋的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不见底的苍天巨口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九霄轰然击下,声势浩大,一时无两。

    巨响声裂,众人身躯大震,场上修行稍低的净明几人是面sècháo红,唇角出血。看着那道雷煌神电摇曳闪动,震天撼地,炽烈无比,还未轰至,已有嗤嗤可怕之声不绝于耳。

    几位大师纷纷变sè,燃苦大师更是大悲佛号一声,焦急之下,竟是不顾伤势往前而去,可没走几步,一口真气散涣,竟是踉跄yù倒,净尘大惊失sè,挣扎惊呼,好在净空早已留意到这方动静,连忙扶住了主持方丈。

    眼看林辰就要被这轰天巨大雷柱击中,粉身碎骨之时,净明等僧人无力相救,都不忍观看,纷纷闭眼转过头去,燃苦大师更是心头伤痛,嘴角颤抖,梵音寺一心要解救这个男子,值此梵音寺存亡关头,此人又为梵音寺不惜xìng命,当真是天道轮回,世事多变,只是,上苍竟就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那股天威压得东倒西歪,呼吸窒息,惊恐畏惧,倒退不前。

    雷煌转眼即至,还未及身,已见林辰浑身颤抖,痴狂的神态在那一刻仿佛才似刚回过神来,然而一切都迟了,他张开yù呼,可却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被可怕的天地巨威生生压了回去。但见他在那天地神威笼罩之下,面容惨白,喜悲难明,便是那柄一直通灵护持他的九幽玄刹,在那一刻,冲霄的煞气幽芒也被压制的黯淡无光,曾经桀骜而狂戾的狞吼,在威威穹苍之间,也显得那般无力不甘。

    天威难犯,众生回避!

    一切,彷彿都将结束!

    林辰周身yù裂,神智在这一刻却分外的清醒,只是这道神雷轰撞威势实在太大,四方天地元气尽数蒸腾,他在仓促之间竟无法控制己身,纵然他佛道相通,诸家真法护身,又有神物在手,只怕这一刻还是无力回天,林辰眼中映着越来越至的雷光,不知为何,竟是异样的平静,他不知这可怕的雷煌,到底是不是因为自己窥探到某些天机触怒到上苍而降下的,可他并不畏惧。

    不过区区生死,身为一代剑神的传人,又岂会看不破?

    只是,眼看着,就要走完这一生,可还有什么遗憾么?

    过往岁月,仿佛在眼前一闪而过,林辰心头,在那一个瞬间中,忽地一阵恍惚,隐隐约约的,仿佛有谁的笑靥,在青冥之下,对着自己浅浅而笑,但不知怎么,那张脸容,却有些模糊。

    多少年前,那些曾经天真而狂热的话语,你可曾还记得么?

    还记得当年,可有人对你,幽幽诉说心语么?

    时光,在这个瞬间,似乎突然慢了下来。

    林辰身子一颤,突然间,一股从最深处就要迸发出来的激情涌上心头,脑海深处嗡嗡作响,狂雷面前,这男子咬着牙,用尽了最后一份力气,仰天狂啸,就算是,面对着世人从来敬畏如鬼神的苍天,那彷彿永不可战胜的天怒神罚,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惊雷震耳yù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上古雷神被激怒了一般,迁怒人世,天地似就在那么一刻凝固,这般天地神威之下,除了那个桀骜男子,可还有谁敢忤逆天心?

    下一个瞬间,风过,忽有莲瓣飘落。

    相传九天净土有佛莲,翩然坠落世间,瓣瓣不同,各为众生诸相。

    如今最后一瓣也落下,诸法空相,却也因此而永寂。

    那一个少年的身影,忽然出现,双手在膝头缓缓展开,结了一个曾经名震天下的莲花印,左手大放光明,右手撑开了一片夜sè。

    「卐」!

    「卍」!

    一金一黑,一正一反,两个佛家真言自他双手掌心间闪耀而出,瞬间放大,抵住了那辉煌不可一世的雷煌。

    少年眸似chūn湖,静静看着林辰,然后林辰听到他的声音。

    “我曾经以为能跳出这个凡尘,找到光明的慈悲净土,却想不到要到最终归去时,才知道自己这一生,想的太过简单。”

    在他平静喜乐的声音淡淡响起之时,正反真言与雷煌僵持一起,炽烈地相互抵消着,幽光明灭,他那身破旧干净到极点的白sè僧衫,亦慢慢随着座下墨莲的凋谢化为飞灰。

    巫帝浑身赤条条的站立在天地雷光之中,却让任何人都没有半分尴尬杂念,远远看去,便如一朵初出尘世的净莲。

    “还好,吾道不孤。”他深深地看了林辰一眼,静静说完最后一句话,然后缓缓行走于虚空之中,身形慢慢变淡,如白莲谓谢,和那道天地神威,一同消失在所有人的眼

章三** 残寺乱山,难见欢颜

    天际间,雷煌异光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彷彿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缕阳光,穿过重重密云,照到这个人世间的庄严佛地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悲壮。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正是林辰,只是此刻他浑身浴血,半昏半醒,而护持他周身的,却是一抹淡淡的神秘光辉,在赶过来的净明小僧接住他的身体之后,那淡淡奇光摇曳几下,便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梵音寺众僧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天上少年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人们默然凝望天际,当此胜利在望之时,却未见有人欢呼了,仿佛是有一层怪异感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似乎在这一战之下,即便是佛顶那几位高僧大师,还是那一个手持玄刹桀骜上苍的男子,竟连少年最后的生死都是看不透了。

    罗浮之上,青天终于慢慢的恢复了原本的sè彩,就像也在昭示着,当世佛门正宗梵音寺旷世的一劫,终于到了落幕的一刻,守得云开见光明。

    烈阳之光,洒遍大地,也耀到了那一尊人世间最高大的佛祖石像之上。

    佛容虽毁,依然慈悲,纵红尘苦海八万四千劫,我佛在上,垂怜苍生,又有什么好怕的?

    无数僧人弟子心怀敬畏,泪流满面,朝大佛匍匐磕头拥抱尘埃,致予自己最虔诚最真挚的心意。

    然而,一声轻微却震撼人心的裂响,忽然从云天那一头传了过来,无数人呆住了,怔怔远看,忽地有人惊叫出来,声音急切而慌乱,彷彿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东西。

    佛祖石像拈花的右手忽然齐腕而断,从那高远的空中坠下,惊起万物,乱了chūn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大的震天闷响。

    整个罗浮大地,忽然微微颤动起来,四百八十寺之间,无数人手无所措,目瞪口呆。

    仿佛是向先前众人心意的回应,片刻之后,佛祖石像那张慈悲而滑稽的脸容,开始垮塌,不断有岩石块垒崩落,大地震颤越大,大佛身上不断有巨岩开始剥落,然后垮塌的速度渐渐加快。

    罗浮山上连绵不绝响起雷轰一般的撞击声,无数烟尘冲天扬起,飞沙走石,即便是风雨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浇熄,山顶的震动声势,甚至传到了罗浮群山之间的寺庙佛塔之间。

    无数饱经风霜的巨石,向着山下滚落,声势如千军万马,又似沧海倒流,咆哮人世,令人心惊肉跳,顺着山势,向着梵音寺各寺各塔奔腾滚去。

    刹那间,sāo乱便如能蔓延一般,迅速传遍了罗浮四百八十寺,无数人惊恐大叫,或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或驭着法宝而飞,乱作一团。

    无数山崩地裂的震颤声中,人间大佛崩塌倾倒的落石,轻而易举地砸破古寺院墙,碾碎了遍山桃花,砸烂了青钟梵铃,一时之间,曾经禅意悠远,敲过不知多少人间岁月的罗浮钟声,化作惨烈悲鸣。

    只不知,青钟若有灵,这一刻又是为谁而恸哭?

    chūn雨无声,凄凄寒寒,佛塌有声,惊心动魄。

    连绵不断的轰隆巨鸣声里,舍利大佛渐渐垮塌,余下残山,漫天的烟尘渐渐被雨水敛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地终于平静,烟尘渐渐消散,退避到小须弥山云海佛场上的人们,惊恐渐定,心有余悸,回身望去,只见超过半数的佛殿庙院,都被那可笑可敬带着淡淡残余佛光的青石碾成片片废墟。

    几乎所有的人,都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脸上苍白失sè,眼中悲愤失神,有人想绝望大叫,有人想放声痛哭,却一句话也发不出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嘴脸早已僵硬了。

    仿佛这一刻,只能沉默以待,也只有沉默以待。

    梵音寺,这个人世间最古老的佛宗门派,这个世人无不敬仰的佛家圣地,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青山损毁,桃花无芳,寺塔崩塌,寺里僧人死伤无数,千年万年下蕴积的佛门菩华,只在转眼间,被他们一直顶礼膜拜的佛祖石像砸的支离破碎。

    多少年前,梵音寺因一人而名动天下,流芳百世,多少年后,梵音寺因同一个人而损失惨重,佛气尽毁。

    多少年前,罗浮山上只有一座破寺,多少年后,罗浮满山都是破寺。

    过中天意,是轮回,还是宿命,又有谁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半空之上,燃苦大师看着无力倒卧在chūn雨里的僧人弟子,看着那些再也看不出往rì庄严的残寺破塔,低低颂了一声佛号,苍老的面容里看不出是悲还是喜,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然而谁都知道,世上再没有人比这位执掌了罗浮梵音寺八百六十二年的老人更悲更痛。

    所以扶着老人的净尘没有说话,其他三位大师没有说话,大师兄净空没有说话,其他几个二代弟子同样没有说话,除了那个无力坐在剑上的年轻男子。

    他望向老人花白的长须,灰暗的脸庞,艰难一笑,道:“梵音尚在,佛心犹存,方丈大师何须难过。”

    燃苦大师沉默不语,良久过后,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些年来,老衲听禅念佛,半世无争,徒有隐世之心,偏偏无法让梵音寺舍却这俗世虚名,他说的没错,真正放不下的人,是我们啊。”

    众人心头微动,面容sè变,净尘眼含泪光,低声道:“师父,莫要这样说,祖上基业,传承了千万年,虽是身外之物,又如何能轻易舍弃,好不容易到了我们这一代,若非师父你老人主持大局,我梵音寺又如何能在过去无数大风大浪中不动如山,长盛不衰。”

    燃苦大师仰首看天,只见天空通透,再无一丝邪祟气息,白云飘飘,大难过后,那一片无垠的青天,如倒悬的深海,清澈得几乎是纯净的,他眺望良久,仿佛要从中看出谁的身影来,终究长出一口气,叹道:“提起便是修身,放下即为修心,为师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要说担心,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啊。”

    净尘一怔,有些茫然,但心头又似若有所动,竟有些痴了,其他人默然相视。

    燃苦大师合十,深深环顾众人一眼,缓缓道:“罗浮世代传承,毁于一朝旦夕,虽非老衲之过,但亦跟我这个主持方丈离不开干系,老衲决意辞去方丈之位,以赎我的罪过,梵音寺主持一位,便由燃难师弟暂代执掌,若我徒儿净尘他rì修成大德,方丈之位,便由净尘正式继任。老衲主意已决,尔等无须相劝。”

    众人脸sè大变,面面相觑,唯有其他三位大师沉默不语,半晌过后,燃难大师面容悲戚,合十颔首,声音低沉道:“阿弥陀佛,谨遵方丈法旨。”

    “阿弥陀佛,我等谨遵方丈法旨。”慧远大师也跟着低声说了一句,智光大师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同样现出了认真的神sè。

    净尘紧紧握着抓着师父的衣袖,面容失sè,当即便凌空跪了下来,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错不在你啊,眼下我们梵音寺如何离的开你,何况弟子还未聆听够您老人家的教诲……”

    “痴儿,你还不懂么,天下岂有不散之宴席。”燃苦大师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

    “师父……”净尘身子大震一下,怔怔看着恩师慈悲的面容,以及那平静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眶一酸,一行热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燃苦大师含笑摇头,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脸上浮现出一丝温和。他伸手轻轻抚摸净尘头顶,低低说了一句话。

    净尘身子轻轻一颤,随即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默默看着这伤感的一幕,净明等一众二代弟子看了看各自师尊黯然的脸sè,仿佛也忽然明白什么,眼中泪光闪动,心情沉重之极。

    燃苦大师低低一叹,拍了拍净尘的肩膀,然后目光落到林辰身上,看到这年轻人也正默默凝望着他,微笑道:“小施主,你心头可还有什么疑惑?”

    林辰嘴唇微动,yù言又止,片刻沉默过后,终于面sè微微肃然,目光几分迷惘茫然,静静地道:“敢问大师,到底他是因我而死,还是为我所杀,抑或最后彻悟,涅槃而去,从此不再属于这凡俗尘世之中?”

    “施主心中早有答案,又为何而问?”燃苦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抬头静静仰望着那一片天穹,目光微动,偶尔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sè,最后都压入深心。

    前路到底是明是暗,又该如何走,世事多变,造化难料,谁又真的分得清黑白对错?

