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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丁     冰与火之歌txt下载     冰与火之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珊莎

    “他竟然不肯派洛拉斯爵士去,”当晚她们一同就著油灯屹冰冷的晚舀时,珊

    莎把这件舅告诉珍妮-普尔。“我觉得一定是他脚受伤的关系。”

    为?休养腿伤,艾德大人在他的卧房里与埃林、哈尔温和维扬-普尔共进旺舀,

    而荣丹修女在走廊上站了整天,抱怨起两脚酸痛,没有出来用饭。本来艾莉亚该园

    她们一起吃,但地上舞蹈课还没回来。

    “他脚受伤?”珍妮不确定地说。她和珊莎同龄,是个可爱的黑发女孩。“洛拉斯

    爵士脚受伤了’”

    “不是他的腿,”珊莎边说边优雅地咬着鸡腿。“俊瓜,是我父亲的腿。你看他痛

    得那么厉害,连脾气也暴躁起来了。不然我想他一定会派洛拉斯爵士去的。”

    父亲的决定令处颇感困惑。百花骑士发言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就要亲眼见到

    老奶妈的故事成真。格雷果爵士是怪兽,而洛拉斯爵士则是真正的英雄,定会将之

    斩杀。他那么纤瘦美丽,黄金玫瑰围绕著纤细腰身,浓密的棕发坠进双眼,活脱脱

    就是真英雄的模样。结果父亲竞一口回绝了他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后处和荣

    丹修女从长廊走下楼梯时,她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修女却说她不该过问父亲

    的决定。

    这时一旁的贝里席伯爵接口道:“哎,修女,我也弄不明白,只觉得她父亲大人有

    些决策可以再深思熟虑一些。找看您家小姐的害智不输她的美貌。”说完他向珊莎

    深深购躬,弯腰的程度反而让珊莎怀疑他究竟是在恭维还是讥讽。

    菜丹修女发现处们的谈话内容被贝里席大人听见,非常不悦。“大人,这孩子只

    是随便说说,”她说,“不过是瞎说话,没什么特别意思。”

    贝里席大人捻捻尖胡子,“没有?孩子,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应该派洛拉斯爵

    士去呢9”

    珊莎别无选择.只好把英雄和怪兽那套和盘托出。国王的重臣微笑道:“呵,这

    可不是我的理由,不过-.”他碰了碰她脸颊.手指轻轻划过颧骨较廓。、她了可爱,

    人生不比歌谣。方朝一日,你可能会大失所望。”

    珊莎觉得没必要把这席话也告诉珍捉.光想想就够让她不安了。

    “国王的执法官是伊林爵士,不是洛拉斯爵士,”珍姬说,“艾德大人应该派他去

    才对。”

    珊莎听了不禁发起抖来。每次她见到伊林‘派恩爵士,总是无法克制地颤抖,仿

    佛百什么死掉的东西在贴着皮肤滑动。“伊林爵士也跟怪兽没两样。我很高兴父

    亲没选他去。”

    “要论谁是真英雄.贝里大人也不输洛拉斯爵士啊,你瞧他那英勇高贵的模

    样。”

    “也是啦。”珊莎有些怀疑地说。贝里-唐德利思是挺英俊的但他实在有点“老”,

    都快满二十二岁的人了。还是白花骑土比较合适。话说回来,当初在竞技场上珍妮

    对贝里伯爵可是一见钟情。珊莎觉得珍妮真蠢,奶不过是个管家的女儿,不管多么

    痴心妄想,A里大人也绝不可能盲睐地位比他低这么多的对象,更何况她的岁数只

    有他的一半。

    然而这话说出口太伤人,g此珊莎暇了口牛奶,岔开话题。‘哦梦见乔佛里会得

    到那头白鹿赐。”她说。事实卜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希望的但说成梦听起来比较好。大

    家都知道梦是预言和先兆。传说白鹿非常稀少,具有魔力,她心里非常清楚她那英

    勇的王子比他的酒鬼老爸更有资格得到它。

    “你梦见了’真的吗?乔佛里王子是不是就走上前去,伸手摸掐它,不让它受任

    何伤害呢?”

    “才不是.”珊莎道,“他用一支黄金箭把它射死,然后把它带回来给我。’歌谣里

    的骑士从不会杀害皮法动物,他们都是走亡前去伸手抚摸它们,绝不加以伤害,但

    她知道乔佛里喜欢打猎,尤其是杀戮的部分。不过他只喜欢杀动物。珊莎很确定她

    的王子与杀害乔里和其他可怜人无关,那都是他的坏舅舅叙君者干的。奶知道父亲

    依旧为此事生气,但他不该为此责怪小乔,否则就好像艾莉亚闯了祸,却来怪她一

    样。

    “我今天下午看到你妹妹了.”珍妮脱口而出,仿佛能看穿珊莎的思绪。‘惦奶两

    手倒立在马届里定来走去的样子。她干嘛那样啊?’’

    “我完全搞不僵艾莉亚做事的动机。”珊莎最讨厌像马厩那样充斥肥料和苍蝇

    恶臭的地方。就连外出骑马,9h通常也是先叫马僵给马上好鞍的再李到庭院里给她。

    “你到底想不想听官里的事嘛?”

    “想。”珍妮说。

    “今天有个黑衣弟兄,”研莎说的“来拜托多送点人手去守长城,可他又老又臭。”

    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人的模样。她以前总把守夜人都想像成班扬叔叔那样。在歇谣

    里,大家可称他们为长城上的黑骑士呢。然而今天这人驼着个背,面目可憎,活像生

    了一身虱子似的。假如守夜人都是这副德行,5p她还真为9h的同父异母私生于哥哥

    琼思感到遏佑。“父亲询问在场的骑士的有没有人愿意披挂黑衣,借此光耀门媚,结

    果无人响应,最后他让这个叫尤伦的家伙自己去国王的地牢里挑选想要的人,道他

    走了。随后来了两个自由骑手,他们是一对来自乡思边疆的兄弟,想要宣誓设效国

    王,父亲接受了他们的誓约—.”

    珍妮打个哈欠。“还有柠檬蛋糕吗?”

    研莎不喜欢被人打断,但9h承认跟王座厅里处理的大部分事务比起来,柠檬蛋

    糕要有意思多了。“我们去看看罢。”

    厨房里没有柠檬蛋糕,不过她们找到了半块凉掉的草茵派,也还可以接受。

    们在高塔的楼梯问把派吃得一干二净,一边咯咯笑着交换闲话传闻和秘密心事。

    晒珊莎上床的时候的觉得自己调皮得简直和艾莉亚一样。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9h就起来的唾眼惶松地爬到宙边观望贝里伯爵整队出发。

    晓色才刚笼罩城市,他们使已动身。整齐划一的队伍前方打着三面旗帜,王室的宝

    冠雄鹿飘扬在最高的旗杖顶端,灾塔克家族的冰原奔狠和贝里伯爵的分岔闪电则

    悬挂在比较短的杆子上。刀剑碰撞,火炬摇曳、旗帜飘舞风中;战马嘶呜,闸门拉起,

    旭日金光自闸门铁条斜射而进。一切都如此鲜烈令人兴奋,宛如歇谣中的梦境成

    真。穿着银色战甲和灰色长披风的临冬城侍卫.看起来尤其英姿勃发。

    埃林高举着灾塔克家族的旗帜。当9h看见他在贝里伯爵身边勒住马绢,与之交

    谈的时候,珊莎觉得好骄傲。埃林比乔里英俊多了说道:有朝一日他必会当上骑士。

    少了他们,首相塔显得空荡荡的,因此珊莎下楼吃早餐时的看到艾莉亚也觉得

    很高兴。“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妹妹一边剥开血橙的皮,一边问,“父亲派他们去迫

    捅詹姆-兰尼斯特了吗?”

    珊莎叹了口气。“他们是跟贝里大人一问去砍格青果-克里冈爵士项上人头的,”

    她转头望着正用木匙舀燕麦粥吃的芜丹修女。“修女,贝里大人会把格雷果爵土的

    头洼在他家城门上,还是带回来给国王呢?”昨晚她和珍妮“普尔为此争论了半天。

    修女一脸惊恐。“官家小姐吃饭时怎么能讨论这种事?珊莎,你的礼貌到哪里去

    丁?我敢对天发召,最近你快变得跟你妹妹一样坏了。”

    “格雷果怎么啦?”艾莉亚问。

    ”他烧毁r一应衬庄,杀了很多人,其巾还包括女人和小孩。”

    艾莉亚的胜皱咸一团。“詹姐-兰尼斯持杀了乔里梅华和韦尔.猎拘杀了米凯.

    也该有人去砍他们的头。”

    “那不一样,”珊莎说,“措拘是宣誓保扩乔佛里的贴身护卫,而你那杀措小弟出

    手攻击王子。”

    “你这个5a子。”艾莉亚说。她的手握紧血橙,红色的果汁从姬指堵问泪泊流下。

    “你再骂啊,随你怎么骂,”珊莎轻快地说,“等我嫁给乔佛里,看你还敢不敢骂。

    到时候你就得低头向我行礼.称我为王后陛下了。”

    艾莉亚把血橙从桌子的那头朝她呕过来。珊莎

    湿湿的、压扁的声音的随后扑通落在她膝盖卜。

    “王后陛下,您脸上有果汁耶。“艾莉亚说。

    果汁流上鼻子,刺痛她的眼睛。珊莎用餐巾把脸抹干净,当地发现果汁巳把姬

    漂亮的象牙色丝衣染得一场糊涂时,她再度高声大叫。“你真是讨厌死了,”她朝

    妹妹尖叫.“当初他们不该杀淑女,应该杀你才对!”

    菜丹修女脚步跟随地站起来。“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父亲大人!你们马上给

    我回房问,现在就去了”

    “我也要夫?”珊莎的眼眶盈满泪水。“不公平嘛。”

    “不要跟我辩,快去[”

    珊莎昂首高去。她将来是要当王后的,而王后决不轻易掉眼泪

    下门r了,脱去衣服。血橙汁在丝衣上留下一滩红渍。“找恨她了”她放声尖叫,把衣服

    揉成一团,丢进冷却的壁炉,落在昨夜炉火的灰烬了:。达时她发现果汁已经渗进她

    的衬钳,于是再也无法遏制地暇泣起来。她狂乱地把身—上—所有的衣物统统撕开,整

    个人扑团在床,哭着直到睡着。

    等荣丹修女来敲门,已是日正当中。“珊莎。你父亲大人现在要见你。”

    珊莎坐起身。“淑女。”她俏声道。有那么一会儿,冰原狼仿佛真的置身屋内,用

    那双金黄的眼睛凝视着她,哀伤却又善解人意。抛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好想淑女

    在身边,与她一同奔跑、以及“ 以及—“回!z的企图如同伸手盛接雨水。梦境逸

    去,淑女又是巳死之身。

    “珊莎,”敲门声再度传来,这回相当急促c“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修女,”她喊,“能小能给我几分钟换衣服””她虽然哭红了眼,还是尽

    力把自!ff扔得美美的。

    芜丹修女须她走进书房时.艾德公爵正埋首于一本皮革封面的大书中。他打/

    石膏的腿僵直地伸在桌下。“珊莎,你过来。”修女去找妹妹后,他开了出,脸色并无

    不悦,“过来坐我旁边。”说着他合上书。

    不一会儿菜丹修女把权来扭去的艾莉亚也抓来了。珊莎换了一件可爱的浅绿

    色缎十外衣,脸上准满愧疚之色,但妹妹依旧穿着早餐时那套脏首肯的皮背心,——

    身破烂。“这是另一个。”修女宣布。

    “荣丹修女,谢谢你。我想跟我女儿私下谈谈、可否请你让我们独处一厂9”修女

    鞠了个躬离开了。

    “是艾莉亚先动手的,”珊莎立刻开口,生伯小能抢得先机。“她说我是骗子,然

    后拿血橙砸我,把我衣服弄脏/。那是瑟曦王后因为我取乔佛里王子订婚特别送

    的,象牙色的丝衣呢。我要嫁结土子,她就恨我。什么事到她手里都会搞砸:父

    亲、她就是见不得任何漂壳的东西。”

    ”珊莎,够了。”艾德公爵的声音充满不耐。

    艾莉亚拾眼道:“父亲,对不起,找铝了,请好姐姐原谅我。”

    珊莎正在气头上,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总算找回了声音

    怎么办’”

    “我--或许我可以帮你洗。”艾莉亚了;太确定地说。

    “怎么洗都没用,”珊莎道,“就算你搓上整天整夜也一样

    “那……我帮你做件新的。”艾莉亚说。

    珊莎嫌恶地甩头。“你?你缝的衣服拿去抹掐台都不配

    父亲叹道:“我不是叫你们来讨论衣服的。我准备送你们回临冬城。u

    珊莎震惊得好儿秒钟说不出话.姻感觉自己的眼睛又湿了。

    “不要嘛。”艾莉亚说。

    “求求你,父亲大人,”最后珊莎终于说出话,“求求你别这样。”

    艾德-交塔克对他两个女儿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你们总算有点共识/。u

    “找又没犯错,”珊莎哀求他,“我不想回去。”她爱灭了君临宫廷的壮观华丽,身

    披经罗绸缎的贵族男女,以及城里形形色色的人们。那场比武竞技是她一生中最奇

    妙的时光,而她还有好些东西没观赏道呢,比如丰收宴会、化妆舞会和默剧表演。想

    到要失去这一切,她实在受不了。“把艾莉了说道:送走就好,是她先动手的,父亲,我发誓。

    我会当个乖女儿.真的,只要你让我留下来,我保证我会像王后一样举止高贵又有

    礼貌。”

    父亲的嘴角怪异地牵动了一下。“珊莎,我不是因为你们吵架才送你们走,虽然

    我实在也受够了你们成天拌嘴。我是考虑到你们的安危才希望你们回临冬城。我的

    三名部下在离此不到二里的地方被人像杀狗似地砍倒,结果劳勃怎么做?他跑去

    打猎:”

    艾莉亚正用她那种恶心的方式嗓着磅唇。“我们可以带西利欧一起走吗?”

    “谁理你的苯舞蹈老师啊?”珊莎怒道,“父亲,我才刚想起来,我不能走啊,

    我是要嫁给乔佛电干子的。“为了他的缘故,她试着勇敢地微笑。“我爱他,父亲,真

    的.就像亲丽访王后爱龙骑士伊蒙干子,琼理爱佛罗理安那样爱他。跋想做他的王

    后,为他生孩子。”

    “我亲爱的孩子,”父亲轻声说,“听我说,等你长大,我会帮你找个最配得上你的

    贵族,既勇敢又温柔又强壮。和乔佛里的这植婚事是个可怕的错误。那小子可不是

    伊蒙王子,你得相信我。”

    “他当然是!”珊莎坚持,“我才不要什么勇敢温柔又强壮的人,我只要他。我

    们会像歇谣里唱的那样,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我要帮他

    生个金发儿子的百朝一日他会成为一国之君,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像奔狼一样

    勇敢,加雄狮一般骄傲。“

    又莉亚做了个鬼脸。“有乔佛里当老爸不可能啦,”她说,“他既是骗子又是胆小

    鬼,更何况他是鹿,不是狮子。”

    珊莎眼里都是泪水。“他才不是!他一点都不像那酒鬼国王。”她对着妹妹尖

    叫,悲伤之余完全忘记了礼节。

    父亲眼神怪异地看着她。“诸神啊,”他轻声咒道,“这话竞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

    ..”他高呼修女进门,然后对两个女孩说;“找打算让你们搭快速商船回家。最近

    走海路要比国王大道安全。等我找到合适的船,你们就跟菜丹修女和部分侍卫一起

    出发“’如果西利欧-佛瑞尔愿意到我手下做事,也可以带他一起去。这个计划最

    好不要泄漏,我们明天再谈。”

    菜丹修女领她们走下台阶时,珊莎禁不住哭了。他们安把比武竞技、g华宫廷

    和她的白马王子都夺走,叫她搭什么阴森森的鬼船回临冬城,然后把她永远关起

    来。她的生命还没开始,就要这么结束了。

    “孩子,别哭哭啼啼了,”荣丹修女严峻地说,“我相信你父亲大人知道怎么做对

    你最好。”

    “珊莎,没那么糟啦。”艾莉亚道,“我们要坐船耶,这将是一次大冒险,然后我们

    就又可以和布兰、p帕老奶妈和阿多他们住在一起了。”她碰碰她的手臂。

    “阿多:”珊莎大吼,“你这么笨这么脏这么丑,干脆嫁给阿多算了了”说完她甩开

    妹妹的手,冲进卧房的用力把身后的门日上。

第四十五章 艾德

    ‘‘又德大人,痛觉是天上诸神的恩赐啊的,’派席尔大学士告诉他,‘‘这代表骨头

    正在逐渐接合,伤口也快要痊愈,您该心存感激才是。”

    “等何时我脚不痛了,再来感激也不迟。”

    派席尔把塞上瓶盖的药涵放在床边的桌上。“这是a9粟花奶,痛得太厉害的时

    候喝。”

    “我已经睡得太多。

    “睡眠是最好的医生

    “我以为好医生是你

    派席尔满脸倦容地微笑。“大人,很高兴看到您还这么幽默。”他靠过来低声说,

    “今天早上来/只乌鸦,带来王后她父亲大人的信。我想最好让您知道。”

    “黑色的翅膀,黑色的消息。”奈德阴沉地说:“信上怎么说?”

    “泰温大人对您泥人去逮捕格雷果“克里冈一事极为愤概。“大学士俏声对他说“

    “这正好印证我的担心,您应该记得,当初我在朝廷上也提醒过您。”

    “让他去佰概。”亲德说。每当他脚伤抽痛,他便会想起詹姆-兰尼斯特的微笑,

    以及乔里死在他怀中的景况。”他爱写什么给王后是他的事。贝里伯爵打的是国王

    的旗号,执行的是国王的律法,要是泰温大人敢插手干预,5p他就得向劳勃负责。如

    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打猎更能吸引陛下,莫过于串军讨伐违抗命令的臣下了。”

    派席尔抽回身子,脖子上的锁链吭哪作响。“如您所言。我明天再来看看。“老人

    收拾东西很快高去。奈德想也知道他八成会直奔王家居室,把他的反应运报王后。

    好个“我想最好让您知道” -说得一副瑟曦没有特别吩咐他把她父亲的恐吓说

    出来似的。他希望自己的回答能让她咬牙切齿。实际上亲德对劳勃并不如他表面上

    显示的那么百信心,但没必要让瑟曦知道。

    派席尔走后,奈德要来一环渗蜂蜜的酒。这东西陨了同样会干扰神智,却没那

    么严重。他必须保持思绪明晰。他问过自己一千遍;假如琼思-艾林得知真相后没被

    人害死,他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话说回来,说不定他采取过行动,却因此而丧

    命。

    说来奇怪,有时候孩子无知的眼睛,反时能看到成年人视而不见的事实。总有

    一天的等珊莎长大.他一定要告诉她,她的一句话是如何为他拨开r重重疑云。她在

    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说出“他一点都不像那酒鬼国王”这句气话,单纯的真相顿

    时在他胸口翻捅,冰冷一如死亡。这就是杀死琼恩“艾林的那把剑的当时奈德便想,

    这把剑同样也会杀死劳勃,或许比较侵,但绝对是迟早的事。断腿终会愈合,然而某

    些背叛却会逐渐腐蚀灵魂。

    国师离开后不到一小时,小括头身穿胸前用男线绣有仿声乌的李于色外衣,披

    着男白相问的条纹披风前来造访。“大人,我她;能久留,”他进门便说,”坦姐伯爵夫

    人等着我共进午餐,想必会特地为我烤只肥牛。呵,如果那只牛跟她女儿一样肥,我

    吃?八成会活活胀死。您的脚可还好?”

    “又痛又痒,快把我遏疯?。”

    小捐头抬起一边眉毛。“从今往后,没事别让马压到。我劝你赶紧好起来.国内

    情势越来越不安定。瓦里斯听到不少从西边传来的坏消息,流浪武士和自由骑手正

    朝凯岩城蜂拥而去,他们可不是和泰温大人聊天去的。u

    “国王那边有消息吗?”奈德问,“芳勃到底要打猎到什么时候?”

    “若是依他的意,我想他会待在森林里,等你和王后都老死了才回来。“培提尔

    没浅一笑。“既然这不可能,大概等杀到猎物他就会回来罢。他们找到了那只白鹿

    ——唤,应该说找到了白鹿的残骸。有些狼捷足先登的只留给国王陛下一只鹿蹄和

    一只鹿角。劳勃气坏了,随后他qP说森林深处有只怪物船的大熊:这时怎么也拦不

    住他啦。乔佛里王子,罗伊斯家的人她巴隆-史文,以及其他二十几号人今早上回来

    了。其他人陪着国王继续打猎。”

    “措狗呢?”奈德皱眉问。眼下詹姆爵士业已逃出城去和他父亲会师她兰尼斯特

    家的人里面,就数桑锋-克里网最教他担心。

    “程,他蹬乔佛里一道回来,他们直接奔王后那儿去了。”小指头微笑,“等他知

    道贝里大人形兵去杀他老哥的时候,我宁可花一百枚银鹿变成草丛里的蹿蜘。”

    “就算瞎子也看得出猎狗恨透他哥哥。”

    “是啊,可是格雷果也只有他能根,轮不到你杀。待唐德利恩削平魔山的山峰,

    克里冈家族的领地与税赋自然会传给桑泽,但别吉望他跟你道谢啦,绕对术会。抱

    歉,我真的该走了,坦姐伯爵夫人和她的肥牛还等着我呢。”

    还没到门边,培提尔瞥见桌上那本梅利思国师的厚重巨苦,便停下来,随意翻

    开封面。“《七国主要贵族之世家语系与历史(内附许多关于爵爷夫人和他

    们子女的描述)》,”他念道,“这可真是我见过的最无聊的东西了。大人.敢情您用

    这来帮助入眠?”

    有那么一瞬问,奈德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但小指头的玩笑令他生厌。这

    家伙老是自以为机灵,那抹促狭的微笑从来不离唇边。“琼恩-艾林生病时透的就是

    这本书。”奈德谨慎地说,打算试探对方的反应。

    他果然一如既往地耍了个嘴皮子。“若是这样,”他说,“那死还真算得上解脱。”

    语毕培提尔-贝里席伯爵伤躬高去。

    艾德-灾塔克容许自己咒骂丁一句。除了自己的手下,城里无人可以信任。小指

    头虽曾帮忙藏匿凯持琳,也协助奈德明查暗访的然而当詹姆和他手下出现时,他那

    幅急于白保的嘴脸、至今依旧历历加绘。瓦里斯更糟。他成天强调自己忠心耿耿,事

    实上他知道的太多,真正去做的却太少。派席尔因师越看越像瑟曦的走狗,巴利斯

    坦爵士则年事已高,又食占不化,多半会告诉奈德管好份内之事即可。

    时问异常紧迫,待国王游猎归来,出于荣脊,奈德非得向他吐露实情不可。维

    扬-普尔已经安排好珊莎和又莉亚二天后搭乘布拉佛斯的风之巫女号离开,奈德再

    也无法以她们的安危作为自己拖延的借口。

    然而昨夜他却梦见了雷加的孩子。泰温公园特尸首用他侍卫的红披风更好,放

    在铁下座下。这么做颇为聪明、因为包着红布,血迹便不太明显。小公主死时光着

    脚,身卜穿着睡衣,而那男孩‘ 那男孩--:

    奈德绝不能让类似的事情章演。王国再不能出现第二个丧心病5了的同王,更经

    不起又一次充满仇恨的腥风血雨。他得想办法保护那几个孩子。

    劳勃是很可以表现仁慈的人。巴利斯tB爵士并非他惟一赦免的对象。派席尔国

    帅,”八爪蜘蛛”瓦里斯,巴降‘寓雷乔伊…”他们个个曾与劳勃为敌,然而一旦宣誓

    效忠,也都能得到友谊的拥抱,保留自已的荣誉。只要对方表现英勇,行军正直.劳

    勃使会将他当成勇敢的对手,尊敬育加。

    然而这次情况有别:暗中下毒的背后捅刀,这种事他绝对无法原谅,就像他始终

    无法原谅雷加。我要教他们像龙一样死得干净彻底,亲德想起劳勃的话。

    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保持沉默。他望对劳勃负责,更要对整个国家,对死去的

    琼思-艾林’ —对布兰负责。那孩子肯定是无意之中听见部分事实,否则他们何必

    杀他灭口?

    定下高塔陡峭的楼梯,跟着脚

    穿过内城。“将守卫班次加倍,”他告诉胖汤田。“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出首相

    汤姆眨眨眼。“老节,眼下少/埃林他们,我们的人手很吃紧’

    “不用多久。暂时延长值班时问。”

    “遵命,老爷。”汤姆回答,“我能A、询问——”

    “最好不要、”奈德立时回答。

    神木林里空无一人,信仰南方诸神的城堡中,向来如此。等他们在心树旁的单

    地把他放下.他的脚已经痛得撕心裂肺。“谢谢。”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用家微印章

    封好的纸。“麻烦你们立刻把它送去。。

    托马德望见奈德写在纸上的名字,不安地舔舔嘴唇。“老爷—.”

    “汤姆,你照办就是。”亲德说。

    他不知自己在神木林的静记中等了多久。这里安详而宁静。厚重的围堵阻隔了

    城堡里的人马喧腾,他听见虫呜乌叫,听见叶子在风中瑟瑟作响。此地的心树是一

    棵棕色橡木,虽然没有刻脸,但亲德依旧可以感觉他所信仰的无名诸神的存在。脚

    也似乎不那么痛了。

    日落时分她才谢谢来临,塔楼高堵上的云朵已经披上红霞。她依约独自前来,

    难得地衣着朴素,只穿了皮靴和绿色措衣。当地掀开棕色斗篷的兜帽,他看见国王

    打她的地方。原本怒放的李子色已经褪为黄色的肿也消去,然而她的遭遇依旧一目

    了然。

    “为什么在这里?”瑟曝-兰尼斯持站在地面前,高高在上地问。

    “好让天上诸神作见证。”

    她在他身畔的草地坐下,一举一动都优雅异常。她埔曲的金发在风中轻舞,碧

    绿双眸一加盛夏的繁叶。奈德-灾塔克已有许久不曾见识她的美貌,如今又再度唤

    起。“我知道练恩-艾林是为什么死的。”他告诉她。

    “是吗?”王后审视着他的脸,加灵猫一般小心翼翼。“文塔克大人,您就为这把

    我叫来?跟我猜谜语?还是您想学聋夫人挟持我弟弟一样挟持我?”

    “你真这样以为,就不会来了。”奈德轻轻碰触她脸颊。“他以前打过你吗?”

    “有一两次,”处别过去。“但没打过脸,否则就算是自身难保,詹姆也会跟他拼

    命。”瑟田神情挑衅地看着他,“我弟弟胜过你朋友一百倍。”

    “你弟弟?”亲德说的“还是你爱人?”

    “两者都是。”面对真相,处脸上毫无异色。“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有何不可?坦

    格利安家三百年来郝是兄妹通婚,以保持血统纯正。詹姆和我不只是姐弟,我们根

    本是分戍两半的同一个生命,我们共享同一子宫。据我们家老师傅说,他托着我的

    脚方才来到人世。当我俩结合的时候.我才 ‘觉得自己完整。”她的唇上随约掠过

    一抹微笑。

    “我儿十布兰他—-?”

    瑟踞坦然面对,没有回避。“他看见我们在一起。你很爱你的孩子,对不对?”

    团体比武当天早上,劳勃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给了处相同的答案。“我全

    心全意地爱他们。”

    “我也是这么爱着自己的孩子。n

    亲德心想:倘若换咸别的小孩威胁到罗拍、珊莎、艾莉亚、市兰或瑞青

    的生命,他合怎么做?甚或,倘若琼恩威胁到她亲生孩子的性命,凯特琳又会怎么

    办?他不知道,他祈祷自己永远不要知道。

    “他们三个都是詹姆的孩子。”他说,这并非提问。

    “感谢天上诸冲。”

    种性强初,掠思-艾林临死前如此大喊,事实的确如此。每一个私生十的头发

    都漆黑加夜。梅利思记录了九十多年前服鹿和狮子问最后一次结合,蒂亚-兰尼斯

    持嫁给葛文-拜拉席恩——他在本家诽行老二。他们惟一的孩子是个无有名字的早

    天男婴,梅利思的书中如此播述:“个头大,食量桂,满头黑发。”再往前三十年,

    一伶兰尼斯持家的男性娶了拜拉席恩家的女孩为妻。她为他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

    子,全部皆为黑发。她;管奈德在薄脆的泛黄书页问如何向前追溯,金黄一遇炭黑永

    远只有屈服的份。

    “你们结婚了名年,”奈德道,“怎么会没有孩子?”

    她倔傲地始起头的“你那劳勃让我怀过一次孕,”她的口气充满轻蔑。“我弟弟拢

    了个女人帮我把孩子清理掉。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真要我说、我完全无法忍受他

    碰我一根汗毛。我们墨经很多年没有行房了。他要是稍微远离他那些矮子,喝完酒

    还能跌跌撞撞地找到我房问,我也有其他方法满足他。反正不晋我们做些什么,国

    王通常烂醉如泥,阴天就忘得一千:潦。”

    他们怎能如此盲日?事实从头到民摆在眼前,清清楚楚弓在孩子们的脸卜,而

    他们却视若无瞎。亲德觉得一阵反胃。“我记得劳勃初登王位那天的模样,完全是韶

    韶王者风范。”他静静地说,“成下了—万的女人都会全心全意爱他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让你恨成这样’”

    她的双眼燃起暮色中的绿火、宛如她家徽的尽狮。“我们新婚当晚,初次向床天

    枕的他叫的却是你妹妹的名字。他压/t我身上进到我体内,浑身酒臭,他竞然悄悄

    念着-菜安娜’。”

    艾德.史塔克想起碧蓝的玫瑰,一时问只觉油然欲泣。“我真不知该可怜你还是

    可怜他。”

    王后似乎觉得这话颇为有越

    要。”

    “你很清楚我必须怎么做。”

    “必须怎么做?’,M朝他没受伤的脚伸出手,搁在刚过膝盖的地方。的‘一个真实

    的人距离小乔成年还有好些年。做他想做的事,而不是他必须做的事。”她的手指轻

    轻拂过他的大腿,带着最温柔的暗示。“国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首相。没人想重启战

    端,我尤其不想。”她的手拂过他的脸庞和头发,”倘若朋友可以反目成仇,我们为何

    不能化敌为友?尊夫人远在千里之外,我弟弟也不在城中。奈德的对我好一点,我发

    誓绝不让你后悔。。

    “你当初也是这么向琼恩-艾林提议吗?

    她用了他一个耳光。

    “找会把这当成荣誉的奖章c”亲德搀冷地说,

    “去你的荣誉,“她哼道,“少给我道貌岸然!你把我当什么了9你自己也有个私

    生子,我亲眼见过。我很好奇他的母亲是谁’足不是哪个家园被你放火饶掉,随后被

    你**的多恩农家女?还是个族子’或者是那个哀伤的妹妹,亚夏拉小姐?我听说,

    当你将拂晓神剑那把‘黎明搓还给她后,她便从城墙投海自尽,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啊?是因为被你所杀的哥哥,还是被你偷走的孩子?告诉我啊,最讲究荣誉的艾德

    大人、你和劳勃,或是我,或是詹姆,究竟有什么差别?”

    “别的不说,”亲德说,“至少我不杀孩子。夫人,请您听好:我话只说一遍。等国

    壬打猎U了来,我准备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在这之前你一定得走,带着孩子一

    起走,三个都带。不要回凯岩城,如果我是休,我会搭船去自出贸易城邦的或是走得

    更远,到盛夏群岛或伊班港,能跑多远就跑各远的”

    “你要我自我放逐,”她说.“这是杯难以下明的苦酒。”

    “比起令尊给雷加小孩的那杯,算是Af的r,”亲德道,“也比你原本应得的好。

    令尊和你弟弟最好也能一起走,泰温大人的财产足够让你们过舒服日子、还可以雇

    人保你们安全。你会需要的。我跟你保证,无论你逃得多远,劳勃的怒火都会尾随顺

    至,迫你到天涯海角。”

    王后站起来。“那我的怒火又怎么办,史塔克大人?”她轻声问,目光在他脸上搜

    索。“王位近在爬尺,你只需伸手使可夺取天下。詹姆跟我说过,君临城陷那天,你发

    现他坐在铁王座头,便要求他交出王位。那是你干载难逢的机会,你只需爬上阶梯,

    坐上王位。可悲阿的可悲的错误。”

    “我这辈子犯过的锚,超乎你的想像。”奈德说,“然而这却不是其中之一。”

    “唆,大人,这当然是,”瑟噶坚持,“在权力的游戏之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

    一条,没有中问地带。。

    她拉上兜帽,遮住浮肿的脸,快步离开,留下他独自坐在橡树的阴影下,置身神

    本林的静温之中。头顶的黑蓝天空里,星星逐渐出来了。

    第四十五章 下

    当天傍晚,他把身材粗壮.留着淡黄胡须,被他的孩子们戏称为“胖汤四”的守

    卫托马德找来。由于乔里已死,埃林又出门在外,胖汤姆便成了他的侍卫队长。想到

    这奈德觉得些微不安,托马德是个很可靠的人,待人和蔼可亲的忠心耿耿,小辞辛

    劳,某些地方还算能干,但他已年近五十.而即使年轻时也算不上精力充沛。或许宗

    德不该这么轻易地送走半数侍卫,那些可都是他手下最馆良的战士。

    “我需要你帮忙,”托马德进门时,奈德对他说。胖汤姆每当被主人传唤,总有些

    懦揣不安的这回也不例外。“扶我去神木林。”

    “艾德大人,这样好吗?您脚这个样子—☆’

    “或许不好,但我必须这么做。”

    托马德叫来瓦利的奈德一手扶一人的肩膀,勉强

第四十六章 丹妮莉丝

    卓戈卡奥把血淋淋的心脏置于地面前,这颗心冒出的热气在夜晚的冷气里

    蒸腾。他两手红至肘部。身后,他的血盟卫手拿石制短刀,单膝脆在野马尸体旁的沙

    地上。环绕坑灾的粉白高墙火炬摇曳,橙焰将骏马的血映成漆黑。

    丹妮轻抚隆起的小腹。汗水在肌肤表面授结,自她额际流下。她感觉得出绍斯-

    多斯拉克的年迈老抠正看着她,她们爬满皱纹的脸上的眼睛如磨壳的煽石闪着黑

    光。她不能退缩,不能畏惧。“我是真龙传人,”她一边双手摔起马心,一边这么告诉

    自己。随后她把马心举到嘴边,用尽力气,朝坚韧的生肉咬去。

    温热的鲜血溢满口中,自地下巴流下。味道几乎令她作呕,但她强忍着继续咀

    嚼,继续吞咽。多斯拉克人相信,马心能使儿子体瑰强健身于敏捷、2所畏惧,但作

    母亲的必须吃下整颗心。假如她被血呛到,或者把肉吐出,便是不样预兆,胎儿可能

    流产.或先天多病,畸形说道:甚至是生女儿。

    为了这次仪式,她的女仆们已帮她做过精心准备。过去这两个月,丹妮虽因害

    百身体不适,却还是以一碗碗半凝固的血块为食,让自己习惯血腥味。伊丽把一片

    片的马肉拿给她嚼,直到她双颊发痛。仪式举行之前她她还特别一整天不进食,希望

    饥饿能帮助她昏咽生肉。

    野生骏马的心全是结实的肌肉,丹妮得用牙齿竭力撕咬,细嚼慢咽才能吞下。

    早e!!她笼罩下的圣城维斯-多斯拉克严禁刀械,所以她只能用牙齿和指甲撕开马

    心。她的胃里阵阵翻腾.但她咬牙坚持,还必须忍受不时喷溅到脸上的马血。

    卓戈卡奥高高地站在一身,看着她吃的那张脸严峻得像青铜盾牌。他长长的黑

    发辩问着油亮光泽,小胡子里挂了金环她发辨扎着铃销,一条沉甸甸的金章腰带系

    庄腰问,胸膛却是赤裸。每当地觉得力量渐失,便拾头望他的然后继续咬牙切齿、说道:

    嚼吞咽。未了,她仿佛在他杏!:状的黑眼瞳压,瞥见了某种坚毅的骄傲,但她不敢确

    定。无论卡奥心绪为何,他都很少显现于色。

    终于结束了。她吞下最后一块马肉的双颊和手指早巳倡麻。这时她才敢将视线

    转回到那群老妇人,亦即多希行林的老抠们身上。

    “卡拉喀,多斯雷,姆安哈!”她用自己最标准的多斯拉克语说,意思是:王子

    在我体内骑马!多日以来,她和女仆姬因反复练习达句话。

    老抠中最年迈的一位,一个弯腰驼背,骨瘤加柴,只剩一只黑眼的老女人双手

    高举。”卡拉喀,多斯雷!”姬厉声叫道.意思是:王子骑着马!

    “他骑看马了”另一个女人应道,“拉克!拉克!拉克哈!”她们齐声宣布:是

    个男孩,是个男孩,是个强壮的男孩。

    铃声作响.宛如一阵突加其来的青铜鸟呜。军号奏出低沉的长音.老妇们开始

    吟唱。在彩绘皮背心下,她们干瘪的**来回晃动,闪着油亮汗光。负责伺候她们的

    太监把一捆捆干草丢进青铜大火益,顷刻问散发出浓郁的草香,烟雾向天上的月亮

    星辰直冲而去。在多斯拉克人眼里,星里就是一群以烈火力躯声势浩大,奔跑夜空

    的骏马。

    当浓烟渐升,吟唱声逐渐变小,年迈的老姬因上她的独眼,朝未来瞥去。继之而

    来的是全然的寂静,丹妮听见远处的乌儿啼叫,火炬嘶嘶职啪,湖水轻柔拍打。多斯

    拉克人以漆黑如夜的眼睛看着姬,等待预言。

    卓戈卡奥伸手握住丹妮臂膀,从手指的力道她感觉得出他的紧张。强加卓戈卡

    哭、在多希卡林透过烟尘占上未来时也会感到恐惧。身后,她的女仆更是焦躁不安。

    最后老迈睁开独服,举起双再。“我看见了他的脸,听见他蹄声加雷。”他用尖细

    而颤抖的声音宣布。

    ”他蹄声加雷[”几个老抠同声应道。

    “他的马迅疾加风,身后的卡拉萨覆盖整片大地,不可胜敌,手中的亚拉克弯刀

    锋利如同芒草。干子将会加暴风般威猛、他的敌人会在他面前额抖不休,敌人的妻

    子将悲伤泣血,哀侧欲绝。他发际的铃档歌颂他的到来,居住在石头台帐的“奶人”

    惧怕他的名号。”老妇颤抖着望向丹妮的仿佛十分惧怕。“王子骑着马,他将成为骑着

    世界的骏马!”

    “骑看世界的骏马[”,人们府声高呼,直到夜晚亢溢他们的呼唤。

    独眼老奴眠向丹妮。“骑着世界的骏马要叫什么名字?”

    她起身回答。“我们将叫他甫戈。”姬说出姬理事先教她的宇。多斯拉克人群中

    顿时响起霞耳欲聋的呐喊,地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胸部下方隆起的肚腹。“雷戈,”他

    们尖叫,”雷戈,雷戈,雷戈了”

    卓戈卡奥领她离开坑八时,这名字还在地耳际回荡。他的血盟卫尾随在后。庞

    大的队伍走上众神大道。那是一条宽广嫩绿,员穿维斯‘多斯拉克心脏,从马门直到

    圣母山下的道路。队伍前列是多希卡林的名抠,以及侍候她们的太监与奴隶。她们

    有的拄着长长的雕花拐杖,挣扎摆动着老迈而颤抖的双脚;有的则犹如马王般昂首

    阔步。这些名妇人一度都是年丽熙,当她们的丈夫过世,新的卡奥走亡骑马战士的

    前列,而新的卡丽熙与他并肩共骑,她们便被送来这里,负责统理广大的多斯拉克

    国度。即便势力最大的卡奥,也得服蹲多希卡林的智慧和威权。虽然如此,想到有朝

    一日不论自己情愿与否,都会被送来这里,成为她们一员,丹姬还是不禁打了个冷

    颤。

    其他人跟随在女智音之后:奥戈广奥和他的儿子佛戈卡拉喀,鸿摩卡奥和他的

    妻妄,卓戈卡拉萨的首脑成员,丹妮的侍女,卡奥的贴身奴仆,以及其他人。节奏庄

    严的铃挡鼓乐伴随他们走在众神大道上。从早己灭绝的种族手中盗来的英雄和神

    灵部像默立于路旁的黑暗之rP。奴隶轻快地脑在队伍两旁的单地上,手里擎着火

    把。摇曳的火焰照映下的雄伟的雕像好橡有了生命。

    “什么意思,名字雷戈?”卓戈卡奥边走应用七国的碧通话问。平时他若有空,地

    便教他几个单字。卓戈一旦专心,学习速度很快,然而他的口音委实太重,十足野蛮

    入腔调,以致不论乔拉爵士还是韦赛里斯都听不檀。

    “我的口相星,我哥哥青加生前是个勇猛的战士,”她告诉他,“我还没出生他就

    战死了。乔拉爵士说他是真龙的最后传人。”

    卓戈卡奥低头看她,脸庞如同赤铜面旦,但在那被金环拉得低垂的长长男胡

    须下.她却隐约瞥见了一抹微笑。“是好名字,丹端-…里丝妻子.我生命的月亮。”

    他说。

    他们骑马经过一座长满卢苇的静湖,湖面平坦如镜,多斯拉克人称具为“世界

    的十官“。姬玛告诉地:几千万年以前,出界上第一个入便是从湖深处骑着世界上第

    一匹马出现的。

    队伍静候于绿革波荡的岸边,丹妮则脱去身上的脏衣服放在地上,赤身裸体,

    小心箕翼地探脚入水。伊丽说这湖深不见底,n她丹妮一边拨开高大的芦苇,一边却

    感觉到脚趾问挤压的软泥。月亮漂浮在平薛的黑水面,随着她激起的涟溺不断碎

    裂,又复聚合。寒怠爬上她的大脆,亲吻她的下体.她白晰的肌肤上立时起了鸡皮疙

    瘩。手上和嘴边的马血早已干涸,她伸手摔起圣水,高举自头淋下,在卡奥和众目腔

    陕之下,涤净自己和体内的胎儿。她听见多希卡林的老妇低声私语的不禁好奇她们

    在说些什么。

    待她浑身发抖,滴水淋漓自湖中归返,女仆多莉亚急忙章起彩绘纱丝袍给她,

    却被卓戈卡奥挥手赶开。他面带称许地望着她肿胀的胸乳和腹部的浑圆曲线。丹妮

    看见那条厚重的金章腰带下,他的命根在马皮缝制的裤子里紧紧撑立。地上前为他

    解开裤带的魁梧的卡奥托住她的臀部,像抱小孩似地将她举到半空,发际的铃挡轻

    轻作晌。

    丹妮伸手楼住他肩膀,将脸贴紧他的颈顶。他插进她的体内,有了三下、一切便

    化为原陇。“骑看世界的骏马。”卓戈沙哑地低语。他的手上仍有马血的味道。高

    潮来临的瞬问,他用力咬了她喉咙一口。等他把她把开的他的体液充满她的体内,自

    大腿内侧缓缓流下。这时多莉亚才得以用洒过香水的纱丝袍裹住她,伊丽则为她穿

    上柔软的拖鞋。

    卓戈行奥系好裤带的一声令下,立即百人将马牵来湖边。科霍罗扶卡丽熙骑上

    银马,串戈一踢马剁,在月亮和星辰照耀下朝众神大道急驰而去。丹妮驱策银马,从

    容不迫地跟上。

    卓戈卡奥宫殿顶端的丝织说道:说道:幕.今晚已被眷起,月光追随着他们进入室内。三

    个石砌火这里,烈焰高高腾险,离地t—尺。空气中充满烤肉和发酵的凝固马奶味道。

    他们进门时大厅中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擦困。靠垫上坐满了地位较低,没有资格参

    加仪式的人。丹妮骑马穿过拱门,走上巾问凸起的走道,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任她身

    上。多斯拉克人对她的肚子和胸乳大发议论,为她体内的小生命喝采。她无法完全

    听懂他们说的内容,但有一句清晰无比:“骑着世界的骏马”,几千个人异口同声地

    呼喝。

    鼓声和号角响彻夜空,低矮的桌上摆满菜看,盘中的李于、蜜枣和石榴堆得老

    高,还有大块大块的肉,衣着暴露的女人灵动舞跃答校其问。许多人早已被马奶酒

    溜得烂醉如泥,然而丹妮知道今晚决不会有流血冲突,因为在圣城里,不论刀械或

    打斗都被绝对禁止。

    卓戈卡奥下马,坐上高处的凳子。他们抵达维斯-多斯拉克期问,吗摩卡奥和奥

    戈卡奥与其卡拉萨也在城内的因此两人被安诽在卓戈左右两侧的荣誉位置。三位卡

    奥的血盟卫坐在他们下方,再下面坐了吗摩卡奥的四个太太。

    丹妮莉丝爬下银马,将组绳交给一名奴隶。趁着多莉亚和伊丽为她摆放靠垫的

    空当,她在人群中搜寻哥哥的踪影。即便在人湖拥挤的大厅,白肤、银发,一身破烂

    的韦赛里斯也很好辨认,可今天她却迫寻不着。

    她的目光扫过墙边挤满人的餐桌,那些辫子比命根还短的人便是坐在破烂而

    平板的椅垫上,围绕着低矮的桌子。可她及目所见的每一张脸孔,都是黑眼睛古铜

    色皮肤。大厅中央,在中问的火益边,她瞥见了乔拉-莫尔蒙爵士。那个位置虽然算

    不上地位崇高.但起码受人尊敬。多斯拉克人很敬重骑士的使剑本领。丹妮派姬围

    击把他带到自己的桌边。莫尔蒙立刻前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卡丽熙,’,m说,‘‘s

    听候您差遣。”

