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路遇埋伏
“无可奉告。”这次是萧衍抢到了前头,声音里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或者说是明摆着的挑衅都可以。
傅妧几乎咬牙切齿,或者,答应他留下来就是个错误。不过,就算她执意阻拦,就凭萧衍的这个性子,能拦得住么?
“你!”元洵这次终于忍无可忍了,“快来人,把这个对本太子不敬的人拉出去砍了!”
“太子殿下,”傅妧踏前一步,声音里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这里并不是南楚。”
“那又怎样?”元洵不假思索地嚷道。
傅妧又走近了一步,眼眸微眯,语声虽然压低了少许,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那么殿下就要想清楚了,是要在西陇闹事,还是回南楚去做一番大事业。”
“你在威胁本太子?”元洵难以置信道,同时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亲信。那件事是极为机密的,就连他的亲信都不知道,如今这个女人,竟敢公然在他面前暗示此事,真是……
“殿下觉得,哪件事更重要呢?”傅妧嘴角轻扬,“今天你处置我一个护卫不要紧,只不过让我对太子殿下心怀怨怼罢了,只不过女人的怨气,如果不分场合的爆发,也未必是什么小事。”
“闭嘴!”元洵眼中凶光毕露,“你就不怕我知会西陇国君,让他好好招待那位琴中仙洛公子?”
傅妧故作讶异地向后退了一步:“殿下不会真的以为,西陇国君是你手中提着线的木偶吧,”她脸色陡然一变,“归根结底,我答应的是西陇国君,而不是南楚太子,你如果有胆量的话,尽管一试!”
说罢,她便转身走出房门,冷冷抛下一句:“可以启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在元洵诧异的目光中,她就这样走了出去。萧衍难掩眸中笑意,只好咳嗽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
午后启程时,因为有了萧衍,傅妧终于不必再步行上路了。
和萧衍目前的落魄打扮相对应,他牵来的那匹马也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很是被元洵的随从们嘲笑了一番。
然而真正上路之后,傅妧才觉出那匹马的耐力,竟被元洵带来的那些南楚名驹还要强,背上负了两个人,竟在速度上毫不逊色。
十天的旅程中,队伍中不断有马匹因为撑不住而倒下,这匹瘦马却一点儿事都没有。
看它瘦骨嶙峋的,但每顿的草料却几乎是其他健马的两倍,倒真是一件稀奇事了。眼看着已经快到南楚边境了,元洵他们一路换马,行程加快了许多,这匹马也应付得游刃有余。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或者纯属是炫耀,萧衍几乎是贴在她耳边道:“这匹马看起来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少有的千里名驹。”
“千里名驹?”傅妧嘲讽地重复了一边,不为别的,就是想要打击他那洋洋自得的样子。
“当然,”萧衍眨眨眼睛,睫毛几乎贴着她的脸颊扫过,“我从千里之外的宛国将它买来的,自然是‘千里’名驹了。”
傅妧毫不掩饰的笑了一声:“你的千里名驹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能甩掉后面那支队伍一大截呢。”
“那又不是它的错,如果你把那个笨重的琴扔掉,说不定我们早就到南楚了。”萧衍大言不惭道,用嫉妒的眼光扫了一眼被傅妧抱在怀里的木琴。
傅妧还没来得及答话,萧衍却忽然一把按下了她的身子,迫使她低伏在马背上。
傅妧被他按在马背上,耳畔只听得呼呼风声,眼中只能看到身下疾驰而过的地面。
周围的护卫们猝不及防下纷纷中箭落马,其余人都纷纷上前护住元洵。
然而前方出现的数十名弓箭手箭如雨下,呈铺天盖地之势而来。萧衍虽然挥剑拨开了大部分箭支,但左手还是被沉重的铁箭擦伤了。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路上十分开阔,根本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萧衍想到来路上经过的树林,当机立断掉转马头。
然而他的剑风终究是护卫不到身下的马匹,铁箭呼啸而过,那匹瘦马腿部中箭,登时一个趔趄。
萧衍抱着傅妧从马鞍上滚落,一眼看到元洵的马车失了御者,正在原地打转。他一把勒住缰绳,将傅妧丢上车去。
就在这一瞬间,对方却有一名黑衣武士搭箭射出,直直指向马车。
电光火石间,萧衍已经察觉到来箭极有可能射中刚上车的傅妧,于是想也没想就合身扑上,硬生生用脊背挡了那一箭。
与此同时,拉车的马也中了一箭,登时发狂地向前奔去,萧衍被这么一颠簸,已经带着插在后背上的箭滚了下去。
本想拉开车帘看看外面情形的傅妧,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第62章 再见成敌
萧衍已经从马车上摔落,而因为受伤而发狂的马儿,正拉着马车向敌人冲过去。
刚才发箭射中萧衍的黑衣人嘴角噙了一抹冷笑,再度弯弓搭箭指向车厢。
元洵,就在那车里!
燃烧着的火箭射中了车帘,布制的帘子立刻燃烧起来,化作风中的片片飞灰。
眼看着马车向自己疾冲而来,黑衣人不闪不避,只是稳稳地握着弓箭指向车厢,再度弯弓拉弦。
只要等车帘被烧尽,他就能看到元洵藏身在车厢里的哪个角落了。
无论他躲在哪里,他都要用这支箭狠狠地穿透他的胸膛!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黑衣人眼中迸出了仇视的光,拉住弓弦的手指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放手。
在呼啸的寒风中,车帘很快烧尽,露出车厢内的情景。黑衣人瞳眸一紧,就要放手……
然而,在看清车厢内的人时,他的眼睛却陡然睁大了,手指立刻扣紧了弓弦,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怎么……会是她?
车厢里除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锦袍男子外,还有个素衣少女。她正前倾着身子,仿佛是想拉住脱控的缰绳。
在马车的颠簸中,她单薄的身子宛如风中落叶般飘摇不定,努力伸出的手宛如兰花绽放。
而那张脸,一如记忆中清丽无双,苍白脸上显出乌黑眉毛和浓睫,宛若水墨画就,却实实在在地从画卷和记忆中走了出来,出现在那辆正向他冲过来的马车上。
那一瞬间,傅妧也看到了对面木然站立的黑衣男子。仿佛上天也了解了她的心意,长风卷过,吹去了那男子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容。
虽然是熟悉的容貌,但眉宇间的气韵却完全变了,再不复从前那般淡然出尘。
元灏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箭终究是没有发出。眼看着惊马就要冲到身前,他身旁的护卫忙扑过来将他推到一边。
马车的速度极快,只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元灏踉跄着站稳脚跟时,马车已经呼啸着从身边冲过。
“快!”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快拦下那辆马车,拦下它,不许伤人!”
“可是殿下,关内的守军已经在往这边来了!”一名护卫焦急道,此处位于西陇和南楚的边境,己方本是为了伏击而来,如今一击不中,便应当及早撤离才是。
“我让你们去截住马车,听不懂吗?”元灏几乎声嘶力竭,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颈侧青筋毕现。
“殿下,”远处已有沙尘扬起,几名护卫齐齐跪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元灏瞪视着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眼底渐渐漫上了血色来。那些人并不明白他这般暴怒所为何事,还以为他是因为错过了射杀元洵的机会而生气。
“殿下,留得青山在,以后总归是有机会的,再说,前方不远处有断崖,太子他说不定……”那护卫本是想宽慰他,没想到这一句却正好戳中他的痛处。
元灏猛然揪起那名护卫的衣领,目呲欲裂:“你说前面有什么?”
“断……断崖……”
元灏猛然甩开他,牵起身旁的一匹马就要上马。几名护卫忙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殿下,您这个时候露面,无异于将把柄送到太子**手里啊!”
“让开!”元灏一鞭子抽过去,几个人脸上顿时见了鞭痕,然而他们仍然死死拉住元灏不放。
“殿下,如果您这次出了什么事,娘娘和其余两位殿下要怎么办?尤其是三殿下,您现在一时冲动不要紧,但三殿下为您做的那些牺牲,岂不都是白费了?”