    云天间,风已散,雨已停,多少云朵悄然飘过。

    四下一片残寺乱山,白云苍狗,总叫人间沧桑,难见欢颜。

章三九零

    这一睡,彷彿又是悠长的沉眠,不知人间今夕是何年。

    彷彿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忙碌,又似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偶尔还有哭诉声,以及诵念经文的声音传来,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恍恍忽忽中,伴着弥漫而来的淡淡香火味道,林辰好像在做一个梦。

    渐渐的,身边那若有若无的人声慢慢远去了,周遭的一切都趋于无形,仿佛都变成了一个别有乾坤的世界,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天地,而在这片天地中,他隐约能够感受到自己正以某种神秘有序的节奏呼吸着,那庞大无俦浮动于天地之间的元灵菁气,似乎也随着自己的呼吸牵引起来,漩动,流转,汇集,缓缓化作了一片浩荡奔腾、暖意洋洋的金光大海。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能清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所以他飘立在那片浩渺大海的中心,静静地凝望着它,看着那些流水浪涛,猜测它们下一刻会流向何处,最终又会变幻成怎样的形状,这看似好生无趣,但不知怎的,他就是乐此不疲。

    慢慢的,天地元气越聚越多,这片梦中大海的暖意随之渐盛,忽然的,林辰感到了一丝异样之处,正从他体内无声升起,仿佛与这身外那片大渊相互呼应,他身体里,也出现了一股依稀熟悉,有如流水般空灵的奇异道力,四处游走,似乎将他体内的气海经脉,当成了一个小小的乾坤,正在循着他身外天地间那庞大暖海,奔涌流转,生生不息。

    随着这样相生相济、顺时顺向的漩涌流转,林辰只觉自己体内生起那莫名道力,正在将体外那庞大无俦的天地灵气,如抽丝剥茧一般,将那至空至明、至纯至粹的先天菁气,一丝一丝的汇入到自己身体里这个小小的漩涡中来,他整个人都仿佛浑身都充盈鼓荡着无穷无尽的生机,在那一刻,似乎那片暖洋洋的金光大海,甚至整个天地乾坤,也忽而活了过来一般,蓬勃葳蕤,通过那一丝丝至大至微的无形水流,一起向这位凌空飘立的男子致意、微笑,如温柔似水的女子,轻轻拂过他的脸庞。

    正当林辰惊异这样天地玄奇的造化之时,忽见他脚下的海面上,忽然生出了一朵白sè的莲花,莲瓣如玉,含苞yù放,雪白无暇,没有一丝杂sè,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金光大海中,显得那么的显眼。

    仿佛也受到了那庞大无俦的天地元气滋润,只见那朵白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长大,如玉般的雪白花瓣随风绽放,然后片片脱落,继而新生,每一瓣的舒展凋谢,落在海面上都有一片青蓝sè的火焰随之升起,迅速扩延开来,占据了他视线中全部的海面,一直延伸到天际。

    整个金光大海,开始沸腾起来,蒸腾起无数水雾,那青蓝烈焰最深处,忽有谁的梵唱,悄悄的,响起!

    林辰看着如斯神哉的场景,目眩神迷无法自安,不知不觉间,抬步而下,踏着那无数脱落的莲瓣,踩着漫天青焰蓝火,向那朵白莲走去,他身上的衣物,一点一点化为飞灰,可他丝毫没有灼烧的痛楚,反觉浑身上下一片温和,那炽烈的青蓝火焰,感应到他的到来,忽尔无声分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那朵长大到足以让一个人安坐的白莲跟前,似有所悟,遂抬步而上,赤足与娇嫩的莲瓣相触,上下飘拂,感到柔软温暖,美妙异常。

    当他坐到白莲花座中心的那一刻,金光大海翻腾更急,满天烈焰霍然无声合拢,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身影,刹那间,天地间一片混乱,只有梵唱大作,仿佛其中有什么神明,正慢慢苏醒过来。

    心神迷离,林辰早已忘记自己正在梦里,他心神摇晃,却又有莫名的平静,忽然心头微动,坐下这朵白莲,便托着他的身影缓缓升起,越升越高,最后仿佛脱离了这个世间,飘然dú lì于茫茫尘世之上,低头俯视着漠漠苍生,他两条眉毛紧紧的拧着,一双威严眸子之中沸腾着一抹鲜红的火焰,他面孔忽然变得狰狞而忿怒,威严赫赫,通体燃烧起青蓝之火,宛如一尊无可撼动的巍峨高山横亘天地之中。

    然后他看到了许多人,有僧人,有道士,还有各种奇异衣着的人,那些人或狂热,或震惊,或畏惧抬头看着天空,所有的复杂目光汇聚到他身上。那种感觉很怪异,林辰只觉如坐针毡,但又有种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的坦然。

    人群中,林辰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那少年静静看着他,目光中意味深长,仿佛在等他说什么,然而他却终究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林辰不禁冲着那少年高声喊道:“喂!是你么?你要去哪!”

    那个少年没有回应,林辰怔怔地望着那个萧索而出尘背影,穿出了人群,朝外面一望无际的黑暗走去,最后也不知走向了哪方,消逝不见。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离奇的梦,终于像那cháo汐一般,渐渐的退去,再也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林辰缓缓的,睁开眼睛,一个斗大「佛」字,出现在眼前,感觉自己正躺在坚硬的檀木禅床之上,他茫然的目光慢慢明亮起来。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只是,那真的是梦么?

    他却分明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但又不知如何形容,他清楚地记得入睡前的自己身心俱惫,然而自己现在便似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做了一场离奇怪异的梦之后,身上的无力疲惫感不翼而飞,整个人似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脱胎换骨,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清爽宁和。

    林辰默然怔立许久,直到脚步声响起在门外,林辰向禅室之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正推门走进来的知客僧合十行了一礼。那僧人见他醒了,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合十回礼,喜道:“施主,你终于醒了。”

    林辰点了点头,想到他刚才那惊讶的样子,笑道:“我睡了很久么?”

    那僧人疾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目光仍有些惊奇,这位施主醒来后,不知怎么,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看去竟有种变了个人的感觉,从他气度神态上,比之几rì前,仿佛多了一分从容,少了一分戾气,刚才他那一眼看来,竟似隐隐有种平rì在那些尊者石像上看到的威严,令人心生敬畏,遂道:“施主睡了五天五夜了,小僧见施主睡得沉,不敢惊扰到你,是以每过一段时间便来看看。”

    林辰闻言一怔,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竟会睡得这么漫长,他朝这僧人感激一笑,道:“有劳师父费心了。”

    僧人微微一笑,道:“施主哪里的话,出家人与人为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说着,他似乎醒起什么,又道:“净空大师兄rì前吩咐过小僧,若施主醒了,立即告诉他们,小僧这就去后院通报,还请施主稍等片刻。”

    林辰点头应了一声,忽然心中一动,叫住了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位师父,不知……我这几天入睡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状?”

    那僧人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施主睡得很平稳,说为入睡,还不如施主更像在入定,。”

    林辰心头微动,若有所思,随即苦笑一声,暗忖自己想多了,分明就是激战过后身体过于虚脱疲惫,才睡得那么死,虽然他很少会做梦,但身上的事多了,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林辰心xìng素来旷达无忌,那离奇的梦境很快就让他抛到脑后。

    当下一笑了之,想了一下,林辰笑道:“也不同劳烦师父多走一趟了,我这就跟你去见净空他们吧,对了,不知方丈大师他们安好?”

    那僧人自无异议,只是听到林辰后面的话,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面容现出几分难过,摇头道:“小僧不曾见得主持他老人家,但经此一劫,我梵音寺几乎毁了大半,眼下人心惶惶,想必师尊他们正在为我们这些没用的弟子烦忧吧。”

    林辰沉默下来,心知这僧人不过是梵音寺的普通弟子,料想也不会知道当rì之事的始末,梵音寺中,几位大师以及净尘等知情人应该还没有想好如何向门人交代,他自然也不好多说,当下只长出了一口气,但心中不知怎的,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悸之感,想到那rì燃苦大师交代众人的话,心中那种不详的预兆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施主,请。”

    那僧人见林辰不说话,便头前领路,当先走到门边,开了门走了出去。

    林辰默默把靠在床边的剑囊拿起,负在身后,随即跟上,不过在即将走出这个禅房的时候,不知怎么,他突然又回头看了看那房顶倒挂的塔香袅袅轻烟背后,那一个刻在墙上,被香火熏得有些发黄的「佛」字。

    他深深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迳直去了,只剩下细细檀香,在他身后空空荡荡的禅房里,轻轻飘荡。

章三九四 不动明王,不动根本印

    走出院落,一路而行,林辰看着那些已然变成乱石堆的残寺破塔,沉默了很长时间,那僧人虽然偶然跟他有几声寒暄,但看到眼前一幕幕,面sè沉郁,似有重重心事凝于眉间,林辰说不出什么安慰之言,干脆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这位僧人时不时发出的长吁悲叹。

    顺着脚下的台阶而上,林辰缓缓走在这条浮屠路上,受到前几rì那一场天地变sè、地动山摇的斗法,以及舍利大佛的倒塌的牵连,梵音寺坐落于群山间的四百八十寺几乎毁了一大半,但出人意外的是,大佛脚下,罗浮主山上这头的梵音殿,竟完整无缺的幸存下来,没有受到一点损失,望着山腰尽头伫立着的那座古朴庄严的大殿,林辰忽然有些莫名的唏嘘。

    这条路是那个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开辟的,如今,无数的后人依旧行走在这条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梵音寺这个人世间最古老的佛宗门派,成之他手,也几乎毁在他手。

    想到当rì那个人那番讥讽世间佛门弟子不尊佛旨不懂佛意的话,或许,梵音寺对他来说,终究是还有某些特殊的情感的吧?眼下这一片片残寺乱山,是不是他特意为之,以此告诉后人某些真意?

    林辰不知道,他默默想着,带着一种复杂莫名的心情,走在这条路上,慢慢走到了梵音殿跟前。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眼前依旧那片风景,苍竹青树,风吹落叶沙沙作响,隐约中有几分寂容,古殿的大门敞开着,能见里面长明灯还亮着,香火依然点擞,隐约有几个身影,那只巨大的木鱼和敲木,也静静地躺在原地上,等待谁人的敲打。

    只是,和上一次不同的是,昔rì隐然能听的梵歌诵经声,却早已不复,那些曾经停在飞檐和青枝间安静聆听佛音的灵禽飞鸟,亦不知躲到山林深处哪个角落间避难。四下静悄悄一片,只不知,又有多少云朵悄悄飘过,多少风儿轻轻吹过,掠过这幽林古寺,留下一地散不去的苍凉。

    林辰站在古殿跟前这处山坡上,静静地看风吹竹动,看云走云散,好半晌过后,直到前面僧人在殿门那头招手轻呼,才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了过去,跟那僧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缓缓走进殿中。

    梵音殿前有偏殿,后有正殿,与外面的光亮比起来,殿里似乎有些昏暗,偏殿不见有人影,林辰举目四顾,与上次所见印象一样,偏殿上靠后方中心处,依然摆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供奉着一些铜铃钵钟之类的法器,以及数个刻着诸佛神讳的灵牌和神龛,两盏长明灯分放在香案两侧,寂寞地燃烧着那漫长的人间岁月。

    而偏殿四个角落之处,分别伫立着一座古老的尊者像,上次来去匆忙没有看得真切,林辰这时才发现,这四座佛尊石像姿态不一,各为忿相,手上捏着神秘法印,动作各异,流露出一种很极妙的美感和庄严感。

    其中一尊三面六臂,五眼怒张,手持金刚铃的石尊像,赫然正是净尘所观想出来的法相金身,金刚夜叉明王。

    这四座佛尊石像,除了那尊金刚夜叉明王,还有一座手持拿慧剑,身绕金刚索的不知名忿怒尊者像,引起了林辰的注目,不知怎的,看着那张面容狰狞,怒目圆睁的佛容,他觉得隐隐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皱了皱眉,走到那尊石像面前,只见这尊者佛像身上最初涂着金漆,随着不知深远的年月过后,早已剥落得七七八八,露出里面冰冷的石质,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冷光,显得慈悲却又可怕。

    石像双手交指捏印,似触未触,作出一个极其复杂的手式,当林辰走到这石像近三尺之地的时候,竟仿佛隐约能感觉到一股威严肃杀令人心惊魄动的气息从那手印指间喷薄而出。

    林辰驻足凝视着这座石尊者像,隐隐觉得它的姿态仿佛隐有深意,心神微痴,然后也不知出于为何,他不由自主抬起双手,对照着石尊者像的双手,移动着,比划着,慢慢模仿出那个手式来,不知不觉间,甚至连石像那表情都学得惟妙惟肖。

    就在他终于作出与尊者佛像半分不差动作的那一刹那,林辰身子一震,似乎瞬间明悟到什么感知,双眸微微明亮起来,手掌上忽尔释出一股与石像手印中蕴藏着的几乎完全相同的肃杀可怕气息来,殿内的袅袅轻烟和长明灯亮起的火光,竟在那一刻突然凝固住了,然后瞬间寂灭起来,仿佛也在为之畏惧,片刻过后,随着他的意念的敛灭,再次归于平静。

    林辰这才撒去了手势,如大梦惊醒,连退几步,大口喘息着,望着面前石像,眼中骇然,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体内的道力竟生生耗去了一小半,安知这石像还有什么神秘诡异之处,竟让他毫无知觉便进入无我无他的禅定中!

    要知道,以他此时的修行道行,已经逐渐气息内敛,神气内藏,显然修行由外而内开始进入到返璞归真的地步,体内的浩然道力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强横不羁,而是变得平稳柔和了很多,哪怕是最细微的气丝,只要他意念一动,都能完全掌握,但方才那一刹那,竟连他自己也着相了,这对他来说,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阿弥陀佛,林施主安好。”

    就在这时,一把略显低沉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

    林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灰白僧袍的和尚,正在正殿与偏殿隔着的长廊前头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正是梵音寺的大师兄净空。

    林辰微微平复了气息,忍不住又抬眼看了一下那石像,这次倒没感到什么,他摇了摇头,转身向着净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净空大师,不知这几座尊者是何方神圣?”