    她拍拍身边填满马皮的靠垫。”坐下来跟我聊聊。”

    “这是我莫大的荣幸。”骑士盘腿坐上椅垫。一名奴隶到他面前院下

    装满成熟无花果的木盘。乔拉爵士拣了一个,咬成两半。

    信讲讲上柳她上古她 她”打妮!N,”皿匝饿死远里,他匝了R来参加宴会。n

    “今天早上我见过陛下,”他告诉她,“他说要去城西市集拢葡萄酒。,’

    “葡萄酒?”丹妮满腹怀疑地说。韦赛里斯受不了多斯拉克人惯沈的发酵马奶,

    这她明白,因此地时常光顾市集买酒喝。最近他更是常和东西两边来的商队混在一

    起,他似乎宁可与他们为伍,也不愿和她作伴。

    “没错,”乔拉爵士证实.“他有意从商队守卫里层些佣兵作为自己的侍卫。,一

    名女恃在他面前放上一张血馅饼.他双手并用大吃起来。

    “这样做好吗P”她问,”他没有钱支付薪水的万一有人出卖他怎么办?’商队守卫

    向来不在乎荣誉,而远在君临的篡夺音又一定会出重金悬赏哥哥的项上人头。‘都

    应该因去保护他才对。你是他的誓言骑士。的

    我们身处维斯-多斯拉克,”他提醒她的“这里不许任何人携带武器,也决4;允许

    任何流血事件。”

    “但依然有人丧命,”姬说,“姬联跟我说,百些两人雇?身强体壮的太监,专门

    负责用绸带勒死小偷。这样杀人不沾血,便不会激怒天上众神。”

    “那就祈祷您哥哥百足够的智慧,别顺手牵羊吧。“乔拉爵士用手背抹去嘴角油

    脂.凑近桌子,“他本来想偷您的龙蛋,可我警告过他:若是敢碰一下,我就砍掉他的

    手。”

    有好一会儿丹捉震惊得说不出话。“我的蛋“”可那是我的东西,是伊利里欧

    总督送给我的结婚礼物,韦赛里斯为什么耍…“不过是几颗石头罢了…—“

    “公主殿下,照您这么说.红宅石、钻石和火蛋白石也不过是石头…“而龙蛋不

    用说希罕得多。为了这几颗石头的跟他喝酒那些商人连命根子都可以不要,有了三

    颗龙蛋的韦赛里斯雇多少佣兵部不成问题

    丹妮莉丝没想到这层,她根本没想过

    偷,只要跟我说就行?啊。他是我的哥哥

    “他是你的哥哥。”乔拉爵士同意。

    “那…‘这些蛋应该给他才是。他不需要

    —也是我真正的国王。”

    “爵士失生,您不了解,”她说,“家母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家父和家只雷加死

    得更早。若不是有韦赛里斯,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家里就只剩下他的他是

    硕果仅存的一个。他是我惟一的亲人。”

    “那是过去的事.”乔拉爵士道,“如今不一样,卡丽熙。如今您属于多斯拉夫人、

    您肚子思怀的是骑着世界的骏马。”他举起洒杯,奴隶便为他斟满酸味扑鼻,结成块

    状的发酵马奶。

    丹妮挥她走开。她光闻到这气味就不舒服,况且姬可不想连带把刚才勉强吞下

    的马肉一古脑吐出来。“那是什么意思?”她问,“这匹骏马代表什么?每个人都对我

    喊这个名字,但我却不懂。“

    “孩子,这匹骏马是远古预言中上Y诺的君王,卡奥中的卡奥。他将统一多斯拉灾

    民族,组成一个庞大的卡拉萨,版图远及世界尽头,世上所有人类都会归他统领的预

    言中是这么说的。。

    “唆,”丹妮小声说。地伸手抚平肚子上的长袍。“我给他取名雷戈。u

    “这名字会教篡夺音浑身发冷。”

    突然多莉亚扯着她的手肘。“卡丽熙,”女仆焦急地耳语,“您哥哥他……”

    丹妮放眼朝无项的长厅彼端望去,果然看见他大跨步朝她走来。从那跟舱的脚

    步看来,地立时明白韦赛留斯已经找到了他的葡萄酒……以及某种勉强可算是勇

    气的东西。

    他穿着鲜红丝衣,上面沾满汗渍和尘土,他的披风和手套本为黑色天鹅绒,如

    今也因BB西而褪色。他的靴子干裂,银发纠结散乱,腰问斜挂着一柄皮套长剑。他走

    进来时,多斯拉克人纷纷盯着他的剑,丹妮听见咒骂,威胁和愤怒的话语如涨潮服

    从四周升起。鼓声凌乱,音乐也浙渐停了下来。

    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快去,”处命令乔拉爵士。“叫住他.带他过来。告诉他如果

    他想要龙蛋,我就给他。”骑士敏捷地起身。

    “我家老妹在哪儿啊’”韦赛里斯酒气冲天地喊,“老于来参加她的喜宜啦。你们

    好大胆子,竟然没等老于就先开动?没有人敢比国王先开动。她在哪儿啊?小贱货

    躲不了真龙啦。”

    他在最大的火盆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张张多斯拉克人的脸。大厅甲有五千

    人,但通晓通用语的没几个。即便如此,只消看上一眼,任谁都知道他始醉如泥。

    乔拉爵士快步走到他身旁,在他耳边悄悄说f几句:然后伸手去扶他。韦赛里

    斯猛力挣脱。“把你的手拿开[不经允许,谁也不准触碰真龙。”

    丹妮个安地瞄了高位一眼。卓戈年奥正对两旁的卡奥说着什么,吗摩卡奥听了

    嘻嘻一乐奥戈卡奥则是扯开嗓门哈哈大笑。

    笑声引得韦赛里斯抬眼。“卓戈卡奥的’他粗声道,那口吻总算还有礼貌。“我是

    来参加晚宴的。“他田跟着离开乔拉爵士,准备到高位上与三位卡奥同坐。

    串戈卡樊站起来,吐出一串多斯拉先话,快得丹妮听不清楚,然后他指ff自。

    “卓戈卡奥说你的座位不在上面,”乔拉爵士翻译给哥哥听,“卡奥说你的座位在那

    里。”

    韦赛里斯膘了一眼头奥所指的地方。那是大厅尽头的阴暗角落,好让别人眼不

    见为净,坐在那里的人地位低得不能再低:从未见血的小男孩,筋骨僵硬、两眼生磅

    的老人,以及智障和残废。他们远离菜看,更远高荣佃。“那不是给国王坐的地方。n

    哥哥高声宣告。

    “是,”卓戈卡奥用丹妮教他的通用语回答,“给酸腿国王设座。”他猛一击掌。

    “来人[弄辆马车给拉迎特卡奥坐[”

    五千名多斯拉克人齐声大笑。乔拉爵士站在韦赛里斯身边,扯开喉咙副他耳朵

    大吼,可是大厅里的喊叫震耳欲聋,因此丹妮听不见他说些什么。韦赛里斯吼回去,

    接着两人权打成一团的直到莫尔篆把韦赛里斯整个打倒在地,

    哥哥拨出了剑。

    在火光照佃下,剑刃闪着一道令人畏惧的红光。“波远点!”韦赛里斯嘶声道。乔

    拉爵士向后退开,哥哥跟舱地爬起来的持剑在头上挥舞。那把剑是伊利里欧总督为

    了让他有个国王的样子,特别借给他的。四面八方的多斯位克人郝在朝他嘶吼说道:尖

    叫着恶毒的诅咒。

    丹妮发出一声无言的惊叫。哥哥或许不知在这里拨剑会有何后果,但她太清楚

    听到她的声音.韦赛里斯转过头,这才终于看见她。“原来她在这儿。”他微笑着

    他朝地步步进遏,胡乱挥舞宝剑的仿佛要在乱军中杀出重围,然而无人阻挡他的

    “你的剑——你真的不可以这样,”她哀求他,“求求你的韦赛里斯。这是被禁止

    的。把剑收起来,跟我一起坐吧。这里吃的喝的都有- 你想要龙蛋吗?我可以给

    你,但请你失把剑扔下。”

    ”笨蛋的快照她的话做,”乔拉爵士吼道,“不然你会把我们通通害死。”

    韦赛里斯朗声大笑。“他们亲何不了我们。他们不能在圣城里流血…-但我

    能。”他将剑尖指着丹妮莉丝双乳之问,缓缓下滑,顺着隆起肚腹的曲线。“我只要属

    于我的东西,”他告诉她,“我只要他答应我的那项王冠。他买了你,却没有付钱。叫

    他遵守约定,否则我就要收回你和龙蛋。他可以留下他的种,我会把那野种割下来

    给他。“剑尖刺穿丝衣,轻戳她的肚脐。她发现韦费里斯正在嚼泣,眼前这个曾是她

    哥哥的人.此刻又哭又笑。

    似乎是很遥远的地方的女仆姬玛也在惧怕地嚼泣,哭着说地不敢翻译的因为卡

    奥会把她绑在坐骑后一路拖上圣母山。她伸手抱住女孩。“别伯,”她说,“让我来告

    诉他。”

    地不知自己了解的词汇是否足够的但当她讲完,卓戈卡奥用多斯拉克话说了几

    个粗鲁的句子,她使知道他是听懂了。她生命中的太阳从高位上走下来。“他说什

    么’”那曾是她哥哥的人皱眉问。

    人厅一片寂然,只听卓戈卡奥发际的铃挡随着脚步轻声作响。他的血盟卫尾随

    在后,仍如二个古铜色的影子。丹妮莉丝挥身发冲。“他说你将会拥有一顶精美绝

    伦,任谁看了都会颤抖的黄金王冠。”

    韦赛里斯微笑着放下剑。将来最教她伤心、最让她撕心裂肺的一件事 …就是

    他微笑的校样。“我要的就只是这个,”他说、“他答应受给我的。,’

    当地生命中的太阳走到她身边时,丹妮伸手接住他的腰。头奥说了一个字,他

    的血盟卫立即飞扑上前。柯索抓住那个曾是她哥哥的人的双手,哈戈臣掌一柠,利

    落地折断了他的手腕。科霍罗从他垂软无人的手中夺下剑来。即使到了此时,韦赛

    里斯依旧不明白。“不行,“他叫道,“你川不准碰我、我是真龙,真龙,我要我的王

    冠!”

    卓戈卡奥解开腰带。带子完全出朗饰华丽的纯金勋章构成,每个勋章都大如男

    人手掌。他吼出一个命令,负责烹辽的奴隶立刻从火炉广拉出一个沉重的铁锅.将

    里面的热汤倒在地上,再将锅十放回炉里。卓戈把腰带抛进锅中,面无表情地看着

    奖章烧得通红,惭渐失去原有的形状。在他黑如玛增的眼瞳里,她见到跃动的火苗。

    ’个奴隶递上一双厚实的马毛于套,他静静地戴卜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韦赛里斯这时才像个即将面对死巴的懦夫一般,开始了高亢的无言了剔U。他又

    踢又扭,像狗一样呜咽,像小孩似地啼哭,但几个多斯拉克人牢牢地把他抓住。乔拉

    爵士走到丹捉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公主殿下,请您转过头,我求求您。,’

    “不。”她双手抱住隆起的gt腹,下意识地保护受威胁的孩子。

    当黄金融化了一半,正开始沸腾时的卓戈伸手到烈焰中抓起锅子。“王冠了”他咆

    哮道,“来,给马车国王戴的王冠[”说完便朝那个曾是她哥哥的人当头绕下。

    那顶狰狞的铁蓝遮盖住韦赛里斯-坦格利安的脸庞时,他所发出的声音,只能

    以惨绝人富来形容。他的双脚在泥地上狂乱地路?几下说道:渐缓,终止。半液态的金块

    滴落他的胸膛:鲜红的丝衣嘶嘶冒烟……但他没有流出一墒血。

    他不是真龙,丹妮暗想,恩结意外地平静,真龙不怕火。

第四十七章 艾德

    他穿过临冬城底的墓窖,如同之前几千次一样。凛冬国度的王音用冰冷的眼

    光看着他经过,脚边的冰原狼扭过石砌的狼头向他嘶吼。最后,他来到父亲长眠之

    处,在他身旁是布兰登和莱安娜。“奈德,答应我。”莱安娜的雕像轻声说。她头戴

    碧蓝玫瑰织成的花环,双眼泣血。

    艾德“史塔克惊坐而起,心脏狂跳,毛毯纠结。房问漆黑一片,敲门声大作。“艾

    德大人。”有人高叫。

    “等一等。“他身子虚弱的躯体赤裸,跌跌撞撞穿过黑暗的房问。打开门,他看到

    正举拳敲门的托马德的以及手握烛台的凯思。两人之问是国王的御前总管。

    那人面无表情、几乎份是石雕。“首相大人,”他语气平板地说,“国王陛下宣您

    扛刻额见c。

    这么说劳勃已经打猎归来,也早该是时候了。“给我几分钟换衣服。”奈德让总

    管等在门外。凯思服侍他更衣,他穿上白色亚麻布外衣和灰色披风,裤十已经裁短,

    方便打上石膏的断腿。他扣上首相徽章,以及一条沉重的银链腰带,最后将那把瓦

    雷利亚巴首系在腰问。

    红经黑暗而寂静。当凯恩和托马德护送他穿过内城时,出缺转圆的月亮已经低

    悬高墙。壁垒上,一名金色披风的守卫正来回巡视。

    王家居室位于梅葛楼,那是一座b—大的方形要塞,深藏在红堡的中心地带,由

    十二尺厚的围墙以及干涸但插满尖刺的护城河团团包围。这是座城中之城。柿沼

    斯-布劳思爵士把守在吊桥被端,白色精钢销甲在月光下寒气森森。进楼之后,奈德

    又经过两名御林铁卫,普列斯顿’格林菲尔爵士站在楼梯口,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

    守在国王寝室门外。三个雪白披风的骑士,他忆起过去,一阵诡异的寒怠袭上心

    头。巴利斯坦爵士的脸和他的盔甲一样苍白。亲德只需看他一眼,便知大票不妙。王

    家总管打开门.“艾德-史塔克公爵大人,国下之手。”他高声宣布。

    “带他进来。”劳勃喊道声音出奇地混浊,

    卧室两端对称位置的壁炉里火饶得炽热,让房问充满一种阴沉的红色亮光。房

    FA她的热度高得令人窒息.劳勃躺/上挂着慢帐的庆上,派席尔因师随侍在旁,脆礼公

    爵则焦躁地在紧闭的窗前踏步。仆人来来去占,或增添柴火,g2煮热葡萄酒。瑟磁“

    兰尼所持坐在床边,靠近她的文夫。她头发散乱,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但那双眼中

    却毫无睡意。托马德和凯思扶着奈德穿过房问时,那双眼睛便直直地盯着他看。他

    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仿佛置身梦境。

    劳勃双脚伸在毛毯外,还套着靴子.奈德看见皮革上沾满泥土和于草。一件绿

    色外衣扔在地上,上面有割开后弃置的痕迹,以及褐红的污垢。房问弥漫着烟尘与

    血腥,还行死亡的气息。

    “亲德,”国王看见他的脸,便小声说。他的脸色苍白一加牛奶。“靠…‘近一点。u

    亲德的侍卫扶他上前。他一手撑着床柱,稳住身子。他只需低头看劳勃一眼,便

    知伤势有多严重。“是什么…“?”他开口欲问,喉咙却仿佛被钳子夹住。

    “是一只野指。”蓝礼公爵仍穿着绿色猎装,斗篷广全是血。

    “一头该死的恶魔。”国王嘶声道,“我自己失误。酒喝多了的结果没射中,我活该

    卜地狱。”

    “你们都在于什么?”亲德质问蓝扎公民,“巴利斯坦爵士和御林铁卫都跑哪儿

    去了?”

    蓝礼撇肥嘴。“我哥哥他命令我们站一边儿去,好让他单独对付那/u\野猪。”

    艾德-史塔克揭升毛毯。

    他们已经竭尽所能为他缝合,但效果依ru不明显。那野指一定是头可怕的家

    伙,亡用两很长牙把国王从下体一直撕裂到胸部。派席尔国师用来包扎的浸酒纱布

    已经染满鲜血,散发的气味更是骇人。亲德的胃一阵翻搅。他松开毛毯。

    “臭死了,”劳勃道,“这就是死之的臭气,别以为我闻不出来。这回我可被整惨

    了,对吧?不过我--我也没让它好过,奈德。”国王的笑容与伤口同样惊人、他的牙

    齿一片血红。“找一刀捅烂了它眼睛。你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问哪[”

    “是的,”能礼公爵喃喃道,“照我哥哥的吩咐,我们把尸体带了回来。”

    “带回来准备晚宴。”劳勃轻声说,“让找们独处一下。你们都坦下,我要跟亲德

    谈谈。”

    “劳勃,亲爱的 ””瑟陷开口。

    “我说过了,给我迟下。”劳勃的坚持里有几分他苦口的刚毅。“你是哪个字听

    不懂啊,臭女人?”

    瑟曦拢起她的裙子和自兽,顶头走向房门。蓝礼公爵和其他人跟在后面。派席

    尔大学士留了下来,双手颤抖着把一杯浓浊的白色液体递给国王。“陛下,这是了8案

    花奶,”他说,“请喝下去,给您止痛。”

    劳勃用手背挥开杯子。“快滚,宅不死,我再过不久就要一睡不醒了。滚出去。,,

    派席尔国师给f亲德一个受伤的眼神,拖着脚离开了。

    “劳勃,你该死的,”只剩他们两人后,奈德开口说。他的腿痛得让他几乎睁不开

    眼。也或许是悲痛模糊了他的视线G他坐到床边,坐在他的朋友身旁。“你非得这么

    鲁莽不可?”

    “啊,操你,奈德,”国王粗声道,“我好歹宰了那王八蛋,对不?”一撮蒙尘的黑发

    落下来遮住他的眼,他抬头瞪着奈德。“我该把你也宰了才对,连打猎都不肯让人安

    安静粹地打。罗拔爵士找到我啦。说什么要砍格雷果的头。想来就不舒服。我没对

    猎狗讲。让瑟曦去吓吓他罢。’他笑到一半、突然一阵剧痛袭身,便转为闷哼。‘常神

    慈悲,”他喃喃念道,疼痛地喘气。“那女孩。丹妮莉丝。她只是个孩十,你说得没错

    …‘这就是力什么,gp女孩--天上诸神派这头野猪 派来惩罚我….”国土咳

    出一滩鲜血。“铝了,我做错了,我 -她只是个女孩—-瓦里斯,小指头,连我弟弟

    .-废物— 奈德,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敢对我说一个不…‘-只有你….”他在极

    度疼痛的状态下,虚弱地举起手。“拿纸笔来。就在那边桌头。把我说的4下来。”

    奈德把纸摊平在膝盖上,拿赵羽毛笔。“陛下的请您指示。。

    “以下为拜拉席恩家族的劳勃一世,安达尔人和其他人的——把他妈的那些免

    头衔通达放进去,你知道是娜些——的遗瞩。余在此任命临冬城公爵,国王之手,灾

    塔克家族的艾德为摄政工及全境守护音—.’自余死后……代余- 代亲统理国事

    埃吾儿乔佛里成年….”

    “劳勃……”乔佛里不是你儿子,他恕说,却说小出U。劳勃所承受的痛苫清

    楚明F!地写在脸上,他不忠心将更多痛苦加诣于他。于是奈德低头振笔疾书,只将

    “吾儿乔佛里“改为“吾之合法继承人”。欺瞒让他觉得自己人格污损。这是我们为

    爱而撤的谎,他心想,愿天上诸神原谅我。“您还要我写什么?”

    “写--该写什么就写什么。遵守的保护说道:新旧诸神,你知道这些罗咳词语

    我来签名。等我死了把这个交给御前会议。”

    “劳勃,”奈德的语气充满悲伤,“不要这样,不要离开我。国家需要你。。

    劳勃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挤压。“亲德-灾塔夷,你……真不会说谎。”他忍痛说,

    “达国家‘-这国家很清楚…销是怎样的一个昏君,取伊里斯一样的昏君。溶神

    饶恕我。。

    “不,”亲德告诉他垂死的老友的“陛下,您和伊里斯不一样。您比他好得太多。u

    劳勃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嘴角还带着血迹。“至少的人们会说- .Q这辈子所做

    的最后一件事…—没有错。你4;会让我失望的。这国家就交给你了。你会比我更讨

    厌治理——但你会做得很好。你写好了么?”

    “好了,陛下。”奈德把纸递给国王。国王胡乱签了个名,在字里行问留下一滩血

    迹。“封印时需百人见证。”

    “记得把那只野猪当我葬礼的主菜,”劳勃嘶声道,“嘴里塞个苹果,皮烤得香香

    脆脆,把那王八蛋给吃哆。我管你会不会撑死。答应我,亲德。”

    “我答应你。”奈德说。答应我,奈德,菜安娜在应和。

    “那女孩,”国下说,“丹妮莉丝,让她活命吧。如果你有法子,如果-…还来得及

    —-命令他们—-瓦里斯,小指头—-别让他们杀她。还有,帮帮我儿子,奈德。让

    他变成…—比我更好的人。”他痛得皱眉,“诸伸可怜我。”

    “他们会的,我的朋友,”亲德说,“他们会的。“

    国王闭起眼睛,似是稍党放松。“到头来竟被野猪所杀

    这么痛,夏该大笑一场。”

    奈德没奖。“要不要这就叫他们进来?”

    劳勃虚弱地点头。的‘也好。老天、这儿怎么冷成这副德行?’’

    仆人们冲进来,赶忙为炉火添柴。王府已经走了,至少这算一点安慰。如果瑟因

    还有点理智,亲德心想,她应该带着孩子赶在黎明前逃走。她已经拖延太久。

    劳勃国王也并不想念她。他让弟弟蓝礼和派席尔国师作见证,然后拿起国玺,

    盖在奈德滴在纸上的热黄蜡泥上。“现在给我止痛的东西,让我去死罢。n

    派席尔国师匆忙调制了另一帖婴粟花奶。这次国王喝了个干净,抛出杯子的他

    的黑胡须卜沾满了依稠的白色液滴。“我会做梦吗?”

    奈德给/他答案。“陛下,您会的。”

    “那就好,”他微笑道,“亲德,我会替你向莱安娜问好。g我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这番话有如一把尖刀在奈德肚里翻捎。刹那问他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无法逼

    自已说谎,但他接着想起了那些私生于,想起还在母亲怀里的芭拉,艾林谷的米亚,

    炉边打铁的詹德利…—“我会” 把你的孩子当作我自己的孩子—般爱护。’他缓

    缓地说。

    芳勃点点头,闭上眼睛。亲德看着婴粟花奶从自己老友胜上洗占疼痛,他软弱

    无力地陷进枕头堆,沉沉睡去。

    沉重的锁链轻声作响,派席尔大学士朝奈德走来。“大人,我会尽我全力,可伤

    口已经长疽。他们花了两天时问才把他送回来,等我见到伤势为时已吸。我可以减

    轻陛厂的伤痛,但现在能救他的/u有天上请神了。”

    “还能活多久?”亲德问。

    “照理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我还从没见过求生意志这么强的人。”

    ”我哥一向很强壮,”蓝礼公爵说,“或许不顶聪明,但强壮是勿庸置疑。”卧室里

    闷热难耐,他的额际布满品亮的汗珠,模样仿佛是劳勃的翻版,年轻、助黑而英俊。

    “他杀了那头指。也不管自己内脏都从肚子里跑出来了,他还是宰了那头野猪。”他

    的声音充满惊奇。

    “只要敌人还站着,劳勃就次不会离开战场。”亲德告诉他。

    门外,出利斯坦-赛尔弥爵士依旧把守着高塔楼梯。“派席尔大学士已经给劳勃

    喝过缨粟花奶,”亲德告诉他,“未经我同意,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休息。”

    “遵命,大人。”巴利斯坦爵士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还要苍老。“我辜负/我神圣

    的职责。”

    “再忠勇的骑士,也没法避免国下伤害自己,”奈德说,“劳勃喜欢猎野猪,我看

    他杀死过不下一干只。”他总是毫不退缩地站稳脚跟,立定原地.于提长枪,还常趁

    野猪冲锋时大声咒骂,只等最后一刻,只等野指几乎要扑到他身卜时,他才准确利

    落地将其一抢刺死。“谁知道他竟会被这只猪所杀呢?”

    “艾德大人,您太仁慈了。”

    ”连国王自己也这么说。他说是酒坏了事。”

    白发苍苍的骑士虚弱地点头。“我们把野猪从窝里赶出来时,陛下他已经近马

    都坐不稳了,但他还是命令我们站到一边。”

    “巴利斯坦爵士,我倒是很好奇说道:”瓦里斯轻声细语地问,“这酒是谁拿给国王

    的?”

    奈德根本没听见太监走近的声音、然而一转头.他就/上那儿、芽着曳地的黑天

    鹅绒长袍,胎上新扑过粉。

    “国土喝的是带在白己身上酒袋里的酒。”巴利斯坦爵士道。

    “就那么一袋?打猎很容易口混哪。u

    “我没有数,但陛下喝的肯定不止一袋。只要他开口,他的侍从就会拿

    给他。”

    “真是个忠于职守的好孩子,”瓦里斯道,“陛下他永远都不愁没得喝哟。”

    亲德嘴里一阵苦涩。他回忆起那两个被劳勃赶去拿撑胸甲的钳子的金发男孩。

    当天晚宴上.国王把这件事说给每个人听,笑到难以自制。“是哪个侍从?”

    “年长的那个,”巴利斯坦爵士说的“蓝赛尔。”

    “这孩子我铤清楚的,”瓦里斯说:“是个坚强的男孩,凯冯-兰尼斯特爵士的儿

    子,泰温大人的侄子:下后的堂弟。真希望这好孩子别太自员。孩子在天夏天邪的少

    年时期总是很脆弱的,这我上T是保有体会。”

    瓦里斯自然有过少年时期的但奈德却怀疑他是否天真无邪过。“听你说起核十,

    关于丹妮莉丝-坦格利安那件事,劳勃已经回心转意。无论你安排了什么,我要你立

    刻收回咸命。”

    “唉哟,“瓦里斯说,u‘立刻恐怕都为时已晚哪。乌儿已经飞上了天。她;过大人的

    我尽力而为。告退。”他鞠个躬稍失在楼梯下。下楼之时,软跟的拖鞋在石板表面摩

    控,宛加吃语。

    凯思和托马德正扶着亲德过桥,蓝礼公爵却从悔葛楼里出来。“艾德大人,”他

    在身后喊,“若您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说了a”

    奈德停下脚步。“好。”

    蓝礼走到他身边。“请您的人退下。“他们站在桥的正中央的桥下是干泅的护城

    河。河床上排列尖刺,月光将残酷的刀刃染成银白。

    奈德挥手。托马德和凯恩点点头,恭敬地涅开。蓝礼公爵小心翼翼地瞥了瞥桥

    对面的柏洛斯爵士,以及背后楼梯口的普列斯顿爵士。“那封信,”他靠过来。“可与

    摄政有关?我哥是否任命您为全境守护音?”他没等对方回答。“大人,我有三-上个贴

    身护卫,还有其他骑士和贵族朋友。给我一个钟头,我就能给您一百个人。”

    “大人,请问我要这一百人做什么呢9”

    “当然是先发制人[首即行动,趁眼下大家还在韵睡。’篮礼回头看看相洛斯

    爵士,压低音量,急切地悄声说,“我们得把乔佛里从他母亲手里夺过来当筹码,是

    不是守护音无关紧要,谁挟有国王万能号令全国。弥赛拉和托曼也要抓起来。一旦

    我们有了瑟曦的孩子,她就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御前会议将承认您为摄政王的并

    让您当乔佛里的监护人。”

    亲德冷冷地打量着他。“劳勃还未断气。天上访神或许会饶他一命也宋可知。倘

    非如是,我也将立刻召集御前会议,公开遗嘱,讨论继承之事:我不会在他生命的最

    后时刻杀人流血,犯下把惊慌失措的孩子从睡梦中强行拉走的罪行。”

    蓝礼公园后退一步,全身绷紧犹如弓弦。“你每耽搁一秒,就是多给瑟曦一秒准

    备的时问。等劳勃一死,只怕就为时已晚 “对你我两人都是如此啊。”

    “那我们就祈祷劳勃不要死吧。”

    “我看不大可能。”

    “有时天上诸神也百慈悲之心。”

    ”羊尼斯持可没有。”蓝礼转身越过扩城河,朝他垂死兄长所在的高塔走去。

    等亲德回到卧室,已经心力文瘁,但他很清楚今晚自己是不用睡了。在权力的

    游戏之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那天在神木林里,瑟曦“兰尼斯持这

    么对他说。他不禁思索:拒绝蓝礼公爵的提议.究竟是不是明智之举?他对权谋斗争

    毫无兴趣,拿小孩做为要胁筹码更为他所不齿,然而……倘若瑟曦决定反抗她而非

    流亡,gp他需要的可就不仅是蓝礼的一百名卫士了.远远不够。

    “把小指头找来,”他告诉凯恩,”如果他不在卧室,F管带多少人,把君临的每一

    问酒店和妓院通通搜遍.你也要找到他。天亮之前必须带他来见我。”凯恩独躬离

    去,亲德又转向托马德,”风之巫女号明瞪涨潮时分启航.你选好随行护卫/吗?”

    “什个人,由波瑟领队。”

    “二十个,你亲自带头。”京德说。波瑟虽然勇敢,却嫌鲁莽。他希望照顾女儿的

    人更可靠也更有判断力。

    “遵命,老爷,”汤姆说,“说真的,离开这里的我可不会难过。我很想念我老婆。h

    “你们北行途中会靠近龙石岛,我需要你替我送封信。”

    汤姆一脸不安。“大人的去龙石岛?”坦格利安家族的这座岛屿要塞素以地势险

    恶著称。

    “告诉柯斯船长,一旦进入岛屿的视线范围,即刻升上我的旗帜。他们恐怕小会

    欢迎不请自来的访客。如果他不肯去,要多少钱都给他。我给你的这封信,你必须当

    面交给交坦尼斯-歼拉席恩大人,绝不能文结别人。不管是他的总管她字卫队长或他

    的夫人都一样,一定要文结史坦尼斯公爵本人。”

    “是的,大入。”

    托马德离开后,又德-史塔克坐着凝望床边桌上的蜡烛明焰,有好一阵子完全

    被悲伤所掩没。他只想去神木林,跪在心树下、祈祷那曾经与他情胜手足的劳勃-绊

    拉席恩能够活命。将来人们会说艾德-交塔克背叛f国王的友谊,夺走了他子嗣的

    继承枚。他只希望天上谙神能体谅他的苦衷,而劳勃着死后有知,也能知悉真相。

    亲德收了了国下的临终遗嘱。那只是一张盖上黄色蜡En,写了只字片语,却留下

    一滩血迹的脆弱的白色卷轴。胜负生死,实/了只是一线之问。

    他抽出一张白纸,取笔沾了墨水。致拜拉席恩家族的史坦尼斯国王陛下,

    他写道,当您接获此信之时,令兄劳勃,吾人过去十五年来的国君,已经过

    世。他在御林狩猎时为一野猪所伤……

    字句似乎在纸了:扭曲缠绕.他不得不停笔思考。泰温大人和詹姆爵士绝不会忍

    受耻辱他们宁可兴兵反抗也不会逃走。自凉思-艾林遭人谋害的想必史坦尼斯大人

    也颇感恐惧,但此刻他必须趁量尼斯持军还末出动之机,立即率领所部人马驶向君

    临。

    奈德字斟句酌弓完了信./上末尾签上“全境守护者,国王之手,临冬城公

    舜,艾德“史塔克。”然后吸干墨水,对折两次,献着蚀焰融了封蜡。

    他的摄政期将会非常短暂,他一边看着封蜡变软,一边想。新王会任命新的首

    相。届时亲德便可返家。回临冬城的念头牵起他噶角一丝微笑。他想重听布羊的欢

    笑,想和罗柏一同出外放鹰,想看瑞肯玩耍嬉闹。他想双手紧紧楼着自己的夫人凯

    特琳,躺在自己的床上无梦安眠。

    他正把冰原狼印章益在柔软的白蜡上时,凯思回来了,戴斯蒙取他一道,4、指

    头则走在两人中问。亲德向侍卫道谢后把他俩遣开。

    培提尔伯爵穿着蓝天鹅缄外衣,带着宽松的袖子

    想我该说恭喜呼。”池边说边坐下。

    亲德皱眉。“国王此刻身负重伤,命在日夕。”

    “我知道,”小指头说,“但我也知道他任命您为全境守护音。。

    奈德的视线飘到身旁桌上,国王的信还未拆约。“大人她请问您又是怎么知道

    奈德的嘴因愤怒而扭曲-“占他的瓦里斯和他的小小乌儿。凯持琳说得没铝,这

    人懂妖法。我不信任他。”

    “很好,你慢慢学乖了。、她、指头向前靠,“可拔敢打瞎你大半夜把我拖来,不是

    来讨论太监的。”

    “个是,”奈德承认,“我知道/琼恩-艾林保守的秘密,他便是因此遭人灭口。劳

    勃死后没有亲生儿子可以继承下位。乔佛里和托曼是詹姆-兰尼斯特和王后**产

    下的私生子,”

    小指头扬起一道眉毛。“令人震惊。”然而他的语气显然完全下感惊讶。‘‘A孩也

    是?怨出知道。所以国土死后…☆,

    “王位应传给史坦尼斯大人,劳勃最年长的弟弟。”

    培提尔伯爵始着尖胡子,仔细思索这个问题。“看来是如此。除非- ”

    “大人,除非?这事没有任何疑问。史坦尼斯是王位继承人,没有什么可以改

    变这事实。“

    “缺了你的协助,史坦尼所得不到王位。如果你够聪明,应该确保乔佛里登基为

    王。”

    奈德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一点荣誉心都没有吗?”

    ”哎的有当然是有那么一点点啦。”小指头温不经心地回答,“仔细听我说。史坦

    尼斯并非你我之友,连他兄弟两人都受不了他。这家伙是钢铁铸的,个性强硬投不

    妥协。想也知道,届时他会另立新的旨相和闽前会议。他当然会谢谢你把王冠交给

    他,但他不会因此而喜欢你。更何况他一旦登基,必定会引来战事。你想想,除非瑟

    噶和她的私生于运通死光,否则史坦尼斯的王位绝对坐不安稳。泰温大人会坐视他

    女儿的头给晾在枪上吗?凯岩城肯定会起兵,而他们绝非势单力薄。劳勃愿意赦免

    曾在伊里斯王手下做事的人,只要他们向他宣誓效忠。史坦尼斯可没这么好心肠。

    他永远不会忘记风息堡之围,提利尔大人和雷德温大人则是不敢忘记。只要曾经高

    举火龙旗帜.或与巴隆”葛雷乔伊一同兴兵作乱的人都会怕他。若是把史坦尼斯送

    上铁王座,我敢向伯!保证,王国会血流成河。”

    “我们再看看钱币的另一面。乔佛里眼下才十:岁,而且大人,劳勃选的摄政王

    是你啊。你既是旨相.又是全境守护音。史塔克大人,你是大权在握,只需伸手便可

    夺取天下。与兰尼斯持家和好,释放小恶魔,让乔佛里和你的珊莎结婚,再把你的小

    女儿嫁给托曼.让你的继承人迎空弥赛拉。臣离乔佛里长大**还有四年时问,到

    时候他会把您当成再世生父,就算他没有,这个嘛…大人,四年时问可也不短她足

    够把史坦尼斯大人解决掉了。之后若是乔佛里慧人厌,我们可以揭穿他的小秘密,

    然后把蓝礼大人送上王位。”

    “我们?”奈德重复道。

    小措头耸耸肩。“您总需要别人来帮您分祖重责大任吧

    价码绝对最公道。”

    “你的价码。”奈德声音冰冷。“贝里席大人,你刚才建议的可是叛国大罪。,,

    “除非我们失败。”

    “你忘了,”亲德告诉他,“你忘了琼思-艾林,你忘了乔里-凯索,你还忘了这

    个。”他抽出那把巴首,放在两人中问的桌卜。由龙骨和瓦胃利亚精钢打造的短刀,

    锋利一加对与铝、夏与佃,生与死之问的差异。“贝电席大人的他们派人杀我儿

    皋 ,’

    小指头叹口气。“恐怕我真是忘了,大人,请您原谅。我居然忘了自己在跟史塔

    克家的人说话。”他撇撇嘴。“所以就是史坦尼斯和战争?”

    “我们别无选择,史坦尼斯足继承人。”

    “反正我也没资格和全境守护音争辩。那么,您找我有何贵干?想必不是为了我

    的智慧。”

    “我会尽我所能忘记你的…智慧,”奈德嫌恶地说,‘‘我找你来,是因为你答应

    迫凯特琳会帮忙。眼下对我们每个人部是危险时刻。劳勃的确任命我为守护音,但

    在世人眼中,乔佛电依旧是他的儿子和继承人。王后身边有十来个骑土和上百名侍

    卫听候差迢 -足够对付我留住身边的护卫。况且就在我们说话的当口,她弟弟詹

    姆很可能正率领兰尼斯特大军、洁浩荡荡朝君临开来。,’

    “h说道:你却没有军队。”小指头把5X着桌上的巴酋.用一根指头缓缓旋转。‘‘蓝礼大

    人和兰尼斯持家之问素无好感。青铜约恩-罗伊斯,巴隆-灾文爵士,洛枪斯爵十,坦

    姐伯爵夫人,还有雷德温家的双胞胎- 他们各自百一批骑土和恃卫在城电。”

    “蓝礼有三仆个贴身护卫,其他人更少。就算他们全站到我这边,也还是不够。

    我需要都城守卫队的支持。他们一共有两干人,并宣誓守护城堡与市镇,以因王之

    名维护和平。”

    “啊,D她是当土后立了一个因土,首相却立了男一个.请问他们安以谁之名维护

    和平呢?”培提尔伯爵伸出手指轻推亡臼,让它在原地打转。亡首旋转不息,边转边

    摇晃。最后速度减缓,终至停止时,x尖正对着小指头。“唉,这就是答案啦。’,m微笑

    道,“进付钱,他们就听推的话。”他向后靠上椅背,直直地看着奈德的脸,那双灰绿

    的眼睛坦N着嘲弄之色。“史塔克,你把荣誉当臣甲穿在身上,自以为能保你平安,

    结果却让自己负担沉重的行动困难。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很清楚找我来目的为何,

    也知道要请我做什么,更明白这件事势在必行—’可一点也不名誉的所以话咬在

    喉咙里说不出来。”

    奈德的颈项因为紧张而僵硬,有好一阵子他委实太过恼怒,以致不敢轻易开口。

    小指头笑道:“我应该遏你亲口说出来的,但那样太残忍啦…“所以我亲爱的好

    大人的您别担心构着我对凯特琳的爱的我这就去找杰诺斯-灾林持,确保都城守卫队

    站在您这边。六千金龙应该足够。三分之一给司令,三分之一给各层士官,剩下的二

    分之一留给士兵。本来用这价钱的一半或许也行,不过我还是别冒险的好。”地面露

    微笑,拾起亡首交还亲德,刀柄朝向对方。

第四十八章 琼恩

    山姆威尔“塔利扑通一声坐卜长凳时,琼恩正吃着早餐的苹果蛋糕和血香

    肠。“我也要去圣堂了,”山姆难掐兴奋地俏声说,“他们打算让我通过测试,跟你们

    一起成为正式的黑衣弟兄。你敢相信吗?”

    “不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真的。我被派去协助伊蒙师博管理图书室和乌儿

    的帮手。”

    “相信你一定愉快胜任。”琼恩微笑说道。

    山姆不安地环顾四周。“我们是不是该去了?我们最好不要迟到,免得他们改变

    主怠。”他们走过长满杂革的庭院时的他一直蹦蹦跳跳。天气温润而清朗,晶莹的水

    滴沿着长城流淌而下.冰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圣堂里,晨光从面南的亩子倾泄进来,肘进当中的大水晶的放出七彩虹光,映着

    祭坛。派普一见山姆,嘴巴顿时张得老大,陶德则碰了一下葛兰,但没人敢说话。赛

    勒达修士手中摇晃着一个小香炉,溢得满室磐香,琼思不禁想起史塔克夫人在临冬

    城的小圣堂济祷的情景。修土这次很难得没有陶醉。

    高级官员一齐抵达。伊蒙师傅倚靠着克莱达斯,艾电沙爵土冷眼峻胎,莫尔蒙

    司令一身华服,男羊毛外衣,银边熊爪扣。在他们后面是三个职业的负责人:总务长

    波文-马尔锡.首席工匠奥赛尔-亚威克,以及暂代班扬-史塔克指挥游骑兵的杰瑞

    米“莱克爵士。

    莫尔蒙站在祭坛前,t彩虹光在他的大光头卜闪闪发亮。“你们来时为法律所

    不容,”他开口,“盗猎损奸、x债求人、愉抢拐骗。你们来时尚为孩童,一身子然,

    身负枷锁,既无友朋,更无荣誉。你们来时或富贵荣禄,或赤贫如洗。你们来自豪门

    望族,或仅有私生子之名.其死藉藉无名,但这些都不重要。一切皆成过去。长城之

    上,我们都是一家人。”

    “今口傍晚,夕阳两沉,低垂夜幕之下,你们便将宣誓。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否言

    效命的守仅人弟兄。你们的罪名将被洗清,债务业已勾销,同样,你们必须抹去从前

    的家族忠诚,抛开旧时仇恨,忘却过往的情爱恩怨。你们将于茁重获新生。“

    “守夜人为王国效命。非为国十说道:非为贵族.亦非为豪门荣辱不论财富.不论光

    荣的亦不论儿女情爱说道:一切只为王国安泰及其子民平安。守夜人不娶妻,不生子,我

    们以责任为妻,以荣誉为妄的而你们则是我们惟一的儿子。”

    “你们已经听过?誓言内容。在发誓前请仔细考虑,一旦穿上黑夜,便永无退

    路。背离职守是惟一死刑。”熊老暂停片刻,然后继续,“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想离开?

    如果有,现在就走,我们绝不会因此而看轻你。”

    无人移动。

    “很好,”莫尔蒙道,“傍晚时外,你们回到这里

    织首席的面宣誓。你们中有信仰旧神的吗?”

    琼思站起来。“有的,大人。”

    当着赛勒达修士和你们所属组

    “我想你或许情愿跟你叔权术,在心树之下宣背。”莫尔蒙说。

    “是的,大人。”琼思道。圣空的诸神与他无关。先民的血液依旧流淌在交塔克家

    人体内。

    他听见葛兰住背后低语:“这里没有神本林罢,对不对?我从来没发现。,’

    “你阿,就算一群野牛迎面冲来,等它们把你踩进雪里,你也没发现。”派普俏声

    回答。

    “我会啦,”葛兰坚持,“我大老远就会看见它们。h

    莫尔蒙倒是证实了葛兰的疑虑。“黑城堡无需神木林。鬼影森林早在安达尔人

    将七神带道狭悔前的黎明纪元使已耸立在长城之外.至今依然。出此向北半旦格你

    会找到一片龟梁本,或许也会找到你的神。”

    “大人,”琼思惊讶地回头,看见脚胖的山姆威尔-塔利站?起来,将满是汗水的

    手掌在衣服上抹/抹。“我能 我能不能跋他一起去?到心树下宣誓?’’

    “塔利家族莫非信奉旧神?”莫尔蒙问。

    “4\是的,大人、”山姆用尖细而紧张的声音四答。琼恩划道官员们很叫他害怕、

    熊老尤基。“我在七神的荣光照耀下,任角陵的圣堂里举行/命名仪式。我父亲如

    此.他的父亲亦如此,千年来塔利家族世代如此。,’

    “那么 -你为何要抛弃令尊和你家族长久以来信仰的诣神呢?’花瑞米-莱克

    爵士很好奇。

    ”如今我以守夜人军团为家.”山姆信咨旦且地说,“七神从未回应我的祈祷,或

    许旧神会呢。”

    “那就这样,小子。“莫尔蒙说。山四和琼思返身坐下。“依照我们的需求,以及你

    们自身的能力和技巧,你们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岗位。”波文-马尔锡前跨一步,交给

    他一张纸。总司令摊开纸说道:“霍德,加入工匠,”他开始念,只见霍德但硬而激动地点

    了点头,“葛兰,加入游骑兵。阿贝特她加入工匠。派晋尔,加入游骑兵的”派普看看琼

    思,兴奋地摇耳朵。“山田园尔,加入事务官。”山姆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忙掏出一

    块丝巾擦干额头。“梅沙,加入游骑兵。颤利思,加入事务官。陶德的加入游骑兵。琼

    思,加入事务官。”

    事务官?一时之问琼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莫尔蒙一定是念诺了。他

    正准备站起来申诉,告诉他们弄错了…-却看见艾里沙爵士正审视着自己,双眼闪

    亮犹加黑昭石块,他顿时恍然大悟。

    熊老眷起纸。“你们各自的首席长官会介绍你们的职责所在。弟兄们,愿天上请

    神眷顾你们。”总司令向他们微微额首致意,便即离开。艾里沙爵士因他一道的脸上

    挎着一抹法线的微笑。琼恩从没见教头这么开心过。

    “游骑兵跟我来。”等他们走后,杰瑞米-莱克爵士喊。派普慢慢站立,眼睛却盯

    着琼思,双耳通红。葛兰开心地嘻笑,丝毫未察觉有何不对。梅沙和陶德走到他们旁

    边,跟随杰端米爵士离开圣堂。

    “工匠。”生着灯笼下巴的奥赛尔-亚威克随即宣布,然后霍德和阿贝特也跟他

    走了。

    琼恩满心嫌恶地环顾四周。只见伊蒙学士的盲眼正朝他看不见的光源望去,修

    士正在那里整理祭坛的水晶。山姆和戴利思还半在板凳头.一个胖子,一个欲手

    还有仙。

    总务长波文-马尔锡搓搓他的胖手。“山姆威尔,你去帮伊蒙学士管理鸟笼和图

    书室。开特已被凋去犬栏照顾措狗、你就住他那问屋,以便随时照顾学士的起居。希

    望你好好工作,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对我们更是弥足珍贵。”

    “戴利恩,我听说你在不少高官老爷面前夜演过,也见过一点世面,所以我们派

    你去东梅望协助卡特-派克。等商船前来交易时,你的本领或许能派上用场。近来胯

    牛肉和咸鱼的价格高得惊人,橄揽油的品质则是烂得吓人。你到了之后先找波卡

    斯,他会交代你如何与两船交涉。”

    马尔围微笑着转头望向琼思。“琼思,莫尔蒙司令特别要你当他的私人事务官。

    你将唾在他卧室楼下的那问房里的住在司令塔里面。”

    “请问我的职责又是什么?”职思尖锐地问,”是不是要帮总!了令打理三餐,伺候

    他更衣,为他打热水洗澡?”