最为年长的一个副将准确地说中了元灏的痛处,刚才还处在暴怒情绪中的他陡然平静下来,面部线条绷得紧紧的,似乎要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
元灏的目光从跪在周围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到那些视死如归的年轻的脸时,他终于叹息一声:“好了,回去吧。”
见他松口,那副将登时精神一振,吩咐着手下众人各司其职,不过片刻工夫便将满地的尸首和血迹打扫干净,让人再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场恶战。
就在他们结束任务要回去时,一个年轻的士兵却“咦”了一声:“似乎,少了一个人。”
副将皱眉道:“你说什么?”
年轻的士兵挠挠头,为难道:“殿下之前不是射中了赶马车的一个人么,我亲眼看着他从车上摔下来的,但是……尸首中并没有看见!”
“是什么人?”副将的脸色登时凝重起来,如果跑掉的那人看到了元灏的容貌,不管元洵这次是死是活,朝堂上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第63章 生死一线
车帘烧尽的那一刻,傅妧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子,他手中的弓箭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箭头仍牢牢地指向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杀人的武器,而不是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卷。
只需一眼,就可以把整件事都想明白。元灏他……这是要在元洵回国的路上伏击他,应该是要杀死他。
无论南楚皇帝元恪如何偏爱长子,无论元洵在朝堂上有多少支持者和反对者,那些都不过是外物而已。只要太子元洵死了,一切就可以轻松结束了。
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也是最卑鄙的方法——暗杀,而且,还是他亲自来的。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原来,他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因为她不曾见过他手染鲜血的样子,所以就想当然地给他披上了洁白无瑕的外衣。
呼啸的狂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身后的元洵已经在惊吓中完全丢掉了身为太子的矜持和风度,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一点有意义的事都做不出来。
傅妧咬紧牙关又往前走了一步,大半个身子都因为前倾而悬空,然而,还是离缰绳远了一些。
眼看着前方的路突兀地消失,傅妧心跳如擂鼓,却无论如何都抓不到缰绳。在这种情况下,跳车的风险也太大了,极有可能摔断脖子。但是继续留在马车里,却更有可能跟着马车一起葬身崖下。
生死关头,傅妧咬紧了牙关,准备跳车。然而她才刚闭上眼睛,马车就陡然一顿,速度陡然降低了许多。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只听到了骏马的悲鸣。拉车的马已经收不住势头跌落悬崖,而马车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连着马车和马匹的车辕已经被硬生生斩断。
饶是如此,车厢还是滑到了悬崖边上,颤巍巍地止住了。
因为马车突兀的停止,傅妧也险些被甩出去,幸而她死死地抱住了车窗。
然而,脚下就是万丈深崖,风也像是一瞬间大了许多,带着随时都能将她吹落悬崖的势头。
“快,快拉我上去……”她听到元洵变了腔调的哭喊。
车厢的后壁已经被人打开,元洵死死地扒住车尾,向着外面那不知道是谁的人高喊着。
傅妧用力抱紧车窗,小心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回过头就看到了萧衍出现在车的后方。
“快救我,快救我!”元洵犹自哭喊。
萧衍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只对傅妧道:“怎么样,能站稳吗?把手给我!”
傅妧看了元洵一眼,现在元洵就在车尾,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他把手递给萧衍。就算可以,万一元洵闹起来,说不定会保持不住车厢的平衡,让三个人都葬身崖底。
于是她平静地回应道:“我没事,你先把他拉上去吧。”
萧衍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这种情形下只能如此,于是便把手伸给了元洵。待把元洵拉上去后,他才将半个身子都探进来,再度把手伸给傅妧。
傅妧一边努力稳住身形,一边小心地放开一只手,努力向他伸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车厢却再度摇晃起来,眼看着就要翻下山崖。
而他们的手,还差一点距离没有够到。
傅妧心中一急,脚下的力度不由得大了些,车厢彻底承受不住这边的重量了……
傅妧只觉得身子陡然向后一翻,耳边传来呼呼风声,似乎还有马车撞在崖壁发出的断裂声。
然而,她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下坠之感,腰间反而陡然一紧。她低头看去,只见那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腰带,将自己悬在了半空中。
断崖之上,萧衍的神情却异常凝重。他手中的那根天蚕丝,虽然是师傅为他特制的,但也是让他当做武器使用的,只要贯注真力,便可无坚不摧。
如果用它贸然来救傅妧,力道稍有不慎,就可能伤到她。因此,他将那丝线穿过了她腰带中放置暗器的地方。那暗器盒是以极薄的精钢打制成的,只要他不贸然用力,是不会随便断裂的。
然而,虽然腰带中暗藏机关,但腰带毕竟也只是普通的布料。萧衍额上汗珠涔涔而下,不敢贸然发力,又不敢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
之前那一箭深深地钉入了他的背部,如今他站在悬崖上倾身向前,血已经沿着臂膀慢慢地淌下来了。
傅妧也知道如今的情形有多危险,因此连动也不敢动,然而在看到将彼此连接起来的那根透明丝线渐渐被浸染了红色时,她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萧衍,你放手吧!”
第64章 动手拔箭
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却是萧衍这一生中所面临的最困难的境地。
她就在几步之外,却像是生与死的距离。他脑海中无数问题掠过,发力的瞬间暗器盒能不能支撑住,腰带会不会散开,该用多大的力道?
每一个环节出了偏差,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对于他而言,这是真正的放手一搏,没有重来的机会。
看着又一颗血珠颤巍巍地顺着丝线滑过去,萧衍眸光一寒,陡然咬牙发力。
力道沿着丝线传到了另一端,傅妧只觉腰间又是一紧,身子随即拔高,萧衍紧绷的脸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然而就在这时,他背后却出现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呈灰白色,上面满是油汗,眼睛里却迸发出怨毒的光。
傅妧的一声“小心”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元洵已然高举长刀向萧衍的后背砍去。
萧衍听到背后的动静,手上却又不能放松,只好奋力一拉。与此同时,他的背后再次受到重击,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抱着傅妧双双滚下崖去。
当傅妧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黑得透了。想到落崖前那惊魂一幕,她顾不得周身疼痛,强撑着坐起身来。天色太黑,又没有月光,她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四处摸索。
总算摸到了萧衍,听到他尚有呼吸之声,她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指端沾了不少黏腻的东西,还带着血腥味,显然是从萧衍身上流出的血。
仔细摸过去,他后背的衣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傅妧心中一颤,总觉得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微弱。
她试着碰碰他的肩膀,又叫了他几声,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那样高的地方滚下来,他身上又是带着伤的,一定很严重。然而傅妧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什么能派的上用场的药,只好去翻萧衍的衣裳。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腰带,就被一只热的有些过分的手一把握住。
“乱摸什么?”他的声音有些衰弱,但仍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在这无边暗夜中听起来,十分暧昧。
傅妧顾不得脸红,忙问道:“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伤药?你后背上的伤,好像流了好多血。”
他“唔”了一声,半晌才道:“先扶我坐起来。
“我背后的伤,不是用伤药就行的,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猛兽,还是先找个能躲风的地方再说吧。”他一口气说了那么一段话,似乎有些体力不济,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傅妧这边靠了靠。
大约是摔下来的时候他一直护着她的缘故,傅妧的情况要好得多,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擦伤外,唯一能算得上严重的就是扭到了脚踝。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了不多远,总算在山脚下找到一块凹进去的地方,算是个比较浅的山洞。
萧衍身上的东西倒是齐备,火石火镰一个不少,待生起火之后,傅妧才看清楚他后背的伤势有多严重。
元洵砍下那一刀时,他已经有意识地侧身避过了,因此砍在了肩胛骨上,伤情倒不算厉害。
最要命的是他背后中的那一箭,箭头入肉已深,他因急着去追傅妧,只将露在外面的箭杆折断了。经过后来那一番折腾,箭头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肉里,肿起来高高的一块,从外面,几乎看不到箭头了。
萧衍将匕首反复在火上炙烤过后,才递给傅妧:“我看不到后背,你来吧?”