    所谓物老为怪,林辰对这几座石像虽然惊异,却也没多大的惊奇,毕竟梵音寺传承千古,在千年万年的佛气积聚滋润下,就是诞生了什么异灵奇物,也是见怪不怪之事,只是方才那石像展露出来的那股威严无匹,似幻还真的力量,委实令他心惊。

    “这是我佛之四大明王,施主刚才驻足观看的,正是居于诸明王之首的不动尊者,不动明王。”净空看着林辰,眼中隐有一丝异光。

    林辰吃了一惊,转头看去,佛家有四大明王,八部天龙,三千罗汉,八万金刚佛陀,这些世人皆知的事,他自然也听说过,但他毕竟不是佛门弟子,因为净尘的缘故,也只认得那尊金刚夜叉明王,这四大明王的佛容,还是他第一次见,尤其是净空口中的那不动明王,不知怎么,他竟越看就越有种莫名亲近的感觉。

    净空见他不说话,一双眼眸紧紧落到那不动明王石像之上,眼中异光越亮,遂念道:“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悟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相传不动明王乃我佛之忿化身,乃以忿怒形降伏一切妖魔,以喝醒众生、灭除怖畏和吓退魔障的大威势明王,不动,乃指慈悲心坚固,无可撼动,明者,乃智慧之光明,拥有有无上威能,不动亦不灭,故号不动明王。”

    林辰微微恍然,道:“我还以为佛家明王都是三头六臂的,这不动明王像看去跟人无异,所以一时也没想到这层。”

    “佛之真容,千变万化,我等凡夫俗子,又岂能一一辨清,不过佛经中不动明王也是有三头六臂的形态的,所谓明王一怒,万邪退却,传说佛祖如来当年在菩提树下悟出如今佛宗最根本的思想,后见世人沉沦苦海,迷途不返,一怒之下化作不动明王喝醒众生,所以不动明王也被传为佛祖的忿化身,居诸明王之首,也广传众生口中。”

    净空淡淡笑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这四座明王尊者像,感慨又道:“玄门之中,无论是我梵音寺,妙真山大乘佛观,还是散落人间四方的千万佛寺,都供奉着这些尊者法相,据说有宿慧的人,能够从这些石像里看出佛法的真义,遗憾的是我观看了二百三十六余年,能够感受到其间大智慧的存在,却始终无法领悟其中三味。”

    林辰心神一震,莫非自己刚才的奇妙体悟,便是净空大师话中的那些大智慧?他怔了片刻,随即想起什么,沉思稍许,道:“那净尘师兄他呢?”

    净空微笑道:“净尘天生佛心通明,聪明绝顶,当年那小子便是在这里焚香注经,一宿之间观想出金刚夜叉明王法身来。”

    林辰当下感叹不已,但这时却见净空目光看来,似乎有些异样神sè,道:“林施主,刚才我看你在不动明王像跟前手舞足蹈,可是从中悟出了什么?”

    林辰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瞒净空大师,在下不知为何见到这不动明王,总有莫名亲近之心,方才下意识学着石像的手印,的确似有所悟,但又无法形容是什么。”

    饶是净空大师兄多年佛行,心静如平湖,听到林辰这话,这不禁有些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他,就想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愕然道:“所谓法不传六耳,我佛宗弟子的修行之道,主要是依靠常年苦修积累之后的一朝洞彻,这便是所谓悟,只可神会而不能言传,只是,莫非你竟看懂了这不动根本印的真意?这,这怎么可能!”

章三九五 佛学学佛,六字大明咒

    “不动根本印?那是什么?”林辰被净空的目光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听到他后面的话,怔了一下,不解问道。

    净空眼中jīng光湛湛,认真打量着眼前这位施主,越看越有些惊异,与前几天见到林辰从静念禅院出来所感受感觉不同,此时林辰似乎再也没有了那剑气凌然,咄咄逼气势,反而浑身上下都沉淀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他忽然双手合十,由衷敬佩惊叹道:“这几天没见,不想施主的道行境界又变强了,我一直不明那位从未谋面的灵慧师叔,为何会把毕生的衣钵传给施主你,现在贫僧开始有些明白了,施主的确是身具大智慧的人,难怪方丈师叔也会如此看重林施主你,比起他们两位老人家的目光,贫僧还真是差的远了。”

    “呃……”听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如此一说,林辰倒是有些不自在,苦笑一声,道:“那个,净空师父,在下还是有些听不懂你的话。”

    净空深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一指那几座明王石像,笑道:“我刚才说过,这些尊者明王像,传说有大智慧的人,能够从明王手印中领悟到佛门的真义,这么看来,施主几人能感应到不动根本印的无上威严,无疑是跟不动明王有不解之缘的人。”

    林辰倒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双手内缚,两食指竖合,两拇指压无名指,再一次作出了那个奇怪的手印,在身前不停缓慢移动着,比划了几下,奇道:“净空师父,你说这便是不动明王的法印?”

    净空见状,脸上微微动容,眼神越发明亮,叹道:“这还是贫僧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完整模仿出不动根本印来,施主可能有所不知,我佛门之中,手印繁杂,几不下千万种,多具神通佛法,其中威力最大的,便是与真言结合使唤的「真言大手印」,然而真言大手印的妙法秘传,早已失传了千万年,时至今rì,昙花一现的,也只有rì前莲心祖师和净尘所施展的五大真言咒,那便是真言大手印的妙用之一。”

    林辰点了点头,但仍有些疑惑,“这跟那什么不动根本印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微微侧身,看着净空,手上比划的手印无意间面向净空的方向,没想那位梵音寺大师兄见他转身而来,脸上微变,倒似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移步让开了身子,道:“施主,使不得,使不得,这法印可不能随便对着人。”

    净空这一下的反应,反让林辰有些愕然,僵住身上动作,怔怔地看着他,净空见林辰不解的样子,失笑道:“施主且先撤下手印,容贫僧慢慢说来。”

    林辰听到他的话,心里奇怪,但倒有些不好意思,依言松开了手上的动作。

    净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道:“刚才说到这真言大手印,除了那五大真言咒印,还有一门至具无上威严手印,便是明王降魔咒印,而不动根本印,正是明王降魔咒印当中威力最大的一种法印。”

    林辰这才恍然,看着那四尊石像,讶然道:“这明王像的姿态手式,便是那明王降魔印么?”

    净空点了点头,道:“施主说的没错,据佛经孤本记述,这明王降魔印相传便是由佛祖所创,当年佛祖再世时,便是依仗着这套真言法印的功夫降妖伏魔。”

    林辰摸了摸后脑,笑道:“原来还有如此典故,不过方才大师为何见我模仿出这手印来会如此惊奇?照你的话来说,这尊者石像但凡世间佛寺都有塑立着,别人同样能作出也丝毫不奇啊。“

    净空呵呵微笑,道:“施主还是有所不知啊,你以为这明王手印是人人都可以模仿的来的么?”

    林辰一怔,反问道:“难道不是么,不过一手势姿态而已。”

    净空摇了摇头,叹道:“施主,你错了,这明王降魔咒印,只能心领神会,可不是一般人轻易就能模仿的,非我佛门弟子,若强行耗费心神去观摩,只会反遭其念力反噬之害,只有身具大智慧,大威德的再世明王才能够真正作捏出来,就算是我们佛宗的护法金刚,纵使能勉强作出同样的手姿来,也是无法打出其中所蕴含的无上威严的。”

    林辰忍不住张口结舌,脸上一阵古怪,净空深深看着他,微笑不改。

    半晌过后,林辰才哑然失笑道:“净空师父,你就别笑话我了,在下不过一俗世男儿,怎么可能像贵寺净尘师兄那般,是什么再世明王,更何况,在下对那轮回转世鬼神飘渺之说从来都不怎么相信。”

    不想净空轻轻摇头,认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林辰顿时一窒,怔怔看着那尊不动明王像,忽然一惊,顿时醒起了什么,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看到这不动明王像为何会觉得那么眼熟,那rì在大佛头顶之上,他亲眼目睹燃苦大师等四位高僧合力撑开的那片光明,受到那道从九霄冲落的万丈佛光诸天浩然气息所动,他脑海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尊不知名的忿佛法身来,那尊满身上下燃烧着青蓝火焰的怒佛,不正是眼前这尊不动明王么?

    一念及此,林辰一下怔住了,直觉心头一片混乱,一时间又想到了那个离奇怪诞的梦,是不是同样在预兆着什么?

    净空见他沉默不语,笑了笑,目光也落到那四尊明王石像身上,叹道:“所谓俗人看风景,风景即是风景,而有缘人看风景,则可管中窥豹,从一花一叶即可看见整个世界乃至芸芸苍生,当年佛祖拈花一笑,看出整个大千世界,便是如此,贫僧看了这几座明王像二百多年,只能感受到其间的大智慧存在,但施主你只是驻足片刻,便能体悟到当中的妙处,须知不动明王相传为佛祖的忿怒化身,用以降妖伏魔,身具天大的神威法力,你不是有我佛缘人,谁是有缘人?”

    林辰心头大震,yù言又止,好不容易才理清了脑海杂念,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自己竟然观想出明王法身来?而且还是诸明王之首的不动天尊不动明王?这事说出去,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他苦笑一声,也不知在跟自己说,还是回答净空的话,否定道:“可我不是佛家弟子啊,虽然有缘学佛,但对佛学也从来都是一知半解,何德何能有此佛缘。”

    净空却不以为意,反若有所思,眉宇轻皱,说道:“难怪方丈师叔交代弟子来向你讲述真言之法,莫非他老人家佛法眼藏,五轮无碍,早已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玄机?”

    林辰闻言一怔,奇道:“真言之法?不知净空师父此话何解,方丈大师他老人家呢?”

    净空轻轻一叹,脸上忽有一丝沉痛之sè,低声道:“方丈师叔他就在这梵音殿正殿中等候着施主,至于为何,稍后施主你见到他老人家,自然便明白了。”

    林辰皱了皱眉,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不安之意更重。

    净空把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忽尔淡然一笑,平静道:“佛曰,一切自有缘法。施主无须介怀太多,方丈师叔既然有所交代,还请施主容贫僧为你说一场佛学。”

    林辰深吸一口气,神sè顿时认真起来,恭敬一礼,道:“长者赐,不敢辞,净空师父的教诲,在下定当洗耳恭听。”

    净空合十颔首,眼中智光深不见底,直视他的双眼,缓声道:“所谓真言之法,施主应该知道,诸佛真言,皆具常人难以理解的力量,而对我们佛宗来说,真言又作佛语,其内涵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着天地间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几乎世间所有的佛咒经语,都是以真言注写而成,我等佛家弟子的修行,便是持此守心,经过长年累月的苦修积累理解,一朝洞彻其间的智慧,从而悟出佛法妙理,增长自身修行道行。”

    林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这虽然跟道门修真讲究循序渐进,学习对天地元气规律的掌握的道理有所迥异,只是如今他佛道相修,却能隐隐感到两者修行到最后,未尝没有殊归同途之意。

    净空看了他一眼,径自又道:“只是佛家真言终究太繁太杂,我等弟子门人就算穷尽一生也不见得能通悟其中一二,为了能极大限度地弘扬佛法,经过一代又一代后人的努力钻研,佛学的传承总算有了微光,时至今rì,在无数先贤前辈的智慧凝聚下,千万真言化繁为简,演化成六个内涵包罗万有,象征一切诸佛慈悲与加持的真言佛语,亦即「六字大明咒」,我等佛宗子弟,无论佛法上的修行,还是诸多降魔手段,法宝咒术的施展,绝大部分都离不开这根基之法「六字大明咒」。”

    说到这里,净空话语顿了一下,看到林辰半知半解的样子,笑道:“这六字大明咒,相信施主其实也不会陌生,便是世人都知的佛家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林辰恍然大悟,这人世间就是黄口小儿都能朗朗上口的佛咒,他自不陌生,不过他倒是没想到佛家佛法的传承还经过如此一个艰辛的阶段,世人往往只知道六字真言,可谁又想到过那六字背后所深藏的真意。

章三九六

    昏暗的偏殿之中,梵音寺大师兄平静的声音如行云流水一般飘荡着,偶尔有另一把温和不惑的声音响起,两个声音一问一答,无形中仿佛有某种禅意绽放在檀香白雾之间,时间,就这般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过去。

    从清晨,到黄昏,从rì头西沉,到明月悄起,其间不知多少涛生涛灭,风过风停,就像是,一场波澜起伏的人世一生。

    而此时此刻的林辰,却哪里还有那观云望月的心思,他的全副jīng神,早已被面前这位梵音寺大师兄口中娓娓说出的妙言佛语所吸引住,他本蜀山弟子,修的浩然剑道,炼的诸天正气,佛门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夕也会有缘学佛,即便他如今道佛相通,更习得了梵音寺的整部「般若释经」,但他于佛家一途上,却从来都没有正经八本的修行过,可以说他对佛学的知解,连梵音寺最普通的门人弟子的根基都比不上,要说他想真正参悟自己所习得的佛家真法,那真不知需要多少年的揣摩沉淀了。

    净空乃梵音寺的大师兄,无论是佛学上的理解,还是佛法上的修行,梵音寺之中,只在那几位高僧大师之下,甚至连净尘等一众二代弟子,很多时候遇到不惑之处,都要恭敬向这位大师兄请教,这样一个佛法高深的人特自为他释疑,那是何等天大的缘法,林辰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净空说的佛理很平常易懂,然而其间所蕴藏的教化意味却极深而巧妙,一时间,随着净空那看似深入浅出,却句句珠玑的声语,平淡而缓慢地回荡在这座沉寂而古老的大殿中,林辰只觉闻之如露入心,共语似醍醐灌顶,自己对那佛家真法过往众多艰深晦涩不解之处,突然似豁然开朗般纷纷展开,那是何等欢喜的境界,便是在他此刻重新打量那四尊明王石像的时候,竟也有了某些似悟非悟的微妙感觉,更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中那股深藏的威严震怖之佛威。

    感应到林辰身上偶尔淡淡隐现的佛息越来越澄静通明,没有人知道,净空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心中同样震惊莫名,除了当年的净尘,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刚刚开始学佛的人,会有如此的天赋和悟xìng。

    这片安静而庄严的气氛中,净空不知何时停止了讲经,静静地看着这个沉浸在对佛法奥妙体会当中的年轻人,也没有说话,只轻步走到偏殿敞开的窗户前,抬头看看殿外的竹影云海,听着山间的溪声风声,眼中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偶尔解下了系在腰间的陈旧小茶壶自顾喝上两口,显得颇为惬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星光微耀,天穹上的明月被一朵随风飘来的白云遮住了身影,只留下一个昏黄的光圈,微弱地映照着云下的苍茫大地,如大殿中忽明忽暗的长明灯。

    净空直了直有些站得太久有些发硬的腰杆,往回走了过去。

    林辰仍在站在原地上,神情很是认真,微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眉毛仿佛镀上了一层暗金sè的光泽,就如同寺中殿内那些金漆剥落的陈年旧佛。

    净空的脚步,在这座入夜后万籁俱寂的山上古寺中,显得甚是兀然,正在深思的林辰似乎也被惊醒,眼中带着一丝茫然,怔怔地看着那位梵音寺的大师兄,然后目光慢慢清亮起来。

    净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道:“施主可有所得?”