    “没有错。”马尔锡听了琼思的口气,皱起眉头。“除此之外的你还要替他跑腿,

    他房问生火.每天换洗床单和毛毯、以及承担总司令要你做的其他事情。”

    “你当我是下人么?”

    于”‘不过或许我们铝看/你。u

    琼思竭尽所能地克制自己,方才没有掉头离去。难道他就要像女孩子家

    天切奶油,缝衣服度过一生?“我可以离开吗?”他僵硬地问。

    “去罢。”被文-马尔锡回答。

    戴利思和山姆与他一道离去。他们默默地走回广场,踪恩掐头看看阳光下闪耀

    的长城,融化的冰水仿如干百根纤细的手指向下流淌。他恼怒至极,恨个得立刻就

    把整匝长城融个粉碎,管他世界死活。

    “琼恩”山旭威尔-塔利兴奋地说,“等等我们,你看不出他们的用意吗?”

    琼思大怒转头。“我只看出这是艾里沙爵士摘的鬼。他想羞辱我,这下他可遂心

    愿了。”

    戴利思看了他一眼。“山姆,叫你我这种人当当总务不成问题,但雪诺大人厉害

    看呢。”

    “废话,不论使剑、骑马我都比你们行,”琼思火冒三丈地反击,“这大不公平

    了[ ”

    “公平?”敷利恩噬之以鼻。“当年那小团脱得精光,活像刚打眼胎里出生一般等

    着我,还是她把我从窗户里拉进去的。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做公平?”

    “当个事务官没什么可耻的。”山姆说。

    “你要我洗一辈子老头的内衣裤吗?”

    “这老头可是堂堂守夜人军团总司令,”山困提醒他,“而你则会日夜跟他相处。

    没错,你是得帮他倒酒,换洗被单,但你也会替他送信,随他参加会议.打仗的时候

    当他的侍从。你会跟他形影不高,大小事务你都会知情,甚至能施加影响…“更何

    况总务长说是莫尔泵特别指定要你的2”

    “我小时候,每当父亲开庭理事.总是坚持要我参加:每次他去高庭提利尔大人

    输诚,也一定带我去。直到后来他改带狄肯,把我丢在家里。只要狄肯跟着他,他便

    懒得管我是否出席会议。他的目的是把自己的‘继承人’带在身边,你懂吗?让他察

    言观色从中学习。琼恩,我敢打暗莫尔蒙司令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他干嘛这么做?他

    想训练你作总司令接班人哪!”

    琼恩完全楞住了。的确,以前在临冬城的时候,艾德公爵便常要罗柏出席各种

    会议。难道山姆说的是真的?人家总说在守夜人部队里,即便私生子也可升至高位。

    我又她;想这样。”他嘴硬地说。

    “我们没有人想来这里。”山姆又提醒他

    突然问琼恩-雷诺觉得羞愧交加。

    无论他算不算懦夫,山姆威尔“塔利都份个男子汉一样有了接受命运的勇气在

    长城守军里,想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得证明白已有什么样的本事,琼恩

    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斑扬-史塔克的那天夜里,他曾这么说,你还不是游骑兵,

    你只是个稚气来脱,身上还残留看夏天气味的小鬼。据说私生子成长得头5上她

    人都快,在长城上的你苦不快快成长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琼思一声长叹。“你说得没铝。是我太孩子气了。”

    “那你会留下来蹬找一起宣誓哆?“

    “旧神正在等着我们哪。”他坦自己挤山一丝微笑。

    他们于当日下午出发。长城沿线三百里没有一座城门,他们得牵马走进穿适冰

    层的狭窄隧道。路径曲折婉蜒说道:黑暗巾冰冷的冰墙无时无刻不向他们迫近。他们经

    过三道拦路铁栏,每次都得停下脚步,让波文-马尔福取出大串钥匙,打开锁住栅栏

    的厚重铁链。等候总务长开门时,琼思感到无比庞然的重量朝他压来。这里的空气

    阴冷赛过墓穴,且更为凝滞。等他们终于抵达长城山上,重见午后的阳光,顿时感觉

    到一股奇异的舒畅。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光.山姆眨眨眼,但忧地环顾四周。“野人…—他们不会—

    他们不敢跑到高长城这么近的地方来的是不是?”

    “从来不敢。”琼思翻身上马。等波文-马尔锡和护送他们的游骑兵都上了马,琼

    恩把两根手指伸进嘴巴,吹声Ug自,白灵从地道里应声奔出。

    总务长的坐骑嘶叫着退开。“你要带这野兽一起去?”

    “是的的大人。”琼思说。白灵拾起头,似乎在体验塞外的空气。然后,只一眨眼功

    夫他便冲了出去,驰骋过野草蔓生的广阔平原,转瞬问消失在远方的树林里。

    一进森林,他们就恍加置身另一世界。从前琼恩常跟父亲乔里和罗相一道外

    出打猎。对临冬城外的狼林了芳指掌。鬼影森林在样貌上大致相同,但却有种极端

    殊异的氛围。

    这或许就是一种感觉罢。想到已经越过世界的尽头,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同样

    的影子,此地更显阴暗,同样的声音,此地更觉不祥。树与树之问靠得很近,巡蔽了

    渐落的斜射阳光。地表的薄雪在马蹄下碎裂声音脆如断骨。朔风吹拂,落叶沙沙作

    响,原有无数根冰谅手指沿着背脊缓缓而上。长城已在后方,前路一片迷离,诸神才

    知通往何方。

    当他们抵达目的地时,夕阳已没入树梢。这是森林深处的一小块空地,九棵鱼

    梁木长在一起,粗略组成一个圆。琼思深吸一口气.抬头发现山姆也睁大了眼睛。即

    便在北方,即便在狼林,你也找不到这种白色的树会两三棵长在一起.九棵简直闻

    所未闻。林地铺满落叫;上层血红.下面则是腐朽的黑色。宽而平滑的树干如枯骨般

    苍白,九张脸向圆心凝视,眼睛部位于涸的树汁红硬宛如宝石。波文-马尔锡命令他

    们将马匹留在回阂之外。“这是神圣之地,我们不可亵渎。。

    走进树丛后.山姆威尔“塔利慢慢地转头审视每一张脸。它们全都不一样。“远

    古沾神,”他俏声说,“他们正看着我们呢。”

    “对啊。”琼思单膝跪下说道:山姆也跪在他身边。

    在最后一线日光沉落西天,灰暗的白昼转为黑夜的时刻,他们齐声念出誓言。

    “倾听我的誓言,做我的见证。”他们的朗诵充斥暮色中的树林,“长夜将至,我

    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说道:抵御寒冷的烈焰说道:破

    唬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铲土国的坚盾。我据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

    夜如此,夜夜皆然。”

    森林一片寂然。“你们跪下时尚为孩童,”波文-马尔锡肃穆地吟诵,“起来吧,守

    夜人的汉子。n

    琼思伸手拉山姆起身。随行的游骑兵凑过来微笑恭喜,惟独满脸皱纹的老林务

    官戴文例外。“大人,咱们最好赶紧上路,”他对被文-马尔锅说,“天男了,这儿有些

    味道我不喜欢。”

    突然她白灵轻步穿道两棵色梁本跑了回来。白毛红眼,琼恩不安地想,就像这

    丛材……

    狼嘴且叼丁东西,黑黑的。“他咬了什么?”波文-4尔锡皱眉问。

    “白灵,来我这儿。”琼恩单腺跪下。“把东西带过来。“

    冰原狼快步跑到他身边。琼恩听见山姆威尔-塔利猛抽一口冲气

    “陪神慈悲,”戴文喃喃地说,h一只手。”

序 幕

    彗星的尾巴划过清晨,好似紫红天幕上的一道伤口,在龙石岛的危崖绝壁上空汩汩泣血。

    老学士独自伫立在卧房外狂风怒吼的阳台上。信鸦长途跋涉之后,正是于此停息。两尊十二尺高的石像立在两侧,一边是地狱犬,一边是长翼龙,其上洒布着乌鸦粪便。这样的石像鬼为数过千,蹲踞于瓦雷利亚古城高墙之上。当年他初抵龙石岛,曾因满城的狰狞石像而局促不安。随着时光流逝,他已日渐习惯,如今他视他们为老友,三人并肩,惴惴不安地凝望天帷。

    老学士向来不信预兆,话虽如此,但活到这把年纪,克礼森还真没见过如此璀亮的彗星,更没见过这番混杂鲜血、烈焰与落日的骇人颜色。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石像鬼朋友可否目睹,毕竟它们早在他到来之前便已安居于此,而在他身殒之后亦将长存。如果石像会说话就好了……

    真是荒唐。他倚靠雉堞,手指摩擦着粗糙的黑石表面,下方恶浪袭岸。会说话的石像鬼?天际的预兆?我老了不中用了,难道这就是老来疯?难道一辈子辛苦挣来的智慧,就这么和青春一并逃窜无踪了么?思及他在旧镇学城所受的训练,颈上戴的锁链,他的学士生涯,现在却满脑子迷信宛如农汉,情何以堪?

    可是……可是……如今这颗彗星连白天都清晰可见,而苍白泛灰的蒸汽不断自城堡后方龙山的地热口升起,就在昨天早上,有只白鸦从旧镇带来他早已预期,却始终恐惧的信息:夏日将尽。凶兆纷起,再否认下去只是自欺欺人。但这一切究竟预示着什么呀?他简直泫然欲泣……

    “克礼森师傅,有人造访。”派洛斯轻声道,彷彿不愿打扰克礼森的沉思。他若知道此刻老学士脑中的愚蠢思想,恐怕就会大喊吧。“公主想看看白鸦。”由于她的父亲已经称王,向来讲究礼数的派洛斯便改口称她为公主。即便他父王的领土只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岛,但毕竟是个国王。“她的弄臣也跟来了。”

    老学士转身,背离晓色,一手扶住翼龙石像。“扶我坐下,然后请他们进来。”

    派洛斯挽着他的手,引领他进入书房。克礼森年轻时也曾步履轻盈,但如今年近八旬,双脚早已孱弱不稳。两年前他摔碎了一边臀骨,之后便没有完全复原。去年他的健康状况持续恶化,旧镇的学城便送来了派洛斯,刚好在史坦尼斯下令封锁龙石岛的前几天……名义上是协助他处理日常事务,但克礼森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他死之后,派洛斯将取而代之。对此他并不介意,总得有人接下自己的棒子,只没想到这么快……

    他让年轻人把自己安置在书桌边,桌上堆满了书籍纸张。“带她进来吧,别让公主久等。”他虚弱地挥挥手,催促徒弟赶快行动,他自己早已是个无力匆促的人了。他的手满是皱纹斑点,在干薄如纸的皮肤下,几可见密布的血管和干枯的骨骼。这双手如今竟这般颤抖,曾经它们是多么灵巧、多么稳健啊……

    小女孩跟着派洛斯一起进来,羞怯一如往常。在她身后拖步轻跳、古怪横行的,则是她的弄臣。他戴着一顶老旧锡桶做的玩具头盔,顶端捆了两根鹿角,上面挂着牛铃,随着他的蹒跚脚步而发出不同声响:铿啷当、碰咚、铃铃、嗑啷啷。

    “派洛斯,是谁一大早来拜访我们?”克礼森问。

    “师傅,是我和阿丁。”她天真无瑕的蓝眼睛朝他直眨,只可惜她的脸蛋并不漂亮。这孩子不仅有她父亲突出的方下巴,而且很不幸地继承了她母亲那双耳朵。除此之外,她年幼时曾感染灰鳞病,险些丧命,后虽逃过一劫,却留下可怕的残缺:半边脸颊直到颈部下方,皮肤全部僵硬坏死,表面干裂,层层剥落,夹杂着黑灰斑点,抚触起来宛如硬石。“派洛斯说可以让我们看看白鸦。”

    “当然可以。”克礼森回答。他怎么忍心拒绝她?难道她失去的还不够多吗?她名叫希琳,就快满十岁了,而她是克礼森学士所见过最哀伤的孩子。她的哀伤是我的耻辱,老学士心想,另一个我失职的永恒烙印。“派洛斯师傅,有劳你把鸟儿从鸦巢里带过来给希琳公主看看。”

    “这是我的荣幸。”派洛斯是个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年方廿五,却严肃得像个六旬老翁。假如他多些幽默感,多些活力就好了,此地就缺这个。阴沉之地需要愉悦,而非肃穆。龙石岛是一座海中孤寂的堡垒,地势乃是湿冷荒原,终年为暴风恶水环绕,背后又有火山烟影,阴沉自然不在话下。但职责所趋,学士便必须毅然前往,所以十二年前克礼森随公爵来到龙石岛,为之效命,尽忠职守。然而他从未真心爱过龙石岛,也始终没有找到归属感。近来,红袍女每每妖魅般浮现梦中,使他骤然惊醒,却惶惶不知身在何处。

    弄臣转过他那肤色不一、斑纹满布的头,看着派洛斯爬上高耸的铁梯行往鸦巢,头盔上的铃铛随之作响。“海底下,鸟儿生鳞不长羽,”他说,喀啷啷啷,“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即便以弄臣的标准而言,补丁脸依旧是个失败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他能轻易引来哄堂大笑,但大海夺走了他的能力,同时也夺走了他大半神智和所有记忆。他体态肥软,时而莫名地抽搐颤抖,又时而连话都说不清。这小女孩是现在唯一还会被他逗笑的人,大概也只有她在乎他的死活。

    一个丑陋的小女孩和她可悲的弄臣,再加上我这个油尽灯枯的老学士……任谁听了都会为我们三人的故事掬一把同情泪。“孩子,过来陪我坐坐。”克礼森招手示意她靠近,“天才刚亮,你应该在被窝里睡得香甜,怎么会跑来找我呢?”

    长年恶梦缠身

    “我刚作了恶梦,”希琳告诉他。“我梦见龙要吃我。”

    克礼森学士记得小女孩长年恶梦缠身。“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温柔地说,“巨龙已死,再也无法复生。孩子,它们都是石雕。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座岛是强大的瓦雷利亚自由城邦最西边的前哨站。建造这座城堡的是瓦雷利亚人,虽然他们的伟大技艺业已失传。为抵御外侮,他们在要塞的每个城墙交会处都筑起塔楼。瓦雷利亚人刻意将这些塔楼雕凿成恶龙形状,好让城堡看来更加骇人。他们之所以舍弃普通的城垛,而改用千百尊狰狞石像,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他伸出自己斑驳干瘦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粉嫩的小手。“所以啰,没什么好怕的。”

    希琳却不为所动。“那天上飞的又是什么东西?上次黛拉和梅翠丝在井边说话,黛拉说她听到那个红衣服的女人跟妈妈说那是‘龙息’。假如龙会呼吸,那不就是它们活过来了吗?”

    这该死的红袍女,克礼森学士苦涩地想,难道成天在母亲耳边进谗言还不够,现在竟连她小女儿的清梦也不肯放过?他一定要把黛拉好好训诫一番,警告她不许再危言耸听。“好孩子,天空中的东西叫彗星,就是有尾巴的星星。它迷失在天空里,不久就会消失不见,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等着瞧吧。”

    希琳勇敢地点点小脑袋,“妈妈说白鸦代表夏天要结束了。”

    “我的好小姐,的确如此。白鸦只会从旧镇的学城飞来。”克礼森的手指轻抚颈间锁链,锁链由不同金属串接而成,分别代表他在不同领域获得的成就。学士颈链是学城的标记,是他组织的象征,多年前他英气焕发,深感骄傲地戴着它,如今却日觉沉重,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它们比同类来得高大,也聪明得多,生来就接受训练,负责传递最重要的信息。白鸦带来的消息说,学城已召开‘枢机会’,根据王国各地学士所做的天象观测和报告,宣告长夏的终结。这个夏季长达十年两个月又十六天,是人们记忆中时间最长的一次。”

    “天会变冷吗?”希琳生长于夏日,自然不知严寒为何物。

    “早晚会的,”克礼森答道,“倘若诸神慈悲,或许还会赐给我们一个温暖的秋季和丰盛的收获,好让我们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做好准备。”民间普遍认为长夏之后的冬季将更为漫长,但老学士觉得没必要吓唬女孩。

    补丁脸摇响铃铛。“海底下天天是夏天哟!”他吟诵起来,“美人鱼发梢有海草,银色海草织礼服,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希琳咯咯直笑,“我也想要一件银色海草织的礼服。”

    “海底的雪往上下,”弄臣又说,“雨干得像枯骨哟。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真的会下雪吗?”女孩问。

    “会的。”克礼森回答。虽然我希望多年以后才开始下雪,而且不要持续太久。“瞧,派洛斯这会儿可不把鸟儿带来了么?”

    希琳高兴地叫出声来,就连克礼森也承认这只鸟确实难得一见。它羽白似雪,身形大过雀鹰,洁亮的黑眼珠证明它并非白子,而是货真价实,血统纯正的白鸦。“过来。”他出声召唤,白鸦振翅飞起,灵窜入空,翅膀啪啪作响地飞过房间,停歇在他身畔的书桌上。

    “我去帮您准备早餐。”派洛斯道,克礼森点点头。“这是希琳公主。”他告诉白鸦,鸟儿白色的头上下摆动,好像在鞠躬似的。“公主!”它嘶声叫道,“公主!”

    女孩张大了嘴。“它会说话耶!”

    “会几句,我不是说过吗?这些鸟儿很聪明。”

    “聪明鸟儿聪明人,聪明的傻瓜弄臣。”补丁脸说,叮叮当当,“噢,聪明的聪明的聪明的傻瓜弄臣!”他唱起了歌,“影子来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他一边唱,一边单脚站立,然后又换另一只脚。“影子来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每唱一句,他就扭一次头,鹿角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白鸦厉声尖叫,振翅飞离,停在通往鸦巢的楼梯铁栏上。希琳似乎越发显得瘦小。“他一天到晚唱这个,我叫他别唱了,可他不肯,我好害怕啊。叫他别唱了吧。”

    你要我怎么叫他别唱呢?老人暗忖,曾经,我有机会让他再也唱不了歌,可……

    当年,只因雷加王子无姐妹可娶,老国王伊里斯·坦格利安二世--他那时还不像后来那么疯癫--便派史蒂芬公爵渡海物色王子妃人选。至今依然令人怀念的史蒂芬公爵,便是在狭海对岸的瓦兰提斯找到了当时年纪尚幼的补丁脸。“这是我所见过最杰出的弄臣,”就在公爵徒劳无功,准备动身回国的前两周,他写信给克礼森,“他年纪虽小,却手脚灵活,活像只猴子;他的头脑机灵,即使与宫中廷臣相比也毫不逊色;他不仅会变戏法、说谜语、耍魔术,还可以用四种语言引吭高歌。我们已经为他赎得自由,打算带他一道回来。劳勃一定会喜欢上他,等日子一久,或许史坦尼斯也能从他那儿学到欢笑。”

    想到那封信,克礼森不禁悲从中来。史坦尼斯终究没有习得笑容,补丁脸这孩子则根本没有教他的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证明了“破船湾”之称果真名副其实,公爵的双桅帆船“傲风号”驶进城堡视线范围时,他的儿子就站在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船撞上暗礁,然后被海水吞噬。超过一百名的桨手和船员,就这么和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妇一道葬身海底。船难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潮水涌来,都会在风息堡下的海滩留下一具具肿胀的尸体。

    我想立刻让您知道

    男孩在第三天被冲到岸上。当时,克礼森学士与其他人一同来到岸边,协助辨认死者。他们发现弄臣时,他浑身赤裸,净白的皮肤因泡水起了皱纹,沾满潮湿的沙粒。克礼森原以为又是一具尸首,可当乔米握住他的脚踝,准备把他拖上运尸马车时,男孩却坐起身子,用力咳出海水。乔米直到临终,都还坚持那时补丁脸的皮肤是黏腻而冰冷的。

    弄臣在迷失海中的两天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谁也解释不出。海边的渔民老爱说有美人鱼教他如何在水中呼吸,藉此换取他的精种。补丁脸自己则什么也没说。他们在风息堡下找到的孩子完全变了个样,身心俱碎,连语言能力都几乎消失,遑论史蒂芬公爵信上所说的聪慧机灵。然而看到那张弄臣脸,男孩的身份却又无庸置疑,因为瓦兰提斯自由贸易城邦习惯在奴隶和仆役脸上刺青,而他从头皮到脖颈均布满红绿相间的格子。

    “我看这可怜虫是疯了,这样下去,不仅他自己受苦,对别人也没好处。”当年的风息堡代理城主老哈柏特爵士说,“你所能做的最仁慈的事,就是给他一杯罂粟花奶,让他毫无痛楚地一觉睡去,从此了结。若他还有几分脑筋,一定会感激你的。”然而克礼森坚决反对,最后他的意见终于获胜。至于补丁脸究竟有没有从这个胜利中得到任何欢愉,他不敢说,即便在事隔多年的今日,他依旧不知道。

    “影子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来跳舞喔大人!”弄臣继续唱,一边摇头晃脑,铃声叮当响。碰咚!叮叮当!碰咚!

    “大人!”白鸦厉声叫道,“大人!大人!大人!”

    “随他去唱吧,”学士对惊惶的公主说,“你别放在心上。说不定他明天想起别的歌,你就再也不会听见这首了。”史蒂芬大人信上不是写了吗?他可以用四种语言引吭高歌……

    派洛斯走进来,“师傅,请恕我打扰。”

    “你忘了我的燕麦粥啊。”克礼森十分诧异。这不像派洛斯啊。

    “师傅,戴佛斯爵士昨晚回来了。厨房里都在谈论这事,我想立刻让您知道。”

    “戴佛斯……你说昨晚上是吗?现下他人在哪里?”

    “在陛下那里,他们彻夜共商大计。”

    若是从前,无论何时,只要事情紧急,史坦尼斯公爵一定会叫醒他,要他列席旁听,提供建言。“怎么没通知我?”克礼森抱怨,“应该叫醒我的。”他从希琳掌中抽离手指。“殿下,请您原谅,但我要和您父亲陛下谈谈。派洛斯,麻烦你扶我一把,城堡里的楼梯实在太多了。我总觉得他们每晚还多添个两级,好像专为了找我麻烦。”

    希琳和补丁脸跟着两人出了房门,但女孩很快便对老人的缓步慢行感到不耐,便快步跑到前面,弄臣亦步亦趋跛行在后,头顶牛铃发狂似的响个没完。

    克礼森沿阶登上海龙塔的盘旋楼梯,深觉城堡对身体孱弱的人委实极不友善。史坦尼斯公爵此刻应是在“石鼓楼”上的图桌厅里。石鼓楼是龙石岛的主堡,每逢暴风雨来临,它那古老的墙垣内部便会轰隆回响,因而得名。欲达该处,他们必须经过走廊,通过筑有守护石像鬼的黑铁大门穿越中、内两道城墙,继而登上克礼森不愿细数的层层阶梯。年轻人一次可踏两级,然而对一个臀伤未愈的老人来说,每一步都是酷刑。但史坦尼斯公爵毕竟不会移尊就教,老学士只有忍受这一切磨难,再怎么说,有派洛斯在旁扶持,他已十分感激。

    他们沿着长廊缓缓行去,经过一排高大拱窗,视野可将外院、外城墙及彼方渔村尽收眼底。院子里,弓箭手正随着“搭箭!拉弓!放!”的号令朝箭靶射击,箭声飕飕,彷如群鸟展翅。卫兵在城墙通道上大步巡逻,透过一个个石像鬼间的缝隙,向外窥探驻扎城畔的大军。营火炊烟袅袅,晨空雾气迷蒙,三千战士坐在自家主人的旗帜下吃早餐。越过占地广大的军营,便是船舶拥挤的港口,过去半年来,任何驶进龙石岛视线范围内的船只都被扣留下来。史坦尼斯公爵的旗舰“怒火号”乃是一艘有三百支桨的三层甲板战船,可在周遭许多大腹便便的武装商船和货船的包围下,竟显得渺小了。

    石鼓楼外的守卫一眼便认出两位学士,挥手放他们过去。“你等在这里,”进去之后,克礼森对派洛斯说,“我最好自己去见他。”

    “师傅,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

    克礼森微微一笑,“我会不知道吗?这些楼梯我不知爬了多少回,都可以一个个叫出名字了。”

    然而才到半途,他就后悔起自己的决定。他停下脚步,喘口气,也稍稍缓和臀部的痛楚。这时,他听见靴子踩在石头上的声音,迎面下楼的正是戴佛斯·席渥斯爵士。

    戴佛斯个子很瘦,相貌平庸,寒微的出身显而易见。他的肩头垂着一件饱经海水盐渍侵蚀的绿披风,早因长期日晒而褪了颜色。披风之下是棕色的外衣和长裤,正好搭配他的棕眼棕发,颈项间还用皮带挂着一个破旧小皮袋。他的小胡子已经白丝密布,伤残的左手戴了一只皮手套。他一见克礼森便停下脚步。

    “戴佛斯爵士,”学士开口,“您几时回来的?”

    “今早上天亮之前。我最喜欢的时刻。”据说“短指”戴佛斯夜间行船的本领世上无人能及。在史坦尼斯公爵封他为骑士之前,他是七国上下最恶名昭彰,却也最刁钻难测的走私者。

    “情况如何?”

    对方摇摇头,“就和您事前警告过的一样,学士先生,他们不愿为他举兵,因为他们并不爱戴他。”

    贵族们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当然不愿意,克礼森暗想,他们永远也不会愿意。他坚强、能干又正直……唉,可惜就是正直过了头……但这里人手不够,怎么也不够啊。“你和他们全都谈过了吗?”

    “全部?没有,只和那些愿意接见我的人。这些世家贵族同样不喜欢我,在他们心目中,我永远都是‘洋葱骑士’。”他左手一紧,粗短的指头向内握拳。史坦尼斯砍掉了他左手四指的末端指节,仅有拇指例外。“我在古利安·史文和老庞洛斯的桌边吃过饭,塔斯家则同意和我半夜里在树林秘密会面。至于其他人--哎,贝里·唐德利恩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已死。卡伦大人投靠蓝礼,这会儿已是彩虹护卫里的橙衣卫了。”

    “彩虹护卫?”

    “蓝礼的御林铁卫,”这位前走私者解释,“但这七个人不穿白衣,而是各有代表色。洛拉斯·提利尔是他们的队长。”

    一个威风八面,衣着耀眼的全新骑士团,正是蓝礼·拜拉席恩会感兴趣的玩意儿。他从小便喜欢鲜明色彩、华丽衣料以及各种游戏。“你看!”他会一边大叫大笑,一边飞奔过风息堡的厅堂。“你看!我是飞龙!”或者“你看!我是个巫师!”或者“你看你看!我是雨神耶!”

    当年那个满头黑发,眼里洋溢笑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如今已长大**。二十一岁的他,却依旧游戏人间。你看,我是国王!克礼森哀伤地想,蓝礼啊蓝礼,我亲爱的孩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就算你知道,你会在乎吗?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为他着想?“贵族们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嘛,有人口气婉转,有人则出言不逊。有的藉口推托,有的满口承诺,还有的净是撒谎。”他耸耸肩,“到头来,还不都是些空话?”

    “你一点希望也没给他?”

    “除非你要我也撒谎,而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戴佛斯道,“对他,我只说实话。”

    克礼森学士犹记得风息堡之围解除后,戴佛斯受封为骑士那天的情景。当年史坦尼斯仅率领少数守备队,在提利尔和雷德温联军的重重包围下,硬是坚守城池近一年之久。那时连海路也被青亭岛的雷德温家封锁,日夜有飘扬着酒红旗帜的战船监控。风息堡内的马匹早被吃光,猫狗也烹食殆尽,守军只剩树根和鼠肉可吃。就在一个乌云密布,月黑风高的晚上,走私者戴佛斯藉着夜色掩护,冒险穿越雷德温舰队和破船湾的险恶暗礁。他的小船有黑帆黑桨以及漆黑船身,船舱里满载洋葱和咸鱼,虽然不多,却已足够守军继续支撑到艾德·史塔克率兵支援,解了风息堡之围。

    史坦尼斯公爵赐给戴佛斯风怒角的肥沃土地,一座小城堡,以及骑士的身份……但他同时诏示,为弥补多年来的走私行径,对方必须失去左手所有的末端指节。戴佛斯屈从了,不过他的条件是史坦尼斯必须亲自动手,他认为其他人没资格。公爵挑了一把切肉用的屠刀,切得干净俐落。事后,戴佛斯选了“席渥斯”这个姓氏作为他的新家族名号,并以灰底上的黑船作为家徽--船帆上还画了一颗洋葱。这位前走私者老爱鼓吹史坦尼斯公爵帮了他一个大忙,省下他许多修剪指甲的时间。

    不,克礼森心想,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给出虚伪的希望,也决不会掩饰残酷的事实。“戴佛斯爵士,即便对史坦尼斯大人这样的人,真相依旧可能是苦口良药。他只想要军容壮盛地回到君临,击垮他的敌人,取回他应得的地位。可现在……”

    “如果他带着这一点人马回君临,那就是找死。他的兵力不够,我跟他说过了,可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戴佛斯举起戴着皮套的手,“要他能屈能伸,恐怕得等我的手指先长回来。”

    老人叹口气,“你已经尽力了,换我去试试吧。”他虚弱地继续往上爬。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公爵的厅堂是一个宽阔的圆形房间,墙壁由黑石砌成,上无装饰。厅内有四扇高大窄窗,面向东西南北四方。大厅中央有一张用巨木板雕刻而成的大桌--图桌厅正是因此而得名--这是伊耿·坦格利安在征服战争以前下令建造的。“地图桌”长过五十尺,最宽处约为长度的一半,最窄处不到四尺。伊耿的木匠依照维斯特落大陆的形状,锯出一个个海湾和半岛,整张桌子没有一处平直。桌面上描绘了伊耿那个时代的七大王国,所有的河川山脉、堡垒城市、湖泊森林……巨细无遗,泛着累积近三百年的亮漆光泽。

    整个大厅仅有一张座椅,经过精心设计,正好对应维斯特洛外海龙石岛的所在,并位于隆起的高台之上,可将桌面一切尽收眼底。坐在椅子上的人穿着紧身皮背心和棕色粗羊毛长裤,克礼森一进门,他便抬起头。“老头子,我就知道,不管有没有叫你,你一定会来。”他话中不带丝毫感情,向来如此。

    龙石岛公爵史坦尼斯·拜拉席恩蒙诸神恩宠,乃是铁王座的合法继承人,维斯特洛七大王国的统治者。他生得肩膀宽阔,四肢健壮,面容紧绷,皮肤经烈日长期曝晒,坚硬如铁。“坚毅”是人们最常用来形容史坦尼斯的词,而他也的确不负其名。虽然他还不到三十五岁,头上却只剩一排黑色细发,宛如王冠的影子,环绕在双耳之后。他的哥哥,故王劳勃,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留起了胡子。克礼森学士虽没有亲眼目睹,却听人说那是一大把粗厚的黑胡子。史坦尼斯也同时把胡子修得又短又齐,像是蓝黑的影子,覆盖住他的方下巴和两颊的颧骨凹陷,彷彿欲藉此表示回应。一双浓眉之下,他的眼睛就像两个伤口,深蓝有如黑夜汪洋。再怎么滑稽可笑的弄臣,遇上他那张嘴也要徒劳无功,那是一张生来与皱眉、怒容和严词峻令为伍的嘴,它苍白、薄细而紧绷,早已忘却如何微笑,更不知开怀为何物。夜深人静之时,克礼森学士偶尔还会幻想自己听见相隔半个城堡之遥的史坦尼斯公爵磨牙霍霍之声。

    蓝礼那时只是个孩子

    “若是从前,你会叫醒我的。”老人说。

    “从前的你还年轻,现在你又老又病,需要睡眠。”史坦尼斯永远学不会花言巧语,不知掩饰谄媚,他有话便说,从不管别人的感受。“反正我知道你早晚也会自行打听戴佛斯带回的消息,你向来如此,不是吗?”

    “我要是不打听,如何能辅佐你呢?”克礼森说,“我上楼途中遇到戴佛斯。”

    “我看他都说了吧?我该把那家伙的舌头和手指一起砍掉。”

    “那他就没法当个好特使了。”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特使。看来风息堡诸侯不肯为我举兵,他们不喜欢我,而我举兵的正当理由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胆子小的想躲在城墙后面,等着见风转舵;胆子大的则已投效蓝礼麾下。蓝礼!”他愤恨地吐出这个名字,彷彿是舌头上的毒药。

    “过去这十三年来,令弟一直担任风息堡公爵,这些诸侯是宣誓效忠他的封臣--”

    “他的?”史坦尼斯打断他,“照理说,他们应该是我的封臣。我从没开口要过龙石岛,我根本不想要这鬼地方。我拿下此地,是因为劳勃的敌人盘踞在这,而他命令我将之扫平。我为他建立舰队,打败敌人,完全尽了作弟弟的本分--蓝礼也应该这样对我才对--后来呢,你看劳勃怎么感谢我?他任命我为龙石岛公爵,却把风息堡的领地和税赋都给了蓝礼。三百年来,风息堡一直是拜拉席恩家族的世袭领地,照理说,劳勃登上铁王座,就该换我统治才对。”

    这段陈年往事伤他很深,如今益发明显。眼下,这是他事业的致命伤:龙石岛虽然历史悠久,固若金汤,但旗下仅有少数小贵族,他们管辖的外岛领地多石崎岖,人烟稀少,根本不足以提供史坦尼斯所需的军力。即便加上他从狭海对岸自由贸易城邦密尔和里斯等地雇来的佣兵,驻扎城外的部队总数依旧完全不足以和兰尼斯特家族对抗。

    “劳勃固然待你不公,”克礼森学士谨慎地回答,“然而在当初,他也有他的考量。龙石岛自古以来就是坦格利安家族的根据地,他需要强有力的人来统治这里,而蓝礼那时只是个孩子。”

    “他现在就不是了?”史坦尼斯愤怒的大喊在空荡的厅堂里回荡,“还是个想顺手牵羊,从我头上偷走王冠的孩子。蓝礼凭什么贪图王位?平日上朝,他只会和小指头开玩笑,到了比武大会,他就穿上那套漂亮铠甲,被武艺高强的人击落马下,这就是我弟弟蓝礼的事迹总和,而他竟觉得自己该当国王!我问你,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和这样的兄弟为伍?”

    “我无法为诸神作答。”

    “依我看,这些日子来,你没法作答的事可多了。蓝礼的学士是谁?说不定我该把他找来,看他的建言会不会有用。我弟弟决定窃取我的王冠时,你觉得这位学士说了些什么?你这位同事给了我那叛徒弟弟什么建议?”

    “陛下,我相信蓝礼大人并未征求他人的建议。”史蒂芬公爵的幼子长成了一个有勇无谋的人,往往未经思考,便冲动行事。在这一点,以及其他许多地方,蓝礼像极了他的长兄劳勃,而与史坦尼斯判若云泥。

    “‘陛下’?”史坦尼斯悻悻地重复,“你拿国王的称谓来消遣我,可我这算是哪门子国王?龙石岛,还有狭海里的几颗石头,这就是我的王国!”他走下高椅台阶,站在地图桌前,拉长的影子迆洒在黑水湾口,以及如今君临所在的那片树林上。他伫立沉思,望着他亟思获得,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国度。“今晚我要宴请诸侯,虽然他们寥寥无几,不过就赛提加、瓦列利安和巴尔艾蒙这几个人,也都不是什么能干角色,但我兄弟留给我的只有这些了。除此之外,那里斯海盗萨拉多·桑恩会带来我近来欠款的帐单,密尔人摩洛叙会谈论海潮和秋季风向,目的是要我小心谨慎,桑格拉斯大人则会虔诚地以七神之名诵唱祝祷。再之后呢,赛提加会要我说明到底哪些风息堡诸侯决定加入,瓦列利安则会威胁我,除非立刻出兵,否则就班师回家。我到底该怎么对他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陛下,您真正的敌人是兰尼斯特。”克礼森学士回答,“假如您们兄弟俩能并肩作战--”

    “我绝不跟蓝礼妥协,”史坦尼斯回答,语气不容任何辩驳。“除非他放弃称王。”

    “那就不和他结盟,”学士让步了,他的主人个性刚硬,自尊心强,一旦下定决心,便再无转寰余地。“其他人同样能助您一臂之力。艾德·史塔克的儿子已经自立为北境之王,身后有临冬城和奔流城所有兵力支持。”

    “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史坦尼斯道,“而且同样僭越称王,难道你要我坐视王国分崩离析?”

    “半个王国总比没有好,”克礼森说,“更何况您若是肯帮那孩子报了父仇--”

    “我凭什么要帮艾德·史塔克复仇?他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哼,劳勃是很爱他,这我清楚,他常说他们‘情同手足’,这句话我不知听过多少遍。他的手足是我,不是奈德·史塔克,但你从他对我的态度绝对看不出来。我为他坚守风息堡,眼睁睁地看着忠心部属一个接一个饿死,而梅斯·提利尔和派克斯特·雷德温却在城外大吃大喝。劳勃可有感谢我?没有!他感谢的是史塔克,感谢他在我们只剩老鼠和野菜裹腹的时候率兵解围。我奉劳勃之命,为他建造一支舰队,以他之名攻下龙石岛,他可有握着我的手,说一声‘老弟啊,干得好,要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呢’?没有!他反而怪我让威廉·戴瑞带着韦赛里斯和那个小婴儿逃走,好像我有办法阻止他们似的。我在朝中为他卖命十五年,协助琼恩·艾林治理国家,好让劳勃吃喝嫖赌。结果琼恩死了以后,我哥哥可有任命我为首相?没有!他反而千里迢迢跑去找好朋友奈德·史塔克,将这份荣耀双手奉上。结果呢,事实证明对两人都没好处。”

    假如您将希琳许配给他

    “陛下,请息怒。”克礼森学士温和地说,“纵然您过去遭受种种不公,然而逝者已矣,倘若您和史塔克家能齐心协力,未来仍然大有可为。除此之外,您还有其他盟友可资利用,可否考虑和艾林夫人合作呢?既然太后谋害了她丈夫,想必她亟欲为他复仇。她有个幼儿,也是琼恩·艾林的继承人,假如您将希琳许配给他--”

    “那小鬼体弱多病,”史坦尼斯公爵反对,“这点连他父亲都清楚,所以才要我把他带来龙石岛做养子。当几年侍从或许对他有好处,只可惜那该死的兰尼斯特女人抢先一步,毒死了艾林大人。现在莱莎把他藏在鹰巢城里,我可以向你保证,她是死也不会和那小鬼分开的。”

    “既然如此,您就把希琳送去鹰巢城吧,”学士敦促,“龙石岛太阴郁,本不适合孩子成长。让她的弄臣陪她一道去,这样她身边好歹有张熟悉的面孔。”

    “熟悉归熟悉,却也可怕得紧。”史坦尼斯皱眉思索,“不过……或许值得一试……”

    “身为七大王国的合法君主,难道得向寡妇和篡夺者摇尾乞怜吗?”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传来,语气尖锐地发问。

    克礼森学士转身一看,忙低头致意。“夫人。”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气恼自己竟没听见她进来。

    史坦尼斯公爵眉头一皱,“我何时跟人摇尾乞怜了?我决不会,女人,你给我搞清楚。”

    “陛下,听您这么说,我很欣慰。”赛丽丝夫人几乎和她丈夫一般高,身形削瘦,脸庞尖细,双耳突出,鼻子的轮廓锐利,上唇生了好些汗毛。她每天必拔,时常抱怨,却还是长个没完。她的双眼色浅,嘴形严峻,声音锐利如鞭。此时,只听她厉声说道:“艾林夫人本应向你效忠,史塔克家、你弟弟蓝礼等人亦然,因为依照天上真主意旨,你是他们唯一的主君。既然如此,若向他们恳求协助,甚或为此讨价还价,岂不有失尊严?”

    她说的是天上“真主”,而非“诸神”。显然那红袍女已经彻底掳获了她的心,使她背弃了七国新旧诸神,转而信奉他们称作“光之王”的神灵。

    “你的真主意旨留着自己用吧。”史坦尼斯公爵说,他并不若妻子那般对新教狂热。“我要的是军队,不是祝福。你有没有藏起来的军队啊?”他的话中不带感情。史坦尼斯向来不擅与女性相处,连和自己妻子也不例外。当他前往劳勃的君临朝廷担任重臣期间,他把赛丽丝和女儿一并留在龙石岛。他的家信不多,探视更少,每年履行一两次婚姻义务,但从中得不到任何喜乐。他曾衷心盼望有个儿子,却始终未能如愿。

    “我的兄弟、叔伯和表亲们有军队,”她告诉他,“佛罗伦家族会为你而战。”

    “佛罗伦家的兵力至多两千,”据说史坦尼斯对七国每家诸侯的实力都了若指掌,“更何况,夫人,恐怕我对他们没你那么有信心。佛罗伦家的领地离高庭太近,我看你伯父不敢与梅斯·提利尔作对。”

    “还有一个办法,”赛丽丝夫人靠过来,“陛下,请您看看窗外,高挂天际的正是您期待已久的预兆:它鲜红如火,正如真主的烈焰红心,这就是他的旗帜--也是您的!您看看它,像龙焰般飘扬于苍穹之上,而您正是龙石岛之主啊。陛下,这意味着您的时代已经来临,无须怀疑。您命中注定,将扬帆驶离这座孤岛,横扫千军,就像当年的征服者伊耿一样。如今,只消您一句话,光之王的力量就是您的了。”

    “光之王会给我多少军队?”史坦尼斯又问。

    “要多少有多少,”他的妻子回答,“首先从风息堡、高庭及其旗下所有诸侯的兵力开始。”

    “这和戴佛斯报告的情况不一样,”史坦尼斯道,“你说的这些兵力早已向蓝礼宣誓效忠,他们爱的是我那风流倜傥的弟弟,正如他们当年爱戴劳勃……他们对我素无好感。”

    “话是没错,”她回答,“但若蓝礼一命归天……”

    史坦尼斯眯眼盯着妻子瞧,最后克礼森终于忍不住了。“您千万不能这么想。陛下,无论蓝礼做了什么荒唐事--”

    “荒唐事?我看是叛国大罪吧。”史坦尼斯转向妻子,“我弟弟年轻力壮,掌握大军,身边更有他那群彩虹骑士。”

    “梅丽珊卓已从圣火中预见他的死期。”

    克礼森大惊失色,“这是谋害亲弟啊……大人,此事邪恶卑鄙,令人发指,简直无法想像……求您务必听取我的建言。”

    赛丽丝夫人上下打量他一番,“老师傅,敢问您要给他什么建言?若他向史塔克家卑躬屈膝,又把我们的女儿卖给莱莎·艾林,又如何能赢回半壁江山呢?”

    “克礼森,你的建议我已经听过了,”史坦尼斯公爵道,“现在我听听她的。你退下吧。”

    克礼森学士弯动僵硬的关节,微微屈膝,缓步离去。在走出房间的过程中,他始终感受到赛丽丝夫人盯着他后背的目光。好不容易回到梯底,他已经快直不起身子了。“请你扶着我。”他对派洛斯说。

    克礼森安然返回居室后,便遣走年轻助手,跛着脚又上阳台,站在石像鬼间,凝视汪洋。萨拉多·桑恩手下的一艘战船正航经城堡,船壳条纹斑斓,划桨起落,穿破灰绿浪花,稳健前进。他目送它消失于陆岬后方,心想:若我的诸多恐惧也能这么容易消失,那就好了。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最后竟要目睹如此悲剧吗?