傅妧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接那把匕首,而是低声道:“我不敢。”
萧衍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不像是傅妧会说的话,却像是你会做的事情。”
傅妧语声一冷:“什么意思?”
萧衍回眸看着她,火光在他眼底欢快地跳动着:“无论是多绝情,多狠毒的话,你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来,不过要真的到了做的时候,就开始畏首畏尾了,不是吗?”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补充了三个字:“纸老虎。”
傅妧咬紧了嘴唇,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刀子,看准了他后背上肿起来的地方,就要落刀。
就在这时,萧衍又淡淡补充道:“下刀要快要狠,不管那个箭头多深,你都要把它拔出来,”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果你犹豫了,或者害怕了,那么我今天很可能因为流血过多就死在这里了。”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神情已经无比坚定。
手起刀落,肿起的皮肉立刻被划开,血汨汨流出。萧衍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背部的线条已经下意识地绷紧了。
看着露出了一半的黑色箭头,傅妧咬牙又是一刀落下。
第65章 以血换血
半夜里,傅妧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时,才依稀想起自己昨天做了什么样的事.昨天她好不容易把箭头取出来之后,萧衍很快就陷入了昏睡中,而她,也因为确定萧衍能脱离危险而心头一松,也睡了过去。
她猛地爬起来,看到萧衍正蜷缩在旁边,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看着周围染血的布条,傅妧就有些不寒而栗。一个人体内的血是有限的,萧衍已经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撑不下去?昨夜的情况实在是太混乱,她无暇去想这些问题。
就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她想出去找些吃的东西来,然而还未站起身,已经觉出脚踝的剧痛。
虽然没伤到骨头,但是经过这一夜的休息,脚踝已经肿的像个馒头了。她看到萧衍干涩的嘴唇,当下心一横,拿起火堆旁的匕首就往自己腕上划去。
忍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她艰难地把萧衍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将腕上留下来的血滴进他的嘴唇。
萧衍悠悠醒转时,唇齿间满是腥甜气息,而傅妧已经把头靠在石壁上睡着了,手腕上那一道伤痕虽然已不再流血,但显然是新伤。再仔细看去,还有着反复划破的痕迹。
他轻轻坐起身来,把她的头揽过来放在自己肩上。手指顺着她的手腕摸到手心时,却觉出了一点粗糙。
萧衍低头注视着她手心的那个疤痕,想起了那天在街上,她死死抱着那个瓦罐的样子。
然而就在几天后,她便身着红衣,在栖凤台的阁楼上,弹奏一曲绝世佳音。那个时候,应该是很痛的吧?明明新伤未愈,却还要强撑着去弹琴。之所以穿着红衣,大约也是因为,红色的衣衫和血的颜色很相近,可以不被人看出破绽。
她似乎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全力以赴,仿佛从来都不会计较值不值得。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连被师傅从小教导大的简兮,也会放弃师门的信念,而选择忠于她吧。
“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都那么好?”他的语声轻如耳语,又宛若叹息,“只要……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
说完这自言自语一样的话后,萧衍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由得弯起嘴角。然而看到她恬静的睡颜,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就在这时,洞口外却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萧衍抬起头时,只见季栾已经在外面屈膝下跪,等待他的吩咐。
萧衍想了想,先伸指点了她的睡穴,又让季栾将身上的披风丢过来裹住她,这才用眼神示意季栾开口。
“属下带人追踪哨声到了边关,发现您留下的那批人已经……都死了。”
说到这里时,季栾也有些犹豫,然而萧衍只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看那些人的手法和武功套路,应该是幻夜阁的余党……似乎有意要让我们发觉那些尸体,所以根本不曾掩饰。”
“余党?”萧衍轻声重复道,“恐怕上次剿灭的,才算是余党吧。”
“您的意思是?”季栾微带惊愕地抬起头来,上次他们明明已经炸毁了幻夜阁所在的山谷,那里有丹房和账簿,应该是总坛没错啊。
萧衍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反问道:“西陇那边情形如何?”
“简兮已经传来消息,说是皇宫之内一切正常,但是没有在宫中发现洛奕的踪迹。”
“陛下……”见萧衍沉默不语,季栾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属下已经派人四处去寻找三千的消息了,但是……一无所获。”
“继续找,翻遍西陇也要把她找出来,”萧衍坚决道,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个消息,暂时不要让南宫知道,就说三千回师傅那里去了。”
“是,那么陛下,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萧衍抱着傅妧艰难地站起身来:“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我还要陪她去一趟南楚。”
“可是陛下……召唤暗卫的哨子只有她一个人有……”
“朕,相信她。”萧衍不容置疑道。不错,哨子是他亲手交给她的,如今落到别人手里,他相信也决不是她的本意。
季栾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萧衍毫不客气的打断:“如果你要向师傅去告密,现在就可以启程了,此处离谷中不过三五天的路程,不比你当初往返于西陇和北燕更辛苦。”
“属下不敢。”听出萧衍的语气中微带警告之意,季栾忙低下了头。
“那自然是最好了。”萧衍简短道,没有再看他,而是抱着傅妧走了出去。
“那些殉职的暗卫,好好安顿他们的家人。”萧衍顿住脚步,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第66章 重回南楚
因为萧衍和傅妧双双受伤,他们的行程耽搁了几天,等他们赶到南楚都城时,听说太子元洵在几天前已经回去了.
冷风吹起衣袂和发丝,萧衍勒住马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真的想清楚了,要进去吗?”
傅妧默然半晌才“嗯”了一声。
她的回答似乎已在萧衍的意料之中,因此他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淡淡道:“那么,我只有送你到这里了。”
傅妧无言以对,只好还是照原样“嗯”了一声,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一路上,因为有他在,才会走的如此顺利,如今,又要面临再度分别,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一路上,他们两人都在有意回避关于将来这个话题。但到了现在,如果再不说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就无需再相见了?
“萧衍。”她轻声叫出他的名字,“如果你不是皇帝,只是江湖上的一个普通人……”
“那我恐怕这辈子都遇不到你。”萧衍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你我的身份,从生下来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如果想要拒绝我,要找出更好的理由才行。”
没等傅妧再开口,他已经利落地把她从马背上放了下去:“我可是一国之君,要做的事情很多,没工夫继续再陪你游山玩水了。”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端坐在马背上,笑容如阳光般耀眼,“有些事情,你不亲自找出个答案来,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所以……”他拖长了声音,忽然从马背上倾身过来,在她耳边道,“等你了结了所有的事情,就来北燕吧。”
傅妧下意识地侧眸看向他,只见他眼底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她还没来得及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已经迅速地凑上前来亲吻了她的额头。
傅妧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个亲吻一触即逝,紧接着脸颊上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掉转马头向来路去了。而她脸上已经多了一条轻柔的面纱,一直垂到锁骨处。
他笑着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小心。”
傅妧摸着那条如水般顺滑的面纱,知道他的用意。这里不是北燕也不是西陇,可以让她用一个假的名字和身份瞒天过海。
这里是南楚,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除了皇宫里那些认识她的人外,还有对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些傅家的人。以傅麟的老奸巨猾,绝不可能被她脸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颗红痣欺骗了的。
就算有元洵为她掩饰身份,那么元灏兄弟呢,他们不可能也装聋作哑的。
所以,在不得不面对那些人之前,她最好还是把这张脸小心地藏起来,会省掉一些麻烦。
当萧衍的背影成为视线中的一个小黑点时,傅妧才从腰间掏出太子府的通行令牌,走进了都城的大门。
当初离开的时候,她曾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归来,让那些曾经践踏过她们母女的人付出代价。
如今她回来了,没有显赫的身份,也没有强大的力量,有的只有她这一个人。然而她就要凭着一己之力,为娘亲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她隐藏在面纱后的嘴角扬起了嘲讽的弧度。
凭借着那枚从元洵处得来的令牌,她很容易就进了都城,并找到了太子府。太子府的情况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无论是家丁仆妇,还是副将侍卫,都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出来接待她的是上次和元洵一同去西陇的副将荀邝,此人年纪已有四十,能文能武,是元洵身旁较为得力的人了。
“荀副将,我依约前来,路上出了点事故耽搁了……不知,能不能见见太子殿下?”傅妧彬彬有礼道。
“姑娘有所不知,那天我们在山崖上寻到太子时,太子似乎有些……”荀邝皱眉,不知道该不该把真实情况说出来。虽然他不知道傅妧和元洵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元洵也向他交待过,傅妧是将来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那么……要不要把太子的情况和盘托出呢?毕竟,现在连太医都说没法子,眼前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又能有什么主意。
然而,没等他做出决定,傅妧已然先开了口:“太子殿下,可是已经神志不清了?”