    林辰向他深深一鞠,道:“感谢净空师父不吝点拨,在下总算略有所得。”

    净空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林辰沉默片刻,叹道:“真言之法,实是博大jīng深,世人往往只知道「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可谁又知道,结合佛家真力,这六个字竟能展现出诸多浩繁如沧海的妙法言能来。”

    净空望向偏殿深处通正殿的长廊入口,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道:“莲心祖师当rì说的没错,黑与白,佛与魔,只在一念,某种意义上说,真言也是我佛门所说的念,本身便具有诸般神秘的力量。前人智慧,后人痴迷,千万真言演变成六字,却很少人能意识到,人之念力,往往越简单越纯粹,便越强大,有时候也就越可怕。”

    林辰闻着殿中弥漫着的淡淡禅香,心头空前的平静,他思索着净空话中的深意,忽而又想到那个梦,以及那个不知生死的少年,忽然低声道:“净空师父,你说人真的能成佛么?”

    净空喝了一口茶,掌心中握着微微温热的小茶壶,微笑说道:“三千红尘,无穷大道,佛是什么?你当年在蜀山上修道之时,燕真人可曾跟你说过凡人问仙,那仙又是什么?”

    林辰有些迷惑,摇了摇头,苦笑道:“师父他老人家从来就不敬苍天不信鬼神,我哪里敢平白去问他这个讨打的话题。”

    提到蜀山上那位一代剑神,净空整了整了刚才被风吹得有些疏松的灰旧袍子,面露敬意之sè,笑道:“燕真人修为天人,一剑通神,像他那般宗师人物,看的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淡。”

    林辰想到当rì在十万大山上,师父的忘尘剑在众人眼前化作尘埃随风飘散的那一慕,心情忽尔有些复杂,一时默然。

    半晌后,林辰轻叹一声,强压下深心中那份说不出的怅然,强笑道:“大师似乎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呢。”

    “心中有佛,自然便能成佛,这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佛祖本来也是凡人,他老人家圆寂前不就跟信徒门人说过‘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这句话么?”

    林辰怔了怔,这句话他自然听过,但却没想到竟是佛祖所说的,他以前还以为佛曰佛曰的那些话不过是出家人流传的禅机常谈,面对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林辰当下无不惭愧说道:“在下无知,以前还以为佛祖不过是佛门信仰的象征,乃世人臆想出来的神明,就跟道家传说里那些神仙道尊一般,却没想原来佛祖真的存在过。”

    净空随手把那小茶壶系回腰间,失笑道:“人类见周遭世界,诸般奇异之事,遂以为九天之上,有诸般神灵,加之尘世苦海,百般灾厄,是以向着自己臆想创造出的各种神明顶礼膜拜,焚香诉苦,祈求庇佑,佛祖当年在菩提树下悟出大神通,教化先民,开宗立派,广度众生,自然被当时的人视之为神明,千万年下,诸多传说早已深入人心,除了我们这些佛宗弟子知根究底之外,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分得清?”

    说到这里,这位梵音寺大师兄摇了摇头,嘿嘿笑道:“当然,我们佛宗巴不得世上的人都信奉我佛,自然不会去说破,只是关于这一方面上,道门一方所下的功夫可是更多更大,否则当今世道,又岂会百家佛寺,万家道观,天下修仙者,修真之人更是占其仈jiǔ,你别看玄门中佛道两家表面上和谐相处相安无事,自古佛道之争可是从来没有停过呢。”

    林辰一时哑然,但随即又有几分释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世上又有多少人真的能做到真正的不争呢?就算是梵音寺这个佛门圣地,当rì不也被巫帝冷嘲热讽说的哑口无言?

    微风从殿外吹来,轻轻拂动着两人的衣袂,带来丝丝清凉舒爽之意,外面忽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场chūn雨不期而至。

    净空轻轻抬头,目光穿过大门看着外面不停落下雨丝的夜幕,几分复杂,最后化作轻轻一叹,面上忽有几分罕见的倦容,“这才是梵音寺真正入chūn以来的第一场雨,也是我此生以来见过最美的一场雨。”

    林辰默然,数rì前的狂风暴雨,不过是修行人斗法产生的气象,自然不算是真正的chūn雨,也不知是不是身在佛地的缘故,林辰觉得面前这位佛宗大师兄话中似乎总有别的深意,默想佛家弟子就是喜欢在话锋中参杂禅机,他这个半路学佛的人却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净空师父,都说佛祖圆寂时天降异象,那佛祖最后成佛了么,那个境界,又是怎样的一个境界?”两人沉默了片刻,林辰忽然想到什么,不禁问道。

    净空苦笑一声,看着这年轻人孜孜不倦的目光,无奈道:“这个我怎么知道,身为佛门弟子,岂能妄揣佛祖之能,但佛祖最后含笑坐化在菩提树下,却是不争的事实,天道轮回,彼岸飘渺,又有谁能看得穿。”

    说着,他忽然直视林辰的双眼,平静道:“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就算方丈师叔通宿五轮,最后也只能隐约明白到什么,却依然看不穿他的生死,我只知道莲心祖师说过他看过那一头的风景,他消逝前跟你说的话,或许有别的深意,但未来始终在你的手中,前路也只有你自己才能摸索,我纵使能看到什么,也不能给你意见。”

    “为什么?”林辰怔了一下,不解问道。

章三九七 真言法门,再世明王

    闲聊至此,梵音寺大师兄的话很有意思,也很有禅机深意,林辰心中细细体味这一天一夜的佛学所得,低头默然不语,个中有没有悟到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净空把他的专注神情看在眼中,笑了笑,拍了拍身上那件灰旧的僧袍沾上的风尘,静静等到林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方道:“施主可愿展露一下六字大明咒让贫僧看看?”

    林辰知道净空这是有意考究他的学佛成果,他也正好有想看看自己这佛宗真正修行之法究竟悟了多少,当下正了正脸sè,认真道:“还请净空师父指教。”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默默的回想使用着自己学到真言妙用之法,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凝,气守丹田,默运身上的佛家真力,只见一泓淡淡佛光从他身上腾起,澄清如水,只见他单掌竖在胸前,同时拇指内扣紧贴掌心,中指半屈,三指笔直竖立如山,赫然结成了一个佛家正宗金刚法印,忽然间睁开了双眸,吐出一口凝聚不散的长气,一个真言从他口中震声而出:“吽!”

    只一瞬间,天地间仿佛有什么神秘之力与之共鸣一般,林辰只觉体内气血一阵翻滚沸腾,仿佛石落平湖,一下激起了千层巨浪,尤其是当他继续运转佛力的时候,那片湖水便越发的汹涌澎湃,仿佛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般,随着那个真言末音的落下,林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法力仿佛化成了一座随时都能喷薄yù出的火山熔岩,下一秒钟就要奔腾到自己捏着的佛家法印当中,随着等待他打出的那一刹那!

    一时间,整个大殿都仿佛被那阵阵不绝的回声所震动,发出嗡嗡作响的声音,仿佛冥冥中又无数高僧齐声唱诵经文,仿佛无数佛钟齐声回响,就连大殿后方香案上所供奉的佛门法器,也仿佛为之共鸣,随之嗡嗡响动了起来!

    林辰心中激荡,随之又试着念动其他几个真言,随后禅心微动,两两同诵,组成各种不同的音节,梵音殿上的动静也随之越来越大,震耳yù聋的的嗡嗡巨音,仿佛诸天神佛所发出震天佛号,威严赫赫,惊天动地,化作群涛巨浪,一浪叠着一浪,形成一股巨大无比的天之怒cháo,和着漫天绵绵的chūn雨,铺天盖地,直冲云霄!

    整个梵音寺中的僧人弟子,一时间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异样大响所震得呆了,无数人从睡梦或入定中惊醒,纷纷从各寺各殿禅房中走出,左顾右盼,想要四处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和源头,最后弟子们发现这声音的来源,竟是从罗浮主山上的那座代表着梵音寺之名的千古佛殿里传出,心中顿时激动无比,默想这是哪位师尊悟道破境,甚至那些入门不久,修行尚浅的僧人,下意识的匍匐在地,认为是神佛显灵,降下佛象,庇佑着大难过后的梵音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此刻,林辰却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似乎进入了某种禅定忘我的妙境中,随着每一个真言的念出,林辰分明能感受到这六字大明咒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别具特殊的力量和威严,配合这佛家真力以及各种法印的使用,林辰只觉一股温和而庄严的奇异力量缭绕在自己的周围,那力量中无不蕴藏着光明和悲悯之意,仿佛一言念出便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又能喝醒众生、威慑群敌、灭除怖畏以及降魔伏妖,种种佛法体悟,也只有施法中的他感悟最深。

    直到六个真言释数念完,林辰这才长出一口气,从那种无我的禅境中回过神来,察觉到四方的动静,顿时一惊,立刻松开了手印,刹那间那股庄严肃穆的佛息便慢慢的消散了下去。

    这一刻,林辰方深深感受到这六字大明咒的所蕴藏着的微妙不可思议之功德,难怪佛宗门人无不持此咒而修行,先贤前人之智慧大成,实在非同小可,难以想象,每一个咒言的深意,都经过千万年千锤百炼的传承,早已赋予了诸圆通大士的无上密义,不可轻易更改,各咒言之间的组合,更能衍生出诸般妙法来,实在印证了佛法无边的真意。

    虽然他真正学佛只是短短的一天,但林辰却觉颇有深得,尽管身心有些疲累,可他此刻却觉得jīng神奕奕,整个人如焕然一新,散去了佛息,林辰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回头一看,却见净空不知何时已退到了大殿门口,看着他微笑不语。

    林辰转过身,恭敬的一礼,说道:“佛前卖弄,让净空师父见笑。”

    净空双手合十,喧了一声佛号,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哪里的话,能为施主讲经授缘,是贫僧的荣幸才真。”

    “不敢当不敢当!”林辰连忙摆手,随即脸上浮现一抹难言之sè,低声道:“只是,在下一个俗世男儿,并无向佛之心,方丈大师先前传弟子「大梵天般若涅槃真经」,是本着佛家慈悲为小子化解戾气,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如今还承蒙大师厚爱,以外人之身习得这种佛家不传之秘的功夫,贵寺的大恩大德,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相报。”

    “佛祖当年割肉喂鹰,可有想过要那鹰感恩回报?”净空摇了摇头,目光湛湛的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佛渡有缘人。”

    林辰一时哑然,随即心中感动莫名,遥想当年自己遇到那位老禅师的时候,灵慧大师何尝不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句话,不由分说便传了自己那部佛法奇经?

    净空见他一脸沉重,隐约猜出了几分,感慨一叹,微笑道:“林施主,你可知当初我听到净明对你倍加推崇的时候,当时我只是感叹道门英才辈出,但后来我知道方丈师叔把我寺的真法传给你,而你只用了一夜时间便领略到大涅槃之光明真意的时候,我立即便被你震惊了,怎么也想不通世上竟然真的有人能佛道同修,直到在昨夜,我见到你站在不动明王像跟前开悟入迷,我终于明白了,也知道了为何当rì莲心祖师会说你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

    林辰微微一怔,不解道:“不知大师的意思是……”

    净空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当时就想跟你说,或许你便是我佛宗经典中一直所记述的再世不动天尊。”

    林辰心中一动,yù言又止,终究干笑一声,道:“大师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在下留在贵寺,便是为了化解身上的戾气,而我手上法宝,更是世间至凶邪之物,你说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什么再世明王?”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施主六根未净,却一念动便明佛理,这等惊人之事,施主就没想过这是什么原因么?”

    林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呃,或许我天赋异禀?”

    净空笑了起来,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轻摇头,抚掌道:“这个说法有意思,我不知你是怎样修行的,但你可知,你方才所展露的佛家真言法门的妙用,我当初学了多久才学会么?”

    林辰虽然阅过一些佛经,知道一些寻常佛咒,可他对于这没有记载于典籍中的佛咒不传之法却是一无所知,若非净空的一场讲究授学,以他对佛学那点浅显知识,要真正领略到这六字大明咒的妙处,那可真要他不知多少年的沉淀修行了,所以听到净空这话,他也有几分好奇,问道:“多久?”

    净空竖起了手掌,横在胸前,除了大拇指,四根手指朝他示意了一下,笑而不语。

    “四天?”林辰试探说道。

    净空摇头失笑,林辰皱了皱眉,又问道:“四个月?”

    净空依旧摇头而笑,林辰微微一惊,愕然道:“不会是四年吧?怎么可能,以净空师父你的慧根悟xìng,何须至于这么久。”

    净空呵呵笑了起来,道:“四年?施主,你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这六字真言乃集历代无数先贤智慧之大成,就算是佛祖的弟子,也不可能只用短短四年就能完全领会,更不要说融会贯通于斗法或其他佛法之上。”

    林辰面上愕然,嘴角微动,yù言又止。

    净空深深看了他一眼,感慨道:“我当初可是用了足足四十年时间啊,才算有所得啊。”

    林辰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四十年?这法门有这么难修么?”