    作学士的一旦戴起颈链,便需放弃生儿育女的权利。然而克礼森却时常觉得自己像个父亲,自从怒海夺去史蒂芬公爵的性命后,劳勃、史坦尼斯和蓝礼……便像他的三个儿子,由他一手抚养长大。莫非他失职太甚,如今必须目睹儿子们自相残杀?他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绝对不能。

    从没真正见识这种颜色

    问题的核心在于那名女子,并非赛丽丝夫人,而是另外那个。下人们都不敢直呼其名,乃称她为“红袍女”。“我倒不怕,”克礼森对他的地狱犬雕像说:“就是她,梅丽珊卓。”来自亚夏的梅丽珊卓是个女术士,是个缚影士,同时也是光之王拉赫洛的女祭司。拉赫洛乃圣焰之心,是影子与烈火的神。不,梅丽珊卓的种种疯狂行径绝不能散播到龙石岛之外。

    与晨间的明亮相较,他的房间此刻显得昏暗而阴沉。老人伸出颤抖的双手,燃起一根蜡烛,走到他位于通往鸦巢楼梯下方的工作室。各式软膏、药水和药材整齐罗列于架上,他从最上层一排由矮陶瓶所盛装的药粉后面找出一个与小指头差不多大小的靛蓝玻璃瓶,稍加摇晃,瓶内便传出声响。克礼森吹开表面灰尘,将瓶子拿回桌边。他瘫坐在椅子上,打开瓶盖,倒出内物。那是十来颗种籽大小的结晶,滚过他原本正在阅读的羊皮纸。烛光照映之下,它们闪闪发亮,有如珠宝,色泽奇紫,让老学士觉得自己彷彿从没真正见识这种颜色。

    喉际项链越发沉重,他用小指指甲轻触其中一颗结晶。如此微小的东西,却有掌控生死的能力。结晶由某种植物制成,该植物只生长于半个世界外的玉海诸岛。叶片需经长期放置,随后浸泡于石灰水、糖汁以及某些产自盛夏群岛的珍贵香料中,之后丢弃叶片,在药水中加入灰烬,使其浓稠,然后静置结晶。其过程缓慢而艰难,所需配料价格昂贵,极难寻求。知道配方的仅包括里斯的炼金术士,布拉佛斯的“无面者”……以及他所属的学士组织,可这种东西是不能在学城之外讨论的。大家都知道学士锁链中的银片代表医疗之法--然而大家却往往假装忘记,懂得医疗之法的人,也同样懂得杀人之术。

    克礼森已不记得亚夏人如何称呼这种叶子,也不记得里斯毒剂师给这种结晶取的名字,他只知道它在学城里被命名为“扼死者”,将它放进酒里溶化后,会使饮者喉部肌肉剧烈缩紧,使其气管阻塞,据说受害者面部往往呈现出与结晶相同的紫色,与噎死的症状如出一辙。

    而就在今天晚上,史坦尼斯公爵将宴请诸侯和他的夫人……以及亚夏的红袍女梅丽珊卓。

    我必须先休息,克礼森学士对自己说,天黑之后,我必须精力充沛,手不能颤抖,勇气不能衰退。此事虽然可怕,却是逼不得已。假如天上真有诸神,想必他们会原谅我的。近来他的睡眠状况很差,午睡片刻应该有助于他回复体力,面对即将来临的磨难。他虚弱地走到床边,然而当他闭上双眼,却依旧见到彗星的炽烈红光,栩栩如生地在他的黑暗梦境中闪亮。就在他睡着前的一刻,他意识模糊地想:或许这是我的彗星,一个染血凶兆,预示着即将来临的谋杀……是的……

    待他醒来,天已全暗。他的卧房漆黑一片,全身每个关节都隐隐作痛。克礼森头晕脑胀,勉力坐起,抓住柺杖,颤巍巍地下了床。都这么晚了,他心想,他们竟没通知我!每逢宴会,他都受邀参加,坐在盐罐旁,离史坦尼斯公爵很近。啊,公爵的脸浮现眼前,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他儿时的脸孔,那个永远站在冰冷阴影里,看着阳光照在哥哥身上的男孩。无论他做了些什么,劳勃永远抢先一步,而且做得更好。可怜的孩子……为了他,我一定要赶快行动。

    老学士在桌上找到结晶,将之从羊皮纸边拨起。克礼森没有传闻中里斯毒剂师爱用的空心戒指,但他宽松的长袍袖子里倒是缝了各式大小口袋。他将“扼死者”结晶藏进其中一个口袋,开门喊道:“派洛斯,你在哪里?”无人应答,他便拉高音量再喊,“派洛斯,快来帮我!”仍然没有回应。怪了,年轻学士的寝室就在螺旋梯的中间,一定听得到的。

    最后,克礼森只好叫唤仆人。“快点!”他吩咐他们,“我睡过头了。现在晚宴已经开始……酒也喝过了……怎么没叫醒我呢?”派洛斯学士到底怎么了?他实在不明白。

    再一次,他必须穿越长廊。夜风锐利,充满海洋的气息,刮过高窗,传出低语。龙石岛城墙上火炬摇曳,城外的营地里篝火熊熊,彷如满天星星坠落凡尘。天际彗星依旧红光熠熠,其势恶毒。学士连忙安慰自己:以我的年纪和睿智,实在不该怕这种东西。

    通往大厅的门是一只石雕巨龙的大口。走到门外,他遣走仆人,决定独自进去,才不会显得虚弱。于是克礼森拄着柺杖,勉力爬上最后几级石阶,来到入口的龙牙下。两名守卫打开厚重的红门,噪音和强光顿时穿出,克礼森走进巨龙的庞然巨口。

    在刀叉碗盘的碰撞和席间的低声交谈中,他听见补丁脸正唱着:“……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牛铃响叮当。这正是他早上唱的那首可怕曲子。“影子来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下方的席位上坐满了骑士、弓箭手和佣兵队长,他们撕下大块黑面包沾鱼汤吃。任何可能破坏宴席格调的高声谈笑、恣意喧哗,在大厅里都找不到,因为史坦尼斯公爵不允许此种行径。

    克礼森朝高起的平台走去,那里是诸侯和国王的座位。他远远绕路避开补丁脸,可是弄臣跳舞摇铃正在兴头上,既没看到也没听见他靠近。结果补丁脸单脚站立,换脚的时候,一头栽到了克礼森身上,撞开他的手杖,两人连滚带爬跌在草席上。众人哄堂大笑,这无疑是一幅十分滑稽的景象。

    长夜黑暗,处处险恶啊

    补丁脸半趴在他身上,那张五颜六色的小丑脸紧贴着他,头上的鹿角牛铃盔却没了踪影。“海底下你若跌倒,会往上掉!”他大声宣布,“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小丑咯咯笑着滚到一边,弹跳起身,然后跳了一小段舞。

    为表示风度,老学士露出虚弱的微笑,挣扎想起身,然而臀部剧痛不止,一时之间他真怕又把骨头给摔碎了。这时,有一双健壮的手伸到他两腋,扶他起来。“谢谢你,爵士先生。”他嗫嚅着,转头想看看是哪位骑士伸出援手……

    “老师傅,”说话的人是梅丽珊卓夫人,她声音低沉,有着玉海地区独特的悦耳口音。“您要小心啊。”她一如往常,从头到脚全是红色,身上一件亮如明焰的滑丝长礼服,袖子很长,上衣有切口,露出里面颜色更深的血红衬衣。她的喉际有一条比任何学士锁链还要紧的红金项圈,嵌了一颗大红宝石。

    她的头发,也并非红发男人常呈现的橙色或草莓色,而是磨亮的深红铜色,在火炬照映下闪闪发亮。就连她的眼睛也是红色……但她的皮肤却白晰滑嫩,毫无瑕疵,好似鲜奶油;她的身形优雅苗条,高过多数骑士,胸部丰满,腰身纤细,一张心形脸蛋。男人的视线一旦停在她身上,便很难移走,即便老学士也不例外。许多人称赞她美丽,但其实她并不美丽。她血红,可怖,血红。

    “夫人……谢……谢谢你。”

    “您年纪大了,走路可千万要当心。”梅丽珊卓恭敬地说,“长夜黑暗,处处险恶啊。”

    他知道这句话,那是她宗教里的一句祷词。没关系,我也有自己的信仰。“只有小孩子才怕黑。”他对她说。另一边,补丁脸也继续唱起那首歌,“影子来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

    “这可真奇了,”梅丽珊卓道,“你们一个是聪明的傻子,另一个却是愚蠢的智者。”她弯下腰,捡起补丁脸掉落地面的头盔,扣在克礼森头上。锡桶滑下双耳,牛铃轻声作响。“学士先生,我看这顶王冠正好配得上您的颈链。”她宣布。周围的人跟着哄笑不停。

    克礼森抿紧嘴唇,强忍怒火。她以为他年老力衰,一无是处,但在今晚结束以前,她就会见识到他的厉害。老归老,他可是个出身学城的学士。“我不需宝冠,只求真相。”他告诉她,说着自头上摘下小丑盔。

    “世界上有些真相,旧镇里是没有教的。”梅丽珊卓红衣一甩,转身走回高台餐桌,史坦尼斯国王夫妇便坐在那里。克礼森把鹿角锡桶盔还给补丁脸,随后跟上。

    派洛斯学士坐在他的位子上。

    老人不禁停下脚步,睁大眼睛。“派洛斯学士,”最后他终于开口,“你……你怎么没叫醒我?”

    “陛下要我让您休息,”派洛斯倒还知道脸红,“他说无须惊动您。”

    克礼森环顾四周,众多骑士、队长和诸侯一言不发地坐在位子上。坏脾气的赛提加伯爵已经上了年纪,披风上缀有红榴石雕成的螃蟹。英俊的瓦列利安伯爵选择了海绿色的丝质上衣,装饰喉际的白金海马正与他一头亮金长发相衬。巴尔艾蒙伯爵是个肥胖的十四岁男孩,全身裹着层层紫天鹅绒衣服,镶有白海豹皮装饰。亚赛尔·佛罗伦爵士虽穿了狐皮大衣,仍旧不能改变他的平凡相貌。笃信七神的桑格拉斯伯爵脖颈、腕部和手上都戴了月长石。至于来自里斯的萨拉多·桑恩船长,则是一身大红缎子礼服和金饰珠宝。唯有戴佛斯爵士衣着俭朴,一件褐色上衣,绿羊毛披风。也唯有戴佛斯和他四目相交,眼带悲悯。

    “老头子,你病得太重,不中用了。”这听起来像是史坦尼斯公爵的声音,但不可能啊,怎么可能?“从今以后,改由派洛斯学士来辅佐我。反正从你无法登上鸦巢那天起,信鸦早就交他管理。我可不想让你因为帮我做事而送命。”

    克礼森学士眨眨眼睛。史坦尼斯,国王陛下,我可怜的、郁郁寡欢的孩子,我始终没有得到的儿子,你千万不能这么做,难道你不知我有多么照顾你,为你而活着,难道你不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依旧对你疼爱有加吗?是的,对你疼爱有加,比对劳勃、甚至对蓝礼还要深,因为你最缺乏爱,你最需要我。但他说出口的却是:“遵命,陛下。不过……不过我肚子很饿,可否请您给我一个位子?”让我坐在你身边,好好守着你……

    戴佛斯爵士从长凳上站起来,“陛下,如果学士愿意坐在我旁边,我会深感荣幸。”

    “好吧。”史坦尼斯公爵转过头去跟梅丽珊卓说话,她坐在他右边,是地位最高的贵宾。赛丽丝夫人坐在他左边,脸上闪过一抹耀眼但脆弱的笑容,好似她配戴的首饰。

    距离太远了,克礼森看着戴佛斯爵士的位子,木然地想。前走私者和主桌中间隔了一半的诸侯。要把“扼死者”放进她的杯子,我必须靠近些,可该怎么做呢?

    当老学士缓缓绕过桌子,朝戴佛斯·席渥斯走去时,补丁脸正在手舞足蹈。“在这儿咱们吃鱼!”弄臣把一条鳕鱼当权杖挥舞,开心地向大家宣布,“在海里面咱们被鱼吃!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戴佛斯爵士往长凳旁边挪动,空出位子来。“今晚我们都该穿上小丑服,”克礼森学士坐下时,他口气沉重地说:“因为我们即将去办的事,实在只有傻子才干的出来。红袍女从她的火堆里预见了我军胜利,所以史坦尼斯不顾兵力差距,打算立刻出兵。恐怕还没等她闹完,我们就会见识补丁脸曾经经历的奇遇了--在海底。”

    孤军奋战,胜利终将无望

    克礼森把手伸进袖子取暖,隔着羊毛,感觉到结晶隆起的硬块。“史坦尼斯大人。”

    史坦尼斯从红袍女那边回过头,但赛丽丝夫人却抢先开口:“是史坦尼斯‘陛下’。学士先生,您太没分寸了。”

    “他年纪大了,脑筋不清楚。”国王没好气地说,“克礼森,怎么了?有话快说。”

    “既然您决定渡海出征,还请您务必和史塔克大人及莱莎夫人同心协力……”

    “我绝不和他们为伍。”史坦尼斯·拜拉席恩道。

    “正如光明绝不与黑暗为伍。”赛丽丝夫人握住他的手。

    史坦尼斯点点头,“兰尼斯特家僭越为王,史塔克家意图窃取我半壁江山,舍弟则夺走于法归我所有的封地臣属。他们都是大逆不道的叛徒,皆为我的死敌。”

    我失去他了,克礼森绝望地想。如果他能想办法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接近梅丽珊卓……只需与她的酒杯短暂接触。“您是令兄劳勃合法的继承人,是七大王国真正的统治者,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国王,”他绝望地说,“即便如此,倘若孤军奋战,胜利终将无望。”

    “谁说他孤军奋战?”赛丽丝夫人道,“光之王拉赫洛乃是圣焰之心,影子与烈火的真主,也是他最有力量的盟友。”

    “迷信神灵太不可靠,”老人坚持,“何况该神在此毫无威能可言。”

    “谁说的?”梅丽珊卓转过头,喉际的红宝石反射光芒,一时之间仿如彗星红光。“学士先生,您这样满口胡言,恐怕该再戴上那顶王冠才是哟。”

    “没错,”赛丽丝夫人同意,“补丁脸的帽子很适合你,老头。快把它戴上,我命令你。”

    “海底下没人戴帽子!”补丁脸说:“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史坦尼斯公爵的眼睛被浓眉的阴影所遮蔽,他嘴唇紧闭,下巴无声地蠕动。他生气的时候,总会这样磨牙。“傻子,”最后他咆哮道,“你听见我夫人的话了,快把你的帽子拿给克礼森。”

    不,老学士心想,这不是你,不是你的作风,你向来公正,虽然严厉却不至残忍,从来不会,你从不知道什么是嘲弄,就像你永远也不懂得欢笑。

    补丁脸跳着舞,靠过来,牛铃响个不停,喀啷啷、叮叮、喀呤喀啷喀呤喀啷。学士静静坐着,任由弄臣为他戴上鹿角桶。因为桶子重,克礼森禁不住低头,铃铛就叮当响起来。“我看啊,日后他若想发表意见,干脆也唱出来好了。”赛丽丝夫人道。

    “女人,你不要得寸进尺!”史坦尼斯公爵说,“他是老人家,何况他跟了我半辈子。”

    我到死都会跟着您,我亲爱的大人,我可怜的、孤单寂寞的孩子,克礼森想着,突然有了主意。戴佛斯爵士的酒杯正在他面前,装了半杯的酸红酒。他从袖中摸出一颗结晶硬块,紧扣于拇指和食指之间,伸手去拿酒杯。我必须动作自然,流畅敏捷,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手,他暗自祈祷。总算诸神保佑,只一眨眼功夫,手中之物便消失不见。他的双手已多年没有如此稳健,这般流利了。只有戴佛斯瞧见了,但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他非常笃定。于是他手握酒杯,站起身来。“或许我真是老糊涂了。梅丽珊卓夫人,您可愿意同我喝一杯?让我们藉此荣耀您的真主光之王,喝这一杯,向他的威能致敬,您说好么?”

    红袍女打量着他,“好吧。”

    他可以感觉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离开长凳时,戴佛斯用那被史坦尼斯公爵削短的手指抓住他的袖子,“你这是做什么?”他悄声道。

    “我非这么做不可,”克礼森学士回答,“为了国家,更为了我们大人的灵魂。”他甩开戴佛斯,一滴酒洒在草席上。

    她走下高台餐桌来会他,两人成为众目所集的焦点,但克礼森眼中只有她一个人:血红眼睛,血红长袍,血红宝石,还有那噘起淡淡微笑的血红嘴唇。她伸出手,握住他拿酒杯的指头,皮肤滚烫,像在发烧。“学士先生,把酒倒掉还来得及。”

    “不,”他嘶哑地低语,“绝不。”

    “也罢。”于是来自亚夏的梅丽珊卓自他手中接过酒杯,仰头深吸一大口。当她将杯子还给他时,里面还剩小半杯。“该你了。”

    他的双手颤抖不止,但他强作镇定。学城的学士绝不能害怕。这酒尝起来很酸,喝完他松开手指,任由空杯落地碎裂。“大人,他在此依旧是有能的。”那女人说,“圣火将保护信徒,涤尽一切邪恶。”在她喉际,那颗血红宝石正闪闪发光。

    克礼森试图应答,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努力想吸进空气,结果只咳出细得吓人的嘶声。他的脖子彷彿被钢铁般的手指紧紧勒住,最后他双脚瘫软,无力地跪下,但他仍旧摇着头,否认她,否认她的力量,否认她的魔法,否认她的神灵。鹿角上的牛铃纷纷脱落,傻子,傻子,傻子,而红袍女面带怜悯,看着他倒下。她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里,烛焰狂舞。

第01章 艾莉亚

    以前在临冬城,大家老爱叫她“马脸艾莉亚”,她本以为没有比这更难听的绰号了,没想到后来孤儿“绿手”罗米竟叫她“癞痢头”。

    她的头摸起来的确像是生了癞痢。那时她被尤伦拖进巷子,原以为就要没命,结果那糟老头只是按住她,然后用匕首割掉她一头乱发。她记得微风吹动一撮撮脏兮兮的棕发,刮过石板地,朝父亲遇害的圣堂飞去。“我只带男人和小子,”尤伦咆哮道,锐利的刀刃刮过她的头皮。“所以不要动,小子!”等他剃完,她头顶只剩一小撮一小撮的乱发。

    然后他告诉她,从现在起,直到她回临冬城为止,她就是没爹没娘的男孩阿利。“出城容易,上路以后就难讲了。你的路还很长,和你作伴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回我弄到三十个人,老的少的全都要去守长城,他们可不像你那私生子哥哥。”他摇摇她,“艾德大人让我自己去牢里挑人,那下面可没啥贵族少爷之流。这群人有一半连想都不想就会把你交给太后,以换来特赦和几个铜板。另外一半也会这么做,可他们会先操你几次再说。所以你小心一点,没事水别喝太多,撒尿最麻烦了,要撒就自个儿到林子里撒。”

    如他所说,离开君临果真不难。守在城门口的兰尼斯特士兵把每个人都拦下来盘查,但尤伦跟其中一个打声招呼,他们便挥手让马车过去了。根本没有人正眼瞧艾莉亚一下。他们要找的是出身高贵的首相千金,而非骨瘦如柴、头发剃光的小男孩。艾莉亚没有回头,她好希望黑水湾洪水暴涨,冲走全城,把跳蚤窝、红堡和大圣堂通通冲走,把里面的人也全部冲走,尤其是乔佛里王子和他母亲。但她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珊莎还在城里,要是被冲走怎么办?想到这里,艾莉亚便决定专心想临冬城就好了。

    可是,尤伦也弄错了一点,入厕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绿手罗米和热派。他俩都是孤儿,尤伦在大街上找了好些个孤儿,因为他向他们保证加入守夜人就能填饱肚子,还有鞋子可穿。其余的人是囚犯。“守夜人需要的是有能力的人,”出发时他对他们说,“既然只有你们这种货色,也只好将就将就。”

    尤伦从地牢里找来的那些囚犯几乎都是**,有小偷、盗猎者和**犯等等。其中有三个是从黑牢里挖出来的,大概连他都怕,因为他把他们手脚全铐住,关在马车上,并发誓直到抵达长城为止,都不会放他们出来。其中一个没了鼻子,脸上只剩一个凹洞;另一个是肥胖的光头,牙齿尖利,脸上生满流脓面疱,眼神非人。

    他们驾着五部马车从君临出发,车上装满长城所需的补给品:兽皮和布匹,生铁条,一笼信鸦,纸墨书籍,一捆酸草叶,大批油罐,以及成箱的药品和香料。几队的犁马负责拉车,尤伦还买来两匹战马,以及五六头驴子给男孩子骑。艾莉亚骑不到马,不过骑驴子总比坐马车好得多。

    成年人对她不理不睬,但她和其他男孩相处时就没这么好运了。她比里面年纪最小的孤儿还要小两岁,更别提她长得又瘦又小。罗米和热派把她的沉默解读为害怕、蠢笨,甚至当她是聋子。“你们瞧癞痢头身上那把剑,”有天早上,当他们缓步穿越果园和麦田时,罗米突然这么说。他因偷窃被捕之前,原本是个染匠的学徒,两手直到肘部都是绿的。他们笑起来跟驴叫差不多。“我说癞痢头这种阴沟鼠哪儿来的剑啊?”

    艾莉亚愤恨地咬紧嘴唇,看着马车前方尤伦那身褪色的黑斗篷,下定决心不去跟他哭诉。

    “说不定他是个小侍从哟,”热派插上一句。他母亲生前是个面包师,从前他就成天拉着她的手推车,沿街叫卖“热派啊热派!热腾腾的派啊!”,“是不是哪家老爷的小跟班啊?”

    “他才不是啥跟班咧,你瞧他那幅德行。我敢跟你赌,那根本不是真剑,八成是锡做的玩具。”

    艾莉亚痛恨他们拿缝衣针开玩笑,“这是城里铁匠精钢打的剑啦,大苯蛋!”她从鞍背上转身斥责,怒视着他们。“你们最好给我闭嘴!”

    几个孤儿怪叫了几声,“你从哪儿弄来这东西的啊,癞痢脸?”热派很想知道。

    “是癞痢头,”罗米纠正,“八成是偷的。”

    “我才没有!”她大喊。缝衣针是琼恩·雪诺送她的。叫她癞痢头也就算了,但她绝不允许他们骂琼恩是小偷。

    “如果是偷的,那咱们可以把剑抢走,”热派说,“反正本来就不是他的。我倒很想有这么一把剑哩。”

    罗米怂恿他:“去啊,去抢啊,你抢给我看!”

    于是热派一踢驴子,骑上前来。“喂,癞痢脸,把剑给我拿来!”他的头发色如稻草,一张肥脸被太阳晒得蜕皮。“反正你又不会用!”

    我当然会用!艾莉亚想说,我用它杀了一个像你一样的胖小子,一剑戳进他的肚子,他当场就死了,你要是再来惹我,我把你也杀了。然而她不敢这么说,尤伦不知道马僮被杀的事,她很怕他知道后会怎么做。艾莉亚很确定这群人里面一定有杀人犯,至少那三个被铐起来的铁定杀过人。但话说回来,太后又没有搜捕他们,所以那不一样啦。

    “你看你看,”绿手罗米又开始驴叫,“我敢跟你赌,他要哭啦!癞痢头,你想不想哭啊?”

    昨晚上睡觉时她的确哭过,因为梦见了父亲。早上醒来她眼眶红肿,泪水已干,现在就算要她的命,也无法再挤出一滴眼泪。

    “他要尿裤子啦!”热派预测。

    “你们不要欺负他。”这时那个一头粗乱黑发,骑在后面的男孩发了话。罗米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牛”,因为他成天擦拭一个牛角头盔,却从来不戴。不过罗米可不敢惹大牛,因为他不仅年纪较长,生得又特别结实,胸膛宽厚,手臂强壮。

    “阿利,你最好把剑拿给热派哦,”罗米说,“热派想要得很咧。他以前把一个男生活活踢死哪,你要不给他,我敢跟你赌,你也会被活活踢死的。”

    “是啊,我把他揍倒在地,踢他老二,一直踢一直踢,踢到他死为止喔!”热派吹牛道,“我把他踢得稀烂,他的两粒都被我踢破流血了,老二变成黑色。好了,把剑给我拿来!”

    现在把裤子穿好

    艾莉亚从腰间抽出练习用的木剑,“这把你拿去吧。”她不想惹事,便这么对热派说。

    “那只是棍子啦!”他骑得更近,伸手去抓缝衣针的剑柄。

    艾莉亚咻地一声,挥棍打中他驴子的屁股,驴子哀嚎一声,猛地弓背跃起,把热派摔到地上。她没有犹豫,立刻翻下坐骑,伸棍朝他肚子一戳,正想爬起的热派闷哼一声,又跌坐下来。然后她舞起一阵棍雨,扫过他的面庞和鼻子,发出树枝折断一样的喀喀声,热派鼻血直流,号哭起来,艾莉亚见状停手,旋身找上骑在驴背瞠目结舌的绿手罗米。“你也要剑吗?”她大吼一声,但他显然不想要,只是慌忙举起染绿的双手挡住脸,尖叫着要她滚开。

    这时大牛喊道:“小心后面!”艾莉亚连忙转身,热派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颗锐利的大石头。她等他出手,身子一低,石头便从头上飞过,接着她便朝他冲去。他举手,她便打手,接着是脸颊,膝盖。他伸手抓她,但她闪到旁边,举起棍朝他后脑勺敲了下去。他仆倒在地,随即又爬起身,踉跄地追过来,涨红的脸上全是鲜血和污泥。艾莉亚摆出水舞者的姿势,等他靠近之后,猛地往前一刺,正中他双腿之间。用力之重,她相信若是用真剑,大概会从他屁眼中间穿出去。

    等尤伦把她拉开,热派已经整个趴在地上,裤子又脏又臭,哭着说艾莉亚一直打他一直打他一直打他。“够了!”黑衣人咆哮着扒开她的手指,夺走木剑。“你想杀了那白痴不成?”罗米等人开始告状,但老人对他们说,“全部给我闭嘴!不然看我怎么修理你们。再给我闹事,我就把你们绑在车后面,一路拖回长城!”他啐了一口,“尤其是你,阿利!你跟我过来,小鬼,快点!”

    大家全都看着她,就连那三个铐在马车后面的人也不例外。那个胖子喀嚓一声阖上尖牙,发出嘶声,但艾莉亚不理他。

    老人拖着她,远离大路,走进树林里,一路咒骂,喃喃自语:“早知道我就把你留在君临。你到底听不听话,小鬼?”每次他说“小鬼”二字,都几乎在吼,以确定她能听见。“把裤子脱下来。快点,这里别人看不到!快脱!”

    艾莉亚愤恨不平地照办后,他又说:“站到那里,靠着那棵橡树。对,就这样。”她双臂环住树干,脸颊紧贴粗糙的树皮。“你叫吧,你给我大声叫。”

    我才不叫,艾莉亚倔强地想,然而当尤伦一棍打中她暴露的大腿时,她还是忍不住尖叫出声。“知道痛了?”他说,“再试试这个!”木棍咻地一声,艾莉亚又是一声惨叫,同时紧紧抓住树干,才没倒下去。“再来!”她紧紧抓住,咬住嘴唇,听见木棍呼啸而至,害怕得全身一缩。这一下,痛得她整个人跳将起来,疯狂地大叫。我不哭,她心想,我绝不哭,我是临冬城史塔克家族的人,我们的家徽是冰原狼,冰原狼不会哭的。她感觉到细微的血丝流下左脚,她的大腿和脸颊都痛得要命。“你现在给我听好,”尤伦说,“下次你再拿棍子对付你的兄弟,我就用加倍的力气修理你。你听到了没有?现在把裤子穿好。”

    他们才不是我的兄弟,艾莉亚一边拉起裤子一边想,但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说出来。她两手笨拙地翻弄着皮带和系绳。

    尤伦看着她,“还痛?”

    止如水,她想起西利欧·佛瑞尔的话,便这么告诉自己。“有一点。”

    他啐口唾沫,“热派那小子痛得可厉害了。小妹妹啊,杀你父亲的不是他,也不是小偷罗米,揍他们无法让他活过来的。”

    “我知道。”艾莉亚闷闷地说。

    “可有件事你还不知道,结果本不应该是那样。那天,我把马车都打点好了,正要出城,结果有人带个小鬼来找我,给我一袋钱币和一个口信。他要我别管小鬼是什么来历,然后说艾德大人准备穿上黑衣,要我再等等,带他一起走。不然你想我怎么会在那儿?不料却出了岔子。”

    “是乔佛里干的!”艾莉亚倒抽一口气,“该杀了那家伙!”

    “早晚会有人去杀,但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尤伦把木剑丢还给她,“车上有些酸草叶,”他们朝大道走去,“你去弄两片嚼嚼,不会痛那么厉害。”

    酸草叶的确管点用,可是嚼起来十分恶心,而且把她的唾沫变得像血一样。即便如此,那天接下来她还是只能走路,第二天也一样,再过去那天也是,因为大腿实在痛得没法骑驴子。热派的情形更惨,尤伦得挪动好些木桶,腾出车上的空间,好让他躺在一袋袋的麦子上,只要车轮碰上石头,他就开始呜咽。绿手罗米根本没事,但他却躲着艾莉亚,躲得远远的。“每次你一看他,他就全身发抖喔。”大牛告诉她。她走在他的驴子旁边,听了没吭声,看来还是别跟人说话比较安全。

    当晚,她在硬土地上铺了薄毯子,望着天际的大红彗星。彗星虽然漂亮,却也很吓人。大牛把彗星叫做“红剑”,因为他说看起来像一把刚从锻炉里取出来的火红宝剑。艾莉亚歪歪头,看出了剑的形状,但她看到的不是新打好的剑,而是父亲那把瓦雷利亚巨剑,泛着波纹的寒冰,剑带血红,正是艾德公爵被御前执法官伊林爵士斩首示众后流下的鲜血。事情发生时尤伦不准她看,可在她想来,父亲死后的寒冰就是彗星这个样子。

    最后她终于入眠,梦见了家园。通往长城的国王大道蜿蜒经过临冬城,尤伦答应在那里放她,并不让别人知晓她真实的身份。她好想再见到母亲,还有罗柏、布兰和瑞肯……不过她最想念的还是琼恩·雪诺。她真希望这条路能先到长城,再去临冬城,这样一来,就可以让琼恩弄乱她的头发,叫她:“我的小妹”。她会告诉他:“我好想你”,而他也会同时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异口同声,一如往常。她真的很想这样,很想很想很想。

第02章 珊莎

    乔佛里国王命名日的那天早上,阳光明媚,时有清风。珊莎站在塔楼窗边,看着大彗星的长尾巴,透过疾走流云,昭然可见。这时,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前来护送她去比武会场。“你觉得这颗彗星代表着什么?”她问。

    “这是上天派来荣耀您的未婚夫的,”亚历斯爵士立时回答,“你看,它闪着光辉,在陛下的命名日划过天际,好似诸神为他举起了旗帜,以示尊崇。老百姓都把它叫做‘乔佛里国王彗星’。”

    他们想必是如此告诉乔佛里的,至于实情如何,珊莎可不敢确定。“我听下人把它叫做‘龙尾星’。”

    “是啊,乔佛里国王的宝座是以前龙王伊耿的位子,他的城堡也是由伊耿的儿子所建筑。”亚历斯爵士道,“他是真龙的继承人--况且深红又是兰尼斯特家族的颜色,这也是一个象征。依我之见,彗星定是上天送来宣告乔佛里国王陛下登基的,它预示着他终将击败敌人,赢得最后胜利。”

    真的吗?她不禁暗想,诸神真会如此残酷吗?眼下乔佛里的敌人就包括她自己的母亲,还有哥哥罗柏。父亲已经死于国王令下,难道接下来就要轮到罗柏和母亲了吗?彗星是红色的没错,可乔佛里不只是兰尼斯特家的人,他也是拜拉席恩家族的后代呀,而他们的标志是金底黑鹿,诸神怎不给小乔一颗金色的彗星呢?

    珊莎骤然阖上窗子,转身背离窗边。“小姐,您今天真漂亮。”亚历斯爵士说。

    “谢谢你,爵士先生。”珊莎知道乔佛里要她出席比武大会以示贺意,便特别精心打扮过。她穿了一袭淡紫色礼服,戴着乔佛里送的月长石发网。礼服的袖子很长,掩饰了她手上的瘀伤,那也是乔佛里的‘礼物’--他一听说罗柏自立为北境之王,气得发狂,便派柏洛斯爵士来揍她。

    “我们走吧?”亚历斯爵士伸出手,她挽起来,随他走出房间。假如珊莎非得从御林铁卫里选一个作跟班,她宁愿是他。柏洛斯爵士脾气暴躁,马林爵士冷酷无情,曼登爵士那双怪异的死人眼总教她不舒服,普列斯顿爵士则一副当她弱智小鬼的神情。只有亚历斯·奥克赫特爵士彬彬有礼,会真诚地和她说话。有次乔佛里命令他打她,他居然还表示抗议,后来他虽然还是打了,但出手比马林爵士和柏洛斯爵士轻得多。他好歹为她求过情,其他人遇上这种情形,都是绝对服从……当然,猎狗例外。可小乔都叫另外五人打她,从不叫猎狗动手。

    亚历斯爵士有淡褐色的头发,脸长得也不难看。今天他的白丝披风用一片金叶扣在肩头,外衣胸前则用闪亮的金线绣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看起来十分潇洒。“在您看来,今天会由谁胜出呢?”他们一边手挽着手走下楼梯,珊莎一边问。

    “当然是我。”亚历斯爵士微笑着回答,“只可惜这种胜利不足挂齿。这只是小场面、小比试,参加者不超过四十人,其中还包括侍从和自由骑手。把毛头小子打下马一点也不光彩。”

    上次的比武大会可就不一样了,珊莎心想。那是劳勃国王特别为她父亲举办的,当时全国各地的达官贵人和英雄武士竞相涌至,互相较劲,而君临全城居民也都到场观看。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的空前盛况:河岸布满帐蓬,骑士的盾牌各自悬挂在营帐门口,一长列丝质三角旗随风飘扬,精钢刀剑和镀金马刺闪着耀眼阳光。比武那几天,号角长鸣,马蹄轰隆,入夜之后则是宴席大开,弦歌不辍。那是她一生中最灿烂的日子,如今却恍如隔世。劳勃·拜拉席恩已不在人间,她的父亲则被视作叛国贼,斩首于贝勒大圣堂前的讲坛上。现在国内三王各据一方,三叉戟河彼岸战火炽烈,君临城中则挤满了来自各方、走投无路的人,难怪他们只能在有厚厚城墙庇护的红堡里为乔佛里举办比武竞技。

    “你觉得太后会出席吗?”每次有瑟曦在场约束儿子,珊莎总觉得比较安全。

    “恐怕不会,小姐。重臣们正在开会,说是有要紧事。”亚历斯爵士压低声音,“泰温大人率兵朝赫伦堡前进,不愿照太后的命令领军至此。太后她可是气坏了。”这时一队身披红披风,头戴狮纹盔的兰尼斯特卫士从旁经过,他立即噤声。亚历斯爵士虽好说闲话,却知要提防隔墙有耳。

    木匠在城堡外庭筑起了看台和竞技场,但其规模的确小得可怜,而前来观赏的人群还只稀稀落落坐了个半满。观众多半是穿着金袍子的都城守备队或深红披风的的兰尼斯特卫士,到场的贵族男女为数极少,只有那几个还留在宫里的人:脸色死灰的盖尔斯·罗斯比伯爵就着一条粉红丝巾咳个没完;坦妲伯爵夫人被两个女儿--文静但迟钝的洛丽丝和毒舌的法丽丝--夹在中间;黑皮肤的贾拉巴·梭尔遭到放逐,原本便无处可去;艾弥珊德小姐还是个小婴儿,躺坐在乳母膝上。据说她不久便要嫁给太后的某个堂弟,如此兰尼斯特家族才好接收她的封地。

    国王坐在一顶深红天蓬下的阴影里,一只脚随随便便地翘在雕花木椅的扶手上。弥赛拉公主和托曼王子坐在他后面,桑铎·克里冈则站在皇家包厢后方守卫,双手按着剑柄。他身披御林铁卫的雪白披风,用镶珠宝的别针系在宽阔的肩头。雪白的披风与他棕色的粗布外衣和镶钉皮背心有些不相称。“珊莎小姐到。”猎狗一见到她,便简短地宣布。他的声音粗得像是锯木头,因为半边脸和喉咙都有烧伤,一讲话嘴巴就不住扭曲。

    您今天会下场比试吗

    弥赛拉公主听见她的名字,便害羞地对珊莎点了个头。胖胖的小王子托曼却热切地跳了起来,“珊莎,你听说了吗?今天我要下场比武喔!”托曼不过八岁,看到他不禁令她想起自己的小弟弟布兰。他们两人同年,但布兰此刻人在临冬城,半身不遂,幸好性命无恙。

    珊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和他重聚的机会。“我为您对手的性命担心。”她庄重地对托曼说。

    “他的对手是稻草人儿。”小乔说罢起身。国王今天身披镀金战甲,胸前雕着一头怒吼雄狮,好似在期望随时投身战火。他今天满十三岁,发育良好,个头极高,有着兰尼斯特家族特有的金发碧眼。

    “陛下。”她屈膝行礼。

    亚历斯爵士也鞠了个躬,“陛下,请您准我先行告退,我要着装准备下场。”

    乔佛里唐突地挥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没离开珊莎。他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我很高兴你戴了我送的宝石发网。”

    看来国王今天打算扮演英雄的角色,珊莎松了口气。“感谢陛下厚爱……更谢谢您的赞美。陛下,希望您命名日开心愉快。”

    “坐吧,”小乔比比身旁的空位,命令道,“听说了没?那乞丐王死了。”

    “谁?”一时之间珊莎好怕他指的是罗柏。

    “韦赛里斯,‘疯王’伊里斯最后一个儿子。自我出生以来,他就在周游各大自由贸易城邦,自称是国王。哼,母亲说多斯拉克人终于帮他加冕,不过用的是熔掉的黄金。”他笑道,“你不觉得很可笑吗?火龙可是他的家徽呢,这就好像你那叛徒老哥被狼杀死一样。说不定等我逮着他以后,就真把他丢去喂狼。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准备跟他当面决斗啊?”

    “陛下,我会乐于关注。”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珊莎保持冷静而有礼的口吻,然而乔佛里还是眯起眼睛,想判断她是否有嘲弄之意。“您今天会下场比试吗?”她连忙问。

    国王皱起眉头,“母亲大人说这样不妥,因为这场比武大会是为了给我庆祝才举办的。可我要真是下场,准会摘下优胜,好狗,你说是不是啊?”

    猎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跟这路货色打?那还用说。”

    他是父亲那场比武大会的冠军,这点珊莎可没忘。“大人,那您今天会参加吗?”她问他。

    克里冈的语音充满不屑,“他们不配。这场比武根本是蚊蝇打架。”

    国王哈哈大笑,“哟,我的狗儿叫起来可真吓人。我看干脆叫你跟今天的冠军决斗好了,至死方休。”乔佛里最喜欢逼人互斗至死。

    “那你就要少一个骑士了。”猎狗本人始终没有接受骑士宣誓。他的哥哥是个骑士,而他极端痛恨他哥哥。

    这时,一阵号角声突然响起,国王坐回椅子上,并牵起珊莎的手。若是从前,此举定会让她心脏狂跳,然而在她乞求他网开一面,宽恕父亲之后,他竟然下令将父亲斩首示众,所以如今他的碰触令她憎恶,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显露出来,于是便强作镇定。

    “御林铁卫的马林·特兰爵士!”司仪高喊。

    马林爵士从西边进入比武场,一身亮白金缕铠甲,骑着一匹乳白色的战马,灰色的马鬃飞扬,背后长长的披风宛如白雪大地,一根十二尺长枪擎在手中。

    “青亭岛雷德温家族的霍柏爵士!”司仪唱名。霍柏爵士骑着黑色骏马自东边进场,马儿披着酒红和蓝色相间的饰服,他的枪上也系了同样色彩的布条,盾牌上则是葡萄串家徽。雷德温家这对双胞胎和珊莎一样,都是太后强留的宾客。她很好奇,到底是谁出的主意,让他们参加乔佛里的比武大会,应该不是自愿的吧,她心想。

    典仪官一声喝令,两名参赛者立刻平握长枪,脚踢马刺,冲了上去。围观的卫士们和看台上的贵族男女中传出吆喝,两个骑士在赛场中央交手,木屑飞溅,钢铁交鸣。不到一秒内,白枪和花枪相继爆成碎片。霍柏·雷德温受到强烈撞击,在马背上晃了晃,但总算没有落马。他们各自在比武场尽头掉转马头,抛下断枪,自侍从手中接过新的。霍柏爵士的双胞胎兄弟霍拉斯·雷德温爵士为兄弟叫好。

    两人再度交手,但这次马林爵士转移枪尖,直刺霍柏爵士胸膛,打得他从马背上直飞出去,重重摔落地面。霍拉斯爵士连忙跑去扶起他被痛击的兄弟,嘴里咒骂个没完。

    “打得真烂。”乔佛里国王表示。

    “红卫地石盔城的巴隆·史文爵士!”司仪的喊声再度传来。巴隆爵士的头盔上饰有一双宽大的白翅膀,盾牌上则绘了黑白天鹅互斗的图案。“史林特家族的莫洛斯,赫伦堡杰诺斯伯爵的继承人!”

    “瞧他那副驴样!”小乔高声怪叫,声音之大,半场都能听见。莫洛斯只是个侍从,还是个刚当上的侍从,连拿枪举盾都有困难。珊莎知道,长枪是骑士的武器,而史林特家出身低贱。杰诺斯伯爵本来只是都城守备队的司令官,近来才被乔佛里擢升为赫伦堡领主和朝廷重臣。

    他最好从马上摔下来,在大家面前丢脸,她苦涩地想,我希望巴隆爵士杀了他。乔佛里宣判她父亲死刑,斩首之后,正是杰诺斯·史林特将艾德公爵的首级连发抓起,高举示众,而珊莎却只能在旁啜泣哀嚎。

    莫洛斯的黑盔甲上镶了细致的金色涡形花纹,外罩黑金相间的格子披风。盾牌上画有血淋淋的长枪,那是他父亲挑选的家徽。然而他似乎不知该把盾牌放哪里才好,只会盲目地催马向前,结果巴隆爵士不经意地一枪戳中他盾心纹章。莫洛斯慌忙扔掉长枪,试图保持平衡,可惜还是失败。这少年摔下马时一只脚卡在马镫上,被狂燥的战马一路拖到场子尽头,脑袋不断在地上碰撞。乔佛里见状高声嘲笑,珊莎却大惊失色,不知诸神是否听见了她复仇的祈祷。最后大家总算把莫洛斯·史林特解下马,发现他虽浑身是血,人还活得好好的。“托曼,我们帮你挑错对手了。”国王对弟弟说,“这家伙比稻草人差劲得多。”

    这是蚊蝇打架

    接下来换霍拉斯·雷德温爵士出场,他的表现比双胞弟弟出色,击败了一位老骑士。这名老骑士的坐骑装饰着银色狮鹫服装,以蓝白条纹为底。虽然气势十足,实力却与外表很不相称。“真是差劲透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猎狗道,“这是蚊蝇打架。”

    国王开始无聊了,珊莎紧张起来,于是她垂下视线,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安静。当乔佛里·拜拉席恩心情糟糕时,任何无心之言都可能使他勃然大怒。

    “罗索·布伦,效劳于贝里席大人麾下的自由骑手!”司仪高喊,“霍拉德家族的红骑士唐托斯爵士!”

    自由骑手当即出现在比武场西边,他的个子很小,身穿凹痕累累的铠甲,上无任何装饰,可他的对手却不见踪影。等了一阵,总算有一匹栗子色的骏马跑出来,一身大红丝绸随风飘动,然而唐托斯爵士却不在上面。又过了一会儿,唐托斯爵士方才脚步踉跄地赶到,一边咒骂,一边追着他的马,他全身上下除了胸甲和羽饰头盔外一丝不挂。他的双腿肤色苍白,细瘦伶仃,那话儿恶心地前后晃动。观众席上立时喝起倒采。唐托斯爵士抓住坐骑的缰绳,想要爬上马背,但马儿不肯站定不动,而骑士喝得酩酊大醉,光溜溜的脚始终踩不到马镫。

    此时观众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唯独国王例外。乔佛里眼中正是当日他在贝勒大圣堂前宣判艾德·史塔克公爵死刑时那种神情。下面的红骑士唐托斯爵士终于决定放弃,重重坐在泥地里,摘下羽饰头盔。“我认输!”他大叫,“给我点酒喝吧!”

    国王霍地起身,“去窖里搬一桶来!我要看他淹死在里面。”

    珊莎倒抽一口气,“不行!您不可以这样!”

    乔佛里转过头,“你说什么?”

    珊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她疯了吗?竟然当着众廷臣的面对他说“不”?她没打算开口的,可……虽然唐托斯爵士又醉又蠢又没用,但他没有恶意啊。

    “你说我‘不行’?你是不是这样说的?”

    “我……”珊莎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您在您的命名日杀人……会带来厄运,陛下。”

    “你骗人,”乔佛里道,“既然你这么在乎他,我干脆让你们俩一起淹死算了!”

    “陛下,我在乎的不是他,”字句拼命从她口中涌出,“您要淹死他或砍他的头都行,可是……如果真要杀,也请您明天再杀……可千万不要今天啊,今天是您的命名日。我不忍心见您招来厄运……就算国王,这样做也会惹来厄运的啊……歌手们都这么说……”

    乔佛里锁紧双眉。她看得出来,他知道自己在说谎,看来免不了又要遭殃了。

    “这女孩说得没错,”猎狗粗声道,“俗话说命名日播下的种子,一整年都会结果。”他语气平淡,彷佛一点也不担心国王相信与否。莫非真有此说?珊莎其实根本没听过,只是为了逃避惩罚而信口胡诌的。

    乔佛里怏怏不乐地在椅子上动了动,朝唐托斯爵士摆摆手。“把他带走!我明天再杀他,这蠢才。”

    “他的确是个蠢才啊,”珊莎说,“您真是英明睿智,一眼就看了出来。这种蠢才应该拿去当弄臣,而不是做骑士,对不对?您应该给他穿上小丑装,叫他耍把戏,他不配死得干净俐落。”

    国王端详她半晌,“或许你没有母亲说的那么笨。”他提高音量,“唐托斯,你听见小姐的话了吗?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新弄臣,你可以换上小丑装,跟月童睡在一起。”

    唐托斯爵士刚与死亡擦肩而过,这时酒全醒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感谢陛下。还有您,小姐,谢谢您。”

    两名兰尼斯特卫士把他带了下去,典仪官进到包厢。“陛下,”他问,“您要我召一名新对手与布伦作战呢,还是换下一组人上场?”

    “统统不要。这些人是蚊蝇,不是骑士。若非今天是我的命名日,我会把他们全部处死。比武大会到此为止,叫他们统统滚出我的视线!”

    典仪官听罢,恭敬地鞠了个躬,不过托曼可没这么听话。“我本来要跟稻草人对打的!”

    “改天再说。”

    “可我想上场!”

    “我才不管你想要什么。”

    “妈妈说我可以上场的!”

    “她说过。”弥赛拉公主也附和。

    “‘妈妈说’,”国王模仿弟弟的口气,“少孩子气啦!”