“啊?”饶是荀邝平日里行事稳重,如今听得她一语中的,也不禁讶异地抬起头来。
傅妧却轻轻笑了笑:“换句话说,看起来是不是像……中了邪?”
第67章 遭人操纵
那天元洵为萧衍所救之后,竟出尔反尔对救命恩人下手,就冲着这一点,傅妧就恨不得把他也推下悬崖,让他好好体会一番个中滋味。
就冲着这点,她就再也不想和他合作了。然而听了萧衍的分析后,她却不由得生出了好奇心。
“如果他是出于本意想那么做的,我只能说,他的脑壳里压根就没有脑子。”那是他们谈起元洵时,萧衍自认为”中肯“的评价。
“你想想看,他还要指望着你帮他早日登上皇位,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下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砍死了我,连着你也会一起摔死。”
“我怀疑他是被别人控制了,目标其实是我,但因为被控制的缘故,所以,他眼里根本看不到其他事情,也无法分析出上面那么简单的联系,只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萧衍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回想起当初看到的元洵,似乎也有几分可能。毕竟,他的脸色太奇怪了,哪怕是之前在车中命悬一线,他的脸色也不至于那么可怕。
如果是操纵的话,就必须要有一个触发点,毕竟,他之前也和萧衍碰过面,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操纵他的人,给他设定的触发点并非是萧衍的声音外貌等物,而是萧衍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而那天却当着他的面拿出来的……兵器。
不错,之前元洵和萧衍的每次碰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要用到那根防身蚕丝的时候。只有那天,元洵看到了他的防身兵器。
当然,那天和萧衍的讨论,也只能局限于猜测。他们两个因为伤势缘故,不能立刻追上元洵的队伍,只好找了个地方休息了几天。
在那几天中,萧衍派人去打听了元洵的近况,得知他被人救起后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几乎和疯了没有什么差别。
就是这样的症状,确定了萧衍的判断。这世上,想要操纵一个人的方法很多,比较常见的是药物。但药物产生作用的时间有限,效果也因为被下药者的意志状况不同而有所差别。
想要做到长久的操纵,并能以特征或具体事物作为触发点,就只有用蛊毒了。
但是相应的,蛊毒的效果虽好,但后遗症也要更严重。像元洵如今的精神错乱,便是极好的证明了。
正是因为这样,傅妧才更加坚定了来南楚的决心。她始终觉得,在周围发生的这一切事情,背后似乎都有个看不见的人在推动。
之前她已经隐约察觉了,然而洛奕和秦峥如出一辙的吞吞吐吐,还有简兮身后那个所谓不可抗拒的人,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无论是南楚还是北燕,甚至还是西陇,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并不单纯。如今,连元洵背后也多出了这样的影子……
对于幕后黑手的力量,傅妧毫不怀疑,却并不畏惧。网织得越大,可能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如今的元洵,似乎就是继续追查下去的一个契机。
这样的机会,她不能放过。之前她一直想要避开这些事,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那么,如今让她换一个方式,自己心甘情愿入局,不是为了一决胜负,而是为了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真相!
想到这里,傅妧眼底的神情愈发坚定:“荀副将,请带我去看一看太子,我幼时也曾研习过一些医术,或许会有些办法。”
“这……”荀邝犹豫片刻,想到太医们和江湖郎中都束手无策的样子,终于还是重重点头,“好,洛姑娘请跟我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看到元洵后,傅妧还是吃了一惊。
短短十几天,他整个人已经瘦下去了一圈,脸色青中带灰,很是不好。
太子府的嬷嬷在旁边絮絮道:“一连请了几十个太医郎中了,都说是梦魇,却没有什么好法子,安神的药倒是吃下去不少,但殿下却越来越糊涂了,这些天几乎连人都认不出。”
“可还有些别的症状?”傅妧轻声问道。
“也没什么症状,只是说胡话……有时候又喊打喊杀的。”
“我知道了,”傅妧转身对荀邝道:“劳烦把殿下的衣物脱了。”
荀邝皱眉:“太医们之前都检查过了,殿下除了少许擦伤和淤青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傅妧微微皱眉,如果是蛊毒,蛊虫必须和宿主血脉相连,才能达到操纵的作用,怎么可能全身上下都没有异常呢?
就在这时,昏睡在床上的元洵皱眉摇了摇头,在枕头上蹭了蹭,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
看到他的动作,傅妧的眼神登时一亮。
第68章 人面蛊虫
“荀副将,”她再度开口,“请你上前摸一摸太子的头发里,是不是一点异常都没有?”
荀邝虽然有些困惑,但见眼前这少女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便下意识地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因为元洵行为疯癫,天气又冷,所以已经有几日不曾沐浴过,头发已十分黏腻。
两名婢女将昏昏沉沉的元洵扶着坐起来,荀邝自己坐到他身后,伸出双手在他散开的头发里摸了一把。
“……没有什么……”他才刚说了这一句,手指突然碰到一个怪异的突起,登时失声道:“这是什么?”
傅妧眼眸微眯:“可是头发里有什么东西?”
荀邝又仔细摸了摸,才困惑道:“大约是殿下摔到了头,后脑处肿了些。”
傅妧冷笑:“他已经躺在这里这么多天了,如果是单纯撞到头肿起来的,会肿到现在吗?”果然,和萧衍说的情况很相似,只不过肿块不是在颈后,而是在后脑。
想到这里,傅妧已经迅速吩咐道:“准备一把快刀,还有伤药和热水毛巾,最好有个大夫在,对了,再叫个剃头匠来。”
荀邝大惊:“你这是要做什么?”
傅妧横他一眼:“若是想让他好起来,就尽快准备,不然,你就一辈子看着他这副痴呆样子吧!”
看到荀邝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傅妧冷笑一声,语气加重了几分:“如果你觉得,一个傻子也能继承皇位的话,你还是现在就把我当成妖言惑众的骗子抓起来吧!”
荀邝小心地把元洵放下,走到傅妧面前,神情和语气都无比郑重:“不是在下信不过姑娘,只是……太子万金之躯,如果有什么误差……”
“大不了用我的命来赔就是了,”傅妧轻蔑道,“大约你觉得我的命还不能和所谓的万金之躯相比,但是你记住,我对自己这条命看得还是挺重的,暂时还不想死。”
荀邝审视她良久,然而傅妧身上似乎天生有种能令人信服的气度,再看看床上人事不知的元洵,荀邝终于咬牙道:“你们都按这位姑娘吩咐的去做!”
待一众婢女仆妇都出去忙着准备东西时,荀邝又压低声音道:“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一会儿太子有什么闪失,我只能先杀了你,再自刎谢罪了!”