    净空点了点头:“不错,六字真言法门的修行,是天下佛宗间看似最普遍,实质上却是最艰深晦涩的修行法门,普遍在于它和光同尘,众人皆修,艰难在于它看似简单六字,蕴藏的真意却是恒河沙数,多不胜数,要领略其中深意,不经过一番长年累月的积累是不可能的,而施主你,虽然有贫僧深入浅出地给你讲解了一些根基之道,但你不仅学会了,而且仅仅一天功夫便学用自如,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

    林辰脸sè渐渐凝重起来,沉默不语。

    净空见他不说话,便自己微微一笑,叹道:“这六字大明咒,初学者是绝无可能完整念诵的,因为这六个真言每一个音节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真力才能念诵出来,非有高深法力,以及谙得这六个真言真意的人所不能,施主年纪轻轻,却道行高深,这已是极为难得,但你仅仅只听我讲了一夜的佛学,便能破去心中知见障,轻松念诵,更运用自如,把真言之力结合在法印之上,要说你不是天尊再世,那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就算哪天你自行悟出了真言大手印的法门,那也是一点也不出奇的事。”

    林辰默然良久,净空坦然而对,眼中深意不改。

    许久之后,林辰嘴角动了动,似又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那尊不动尊者的石像,终于还是道:“那个,如果这不动明王石像没有错的话……我好像还真的莫名其妙就观想出它来。”

章三九八 法尊之名,观棋不语

    听到林辰这句话,就是净空心中早已有所肯定,还是忍不住怔了半晌,脸上神sè一阵变幻,忽然抚掌大叹,道:“善哉,善哉,奇也,奇也!难怪施主能如此轻松的就通晓真言佛意,贫僧本以为净尘是人世间唯一一个能观想出明王法身的人,没想到施主竟有此缘法,实在……”话到最后,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言下之意,却是唏嘘不已。

    林辰倒是被净空的反应弄得有些尴尬,说道:“大师言重了,说实话,在下也不知为何就观想出来的,而且我佛法根基低浅,能不能把那法身凝现出来也是个问题……”

    不想净空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突然双手合十,恭敬的俯下身来,正sè道:“佛祖在上,梵音寺二代大弟子净空,见过不动法尊。”

    林辰当场就被净空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乱声道:“什么法尊不法尊的,大师乃前辈高人,应该是我给你行礼才对,这不是有心折煞小子么,叫在下如何承受得起!”

    净空被他扶起后,这才似笑非笑道:“法尊说笑了,有什么当不起的,世人皆知不动明王乃佛祖的忿怒化身,用以降妖伏魔,身具天大的神威法力,就算全天下的佛宗门人在你面前,也得执后人之礼而自居啊。”

    林辰苦笑道:“别喊我法尊法尊的了,我听着心慌,在大师你面前,我哪里敢称尊道佛,而且,我本是道家的修行人,就算真是什么再世明王,这一辈子也有另外的修行和宿命,你喊我法尊,这可是太荒诞了,再说,在我看来,那也不过是一个观想出来的法身罢,岂能当真?”

    净空却摇着头,后退了一步,认真的说道:“这可不行,施主非我佛门中人,大概不知我佛宗对法身的看重,所谓如是我闻,通达金刚三昧,我佛宗弟子,一心念诵佛经千万遍,心中空明,去了俗念,才能一念生发,观想诸佛,显化金刚,天龙,罗汉,护法,佛陀等法身,可以说法身便是我等佛心佛法之体现,等同真佛降临,容不得半点亵渎的。我等向佛之人,礼可废,法不能不随,就算方丈师叔知道了,也少不得喊施主一声法尊的。”

    听到这位梵音寺大师兄此番解释法身由来的话,林辰这才长了见识,但听到最后,却只心惊变sè,面上一阵苦涩,开什么玩笑,以燃苦大师的千年辈分,足以压死玄门任何一个人,当世正道中也只有蜀山上那位老人,以及那些极少数的,偶现红尘却踪迹难觅的世外高人老前辈能与之平辈论交,他一个俗世小子,何德何能敢让梵音寺的主持方丈尊称他一声法尊?

    当下林辰便连连摇头劝说,可这位平时行事向来随心率意的罗浮大师兄对此事竟是罕有的固执,林辰见劝阻不过,便只好无奈的苦笑,他目光正好落到那四尊石像身上,看着那四尊神态各异,怒目圆睁的明王像,尤其那尊年代最深远,威严却依旧在的不动明王,忽然心中一动,暗暗想道:“只看巫帝和净尘那一手真言大手印,便强得不像话了,听净空师父先前所说,那「明王降魔咒」亦是真言大手印之一,而他从石像上无意中学到的「不动根本印」更是其中至具威力的不二法门,若是配上那真言之力,把「不动根本印」打出来,那威力又该如何强大?”

    林辰静思回味,想到当时净空动容sè变的反应,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跃跃yù试的冲动,他向大殿外看去,只见外面chūn雨下个不停,天光已有熹微的迹象,似亮非亮,绵绵细雨落在古殿边上,淅淅沥沥冲出稀薄的雾气,让微亮的淡淡天光把佛殿飞檐也照耀的时隐时现,自有种说不出的幽幽禅意。

    不知不觉间,随着这一场佛学讲授的结束,一夜已悄然过去,远处小须弥山山门上的前寺正殿,响起悠长低沉的钟声,传到遥远的这头,寂寂寥寥,几见沧桑,仿佛能把钟声中那莫名悲意敲入所有人的心底。

    林辰静静听着那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梵钟之音,眼眸里智光微亮,若有所悟,看着门外渐骤的chūn雨,忽然微微双手轻动,意随念走,神态随意向前作结了一个手印。

    殿前一瞬间清风大作,雨丝狂飘不安,无声无息,重重雨幕里,忽尔出现了一片极大而诡异的空白,那片空间里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隔绝了一切天地气息,所有的雨珠落到那片空白范围内无声分开,仿佛大千世界中忽然结出了一朵透明而充满佛意的花。

    如果仔细望去,chūn雨里的那朵佛花,正好是他此时作结的手印形状,分毫不差,巨细无遗。

    只是这一次天地不再震动,古殿佛器不再共鸣,然而无形中却似有股无比威严而肃杀的力量和气势,无声降临,笼罩在这片天地之间。

    林辰怔怔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缭绕在佛殿前的气息才渐渐淡去,那些疏影横斜的风雨,飘进了那个无形的印范围中,一切恢复如常,眼前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隐然在哪见过,沉默过后,他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动容,显然就是他本人,也没想到过自己一时兴起之作,竟真的呈现出了一幕跟当时净尘施展五大真言咒差不多的情景。

    林辰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在这一夜时间当中,自己最大的收获和领悟是什么,看着殿外的重重飘飞雨雾,心绪也不免有些激荡难平。

    “阿弥陀佛……”净空喧了一声似喜还惊的佛号,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忽有莫名的感怀,心想自己这辈子算是见识到真正的奇迹,这位施主不是我佛门弟子实在太可惜了,哪怕是佛缘再深厚、悟xìng再高的人,也没有可能一夜时间便通悟到佛家真言和法印的纷繁妙义,就算是佛心澄净如净尘,甚至那位能耐惊天超凡入圣的祖师也不能,因为那除了本来就是一门晦涩艰深的佛学,更代表着只要是学佛者就无法绕形开的重重知见障。

    然而那些知见障对林辰似乎没有起到任何影响。

    净空不是一般的僧人,他是佛门正宗的大师兄,知识之渊博,远胜常人,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年轻人能够逾越那些知见障的真正原因。

    那些对他们佛门中人来说有如雾中看月难以勘破的知见障,当年那位曾经从佛入魔的师叔,早已逾越了。

    冥冥之中,到底是不是那位师叔在指引着这个年轻人,净空不愿去想,也懒得再去想,眼下梵音寺的状况已经足够他为此头疼而喝上千百壶茶,不过要是让世间其他佛宗的人知道这年轻人身具不动明王法身,真不知那些曾经对他冷眼相看怒言斥喝的人脸上会有怎样的表现?

    一念及此,这位佛家正宗大派的大师兄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颜,目光隐有一丝期待之sè。

    林辰再一次朝这位前辈躬身下去,行了一个大礼,自打跟这位梵音寺的大师兄认识以来,两人无论品茶论道,还是交浅言深,林辰都是受益匪浅,更何况这场世间难求,知无不言、问无不答的佛学相授,光是这份真诚相待,便值得他去诚心尊敬。

    净空看着他的举动,却不没有放在心上,只微微一笑,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施主看来有所得,那贫僧也算功成身退了,施主随后便自行去见方丈师叔吧,在此一别,有缘再见。”

    说完这句话,净空衣袖微飘,转身出了大门,缓步走入雨雾之中,不到一会已是去的远了。

    林辰默默看着那个雨中渐渐敛没的背影,一时间怅然若失,他走到大门边殿檐下,伸出手去,顺着檐上青瓦而下的雨珠,一滴一滴打在他手背上,发出一笃一笃水花散乱的声音,如僧人在轻轻敲着木鱼,过了很长时间后,林辰缓缓收回手,在衣衫上擦了擦,也不知为何轻轻出了口气,转身往长廊的方向走去。

    长廊有些昏黄,往内看去显得颇为幽深,两旁森森耸立的柱子,每隔三根之上便有长明灯燃着,照亮着四周些许地方。

    林辰慢慢穿行在这条终年弥漫着不散的檀香的回廊中,听着外侧的风雨声,半晌过后走过了长廊,来到正殿跟前。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他此时此刻,每上前一步,心情却越发的沉重。

    前方两扇沉重的红木大门敞开着,一眼便能看到底,林辰微微抬眼,只见殿内莲花宝座下,有两个身影对面而坐,正是燃苦大师和净尘。

    他轻步走入殿中,两人对他的到来似乎浑然没有在意,林辰走近一看,微微一怔,只见两人中间摆放着一个棋盘,燃苦大师和净尘神态专注,平静安坐在蒲团之上,棋盘上落着百余枚棋子,黑白分明,在殿影香雾中默然不动,看似散乱,其间却隐着别样意味。

    林辰静静观看着,连呼吸声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几分。

    四周安静无比,只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每过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悄然响起。

章三九九 世事如棋,最后一盘棋

    自远古以来,世间便颇多流传种种奇闻传说,云雾缭绕的深山,常常会被人们想像成不问尘世烦忧的仙人的居所,千万年下,引得无数满怀热血之人为之痴迷,不惜跋山涉水,求取仙缘,那些带着神秘面纱的故事,也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口口相传。

    林辰幼年还在蓬莱之时,曾经在老头子的草庐书房藏经孤本《述异记》里看过这么一个有关观棋的远古故事,至今仍他印象颇为深刻,那一段故事很有意思,妙处在亦玄远,让人感叹深沉。

    那个故事中讲述一个樵夫于某天上山去打柴,砍了满满两大捆,踏歌挑下山,走到山半腰之时,忽然闻到一阵奇香。樵夫不由地放下柴担和斧子,迎着香味寻去。翻过数座山头,终于见一座小山丘桃花灿烂,阳光明媚,半山腰更是长着一棵老大的桃树,树上结了满树粉红芳菲的桃花。那香气就是桃花散发出来的。而老桃树下,正有两个老人正在下棋。

    樵夫看着时辰还早,就走过去,蹲在棋盘边观开了棋。才看了一会儿,忽然有花瓣纷纷飘落下来。樵夫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却见桃花不知何时已经谢了,上面结了满树青青的小桃。樵夫看看那两位老人白发银须,红光满面,仍专注于棋盘上的厮杀,他看棋下到揪心处,又低下头去看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樵夫觉得肚子饿了,于是便站起身来打算挑柴回家,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却见那满树的桃子已长得拳头大娇艳yù滴的了。樵夫心中愕然不止,暗忖这年头怪事多多,才看了那么一会棋,这桃树竟就开花结果了,腹中饿得厉害,忍不住摘了一个走着吃起来。说来奇怪,那桃子咬进嘴里又香又甜,咽进肚里浑身长劲,一口下肚就不饿了。樵夫解决了腹中之忧,又看了看天sè,觉得时候尚早,也不急于下山,于是又蹲下身子观起棋来,不想这一看竟是入神再也忘了离开,从朝到夕,饿吃青桃,渴饮花露,到rì落西山,夜sè渐笼深山之时,似乎终于听到身旁的动静,那专注于下棋中的一个老人抬起头来,看着樵夫痴醉的模样,微微一笑,温声道:“你还没看够么,该是时候回去了。”

    樵夫闻言,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然而当他拾起自己砍柴用的斧头时,却震惊地发现斧头的木柄早已腐烂成了灰尘,就连那上好jīng铁打磨的斧刃亦早已锈迹斑斑,腐朽不堪,樵夫大惊失sè,惦记起家人,忙跑下山,当他走出群山,回到村子时,尽遇上些陌生脸儿。推开自家门,却愕然地发现,家里大人、小孩一个也没见过。

    樵夫一经打探,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桃树下观棋一rì,人间已过百年,他失魂落魄站在大街上,看着村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前后一想,方恍然大悟,不想自己上山竟是遇到仙人了,他又匆匆赶回桃树下,见两个老人还在下棋,当即扑通跪下,叩头拜师,两老人看他有缘,微笑抚其顶,收下了他,樵夫也因而一叩拜入仙门,从此不现红尘间。

    这故事流传甚广,一直为人乐此不疲,后来后人把樵夫观棋烂掉斧把的那座石室山唤作“烂柯山”,又有“局上闲争战,人间任是非。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山中方一rì,世上已千年,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等等诸多诗词为之附加叫人痴迷神秘之sè,引得尘世中人一度出入深山但求仙缘的风盛之举。

    当年林辰看到这名为「烂柯」的传说之时,年纪尚小,并不能体味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这故事好生有趣,也对故事中那樵夫遇到的机缘颇为羡慕,如今看回想起来,倒是让他失笑摇头,世人皆问仙缘,却不想仙踪难觅,千万年下,又有多少人能如那樵夫那般幸运,如愿以偿?

    这个人世,又何尝不是一场棋局?