    “我们是小孩子,”弥赛拉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们本就应该孩子气。”

    猎狗哈哈大笑,“这下你可辩不过她了。”

    乔佛里认输了,“那好,反正我弟弟再怎么也不会比刚才那些家伙差。来人,把矛靶拿出来,托曼等不及想当蚊蝇呢。”

    托曼高兴地叫了一声,摆动肥胖的双脚跑开去准备着装。“祝你好运!”珊莎对他说。

    于是他们在比武场的另一头设起一个矛靶,并为王子的小马备妥马鞍。托曼的对手是一个孩童高度的皮革战士,里面填满稻草,站在一个旋转轴上,一手拿盾,另一手则握着布垫钉头锤。有人还在假人头上绑了一对鹿角。珊莎记得乔佛里的父亲,故王劳勃,生前头盔上也有两根鹿角……乔佛里的叔叔蓝礼公爵也是,他是劳勃的幼弟,如今成了叛徒,自立为王。

    两个侍从合力帮王子扣进他那雕饰华丽的银红小盔甲里,头盔顶端有一大束红羽,盾牌上兰尼斯特的怒吼猛狮和拜拉席恩的宝冠雄鹿相对嬉闹。侍从扶他上马,红堡的教头艾伦·桑塔加爵士走上前,递给托曼一柄银质钝面长剑,剑刃是叶子形状,把柄特别为八岁男孩的手掌所打造。

    我可不介意嫁给托曼

    托曼高举宝剑,“凯岩城万岁!”他用稚嫩的嗓音大喊,双脚夹住马肚,跑过硬泥地,朝矛靶冲去。坦妲伯爵夫人和盖尔斯伯爵参差不齐地喝采,珊莎也加入应和。国王则兀自生着闷气。

    托曼催小马快跑,经过假人时英勇地挥出长剑,结结实实地击中假人骑士的盾牌。矛靶转了一圈,布垫钉头锤绕回来,狠狠地敲中王子的后脑勺。托曼从马背上飞了出去,沉重地摔在地上,崭新的盔甲像一袋破铜烂铁般喀啦作响。他掉了剑,小马也离他而去,跑过城郭。四周群起哄笑,其中乔佛里国王的笑声不但最大,而且最久。

    “哎哟!”弥赛拉公主大叫,跌跌撞撞地跑出包厢,奔向她的小弟。

    珊莎发现自己充满一种古怪而轻率的勇气,“你应该跟她一起去,”她对国王说,“你弟弟可能受了伤。”

    乔佛里耸耸肩,“那又怎样?”

    “你应该把他扶起来,告诉他,他骑得很好。”珊莎克制不住自己。

    “他被打下马来,跌在地上,”国王指出,“这哪叫骑得好?”

    “你们看,”猎狗打断他们,“这小子挺勇敢,他准备再试一次。”

    侍从们正扶着托曼再次骑上小马。如果托曼是哥哥,乔佛里是弟弟就好了,珊莎心想,我可不介意嫁给托曼。

    这时,从城门楼前突然传来声响,把众人都吓了一跳。铁链嘎吱作响,闸门升起,大门也在绞链声中缓缓打开。“谁叫他们开门的?”乔佛里质问。由于城中骚动不断,红堡大门已经深锁多日。

    在一阵金属碰撞和马蹄声中,一队人马骑过铁闸门。克里冈走到国王身边,一手按住长剑剑柄。来者虽然风尘仆仆,面露疲态,却高举着兰尼斯特家族的红底金狮旗。其中只有少数人是穿着红袍和盔甲的兰尼斯特士兵,更多的是自由骑手和流浪武士,甲胄各异,手握利剑……除此之外,还有彷佛从老奶妈的故事里走出来的狰狞蛮人--以前布兰最喜欢这种故事--他们身披褴褛兽皮和坚硬皮革,长发长须,有的头上手上包着染血绷带,还有的缺眼缺耳,甚至少了几根手指。

    在这群人之中,骑着一匹高大红骏马,被怪异的垫高马鞍前后包住的,正是太后的侏儒弟弟,外号“小恶魔”的提利昂·兰尼斯特。他新长出的黄黑交杂的长胡子盖住了扁凹的脸,胡须纠缠不清,粗硬如铁线。他肩上飞舞着一件黑白条纹的影子山猫皮斗篷,他用左手握缰,右手悬着白丝吊带。除此之外,在珊莎看来,他和上次造访临冬城时一样畸形:额头突出,双眼大小不一,依旧是她生平所见最为丑陋的人。

    虽然如此,托曼却脚踢马刺,骑着小马快步驰过场子,口中兴奋地大喊。一名身躯高大,步伐稳健,胡须几乎遮掩住脸的野蛮人将男孩从马鞍上连人带甲抱起来,放在他舅舅旁边的地上。提利昂拍拍他的背甲,托曼喘不过气的笑声回响在城墙之间,珊莎惊讶地发现他们两人竟然是同等身高。弥赛拉跟在弟弟后面奔至,侏儒抱着她的腰转了一圈,让她开心地吱吱叫。

    然后侏儒放开她,轻轻吻她额头,一跛一跛地穿过广场,朝乔佛里走来。他身后跟了两个人:一个是黑发黑眼的佣兵,举止有如追踪猎物的灵猫;另一个则是憔悴的青年,有一个眼窝是空的。托曼和弥赛拉跟在他们身后。

    侏儒在国王面前单膝跪下,“陛下。”

    “是你。”乔佛里说。

    “是我。”小恶魔应道,“不过对舅舅和长辈讲话,理应更礼貌一点。”

    “听说你死了。”猎狗说。

    小个子看了大个子一眼。他的眼睛一只绿,一只黑,两眼均透着寒意。“我在跟国王说话,没空理他的恶狗。”

    “我很高兴你没死!”弥赛拉公主说。

    “好孩子,咱们俩倒很一致。”提利昂转向珊莎,“小姐,我对您的遭遇深感遗憾。诸神实在残酷。”

    珊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真的为她感到遗憾吗?还是在嘲弄她呢?残酷的不是诸神,而是乔佛里啊。

    “乔佛里,我也对你的遭遇深表遗憾。”侏儒说。

    “遭遇?什么遭遇啊?”

    “就忘了你父亲大人?大块头,黑胡子,特威猛,努力想一想,应该能记得。他是在你之前的国王。”

    “喔,他啊?是的,很令人难过,他是被野猪杀死的。”

    “陛下,这是‘官方’说法吗?”

    乔佛里皱起眉头。珊莎觉得自己好像该说些什么。从前茉丹修女是怎么教她的?礼貌是贵妇人的盔甲。对,就是这句。于是她穿起盔甲,开口道:“大人,关于家母逮捕您一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只怕很多人正为此抱歉着呢,”提利昂回答,“事情了结之前,我看会有人悔不当初……不过很谢谢你的关心。乔佛里,你母亲在哪里?”

    “她和我的重臣们在开会。”国王答道,“你哥哥詹姆一直打败仗。”他愤怒地看了珊莎一眼,彷佛这都是她的错。“现在他被史塔克家抓去,我们不但丢了奔流城,连她的笨哥哥都自立为王了。”

    侏儒嘿嘿一笑,“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能当国王。”

    小乔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他看来十分不悦,满腹猜疑。“没错,嗯,舅舅,我也很高兴你没死。你有没有给我带命名日礼物啊?”

    “有啊,就是我的聪明才智。”

    “我宁愿要罗柏·史塔克的头。”小乔不怀好意地看了珊莎一眼。“托曼,弥赛拉,我们走。”

    桑铎·克里冈多留了一会儿,“小个子,我劝你讲话注意一点。”警告完之后,他才大步跟着国王离开。

    现在只剩下珊莎和侏儒,以及他的那群怪物。她试着想说些什么,“您的手受伤了。”最后她勉强说。

    “我在绿叉河边打仗时,被你们北方人的流星锤砸到。我从马背上摔下去,才没被他打死。”他审视着她的面容,笑容变得温和了些。“为你父亲大人哀悼,是不是?你好哀伤。”

    “我父亲是叛徒,”珊莎立刻说,“我哥哥和母亲也是叛徒。”这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我绝对忠于我所深爱的乔佛里。”

    “毫无疑问,就和被狼群包围的麋鹿一样忠诚。”

    “是狮子。”她不假思索地悄声说,说完不禁紧张地环顾四周,幸好附近没人。

    兰尼斯特握住她的手,轻轻挤了一下。“孩子,我只是一头小狮子,而且我向你保证,我决不会欺负你。”说完他鞠个躬,“现在,请容我告辞,我有要紧事要呈报太后和重臣。”

    珊莎目送他离去。他的身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左右剧烈摇晃,彷佛一只来自奇人异兽图中的怪物。他比乔佛里温柔多了,她心想,但太后对我不也很温柔?他毕竟是兰尼斯特家的人,是太后的弟弟,小乔的舅舅,绝非我的朋友。曾经,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乔佛里王子,对他母亲,也就是当时的王后,则是大为倾慕、全然信任,结果他们回报她的却是父亲的首级。珊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第03章 提利昂

    曼登·穆尔爵士一身御林铁卫的雪白制服,活像一具裹布的尸体。“太后有令:会议途中不得打扰。”

    “爵士先生,我不过就一桩小事,”提利昂从袖子里取出羊皮纸。“这是我父亲泰温·兰尼斯特,也就是当今首相写的信,上面有他的印章。”

    “太后不希望有人打扰。”曼登爵士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彷佛当提利昂是蠢蛋,听不懂他刚才说的话。

    詹姆曾说,御林铁卫中最危险的角色非穆尔莫属--当然,除了他自己--因为这家伙面无表情,谁也料不透他心中的打算。提利昂此刻真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端倪。倘若真要刀剑相向,此人当然不是波隆和提魅的对手,但刚一上任就宰了乔佛里的护卫,以后怎么得了?但话说回来,假如就这么让他得逞,自己还有何权威可言?于是他逼自己露出微笑。“曼登爵士,我想您一定还没见过我的伙伴。这位是提魅之子提魅,他是明月山脉灼人部的‘红手’将军。这位则是波隆,您应该还记得艾林大人的侍卫队长瓦狄斯·伊根爵士吧?”

    “这人我知道。”曼登爵士眼色浅灰,目光异常呆滞,毫无生气。

    “你知道的他,已经不存在了。”波隆浅浅一笑,出声纠正。

    曼登爵士彷佛充耳不闻。

    “总之呢,”提利昂轻快地说,“我真的想见见我那好姐姐,顺便把这封信传进去,爵士先生,可否请您行行好,帮我们开个门?”

    白骑士无动于衷。就在提利昂忍无可忍,打算来硬的的时候,曼登爵士突然往旁边一站。“你可以进去,但他们不行。”

    虽然只是小小的胜利,果实却依旧甜美,他心想。他已经通过了第一道测验。提利昂·兰尼斯特推开门,走进大厅,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原本正在讨论国事的五位重臣见状纷纷停下。“是你!”姐姐瑟曦的语气中一半是难以置信,另一半则是极度嫌恶。

    “我总算知道乔佛里的好礼貌是从哪儿学来的了。”提利昂停下脚步,欣赏一左一右把守大门的两只瓦雷利亚狮身人面兽雕像,流露出全然的自信。瑟曦对虚弱极为敏感,就像狗儿可以嗅出恐惧。

    “你来这里做什么?”姐姐用那双漂亮碧眼审视着他,不带一丝感情。

    “帮咱们亲爱的父亲大人送信啰。”他晃悠悠地走到议事桌边,把卷得紧紧的羊皮纸放在两人中间。

    太监瓦里斯伸出那双洒了脂粉的纤纤玉手,拿起信在手中把玩。“泰温大人实在太周到了,连封蜡都像黄澄澄的金子。”瓦里斯仔细检查封印。“不论从哪方面看,都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瑟曦一把抢过,揭起封蜡,展开信纸。

    提利昂看着她读信。此刻姐姐大大方方地端坐于王位之上--他推测乔佛里大概也和劳勃一样,甚少出席御前会议--既然如此,提利昂便也当仁不让,爬上了首相的位子。

    “真是岂有此理!”最后太后总算开口,“家父派我弟弟入宫接管他的职务,他叮嘱我们视提利昂为国王之手,直到他能亲自上朝辅政为止。”

    派席尔大学士捻捻他瀑布般的白胡须,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得正式欢迎他了。”

    “正是,”杰诺斯·史林特是个双下巴,头顶几乎全秃,看起来活像只青蛙,一只一朝得势,自命不凡的青蛙。“大人,我们正需要您。眼下叛乱四起,天际又有凶象,城里大街小巷都在暴动……”

    “杰诺斯大人,敢问这是谁的错?”瑟曦厉声道,“该由你手下的金袍卫士负起维持秩序的责任。至于你,提利昂,你上战场杀敌想必对我们更有帮助。”

    他笑了,“不不不,我杀敌杀够了,还是敬谢不敏的好。坐椅子,总比骑马安稳得多,更何况我宁愿端酒杯,也不要拿战斧。不是都说战场上鼓声雷动,金甲夺目,马鸣萧萧吗?唉,战鼓敲得我头疼,穿盔甲都快被太阳烤焦,简直跟丰收宴会上的烤鹅没两样,至于马嘛,它们就知道四处拉屎!不过呢,我也不该抱怨,跟在艾林谷受到的盛情款待相比,鼓声、马粪和苍蝇已经没话说啦。”

    他毕竟是在打仗嘛

    小指头哈哈大笑:“说得好,兰尼斯特大人,您这番话真是深得我心。”

    提利昂对他微微一笑,心中想起了某把龙骨刀柄、瓦雷利亚钢刀身的匕首。咱们得尽快找个时间谈谈这事。到时不知培提尔伯爵还会不会觉得有趣。“所以,”他对众人说,“还请各位务必容我效劳,即便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瑟曦把信又读过一遍。“你带来多少人?”

    “总有几百个吧,多半是我自己的人。老爸说什么也不肯抽调人手,怎么说,他毕竟是在打仗嘛。”

    “倘若蓝礼兵临城下,或者史坦尼斯从龙石岛渡海攻来,你这几百人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一支军队,父亲却送来一个侏儒。首相由国王选择,经重臣同意后方能任命。乔佛里任命的是我们父亲大人。”

    “而父亲大人任命了我。”

    “他无权这么做,除非得到小乔的同意。”

    “你想亲口质问他的话,泰温大人此刻正率军驻扎于赫伦堡。”提利昂彬彬有礼地说,“诸位大人,可否容我和姐姐私下说几句?”

    瓦里斯滑溜地站起来,露出那一贯阿谀谄媚的笑容。“令姐甜美的声调想必让您倍感思念。诸位大人,我们就让他们小聚片刻如何?这动荡不安的国事待会儿再来处理也不迟嘛。”

    虽然杰诺斯·史林特动作有些迟疑,派席尔大学士则步履蹒跚,但他们到底是起身了。小指头是最后站起来的。“我是不是这就去请总管在梅葛楼里为您收拾几个房间?”

    “培提尔大人,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要住首相塔里史塔克大人先前的居所。”

    小指头笑道:“兰尼斯特大人,您胆子可比我大多了。您总该知道咱们前两任首相的下场吧?”

    “两任?你想吓唬我,为何不干脆说四任?”

    “四任么?”小指头眉毛一扬。“难道艾林大人之前的两位首相也在塔里遭遇不测?恐怕我当时年纪还小,没有多加留意。”

    “伊里斯·坦格利安的最后一任首相在君临城陷时被杀,我怀疑他根本还来不及搬进塔里,前后不过只当了十四天的首相。他之前那位呢,则是被活活烧死。再往前嘛,有两位被剥夺了领地和头衔,死于流放途中,死时身无长物,一贫如洗,还自觉走运呢。我相信家父是最后一位从君临全身而退的首相。”

    “真有意思。”小指头道,“我越听越觉得睡地牢比较安全。”

    说不定你会如愿以偿哟,提利昂心想,但他嘴上却说:“我听说勇气和愚蠢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无论首相塔到底受了什么诅咒,但愿我这小个子可以逃过它的魔掌。”

    杰诺斯·史林特哈哈大笑,小指头嘴角微扬,派席尔大学士则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随两人出去了。

    “父亲大老远派你来,希望不是让你来给我们上历史课。”旁人离去后,姐姐开口嚷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那甜美的声调。”提利昂对她叹道。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用滚烫的钳子把那太监的舌头拔出来。”瑟曦回击。“父亲昏了头不成?还是说信是你伪造的?”她把信又读一次,越看越气恼。“他为什么把你丢给我?我要他本人过来。”她握拳揉烂泰温公爵的信。“我是乔佛里的摄政太后,我对他下达了王家谕令!”

    “结果他不理你,”提利昂指出,“他重兵在握,自然有恃无恐。反正他也不是第一个违抗你的人,对吧?”

    瑟曦嘴唇一抿,面露怒色。“假如我说这封信是假的,叫他们把你扔进地牢,我保证,没人敢违抗我。”

    提利昂很清楚自己此刻如履薄冰,稍有失足,便会万劫不复。“的确,”他亲切地赞同,“尤其是我们那握有大军的父亲。可是,我亲爱的好姐姐,我这么千里迢迢,不辞辛劳跑来帮你的忙,你何苦把我扔进地牢里呢?”

    “我不要你来帮倒忙,我只命令父亲奉旨上朝。”

    “是么?”他平静地说,“你想要的是詹姆。”

    姐姐自以为精明老练,然而提利昂自小与她一同长大,早把她的个性摸得一清二楚,读她脸上的表情就跟读自己喜爱的书一样容易,此刻他读出的是愤怒,恐惧,还有绝望。“詹姆他--”

    “--再怎么说,也是我哥哥。”提利昂打断她。“只要你支持我,我向你保证,我会让詹姆平安归来,毫发无伤。”

    “这怎么可能?”瑟曦质问,“史塔克家那小鬼跟他娘可不会忘记我们砍了艾德大人的头。”

    “的确,”提利昂同意,“可你手上依旧握有他两个女儿,对吧?我看见那个姐姐和乔佛里一起在广场上。”

    “那是珊莎,”太后说,“我对外宣称她妹妹那个野东西也在我手上,但事实并非如此。劳勃死的时候,我派马林·特兰爵士去抓她,可她那该死的舞蹈老师从中作梗,她便藉机脱逃,此后再没人见过。那天城里死了很多人,我看她八成也没命了。”

    提利昂原本打算以两个史塔克女孩作为交换筹码,如今只剩一个,也只好将就。“跟我说说,咱们这几位重臣朋友是怎么回事。”

    姐姐朝大门口瞄了一眼。“他们怎么了?”

    “父亲似乎不喜欢他们。我动身时,他还说:如果把这几个家伙的头砍下来,插上枪尖,跟史塔克大人的首级并排挂在城墙上,不知是什么光景。”他朝桌子对面倾身。“你肯定他们靠得住吗?你信任他们吗?”

    “我谁也不信,”瑟曦斥道,“但我需要他们。父亲认为他们心怀不轨?”

    “不妨说,他是这么怀疑吧。”

    “凭什么?他知道什么内情?”

    真是乔佛里的意思?

    提利昂耸耸肩。“他知道你儿子虽然才当国王没几天,闯出的祸却已经多得数不完,由此可见,一定有人把乔佛里给教坏了。”

    瑟曦审视了他一眼。“小乔不缺忠言良见,可他性子本就固执,现在当了国王,更觉得自己应该随心所欲,不要任人摆布。”

    “任谁戴了王冠,脑筋都会不清楚。”提利昂表示同意。“艾德·史塔克这件事……真是乔佛里的意思?”

    太后皱眉道:“我仔细叮嘱过他,按计划他本该网开一面,让史塔克穿上黑衣。如此一来,不但永绝后患,和他儿子议和也不是没有可能。结果乔佛里认为自己有责任让观众看场好戏,我能怎么办?他当着全城居民的面说要砍艾德大人的头,杰诺斯·史林特和伊林爵士更是急不可奈,乐得照办,完全没过问我一声!”她握紧拳头。“这会儿总主教骂我们先是瞒着他,接着又用鲜血玷污贝勒大圣堂。”

    “没错,”提利昂道,“这么说来,这位史林特‘大人’有分啰?告诉我,究竟谁出了这么个妙主意,把赫伦堡封给他,又任命他为朝廷重臣?”

    “小指头安排的。我们需要史林特的金袍军。当时艾德·史塔克正与蓝礼密谋夺权,他还写信给史坦尼斯,表示愿将王位拱手让渡。我们差点就要全盘皆输。现在看来,虽然化险为夷,却也赢得惊险,若非珊莎跑来找我,说出她父亲的计划……”

    提利昂大感意外。“真的?是他亲生女儿说的?”珊莎一直是个温柔有礼的好孩子啊。

    “这小丫头情窦初开,只盼能和乔佛里在一起,叫她做什么都愿意。没料到他竟然砍了她父亲的头,还把这称为‘手下留情’,这下她的爱情梦可破灭了。”

    “哈,陛下他赢得爱戴的方式可真是独树一帜。”提利昂咧嘴笑道,“将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从御林铁卫中革职,想必也是乔佛里的意思啰?”

    瑟曦叹道:“乔佛里想找人为劳勃的死负责,瓦里斯便提议拿巴利斯坦爵士开刀,这也没什么不好,一方面,詹姆得以指挥御林铁卫,并跻身朝廷重臣,另一方面,小乔也有了喂狗的骨头。他很喜欢桑铎·克里冈。我们本打算赏给赛尔弥一点封地,一座塔堡,那一无是处的老头子本不配这种待遇。”

    “我听说史林特手下两个金袍子想在烂泥门逮捕他,结果被这一无是处的老头子给宰了。”

    姐姐一脸不悦,“杰诺斯该多派些人去,他的办事能力实在不如预期。”

    “巴利斯坦·赛尔弥爵士是劳勃·拜拉席恩的御林铁卫队长,”提利昂刻意提醒她,“当初伊里斯·坦格利安的七铁卫中,只有他和詹姆存活在世。老百姓说起他,就像‘镜盾’萨文和‘龙骑士’伊蒙王子再世一般。倘若他们看到‘无畏的’巴利斯坦与罗柏·史塔克或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并肩作战,你觉得他们会作何感想?”

    瑟曦别过头去,“我没想到这一层。”

    “父亲却想到了,”提利昂道,“所以才派我来,终止这些荒唐闹剧,让你儿子乖乖听话。”

    “小乔连我的话也不爱听,他更不会听你的。”

    “这可未必。”

    “他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他知道你绝不会伤害他。”

    瑟曦眯起双眼,“如果你认为我会任由你欺负我儿子,那你就是病得无可救药了。”

    提利昂叹了口气,像以前一样,她完全抓不住重点。“乔佛里跟着我就和跟着你一样安全,”他向她保证,“但如果让他感觉到威胁,就会比较容易听话。”他执起她的手。“再怎么说,我们毕竟姐弟一场,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确需要我;你儿子想要保住那张丑陋的铁椅子,他也需要我。”

    对于他竟然出手碰她,姐姐似乎大感惊讶。“你向来很机灵。”

    “不过就是一点小聪明嘛。”他嘻嘻笑道。

    “这么说来,倒是值得一试……不过,提利昂,你可别搞错,我接纳你,但你只是名义上的御前首相,实际上是我的首相。你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都必须把计划和意图事先同我商量。未经我的同意,不得擅自行动,清楚了吗?”

    “哎,一清二楚。”

    “你同意吗?”

    “那当然啰,”他撒个谎,“亲爱的姐姐,我任你差遣。”但只在我需要的时候。“好啦,现在既然我们目标一致,彼此就不该再有秘密。你说乔佛里下令杀害艾德大人,瓦里斯赶走巴利斯坦,小指头找来史林特大人,那么琼恩·艾林又是谁杀的?”

    瑟曦抽回手。“我怎知道?”

    “鹰巢城里那个伤心的寡妇似乎认为是我下的手,我实在不明白,她如何得出这个结论?”

    “你想找明白人,那也绝不是我。艾德·史塔克这蠢才把同样的罪名扣到我头上,他暗示艾林大人怀疑……唉,或者说坚信……”

    “你和咱们的好詹姆相亲相爱?”

    她甩了他一记耳光。

    “你以为我和老爸一样瞎了眼?”提利昂揉揉脸颊,“你和谁上床不干我的事……只是你对一个弟弟张开双腿,却不肯对另一个比照办理,这好像不太公平哟。”

    她又甩了他一记耳光。

    “温柔点,瑟曦,我不过开开玩笑。说实话,我还宁愿找个漂亮的妓女玩玩。我真不明白,除了能欣赏自己的倒影,詹姆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她再甩他一记耳光。

    虽然两颊发红,火辣作痛,他还是微笑道:“你再打下去,我可会生气喔。”

    这话教她住了手。“你想怎样?”

    “我有好些个新朋友,”提利昂说,“你绝不会喜欢。你是怎么杀掉劳勃的?”

    听说街上挺危险哪

    “那是他自找的,我们只是送他早点上路。蓝赛尔一见劳勃紧追野猪不放,便拿烈酒给他。那酒虽是他最喜欢的酸红酒,却是加过度的,比平常喝的烈上三倍,结果那酒鬼爱死了。其实只要他有心,什么时候都可以停下来不喝,可他偏偏一袋喝完又叫蓝赛尔再拿一袋。其余的部分让野猪帮我们办成了。提利昂,那场晚宴你真该在场,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野猪肉--蘑菇和苹果烧的,吃起来满嘴胜利的滋味。”

    “姐姐,说真的,你实在天生作寡妇的料。”提利昂倒还挺喜欢劳勃·拜拉席恩那粗声粗气的莽汉……毫无疑问,其中部分原因是由于姐姐恨他入骨。“你打够了么,我可要先告辞了。”他扭动双腿,笨拙地从椅子上爬下来。

    瑟曦皱眉,“不准走。我要知道你打算怎么救出詹姆。”

    “等我想明白了,自然会告诉你。计谋就像水果,需要时间酝酿才会成熟。现在嘛,我打算骑马到街上晃晃,熟悉熟悉城里的状况。”提利昂把手放在门边的狮身人面兽头上。“我走之前,还有一事相告。请你无论如何千万别让珊莎·史塔克出岔子,若是两个女儿都保不住,那你的詹姆可就真麻烦了。”

    出了议事厅,提利昂向曼登爵士点头致意,穿过长长的拱顶大厅。波隆跟了上来,提魅之子提魅则不见踪影。“咱们的红手将军跑哪儿去啦?”提利昂问。

    “他想四处瞧瞧,他们族里的人不习惯在厅里干等。”

    “希望他别要杀了什么宫中要人才好。”这些提利昂自明月山脉中的聚落带下来的原住民虽以自己的方式誓死效忠于他,却也心高气傲,脾气火爆,一旦有人出言不逊,无论是否有意,他们必定刀剑相向。“想办法把他找到,顺便确定其他人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我要他们驻在首相塔下的军营里,切记别让总管把石鸦部和月人部放在一起,哦,告诉他,灼人部要有独立的营房。”

    “你上哪儿去?”

    “我回破铁砧。”

    波隆肆无忌惮地嘿嘿笑道:“需不需要护送啊?听说街上挺危险哪。”

    “我会叫上姐姐的侍卫队长,顺便提醒他,我也是不折不扣的兰尼斯特。这家伙大概忘了自己效忠的对象是凯岩城,而非瑟曦或乔佛里。”

    一小时后,在十来个肩披深红披风,头戴狮纹半盔的兰尼斯特卫士护送下,提利昂骑马出了红堡。由闸门下经过时,他注意到悬挂在城墙上的人头,虽然浸过沥青,却早已腐烂发黑,不堪辨识。“维拉尔队长,”他叫道,“明天以前,将这些头取下来,交静默修女会清洗。”虽然把首级和身体重新配对困难重重,但该做的还是得做。即便战时,有些规矩也必须遵守。

    维拉尔显得犹豫。“陛下说要把叛徒的头挂在城墙上,直到最后三根空枪也插上人头为止。”

    “让我猜猜,一个是罗柏·史塔克,另外两个是史坦尼斯大人和蓝礼大人,对不对?”

    “是的,大人。”

    “维拉尔,我外甥今年不过十三岁,麻烦你牢牢记住。明天我就要这些头拿下来,否则其中一根空枪就会有东西可挂,你懂我的意思吗,队长?”

    “是,大人,我会亲自监督。”

    “很好。”提利昂双腿一夹,策马前奔,让后面的红袍卫士自行跟上。

    他对瑟曦说打算熟悉一下城里的情形,并不全然是撒谎。提利昂·兰尼斯特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景象:君临的街道向来是熙来攘往,人马喧腾,但此刻却充满了他从未见过的危险。纺织街边,一具尸体躺卧水沟,全身赤裸,正被一群野狗撕咬,却无人在意。两两成对的金袍卫士随处可见,他们穿着黑环甲,在大街小巷巡逻,铁棍从不离手。市集里满是衣着破烂,变卖家产的人,有人肯出价他们就卖……却几乎没有卖肉菜的农夫,少数几个摆出食物的摊位要价竟高达一年前的三倍。有个小贩沿街叫卖串在肉叉上的烤老鼠。“新鲜老鼠哪!”他高声喊着,“新鲜老鼠哪!”新鲜的老鼠当然比腐烂的老鼠要可口,可令人心惊的是,那些老鼠看起来竟比屠夫卖的肉更诱人。到了面粉街,提利昂只见家家店门都有守卫站岗,他不禁心想:看来在非常时期,花钱雇佣兵都比面包来得便宜。

    “莫非没粮食运进城?”他对维拉尔说。

    “少得可怜,”侍卫队长承认,“河间地区战事连连,蓝礼大人又在高庭兴兵作乱,西、南两条大路都被封锁了。”

    “我那亲爱的姐姐有何应对之道?”

    “她正逐步恢复国内治安,”维拉尔向他保证,“史林特大人将都城守备队的人数增加到以前的三倍,太后则派了一千名工匠兴建防御工事。石匠负责加厚城墙,木匠制作上百的巨弩和投石车,制箭匠忙着造箭,铁匠则锻造刀剑,炼金术士公会也愿意提供一万罐野火。”

    提利昂一听这话,略感不安地在马鞍上动了动。他很高兴瑟曦并未置身事外,但燃烧剂着实不牢靠,一万罐这种东西足以把君临烧成灰烬。“我姐姐哪有钱买这么多?”劳勃国王死后给王室留下巨额债务,这已经不是秘密,而练金术士又绝非大公无私。

    “大人,小指头大人总有办法弄到钱。他规定进城的人都得缴税。”

    “嗯,行之有效,”提利昂嘴上轻描淡写,心里却想:聪明,好个既聪明又残酷的办法。成千上万的人为了躲避战事,纷纷逃往君临,以为这里比较安全。他在国王大道上亲眼见到汹涌人潮:母亲带着小孩,忧虑的父亲则用贪婪的眼神盯着他的坐骑和马车。等这些人抵达城外,一定会散尽家财,换取高耸的城墙以为屏障……但他们若知道野火这回事,或许就会重新考虑。

    我今晚在此过夜

    高挂破铁砧招牌的旅店位于城墙的视线范围内,靠近诸神门,他们早上就是从此处进城。一进庭院,便有个小男孩跑来扶提利昂下马。“带你的人回城堡,”他对维拉尔说,“我今晚在此过夜。”

    侍卫队长有些犹豫。“大人,这里安全吗?”

    “这个嘛,我告诉你,队长,今儿早上我从这里离开时,里面已经住满了黑耳部的山民。跟齐克之女齐拉住在一起,没人能绝对安全。”说完提利昂跛着脚朝大门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维拉尔。

    他挤进旅店大厅,一阵欢笑便迎面袭来。他认出齐拉的嘶声大笑和雪伊银铃般的轻笑。女孩坐在炉边,正就着一张圆木桌啜饮葡萄酒,身旁是三个他留下来保护她的黑耳部众,还有一个背向他的胖子。他以为是旅店老板……但当雪伊叫出提利昂的名字,来客却立刻起身。“亲爱的大人,真高兴见到你。”太监脸上扑了粉,嘴角挂着一抹温软的微笑,装腔作势地说。

    提利昂绊了一跤。“瓦里斯大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异鬼把这家伙抓去吧!他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他们?

    “如有打扰之处,还请您见谅。”瓦里斯说,“我突然想来瞧瞧您这位年轻小姐。”

    “年轻小姐,”雪伊重复一遍,玩味着这几个字。“大人,您只说对了一半,我只是年轻。”

    十八岁,提利昂心想,你才十八岁,还是个妓女,但脑筋转得快,在床上灵活得像只小猫,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一头柔顺滑溜的黑秀发,还有一张又甜又软又饥又渴的小嘴……这都是属于我的!你这太监真可恶!“瓦里斯大人,我看打扰的人是我。”他勉力顾及礼节,“刚才进门时,您似乎正有说有笑。”

    “瓦里斯大人称赞齐拉的耳朵,说她一定杀了很多人,才能得到这么漂亮的项链。”雪伊解释。听她称呼瓦里斯“大人”令他很气恼,因为那是她枕边细语时所用的语气。“但齐拉说杀人的都是懦夫。”

    “勇者会留敌人一命,让他将来有机会洗清耻辱,凭本事赢回耳朵。”齐拉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小女人,脖子上挂着一条恐怖的项练,提利昂找机会数过,不多不少,足足用四十六只风干起皱的耳朵串连而成。“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无所畏惧。”

    雪伊笑道:“接着大人又说如果他是黑耳部的人,大概别想睡觉了,否则梦里全都是只剩一只耳的人。”

    “我倒没这个困扰,”提利昂说,“我很怕敌人,只好把他们通通杀光。”

    瓦里斯嘻嘻笑道:“大人,您要不要同我们喝两杯?”

    “我就喝一点吧。”提利昂在雪伊身边坐下。他很清楚整件事意味着什么,可惜齐拉和女孩似乎不懂。瓦里斯此行是来传达讯息的,他说:“我突然想来瞧瞧您这位年轻小姐”,实际的意思却是:你想把她藏起来,可我不但知道她是谁,还知道她在哪里,现在我不就找上门了?他很纳闷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旅店老板?马厩小厮?城门守卫?还是……他手下的人?

    “每次回城啊,我都爱走诸神门。”瓦里斯一边为大家斟酒,一边告诉雪伊,“城门楼雕刻得真漂亮,每回见了都教我掉眼泪。那些眼睛……真是栩栩如生,你说是吧?彷佛注视着你从闸门下走过。”

    “大人,这我就没留意了,”雪伊回答,“既然您这么说,明儿一早我专门去瞧瞧。”

    你就省省力气吧,小宝贝。提利昂一边想,一边晃着杯中的酒。他才不在乎什么狗屁雕刻,他吹嘘的是自己那双眼睛。他话中的意思是:他正密切监视着我们,我们刚一进城,便已被他掌握了动向。

    “出门的话要多留心啊,好孩子,”瓦里斯说,“君临最近不怎么安全。我虽对这里的街巷了若指掌,可要我像今天这样孤身一人,手无寸铁,还差点不敢来呢。唉,眼下时局危殆,法外凶徒四处横行,手中刀剑冰冷,心地更是冷酷无情啊。”这话的意思是:既然我可以孤身一人,手无寸铁地来到这里,其他人当然更可以手提刀剑找上门来啰。

    雪伊却只笑笑,“他们要敢骚扰我,就等着少只耳朵,被齐拉轰出去吧!”

    瓦里斯听了放声怪笑,彷佛这是他这辈子所听过最有趣的事,然而当他转头面对提利昂时,眼中却毫无笑意。“您这位年轻小姐真是和蔼可亲得紧,换作是我,我会非常小心地照顾她。”

    “我正打算这么做。谁要敢对她不利--哎,可怜我个子这么小,实在不够格当黑耳部人,也不好妄称勇敢。”听到了吧?死太监,我也会玩这套,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要你的命。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瓦里斯起身,“大人,我想您一定累坏了,我只想表示欢迎之意,让您知道,我很高兴您回来。朝廷正亟需着您。您看到那颗慧星了没?”

    “我个子矮,眼睛可没瞎。”提利昂道。在国王大道上,慧星几乎占据了半面天空,完全遮蔽了新月的光芒。

    “街上的老百姓称之为‘红信使’,”瓦里斯道,“他们说这颗慧星宣示着新王现世,并警告随之而来的血与火。”太监搓搓扑过粉的双手,“提利昂大人,我走之前,可否给您猜个谜语?”他没等对方回答,“三位地位显赫之人坐在一个房间,一位是国王,一位是僧侣,最后一位则是富翁。有个佣兵站在他们中间,此人出身寒微,亦无甚才具。每位显赫之人都命令他杀死另外两人。国王说:‘我是你合法的君王,我命令你杀了他们。’僧侣说:‘我以天上诸神之名,要求你杀了他们。’富翁则说:‘杀了他们,我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给你。’请告诉我--究竟谁会死,谁会活呢?”说完太监深深一鞠躬,踩着软底拖鞋,匆匆离开旅店大厅。

    活下来的是富翁

    他离开之后,齐拉哼了一声,雪伊则柳眉一皱,“活下来的是富翁,对不对?”

    提利昂若有所思地啜着酒,“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想得视那个佣兵而定。”他放下酒杯,“走吧,我们上楼。”

    他们同时起步,可到头来她却得在楼梯顶端等他,因为她那一双腿纤细敏捷,他却是两腿奇短,发育不良,走起路来痛得要命。但当他上楼时,她却笑盈盈地揶揄他:“有没有想我啊?”她边说边牵起他的手。

    “想得发疯。”提利昂承认。雪伊身高仅略过五尺,但他依旧得抬头仰望……好在看的是她,他倒不在乎,因为她实在太可爱了。

    “等您住进红堡,您会一天到晚想我的。”她领他进房,一边说。“尤其是您孤伶伶一个人睡在首相塔冰冷的床上的时候。”

    “可不是嘛。”提利昂恨不得能带她同去,却被父亲大人明令禁止。泰温公爵很明白地命令他:“不准你带那个妓女入宫”,带她进城已是他违抗的最大限度。她必须了解,他所有的权威都来自于父亲。“你不会离我太远,”他保证,“你会有一栋房子,还有守卫和仆人,我一有机会就来找你。”

    雪伊把门踢上。透过结雾的窄窗玻璃,他分辨出坐落于维桑尼亚丘陵顶的贝勒大圣堂,但真正吸引提利昂的却是眼前另一番景象。雪伊弯身,抓住外衣裙摆,上拉过头,脱下丢到一旁。她从不穿内衣。“那您可就别想休息啦,”她边说边站到他面前,一手搁在屁股上,浑身赤裸,肌肤粉嫩,委实秀色可餐。“您一上床就想着我,然后硬起来,却没人帮你解决,最后连觉也睡不着,除非--”她露出提利昂最喜欢的邪恶微笑,“--哎哟,我说大人啊,难不成首相塔是手淫塔吗?”

    “把嘴巴闭上,过来亲一个。”他命令她。

    他尝到她唇上余留的酒香,感觉到她小而坚挺的双乳贴上自己胸膛,她灵动的指头朝他裤带移动。“我的狮子,”他暂停接吻,以脱下自己的衣服时,她说,“我亲爱的大人,我的兰尼斯特巨人。”提利昂把她推向床上,当他进入她体内时,她的尖叫声大得足以吵醒坟墓里的圣贝勒,指甲则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道疤痕,但他觉得没有任何疼痛能比这更愉悦。

    笨蛋,完事之后,两人躺在凹陷的床垫上,盖着乱成一团的被单,他心里暗想,你这笨蛋侏儒,难道永远也学不乖吗?妈的,她是个婊子,她爱的是你的钱,不是你的老二。你难道忘了泰莎?然而,当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她一边乳头,乳头立即变硬,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时在她胸部留下的咬痕。

    “大人,如今你成了御前首相,有什么打算呢?”当他捧起那团温暖诱人的软肉,雪伊问。

    “我打算做点瑟曦绝对料想不到的事,”提利昂在她粉颈边轻声呢喃,“我要……主持正义。”

第04章 布兰

    布兰喜欢窗边坚硬的石座椅,远胜温暖舒适的羽床毛毯。躺在床上,四壁朝他压迫而来,沉重的天花板悬在头顶;躺在床上,卧室是他的牢房,临冬城是他的监狱。然而在窗外,广大的世界依旧呼唤着他。

    虽然他不能行走,不能攀爬,不能打猎,不能像以前一样拿木剑练习,但他可以“看”。他喜欢坐在窗前,看着远方钻石形玻璃窗棂里的蜡烛和炉火逐一点燃,照遍临冬城的塔楼和厅堂;他也喜欢听冰原狼群对着星空歌唱。

    近来,他时常梦见狼。他们把我当成兄弟,在对我说话啊,每当他听见冰原狼的叫声,便这么告诉自己。他几乎能听懂它们的话……并非全懂,也非真懂,好像就差那么一点……彷佛它们歌唱的语言他曾经通晓,只是暂时遗忘。大小瓦德怕它们,然而史塔克家人体内流的是奔狼的血液,老奶妈说过的。“虽然每个族人身上的狼血并不等量,”她还告诫。

    夏天的叫声绵长而哀戚,充满悲伤与思慕,毛毛狗则较具野性。它们的嚎叫回荡在广场上、厅堂里,充绕全城,好似有大群冰原狼盘据临冬城,而不只区区两只……原本的六只,如今只剩下这两个。他们也在想念兄弟姐妹吗?布兰很想知道,他们是在呼唤灰风和白灵,呼唤娜梅莉亚和淑女的鬼魂吗?他们是否也希望兄弟姐妹们早日回家、重新团聚呢?

    “谁知道狼想些什么?”当布兰向罗德利克·凯索爵士问起狼嚎的原因时,他这么回答。布兰的母亲大人南下之前,任命罗德利克爵士为代理城主,因此他身负重任,无暇闲话。

    “他们在呼唤自由。”法兰表示,他是临冬城的驯兽长,和他管的猎犬一样对冰原狼没好感。“它们不喜欢被关起来,这能怪谁呢?野东西本该待在野外,而不是圈在城里。”

    “它们想打猎。”大厨盖奇一边把板油块丢进大汤锅,一边说,“狼的嗅觉比人灵敏得多,他们八成是闻到猎物的气味了。”

    鲁温学士却不这么认为:“狼时常对月长嚎,他们现在是对着那颗彗星叫。布兰,你看它有多亮?他们想必把彗星当成了月亮。”

    布兰把这番话告诉欧莎,她听了却哈哈大笑。“你们家学士还没那两只狼聪明,”女野人说,“有些事灰老头忘了,他们可记得很清楚。”听她这么一说,他不禁全身发抖,连问她彗星所代表的意义,她回答道,“小子,就是血与火,没什么好事。”

    关于彗星的含意,先前布兰帮柴尔修士整理从藏书塔大火中抢救出来的卷轴时,也向他问起过。“那是斩杀季节的剑。”他这么回答。没过多久,白鸦便从旧镇带来秋天来临的消息,所以他说的肯定没错。

    老奶妈却不以为然

    可老奶妈却不以为然,而她的年纪比谁都大。“是龙,”她边说边抬头,嗅了两下。她的眼睛已经快瞎,无法看到彗星,然而她宣称自己闻得到。“那是龙啊,孩子。”她坚持。老奶妈始终不曾称呼布兰为“王子”,过去如此,现在依然。

    阿多只说了两个字:“阿多”,他就只会说这个。

    冰原狼依旧日夜号叫不止。城上的守卫低声咒骂,兽栏的猎犬怒声狂吠,马儿猛踢马厩,瓦德兄弟在火边颤抖,就连鲁温学士也抱怨晚上睡不好,唯独布兰不以为意。自从毛毛狗咬伤小瓦德之后,罗德利克爵士便把两只狼关在神木林里,可是临冬城的石墙会拿声音变戏法,有时候,他们彷佛就在布兰窗户下方的广场上,有时候,他敢发誓他们有如守卫一般在城墙上来回游走。他好想看看它们。

    他时时注意到高挂在守卫室、钟塔以及更远处首堡上空的彗星,圆形的首堡十分低矮,石像鬼黑色的身形衬着远方紫红的天幕。曾经,布兰对这些建筑的里里外外、一砖一瓦都了若指掌,因为他全都爬过。他爬起墙来就像别的男孩跑楼梯那么轻松自如。过去,城楼的屋顶是他的秘密基地,残塔顶的乌鸦是他的知心朋友。

    然而他却摔下楼去。

    布兰不记得自己坠楼,但他们都这么说,所以他想应该确有其事。他差点就没命了呢。每当他见到意外发生的首堡塔顶那些历经风吹雨打的石像鬼雕像,便觉腹部奇异的一紧。如今他不能攀爬、不能行走,、不能奔跑、不能练剑,曾经的骑士梦已经灰飞烟灭。

    罗柏离城出征以前,对布兰说过:他坠楼那天,夏天长嚎不止,之后他卧病在床期间,也依旧嚎叫不息。夏天为他哀悼,毛毛狗和灰风齐声加入悲鸣。而浑身浴血的信鸦捎来父亲死讯的那天夜里,狼群彷佛也知道了。当时布兰和瑞肯正在学士的塔楼上,讨论森林之子的种种故事,夏天和毛毛狗却突然仰天长嚎,淹没了鲁温的声音。

    而今,它们又为谁哀悼呢?莫非有人杀了那个曾是他哥哥罗柏的北境之王?莫非他私生子哥哥琼恩失足跌落长城?莫非母亲或两个姐姐出了意外?甚或别的事,就如学士、修士和老奶妈想的那些?

    假如我变成冰原狼,我就能懂得他们的歌唱,他满心期盼地想。在他的狼梦里,他总会飞奔登上比任何塔楼都要陡峭的冰雪峰峦,昂首立于山巅,满月临空,俯瞰一切,每次都是这样。

    “呜呜呜~”布兰试着双手围住嘴巴,举头朝彗星呼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嚎道,声音是那么笨拙,尖锐、空洞而颤抖,这只是小男孩的号叫,绝非狼吼。然而夏天却遥相应和,浑厚的声音盖过布兰的细微呐喊,接着,毛毛狗也加入进来。布兰再度开口,与之齐声高喊,好似一群伙伴。

    喊声引来鼻子长瘤的守卫“稻草头”,他探头进房,看见布兰朝窗外怪叫,忙问:“王子殿下,出了什么事?”

    听他们称呼自己为“王子殿下”,布兰总觉有些不对劲,但他确是罗柏的继承人,而罗柏是当今北境之王。他转头对守卫嚎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稻草头板起脸,“你别叫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守卫退下,把全身灰衣、脖子挂着颈链的鲁温师傅给找了来。“布兰,那两只野东西还不够吵?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他穿过房间,摸摸男孩的额头。“这么晚了,你快睡吧。”

    “我在跟他们说话。”布兰拨开他的手。

    “要不我叫稻草头抱你上床?”