傅妧眨眨眼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荀副将这样的人跟随,是元洵的福气。”
荀邝犹自沉浸在她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震惊中,傅妧已经绕过了他,示意房中其余的婢女,帮元洵翻过身来。
太子府的下人也算得行动迅速,不过片刻的工夫,所需的东西都已齐备。傅妧让剃头匠把太子后脑勺的头发都剃光时,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荀邝因之前已经答应了傅妧让她做主,因此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出声。倒是那从宫里急急请出来的太医吃惊道:“这可是当朝的太子殿下,你这丫头是要做什么?”
傅妧看了荀邝一眼,荀邝会意,立刻叫了两个小厮来按住那太医,连嘴也堵上了。
傅妧这才迎上剃头匠犹豫的目光:“一切后果我负责,你只管剃了,就能拿着银子走人了。”
那人得了荀邝的保证后,这才敢下手,片刻工夫就把元洵后脑勺处的头发剃净了,露出淡青色的头皮来。
所有人在看到元洵的后脑勺时,头皮都是一麻。
他的后脑勺上确实肿起了一大块,且还泛着深深浅浅的红色。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个肿块上面高低起伏的形状……竟然像是一张脸。
如果那时一张脸的话,也是一张极为狰狞的脸,说是恶鬼也不过分。
而且那张像是脸一样的肿块,竟然还在微微颤动这。
“这……这是什么!”荀邝下意识地叫出声来,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情景。剃头匠更是腿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难道……里头有什么活物不成?”说话的是之前的那个嬷嬷,她已经吓得快要晕过去了。
“并非里面有活物,而是……”傅妧叹了一口气,“它本身就是个活物。”
“这是什么意思?”荀邝失声道。
傅妧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把尖刀递过去,“荀副将是不怕血的吧?请贴着元洵的头皮,把那东西割下来。”
“什么?”在沙场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荀邝,竟然也有些颤抖,迟迟不敢伸手去接那把刀子。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恢复正常。”傅妧催促道。
荀邝又看了一眼元洵后脑勺上的那张脸,这才颤巍巍地接过刀子。
第69章 心生隔膜
那东西似乎并不是长在后脑勺上的,只是贴得极紧.荀邝走近了才发现,那个肿块和元洵后脑勺处的皮肉,其实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的。
他又看了一眼傅妧,看到对方不耐烦的眼神后,才小心地把刀子插入到那条缝隙中。
刀尖才刚贴到缝隙,元洵的四肢就陡然舞动起来,幸而傅妧早有防备,命令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死命按住了他。
“快动手!”她再三催促道。
荀邝心一横,将刀子贴着头皮撬进去,然后奋力向外平挑。
元洵口中陡然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呼喊,荀邝手一抖,竟是再也下不去手。
傅妧眸底焦灼,拼命回想着萧衍都说过什么。然而听萧衍说是一回事,真正看到那可怕的蛊虫却是另外一回事。别说荀邝不敢,就算是换了她也同样不敢。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在做什么?”
荀邝当即如获救星,丢了刀子道:“快把先生请进来,他回来了就好了。”
傅妧还没弄明白他口中的“先生”是谁,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了,一个青衣长衫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师傅……”傅妧硬生生忍住了到嘴边的话,神情复杂地看着荀邝迎上去,向玄嵇解释此事的来龙去脉。
“先生能接到信赶回来就好了,这位姑娘说殿下中了蛊毒……但是小人实在不敢,不敢下手。”荀邝叹气道。
玄嵇看了傅妧一眼,眸中登时掠过了然之色。
傅妧上前一步,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道:“据我所知,元洵所中的蛊毒叫做人面蛊,施蛊者可以通过寄生在他身上的蛊虫控制他的行动。”
她抬起眼睛与师傅对视,平静道:“应该拔除了蛊虫就会没事了。”
玄嵇看着她,半晌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胡闹!”只说了这一句,他就转过去对荀邝道:“拿香油来!”
盛着香油的碗被放在火上煎熬,不一会儿,室内就充满了香气。当玄嵇命人把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碗凑近元洵的后脑勺时,人面蛊似乎颤动了几下,那五官样的东西渐渐舒展开来。
而元洵也老老实实地俯卧在那里,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人面蛊不再颤动,玄嵇眸光一闪,陡然拿起匕首插入蛊虫和皮肉的缝隙里,用力一拔——元洵陡然发出一声长啸,玄嵇也因为脱力向后退了一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元洵后脑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几个细细的血孔,缕缕鲜|血正从里面渗出来。
傅妧对那目瞪口呆的太医嚷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给他包扎伤口!”
那太医这才如梦方醒,和一众婢女忙成一团。荀邝确定元洵呼吸平稳后,才对玄嵇笑道:“今天幸好是先生回来了,不然……”
他想想都后怕,自己之前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听信了一个小姑娘的话,虽然……她说的基本上也对,只不过少了一个香油的工序而已……
玄嵇没有理他,只是将手上仍在挣扎的蛊虫丢进炭盆里,命人端出去埋掉,这才冷冷对傅妧道:“跟我来。”
待走到了没有人的院子里,傅妧才低低叫了一声:“师傅。”
玄嵇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怎么来了这里?”
傅妧赧然一笑:“这事,说来话长……”她虽然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秦峥之前和她说过的话,心头顿时涌上浓浓困惑。
虽然如此,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平静。
玄嵇又看了她一眼,语气才柔和了几分:“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我之前听说,你在北燕被赐了毒酒。”
傅妧勉强笑一笑:“大概是阎王爷还看不上我这条命,一时半会儿不肯收。”
“是吗?”玄嵇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一带而过,又试探着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人面蛊?”
自然是萧衍告诉她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傅妧并不想和师傅提起萧衍,然而她的犹豫,也落在玄嵇眼底。
“你见过则宁了?”他突然发问道。
“啊?”傅妧愣了一下,本能地回应道:“是,在西陇见过了。”
她突然领会到了师傅的意思,便补充道:“人面蛊,是我无意中在一个地方看来的,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
玄嵇却拧紧了眉毛:“在哪里看来的?”
见他如此认真地追问这个问题,傅妧只好选择了撒谎:“想不起来了,感觉像是很久了,大概是从前在师傅的书庐里偶然翻到的吧……”
傅妧抬眸,看到玄嵇敏锐中带着审视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个浅笑:“就是这样。”
玄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第70章 举荐入宫
和师傅的重逢,并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反而因为秦峥之前说过的话,让她觉得和师傅的对话,再无从前那般推心置腹,反而有了隔膜.
不过显然他现在在太子府的地位已经很高了,至少就傅妧所见,包括荀邝在内的一众副将都对他极为尊敬。向来不可一世的太子元洵,似乎也是对他言听计从。
当她对师傅说了太子的计划后,他并没有多少惊讶,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傅妧看着他隐藏在树叶阴影中的脸容,小心斟酌着字句道:“那么,要纵容太子这样的行为吗?”
玄嵇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将问题重新又抛给了她:“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元洵这样做,无疑是主动抛弃自己最有利的盟友……”看到玄嵇眼底的了然神情,她眸光微惊,“师傅您,不可能看不出这个计划的弊端,但是……”
但是为什么,非但不劝阻,还要选择无视呢?难道是——“不错,”玄嵇语声微凉,“一国之君,自然是有能者为之,元洵,并不是堪当一国重任的人。”
“那么在师傅看来,谁才是堪当重任的人呢?”傅妧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已经下意识地锐利了许多,更像是在质问。
玄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从前他常做的动作,然而傅妧心中却陡然生起一种想要避开的冲动。
“阿妧,世事如棋,没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有再变化的可能,”他扬起嘴角,“正是因为一切都还未知,所以棋局才更加吸引人啊。”
傅妧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他说的话。待到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那么师傅您呢?”她轻声问道,“在南楚的这局棋里,您充当的是棋子,还是……下棋的人?”