    传说终归是传说,经过无数代的流传辗转,早已面目全非,多了几许神秘莫测,却失去了当初那份美好的眷恋,如今那烂柯山到底在哪,那一颗老桃树又在哪,曾经下棋观棋的人又在何处,早已无迹可寻,更没有人知道那层神秘背后的真相,林辰也是静静观看着眼前燃苦大师和净尘专注下棋的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个颇有深意的故事来,虽此棋局非传说中那场棋局,但忽然心中一动,暗念:“相传烂柯山桃花芳菲,如此看来,倒跟罗浮有几分相似。”

    一念及此,林辰心里忽然有几分好笑,那自己岂非成了故事中那个樵夫?这般想着,忽觉得自己跟那樵夫倒也有几分相像之处,昔时年少无知,还在蓬莱之时,他被终rì被老头子当作药童呼来喝去,倒是没想过自己被老头子捡上蓬莱,在外人眼中看来是何等天大的仙缘,都说神话传说中那些钟天地之灵极的海外仙山、世外桃源,从来绝迹世人眼前,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然而这个苍茫人世,又有多少人能一睹蓬莱仙境的真容?

    燃苦大师和净尘下得很是专注,似乎他先前在偏殿明悟真言佛法所引起的那阵浩大声势之动静,这两位下棋之人也浑然没有察觉到半分。

    林辰幼年在蓬莱上没有修仙之心,终rì跟在老头子身后胡闹打岔,除了学的一身炼丹本事,受到老头子古怪多变的xìng情熏陶,他对儒家门道那些琴棋书画音律等诸多修行中人眼中看来的旁杂之学倒也学的个通透,虽说不上多么jīng通,但须想蓬莱药王林昊天何许人也,就算他所学得的那些在老头子眼里不入流的本事,放在世间也是难得的境界了。老头子曾跟他说过,上古时期百家争鸣,万道林立,乃修行界最璀璨的时代,其中便以释、道、儒三家最为风盛,然经过千万年下的光yīn沧桑,时至今rì,万道旁落,早已不复当年盛境,如今也只有道门和佛家根深蒂固得以传承下来,但那也是jīng华尽失之状,至于儒家门道,在修仙界里早已式微,甚至沦为尘世书生学子求取功名利禄之道,让人唏嘘叹息不已。虽说天道昭昭,万般皆可入道,但至今除了佛道两家,其他门道在修行人眼中倒是成为旁门左道了。

    燃苦大师神情平静温和,坐在发黄的蒲团之上,执黑子下的从容不迫,棋盘对面,净尘持白子,每下一子却是深思熟虑,需时甚久,神态看去虽是平静,但额头隐见汗迹,面sè也有些苍白,似乎隐隐有不支之势,也不知两人这一盘棋到底下了多久,事实上,林辰的心神也早已被棋局所吸引。

    此时看着净尘手上那枚新落在棋盘上的白sè棋子,微微蹙眉,他不敢说自己的棋力有多高明,能和两人相比,但也看出了白棋本来就陷入一个难以挽回的劣势之中,而净尘这一着,也不是有心之失,还是无心之乱,看似强硬,实际上却是把自己的白棋彻底迫上了死路,已然无法重获生机。

    棋局至此,燃苦大师轻轻抬头,看着大汗淋漓的净尘,说道:“此局已终。”

    净尘微微喘息,跪在大师身前,低头合十道:“师父棋力高明,远胜弟子,跟随恩师多年,弟子还是未见长进,实在惭愧。”

    燃苦大师叹了口气,看去眼前徒儿的目光便变得有些复杂,摇头道:“你最后一着,又是何苦。”

    净尘低声道:“心已乱,不见逢生绝处,与其苛喘残延,不如及早放下,图个清净。”

    燃苦大师默默看着他,半晌无言,似乎感到师父的目光看来,不知为何,净尘竟是不敢抬起头来与之相对。

    外面chūn雨不息,清风微作。

    燃苦老僧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唇角溢出一道鲜血,他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目光转到一边跪坐着的林辰身上,微笑道:“若换作小施主你,这盘棋,你最后是选择放下,还是继续支撑下去?”

    林辰微微一怔,沉默片刻,坦然笑道:“回大师的话,佛曰人生有八苦,小子这一生挣扎于俗世苦海当中,看来是无法回头了,小子无法做到净尘师兄那样摆脱胜负之心,以求修得清净意,要换做我,想必在下会苦苦支撑下去的。”

    听到他的话,燃苦大师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就像外面被风吹拂的竹涛林海那般微微颤动,老僧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望向门外的风雨,叹惜道:“这一盘棋老衲和净尘下了六天六夜,就这般终了,还真是有点可惜。”

    说着,他轻轻侧头,直视林辰双眼,神情温和说道:“施主也懂棋么?”

    林辰微微一笑,道:“略懂一些。”

    燃苦大师似乎兴致未落,微笑抚须:“难得,不知施主可愿老衲下最后一盘棋?”

    净尘身子微微一震,yù言又止,抬头看着师父苍白的脸庞,嘴角抿紧,眼中含泪,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辰对上大师那慈爱的目光,唇畔微动,忽地眼眸一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燃苦大师呵呵一笑,伸手轻轻拨乱了棋盘上的落子,林辰见状,连忙上前择出黑白来,净尘让开了位置,向林辰示意了一下,低声道:“林施主,请。”

    林辰轻轻点头,也不说什么,坐上了他原来的位置,正对着燃苦大师。

    这时,只见大师望向他,微笑不改,和声问道:“不知施主yù择何sè?”

    “黑sè。”

    林辰平静答道,坚定的目光显得绝无迟疑,毫不犹豫。

    ※※※

    这个天气大家注意保重身体,前天夜里宁静就是不小心着凉了,忽冷忽热折腾了一夜,昨天见实在不行请假到医院挂了两瓶吊液方见起sè,今天上班脑袋还是晕晕沉沉的,赶回来码完这章就休息去了。

章四百整 对弈之道,光明禅境

    听着林辰这句没有片刻迟疑的回答,燃苦大师身子微微一震,咳嗽声中,隔着棋盘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年轻人,苍老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忽然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随后他微微的,叹了口气。全文字..

    这声叹息很轻很轻,轻的就像平常人的呼吸一般微不可察,但无论是对面的林辰,还是伺候在老僧身旁的净尘,却是很清晰地听到了。

    林辰抬眼,看着大师慈祥温和的脸庞,此时听到对方叹息声里那说不出怅然之意,不由有些不安,仿佛自己不经意间犯下什么大错一般,忍不住轻声问道:“大师,不能选黑棋吗?那我选白子好了。”

    燃苦大师摇了摇头,微笑道:“对弈之道,在于棋盘之上分出黑白真章,哪有不许对方择sè之理,只是……”

    说到这里,老僧沉默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斟酌着什么深长之语,但末了却是低下了眉毛,不再看他,缓缓问道:“只不知施主为何想也不想便选了黑棋?”

    林辰微微一怔,显然他也没想这位老人会对这样一个无聊的题外话这么感兴趣,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莫非这棋子择sè也意味着什么高深莫测的禅机不成?

    寻思片刻未果,林辰觉得自己悟xìng并不足以看穿这位当世活佛的心思,最后坦然一笑,老实道:“哪有那么多的想法,只是觉得黑sè比较顺眼,而且小子也有自知之明,自知棋力有限,不是大师的对手,便想占占那黑子先行的便宜。小子这点心思,好叫大师见笑了。”

    说到最后,林辰脸上微红,讪讪一笑,刚毅清癯的脸庞上露出了那个多年未现的小酒窝,颇有几分难为情。

    没想燃苦大反是似乎有些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再次看向他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之sè,又似松了口气似的,最后竟是呵呵笑了起来,仿佛从某种大恐怖当中解脱出来,心头平静喜乐,所以满足发笑。

    林辰和净尘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老人为何而笑,但出于对老人的尊敬,两人也只能压抑住心头的疑问,不敢多言,只是在老僧温和的目光注视下,林辰不知为何,嘴角动了动,下意识的也笑了笑。

    笑声渐敛,古殿复静。

    棋盘上絮乱的百多枚棋子在两人轻快的手脚下很快就挑了出来,林辰先把装着白子的棋瓮恭敬让到大师身前,随后把装着黑棋的棋瓮拿到身边,神情认真起来,正sè道:“小子狂妄,还请大师赐教。”

    燃苦大师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只微笑点头。

    林辰深吸了口气,正副心神以放在棋盘之上,他信手从棋瓮里捻起一枚黑子,落下,随着啪一声清脆的落子与棋盘相碰的声音,黑子落到棋盘边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处。

    一旁的净尘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他自小便跟随在燃苦大师左右,比谁都要了解自己师父的对弈造诣是何等的高深莫测,就如老人本身浩瀚似海的智慧一般,受到燃苦大师的熏陶,他的棋力不想自也高明,正是因为如此,净尘不认为林辰能够胜过师父,甚至哪怕一点可能xìng都没有,但见到林辰这起手的一着棋,他竟是发现,以他的棋力,竟是看不懂林辰这一着起手棋的意义。

    因为那一着棋,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是一般懂棋的人也不会如此开始下子落到角落上,而舍弃了中心的大好位置,更不要说黑子先行,极为占势,谁不想第一时间便把先优势稳扎住?

    所以这位梵音寺的长门弟子,此时看向林辰的目光不免有些古怪,暗忖道林施主先前说自己略懂一些棋,莫非那不是谦涩之语,而是真的略懂一些?

    老僧似乎也为林辰这一着古怪落子微怔一下,但他看林辰神情平淡自若,不以为意,微一沉吟,便捡起一枚白子,安静落下。

    落子之处,赫然正是棋盘中某个要害之处。

    而就在他的苍老手指刚刚离开白子表面光滑处时,却听对面轻微的声音便再次响起,似乎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又有一枚黑子平静落在了棋盘上,这一次虽然没有落到边缘角落出,但却是跟上一枚黑子相

    隔东西,叫人看不出其中到底有什么相应之处,仿佛那只是两个陌生人,遥隔一方,各散天涯。

    看到林辰这又是一下奇怪落子,净尘心中哑然,望向林辰的目光便变得有些怪异,但出于对弈规矩的尊重,他也不好流露再多的异样神态。

    梵音古殿下,轻烟索绕,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与一盘棋不同的是,似乎这盘棋局节奏颇快,清脆的落子声不时响起,错落有致,悦耳的轻鸣声,就如外面风雨拂动青树

    的簌簌轻响,又似chūn水在山涧深处流过的哗哗轻奏。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渐渐增多,黑白两sè在昏黄的微光里沉默厮杀吞噬,就如同黑夜与白昼在清晨和黄昏来临前一刻的交融分离。

    净尘脸上表情早已几度变幻,从一开始的怪异变成惊异,继而惊异变成震惊,最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全神贯注地盯着棋局的变化,再也分神不得,看去竟是痴了一般。

    时间流逝,rì临中天,外面chūn雨将歇,古殿里头这场沉默的棋局似乎也隐隐进行到了尾声。

    隔着棋盘的一老一少两人,对弈应子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老僧微微蹙眉,银白sè的长眉飘在微风中,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意味,另一头,年轻男子的神情亦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执棋子的右手微微颤抖,表露了他此时心神集中到何等高的程度,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染湿了双鬓微灰的长发。

    棋盘上的黑白二子长势慢了下来,厮杀虽然依旧惨烈,但却一直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样的情况下,棋势仍然没有分出高下来,这无疑让一旁观棋的净尘震惊无语,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情,便是执黑棋的这位施主,在棋道上的水平绝对有着极高的水平,他之前还以为林辰不甚懂棋,至今也仍没看出林辰最先的那两步落子有什么深意,但此刻看来,却分明是自己的棋力并不足以洞察他的布置。

    在净尘的眼中,此时黑棋的行法,简直是剑走偏锋,杂乱无章,与师父走的光明正大之棋风截然不同,纯粹靠的推演到极致的心算,只要一步落错,便是便是堕落深渊满盘皆输结局,而令人震惊的是,由始至终,黑子都没有落错一步,一直以那般冰冷,强硬的姿态和气势吞噬着白子,寸土不让争夺着中盘的地盘,就算被灭了也丝毫不可惜,很快便重整士气卷土重来,仿佛一切都早在预料掌握之中。那没有任何遗漏的算计,简直可怕到极点也无情到极点,隐藏在飘渺的棋道背后,锋芒偶现便让人惊心动魄,无法想象。默默看着林辰愈见苍白的面容,受到那股可怕的集中力感染,净尘身子微僵,甚至有种错觉,仿佛这位施主此刻想着的不是棋意,而是那冷漠的天意。

    比起净尘,燃苦大师这个局中人自有更深一层的体会,老僧微微皱眉,这年轻人的棋风桀骜不驯,那一枚枚反耀着漂亮光泽的黑子,给他的感觉简直就像一块块天不崩地难裂的磐石块垒,沉重之极,让人难以承受,只是此时胜负渐见分晓,黑棋因过多的损失,败迹已显,就是这年轻人心算再如何强大,也是回天乏力。

    燃苦大师轻轻咳嗽几声,心中忽有些感慨,既震惊于这年轻人的心算之强大,也对他这等年纪便有如此棋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须知对弈之道,绝对不是单纯的计算那般简单,至高深处更是智慧、意志、经验等象征,棋局再如何jīng妙,终究是死的,而人却是活的,活着,就代表着无穷的变数和可能,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燃苦大师一生修佛,清净无为,所以观月而顿悟佛理,落子而明心见xìng,他与人对弈无数,平生以来只遇到过两个人能与他棋逢敌手,只不知,今rì会不会又多一个人?