    “我自己能上床。”密肯在墙上钉了一排铁把手,好让布兰可以用手在房间里活动。虽然行动迟缓又辛苦,而且使肩膀痛得要命,但他讨厌被人抱来抱去。“而且,我现在不想睡。”

    “布兰,人都要睡觉的,即便王子也不例外。”

    “我一睡觉就变成狼,”布兰别过头,望向窗外的夜色。“狼会作梦吗?”

    “我想,所有动物都会作梦,可他们和人作的梦不一样。”

    “死人会作梦吗?”布兰问,心里想着父亲。在临冬城下的阴暗墓窖,一名石匠正在大理石上凿刻父亲的容貌。

    “有人说会,有人说不会。”学士回答,“死人则无法表示意见。”

    “那树呢?”

    “树?不会……”

    “它们会的!”布兰突然肯定地说,“它们会作树的梦。我有时候会梦见一棵树,一棵鱼梁木,就和神木林里那棵一样,它在呼唤我。狼梦比较好,我可以闻到东西,有时还会尝到血的味道。”

    鲁温学士拉拉磨伤脖子的颈链。“你该花点时间陪陪其他孩子--”

    “我讨厌他们,”布兰指的是大小瓦德。“我命令你送他们走!”

    鲁温脸色凝重,“佛雷家兄弟是你母亲大人的养子,她特地送来这里,你不能赶走他们,况且这样做也不对,若我们把他们赶走,他们该去哪里呢?”

    “回家去啊!就因为他们,你才不让夏天跟我在一起。”

    “佛雷家那孩子可没主动申请被咬,”学士道,“我也没有。”

    “是毛毛狗!”瑞肯的大黑狼性子很野,有时连布兰都怕。“夏天从不咬人!”

    “你忘了吗?夏天硬生生咬掉一个人的喉咙,就在这个房间!你必须面对现实,你们兄弟在雪地里找到的可爱小狼,如今已变成危险的野兽。佛雷家那两个小孩避开它们是明智的举动。”

    要当真正的王子

    “我们该把大小瓦德丢进神木林,他们爱怎么当河渡口领主随便他们,这样夏天就可以回来跟我睡了。既然我是王子,为什么没人听我的话?我想骑小舞,可酒肚子根本不放我出门。”

    “他做得很对,狼林里危险四伏,莫非你上次还没汲取教训?难道你想被强盗抓去,卖给兰尼斯特家吗?”

    “夏天会救我,”布兰倔强地坚持,“作王子的应该有权出海航行、在狼林里猎野猪和参加长枪比武才对!”

    “布兰,好孩子,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呢?有朝一日,你或许可以做这些,但现在你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

    “我宁愿变成狼,那样我就可以住在森林,想睡就睡,还可以去找艾莉亚和珊莎,我能闻到她们的气味,然后去救她们。罗柏打仗时我可以跟在他身边,就和灰风一样。我会用牙咬掉弑君者的喉咙,用力一撕,然后战争就结束了,大家都会回临冬城来。如果我是狼……”他嚎叫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鲁温提高音量,“要当真正的王子,就该学会接受……”

    “啊呜呜呜呜~”布兰更大声地嚎叫,“啊呜呜呜呜~”

    老学士投降了,“随便你吧,孩子。”他露出既悲伤又嫌恶的神情离开了卧室。

    剩下布兰一人,学狼叫反而没意思了。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谁说我没欢迎他们?他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语。我是临冬城的城主,名副其实的城主,谁都不能否认。大小瓦德刚从孪河城来这里的时候,原本吵着要他们离开的是瑞肯。他只是个四岁的小婴孩,哭闹着要爸爸妈妈,要罗柏,不要这两个陌生人。当时布兰还得负责安抚他,并欢迎佛雷家那对堂兄弟。他请他们在火炉边坐下,与大家一起用餐喝酒,事后就连鲁温师傅也称赞他表现很好。

    但那是作游戏之前的事了。

    这种游戏需要树干和棍棒各一,还要流水,也要大家一起喧闹。水是最重要的,两个瓦德向布兰强调,树干可以换用木板或几个石头,找树枝来代替棍棒也行,也不一定非得大呼小叫,可若没有水源,游戏便玩不成了。因为鲁温学士和罗德利克爵士说什么也不会让这群孩子跑进狼林找小溪,他们便拿神木林中的黑水池当替代。两个瓦德从没见过会冒泡的天然热水池,但他们都同意这样玩起来更有意思。

    他们俩都叫瓦德·佛雷。大瓦德说孪河城中叫瓦德的人有一大批,通通是跟着他们祖父瓦德·佛雷侯爵取的名字。“在临冬城,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瑞肯听他们这么说,便骄傲地回嘴。

    游戏进行的方式是把树干放在水面上,然后一个玩家手持木棍站在上面,扮作河渡口领主,每当其他玩家靠近,他就说:“我乃河渡口领主,来者何人?”被问的玩家得编出一套说词,说明自己的来历,以及为什么该让他过河。领主可以命令他们赌咒发誓或回答问题,但他们不一定得说实话,只有所发的誓具有约束力,除非他们在誓言中说:“也许”。所以这游戏的诀窍就是趁河渡口领主没注意的情况下说“也许”,然后就可以试着把领主打进河里,自己来当掌管河渡口,可一定要说了“也许”才行,否则就判犯规出局。而当领主的人只要高兴,随时可以把人打进水中,也只有他能用棍子。

    实际玩起来,大家几乎不停地在推挤、扭打和落水,以及大声争吵某人到底有没有说“也许”。大部分时间,小瓦德都是河渡口领主。

    他虽是小瓦德,可长得又高又壮,生了一张红脸和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大瓦德脸尖,身材瘦小,比他矮了足足半尺。“他比我大五十二天,”小瓦德解释,“刚出生时长得比我大,可我长得快。”

    “我们是堂兄弟,不是亲兄弟。”小个子的大瓦德补上一句,“我是杰莫斯之子瓦德,我父亲是瓦德大人第四任夫人所生的儿子。他是梅里之子瓦德,他的祖母是瓦德大人的第三任夫人,克雷赫家的。所以虽然我年纪比较大,可在继承顺位上他排我前面。”

    “你只比我大五十二天而已,”小瓦德不服气,“况且孪河城根本就没我俩的份啦,笨蛋。”

    “谁说没有?”大瓦德宣称,“不过叫瓦德的可不只我们两个,史提夫伦爵士有个孙子叫黑瓦德,继承顺位排行第四。还有个红瓦德,那是艾蒙爵士的儿子。还有个私生子也叫瓦德,但他根本没资格继承封地,他是瓦德·河文,不是瓦德·佛雷。此外还有几个女生叫瓦妲。”

    “还有提尔啦,你每次都忘记提尔!”

    “他姓‘瓦提尔’,不是瓦德。”大瓦德轻快地说,“而且他排我们后面,所以无关紧要。反正我本来就不喜欢他。”

    罗德利克爵士安排他们住进琼恩·雪诺以前的房间,因为琼恩进了守夜人军团,再也不会回来了。布兰很生气,因为这让他觉得佛雷两兄弟彷佛要占据琼恩的位置。

    玩游戏时,他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大小瓦德与厨房小弟“芜箐”,以及乔赛斯的两个女儿班蒂和席拉争闹。大小瓦德要布兰当裁判,负责判定他们有没有说“也许”,可他们一开始玩,就完全把他丢在了一边。

    叫喊和水声很快引来了更多小孩:狗舍小妹帕拉,凯恩的儿子卡伦,以及二汤姆,他父亲胖汤姆与布兰的父亲都死于君临。过不多久,他们便都全身湿透,沾满泥泞了。帕拉从头到脚都是褐泥,发际还有青苔,笑得喘不过气。自从浑身浴血的信鸦带来父亲死讯,布兰便没听过这么多欢笑。要是我两脚完好,一定把他们通通打落水中,他苦涩地想,有我在,谁都别想当河渡口领主。

    这样的感觉真棒

    最后,瑞肯也闻声跑进神木林,毛毛狗紧随其后。他看到芜箐和小瓦德扭打着争抢木棍,结果芜箐脚一滑,噗通一声摔进水里,双手乱挥。瑞肯随后大喊:“换我!换我了!我要玩!”小瓦德挥手让他过去,毛毛狗也准备跟上。“毛毛别去,”弟弟命令,“这游戏狼不能玩,你跟布兰待在一起。”狼乖乖照办……

    ……没想到小瓦德木棍一挥,结结实实打中瑞肯的肚子。布兰还不及眨眼,黑狼便一跃扑过木板,水中随即泛起血色,大小瓦德惨叫着要闹人命,瑞肯坐在泥泞中大笑,阿多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叫道:“阿多!阿多!阿多!”

    奇怪的是,从那之后瑞肯却喜欢上了大小瓦德。他们没再玩河渡口领主的游戏,但玩了很多别的--美女与怪兽、猫捉老鼠、进我的城堡等等。瑞肯带着大小瓦德一起去厨房掠夺馅饼和蜂蜜,绕着城墙疯跑,丢骨头喂狗舍的小狗吃,并在罗德利克爵士锐利的目光监视下一同练习木剑。瑞肯甚至还带他们去过地底的墓窖,石匠正在那里雕刻父亲的塑像。“你没这个权利!”布兰听说以后,朝弟弟尖叫。“那是我们家的地方!史塔克家的地方!”可瑞肯根本不理。

    卧房的门突然打开,鲁温师傅手拿一个绿罐子走进来,欧莎和稻草头跟他一道。“布兰,我帮你调了一帖安眠药。”

    欧莎伸出削瘦的双手抱起他,以女人来说,她个子算是很高,而且力气极大,毫不费力地就把他抱上了床。

    “喝下这个,你就不会作梦了。”鲁温学士一边取出塞子,一边说,“它会让你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真的?”布兰好希望是真的。

    “真的,快喝吧。”

    布兰喝了。药水浓浊,但加了蜂蜜,所以容易吞咽。

    “明天早上,你就会觉得好多了。”鲁温朝布兰微笑,拍拍他肩膀,离开了。

    欧莎留了一会儿,“又作狼梦了?”

    布兰点点头。

    “小子,你用不着勉强自己。我看过你跟心树讲话,说不定这是诸神想要回答呢。”

    “真的吗?”他喃喃道,觉得有点昏沉。欧莎的脸越来越模糊,变成灰色。睡得香甜,一夜无梦,布兰想。

    然而当黑暗覆罩他时,他又回到了神木林,正在青灰色的哨兵树和古老扭曲的橡树下无声游走。我又能走了!他兴奋地想。他隐约知道这是一场梦,但即便在梦里行走,也比现实中的卧室、墙壁、天花板和房门好得多。

    林间很暗,但彗星在为他引路,所以他的步履踏实。他用四只完好而矫健的脚走着,感觉到脚下的大地,落叶的轻响,厚重的树根和坚硬的磐石,还有层层的腐殖质。这样的感觉真棒。

    他的脑中是各种气味,充满生命,令人陶醉:温泉池中绿色烂泥的臭味,脚掌下腐壤的浓郁香气,还有橡树上的松鼠。闻到松鼠,他想起了鲜血温热的味道,想起了骨头在齿间碎裂,满嘴唾液的感觉。不到半天前,他才吃过东西,然而死肉不过瘾,即便那是鹿肉。他可以听见松鼠在头顶吱吱喳喳,飞速快跑,安全地藏在树梢,他们兄弟所到之处,它们不敢下来。

    他也能闻到弟弟的气味,熟悉的气味,和他那一身黑毛一样,浓烈而朴实。弟弟正充满怒意地绕着高墙跑跳。他绕啊绕,白天也绕晚上也绕,从不疲累,不断寻找……寻找猎物,寻找出路,寻找母亲,寻找他的兄弟姐妹……他找啊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树林后面就是高墙,用没有生命的人类岩石堆叠而成,围绕着这片小树林。高墙虽然灰纹斑驳,遍布青苔,却坚实而高峻,再大的狼也无法跳过。石山中唯一的几个洞被冰冷的铁条和碎木堵住,弟弟每经过一个洞,就会停下来怒露尖牙,但阻隔依旧。

    被关进来的头一天晚上,他也做过同样的事,但他发现这没用。咆哮开不了路,绕着墙跑无法把墙推走,抬脚在树上作记号也不能把人赶开。世界缩小到只剩这一小块被高墙围绕的树林,可在那之外,人类岩石所筑成的巨大灰洞依旧耸立。临冬城,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使他想了起来。在高如天空的人造绝壁之外,真正的世界在呼唤。他必须回应,否则必死无疑。

第05章 艾莉亚

    他们黎明即起,经过森林、果园和平整的农地,穿越小村落、拥挤市镇,以及建筑坚固的庄园,赶路直到黄昏。入夜之后,他们扎营休息,就着“红剑”的光进餐。成年人轮班值守。透过树林,艾莉亚常瞥见其他旅人的营火晃动。夜间的营火似乎越来越多,白天里国王大道上的人潮也日渐汹涌。

    不分昼夜,人们源源不绝地出现,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有赤脚的女孩,还有怀抱婴儿的妇人。有人驾着马车,或是坐在牛拉的板车上颠簸行进,但更多的人骑乘动物:犁马、小马、骡子或驴子,只要能走能跑能打滚的都行。有个女人牵着一头奶牛,并把她的小女儿放在牛背上。艾莉亚看见一位铁匠推着轮车,车上装了他的全套工具:铁锤、火钳,甚至还有铁砧。没过多久,她又见另一人推着轮车经过,不过躺在里面的却是两个用毛毯包裹的小婴儿。多数人徒步,肩膀扛着家当,脸上挂着疲惫而警戒的神情。他们都向南去,朝着君临的方向,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跟北上的尤伦一行搭两句话。她不知为何无人与他们同路。

    旅人们多少都带着武器,匕首、短刀、镰刀和斧头,艾莉亚时而还看到有人配剑。还有的人把树枝削成棍棒,或做成粗手杖。他们经过时,这些人往往会摸着武器,把视线停留在马车上,但最终还是相安无事。马车上的东西再好,一次对付三十个人还是不好办。

    他说的该不会是罗柏吧

    用你的眼睛看,西利欧说过,用你的耳朵听。

    某天,一个疯女人在路边对他们尖叫:“笨蛋!他们会把你们杀光的!笨蛋!”她瘦得像稻草杆,眼神空洞,双脚染血。

    翌日清晨,有个油腔滑调的商人骑着一匹灰母马,在尤伦面前停下,表示愿用四分之一的价值买下马车和上面所有的货品。“我说朋友啊,外面在打仗,他们抢了你东西可是不会给钱的,还不如把东西卖给我。”尤伦扭扭他的驼肩膀,别过头去,啐了一口。

    同一天,艾莉亚发现路边有个小土堆,专用来埋葬小孩,这是他们上路以来见到的第一座坟墓。软泥堆上放了一颗水晶,罗米本想据为己有,但大牛要他别打搅死人。再往前走十里,普雷德发现了一整排新挖的坟墓。从那之后,他们每天都会发现新坟。

    有天夜里,艾莉亚突然惊醒,只觉一种莫名的恐惧。头顶,“红剑”与千颗繁星装饰着夜空。她虽听得见尤伦沉闷的打呼,营火的哔啪,甚至远处驴子的骚动,却觉得夜晚奇特地宁静,彷佛全世界都屏住了气息。这种静谧使她禁不住发抖,抓紧缝衣针,她才继续睡去。

    第二天早上,普雷德没有醒来,艾莉亚方才明白,昨晚没听见的是他的咳嗽。于是他们也挖了个坟,把这位佣兵埋在他昨晚入睡的地方。入土之前,尤伦先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了下来。有人要了他的靴子,有人拿了匕首,锁甲和头盔也各归新主。尤伦特地把他的长剑交给大牛,对他说:“看你这双胳膊,大概可以学学用这个。”有个叫塔柏的男孩在普雷德的尸体上洒了把种子,这里以后便会长出一棵橡树,标记他葬身之地。

    当天傍晚,他们在村庄稍事休息,住进一个外墙爬满长春藤的旅店。尤伦数数钱包里的铜板,决定让他们吃一顿热餐。“咱们还是老规矩,晚上睡外面;不过这儿有间澡堂,你们要是想抹点肥皂洗个热水澡,就自己动手。”

    虽然艾莉亚全身又酸又臭,味道跟尤伦一样难闻,她却不敢去洗。唉,住在她衣服里的好些东西可是从跳蚤窝一路跟着她呢,现在把它们淹死太也说不过去。塔柏、热派和大牛加入到排队洗澡的行列,他们在澡堂前停下来,其他人则全部挤进旅店大厅。尤伦还叫罗米拿了几大杯酒给那三个死囚,他们手脚上铐,被栓在车后面。

    之后,洗澡和没洗澡的人都凑在一起吃热腾腾的猪肉派和烤苹果,旅店老板还额外请大家喝了一杯啤酒。“我有个弟弟也穿了黑衣,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本是个跑堂小弟,聪明得很哪,可惜有天他被人瞧见从大人桌上偷胡椒。唉,他就喜欢那味道,也就偷了那么一小撮,但马尔寇爵士是个严厉的人。你们长城那儿可有胡椒?”看尤伦摇头,老板便叹气,“可惜了,林克就好这口。”

    艾莉亚一匙一匙地吃着热烘烘的派,不时小口啜饮杯中的啤酒。记得父亲以前偶尔会让他们喝一杯啤酒,珊莎喝了每次都会扮鬼脸,说葡萄酒比这好多了,但艾莉亚挺喜欢啤酒的味道。想到珊莎和父亲,她又难过起来

    旅店里都是往南走的人,大家一听说尤伦他们朝北去,顿时不屑之声四起。“走不出几步你就会回头,”老板发誓,“往北是不成的,田野给烧了大半,留下来的人全躲在庄园里。无法无天的家伙早上刚走一茬,晚上就又来一批。”

    “对咱们都没差,”尤伦倔强地强调,“管他徒利还是兰尼斯特,跟守夜人都没关系。”

    徒利大人是我外公啊,艾莉亚想。对她来说当然有关系,但她咬紧嘴唇,继续默默静听。

    “不只徒利和兰尼斯特,”店主人说,“还有打明月山脉来的野蛮人,你倒是去跟他们说说理看。史塔克家的人也有分,听说他们的年轻主子来了,就那短命首相的儿子……”

    艾莉亚坐直身子,竖耳倾听。他说的该不会是罗柏吧?

    “我听说那小子骑着狼打仗咧!”有个手拿酒杯的黄发男子接口。

    “鬼扯。”尤伦啐了一口。

    “那个人可是亲眼看见的,他跟我发誓,那匹狼大得跟马一样。”

    “哈德,发誓顶屁用!”店老板说,“你成天发誓要还钱,老子可连半个铜板都没见着咧!”大厅里众人哄笑一团,黄发男子的脸全红了。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ㄧбk文学网,电脑站:ωωω.ㄧбk.cn手机站:wàp.①⑥k.cn支持文学,支持①⑥k!这年头,连狼都不好过,”一个脸色蜡黄,身上绿披风沾满旅途风尘的男子发话,“神眼湖那一带啊,狼群的胆子大得跟什么似的,管他牛、羊还是狗,见了就杀,连人都不怕。晚上若是进到林子里,可会送命哦!”

    “哎,还不都是道听途说?是真的才有鬼!”

    “我表妹也跟我说有这么回事,她可不是乱说闲话的主儿。”一名老妇人说,“她说有这么一大群狼,总共几百只,通通都是杀人魔鬼,领头的是只母狼,简直就像是从第七层地狱里来的怪物!”

    母狼?艾莉亚晃着啤酒,满腹思量。神眼湖离三叉戟河近吗?她真希望自己有张地图。她就是在三叉戟河附近放走娜梅莉亚的。她并不想这么做,但乔里说别无选择,假如带着小狼一起回去,她便会因咬伤乔佛里而被杀,即使乔佛里被咬是活该也一样。他们大声叫骂了好半天,还扔了石头,最后是艾莉亚亲自丢中她,冰原狼才不再尾随。她现在大概不认得我了吧?艾莉亚心想,就算认得,也一定会恨我的。

    穿绿披风的男人接着说:“我还听说啊,有次这只母老虎走进一个村庄……那天正好赶集,到处都是人,我告诉你,它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一口把个婴儿从他母亲怀里叼走。这事后来给慕顿大人知道了,他们父子几人发誓要宰了它,于是带着一群猎狼犬,一路追到母狼的窝,结果咧,一伙人差点全部送命,那群狗一只都没回来,一只都没有。”

    我拿棍子插你屁眼

    “那只是谣言!”艾莉亚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阻止自己,“狼才不吃小婴儿!”

    “你懂个屁啊,小子?”穿绿披风的人说。

    她还没想到如何回答,尤伦已经抓住她的手,“这小鬼醉啦,就这么回事!”

    “我才没喝醉,他们不吃小婴儿……”

    “小鬼,出去……你给我乖乖待在外面,直到学会大人说话的时候闭上嘴巴,”他用力把她朝通往马厩的边门推,“快给我出去!顺便提醒马房小弟喂咱们的马儿喝水!”

    艾莉亚浑身僵硬地走出去,气得要命。“他们不吃小婴儿!”她喃喃自语,边走边踢石子,石子滚到马车下停住。

    “小子,”一个友善的声音传来,“可爱的小子。”

    是被铐住的人中的一个在对她说话。艾莉亚小心翼翼地朝马车走去,一手按上缝衣针的剑柄。

    犯人举起空酒杯,锁链喀啦作响。“某人想多喝一杯,某人戴着沉重的手铐,口很渴的。”三人中属他最年轻,个子纤细,面容清秀,嘴上总挂着微笑。他的头发一边红一边白,因为被关在牢里,加上长途跋涉,显得又脏又乱。“某人也想洗个澡。”见到艾莉亚看他的目光,他又说,“某男孩可以多个朋友。”

    “我有朋友了。”艾莉亚说。

    “我可没看到。”没鼻子的那个人说。他生得又粗又壮,一双手大得吓人,手臂、双脚和胸膛上都长满黑色体毛,连背上也不例外。看到他,艾莉亚不禁想起以前在插图书上见过的盛夏群岛的猩猩。由于他脸上那个洞,教人很难一直注视他。

    秃头的那个突然张嘴,像只大白蜥一样嘶声怪叫,把艾莉亚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她吃惊地发现他张大嘴朝她吐舌头,可那东西不像舌头,倒像块割下的烂肉。“不要这样!”她冲口便道。

    “在黑牢里,某人无法选择同伴。”红白头发的英俊犯人说。他讲话的语气不知怎的,竟让她想起西利欧,很像又很不像。“这两个人,他们没有礼貌。某人必须请求原谅。你叫阿利,对不对?”

    “他叫癞痢头,”没鼻子说,“一头一脸生着癞痢的瘦小鬼。小心啊,罗拉斯人,小心他拿棍子揍你!”

    “阿利,某人必须为他的同伴感到羞愧。”英俊犯人说,“此人很荣幸是贾昆·赫加尔,从罗拉斯自由贸易城邦而来。早知道他就不离家了。此人两个被囚禁的同伴出身低贱,他们是罗尔杰”--他拿酒杯朝那个没鼻子的人挥了挥--“和‘尖牙’。”尖牙又朝她嘶嘶怪叫,露出一口锉尖的黄牙。“某人必须要有名字,不是吗?尖牙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但他的牙齿非常利,所以某人叫他尖牙,他听了就会笑。你喜欢我们吗?”

    艾莉亚连忙从马车旁退开,“不喜欢!”他们伤害不了我,她对自己说,他们都被铐上了。

    他把酒杯倒过来,“某人会哭泣。”

    无鼻的罗尔杰咒骂了一声,将酒杯朝她扔来。虽然他戴着手铐,行动不便,但若不是艾莉亚躲跳及时,沉重的锡杯很可能正中她的头。“你这小王八蛋,还不快给我们拿酒来!快去!”

    “你别吵啦!”艾莉亚努力思索西利欧若是碰上这种事会怎么做。她抽出练习木剑。

    “你过来啊!”罗尔杰说,“你过来我就拿那根棍子插你屁眼,活活干死你!”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艾莉亚逼自己朝马车靠过去,一步比一步艰难。猛如狼,止如水。这些词句在她脑中响起,西利欧一定不会害怕。她继续靠近,直到几乎可以伸手触碰车轮,这时尖牙突然站起,伸手要抓她,铁铐被弄得吭啷作响。由于镣铐的关系,他的手够不到她,只能在离她脸半尺的空中挥舞。他嘶声怪叫。

    她挥棍打他,狠狠地、准确地打在他一对小眼之间。

    尖牙惨叫一声,连忙后退,接着使尽全身力气拉扯铁链,链子滑行,扭动,拉紧,艾莉亚听到大铁环紧扯着马车老旧的车板,木头吱吱作响。他那一双惨白巨手拼命想抓她,手臂上血管爆凸,但始终不能挣脱,最后他往后倒下,血从脸颊上破掉的水泡里流出。

    “某男孩很勇敢,但不理智。”自称贾昆·赫加尔的人表示。

    艾莉亚慢慢退离马车,突然有人伸手摸她肩膀,她立刻旋身,再度举起木剑,幸好来的是大牛。“你要干嘛?”

    他防卫性地举起双手,“尤伦叫我们不准靠近那三个人。”

    “我才不怕他们!”艾莉亚说。

    “那你就是笨蛋,我可怕死了。”大牛的手落到配剑柄上,罗尔杰看了哈哈大笑。“我们快离开吧。”

    艾莉亚拖着脚步,任大牛带她绕到旅店前,罗尔杰的笑声和尖牙的嘶叫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要不要来练习打架?”她问大牛。她实在想找个什么来出气。

    他吓了一跳,朝她眨眨眼。几撮浓密的黑发滑下,遮住他深邃的蓝眼睛,刚从澡堂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我会伤到你的。”

    “不可能。”

    “你不知道我力气有多大。”

    “你不知道我动作有多快。”

    “阿利,这是你自找的喔。”他抽出普雷德的长剑,“这把剑虽是粗钢打造,却是真剑喔。”

    艾莉亚抽出缝衣针,“这把剑是好钢打的,比你的还真。”

    大牛摇摇头,“如果我砍到你,你能保证不哭吗?”

    “你答应不哭我就答应。”她身子一侧,摆出水舞者的姿势,但大牛没动,只朝她背后看。“怎么了?”

    “金袍子来了。”他面色一凛。

    不可能!艾莉亚心想。可她一回头,果真看见六个身穿黑环甲,肩披金披风的都城守卫骑马自国王大道而来。其中一个是军官,穿着黑釉胸甲,上面缀了四个金碟子。他们在旅店前停下。用你的眼睛看,西利欧的声音彷佛在向她低语。她的眼睛看到马鞍下的白汗沫,显然马儿全速狂奔了好长一段。止如水,她拉着大牛的手,躲到一丛高大的开花树篱后。

    听说长城可冷着咧

    “怎么了?”他问,“你干嘛啊?放开我!”

    “静如影。”她小声说,一边拉他蹲下。

    几个尤伦监管的人正坐在澡堂前,等着进浴盆洗澡。“喂,你们几个!”一名金袍卫士喊道,“你们是不是去加入黑衫军?”

    “可能吧。”一人谨慎地回答。

    “小子,你以为咱们不想吃你们这碗饭啊?”老雷森说,“听说长城可冷着咧。”

    金袍子的军官下了马,“我接到命令,要找一个男孩--”

    尤伦从旅店里走出来,捻着纠结的黑胡子,“是谁要找男孩?”

    其他金袍卫士也陆续下马,各自站在坐骑旁。“我们干嘛躲起来?”大牛小声问。

    “他们要抓的人就是我。”艾莉亚小声告诉他。他的耳朵里都是肥皂的味道。“你不要吵。”

    “老头,要他的人是当今太后,不干你的事。”军官边说边从腰间抽出缎带,“看,这是太后陛下的御印和授权状。”

    篱笆后,大牛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阿利,太后抓你做什么?”

    她打了他肩膀一下,“你安静啦!”

    尤伦摸摸上了金黄封蜡的授权状,“嘿,这玩意儿真漂亮,”他啐了一口,“不过啊,这孩子现在是咱守夜人的人,不论他从前在城里干过啥事儿,全都一笔勾消啦。”

    “老头,太后可没兴趣听你发表意见,我也没有。”军官说,“这孩子我要定了。”

    艾莉亚开始考虑要不要逃走,但她知道骑驴跑不过骑马的金袍子,况且她已经厌倦了逃跑。马林爵士来抓她时,她逃过,后来父亲被杀,她又逃了一次。假如她是个真正的水舞者,就应该拿着缝衣针出去把他们通通杀光,再也不逃避任何人。

    “你谁也别想带走,”尤伦倔强地说,“这是有王法规定的。”

    金袍卫士拔出一把短剑,“这就是王法!”

    尤伦看着刀刃,“王法个屁,不过是把剑。刚巧我也有一把。”

    军官微笑道:“你这笨老头,我有五个人。”

    尤伦淬了一口,“我有三十个。”

    金袍子们哈哈大笑,“就凭这种货色?”一个断了鼻梁的大个子说,“谁先上?”他边喊边抽出武器。

    塔柏从稻草堆里拾起一根草叉,“我!”

    “不,我!”胖胖的石匠凯杰克大叫,一边自他从不离身的皮围裙里拿出铁锤。

    “我!”库兹从地上站起来,手里握着剥皮用的短刀。

    “咱们哥俩好!”寇斯拉开长弓。

    “我们全部一起上!”雷森说罢抓起他那根粗长的硬拐杖。

    道柏光溜溜地从澡堂里走出来,抱着一团衣服,一看外面情形,立刻把手上东西全丢下,只剩他的匕首。“是不是要打?”他问。

    “应该是。”热派急忙趴在地上找石头丢。艾莉亚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她恨死热派了!他为何甘愿为她冒生命危险?

    断鼻似乎仍觉得他们很可笑,“吓吓,你们这群大姑娘快把石头棍子丢下,免得被打屁股哟。知不知道剑该握哪边啊?”

    “我知道!”艾莉亚绝不能让他们像西利欧一样为自己牺牲性命,绝不行!她手握缝衣针,挤过树篱,摆出水舞者的姿势。

    断鼻放声大笑,军官上下打量她一番。“把剑收起来,小妹妹,我们不想伤害你。”

    “我不是女生!”她气得大喊。他们是怎么搞的?骑了大老远来抓她,现在她就站在面前,却只顾着笑话她。“我就是你们要的人。”

    “他才是我们要的人。”军官举起短剑朝大牛比了比,他也走上前来,跟她并肩站立,手中握着普雷德的廉价武器。

    军官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让视线离开尤伦,即使只是一刹那。转眼功夫,黑衣弟兄的剑已经贴上了军官的喉咙。“你谁都不许带走,否则我就切开你喉咙,瞧瞧里面长什么样。少来吓我,告诉你,店里头还有我十几个弟兄。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扔开手上那把菜刀,屁股坐上那边的小肥马,然后他妈的给我逃回城去。”他啐了一口,然后把剑用力地戳了一下。“快点!”

    军官手指一松,短剑落入尘土。

    “这东西咱们就替你保管,”尤伦说,“长城守军永远需要好刀剑。”

    “算你狠,这次不跟你计较,我们走!”金袍卫士纷纷收起刀剑,翻身上马。“老头,你最好赶紧夹着尾巴跑回长城去,否则下次给我碰上,我把这狗杂种和你的人头一起带走!”

    “哼,阵仗我见得多了,你吓唬谁呢?”尤伦边说边用剑面一拍军官的马屁股,让它快步朝国王大道奔去。军官的手下急忙跟上。

    等他们跑出视线范围,热派开始欢呼,没想到尤伦看来更加光火,怒道:“笨蛋!你以为他会罢手吗?下次他可不会这么客气,不会给我看他妈的授权状啦。把还在洗澡的人都叫出来,咱们这就上路。赶一个晚上,看能不能拉开一点距离。”他拾起军官遗落的短剑,“谁要?”

    “我!”热派大叫。

    “不准拿去对付阿利。”他剑柄在前交给男孩,然后朝艾莉亚走来,但他说话的对象却是大牛。“小鬼,看来太后想要你咧。”

    艾莉亚糊涂了,“她抓他做什么?”

    大牛眉头一皱,“那她抓你干嘛?你只是只阴沟鼠!”

    “哼,你也不过是个私生子啊!”难道他是假装私生子?“你本名叫什么?”

    “詹德利。”他的口气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别人抓你们俩干什么,”尤伦道,“总之他们别想得逞。两匹战马就给你们骑,一见金袍子就给我往长城跑,就当有只龙在后面追。你们放心,他们不关心我们的。”

    要我脑袋搬家

    “可你除外,”艾莉亚指出,“刚才那个人说要你的人头。”

    “哼,这个嘛,”尤伦说,“要我脑袋搬家,我倒欢迎他试试看。”

第06章 琼恩

    “山姆?”琼恩轻声唤道。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积灰和腐朽纸张的味道。在他面前是一座座高大的木书架,顶端没入黑暗,架上堆满了皮面装订的书册,以及一箱一箱的古老卷轴。在房间某处有一盏油灯,微弱的黄光从书堆中渗透出来。这里到处都是老旧纸张,为避免引火,琼恩吹熄了手中蜡烛,跟随灯光,在拱形天花板下的狭窄过道里穿梭。他一身黑衣、一头黑发、一张长脸,一双灰眼,彷佛是黑暗中的阴影。他连双手都戴着黑色鼹鼠皮手套:右手是因为灼伤未愈,左手则是因为手套戴一边显得很可笑。

    山姆威尔·塔利弓着背,坐在一张嵌进石墙壁龛里的桌子边。光线便是来源于悬挂他头顶的一盏油灯。他听见琼恩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你整晚都在这儿?”

    “真的?”山姆似乎很惊讶。

    “你没来和我们吃早餐,你的床也没有睡过的痕迹。”雷斯特认为山姆弃营逃跑,但琼恩不相信。当逃兵总还需要一点勇气,而山姆是连那点勇气也没有的。

    “已经早上了吗?在这下面没法知道时间。”

    “山姆,你真是傻得可爱。”琼恩道,“我跟你保证,等我们只有又冷又硬的地面可睡,你就会想念床的感觉了。”

    山姆打个呵欠,“伊蒙师傅派我下地窖来帮司令大人找地图,我没想到……琼恩,你看这些书,从没见过这么多!有好几千本耶!”

    他环顾四周,“临冬城的藏书室也有百来本书。找到地图了吗?”

    “有啊有啊,”山姆挥舞他肥如香肠的手指,指着面前桌上散乱的书籍和卷轴。“起码有十几种。”他展开一张羊皮纸,“这上面的墨水虽然已经褪色,但你还是可以看出绘图者标示的野人聚落,还有一本书……我放哪儿了?刚刚还在读。”他推开几张卷轴,找出一本积满灰尘,封皮腐烂的书。“就是这本,”他语带虔敬地说,“是一个姓雷德温的游骑兵写的,讲述的是他从影子塔一路到冰封海岸的凄凉岬的旅行经过。上面虽然没有日期,但他提到北境之王多伦·史塔克,所以这一定是在征服战争以前完成的。琼恩,他们和巨人作战呢!雷德温甚至和森林之子有过贸易往来,这些全记在书里面。”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翻页,“你看,他画了地图……”

    “山姆,或许你也可以把我们这次巡逻的经过写下来。”

    他本意是鼓励,却说错了话,山姆此刻最不需要别人提醒的就是从明天起他们将面对的命运。他随手翻动一些卷轴,“地图还很多,如果给我时间……这里乱成一团,不过我有办法把一切都整理妥当,我知道我能行,但那得花上好多时间……唉,说真的,起码要好些年才行。”

    “恐怕莫尔蒙没法等那么久,”琼恩从箱子里抽出一束卷轴,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尘,不料展开的时候,卷轴竟有一小角从他指间剥落。“你看,这张快碎了。”他看着褪色的字迹皱眉。

    “轻一点。”山姆绕过桌子,从他手中接过卷轴,像是对待受伤动物似地捧着。“重要的书籍记录在需要时常被誊抄。这里最老的书说不定被抄过五六十次呢。”

    “哎,可这张没什么好抄的。二十三桶盐渍鳕鱼,十八罐鱼油,一桶腌……”

    “这是张货物清单,”山姆说,“或是买卖的收据。”

    “谁管六百年前的人吃多少鳕鱼啊?”琼恩不禁纳闷。

    “我就会,”山姆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放回原本的箱子,“从帐目里,你可以学到很多,真的,我不骗你。比方说,你可以从中得知当时守夜人军团有多少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吃些什么东西……”

    “他们吃的还不就是食物?”琼恩道,“他们的生活和我们有什么两样?”

    “那你可就错啰,琼恩,这里处处是宝藏哪。”

    “你说是就是吧。”琼恩半信半疑。所谓的“宝藏”,应该是指黄金、白银和珠宝,决非灰尘、蜘蛛和腐烂皮革吧?

    “我是说真的耶!”胖子激动得冲口而出。他年纪比琼恩大,依法已经成年,可他怎么看都还像个孩子。“我找到鱼梁木上人面的画像,一本关于森林之子语言的专著……还有连学城都没有的作品,比如古瓦雷利亚流传下来的卷轴,千年之前的学士所做的季节变化纪录……”

    “书又不会跑,等我们回来再看也不迟嘛。”

    “那也要我们回得来……”

    “熊老这次所挑的两百个弟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其中更有四分之三是游骑兵,况且‘断掌’科林还会从影子塔带一百弟兄来跟我们会合。就算待在角陵你父亲大人的城堡里,也不会比这更安全了。”

    山姆威尔·塔利勉强挤出一丝哀伤的笑容,“我在父亲的城堡里本来也不怎么安全。”

    诸神对人的种种残酷捉弄,莫不以此为甚,琼恩不禁想。迫不及待想参加这次长征的派普和陶德必须留守黑城堡,需要面对鬼影森林的,却是山姆威尔·塔利。他是个自承懦弱的的人,肥胖无比,胆子奇小,骑马舞剑样样不行。可熊老打算随军携带两笼信鸦,以便沿途将讯息送回城堡,而伊蒙学士双眼已盲,身子又太过孱弱,无法与他们同行,只好由他的事务官代替。“山姆,我们需要你照顾信鸦,我自己也需要你帮忙照着葛兰,确保他小心一点。”

    那他一定是傻子

    山姆的下巴抖了抖,“又不是只有我能照顾信鸦,换你或葛兰也行,这事谁都做得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可以教你怎么弄,你也识字,帮莫尔蒙大人写信不会比我差。”

    “我是熊老的事务官,我得跟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坐骑,帮他搭帐篷,没时间照顾鸟儿的。山姆,你发过誓,已经是守夜人的一员了。”

    “守夜人不该害怕,对不对?”

    “我们谁不害怕呢?要有人不怕,那他一定是傻子。”过去这两年来,已经有太多游骑兵下落不明,其中也包括琼恩的叔叔班扬·史塔克。他们在森林里找到叔叔的两名手下,均惨遭杀害,尸首更在寒夜中死而复生。琼恩一想起这事,灼伤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至今他依旧会在梦中看到尸鬼奥瑟,那双燃烧的蓝眼和黑冷的双手,但这些可不能对山姆提起。“我父亲对我说过,不必为恐惧而羞耻,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走吧,我帮你拿地图。”

    山姆怏怏不乐地点点头。书架摆放得非常紧密,彼此间隔很窄,仅容一人通行。走出地窖,便来到弟兄们称为“虫道”的隧道,蜿蜒曲折的虫道位于地下,连接着黑城堡的堡垒和塔楼。夏日之际,除了老鼠横行,鲜少有人使用虫道,可到冬天就大不一样。当积雪深达五十尺,夹杂冰霜的北风呼啸而至时,联系黑城堡各处的唯有这些通道。

    那样的日子就快到了吧,他们爬出地窖,琼恩一边想。他已经在伊蒙学士那儿亲眼目睹了报告夏日终结的使节--一只来自学城,通体雪白,和白灵一样沉静的信鸦。他在童年时代,曾经见识过冬天的景象,不过大家都说那个冬天既非苦寒,更不漫长。这次可不一样,他打骨子里感觉得到。

    等他们登上级级陡峭石梯,走回地面,山姆已经像铁匠的风箱一样气喘吁吁。迎面一阵劲风,吹得琼恩的斗篷劈啪作响。白灵趴在谷仓的篱笆墙下睡觉,当琼恩走近,它便一跃而起,跟在他们身后,毛茸茸的白尾巴竖得笔直。

    山姆眯眼朝长城望去。城墙巍然耸立,俨然如一座七百尺的冰封绝壁。琼恩时而觉得长城似有生命,自有其心绪变换。冰壁的颜色随着光线移动而改变,有时是河流冻结的深蓝,有时是堆积陈雪的污白,若有流云蔽日,则又黯淡下来,成了凹凸山石的浅灰。长城向东西两面延伸,直至视线尽头,其庞然之势,使得墙下的木造堡垒和石砌塔楼都显得微不足道。它,就是世界的尽头。

    而我们却要越墙北进。

    晨空中飘着几朵浅灰薄云,但在云层之外,依旧可见那淡红的线条。黑衣弟兄们把这颗天际的流浪星叫做“莫尔蒙的火炬”,半开玩笑地说这一定是天上诸神特地送来,指引老人穿越鬼影森林的。

    “这慧星好亮,白天都看得见。”山姆举起一叠书遮眼。

    “别管慧星了,熊老要的是地图。”

    白灵跑到前面。少了去鼹鼠村妓院挖宝醉酒的游骑兵,早晨的营区显得十分空旷。连葛兰都去了。派普、霍德和陶德为庆祝葛兰初次出任务,决定付钱买女人帮他完成初次。琼恩和山姆也在受邀之列,不过对山姆而言,妓女和鬼影森林是差不多同样可怕的东西,琼恩则没那个念头。“你们要怎么随便,”他对陶德说,“我可是发过誓的。”

    经过圣堂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高声吟唱的圣歌。战争来临的前夕,有人想干妓女,有人想求神灵,琼恩不知道嗣后哪边会比较满意,只是圣堂和妓院一样对他没有吸引力。他所信仰的诸神以荒野为宗庙,那里的鱼梁木伸展着苍白如骨的枝干。七神在长城外没有力量,他心想,但我的神却等着我呢。

    兵器库外,安德鲁·塔斯爵士正在操练昨晚刚到的新兵。人是康威带来的,他和尤伦等人一样,行走七国各地,专司为长城守军招募人手。这群人中包括一个拄木杖的灰胡老头,两个看起来像兄弟的金发男孩,一个脂粉味重的青年,身穿脏污的缎子外衣,还有一个衣着破烂、有只木头假腿的人,以及一个自以为厉害、不住傻笑的愚汉--安德鲁爵士正在矫正他的错误想法。跟前任教头艾里沙·索恩爵士相比,安德鲁温和了许多,不过被他操练下来,照样浑身带伤。一见有人挨打,山姆就皱起眉头。琼恩·雪诺倒是很专注地看他们过招。

    “雪诺,你觉得他们如何?”唐纳·诺伊站在兵器库门边,上身赤裸,围着一条皮围裙,断掉的左手也裸露在外。虽然诺伊大腹便便,胸膛宽阔,鼻子扁塌,下巴长满黑须,委实不怎么好看,但琼恩见到他却很高兴,因为事实证明,武器师傅是个好朋友。

    “他们一身夏天的味道,”琼恩一边说,一边看着安德鲁爵士朝对手冲锋,将其撞翻在地。“康威从哪儿找来这些人?”

    “海鸥镇附近某个领主的地牢,”铁匠回答,“一个强盗,一个理发匠,一个乞丐,两个孤儿,还有个小男妓。我们得靠这种货色来守护王国。”

    “他们能行,”琼恩朝山姆会心一笑,“我们不也一样?”

    诺伊把他拉近,“你哥哥的事,听说了没?”

    “昨晚听说的。”康威和那群新兵把新闻带来北方,昨晚全大厅谈论的都是这个。琼恩还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感觉。罗柏当了国王?那个从小和他一起玩耍打架,一起喝下生平第一杯酒的哥哥?可是,哺育我们的不是同一个母亲的奶水,所以如今罗柏会用镶珠宝的酒杯啜饮夏日红,而我则会跪在某条不知名的小溪边,吮吸捧起的融雪。“罗柏一定能当个好国王。”他虔诚地说。

    他那两个弟弟呢?

    “是吗?”铁匠直勾勾地盯着他,“小子,我也希望如此。以前我对劳勃也是这么希望。”

    “听说他的战锤就是你打的。”琼恩想起来。

    “没错,我曾是他的手下,拜拉席恩家族的部属,风息堡的铁匠和武器师傅,直到我少了这条胳膊。我还记得史蒂芬大人被大海卷走前的音容笑貌,他那三个儿子打从出生命名起,我就看着他们长大。我告诉你--劳勃戴上那顶王冠后,整个人就变了。有些人生来就该打仗,和剑一样,若把它们挂起来,就只等着生锈吧。”

    “他那两个弟弟呢?”琼恩问。

    武器匠沉吟片刻,“如果说劳勃是真钢,那史坦尼斯就是纯铁,又黑又硬又坚强,却也容易损坏,和铁一样,弯曲之前就会先断掉。至于蓝礼嘛,他像是闪闪发光的亮铜,看起来漂亮,实际却不值几个钱。”

    罗柏又是何种金属呢?琼恩不敢问。诺伊从前是拜拉席恩家的人,恐怕他认为乔佛里才是合法的国王,罗柏则是叛徒一个吧。在守夜人的弟兄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决不能对这种事做深入讨论。长城守军来自七国各地,不论一个人发过多少誓,旧爱和亲情终究难以泯灭……这点琼恩自己便深有体会。就连山姆也有困惑:他的家族宣誓效忠高庭,而高庭的提利尔公爵如今支持蓝礼。所以最好别多谈这些,守夜人军团是不偏不倚的。“莫尔蒙大人等着我们呢,”琼恩说。

    “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快去找熊老吧。”诺伊拍拍他肩膀,微笑道,“雪诺,明天开始,愿诸神与你们同在,把你叔叔给我找回来,听到了没?”