面对她这样的问话,玄嵇似乎并不吃惊,而是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阿妧,你真的很聪明,”他笑得云淡风轻,“其实,你也想知道结果的吧,那么就去做吧,胜负,现在还分不出来呢。”
傅妧脸上殊无笑容,语声亦清冷如月:“希望最后揭晓答案时,您不会是阿妧的敌人,”她停顿了一下,才郑重地叫出了那两个字——“师傅。”
而玄嵇给予她的回应,只不过是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
自从除掉了身上那可怕的蛊虫后,元洵很快就康复了,只不过留下了个头痛的毛病,三天两头就要发作一次,不能上朝。
然而这一日,许久不曾出现在朝堂的元洵,却一大早就冠带整齐地出现在了早朝上,且神采奕奕,全然看不出曾经遭受过病痛的折磨。
看着他走进来,元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上次的大好机会,竟然没能将他置于死地,如今让他回了帝都不说,据闻他还在皇帝面前狠狠参了自己一本,隐约将路上遭到伏击的事情指向了己方。
虽然这事并没有证据,但元恪一向是偏袒太子一方的,在心里怕是早已认定了一切就是自己所为。
想到这里,元灏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帝心难测,他早在一开始就失去了父皇的庇佑,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难上加难。
见到爱子出现,连日来身体状况欠佳的元恪也来了精神。
“洵儿今天怎么来了,可是头痛之症好些了?”元恪打起精神,目光中流露出身为父亲的慈爱。
元洵跪拜行礼后,才挺直了腰背朗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的头痛已经好了。”
元恪登时面露喜色:“如此说来,朕应该好好赏赐下太医院才是。”
元洵只是微微一笑,又继续道:“父皇有所不知,儿臣此病得以痊愈,并非全是太医们的功劳,而是用了江湖上的偏方。”
元恪不禁皱眉:“胡闹,你身为太子身子贵重,江湖上的偏方怎好随便就用,你府里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真该给你选个太子妃来好好管事了!”
元洵却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所用的这个偏方并不是药,而是……人!”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元灏一眼,眼底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迎上元恪疑惑的目光,元洵大声道:“儿臣自西陇请来了天下第一琴师的弟子,每日为儿臣抚琴去除心魔,七日过去,儿臣的头痛之症果然痊愈,可见琴曲确有功效。”
元恪奇道:“天下竟还有这等奇事?”
元洵微微一笑,再度叩首:“儿臣听闻父皇最近烦忧甚多,也常有头痛,因此儿臣斗胆向父皇举荐一人,希望能对父皇有所帮助。”
“谁?”
“就是为儿臣医治头痛的琴师,洛离。”
第71章 重遇元澈
一切似乎都进行的很顺利,傅妧以琴师洛离的身份被召入宫中,每日三次为元恪抚琴,以缓解他日渐严重的头痛症状。
因为要在极其幽静的环境下进行,一开始元恪还存有戒心,周围安排许多侍卫宫人。但听了两天后,头疼的症状果然缓解,且看她又只是一个弱女子,因此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只安排侍卫在殿外守着。
这日一曲弹毕,傅妧看到元恪已然闭上了眼睛,便轻轻起身,走到殿中的香炉前。
里面焚的是帝王专用的龙涎香,香气纯正,隔着面纱也能轻易嗅到。傅妧刚揭开香炉的盖子,身后就传来了元恪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傅妧没有回头,只是镇定地将香炉的盖子放回原处,才回身道:“奴婢只是好奇,这里面是什么香料。”
元恪睁开眼睛,眼底难掩警惕,口气却有些漫不经心,“你也懂得香料?”
“正因为不懂,所以才好奇。”傅妧低声回应道,脸上的面纱遮挡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如寒星般光华璀璨的眼睛。
元恪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一双眼睛。然而难得的摆脱了头疼,困倦感一阵阵袭来,他只挥了挥手,示意傅妧先退下去,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准备享受这午后难得的安逸时光。
头疼已经困扰了他几个月了,尤其是最近,好像有人拿了斧子凿在他脑壳里不停的敲打,几乎一刻都不得安宁。
好在他还有他的洵儿,竟连这样的奇人也能寻来。那琴曲听上去不过尔尔,与宫里的琴师相比,也没有什么显著的差异。然而一天三回下来,头疼的症状竟然减轻了许多。身体舒畅,心情自然也变得好了起来,殿内幽雅的香气,也成了助眠的利器,元恪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陷入到了沉睡当中。
傅妧看了他一眼,手指仿佛无意识地在香炉上弹了弹,这才转身抱起桌上的那把琴。
“洛姑娘。”守在殿门外的宫监见她出来,点头哈腰地打了个招呼。现在谁都知道这位姑娘是御前的红人儿,不仅治好了太子,连皇帝现在也每天都要听她弹琴静心,才能稍许睡一会儿。
不知道那面纱下面,是怎样的一张脸,那宫监在心暗自困惑着。
“陛下怕是要睡一会儿,半个时辰之内不要让人进去打扰。”她淡淡吩咐道。
“是,奴才们都晓得,”那宫监赔笑道,“小陆子,还不快过来送洛姑娘回去!”
那名唤小陆子的小太监忙跑过来,殷勤地接过傅妧怀中的琴,自在前头引路。
经过御花园时,傅妧兀自低头想着心事,却听到前头的小陆子恭敬地叫了一声:“给三殿下请安!”
傅妧本能地抬起头来,整个人却瞬间僵在了原地。
三皇子元澈,记忆中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年,如今再看到他时,她竟然险些认不出来。
这个人……怎么会是元澈?
眼前那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饶是穿了厚重的冬衣,也能看出单薄的身形,尤其是一张露在狐裘领子上的脸,两颊已深深地凹陷下去,再加上苍白的脸色和黯淡的唇色,整个人一点生气也没有。
元澈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傅妧注意到他的手,几乎已经瘦干了,显得骨节越发分明。
“别挡路!”元澈身边的侍卫皱眉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奴才,看到殿下在这里还挡在路上!”
“洛姑娘?”身边传来小陆子焦急的声音,傅妧这才如梦方醒,下意识地侧身站到一边,看着那名侍卫推着元澈过去了。
擦身而过时,风把元澈膝头搭着的毯子吹起一角,傅妧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轮椅前面的踏板上,只有一只脚……另外一边,是空着的。
她极力忍住眼泪,对小陆子道:“你们的这位殿下……是不是身体不好?”
小陆子看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要真是那样就好了,还不是前儿个带兵去剿灭南疆的叛军,结果中了人家的埋伏,好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
“南疆叛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傅妧的口气中添了几分急切。
小陆子却吓得脖子一缩,忙左顾右盼地看了一番,这才央告道:“洛姑娘,您不知道,这话咱们是不敢随便乱说的,要是让皇后娘娘听到了,我十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您行行好,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求您了!”
傅妧咬了咬嘴唇,从荷包里摸出一片金叶递过去,以同样低的声音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小陆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伸手接了过去。
第72章 震撼真相
晚来风急,像是要下雨一样,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闷。因为是太子举荐来的贵客,所以元恪单独赏赐了一个小院给她居住,还配了两个侍女。
不等天黑,傅妧就把她们打发下去了,然后推开了所有的窗子,任凭那潮湿而凛冽的风直吹而入。
然而再冷的风,也无法吹散她心头燃起的怒意。自从下午在御花园里与元澈不期而遇之后,她的心绪就再也无法平复了。
就在她离开南楚不久后,南疆就爆发了一次**。元洵和他的一众党羽在朝堂上推波助澜,想要让元灏率军出战,然而那个时候元灏告病不出,最终还是由元澈代替兄长出战了。
然而,就在元澈抵达南疆不久后,**的各部族便联合起来递了降表,眼看着一场风波就要化为乌有。然而就在元澈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各部族却在深夜起事,火烧兵营十里,并抓住了元澈,用以要挟南楚朝廷,希望得到他们想要的自由。
南疆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元恪自然不愿意让这么一块丰饶的土地从自己手中被分割出去,于是他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据说,南疆各部族的首领本来要处死元澈以泄愤,然而在紧要关头,太子元洵却主动请缨,请求元恪让他率领军队前去平叛。于是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元洵不仅顺利地平定了那里的叛乱,还将重伤的元澈带了回来,在朝中上下博得了美名。
然而,在元澈手里牺牲了的两万将士,却让天子龙颜震怒。于是在元洵率军凯旋的那天,元恪不顾众人的求情,坚持让元澈在宗庙里跪了三天三夜。
那三天三夜,断送的不仅是元澈的健康,还有他的一条腿。那条在南疆时就被人用残忍手法打瘸了的腿,在跪了那么久之后,伤情急转直下,以至于如果不把断腿截掉的话,他整个人的性命可能都会不保。
于是,阔别数月后,傅妧再次见到的元澈,就成了那么一副模样。
傅妧站在窗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窗框,心口处一阵阵发紧,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元洵,这些事一定和元洵脱不了干系!整件事的疑点太多,南疆部族态度的前后变化,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一切根本就是元洵策划的!