    他默默看着对面安坐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头忽而有些许期待。

    林辰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老人复杂的目光,他右手在风中微微颤抖,食指和中指之间拈着一枚黑sè棋子,看着面前棋子密布的棋盘,凝神深思,却竟是怎样也落不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在林辰眼中,此时所见的并不单单只是一局棋那般简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此刻所面对的,不是棋局,而是一个世界。

    一个光明的世界。

    一个燃苦大师以无上佛息所构成的妙境。

    一个拥有着自己绝对的规则,他无法摆脱当中束缚的光明意境。

    他正面对着这位老人的意境,就像一颗孤伶伶的黑sè棋子,面对着满盘的白子,随时都会被光明吞噬。

章四零一 破局,捏出指印的落子

    意境是种不可言传的法门,玄妙之处甚至超过了世间一切道法的范畴,从来只有传说中那些渡过重重天劫的大修行人,才有那样强大到足以虚构出一个绝对世界的意念。

    对一般的修行人来说,意境的修为,无疑是陌生而遥远的,甚至根本无法想象出其中的距离来,事实上,人世间能修出意境的人,或许也只有那寥寥可数的的几个人,而林辰眼前这位老僧,无疑是那几个站在人间修行之巅的人物之一,因为梵音寺是世间第一佛宗,他面前这位老僧是梵音寺的主持方丈,对世人而言,这位老人就是人间的佛。

    林辰是幸运的,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过甚至体会过意境的厉害,当rì他便曾经在叶菩提的大寂灭之意境中被困了无数个真实却虚幻的人间rì月,最后以惊人的意志破境而出,而他师父燕惊尘,亦是世间少有修出意境的绝世强者之一,燕惊尘的意境是一个剑冢,在那个只有剑的意境世界里,他接过了燕惊尘留给他最后的一剑。

    可以说,世间除了那些寥寥可数的强者高人,林辰比任何一个修行人都要清楚意境的可怕。

    以棋盘为天地,以光明为白子,林辰不知下一步该落到哪里,因为白棋散落满盘,便如光明普照大地,无处不在,望着那一颗颗光滑透亮的白子,林辰只觉心神激荡,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炽烈的光明佛息融化一般,他这边黑棋的局势,看似稳定,实际上却时时处于崩塌的边缘,想破局,便等若是在骄阳下寻找一块能抵住光线入侵的绝对之地来,其中难度可想而知,那与聪慧无关,也与棋道天赋无关,而是这个意境世界本身碾压一切的规则,看似有道理,实际上却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要想跳出其中,除非下棋之人能有强大到足以抗衡或者无视规则的能力。

    很可惜的是,此时的他没有那个能耐。

    林辰静静地看着棋盘局势,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名为烂柯的观棋传说,也就明白自己大概遭遇到那名樵夫相同的事情,只不过那名樵夫是不知不觉沉醉在棋局当中虚度人世百年光yīn,而他则是不得不来到这里,更要想办法走出去。

    看着持子却久久没有落下的林辰,一旁净尘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不是局中人,无法体会到林辰此刻面临的处境,但他是旁观者,对棋局大势一目了然,就是任何一个懂棋的人也能看出,此时棋盘上黑子已成残局,就跟他上一盘一般,已然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即便继续下去,也只是惨败收场,他没有选择继续支撑下去,师父似乎对此颇为失望,所以他这个时候很在意林辰的选择。

    而就像林辰先前所说一般,他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仍没有放弃的意思,仍在苦苦思索着对策,看到师父平静地安坐默默看着棋盘对面的人,目光丝毫不掩欣赏之意,不知为何,净尘心情忽然有些复杂难明。

    时间渐渐流逝,chūn雨悄然停歇,落rì渐渐西移,黄昏无声而至,梵音古殿被一股沉默而又玄奇的氛围所笼罩。

    棋盘上残局依旧没有动静。

    林辰的眼睛布满血丝,干涩无比,右手两指捏着的黑子表面不知何时被他硬生生捏出了一个指印,微尘从他指缝间漏出,飘飞在殿中昏黄的光线下,他却浑然不知。

    终于,老僧脸上现出了一丝不忍之sè,轻轻叹了一声,声音低沉而平和,说道:“施主心志过人,委实难得,但此局已终,就此作罢吧。”

    净尘默然。

    林辰身子微微一震,仿佛这才醒过神来,但他没有说话,更没有抬头理会燃苦大师,依旧紧紧地盯着棋盘,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不可能的变数来。

    净尘默默看着林辰,心中有些愕然,按照黑棋现在的局势,根本没有任何赢的可能,师父决定中止棋局,也是惜才之举,可林辰似乎没有接受的意思,难道说他真的宁愿把心神彻底耗损在这里,也不愿认输?胜负在他心中,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燃苦大师微微蹙眉,望着对面那张苍白到极点的脸庞,他赞赏这个年轻人的智慧与勇气,但并不代表他会认同那种宁死不屈不愿变通的桀骜xìng子,此时这个年轻人展现出来的执拗一面,不禁让他又想起自己那位为心中痴狂而入魔的师兄来。

    燃苦大师叹了口气,棋局下到这里,其实他已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心中先前那点忧虑也早已释然,要是把这个世间当作棋盘,芸芸众生为棋,人生与棋局,又有什么差别?黑白分隔,本就是随心意而定,一旦落子就须举手无悔,既然如此,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

    就在老僧又要出言相劝的时候,就在这时,却见那个对面那个年轻人忽然动了。

    只见得他手上捏着的那颗黑子,在停留了半天后终于落下,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迫人气势,以看似缓慢的速度,重重砸在棋盘之上,发出一声清脆而沉重的落响。

    “啪!”

    棋子与棋盘相撞的声音在安静无比的古殿中显得那般突兀,无形中却仿佛有说不出的美妙藏在其中,惊动了棋盘内外的人。

    净尘怔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落到棋盘上,片刻后眼睛忽然瞪大,不知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凑近了棋盘,以极近的距离盯那颗棋面被捏出指印的黑子,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释疑的事情一般。

    燃苦大师也发现了那枚黑sè棋子所落到位置的古怪之处,神情微异,白眉一皱,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又缓缓摇头,忽然看向对面正大口喘息的林辰,眉宇慢慢舒展开来,抚须赞道:“有些意思。”

    林辰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随手抹去唇角溢出的血水,说道:“接下来会更有意思。”

    燃苦大师没有说什么,他虽然觉得这枚落子有些意思,但在看明白的第一时间,他便确认,黑子依然没有办法从绝处逢生,所以他不知这年轻人这时哪里来的自信,但是见到他面对绝境下尚能保持这般乐观的心态,老僧意甚欣慰地点了点头,对于下一步的落子,他想了想,信手拈起一枚白sè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落下的位置,赫然落在了那枚黑sè棋子的旁边,白子光滑的表面闪烁着反耀的微光,甚是动人,相比之下,那枚被捏出一个指印的黑子看去显得有些卑微。

    清脆的落子声继续在古殿上响起。

    棋盘上很快又落了四五枚棋子。

    然而棋局的发展,和燃苦大师的想像的有些不一样。

    仿佛那枚黑子是打破某些界限的关键,棋局又回到了最初时的节奏,然而渐渐的,对弈中两人应子的节奏却是颠倒过来,这一次年轻人落子的速度很快,中间没有任何停顿,似乎他根本不需要思考一般,而燃苦大师应子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白眉飘起的次数越来越多,苍老的面容上深思与惊讶的神情不停变换,似乎看到某种不可能的可能正在出现。

    净尘脸上表情愈见震骇,他怔怔看着棋盘,浑然忘了身边一切,仿佛看到那一枚枚黑sè棋子,在这一刻竟不可思议地活了过来。

    燃苦大师心中微凛,他忽然发现,在他还没有发觉的时候,黑棋的走势不知何时起已悄然起了变化,棋盘上那一枚枚看似散乱的黑sè棋子,竟隐隐有化成一条大龙,跳出他的白子围势的迹象,似要去往另一个世界那般,这是他始料未及之事,所以他沉默了一段时间才把这骤然而起的变数想通。

    那一步,确实有意思的一步。

    他所以认为那一步有意思,因为那一步把黑子自身的棋势打乱,等同于把事先铺好的退路都舍弃了,剩下的只有孤军一注往死中求生可行,其中隐合道门忘生知死之理,然而这局棋里,他白子棋势大优,已然强大到可以直接碾压,就算黑棋再有怎样的变数,也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样。

    燃苦大师原来自信已经通晓棋局中所有的变化,然而此时,老僧却忽然发现,终究有些地方被他不经意间忽略了,他默默看着棋盘上那两枚最先落下的黑子,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许久过后,一枚新的白子从棋瓮里被他取出,然后平静地落在棋盘上,在等待对方落子之时,老僧轻轻抬眼,看着对面那个狂骄之sè不减的年轻人,微笑道:“老衲一生与人对弈中,你是第三个能与我下到这个地步的人。”

    林辰怔了一下,拈起了一枚黑子,并不急着落子,而是放在微微颤抖的右手里不停摩娑把玩,试图让自己激荡难抑的心神平静下来,微微涩声道:“不知大师口中的前两位前辈是?”

    燃苦大师目光忽尔有些复杂,淡淡笑道:“那两人其实你也不陌生,一个便是灵慧师兄,另一个则是蜀山的掌教玄霄子真人。”

章四零二 局终人散,圆寂的大师

    听到燃苦大师这句话,林辰怔了怔,沉默了下来,一旁的净尘心中却是掀起了一阵波澜,灵慧师叔他没有真正接触过,从来都是在师父口中听闻他的事,所以他对那位师叔的印象极为陌生,然而蜀山的掌教真人玄霄子何许人也,相信世间没有一个修行人会不知道蜀山上的这位老人的名讳。

    所谓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yīn阳,呼吸jīng气,dú lì守神,天人若一,故能寿敝天地,修真得道,此其道生。都是站在人间巅峰的人物,对燃苦大师来说,或许那位老人只是一位老朋友,然而对天下正道来说,人世间又有多少修真之人能真正称得上“真人”二字?

    燃苦大师这番话,无疑是罕有的极高评价,净尘默默看着林辰那张微微苍白的脸庞,心情起伏,想到师父法通五轮宿命,莫非在暗喻着这个男子,rì后会达到那样真人的高度么?

    “这盘棋的结局,其实我是知道,就算小子再怎么苦撑,始终不是大师的对手,到最后,输的人还会是我。”一片沉默中,林辰摩挲着掌间的棋子,忽然说道。

    燃苦大师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辰望着棋盘,目光中映着那满盘黑白,那或明或暗此时在他眼中竟生出了一种相生相克的感觉,显得完美而衡定,他一直看着棋盘,总觉得自己隐隐看明白了些什么,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般绝对的场景,直到燃苦大师提及到玄霄子真人,林辰这才霍然惊寐,昔年在青云大殿上,那个老人曾经给他看过一副太极图,那太极图的天造地化yīn阳之意,跟眼前棋盘深藏的禅意是何等的相似。

    他不是灵慧禅师,更不能跟那位老人参功造化的境界相提并论,所以林辰知道这盘棋进行到最后,输的人也一定是他。

    在燃苦大师的光明禅境中,规则便是构成意境世界的一切,在规则之中战胜规则,怎样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传说中烂柯一局便是百年光yīn,隐喻着佛曰刹那便是永恒,这盘棋下到现在,在旁观者看来,虽然从清晨到入夜不到一天的时光,但也只有对弈中的两人,再也没有人知道,林辰的心神在燃苦大师的光明意境中已渡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最后都忘了多长时间。

    他一直念着如何破局,却苦思不得,直到燃苦大师劝他放弃,他才忽然清醒过来,如果说世界就是一个大棋盘,每个人都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那么谁都无法逃脱出去,就算是老僧本身也不例外,除非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眷恋,否则无论他再如何苦苦抵抗,依然会受到这个世界规则的束缚。

    所以在他顿悟的那一刹,毅然御下了一切,任光明吞噬燃烧他的心神,把自己置于彻底的死地。

    在他被光明燃殆的那一瞬间,这个意境世界的规则,便再也找不到他。

    他成功跳出了那个光明的世界,回到了真实的棋局之中。

    燃苦大师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平淡神情渐渐变得温暖起来,微笑问道:“既然如此,这局棋还下不下?”

    林辰翻来覆去把弄着那一枚迟迟未下的黑子,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什么不下?”

    说着,他捏起那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燃苦大师看着面前骤然大变的棋局,目光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异光,他伸手进棋瓮,摸了好长时间才摸出了一枚白子,然而看着满盘黑白密布的棋盘,竟是一时没有落下去,因为黑棋在林辰这看似不起眼一步后,竟不知不觉间已成气候,仿佛画龙点睛,与最初那两步落子相互呼应,通盘黑子化成一条大龙,从沉睡中睁开了眼睛,张牙舞爪地撕开光明yù乘风而去,然后在黑与白的激烈争斗中,一切渐渐复归静寂。

    一旁净尘的眼睛因为很长时间的干瞪而酸痛,干涩无比,可看到此时棋局的瞬息骤变,他仍是沉醉其中不愿复醒,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某种妙不可言的奇迹出现的整个过程,在那黑白两sè激烈而沉默的厮杀中,他仿佛看到了黑夜与白昼的交替,看到了rì月在这个天穹上不停地轮转,然后在一片幽静的禅境中,听到了晨时的钟声和暮时的鼓声。

    晨钟暮鼓里,一片安宁祥和之意渐生,哪里还有什么胜负之心。chūn风微作,外面山林竹涛里不知躲在哪个角落息羽的群禽在轻鸣,不可言冰的夏虫在混杂雨水草木芳香的泥土里苏醒过来,无声望着这年chūn的新叶。

    在黑白棋子间移动目光的过程里,他偶尔会清醒过来,心中敬畏莫名,他这个时候才看出了林辰最初那两步落子的真意,黑棋落下第一子时,这个人便似乎已经想到了一百步之后的风景,强大到可怕的心算,便是最纯粹的智慧。

    净尘不知何时湿了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身面向身边的男子行了一礼,真诚道:“施主智慧过人,小僧佩服。”

    林辰微微一怔,有些惭傀说道:“净尘师兄见笑了,大师棋力远胜于我,在下也是占了先机,才能跟大师下到现在。”

    这时,却见燃苦大师忽然放下了捏在指间的那枚白子,疲惫的面容上现出微笑,说道:“老衲于对弈之道一生自负,哪里会想到,这有人能够单凭计算便能在光明之下曲径通幽,直指大道,施主人算竟胜似天算,这局棋是老衲一生中下过最有意思的一场棋局,此生再无憾矣,就让它在此终了吧”

    话音落处,燃苦大师挥动衫袖自棋盘上拂过,动作轻盈如拂落一片落叶。

    林辰和净尘两人下意识低头看去,不由大惊,原来燃苦大师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扰,竟把那些黑白棋子连带棋盘尽数压嵌进了梵音古殿的青砖磐地之上,自今rì起,这一局老僧认为有意思的棋局便永远地留在这座历经千万年风霜雨雪的古老殿堂之中。

    只不知这一场棋局胜负如何?