    “嗯,一定!”琼恩向他保证。

    自从居所被烧后,莫尔蒙总司令便改驻国王塔。琼恩把白灵留在门口的守卫处。“又要爬楼梯,”他们一边上楼,山姆一边抱怨,“我最讨厌楼梯。”

    “哎,好在森林里没有。”

    他们刚进书房,乌鸦便一眼发现。“雪诺!”它厉声叫道。莫尔蒙原本正在谈话,“你们花的时间可不少,”他推开桌上吃剩的早餐,清出空间。“放这里,我等会儿看。”

    索伦·斯莫伍德是个体格结实的游骑兵,下巴的线条不明显,嘴巴更是埋藏在一小撮胡子下。他原本和艾里沙·索恩交好,因此对琼恩和山姆素无好感,只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依我之见,”他毫不理会刚来的两人,继续对莫尔蒙说,“总司令应该坐镇黑城堡,负责统筹和管辖。”

    乌鸦拍拍黑翅膀,“我!我!我!”

    “哪天等你当上总司令,爱怎样便怎样。”莫尔蒙对游骑兵道,“但依我之见呢,一来我还没翘辫子,二来弟兄们也没推举你取代我的位子。”

    “现在班扬·史塔克和杰瑞米爵士都死了,我就是首席游骑兵。”斯莫伍德固执地说,“应该由我来指挥出击。”

    莫尔蒙无动于衷。“班是我派出去的,在他之前我还派了威玛爵士,我可不想把你也送出去,然后坐在这儿干等,直等个昏天黑地才终于放弃希望,判定你也弃尸荒野。”他指出。“还有,在我们确定史塔克死亡之前,他依旧是首席游骑兵。就算他真死了,也该由我来指派继任者,轮不到你作主。好啦,少浪费我时间,我们天一亮就得出发,你没忘吧?”

    斯莫伍德立正,“是,大人。”出去的时候,他朝琼恩皱了皱眉头,彷佛在责怪他。

    “首席游骑兵?”熊老的视线停在山姆身上,“我还不如让你当算了!就有人这么厚颜无耻,竟然当着我的面嫌我老,比不上他啦!小子,我看起来老吗?”莫尔蒙的头发早已逃离他遍布老人斑的头皮,却在他的下巴重新集结,一大丛毛茸茸的灰胡几乎遮住了胸部。他用力一捶胸膛,“我看起来虚弱吗?”

    山姆张开嘴,却只发出一点可怜的尖声,他向来很怕熊老。“当然不,大人,”琼恩赶忙接话,“您强壮得像……像……”

    “雪诺,少来哄我,你很清楚我不吃这套。来,让我瞧瞧地图。”莫尔蒙粗鲁地翻看起地图,每张都只看一眼,咕哝一声。“你只找到这些?”

    “我……大-大-大人,”山姆结巴起来,“还……还有很多,可-可-可是……那里很……很乱……”

    “这些都太旧了。”莫尔蒙抱怨,他的乌鸦也厉声应和,“旧了!旧了!”

    “聚落的位置或许会改变,但丘陵和河流的方位是一样的。”琼恩指出。

    “这倒是。塔利,乌鸦挑好了没?”

    “伊-伊-伊蒙师傅打-打-打算今晚再-再-再挑,喂-喂-喂完它们之后。”

    “我要他最好的鸟儿,不仅聪明,还要够强壮。”

    “强壮!”他的乌鸦一边整理羽毛,一边叫,“强壮!强壮!”

    “若是我们全被宰了,我得让继任者知道我们死在哪里,怎么个死法。”

    此言一出,山姆威尔·塔利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莫尔蒙往前靠去,“塔利,从前我还只有你一半年纪的时候,我母亲跟我说,如果我张开嘴巴傻站着,黄鼠狼可能会误以为我嘴巴是它老巢,然后一溜烟钻进喉咙去。所以,你有事就赶快说,否则小心黄鼠狼。”他粗鲁地挥手示意他退下,“你走吧,我忙得很,没空听你胡扯。我想学士那儿应该有工作等着你。”

    山姆吞吞口水,向后一退,连忙快步离去,还差点绊倒在草席上。

    “这小子真像看起来那么蠢吗?”他走之后,司令开口问。“蠢!”乌鸦埋怨道。莫尔蒙没等琼恩回答,“他父亲大人在蓝礼国王的朝臣中颇有份量,我本有心派他……算了,叫这个蠢话连篇的胖小子去见蓝礼,恐怕没好结果。我请亚耐尔爵士去好了,他比较沉稳,况且他母亲还是绿苹果佛索威家的人。”

    彷佛依旧有生命

    “大人,可否容我问一句,您向蓝礼国王所求何事呢?”

    “小子,我跟每个国王要的东西还不都一样?士兵、战马、刀剑、盔甲、谷物、乳酪、酒类、羊毛、钉子……守夜人军团一点不挑剔,别人给什么,咱们照单全收。”他的手指在粗木桌面上敲打,“假如风向顺遂,艾里沙爵士在一个月内便会抵达君临,但小毛头乔佛里会不会理睬他,这我可就不敢说了。兰尼斯特家对咱守夜人从没好过。”

    “但索恩带了尸鬼的手,可以提起他们的注意。”那是一件恶心的东西,颜色惨白,长了黑色的手指,装在罐子里还扭个没完,彷佛依旧有生命。

    “我倒希望咱们还有一只,好让蓝礼也瞧瞧。”

    “戴文说长城外什么都有。”

    “得了吧,‘戴文说’。上回他出巡逻,还说什么看到十五尺高的巨熊。”莫尔蒙哼了一声,“从前有人说我老妹找头熊当情人,这比那还离谱。虽然这是个死人会走路的世界……唉,就算这样,一个人还是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亲眼见过死人走路,但我可没见什么巨熊。”他审视琼恩良久,“不过我们谈的是手,你的手还好吧?”

    “好多了。”琼恩脱下鼹鼠皮手套给他看。从手掌到肘部,疤痕遍布,班驳的红嫩皮肤虽仍不便伸缩,但已经逐渐愈合。“还有点痒,但伊蒙师傅说这是好现象,他给了我一种药膏,让我带着路上涂。”

    “用长爪方便吗?”

    “没问题,”琼恩伸出手指,依学士吩咐的方式握拳然后张开。“伊蒙师傅要我每天这样活动,就能保持指头的灵敏。”

    “伊蒙眼睛虽然瞎了,脑袋可清楚得很。希望诸神保佑,让他再活个二十年。你知道,他原本可能当上国王吗?”

    琼恩大吃一惊,“他只对我说过他的父亲是国王,可……我以为他不是长子。”

    “他的确不是。他的祖父是戴伦·坦格利安,即国王戴伦二世,就是他将多恩领并入王国。他依协议娶了一位多恩公主,而她为他生了四个儿子。伊蒙的父亲梅卡是其中的幼子,而伊蒙则是梅卡的三子。注意,虽然斯莫伍德把我说得老朽不堪,但这些都是在我出生之前很久的事。”

    “听说他的祖父为他取名伊蒙,是为了纪念龙骑士伊蒙王子。”

    “没错,人们不是常说伊蒙才是戴伦国王真正的父亲,而不是‘庸王’伊耿四世么?可是呢,咱们的伊蒙生来便没有龙骑士的武艺。他老说自己动作慢,只有脑筋转得快。难怪被他爷爷送去学城,当时他才九、十岁吧,我想……他在继承顺位中排在第九或第十。”

    琼恩知道伊蒙师傅早已年逾百岁,要将这位身体孱弱、肌肉萎缩、满脸皱纹、双目失明的老人,想成与艾莉亚同龄的小男孩,实在很古怪。

    莫尔蒙续道:“当伊蒙的大伯,也就是王位继承人,在一次比武大会上意外身亡时,他还在埋首书堆呢。他大伯本有两名子嗣,可没过多久便相继死于春季大瘟疫。戴伦国王也同时染病去世,因此王位传给了戴伦的次子伊里斯。”

    “‘疯王’伊里斯?”琼恩糊涂了,伊里斯是劳勃之前的国王,距今应该没这么久啊。

    “不,那是伊里斯一世。劳勃推翻的是二世。”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啊?”

    “我看总有八十年了吧,”熊老道,“说不确切,当时连我都还没出生,伊蒙却已造好了大半颈链。伊里斯依照坦格利安家的传统,娶了妹妹为妻,之后又统治了十多年。伊蒙则宣誓成为学士,随后离开学城,去为某个贵族服务……直到他的伯父过世,且未留下子嗣。铁王座由是传给了戴伦国王最后一个儿子,即伊蒙的父亲梅卡。新王将儿子们通通召回宫中,他本打算让伊蒙担任重臣,可伊蒙不愿篡取理当属于大学士的地位,因而拒绝了。他去了长兄的城堡,选择为他服务,那一位也叫戴伦。可是呢,这个戴伦不久也没了命,身后只留有一个弱智的女儿。如果我没记错,他好像是逛妓院染了梅毒。王国接下来的继承人是次子伊利昂。”

    “‘魔鬼’伊利昂?”琼恩知道这个人,“自以为成龙的王子”是老奶妈的故事里特别恐怖的一个,小弟布兰最爱听了。

    “正是,不过他称自己为‘明焰’伊利昂。某天晚上,他喝过了头,居然灌下一罐野火,并对朋友夸口说野火可以使他成龙,所幸诸神有眼,只让他成为死尸一具。他死后不到一年,梅卡国王也在对抗盗匪头目的战事中阵亡。”

    琼恩对王国历史并非一无所知,这都要拜鲁温学士所赐。“那一年召开过大议会。”他插话,“全国诸侯决定放弃伊利昂王子年幼的儿子和戴伦王子的女儿,而把王冠交给伊耿。”

    “你只说对了一半。他们本将王冠悄悄地献给伊蒙,却也被他悄悄地拒绝了。他告诉他们:诸神托付给他的使命是服侍,而非统治,他发下誓言,就决不背弃,纵然总主教愿意赦免他也不行。嗳,只要头脑健全的人都不愿让伊利昂的后代坐上王位,而戴伦的女儿不仅低能,更非男性,最后不得已,只好改立伊蒙的弟弟为王--这就是伊耿五世,老王的四子的四子,他们叫他”不该成王的王“。伊蒙深知自己倘若继续留在朝中,难免被反对伊耿的人士利用,于是他来到长城,再未离去,而让他的弟弟,他的侄子,他的侄孙一个接一个统治国事,复又死去,直到詹姆·兰尼斯特结束了龙之国王一族的血脉。”

    “国王!”乌鸦嘎嘎怪叫,振翅飞过书房,停在莫尔蒙肩上。“国王!”它摇头晃脑地又叫一声。

    有朝一日会统治临冬城

    “它好像很喜欢这个词。”琼恩微笑道。

    “这个词容易说,更容易讨人喜欢。”

    “国王!”鸟儿又叫。

    “我想它希望您也有顶王冠,大人。”

    “国内现在有三个王,而我还嫌多了两个咧。”莫尔蒙伸出手指,弹了一下乌鸦的下巴,但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琼恩·雪诺。

    他觉得事有蹊跷,“大人,您为何告诉我伊蒙师傅的事?”

    “不为什么,”莫尔蒙动动身子,皱紧眉头,“你哥哥罗柏如今是北境之王,你和伊蒙有了共同之处,你们都是国王的兄弟。”

    “不仅如此,”琼恩说,“我们也都发过誓。”

    熊老响亮地哼了一声,乌鸦也飞起来,拍拍翅膀绕着房间转。“倘若每个背誓者都发配来守长城,我就不愁人手不够了。”

    “我早知道罗柏有朝一日会统治临冬城。”

    莫尔蒙吹一声口哨,鸟儿又飞回来,歇在他手上。“领主和国王,这是两回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喂给乌鸦。“他们会给你哥哥罗柏穿上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你却得一辈子黑衣黑甲;他会娶漂亮公主为妻,膝下儿孙成群,而你不仅永远无法结婚,更别想生儿育女;罗柏高高在上,统治四方,你却只有做牛做马的份;别人骂你是‘乌鸦’,却会尊称他为‘陛下’;他不管干下何等无聊事,一律被诗人吹捧上天,而你即便立下丰功伟业,也注定籍籍无闻。假如这些对你一点都不困扰,琼恩……那你就是个天大的骗子。你知道,我说的没错。”

    琼恩站起来,全身紧绷犹如弓弦,“如果这些真能对我造成困扰,我这个私生子又该怎么办呢?”

    “你觉得呢?”莫尔蒙问,“身为私生子,你该怎么办?”

    “继续困扰,”琼恩道,“但坚守誓言。”

第07章 凯特琳

    在凯特琳-史塔克眼中,儿子罗柏新铸的王冠,宛如一顶重担,沉沉地压在他头上。

    冬境之王的古老王冠早在三百年前托伦-史塔克向征服者伊耿臣服时便已失传。他把王冠献给了伊耿,而伊耿对之如何处置,无人知晓。今天,凭着霍斯特公爵手下铁匠的优良手艺,罗柏的王冠正如故事中形容的那样,宛如史塔克先王:青铜铸造的冠冕,上刻先民的符文,九根长剑形状的黑铁尖刺挺立其中。这顶王冠没有黄金、没有白银、没有珠宝装饰,惟有钢铁和青铜,沉暗而坚硬,正是对抗严寒的冬之金属。

    他们在奔流城的大厅里静待囚犯。她见罗柏把王冠往后推,安放在蓬厚的棕发上。没过多久,他又往前拉,接着转了转,好像这能让他戴得更舒服。戴王冠不是件容易事啊,凯特琳边看边想,对一个年仅十五的孩子而言,尤其如此。

    等犯人带入,罗柏便命取剑。奥利法-佛雷剑柄在前,递了上去,儿子抽出宝剑,横放于膝,威压的意图非常明显。“陛下,这就是您要的人。”徒利家的侍卫队长罗宾-莱格爵士高声宣布。

    “兰尼斯特!见了国王还不快快跪下?”席恩-葛雷乔伊大喝,罗宾-莱格爵士把囚犯按倒。

    他丝毫没有狮子的模样,凯特琳暗忖。这位克里奥-佛雷爵士的母亲是泰温-兰尼斯特的妹妹吉娜夫人,但他半分都没遗传兰尼斯特家著名的美貌和金发碧眼,他反而继承了父亲艾蒙-佛雷爵士--瓦德-佛雷老侯爵的次子--的体征,生得一头纤细棕发,下巴短小,脸形削瘦,一双眼睛苍白无色,水汪汪的,还眨个不停。或许这是光线的关系吧,奔流城下的地牢阴暗潮湿……近来又格外拥挤。

    “克里奥爵士,起来吧。”儿子的声音虽不若乃父那么冰冷,却也不像十五岁的孩子。是战争,迫使他提早成年。横放膝上的那把剑映着晨光,刃缘微微闪亮。

    然而使克里奥-佛雷爵士焦虑的并非宝剑,而是那头冰原狼。儿子将它取名为“灰风”,它的身躯大如猎鹿犬,身无赘肉,毛色烟黑,眼瞳宛若熔金。他缓步向前,踱到被俘的骑士身边嗅了嗅。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闻到恐惧的气息。克里奥爵士是在呓语森林一役中被俘,是役灰风共咬断了五六个敌兵的咽喉。

    骑士踉跄站起,慌忙后退,引得几名观者哈哈大笑。“谢谢您,大人。”

    “‘陛下’!”外号“大琼恩”的安柏伯爵怒叱。在罗柏的北方诸将中,属他嗓门最大……也最为忠诚勇猛,至少他自己这么坚持。他是尊儿子为北境之王的第一人,自然容不下任何对自己新王的不敬之举。

    “陛下,”克里奥爵士连忙改口,“请您原谅。”

    此人并不勇敢啊,凯特琳心想,说真的,他比较像佛雷家的人,而非兰尼斯特。换作他表哥“弑君者”,想必是另一番态度。他们绝对无法逼詹姆-兰尼斯特爵士那张俏嘴吐出陛下二字。

    “我把你从牢里放出来,是要你帮我送信到君临,给你表姐瑟曦-兰尼斯特。你将打着和平的旗帜,并且我将派出三十名得力手下负责护送。”

    克里奥爵士显然松了口气,“我很乐意替陛下送信给太后。”

    “但你要知道,”罗柏说,“我可没放你自由。你的祖父瓦德大人率领佛雷全族上下归顺于我,你的堂兄弟和叔舅们更在呓语森林之战中英勇奋斗,可你却选择为狮子旗而战。既然如此,你就是兰尼斯特家的人,而非佛雷。我要你以骑士之名誉立誓,一旦将信送达,不日即携带太后的答覆返回此地,继续作俘虏。”

    请问要我带什么口信

    克里奥爵士立刻回答:“我在此立誓。”

    “你的话,大厅里每个人都听见了,”凯特琳的弟弟艾德慕-徒利爵士警告对方。由于父亲病危,现在由他代表奔流城和三河诸侯发言。“若你去而不返,举国上下都会唾弃你出尔反尔的行径。”

    “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克里奥爵士倔强地回答,“请问要我带什么口信?”

    “我的和平条件。”罗柏手握长剑,站了起来,灰风立刻跑回他身边。整个大厅寂静无声。“你去对太后摄政王说,只要她同意我的条件,我就收起这柄剑,结束彼此的纷争。”

    凯特琳瞥见大厅后方,高大而憔悴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推开一排守卫,默默地走了出去。其他人则一动不动。对这些骚动,罗柏不予理会。“奥利法,拿信来。”他下令。侍从取走长剑,递上一卷羊皮纸。

    罗柏展开信纸,“第一,太后必须释放我的两个妹妹,并让她们经由海路,从君临安全返回白港。我在此宣告,珊莎与乔佛里-拜拉席恩的婚约正式解除。一伺我收到代理城主的通报,确定她们已安然抵达临冬城,我便会立刻释放太后的两位表弟,侍从威廉-兰尼斯特和你弟弟提恩-佛雷,并护送他们安全抵达凯岩城,或者是任何她要求的地方。”

    凯特琳-史塔克真希望能读出隐藏在每张脸庞、每双起皱的眉头和每对紧抿的嘴唇之后的心绪。

    “第二,立即归还先父遗骸,我们将遂先父所愿,将他安葬于临冬城的墓窖,让他和兄妹们一同长眠于地下。追随他死于君临的卫士们的遗体也必须归还。”

    活人南下,枯骨北归。奈德说得没错,她心想,他属于临冬城,他一再重复,可我听进去了吗?不,我对他说:你一定要去,去作劳勃的首相,不仅是为了我们家族,更为了我们的孩子……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

    “第三,家父的巨剑‘寒冰’必须送来奔流城,交于我手。”

    她看着弟弟艾德慕-徒利爵士,他站在一旁,拇指勾着剑柄,面色凝重如石。

    “第四,太后必须晓谕其父泰温公爵释放自绿叉河之役中俘虏的我方骑士和领主。他照办之后,我也会立刻释放所有在呓语森林和奔流城之战中扣押的人质。詹姆-兰尼斯特爵士除外,我会留着他,以确保他父亲表现良好。”

    她审视着席恩-葛雷乔伊促狭的微笑,心中纳闷那代表着什么。这位青年的神色总像在享受什么秘密的玩笑,凯特琳向来不喜欢这种调调。

    “最后,乔佛里国王和摄政太后必须公告全国,放弃对北境和三河地区的统治权。从今往后,我国与其不再有任何瓜葛,而是一个自由独立的王国,与古时无异。我国领土包括颈泽以北所有史塔克家族的封地,以及三叉戟河及其支流流经的地区,西起金牙城,东迄明月山脉。”

    “北境之王万岁!”大琼恩-安柏高喊,挥舞起猪腿般粗大的拳头。“史塔克万岁!史塔克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罗柏卷起羊皮纸,“韦曼学士已经画好地图,上面标示着我国主权范围。我们会让你带上一张去交给太后。泰温大人必须立即自我国边界内撤军,并停止种种烧杀劫掠。摄政太后母子不能向我的子民抽取税收、索讨贡赋或徵求劳役,必须立即解除我国领主与骑士向铁王座、拜拉席恩家族或兰尼斯特家族所立下之各种效忠、誓言、抵押、债务及义务。此外,在双方同意的名单中,兰尼斯特家应挑选十名出身显赫的贵族,前来奔流城作为和平的担保。我将依据他们的身份地位,以贵宾之礼相待。只要对方信守条约,我将每年释放两名人质,护送他们安然返家。”罗柏把卷轴丢到骑士脚边,“这就是我的条件。如果她接受,我就给她和平,若是她不接受,”--他吹声口哨,灰风立刻咆哮趋前--“我就让她再尝尝呓语森林的滋味。”

    “史塔克万岁!”大琼恩再次大喊,此时其他人也齐声附和,“史塔克万岁!史塔克万岁!北境之王万岁!”冰原狼往后甩头,放声长号。

    克里奥爵士脸上血色尽失,“我会把您的信件带给太后,大--陛下。”

    “很好。”罗柏说,“罗宾爵士,让他饱餐一顿,换上干净衣物,明天天明时分出发。”

    “遵命,陛下。”罗宾-莱格爵士答道。

    “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罗柏转身离去,灰风紧随在后,在场骑士及诸侯纷纷屈膝下跪,奥利法-佛雷快步跑到前面开门。凯特琳姐弟也跟着一同出去。

    “你表现得很好。”在大厅后的走廊上,她对儿子说,“但放狼吓唬人不是国君应有的举动,倒像小孩子把戏。”

    罗柏搔搔灰风耳根,“母亲,你没见他刚才什么表情?”他微笑着问。

    “我只看到卡史塔克大人走了出去。”

    “我也看到了。”罗柏双手摘下王冠,交给奥利法。“把它拿回卧室。”

    “陛下,我这就去办。”侍从即刻离去。

    “我敢打赌,今天在场的有不少人和卡史塔克大人看法相同。”弟弟艾德慕表示,“如今兰尼斯特军像瘟疫一般四散在我父亲的领土各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怎么可以谈和?我再重申一次,应该立刻向赫伦堡进军。”

    “我们兵力不够。”罗柏怏怏地说。

    艾德慕坚持己见:“难道我们坐守城中,士兵就会增多吗?我们的部队正日渐削弱。”

    “这是谁的责任?”凯特琳斥责弟弟。当初正由于艾德慕坚持,罗柏才同意让河间诸侯在他加冕之后便即离开奔流城,回去防守各自的领土。马柯-派柏爵士和卡列尔-凡斯伯爵率先离去。杰诺斯-布雷肯伯爵紧随其后,临走时发誓夺回烧成废墟的家堡并安葬死者。眼下,就连杰森-梅利斯特伯爵也暗示要返回海疆城,诸神保佑,该城可是至今未遭战火波及啊。

    这孩子做得没错

    “你总不能要求我的河间诸侯枯坐城中,无所事事,活活看着自己的领地惨遭掠夺,子民被屠杀吧?”艾德慕爵士道,“但卡史塔克大人是北方人,他若是离开,对我们震动极大。”

    “我会跟他谈谈,”罗柏说,“他两个儿子战死在呓语森林,他不愿和杀子仇人谈和,谁能怪他呢?……换做是我……”

    “死再多人也无法让你父亲或瑞卡德大人的儿子起死回生。”凯特琳道,“我们必须谈和--你若睿智的话,还应该多给对方一点甜头。”

    “再给他们甜头,我就要噎死了。”儿子胡须的颜色比头发更红。罗柏似乎觉得留胡子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威猛,更有王者风范……也更成熟。但不管有没有胡子,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男孩,他对复仇的渴望并不亚于瑞卡德-卡史塔克,说服他提出和平条件已非易事,遑论条款优厚与否。

    “瑟曦-兰尼斯特绝不会同意用你两个妹妹来交换她两个表亲,你很清楚,她要的是她弟弟。”这话她说了好几遍,但凯特琳发现作国王的远不如作儿子的听话。

    “我不能释放弑君者,就算我想放也放不了,我的诸侯绝不会同意。”

    “你的诸侯拥护你登基为王。”

    “也同样可以夺走我的王位。”

    “假如你的王冠能换得艾莉亚和珊莎平安归来,那真是谢天谢地。想想看,你手下多少诸侯巴不得将兰尼斯特在牢里就地正法,万一他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别人一定认为--”

    “--他是罪有应得。”罗柏接口。

    “那你妹妹呢?”凯特琳尖锐地反问,“她们也是罪有应得?我向你保证,倘若她弟弟出了意外,瑟曦必定会血债血--”

    “兰尼斯特不会死。”罗柏道。“未经我允许,无人能和他交流。他有食物和饮水,还有干净的稻草床,照说他根本没资格过这么舒服。但是,我决不放他走,即便为了艾莉亚和珊莎也不行。”

    凯特琳突然发觉儿子正“低头”看她。是战争使他飞速成长,还是他们放在他额上的王冠使他心骄气傲?凯特琳扪心自问。“你怕与詹姆-兰尼斯特在战场上重逢,是不是?”

    灰风出声咆哮,彷佛察觉了罗柏的怒意。艾德慕-徒利连忙出手,兄弟似地拍拍凯特琳的肩膀。“凯特,别这样,这孩子做得没错。”

    “不准叫我‘孩子’!”罗柏旋身面对舅舅,把满腔怒气都往可怜的艾德慕身上发泄,天知道对方只是想帮他解围。“我即将成年,而且我是国王--爵士先生,我是你的国王。我郑重声明:我不怕詹姆-兰尼斯特。我既然打败过他一次,再来一次也无不可。只是……”他拨开遮眼头发,摇了摇头,“我本想拿弑君者去交换父亲,可……”

    “……可换你妹妹就不行?”她冰冷地低语,“你妹妹不够重要,是不是?”

    罗柏没有回答,但他眼里有受伤的神色。那双徒利家族的蓝眼睛啊,是她的遗传。她伤害了他,但他实在太像他父亲,因此不肯承认。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对自己说。诸神在上,我到底怎么了?他不就是尽力想当个好国王吗?这些我都知道,这些我日夜所见,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奈德,失去了我生命的基石,若是连女儿也没了,我受不了……

    “我会为妹妹尽最大努力,”罗柏说,“只要太后还有一丝理智,她就会接受我的条件。否则,我将让后悔她的决定。”他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母亲,您真的不肯去孪河城居住?您应当远离前线,同时多多了解佛雷大人的女儿,等战争结束,便可为我挑选妻子。”

    他不要我,凯特琳虚弱地想,看来做国王的果真不能有母亲啊,何况我还总说些不中听的话。“罗柏,你长这么大,中意瓦德大人哪个女儿可以自己决定,用不着我帮忙。”

    “那您和席恩一起走罢。他明天动身,首先协助梅利斯特押送部分战俘去海疆城,随后搭船前往铁群岛。你也可以找条船,如果风向顺遂,不出一月便能返回临冬城。布兰和瑞肯需要你。”

    而你不需要?“你外公的时日所剩无多,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我就要留在奔流城守着他。”

    “我是国王,我可以命令你走。”

    凯特琳不理他,“我再说一遍,我希望你把席恩留在身边,派别人去派克岛。”

    “和巴隆-葛雷乔伊周旋,派谁比他儿子更合适呢?”

    “杰森-梅利斯特,”凯特琳提议,“泰陀斯-布莱伍德,史提夫伦-佛雷,谁都成……惟独席恩不行。”

    儿子在灰风身旁蹲下,拨弄冰原狼的毛皮,藉此逃避她的目光。“席恩为我们立下不少功劳,我跟你说过他在狼林里从野人手中拯救布兰的事。而一旦与兰尼斯特家和谈不成,我就必须得到葛雷乔伊大王的长船舰队。”

    “想得到他的舰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儿子留作人质,。”

    “他已经作了半辈子人质。”

    “那不是没有原因的。”凯特琳说,“巴隆-葛雷乔伊这种人不能信任。别忘了,虽说仅仅为期一季,可他毕竟曾自立为王。哪天他揪准机会,说不定又会再度作乱。”

    罗柏起身,“我不跟他计较这个。我是北境之王,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当铁岛之王又如何?只要他助我击败兰尼斯特,我很乐意将王冠奉上。”

    “罗柏--”

    “我决定派席恩。日安,母亲。灰风,我们走。”罗柏快步离去,冰原狼亦步亦趋。

    凯特琳只能目送他离开,那是她的儿子,也是她的主君,好奇怪的感觉啊。想当初在卡林湾,她敦瞩他要“发号施令”,如今他果然照办。“我去看看父亲,”她唐突地说,“艾德慕,跟我一起来吧。”

    似乎一天天虚弱下去

    “戴斯蒙正在训练新募的弓箭手,我得去讲两句。晚些时候再去看他。”

    晚些时候说不定他就不在人世了,凯特琳心想,却没有说出口。弟弟宁可上战场,也不愿进病房。

    垂危父亲的病房位于主堡,穿越神木林是最佳捷径。神木林里长满青草、野花、榆树和红木,浓密的叶片依然贪恋着枝干,对两周前白鸦带来的消息浑然不觉。秋季已至,枢机会虽已宣布,但诸神似乎还不愿把这个消息告诉清风和密林,为此凯特琳深觉感激。秋天,是个让人惧怕的季节,只因凛冬的阴影徘徊在前。一个人,无论睿智还是驽钝,都无法判断这次秋收会不会是今生最后的农获。

    城堡顶层的房间里,奔流城公爵霍斯特-徒利卧病在床,床位朝东,腾石河和红叉河汇流处尽收眼底。凯特琳进来时,他正在熟睡,须发皆白,色泽竟和羽毛床褥无异,那曾经魁伟的身躯,如今已被逐渐扩散的死亡之气消磨得又瘦又小。

    床边,静坐着她的叔叔黑鱼,他依然穿戴锁甲,一身风尘仆仆的斗篷,长靴蒙尘,满是干泥。“叔叔,你回来了,罗柏知道吗?”布林登-徒利爵士掌管着罗柏的侦察部队,等于是他的耳目。

    “还没有。我一进马厩,听他们说国王正在主持朝政,就直接过来了。我想我的消息应该私下报告给陛下。”黑鱼一头灰发,身形瘦长,动作精准,他刮得干净的脸上满是皱纹和风伤。“他情形如何?”他问,她知道他问的不是罗柏。

    “还是老样子。学士给他喝梦酒和罂粟花奶止痛,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他吃得太少,似乎一天天虚弱下去了。”

    “说过话没?”

    “有……可越来越没条理。他常说起自己的悔恨,说起没完成的任务,还有过世很久的人和陈年往事。有时候他连季节都分辨不清,甚至把我当成我母亲。”

    “他一直想念她。”布林登爵士答道,“你和你母亲很像,从颧骨就看得出,这下巴……”

    “你记得比我清楚,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拂开一小撮垂落父亲脸庞的华发。

    “每次我出城,都不知道回来时他是不是还活着。”虽然父亲当年和弟弟争执不下,但两人的感情依然十分紧密。

    “好在你们和好了。”

    他们静坐半晌,最后凯特琳抬起头:“你有消息告诉罗柏?”霍斯特公爵呻吟一声,翻过身去,彷佛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布林登站起来,“到外面说吧,别吵醒了他。”

    她随他走上石制阳台,阳台呈三角造型,好似巨舰船首。叔叔朝天空瞄了一眼,皱眉道:“连白天都看得见,我的人唤它作‘红信使’……可它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信息呢?”

    凯特琳抬眼望去,彗星淡红的轨迹划过蔚蓝的天空,彷佛天神脸上的一记悠长的抓痕。“大琼恩对罗柏说,这是旧神为奈德展开的复仇火旗;艾德慕则认为那是奔流城胜利的预兆--他看到一条长尾巴的鱼,蓝底透红,正是徒利家的徽章。”她叹口气。“我真希望自己也像他那般有信心。绯红,可是兰尼斯特的色彩啊。”

    “那东西既不是绯红,”布林登爵士道,“也不是徒利家河泥的的褐红,而是血红。孩子,那是横跨天际的一抹血迹。”

    “我们的还是敌人的?”

    “打仗哪有单方面流血的呢?”叔叔摇摇头,“神眼湖周围的河间地成了一片火海,四处血流成河。眼下战事南延至黑水河,往北则越过三叉戟河,几乎就要波及到孪河城。马柯-派柏和卡列尔-凡斯小胜了几仗,南境的贵族贝里-唐德利恩则专心对付掠夺者,不断偷袭泰温大人派出的劫掠队,攻击后便闪电般地躲进森林。据报勃顿-克雷赫爵士大肆吹嘘杀死了唐德利恩,结果没多久他的队伍就被贝里大人骗进陷阱,最后全军覆没。”

    “奈德带去君临的卫士中有一些就跟着这个贝里大人,”凯特琳想起来,“愿诸神眷顾他们。”

    “倘若传闻属实,这个唐德利恩和跟随他的红袍僧挺机灵,尚足以照顾自己。”叔叔说:“你父亲麾下的诸侯可就凄惨了,罗柏实在不该放他们离开。他们四处分居,各自为战,真是荒唐啊,凯特,荒唐透顶。杰诺斯-布雷肯为保卫烧成废墟的家堡,身负重伤,他的外甥亨德利战死沙场。泰陀斯-布莱伍德虽将兰尼斯特军逐出自己的领地,却被敌军带走了所有牲畜和粮草,只留给他鸦树空城和一片焦土。戴瑞家的部队起初进展顺利,轻易夺回了他们的城堡,可不到半月,格雷果-克里冈便率兵攻至,把守军杀个一干二净,连他们的领主也不放过。”

    凯特琳听了大惊失色,“戴瑞还是个孩子啊!”

    “是啊,而且是戴瑞家最后的传人。用那孩子原本可换一笔高额赎金,可对格雷果-克里冈这种疯狗来说,黄金有什么用呢?我发誓,这个畜生的头是献给全国百姓最好的礼物。”

    凯特琳知道克里冈爵士恶名昭彰,但这未免也太……“叔叔,不要提起头。瑟曦把奈德的头挑在枪尖,挂在红堡墙上,任由乌鸦和苍蝇糟蹋。”到了现在,她还是很难相信他就这么走了。有时她夜里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恍惚以为他就在身旁。“克里冈不过是泰温大人的走狗罢了。”泰温-兰尼斯特--凯岩城公爵、西境守护,瑟曦太后、“弑君者”詹姆爵士和“小恶魔”提利昂的父亲,新登基的幼王乔佛里-拜拉席恩的祖父--才是真正的乱源,凯特琳坚信。

    “很正确,”布林登爵士同意,“泰温-兰尼斯特精明着呢,他安稳地守在赫伦堡重重高墙后,拿咱们的粮食喂他的兵丁,拿不走的就烧掉。他放出的走狗不只格雷果一条,亚摩利-洛奇爵士也出马了,此外还有群科霍尔佣兵,这帮家伙性情残忍,爱把人弄成残废。我见过他们留下的景观:全村焚毁,妇女被**后支解,遭屠杀的孩子暴尸荒野,不得埋葬,任由狼群和野狗竞食……这种场面连死人都受不了。”

    赫伦堡的故事

    “艾德慕若是知道,准会气疯的。”

    “那正合泰温大人的意。凯特,散播恐怖自有其目的,兰尼斯特军要激我们与之决战。”

    “只怕罗柏还求之不得,”凯特琳焦躁地说,“困守此地,他像笼子里的猫一样极不耐烦,可以想见,艾德慕、大琼恩及其他人必定日夜力促他出战。”儿子只打了两场胜仗,一次在呓语森林偷袭詹姆-兰尼斯特,另一次是击溃包围奔流城的无主散军,但在他的诸侯们口中,他已经俨然是征服者伊耿再世了。

    黑鱼布林登皱起他的灰色浓眉,“这正是他们愚昧之处。我作战的首要原则,凯特--是绝不让对方称心如意。泰温大人巴不得在他选择的地点与我们决战,他希望我们朝赫伦堡进军。”

    “赫伦堡。”三河流域的每位孩童都听过赫伦堡的故事。这是三百年前由“黑心”赫伦王在神眼湖边建造的巨大堡垒。那个时代,七国境内真是七国分立,而河间地区由铁群岛的“铁民”所统治。骄傲的赫伦想拥有全维斯特洛最大的殿堂和最高的塔楼,所以他前后耗费四十年修建此城。巨大的阴影在湖边不断拔高,赫伦王的军队则四处劫掠,从邻国抢来石头、木材、黄金和工人。在采石场中,在拖木橇上,在修建那五座巨人般的高塔时,成千上万的奴工力竭而死。人们冬天挨饿受冻,夏天汗流浃背,风风雨雨,劳作不息。为筹备足够的梁柱和椽木,生长三千年的鱼梁木横遭砍伐,赫伦竭尽河间全境和铁群岛的一切资源,只为达成一己迷梦。最后赫伦堡终告竣工,然而就在赫伦王进驻城中的当日,征服者伊耿也率军登陆君临。

    凯特琳还记得以前在临冬城,老奶妈是怎么把这个故事说给她的孩子们听的。“赫伦王发现厚墙和高塔无法对抗巨龙,”故事总在这里结束,“因为龙会飞。”龙焰吞噬了这座怪物般的堡垒,赫伦全族尽死其间。而从此之后,获得赫伦堡的每位家族都会遭遇不幸。赫伦堡虽然固若金汤,却是个阴暗而遭诅咒的地方。

    “我决不会让罗柏在那座堡垒的阴影下作战,”凯特琳承诺,“可是叔叔,我们总得采取行动,扭转局面啊。”

    “而且要快,”叔叔同意,“孩子,我还没把最坏的消息告诉你。据我派往西方的探子回报,一支新军正在凯岩城集结。”

    一只兰尼斯特新军,她惶惶不安。“这个消息必须立刻报告罗柏。这支部队由谁带领?”

    “据说是史戴佛-兰尼斯特爵士。”他将视线转往双河汇流处,红蓝相间的斗篷在微风中轻摆。

    “又是他侄子?”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族实在枝叶茂盛,盘根错节。

    “是他堂哥,”布林登爵士纠正,“泰温大人亡妻的哥哥,所以是亲上加亲。但此人已老,脑袋又向来不太好使。可他有个儿子达冯爵士,据说骁勇善战。”

    “就让我们祈祷领军的是父亲,而非儿子吧。”

    “不管怎样,他们暂时不构成威胁。这支军队由流浪武士、自由骑手和兰尼斯港的小巷里召募的新手组成,史戴佛爵士必须首先武装他们,训练他们,之后才敢出兵……然而我们别心存幻想,泰温大人不是弑君者,他决不会没头没脑地出击,他一定会耐心等候,直到史戴佛爵士进军后,方才离开赫伦堡。”

    “除非……”凯特琳道。

    “怎样?”布林登爵士询问。

    “除非他迫不得已,必须离开赫伦堡,”她说,“去应付其他威胁。”

    叔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蓝礼大人。”

    “蓝礼‘陛下’。”既然要求他帮忙,便得用他自封的头衔相称。

    “这倒有可能,”黑鱼露出一抹危险的微笑,“不过,他会要求回报。”

    “国王要的东西都一样,”她说,“臣服。”

第07章 凯特琳

    在凯特琳-史塔克眼中,儿子罗柏新铸的王冠,宛如一顶重担,沉沉地压在他头上。

    冬境之王的古老王冠早在三百年前托伦-史塔克向征服者伊耿臣服时便已失传。他把王冠献给了伊耿,而伊耿对之如何处置,无人知晓。今天,凭着霍斯特公爵手下铁匠的优良手艺,罗柏的王冠正如故事中形容的那样,宛如史塔克先王:青铜铸造的冠冕,上刻先民的符文,九根长剑形状的黑铁尖刺挺立其中。这顶王冠没有黄金、没有白银、没有珠宝装饰,惟有钢铁和青铜,沉暗而坚硬,正是对抗严寒的冬之金属。

    他们在奔流城的大厅里静待囚犯。她见罗柏把王冠往后推,安放在蓬厚的棕发上。没过多久,他又往前拉,接着转了转,好像这能让他戴得更舒服。戴王冠不是件容易事啊,凯特琳边看边想,对一个年仅十五的孩子而言,尤其如此。

    等犯人带入,罗柏便命取剑。奥利法-佛雷剑柄在前,递了上去,儿子抽出宝剑,横放于膝,威压的意图非常明显。“陛下,这就是您要的人。”徒利家的侍卫队长罗宾-莱格爵士高声宣布。

    “兰尼斯特!见了国王还不快快跪下?”席恩-葛雷乔伊大喝,罗宾-莱格爵士把囚犯按倒。

    他丝毫没有狮子的模样,凯特琳暗忖。这位克里奥-佛雷爵士的母亲是泰温-兰尼斯特的妹妹吉娜夫人,但他半分都没遗传兰尼斯特家著名的美貌和金发碧眼,他反而继承了父亲艾蒙-佛雷爵士--瓦德-佛雷老侯爵的次子--的体征,生得一头纤细棕发,下巴短小,脸形削瘦,一双眼睛苍白无色,水汪汪的,还眨个不停。或许这是光线的关系吧,奔流城下的地牢阴暗潮湿……近来又格外拥挤。

    “克里奥爵士,起来吧。”儿子的声音虽不若乃父那么冰冷,却也不像十五岁的孩子。是战争,迫使他提早成年。横放膝上的那把剑映着晨光,刃缘微微闪亮。

    然而使克里奥-佛雷爵士焦虑的并非宝剑,而是那头冰原狼。儿子将它取名为“灰风”,它的身躯大如猎鹿犬,身无赘肉,毛色烟黑,眼瞳宛若熔金。他缓步向前,踱到被俘的骑士身边嗅了嗅。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能闻到恐惧的气息。克里奥爵士是在呓语森林一役中被俘,是役灰风共咬断了五六个敌兵的咽喉。

    骑士踉跄站起,慌忙后退,引得几名观者哈哈大笑。“谢谢您,大人。”

    “‘陛下’!”外号“大琼恩”的安柏伯爵怒叱。在罗柏的北方诸将中,属他嗓门最大……也最为忠诚勇猛,至少他自己这么坚持。他是尊儿子为北境之王的第一人,自然容不下任何对自己新王的不敬之举。

    “陛下,”克里奥爵士连忙改口,“请您原谅。”

    此人并不勇敢啊,凯特琳心想,说真的,他比较像佛雷家的人,而非兰尼斯特。换作他表哥“弑君者”,想必是另一番态度。他们绝对无法逼詹姆-兰尼斯特爵士那张俏嘴吐出陛下二字。

    “我把你从牢里放出来,是要你帮我送信到君临,给你表姐瑟曦-兰尼斯特。你将打着和平的旗帜,并且我将派出三十名得力手下负责护送。”

    克里奥爵士显然松了口气,“我很乐意替陛下送信给太后。”

    “但你要知道,”罗柏说,“我可没放你自由。你的祖父瓦德大人率领佛雷全族上下归顺于我,你的堂兄弟和叔舅们更在呓语森林之战中英勇奋斗,可你却选择为狮子旗而战。既然如此,你就是兰尼斯特家的人,而非佛雷。我要你以骑士之名誉立誓,一旦将信送达,不日即携带太后的答覆返回此地,继续作俘虏。”

    请问要我带什么口信

    克里奥爵士立刻回答:“我在此立誓。”

    “你的话,大厅里每个人都听见了,”凯特琳的弟弟艾德慕-徒利爵士警告对方。由于父亲病危,现在由他代表奔流城和三河诸侯发言。“若你去而不返,举国上下都会唾弃你出尔反尔的行径。”

    “我这个人说到做到。”克里奥爵士倔强地回答,“请问要我带什么口信?”

    “我的和平条件。”罗柏手握长剑,站了起来,灰风立刻跑回他身边。整个大厅寂静无声。“你去对太后摄政王说,只要她同意我的条件,我就收起这柄剑,结束彼此的纷争。”

    凯特琳瞥见大厅后方,高大而憔悴的瑞卡德-卡史塔克伯爵推开一排守卫,默默地走了出去。其他人则一动不动。对这些骚动,罗柏不予理会。“奥利法,拿信来。”他下令。侍从取走长剑,递上一卷羊皮纸。

    罗柏展开信纸,“第一,太后必须释放我的两个妹妹,并让她们经由海路,从君临安全返回白港。我在此宣告,珊莎与乔佛里-拜拉席恩的婚约正式解除。一伺我收到代理城主的通报,确定她们已安然抵达临冬城,我便会立刻释放太后的两位表弟,侍从威廉-兰尼斯特和你弟弟提恩-佛雷,并护送他们安全抵达凯岩城,或者是任何她要求的地方。”

    凯特琳-史塔克真希望能读出隐藏在每张脸庞、每双起皱的眉头和每对紧抿的嘴唇之后的心绪。

    “第二,立即归还先父遗骸,我们将遂先父所愿,将他安葬于临冬城的墓窖,让他和兄妹们一同长眠于地下。追随他死于君临的卫士们的遗体也必须归还。”

    活人南下,枯骨北归。奈德说得没错,她心想,他属于临冬城,他一再重复,可我听进去了吗?不,我对他说:你一定要去,去作劳勃的首相,不仅是为了我们家族,更为了我们的孩子……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的错……

    “第三,家父的巨剑‘寒冰’必须送来奔流城,交于我手。”

    她看着弟弟艾德慕-徒利爵士,他站在一旁,拇指勾着剑柄,面色凝重如石。

    “第四,太后必须晓谕其父泰温公爵释放自绿叉河之役中俘虏的我方骑士和领主。他照办之后,我也会立刻释放所有在呓语森林和奔流城之战中扣押的人质。詹姆-兰尼斯特爵士除外,我会留着他,以确保他父亲表现良好。”

    她审视着席恩-葛雷乔伊促狭的微笑,心中纳闷那代表着什么。这位青年的神色总像在享受什么秘密的玩笑,凯特琳向来不喜欢这种调调。

    “最后,乔佛里国王和摄政太后必须公告全国,放弃对北境和三河地区的统治权。从今往后,我国与其不再有任何瓜葛,而是一个自由独立的王国,与古时无异。我国领土包括颈泽以北所有史塔克家族的封地,以及三叉戟河及其支流流经的地区,西起金牙城,东迄明月山脉。”

    “北境之王万岁!”大琼恩-安柏高喊,挥舞起猪腿般粗大的拳头。“史塔克万岁!史塔克万岁!北境之王万岁!”