她无法想象,元澈是怎么继续活下来的。像他那样洒脱不羁的人,本应鲜衣怒马袖手天下,如今让他在轮椅上度过一生,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元洵。”她几近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终于明白了他之前的威胁意味着什么。
对于元灏来说,最深重的打击莫过于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在痛苦中挣扎。如果元澈死了,他反倒有可能从此振作起来,只有元澈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才能时时提醒他,他犯下了怎样的错。
元洵,这是要利用元灏的内疚感来打败他自己,好狠毒的心思。
从一开始恐怕就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吧,利用元澈对兄长的卫护之心,怂恿他代替元灏出战。然后联合南疆部族哄骗涉世未深的他,给予致命一击。
如果说是真枪实刀地打一仗,南楚恐怕没有几个将军能与元澈相抗衡。然而战场上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少的偏偏就是心机算计,所以才会轻而易举被诱入局中。
那么,在整件事中,元恪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身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傅妧握紧了拳头,暗自做出了决定。世人都说天道轮回,终有报应,可是她的所闻所见,却都是善良之人无辜枉死,狡诈之辈横行于世。
倘若这个世上并没有那样一个天道,那么就让她来代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就在这时,门口却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洛姑娘,二皇子妃来访。”
傅妧的神情陡然凝重,原来,她还不曾主动去寻访他们,故人就已经上门来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自己的容貌被好好地遮挡住之后,才冲着那侍女点了点头。
没过片刻,一个宫装丽人便出现在门口,与傅妧记忆中的那个傅萦倒颇有些出入。
傅萦看到那倚窗而立的少女,嘴角拉起一个矜持而高贵的笑容。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对方非但没有给她行礼,甚至连点头的想法都没有。
“皇子妃深夜前来,有什么事?”
傅萦愣了一下,脸上登时有了三分不悦,然而她还是轻启朱唇:“听说宫里来了位厉害的琴师,想来见识一下而已。”
“那么现在见过了,可以走了吧?”傅妧毫不客气道。
这次,傅萦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第73章 傅萦造访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琴师,就能对我这样无礼吗?”傅萦的语气中带了三分冷意。
傅妧看着这个久未谋面的妹妹,眼底含了讥诮的笑意:“如今天色已黑,二皇子妃为何还逗留在宫中呢?”
“母后身体不适召我入宫陪伴……”刚说了这么一句,傅萦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套说辞是她每次进宫都要说上十次八次的,刚才被她这么一问,便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或许……”傅妧扬起眉毛,眼眸微眯,“是因为心虚,所以才要抢着解释的吧。”
傅萦立刻咬住了嘴唇,仿佛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爆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女子明明从未见过,但却让她无端地感到了敌意,甚至是……威胁。
“你们去外面等我吧,我想听洛姑娘弹一首曲子,人太多了反而嘈杂。”傅萦如是吩咐道。
傅妧看着其余人都依言退下了,才用嘲笑的语气道:“明明说一句退下就可以做到的事,你却非要找出个理由来,还要强迫别人觉得合理,不觉得累么?”
傅萦上下打量着她,以略带困惑的口气道:“似乎,你对我很有敌意?”
“怎么会。”傅妧走到桌边闲闲坐下,“你有话可以直说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傅萦虽然恼怒,但如今是她有求于对方,于是不得不耐住性子坐下来。“听说,你最近在为父皇医治头痛之症?”试探的语气,警惕的神情,倒让傅妧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难道陛下的病情……”傅妧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傅萦脸上,“和你有关?”
“你胡说!”傅萦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还险些掀了桌子。看到她如此过激的反应,傅妧更加确定,元恪的头疼极有可能是人为的,就算傅萦不是那个亲自下手的人,但她显然也已经参与其中了。如今她深夜来访,无非是想从自己这里探探口风。
从进来到现在,傅萦一直落于下风,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站起来就要走,傅妧却从身后叫住了她。
“难道你今天来,不是想问陛下的病情有没有好转吗?”傅妧扬唇道,眼底袭上一抹玩味笑意。
“不是。”傅萦竟出乎意料地这样回答道。
“那是?”傅妧高高地扬起眉毛。
傅妧猛然回过头来,沉声道:“听说,陛下最近很信任你,听你抚琴的时候,旁边不容许有别人?”没等傅妧回答,她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还有,听说陛下最近每次听完琴曲,都要小睡片刻?”
傅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玩味道:“没想到皇子妃的手,也能伸到陛下身边,”她眸光一凛,正色道:“你来找我,究竟想做什么?”
这次轮到傅萦勾起了唇角:“没什么,只是想送一件功劳给你,看你敢不敢要。”
“什么样的功劳?”
风从大开的窗口吹入,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暗夜里,两个女子就这样灼灼对视。
“关于……陛下的病情,”傅萦最后这样说道,语气中带了点挑衅的意味,“你,敢不敢?”
傅妧忽然轻轻笑出声来,听着傅萦的呼吸声开始变得紧张起来,才开口道:“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我可是太子举荐进宫的。”
“那又怎样,我能许诺给你的,可能比太子要多得多?”傅萦看着对方幽深的眼瞳,心一横,将原本留着的底牌也翻出来:“你和琴师洛奕并不是师徒关系,而是彼此有情。只要你帮了我,我自然也会有办法帮你,就算他已经娶了西陇公主,我也能让他娶了你。”
傅妧几乎要笑出声来,傅萦为了拉拢她,确实是花了一番功夫,只可惜,她一开始就估错了形势。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冷笑道,“说的明白些吧,就算我今天帮了二皇子,他日二皇子登基为帝,你能不能成为皇后还说不定,我凭什么能相信你现在的保证呢?”
她的话正好戳中了傅萦的痛处,想到近日来元灏频繁造访左相府的传言,她心里就像是被一根根钉子扎中,带着血的痛!
傅萦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字道:“那你说,要什么样的保证才行?”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一定要向元灏和皇后证明,她才是对他们的事业最有用的人。左相的女儿庞媛算什么?只有她傅萦,才是唯一有资格和元灏并立在帝阙之巅的女人!
“很简单,”傅妧微微前倾了身子,眼底散发着幽秘的光芒,“我要见二殿下。”
第74章 相敬如冰
翌日清晨,傅萦刚睁开眼睛,就叫过贴身侍婢素雨问道:“殿下……昨夜歇在哪里了?”
从大婚以来,元灏就不曾在她房里留宿过。之前那段暂居宫中的日子还好,就算不睡在她房里,也只是睡书房而已。
但是自从元灏出宫建府后,情况就急转直下。原本那样洁身自好的一个人,竟也开始收房纳妾。如果都是些收房的丫头倒罢了,毕竟哪个男人不会有三妻四妾,她早在嫁过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预备了几个颇有姿色的丫头。
但是元灏不仅看不上她,连她安排的那些丫头也被拒之门外。但他从府外抬进来的人却接连不断,那些女人都是出身于大家族的庶女,也就是俗称的贵妾。这样的女人,如果抢先怀上了孩子,便会一跃成为皇子侧妃,到时候,她这个正妃的脸该往哪里摆?