    没有人知道,因为棋盘上这般看去黑白双方棋势已成一种极其微妙的均势,除非有比下棋之人棋力更高明的人,谁也不能打破这个玲珑之局。

    净尘怔怔地望着地面,心想如此jīng彩的一场对弈,谁会不知趣想要去破坏这世间罕见难得的黑白棋禅的圆融,甚至觉得哪怕去数子,也是一种亵渎,没有人数子,这场棋自然也就没有胜负。

    这位梵音寺的长门弟子这般想着,却不知旁边的林辰看到燃苦大师这一举动,心下却是一阵茫然。

    沉默了些许时候,林辰抬头看着老僧,目光闪烁,复杂分明。

    “大师,这样好吗……”

    燃苦大师和言悦sè地看着他,微笑道:“终局不比残局更吸引人,能下这样一盘棋,然后做为人生最后一盘棋,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吗?”

    林辰怔了怔,沉默了下来。

    净尘似乎感到什么,身子忽然一震,整个人几乎呆立住了。

    燃苦大师看向林辰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仿佛想通了什么事情,淡淡笑道:“施主今rì前来,是为了辞别吧。”

    林辰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施主yù去,老衲不敢阻拦。只是在施主离去之前,老衲有一句话,想跟施主说说。”

    林辰正sè端坐,道:“大师请说。”

    燃苦大师盘膝坐在那个陈旧发黄的蒲团上,微笑道:“莲心祖师说世间黑白对错,只在心中一念,老衲看来,这不过跟对弈择sè同样的佛心道理。世事变迁,众生轮回,人世与棋局,真的没什么差别。”

    林辰沉吟片刻,问道:“莫非这便是大师跟小子下这一场的意义所在?”

    燃苦大师目光一闪,摇了摇头,微笑道:“施主慧根,又岂会不明老衲之意。”

    林辰默然,良久站起,仰天呼吸,笑道:“在下一俗世男儿,注定要在人世这个苦海中争渡沉浮,只是无论是黑子,抑或白子,小子都不想去做。”

    燃苦大师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温和不改。

    “我要做那个下棋的人。”

    林辰声音微沉,铿锵有力。

    燃苦大师微怔,片刻后大笑起来,似喜或悲,笑声渐敛,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林辰默默看着意态安详静静安坐的老僧,缓缓躬身。

    一旁的净尘,只觉此刻自己的心如被昨夜chūn雨寒湿一片,一直往下沉,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搁到大师鼻前,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溢出眼眶,放声痛哭。

    佛宗当代大德,天下第一佛门梵音寺主持方丈燃苦大师,于人间劫后余生的第一年chūn,圆寂了。

    ※※※

    第八卷终

章四零三 去留随意,谁人知故人情

    大地回chūn,本是休养生息的季节,然而据罗阳城无数百姓所说,那一天罗浮山上忽尔天地动摇,威力极大,乃至方圆百里之内都有感应,而一眼能望的是,在南方罕见晴朗的天空中,罗浮那头明显被一片沉郁的乌云所遮,如一片夜sè降临,很是诡异,然而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道庄严佛光从天而降,继续又有万钧雷霆砸下人间,百姓们无不心惊胆颤,不少人纷纷认为此天变异象乃是罗浮辉煌佛地有神佛降世,将行普渡苍生之大无量功德,并对此坚信不疑,无数人rìrì上香,夜夜祈福,祈求神明庇佑。

    这等流传在凡夫俗子之间的臆测妄想,有识人士自是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如此天地巨变,本来就引人注目,如今发生于一向沉默的佛门内,再加上梵音寺本身在玄门正道中的地位,更引来了世人侧目。

    一时间天下流言纷纷,种种谣言,不一而足,都在猜测梵音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梵音寺威名虽远,却素来低调,加之浩劫过后修行界大小事不断,罗浮方面无人出来说明,正道各方一时也只能处于观望的态度。

    但这对南方那些新兴门派来说,却无疑是不可忽略的大事,他们占据南疆,本来就要仰罗浮这方巨擘鼻息而行事,而梵音寺一直对他们不闻不问,谁知道这事儿是不是梵音寺又有什么无上法宝出世,或是哪个佛子修成大德神通破关而出所引起的天变?

    虽说南疆本是无主之地,但就在罗浮这尊大佛眼皮底下移宗立派,哪个门派能不心头发虚,怕就怕罗浮准备对他们来一次敲打,须知修行界宗门对于自家山门地盘的重视,可是跟俗世乡土观念一般,谁愿意自家门前的地头忽然被外人之人所占?

    于是不过数rì之间,暗cháo汹涌的南疆之地上,开始聚集起了许多陌生面孔,无数公开或隐匿的势力,都明里暗里的试探着罗浮那片人间最辉煌的佛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天下纷乱,群魔乱舞,梵音寺又向来以沉默态度面对世人,故此罗浮山上一场动乱,竟无意中再度引发了天下大势的波涛暗涌,风云聚会。

    在chūn雨停歇后的第一天,在无数人观望中,罗浮一方终于有确凿的消息传回,而事态之大,几乎令所有的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浩劫过后的第一年chūn,人间清净佛地梵音寺落下了一场chūn雨,随后绝世妖孽巫帝现身人前,以无上妖力引发了天崩,令罗浮群山尽裂,人世间最大的佛像垮塌,梵音寺四百八十寺被埋大半,当天梵钟悲鸣,无数古刹就此化作废墟,寺中僧人死伤惨重,罗浮千万年下的基业,几乎毁于一朝旦夕。

    而更令人悲痛的是,梵音寺深受世间民众敬仰的主持方丈燃苦大师,于浩劫中为保全正道血脉以及天下苍生,开启佛光大阵,早已耗尽了元气,如今为彻底镇压巫妖,更是不惜枯萎jīng血,强行再启大阵降魔,年老体衰的大师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残酷,寿元终尽,圆寂于梵音古殿之上,是夜举寺上下恸哭,罗浮残寺乱山之间唱响了一宿的大悲梵歌。

    梵音寺连遇变故,心灰意冷关闭了小须弥山山门,梵音寺由燃难大师暂代住持方丈一位,于在山中视事。

    以上是梵音寺对外的说法,想必修行界史书上也会这般描写,大概也只有当时大佛头顶在场的人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而现在的人世间,天下正道人士无不歌颂梵音寺的无量功德,赞颂燃苦大师舍身伏魔的大慈悲心肠,无数人为之悲痛流泪,无数人口诛痛斥巫妖的深重罪孽,其中南疆那些新兴门派尤其为甚,一时间无数有关那位老人的传奇在世间疯传,并且也会像其他传说那般,一直流传下去,为后人瞻仰。

    玄门其他方面,自妙真山大乘观开始,天下所以的佛门为佛宗这位大德的辞世静坐念禅七天七夜,以示悼念和悲痛。

    东蜀天第一剑宗蜀山,特意万剑朝南,以表对那位大师圆寂的尊重。

    西方天昆仑仙宗,琼华宫宫主洛天衣当着作客昆仑,正纠结于大荒苍帝宫出世一事的各门各派人士面前,向梵音寺致以真诚的悼文,以示对大师的尊敬。

    因巫妖一役出尽了风头,却一直低调行事,甚少理会中土之事的冰岚云阁,亦罕见的表态,怜星殿主亲率门众于妙真山奠祭佛典上,为大师的辞世深感遗憾,以及对大师的慈悲心怀深表敬重,是夜冰魄龙皇剑悲吟不息。

    有了三大正宗明确的表态,各方派别之间的争斗,也难得的平息了一回,似乎各方门派也不愿在这个世人悲痛的时刻再添杀孽。

    只不知,其中到底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白云苍狗,多少年后,又有谁人仍在为那段悲壮的故事落下眼泪?

    修行界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聚到梵音寺身上,却没有人留意到,一个孤单的身影,就在那位大师圆寂的同一天,负着一柄其貌不扬的苍拙古剑,独自走下了罗浮。

    行走在山脚下的青石小道上,感觉着背后传来那似熟悉的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那年轻男子有些惘然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他忽然驻住了脚步,转身回望。

    那片片乱山残寺,这般远远看去,似乎颇有另一种悲壮禅意,曾经满山绽放的桃花,落了满地,恰逢清晨雾起,无数晨雾从深山中冒出来,整个罗浮变得白茫茫一片,整条山脉云雾缭绕,山腰之下仿佛完全无法看到,将要消失了一般,从山脚直头驻足遥望,梵音寺就像是变成了一座飘浮在云端的世外净土,无数寺影在雾中时隐时现,仿似佛国仙境,人世奇观。

    年轻男子望着远处那模糊的chūn山景致,不知为何忽觉那种佛意似乎比起他第一次前来之时所感还要真切的多,透着股大寂灭的味道。

    梵音寺对外宣告封山后,罗浮这处世间不可知之地,这才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远离尘世之不可知之地。

    男子怔怔出了会神,想着这段rì子以来所发生的事,默然良久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飘然远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

    蜀山。

    这一处在世人眼中神奇而神秘的仙家福地,无论世道再如何轮转,千万年下,依然如人间仙境一般伫立在苍生面前。

    那一场浩劫所带来的损失,似乎对这个天下第一剑宗仍不到伤根动骨的地步,只是这一场大战,蜀山身先士卒,弟子伤亡虽没有首当其冲的梵音寺那般惨重,但也可谓元气大伤,尤其令弟子挂牵的,便是至今蜀山第一人,忘尘峰首座燕惊尘携妻绝迹人前,似乎有再也不问世事的意思,而惊神峰首座上官夕道人,在大战中遭妖人暗算,身染重患,修为境界几乎尽失,其他几位首座也或多或少因伤而修为折损,要彻底恢复道行,怕且也须用上几个年头的闭关修炼。

    毕竟首座之位不可久缺,如今惊神峰和忘尘峰的那一把紫檀木交椅,经过诸峰首座和掌门真人的商议,决定分别暂由上官夕的出师归来大弟子叶剑秋,以及忘尘峰的燕若雪代为掌管,而这仿佛是一个趋势一般,在蜀山中诸峰派系里,年轻一代展露风采的机会越来越多,如大衍峰的宁归邪、冰月峰的陆雨晴、离歌峰的林煊,焚阎峰的聂阳等各脉年轻翘楚,都在他们师长有意的安排下做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这其中意味什么,各脉弟子心领神会,一时间人情圈子、师徒情分,同门之谊,各大小圈子,处处皆有,泾渭分明。

    而长门之内,因为后继无人,而且这些年来,玄霄子真人渐渐不问俗世,蜀山rì常琐事依旧由焚阎峰首座聂慕枫道人代为处理,如此一来,那位本来就掌管蜀山刑法的聂首座,可算是大权在握,也正因为如此,焚阎峰的弟子,这些rì子来心情都算是不错的,似乎六脉会武以来所受的郁闷一扫而光,虽不敢说吐气扬眉,但昂首挺胸那也是常有的,有人开心,自然便有人不开心,只是接到门人的委屈反映,各脉首座诸如沧月大师,凌枫道人等人念着蜀山值此恢复元气之时,也不好再生什么内斗事端,只睁眼闭眼,安抚弟子们稍安勿躁,暂且忍让,而聂慕枫自也知众怒难犯的道理,加强对门下弟子的约束,一时间蜀山倒也风平浪静。

    而对蜀山弟子来说,梵音寺主持大师逝世一事,固然是玄门中的大事,只是那等神人活佛的事,似乎离他们甚是遥远,因为从来仰望,所以也没什么多大的感觉,但是对蜀山那位老人来说,却是罕有的伤怀。

    蜀山青云大殿。

    柔和的阳光照着巍峨的殿堂,显得庄严而神秘。大殿里依然显得yīn暗清幽,那些长明灯火和点点香烛的微光,依旧寂寞地燃烧着。

    而今rì青云大殿的气氛似乎又显得有些异样。

    在那重重发黄的帷幔后,一位身着墨紫道袍,须发皆白,端得鹤骨仙风的老道人,缓缓地走到后殿南面的窗边,目眺远方。

    而他身后的一张简陋的小木桌上,正停放着一壶清酒,以及几只杯盏,其中一只酒杯上,微亮的酒水仍在微微荡漾着。

    后殿的yīn影深处,有两道目光,静静地凝望着窗前的老人背影。半晌,有个人,慢慢走了出来。

    正是大衍峰首座宁远世。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251/ 第一时间欣赏问仙最新章节! 作者:宁静所写的《问仙》为转载作品,问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问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问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问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问仙介绍:
天地悠悠,白云苍狗,世间周遭,奇闻异事,自古相传,九天之上,另有青冥,浩土之下,是为黄泉。 夫物芸芸,人间沧桑,人人寤寐得道长生,修仙修行,渐入人心。 方今繁荣昌盛之世,正道大兴,妖邪退避,修仙界之中,又以“蜀山”、“昆仑”、“罗浮梵音”和“冰岚云阁”为玄门东西南北四大支柱,镇守中土,力压群妖,视为巨擘。 这个故事,便从一个青衫少年开始。 【只希望写出一卷浓浓古意,淡淡情缘的仙侠书,望收藏。】问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