    罗柏卷起羊皮纸,“韦曼学士已经画好地图,上面标示着我国主权范围。我们会让你带上一张去交给太后。泰温大人必须立即自我国边界内撤军,并停止种种烧杀劫掠。摄政太后母子不能向我的子民抽取税收、索讨贡赋或徵求劳役,必须立即解除我国领主与骑士向铁王座、拜拉席恩家族或兰尼斯特家族所立下之各种效忠、誓言、抵押、债务及义务。此外,在双方同意的名单中,兰尼斯特家应挑选十名出身显赫的贵族,前来奔流城作为和平的担保。我将依据他们的身份地位,以贵宾之礼相待。只要对方信守条约,我将每年释放两名人质,护送他们安然返家。”罗柏把卷轴丢到骑士脚边,“这就是我的条件。如果她接受,我就给她和平,若是她不接受,”--他吹声口哨,灰风立刻咆哮趋前--“我就让她再尝尝呓语森林的滋味。”

    “史塔克万岁!”大琼恩再次大喊,此时其他人也齐声附和,“史塔克万岁!史塔克万岁!北境之王万岁!”冰原狼往后甩头,放声长号。

    克里奥爵士脸上血色尽失,“我会把您的信件带给太后,大--陛下。”

    “很好。”罗柏说,“罗宾爵士,让他饱餐一顿,换上干净衣物,明天天明时分出发。”

    “遵命,陛下。”罗宾-莱格爵士答道。

    “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罗柏转身离去,灰风紧随在后,在场骑士及诸侯纷纷屈膝下跪,奥利法-佛雷快步跑到前面开门。凯特琳姐弟也跟着一同出去。

    “你表现得很好。”在大厅后的走廊上,她对儿子说,“但放狼吓唬人不是国君应有的举动,倒像小孩子把戏。”

    罗柏搔搔灰风耳根,“母亲,你没见他刚才什么表情?”他微笑着问。

    “我只看到卡史塔克大人走了出去。”

    “我也看到了。”罗柏双手摘下王冠,交给奥利法。“把它拿回卧室。”

    “陛下,我这就去办。”侍从即刻离去。

    “我敢打赌,今天在场的有不少人和卡史塔克大人看法相同。”弟弟艾德慕表示,“如今兰尼斯特军像瘟疫一般四散在我父亲的领土各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怎么可以谈和?我再重申一次,应该立刻向赫伦堡进军。”

    “我们兵力不够。”罗柏怏怏地说。

    艾德慕坚持己见:“难道我们坐守城中,士兵就会增多吗?我们的部队正日渐削弱。”

    “这是谁的责任?”凯特琳斥责弟弟。当初正由于艾德慕坚持,罗柏才同意让河间诸侯在他加冕之后便即离开奔流城,回去防守各自的领土。马柯-派柏爵士和卡列尔-凡斯伯爵率先离去。杰诺斯-布雷肯伯爵紧随其后,临走时发誓夺回烧成废墟的家堡并安葬死者。眼下,就连杰森-梅利斯特伯爵也暗示要返回海疆城,诸神保佑,该城可是至今未遭战火波及啊。

    这孩子做得没错

    “你总不能要求我的河间诸侯枯坐城中,无所事事,活活看着自己的领地惨遭掠夺,子民被屠杀吧?”艾德慕爵士道,“但卡史塔克大人是北方人,他若是离开,对我们震动极大。”

    “我会跟他谈谈,”罗柏说,“他两个儿子战死在呓语森林,他不愿和杀子仇人谈和,谁能怪他呢?……换做是我……”

    “死再多人也无法让你父亲或瑞卡德大人的儿子起死回生。”凯特琳道,“我们必须谈和--你若睿智的话,还应该多给对方一点甜头。”

    “再给他们甜头,我就要噎死了。”儿子胡须的颜色比头发更红。罗柏似乎觉得留胡子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威猛,更有王者风范……也更成熟。但不管有没有胡子,他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男孩,他对复仇的渴望并不亚于瑞卡德-卡史塔克,说服他提出和平条件已非易事,遑论条款优厚与否。

    “瑟曦-兰尼斯特绝不会同意用你两个妹妹来交换她两个表亲,你很清楚,她要的是她弟弟。”这话她说了好几遍,但凯特琳发现作国王的远不如作儿子的听话。

    “我不能释放弑君者,就算我想放也放不了,我的诸侯绝不会同意。”

    “你的诸侯拥护你登基为王。”

    “也同样可以夺走我的王位。”

    “假如你的王冠能换得艾莉亚和珊莎平安归来,那真是谢天谢地。想想看,你手下多少诸侯巴不得将兰尼斯特在牢里就地正法,万一他在狱中有个三长两短,别人一定认为--”

    “--他是罪有应得。”罗柏接口。

    “那你妹妹呢?”凯特琳尖锐地反问,“她们也是罪有应得?我向你保证,倘若她弟弟出了意外,瑟曦必定会血债血--”

    “兰尼斯特不会死。”罗柏道。“未经我允许,无人能和他交流。他有食物和饮水,还有干净的稻草床,照说他根本没资格过这么舒服。但是,我决不放他走,即便为了艾莉亚和珊莎也不行。”

    凯特琳突然发觉儿子正“低头”看她。是战争使他飞速成长,还是他们放在他额上的王冠使他心骄气傲?凯特琳扪心自问。“你怕与詹姆-兰尼斯特在战场上重逢,是不是?”

    灰风出声咆哮,彷佛察觉了罗柏的怒意。艾德慕-徒利连忙出手,兄弟似地拍拍凯特琳的肩膀。“凯特,别这样,这孩子做得没错。”

    “不准叫我‘孩子’!”罗柏旋身面对舅舅,把满腔怒气都往可怜的艾德慕身上发泄,天知道对方只是想帮他解围。“我即将成年,而且我是国王--爵士先生,我是你的国王。我郑重声明:我不怕詹姆-兰尼斯特。我既然打败过他一次,再来一次也无不可。只是……”他拨开遮眼头发,摇了摇头,“我本想拿弑君者去交换父亲,可……”

    “……可换你妹妹就不行?”她冰冷地低语,“你妹妹不够重要,是不是?”

    罗柏没有回答,但他眼里有受伤的神色。那双徒利家族的蓝眼睛啊,是她的遗传。她伤害了他,但他实在太像他父亲,因此不肯承认。

    我这是在干什么?她对自己说。诸神在上,我到底怎么了?他不就是尽力想当个好国王吗?这些我都知道,这些我日夜所见,可是……我已经失去了奈德,失去了我生命的基石,若是连女儿也没了,我受不了……

    “我会为妹妹尽最大努力,”罗柏说,“只要太后还有一丝理智,她就会接受我的条件。否则,我将让后悔她的决定。”他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母亲,您真的不肯去孪河城居住?您应当远离前线,同时多多了解佛雷大人的女儿,等战争结束,便可为我挑选妻子。”

    他不要我,凯特琳虚弱地想,看来做国王的果真不能有母亲啊,何况我还总说些不中听的话。“罗柏,你长这么大,中意瓦德大人哪个女儿可以自己决定,用不着我帮忙。”

    “那您和席恩一起走罢。他明天动身,首先协助梅利斯特押送部分战俘去海疆城,随后搭船前往铁群岛。你也可以找条船,如果风向顺遂,不出一月便能返回临冬城。布兰和瑞肯需要你。”

    而你不需要?“你外公的时日所剩无多,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日,我就要留在奔流城守着他。”

    “我是国王,我可以命令你走。”

    凯特琳不理他,“我再说一遍,我希望你把席恩留在身边,派别人去派克岛。”

    “和巴隆-葛雷乔伊周旋,派谁比他儿子更合适呢?”

    “杰森-梅利斯特,”凯特琳提议,“泰陀斯-布莱伍德,史提夫伦-佛雷,谁都成……惟独席恩不行。”

    儿子在灰风身旁蹲下,拨弄冰原狼的毛皮,藉此逃避她的目光。“席恩为我们立下不少功劳,我跟你说过他在狼林里从野人手中拯救布兰的事。而一旦与兰尼斯特家和谈不成,我就必须得到葛雷乔伊大王的长船舰队。”

    “想得到他的舰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儿子留作人质,。”

    “他已经作了半辈子人质。”

    “那不是没有原因的。”凯特琳说,“巴隆-葛雷乔伊这种人不能信任。别忘了,虽说仅仅为期一季,可他毕竟曾自立为王。哪天他揪准机会,说不定又会再度作乱。”

    罗柏起身,“我不跟他计较这个。我是北境之王,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当铁岛之王又如何?只要他助我击败兰尼斯特,我很乐意将王冠奉上。”

    “罗柏--”

    “我决定派席恩。日安,母亲。灰风,我们走。”罗柏快步离去,冰原狼亦步亦趋。

    凯特琳只能目送他离开,那是她的儿子,也是她的主君,好奇怪的感觉啊。想当初在卡林湾,她敦瞩他要“发号施令”,如今他果然照办。“我去看看父亲,”她唐突地说,“艾德慕,跟我一起来吧。”

    似乎一天天虚弱下去

    “戴斯蒙正在训练新募的弓箭手,我得去讲两句。晚些时候再去看他。”

    晚些时候说不定他就不在人世了,凯特琳心想,却没有说出口。弟弟宁可上战场,也不愿进病房。

    垂危父亲的病房位于主堡,穿越神木林是最佳捷径。神木林里长满青草、野花、榆树和红木,浓密的叶片依然贪恋着枝干,对两周前白鸦带来的消息浑然不觉。秋季已至,枢机会虽已宣布,但诸神似乎还不愿把这个消息告诉清风和密林,为此凯特琳深觉感激。秋天,是个让人惧怕的季节,只因凛冬的阴影徘徊在前。一个人,无论睿智还是驽钝,都无法判断这次秋收会不会是今生最后的农获。

    城堡顶层的房间里,奔流城公爵霍斯特-徒利卧病在床,床位朝东,腾石河和红叉河汇流处尽收眼底。凯特琳进来时,他正在熟睡,须发皆白,色泽竟和羽毛床褥无异,那曾经魁伟的身躯,如今已被逐渐扩散的死亡之气消磨得又瘦又小。

    床边,静坐着她的叔叔黑鱼,他依然穿戴锁甲,一身风尘仆仆的斗篷,长靴蒙尘,满是干泥。“叔叔,你回来了,罗柏知道吗?”布林登-徒利爵士掌管着罗柏的侦察部队,等于是他的耳目。

    “还没有。我一进马厩,听他们说国王正在主持朝政,就直接过来了。我想我的消息应该私下报告给陛下。”黑鱼一头灰发,身形瘦长,动作精准,他刮得干净的脸上满是皱纹和风伤。“他情形如何?”他问,她知道他问的不是罗柏。

    “还是老样子。学士给他喝梦酒和罂粟花奶止痛,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他吃得太少,似乎一天天虚弱下去了。”

    “说过话没?”

    “有……可越来越没条理。他常说起自己的悔恨,说起没完成的任务,还有过世很久的人和陈年往事。有时候他连季节都分辨不清,甚至把我当成我母亲。”

    “他一直想念她。”布林登爵士答道,“你和你母亲很像,从颧骨就看得出,这下巴……”

    “你记得比我清楚,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拂开一小撮垂落父亲脸庞的华发。

    “每次我出城,都不知道回来时他是不是还活着。”虽然父亲当年和弟弟争执不下,但两人的感情依然十分紧密。

    “好在你们和好了。”

    他们静坐半晌,最后凯特琳抬起头:“你有消息告诉罗柏?”霍斯特公爵呻吟一声,翻过身去,彷佛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布林登站起来,“到外面说吧,别吵醒了他。”

    她随他走上石制阳台,阳台呈三角造型,好似巨舰船首。叔叔朝天空瞄了一眼,皱眉道:“连白天都看得见,我的人唤它作‘红信使’……可它带来的,到底是什么信息呢?”

    凯特琳抬眼望去,彗星淡红的轨迹划过蔚蓝的天空,彷佛天神脸上的一记悠长的抓痕。“大琼恩对罗柏说,这是旧神为奈德展开的复仇火旗;艾德慕则认为那是奔流城胜利的预兆--他看到一条长尾巴的鱼,蓝底透红,正是徒利家的徽章。”她叹口气。“我真希望自己也像他那般有信心。绯红,可是兰尼斯特的色彩啊。”

    “那东西既不是绯红,”布林登爵士道,“也不是徒利家河泥的的褐红,而是血红。孩子,那是横跨天际的一抹血迹。”

    “我们的还是敌人的?”

    “打仗哪有单方面流血的呢?”叔叔摇摇头,“神眼湖周围的河间地成了一片火海,四处血流成河。眼下战事南延至黑水河,往北则越过三叉戟河,几乎就要波及到孪河城。马柯-派柏和卡列尔-凡斯小胜了几仗,南境的贵族贝里-唐德利恩则专心对付掠夺者,不断偷袭泰温大人派出的劫掠队,攻击后便闪电般地躲进森林。据报勃顿-克雷赫爵士大肆吹嘘杀死了唐德利恩,结果没多久他的队伍就被贝里大人骗进陷阱,最后全军覆没。”

    “奈德带去君临的卫士中有一些就跟着这个贝里大人,”凯特琳想起来,“愿诸神眷顾他们。”

    “倘若传闻属实,这个唐德利恩和跟随他的红袍僧挺机灵,尚足以照顾自己。”叔叔说:“你父亲麾下的诸侯可就凄惨了,罗柏实在不该放他们离开。他们四处分居,各自为战,真是荒唐啊,凯特,荒唐透顶。杰诺斯-布雷肯为保卫烧成废墟的家堡,身负重伤,他的外甥亨德利战死沙场。泰陀斯-布莱伍德虽将兰尼斯特军逐出自己的领地,却被敌军带走了所有牲畜和粮草,只留给他鸦树空城和一片焦土。戴瑞家的部队起初进展顺利,轻易夺回了他们的城堡,可不到半月,格雷果-克里冈便率兵攻至,把守军杀个一干二净,连他们的领主也不放过。”

    凯特琳听了大惊失色,“戴瑞还是个孩子啊!”

    “是啊,而且是戴瑞家最后的传人。用那孩子原本可换一笔高额赎金,可对格雷果-克里冈这种疯狗来说,黄金有什么用呢?我发誓,这个畜生的头是献给全国百姓最好的礼物。”

    凯特琳知道克里冈爵士恶名昭彰,但这未免也太……“叔叔,不要提起头。瑟曦把奈德的头挑在枪尖,挂在红堡墙上,任由乌鸦和苍蝇糟蹋。”到了现在,她还是很难相信他就这么走了。有时她夜里醒来,半梦半醒之间,恍惚以为他就在身旁。“克里冈不过是泰温大人的走狗罢了。”泰温-兰尼斯特--凯岩城公爵、西境守护,瑟曦太后、“弑君者”詹姆爵士和“小恶魔”提利昂的父亲,新登基的幼王乔佛里-拜拉席恩的祖父--才是真正的乱源,凯特琳坚信。

    “很正确,”布林登爵士同意,“泰温-兰尼斯特精明着呢,他安稳地守在赫伦堡重重高墙后,拿咱们的粮食喂他的兵丁,拿不走的就烧掉。他放出的走狗不只格雷果一条,亚摩利-洛奇爵士也出马了,此外还有群科霍尔佣兵,这帮家伙性情残忍,爱把人弄成残废。我见过他们留下的景观:全村焚毁,妇女被**后支解,遭屠杀的孩子暴尸荒野,不得埋葬,任由狼群和野狗竞食……这种场面连死人都受不了。”

    赫伦堡的故事

    “艾德慕若是知道,准会气疯的。”

    “那正合泰温大人的意。凯特,散播恐怖自有其目的,兰尼斯特军要激我们与之决战。”

    “只怕罗柏还求之不得,”凯特琳焦躁地说,“困守此地,他像笼子里的猫一样极不耐烦,可以想见,艾德慕、大琼恩及其他人必定日夜力促他出战。”儿子只打了两场胜仗,一次在呓语森林偷袭詹姆-兰尼斯特,另一次是击溃包围奔流城的无主散军,但在他的诸侯们口中,他已经俨然是征服者伊耿再世了。

    黑鱼布林登皱起他的灰色浓眉,“这正是他们愚昧之处。我作战的首要原则,凯特--是绝不让对方称心如意。泰温大人巴不得在他选择的地点与我们决战,他希望我们朝赫伦堡进军。”

    “赫伦堡。”三河流域的每位孩童都听过赫伦堡的故事。这是三百年前由“黑心”赫伦王在神眼湖边建造的巨大堡垒。那个时代,七国境内真是七国分立,而河间地区由铁群岛的“铁民”所统治。骄傲的赫伦想拥有全维斯特洛最大的殿堂和最高的塔楼,所以他前后耗费四十年修建此城。巨大的阴影在湖边不断拔高,赫伦王的军队则四处劫掠,从邻国抢来石头、木材、黄金和工人。在采石场中,在拖木橇上,在修建那五座巨人般的高塔时,成千上万的奴工力竭而死。人们冬天挨饿受冻,夏天汗流浃背,风风雨雨,劳作不息。为筹备足够的梁柱和椽木,生长三千年的鱼梁木横遭砍伐,赫伦竭尽河间全境和铁群岛的一切资源,只为达成一己迷梦。最后赫伦堡终告竣工,然而就在赫伦王进驻城中的当日,征服者伊耿也率军登陆君临。

    凯特琳还记得以前在临冬城,老奶妈是怎么把这个故事说给她的孩子们听的。“赫伦王发现厚墙和高塔无法对抗巨龙,”故事总在这里结束,“因为龙会飞。”龙焰吞噬了这座怪物般的堡垒,赫伦全族尽死其间。而从此之后,获得赫伦堡的每位家族都会遭遇不幸。赫伦堡虽然固若金汤,却是个阴暗而遭诅咒的地方。

    “我决不会让罗柏在那座堡垒的阴影下作战,”凯特琳承诺,“可是叔叔,我们总得采取行动,扭转局面啊。”

    “而且要快,”叔叔同意,“孩子,我还没把最坏的消息告诉你。据我派往西方的探子回报,一支新军正在凯岩城集结。”

    一只兰尼斯特新军,她惶惶不安。“这个消息必须立刻报告罗柏。这支部队由谁带领?”

    “据说是史戴佛-兰尼斯特爵士。”他将视线转往双河汇流处,红蓝相间的斗篷在微风中轻摆。

    “又是他侄子?”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家族实在枝叶茂盛,盘根错节。

    “是他堂哥,”布林登爵士纠正,“泰温大人亡妻的哥哥,所以是亲上加亲。但此人已老,脑袋又向来不太好使。可他有个儿子达冯爵士,据说骁勇善战。”

    “就让我们祈祷领军的是父亲,而非儿子吧。”

    “不管怎样,他们暂时不构成威胁。这支军队由流浪武士、自由骑手和兰尼斯港的小巷里召募的新手组成,史戴佛爵士必须首先武装他们,训练他们,之后才敢出兵……然而我们别心存幻想,泰温大人不是弑君者,他决不会没头没脑地出击,他一定会耐心等候,直到史戴佛爵士进军后,方才离开赫伦堡。”

    “除非……”凯特琳道。

    “怎样?”布林登爵士询问。

    “除非他迫不得已,必须离开赫伦堡,”她说,“去应付其他威胁。”

    叔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蓝礼大人。”

    “蓝礼‘陛下’。”既然要求他帮忙,便得用他自封的头衔相称。

    “这倒有可能,”黑鱼露出一抹危险的微笑,“不过,他会要求回报。”

    “国王要的东西都一样,”她说,“臣服。”

第08章 提利昂

    杰诺斯·史林特的父亲是个杀猪匠,他笑起来也活像个切肉的屠夫。“再来点儿?”提利昂问他。

    “我不反对,”杰诺斯伯爵说着递出酒杯,他的体型像个大酒桶,酒量也比得上桶子。“当然不反对。这真是红酒中的极品啊,青亭岛的?”

    “多恩的,”提利昂作个手势,仆人趋前倒酒。除了几个仆人,小厅里只有他和杰诺斯伯爵。桌上点着蜡烛,四周一片昏暗。“说起来真是难得一寻,多恩酒的味道通常没这么馥郁。”

    “馥郁。”青蛙脸的杰诺斯·史林特又猛灌一大口。此人喝酒从不小口浅酌,提利昂一见面就注意到了。“对,馥郁,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词儿,完完全全就是这个词儿。不是我吹牛,提利昂大人,您对文字还真有一套。您说的故事更是滑稽有趣,对,就是滑稽。”

    “我很高兴您这么想……但我不是什么大人,跟您没法比。杰诺斯大人,您叫我提利昂便行。”

    “好啊。”他又大灌一口,酒液洒在黑色锦锻外衣前胸。他披了一件金线织成的半披风,用一根尖端釉红的小枪系住,此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

    提利昂伸手捂嘴,轻声打了个嗝。他的酒量远不及杰诺斯伯爵,只是吃得很饱。搬进首相塔后,他头一件事便是寻找城中第一名厨,并将她收进门下。这天他们的晚餐是牛尾汤;核桃、葡萄、赤茴香和碎乳酪拌夏蔬;热腾腾的螃蟹派、香料煮南瓜,还有奶油鹌鹑,每道菜都有相应的美酒搭配。杰诺斯伯爵说他这辈子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一餐。“等您进驻赫伦堡之后,想必这种菜色就是家常便饭了。”提利昂说。

    “那是。或许我该把你这位厨子拐去帮我烧菜,你怎么说?”

    胆子倒是不小咧

    “比这更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都有人拿来当开战的藉口呢。”说完两人哈哈大笑。“选赫伦堡当根据地,您可真有胆量。那地方既阴森,又庞大……维护起来可得花不少钱哪。更别提有人谣传那里受诅咒了。”

    “一堆石头有什么好怕?”他吹声口哨,“你说我有胆量?没错,一个人非得有胆量,才能爬到我今天的地位。赫伦堡有什么不好?好得很咧!依我看,你也是个有胆量的家伙,个子虽然小了点,胆子倒是不小咧!”

    “您实在太客气了。再来一杯?”

    “喔,不不,不行了,我……哎,他妈的,就再来一杯吧。有胆的人要喝个痛快!”

    “一点儿没错,”提利昂把史林特伯爵的杯子倒得满溢,“先前,我看了一下您对都城守备队司令接任人的推举名单。”

    “他们六个都很合适,随便挑哪个都行,不过换了我,我会选亚拉尔·狄姆,他是我的左右臂,一等一的好手,忠心耿耿,选他你绝不会后悔。当然喽,还得先经陛下同意才行。”

    “是啊,”提利昂自饮了一小口。“我倒考虑过杰斯林·拜瓦特爵士,他担任烂泥门守卫队长已经三年,从前在平定巴隆·葛雷乔伊之乱中也表现英勇,劳勃国王亲自在派克城封他为骑士。可惜,他的名字却不在您这张单子上。”

    杰诺斯·史林特伯爵灌了口酒,在嘴里漱了半天才吞下去。“拜瓦特?嗨,他是很勇敢,这我没话说,可是……这家伙是个老古板,脾气怪得紧,下边的人都不喜欢他。他还是个残废,在派克打仗的时候少了只手,他就因这个被封为骑士。拿手换个爵士头衔,我说呢,划不来得紧哪。”他笑笑,“依我看,杰斯林爵士太关心自己的名声啦,您还是让他呆在原来的位子上得了,大--提利昂。亚拉尔·狄姆才是你要的人。”

    “可我听说,城里老百姓不怎么喜欢他。”

    “别人怕他,这才好办事么。”

    “我还听说什么来着?说他在妓院里闯了祸?”

    “那个啊,那不是他的错,大--提利昂,不是他的错。他根本没打算杀那女人,是她自找的,他早警告过她,叫她站一边去,让他履行公务。”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母子情深,他早该料到她割舍不下孩子嘛。”提利昂微笑,“来,再尝尝这乳酪,下酒真是没得比。跟我说说,你当初为何挑狄姆去办这件倒楣差事?”

    “提利昂,一个好指挥官必定要知人善任。有些人适合做这个,有些人适合做那个。杀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可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虽说对方只是一个烂婊子和她的野种,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办成的。”

    “我想也是。”提利昂回答,耳中却只听见“一个烂婊子”,脑海里想起雪伊,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泰莎,以及所有拿了他的钱,让他在体内留下种子的女人。

    史林特浑然不觉地续道:“凡是苦差,就要交给狄姆这种浑人去干。他么,叫做什么,就听话照办,事后一个字也不问。”他切下一块乳酪。“这的确是好东西,味道够呛。嗨,给我一把够利的匕首,一块够呛的乳酪,我就心满意足啦。”

    提利昂耸耸肩,“请您尽量享用,这会儿河间地区战火不断,蓝礼又在高庭称王,好乳酪只怕很快就吃不到了。究竟是谁派你去杀那烂婊子的野种?”

    杰诺斯伯爵有些警觉地看了提利昂一眼,接着笑了,拿着一块乳酪朝他挥舞。“提利昂,你这狡猾的家伙,想套我话,是吗?我告诉你,要我杰诺斯·史林特说出不该说的话,靠美酒和乳酪还不够咧。我这人啊,接了命令什么也不问,事后半个字也不说,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和狄姆一样?”

    “完全正确。等我去了赫伦堡,你就让他接我的班,包你满意。”

    提利昂咬了一小口乳酪,这乳酪掺杂良酒,确是极品,味道的确够呛。“不管陛下让谁接班,恐怕都比不上您哟。话说回来,莫尔蒙大人也面临着同样的难题啊。”

    杰诺斯伯爵一脸疑惑。“我还以为她是女的,这莫尔蒙,不就是那个找熊当情人的家伙吗?”

    “我说的是她哥哥,现任守夜人军团总司令杰奥·莫尔蒙。前阵子我去长城拜访时,他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接替自己的位子。这年头,黑衫军是越来越难找到人才了。”提利昂嘿嘿一笑,“假如他有个像您这样的厉害角色,或是咱们英勇的亚拉尔·狄姆,想必会睡得安稳一点。”

    杰诺斯伯爵大喝一声:“嘿,他想得倒美!”

    “可不是嘛?”提利昂道,“不过世事难料啊,大人,就拿艾德·史塔克来说吧,恐怕他作梦都料不到自己会死在贝勒大圣堂前的讲坛上呀。”

    “谁能料到呢?”杰诺斯伯爵呵呵笑着赞同。

    提利昂也跟着笑了,“只可惜我人不在这儿,错过一场好戏。我听说,连瓦里斯都吓了一跳。”

    杰诺斯伯爵捧腹大笑,笑得浑身颤抖。“那八爪蜘蛛,”他道,“人家不说他什么都知道吗?嘿嘿,可他偏不知道这事儿!”

    “他从何知道呢?”提利昂的语气里渗进了第一丝寒意,“当初不是别人,正是瓦里斯说服我老姐赦免史塔克,只逼他穿上黑衣。”

    “嗄?”杰诺斯·史林特有些茫然地朝提利昂眨眨眼。

    “我老姐瑟曦啊,”提利昂重复了一遍,略微加重语气,免得这蠢才搞不清状况,“当今的摄政太后。”

    “啊,”史林特吞吞口水,“这个嘛,呃……是国王亲自下的令,大人,是陛下他本人的意思。”

    这家伙想收买我

    “陛下才十三岁。”提利昂提醒他。

    “是啊,但他到底还是国王嘛,”史林特皱起眉头,肥厚的两颊跟着晃动不休,“是堂堂的七国之君呢。”

    “哎,七大王国里总有一两个归他管,”提利昂露出一抹酸酸的微笑,“可否将您的长枪借我一看?”

    “我的长枪?”杰诺斯伯爵困惑地眨眼。

    提利昂指指,“你披风的钩子。”

    杰诺斯伯爵犹豫地解下雕饰华丽的钩扣,交给提利昂。

    “我们兰尼斯港金匠的做工比这好,”他表示,“您别介意,我觉得枪上血迹的釉涂得太红了点。大人,请您告诉我,是您亲手把长枪刺进他们后背,还是说,您只负责下令?”

    “我只负责下令,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史塔克公爵是个叛国贼,”史林特头顶正中光秃的地方一片通红,他的金缕半披风从肩膀滑落到地,“这家伙想收买我!”

    “但他作梦也没想到,你早被人收买了。”

    史林特将酒杯往桌上一砸,“你喝醉了不成?你以为我会乖乖地坐在这里任你糟蹋我的名誉……”

    “这算哪门子名誉?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比杰斯林爵士厉害。连背后杀人都不必亲自操刀,就换来贵族封号和一座城堡。”他把金扣丢还给杰诺斯·史林特。对方霍地站起,钩扣当啷一声,从胸前滚落地面。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态度,大人--不,‘小恶魔’。我乃堂堂赫伦堡伯爵兼朝廷重臣,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提利昂歪歪头,“你很清楚我是什么东西。你有几个儿子?”

    “我有几个儿子干你这侏儒屁事?”

    “什么?”他的怒火陡地上扬,“你敢叫我小恶魔,已经够不知好歹了。我是兰尼斯特家族的提利昂,你这猪脑袋要是能开窍,早该跪在地上感谢诸神,因为你碰上的是我,不是我父亲。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几个儿子?”

    杰诺斯·史林特的眼里顿时有了惧色,“三……三个,大人,还有一个女儿。大人,求求你--”

    “不用求我。”他滑下椅子,“我向你保证,他们不会有事。你的两个小儿子会被送到外地当侍从,倘若他们表现优异,忠贞不二,或许某天会受封骑士,兰尼斯特家决不忘恩负义。至于你的长子,他将继承史林特伯爵的头衔,还有你那可怕的家徽。”他踢了那根小金枪一脚,让它滚过地面,“我们会帮他找块领地,他可以在那里盖城堡,虽然比不上赫伦堡,但对付着过生活却也绰绰有余。你女儿的婚事就由他安排。”

    杰诺斯·史林特的脸色由红转白,“那-那……那您打算怎么……?”他的脸颊像牛油块般晃动不停。

    “打算怎么处置你?”提利昂让那粗汉兀自颤抖了一会儿,方才答话,“有艘商船叫‘夏日之梦’,明天一早涨潮时分就要出海,船长告诉我,这船将途经海鸥镇、三姐妹群岛和史卡格斯岛,前往东海望。等你见到莫尔蒙司令,替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一直惦记着守夜人军团的需求。大人,祝你长命百岁,军旅顺遂。”

    等杰诺斯·史林特明白过来,发现自己保住一条命,脸上便慢慢回复了气色。他下巴一翘,“咱们走着瞧,小恶魔,侏儒!搞不好该上船的是你呢!你觉得怎么样啊?搞不好是你要去长城咧!”他干笑两声,“你很会吓人嘛,咱们走着瞧。告诉你,我可是国王陛下的好朋友,你等着,瞧瞧乔佛里听了会怎么办,还有小指头和太后陛下的反应,让我告诉你:没错,杰诺斯·史林特有很多有权有势的朋友,我们瞧瞧是谁要搭船去长城,我跟你保证,咱们走着瞧!”

    史林特像他以前当卫兵时那样扭脚旋身,大跨步穿过小厅,皮靴在石地板上踏出清响。他喀啦喀啦地步上台阶,猛地摔开门……迎面碰上一个身穿黑胸甲和金披风的人。来人身躯高大,下巴瘦长,右腕接了一只铁手。“杰诺斯,”他眼窝深陷,额头突出,一头棕灰头发,两眼炯炯有神。六名金袍卫士随着他沉默地走进小厅,杰诺斯·史林特慌忙后退。

    “史林特大人,”提利昂叫道,“我想您和杰斯林·拜瓦特爵士--咱们新任都城守备队司令--应该是老交情了。”

    “大人,轿子正在外面等您。”杰斯林爵士对史林特说:“请您见谅,去码头的路又远又黑,这阵子街上又不大安全。来人!”

    于是六名金袍卫士架走了他们昔日的总司令,提利昂把杰斯林爵士叫到身边,交给他一张羊皮纸。“旅途遥远,史林特大人想必需人作陪。就让这六个人和他一起搭乘‘夏日之梦号’出海。”

    拜瓦特瞄了名单一眼,笑道:“遵命。”

    “这一个,”提利昂轻声道,“叫狄姆,你去跟船长说:倘若此人在抵达东海望之前,不慎被海浪卷走,断不会有人见怪。”

    “是,大人,听说最近北方洋面时有雷暴发生。”杰斯林爵士鞠躬后转身离去,披风在身后猎猎抖动。他踩在史林特的金丝披风上。

    提利昂独坐桌边,浅酌剩下的冬恩佳酿。仆人来来去去,清理碟碗餐盘。他吩咐他们把酒留下。等一切收拾妥当后,瓦里斯轻步滑了进来,一身淡紫长袍,散发出薰衣草的香味。“亲爱的大人,您干得可真漂亮哟!”

    “那我为何满嘴苦涩?”他伸手揉揉太阳穴,“我叫他们把亚拉尔·狄姆扔进海里,真想把你也丢进去!”

    “这样做,只怕您会失望哟。”瓦里斯答道,“暴风来了又走,巨浪冲刷过头,大鱼吃掉小鱼,可我依旧好端端地在海里划水呢。让我也尝尝这酒?我瞧史林特大人挺喜欢哪。”

    知道再多有什么用

    提利昂皱紧眉头,朝酒瓶挥挥手。

    瓦里斯倒了一杯,“哎呀,像夏天一样甜美。”他又啜一口,“葡萄在我舌尖歌唱呢。”

    “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噪音。叫葡萄给我安静,我的头快裂了。原来是我老姐。就算那位‘忠心耿耿’的杰诺斯大人不肯直说,我也明白,是瑟曦派金袍子去了妓院。”

    瓦里斯有些紧张地吃吃窃笑。没错,他早就知道。

    “为什么不早说?”提利昂语带控诉地问。

    “因为她是您亲姐姐嘛,”瓦里斯彷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泫然欲泣,“大人,这种事本来就很难启齿,我就是害怕您听了不知会有何反应。您愿意原谅我吗?”

    “不愿意!”提利昂斥道,“你这家伙该死,她更该死!”他知道自己动不了瑟曦,起码现在动不了--即便他有这种想法,而他可是一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想不想。然而坐在这里,只拿到杰诺斯·史林特和亚拉尔·狄姆这种听命行事的走狗,演一出主持正义、惩奸除恶的假戏,自己老姐却继续专权乱政,真是想了就有气。“瓦里斯大人,以后你知道什么,务必通通告诉我,不准有任何隐瞒。”

    太监露出狡黠的微笑,“亲爱的大人啊,那恐怕得花老长一段时间哟。我知道的事可实在不少呢。”

    “知道再多有什么用,可惜救不了这孩子。”

    “哎呀,可不是嘛?其实还有另一个私生子,是个男孩,年纪稍微大一点。我已经打点过,确保他不会碰上麻烦……但我承认,我作梦也想不到连小婴儿都会遭殃。不过是出身低贱的小女孩,未满周岁,她娘又是个妓女,这哪能构成什么威胁嘛,你说是不?”

    “她是劳勃的孩子,”提利昂忿忿地说,“对瑟曦而言,光这一点就够了。”

    “是啊,真教人心痛。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才会让这可怜的好孩子和她妈妈遭遇不幸。她妈妈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她可是深爱着我们的先王啊。”

    “是么?”提利昂不知那女孩长什么样,但在他心目中的她是雪伊和泰莎的合体,“我在想,到底妓女能不能真心爱一个人?不,不要回答,有些事还是别知道的好。”他把雪伊安顿在一栋宽广的木石大宅里,拥有独立的马厩、水井和花园。他给了她众多仆人以供使唤,还买来一只盛夏群岛的白鸟与她为伴。她有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还有专门保护她的守卫,但她依旧不满足。照她说,她只想和他在一起,服侍他,帮他的忙。“你最能帮我忙的地方,就是在床上。”某天夜里,**过后,他躺在她身边,头枕着柔软的**,下体有甜蜜的酸疼,对她这么说。她没有回答,但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这并非她期待的答案。

    提利昂叹口气,伸手要拿酒,却想起杰诺斯伯爵的事,便又把酒瓶推开去,“看来我老姐说的是实话,史塔克之死完完全全是我外甥的馊主意。”

    “乔佛里国王下达命令,杰诺斯·史林特和伊林·派恩爵士负责执行,他们行动果断,毫不迟疑……”

    “……好似早已知情。没错,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可能,但现在也拿不出证据。但总而言之,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乱来。”

    “那么大人,既然您现在掌握了都城守备队,想必就可以预防陛下他……乱来了?当然啦,还有太后的贴身护卫要考虑……”

    “红袍卫士?”提利昂耸耸肩,“放心,维拉尔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效忠的对象是凯岩城,而我来这里是家父的意思,所以瑟曦不太可能拿他们来对付我……再说,他们总共也不过一百人,光我自己的手下就是他们的一倍半。如果拜瓦特如你所言般可靠,那我还有六千金袍军可用。”

    “您会发现杰斯林爵士是个勇敢、正直、听话……知恩图报的人。”

    “对谁知恩图报?”提利昂不信任瓦里斯,却不能否认他的利用价值。别的不说,他的确知道很多事。“倒是你,瓦里斯大人,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他问,一边审视着对方那双柔嫩的手,那张无毛粉面,那抹谄媚浅笑。

    “您是御前首相啊,我服侍的对象不就是国家、国王和您嘛?”

    “你当初也是这么服侍琼恩·艾林和艾德·史塔克?”

    “我尽我所能地服侍艾林大人和史塔克大人,对于他们的英年早逝,我也是哀恸欲绝啊。”

    “想想我是什么感觉吧,我弄不好就要步上他们的后尘了。”

    “哎,我看不会,”瓦里斯边说边晃杯中酒,“大人,力量这东西很奇妙。您可曾想过我那天在旅店给您猜的谜语?”

    “想过一两次,”提利昂承认,“国王、僧侣和富翁--谁死?谁活?佣兵听谁的?这是个没有答案的谜语,或者说,有太多的答案,一切端视于手握利剑的那个人。”

    “然而他却什么也不是,”瓦里斯道,“他没有王冠,没有金银珠宝,更没有诸神的眷顾,只有手里那把利剑。”

    “那把剑具有决定生死的力量。”

    “是啊……但既然真正决定我们生死的是手握刀剑之人,我们又为何假装承认国王握有力量?比如这个身强力壮、手握利剑的人,他为何必须服从乔佛里那样的小毛头,或者他老爸那种酒鬼粗汉呢?”

    “因为小毛头和酒鬼可以动员其他身强力壮的人,他们也有剑。”

    “既然如此,真正的力量就是这些人啰?果真如此吗?他们的剑又是从哪儿来的?他们又听谁的话呢?”瓦里斯微微一笑,“有人说知识即力量,也有人说力量源于天神,更有人说力量来自律法。然而那天,在贝勒大圣堂的台阶上,我们信仰虔诚的大主教、合法的摄政太后,以及您眼前这位见多识广的公仆却和下面随便一个鞋匠桶匠一般无能为力。您觉得到底是谁杀了艾德·史塔克?是下达命令的乔佛里?执行死刑的伊林·派恩爵士?还是……另有其人?”

    你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提利昂歪歪头,“你是要揭开这天杀的谜底,还是想让我头痛得更厉害?”

    瓦里斯微笑道:“我这不就说了吗?力量存在于人心,人相信什么是力量,什么就是力量,不多也不少。”

    “这么说来,力量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力量就像墙上的影子,”瓦里斯喃喃道,“但影子却能杀人。而且,即便是矮小人物,也能投射出硕大的影子。”

    提利昂微笑道:“瓦里斯大人,说来奇怪,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我可能还是会杀你,不过我想自己会因此而难过。”

    “我把这当作至高的赞美。”

    “那你又是什么,瓦里斯?”这才是提利昂真正想知道的答案,“有些人说你是蜘蛛。”

    “大人哪,蜘蛛和密探鲜少受人喜爱,我只想当个忠勤于国的臣仆罢了。”

    “也是个太监,我们别忘了这点。”

    “我不敢忘。”

    “人们说我是个半人,但我想天上诸神对我还算仁慈。我个子小,两脚发育不良,女人对我没兴趣……但好歹还是个男人。雪伊并非第一个跟我上床的人,有朝一日我说不定还会娶妻生子。假如诸神眷顾,我儿子会有他大伯的外表和他老爸的头脑。而你呢,没有这样的愿景作支撑。侏儒是诸神的恶作剧……太监却是凡人造的孽。瓦里斯,是谁阉了你?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这样做?你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

    太监的笑容丝毫未变,但眼中却闪过某种毫无笑意的神色,“大人,您这么问真是太客气了,可我的故事既漫长又悲伤,而我们眼下还有叛国之事要讨论呢。”他从长袍袖子里抽出一张羊皮纸,“王家战舰‘白鹿号’的船长打算三天后拔锚启航,带船投效史坦尼斯大人。”

    提利昂叹口气,“所以,我们该拿他杀鸡儆猴?”

    “杰斯林爵士自有办法让他消失,不过若是在国王面前公开审判,想必更能确保其他船长誓死效忠。”

    同时也让我那好外甥无暇他顾?“就照你说的,让他见识一下乔佛里的‘公义’好了。”

    瓦里斯在纸上做了个记号,“雷德温家的霍拉斯和霍柏爵士贿赂了某个边门守卫,打算后天晚上溜出城,伪装成桨手,搭乘潘托斯船‘逐月者号’离开。”

    “那就让他们划上两三年,瞧他们喜不喜欢?”他笑道,“不妥,老姐若是失去这两位稀客,只怕会发狂。通知杰斯林爵士,逮捕收贿的守卫,并跟他解释加入守夜人军团服役的光荣。此外,在逐月者号四周加强警备,以防雷德温兄弟找到其他缺钱的门卫。”

    “一切照您吩咐。”羊皮纸上又多了个记号,“您的手下提魅今天在银两街上的赌场杀了一个酒商的儿子,他指控对方作弊。”

    “真的作弊?”

    “噢,那还用说。”

    “这样的话,城里的老实人应该感谢提魅才对。我一定让他得到国王的赏赐。”

    太监略有不安地咯咯笑了两声,又在纸上做个记号,“最近各种宗教人士人满为患,天上的那颗慧星,似乎把各式各样的怪僧侣、传教士和假先知都引进了城。他们在酒馆商铺里乞讨,对路人大谈世界末日与毁灭之说。”

    提利昂耸耸肩,“我瞧唯一能预期的就是伊耿登陆的三百周年纪念日快到了。哼,随他们去吧。”

    “大人,他们在散播恐惧啊。”

    “我以为这是你的工作。”

    瓦里斯伸手遮嘴,“您这么说真是太狠心了。最后还有一件事,坦妲伯爵夫人昨晚小宴宾客,我这里有菜单和列席人名供您参考。倒酒的时候,盖尔斯大人举杯敬国王陛下,有人听到巴隆·史文爵士说:‘那我们需要三个杯子。’很多人笑了……”

    提利昂举起手,“够了,巴隆爵士不过开开玩笑。瓦里斯大人,我对宴会席间的闲话没兴趣。”

    “大人,您不但睿智,更有度量。”那张纸消失在太监袖子里,“我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

    太监离开之后,提利昂静坐良久,望着眼前烛光。不知姐姐对杰诺斯·史林特遭遣一事有何反应,当然,她绝不会高兴,这可以想见,然而除了向远在赫伦堡的泰温公爵递交愤怒的控诉,估计她也没什么办法。如今提利昂不但掌握了都城守备队,一百五十个剽悍的高山族民,还要加上波隆招募的、人数正不断增加的佣兵,怎么看他都应该安全无虞。

    想必当初艾德·史塔克也是这么以为。

    提利昂离开小厅时,红堡一片寂静,四下漆黑。波隆正在他的书房里等他。“史林特呢?”他问。

    “杰诺斯大人明儿起早搭船去长城。瓦里斯要我相信,我把乔佛里的爪牙换成了自己的手下,可在我看来,是把小指头的人换成了瓦里斯的人,不过暂时就这样吧。”

    “有个消息,提魅今天杀了--”

    “瓦里斯跟我说了。”

    佣兵似乎并不意外,“那笨蛋以为独眼龙比较好骗,结果提魅用匕首把他手腕钉在桌上,空手撕开了他的喉咙。他这一招很灵,把指头--”

    “省省细节,一肚子美餐还在我肚子里呢。”提利昂说,“你的人,找得怎样?”

    “还不错,今晚又找到三个。”

    “你都是怎么找的?”

    “先观察,后盘问,弄清他们作战经验的多少和说谎技巧的高低。”波隆微笑,“最后,我给他们一个杀我的机会,他们也得给我同样的机会。”

    “你真的杀了人?”

    “只有不中用的家伙。”

    “那要有人杀了你呢?”

    “他就是你需要的人。”

    提利昂有点醉意,身子疲累至极。“告诉我,波隆,假如我要你去杀个小婴儿……一个才出世没多久的女孩,而且呢,哎,正在母亲怀中吃奶……你会干吗?并且什么也不问?”

    我得先问价码多少

    “什么也不问?那不行,”佣兵搓搓食指和拇指,“我得先问价码多少。”

    史林特大人,我要你的亚拉尔·狄姆做什么?提利昂心想,我手下这样的人还少么?他忽然既想笑,又想哭,但他最最想要的,是雪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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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介绍:
它是众所周知曾有过的最好的奇幻系列。马丁用天赋写作,熟练地将复杂的情节编制到一个严酷甚至残忍的世界中去,那里完全充满了灰色角色,而非传统的黑与白。这是一副横跨大陆的巨大国际象棋游戏,棋子是君王、私生子、骑士、巫师、妇女与孩童。令该系列与众不同之处在于马丁对重要角色的刀斧趣味。这很对,在作者的套索下没有哪个人是安全的。尽管主角轮番交替,情节线却继续更为强劲。你是否厌倦了毫发无损的穿越火焰、没有淤伤地掉落百尺、以及用为另一只手挠痒痒等效的努力来抵御超人样生物的主角?那么该系列将是你的选择。全然不可预知的情节让你经历一种愉悦的体验。你还敢预知胜利者和失败者吗?如果你尚未阅读这个系列,那在这里先睹为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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