所以,她迫切地需要做一件事来证明自己,让元灏知道,只有她才是无可取代的。
傅家的支持,在朝堂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力。毕竟,傅麟只是九门提督,而傅家也远远不能和朝中的三大家族相提并论。对于这一点,从皇后的态度上也能看出来了。
皇后其实并没有多么属意于她,只不过是元灏抢先求了皇帝赐婚傅氏女的旨意,所以不得不行此偷龙转凤之计。就像当初,傅家用傅妧去顶替她入宫一样。
想到傅妧,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除了那几个贵妾外,元灏竟然不知从哪里还寻来了一个女人,相貌竟和傅妧有几分相似。对于那个名叫云姬的女人,元灏显然更加上心一些,还专门给她拨了一个院子居住,底下伺候的人也不少,俨然比那几个贵妾还要威风。
就是因为那几分容貌的相似,就让他如此着迷,归根结底,都是傅妧给她带来的不幸!
傅萦狠狠掀开被子站起来,瞪着那个还在期期艾艾的素雨:“你聋了么?我在问你殿下在哪里歇着了?”
素雨面露为难之色,小声道:“昨夜……殿下没有回来。”
傅萦愣了一下,手中的犀角梳子落在地上跌成了两半。素雨忙跪在地上捡起来:“小姐不要动气,南院的那位昨儿个也是发了一晚上的脾气,听说……殿下这已经是第五个晚上没有回来了……”
“什么?”傅萦难以置信道,“他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素雨怯懦地垂下了头,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已经不容易了。虽然她们家小姐是皇子正妃,但这府里的管家却是二殿下的亲信,根本收买不来。如果不是云姬一大早就在自个儿院子里发脾气,她也没机会能从丫头们口中打听到这件事。
傅萦闭上眼睛,半晌才冷冷道:“伺候我更衣,我要去正堂上等他。”
天寒地冻,傅萦却执意让人把门窗都打开,一眼就能看到大门口。素雨无奈,只好让人在正堂上多摆炭盆,又拿来厚重的披风给傅萦披上。
直到傍晚时分,元灏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门口。傅萦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忙仓皇起身。
她坐的实在太久,身子都已经僵硬麻木了,素雨一时没有扶住她,她就那样跌倒在地,姿态狼狈。
傅萦没有忙着起来,而是慌乱地抬眸去看元灏。然而他只是在门口看了她一眼,接着便转身就走。
“殿下!”傅萦叫出声来,咬牙挣扎着爬起来追上去。
元灏在长廊上停住了脚步,连头也没回,就淡淡道:“什么事?”还没等傅萦回答,他又道:“如果是府里的事,你做主就是。”
他身上的酒气很重,但声音却一如往日般冷醒,没有丝毫异样。
傅萦听到他说的那句关于做主的话,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走上前去,轻轻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说。”他简短地回应,生硬地抽离了手臂。
傅萦面色一僵,随即又恢复了平常温柔娴淑的样子:“是关于母后上次说的那件事……”
“不要说了,”元灏沉声道,“我要对付的人是元洵,和父皇无关,你们也不要打这个主意,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做的,如果你们做了,朝臣们第一个怀疑到的就会是我!”
“不会的,”傅萦急忙辩解,“上次的主意是有些冒险,但是这次不会的,太子新近举荐了一个琴师到父皇身边,只要她……”
元灏终于回眸,冰冷视线逼视住她:“你也知道那是太子举荐的人,还敢打这种主意?”
“我……”
“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元灏冷冷抛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大步而去。
第75章 香料玄机
反复的都是那几支曲子,傅妧信手抚琴,目光却从睫毛下递出,注视着元恪的神情。
待看到他的眉目渐渐舒展,傅妧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几声杂音。意料之中的,元恪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看来已经睡熟了。
傅妧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到香炉前,将指甲中暗藏的粉末撒进去。
如她所想,元恪的头疼并非是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而引发他头痛的根源,就是在这香炉中。
那龙涎香被人混入了其他的香料。据傅妧所知,那种香料名为满庭芳,是用一种不知名的花朵提炼出的。
那种花只有东昭才有,曾经风靡一时,十几年前,常有各国商人不远千里奔赴东昭,就是为了收购花朵,并制成香料销往各地。
和艳丽的外表相呼应,那种花的香气也十分浓郁,制成香料后,只需一丁点儿,便能熏得满室芬芳。虽然花朵没有名字,但那风靡一时的香料却有个极为适当的名字,叫做“满庭芳”。
只不过满庭芳只流行了一年左右,就被人束之高阁了。原因是经常使用这种熏香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头疼和情绪暴躁的现象。追本溯源,那种花如果放在室内久了,也会出现类似的症状,只不过没有香料明显罢了。
满庭芳有着这样的弊端,自然是从千金难求跌至被人弃如敝屣。东昭皇帝当时还下令,让百姓毁掉那种害人的花儿。
本应该绝迹的香料,却出现在了南楚皇帝寝殿的香炉里,倒有些耐人寻味了。
傅妧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从前师傅的药庐里,也有那么一味香料。据说,如果长期使用,头疼不仅会加剧,还有可能让人神志不清。
显然,是有人想对元恪下手了,但目的是什么,却不好说。毕竟现在太子的地位仍然可以算是稳固,如果元恪倒下了,太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凭借储君的身份监国。
其实让元恪的头疼症状缓解的原因,也并非是傅妧的琴声,而是她悄悄洒在香炉里的助眠药物。
头疼虽然不致命,但却会影响睡眠,长此以往陷入恶性循环,头疼只会越来越剧烈。
用药物助眠,虽然只是暂缓之计,治标不治本,却能让元恪得到充足的休息,头疼自然也会随之缓解。
就在这时,殿门处却传来了一点动静。傅妧疑惑地看过去,那女官见已经被傅妧发现了,索性大方地走出来,浅笑道:“姑娘可是不习惯这香料的气味么?”
“你是……”傅妧疑惑出声。
那女官恭敬地施了一礼:“奴婢是这里的奉香女官。”
傅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发现她的眼睫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是紧张所致。
“不知道这种香料,叫什么名字?记得龙涎香都是白色的,这香料看上去倒有些不一样。”她轻声发问。
“是龙涎香,”那女官恭声道,“不过自从十年前浮屠国灭国后,龙涎香就不容易得到了,如今只有同处海疆的交趾国还有出产,物以稀为贵不说,交趾国路途遥远,往返客商不多,因此极品龙涎香一时断了档,奴婢只好拿次一等的龙涎香来御前供奉了。”
“原来如此。”傅妧眼中的幽光一闪而过,这女官外貌普通,说起话来却是条理分明,是个有见识的样子。这样的人,在御前做一个普通的奉香女官,倒是有些屈才了。
她又看了那女官,才轻声道:“陛下已经睡着了,我也该走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对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寝殿。
傅妧没有再耽搁,抱起琴就走出了大殿。然而走出不多远,她停步侧眸,分明感到身后有一道锐利目光,一直在盯着她的举动。
御前的奉香女官,倒是有意思,以她对香料的了解,应该不至于连满庭芳和龙涎香都分不清楚。这样说来,经手此事的人很可能就是她了。
那么,这样监视着自己,究竟是出于害怕她发现真相的心理,还是出于别人的授意呢?如果是有人授意,那个人会是谁?
心中的疑问一闪而过,傅妧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将那道执着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真相总是裹在重重的迷雾中,她现在并不急着寻求,无论如何,要先见到元灏再说。
听说他已经很久不进宫向皇后请安了,想要在宫里碰上他的机会微乎其微。如今,也只好指望傅萦能安排一次见面了。
刚回到住处推开房门,她就看到傅萦坐在里面,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