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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倾江山全文阅读

作者:云程     媚倾江山txt下载     媚倾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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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入宫闱

    凤池宫的大殿上鸦雀无声,傅妧垂眸徐步而行,每落一步都是小心翼翼。像她这样的身份,在宫里行走,身上不许有任何能发出响声的饰物,步伐亦要悄无声息。

    三次跪拜,九次叩首,是初次觐见皇后的礼仪。最后一次跪拜后,她微微挺直了腰身,目光却仍落在身前三尺处的地板上,等候皇后的发落。

    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主子没有吩咐你开口,你便永远只能是个哑巴,连呼吸的声音都不能放肆。

    面上陡然一凉,面纱已经被扯去,下颔被嬷嬷苍老的手用力抬起,傅妧被迫抬起头来,目光却依旧低垂。皇后语声微凉:“倒是个美人胚子,叫什么名字?”

    “民女……傅妧。”下颔被卡的有点紧,声音中透着些窒息。

    不知皇后作了什么吩咐,嬷嬷终于将手收回,傅妧立刻低垂了头,以恭顺的姿态伏在地上。衣裙摩挲的沙沙声传来,皇后被宫人簇拥着回了内殿,正殿内除了少数几名当值的宫人,就只剩下了傅妧。

    她仍保持着跪拜的姿态,皇后没有让她起来,她就只能这样一直跪下去。

    彼时虽是春日,但春寒料峭四字并非虚言,只跪了片刻,地板上已有凉意顺着双膝和肘弯向上蔓延。再跪下去,寒意一点点浸遍全身,却连颤抖都要咬牙忍住。

    整整一天,她滴水未进,嘴唇早已干裂地爆起了枯皮。在极度的饥饿中,她下意识地用牙齿去剥落唇上的干皮,直到尝到了血腥味仍乐此不疲。

    耳畔传来了新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环佩叮当,视线中出现了一片裙角,百蝶穿花的图样,裙角用金线细细缀着珍珠,每一粒都有小指头大小。

    有人粗暴地按着她的肩膀,还有人抓住她垂落脑后的长发,迫使她抬头。傅妧仍然不敢抬眼,对方却一把钳住她的下颔,冷冷命令道:“看着本公主!”

    不用看也知道,敢在这里放肆的女子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后唯一的女儿,熙华公主元盈。她的容貌没有传言中那样美丽,因为娇纵的神情,眉梢眼角甚至有些隐约的戾气。

    元盈勾起一边嘴角,手上金质甲套的尖端划破了傅妧的脸颊,鲜红的血立刻便流了下来。“怎么,今天怎么换了个人似的,那天顶撞本公主的脾气哪里去了?”

    脸颊上火辣辣地疼,傅妧只能咬紧了嘴唇不做声。

    元盈冷冷一笑:“本公主问话竟敢不答?掌嘴!”

    公主的教引嬷嬷孙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公主,这样似乎不妥当,毕竟她是傅家的人,霍大人可是新任了九门提督。”

    元盈凤眼一横:“管他是几门提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是区区几个嘴巴!本公主看见她这副狐媚样子就要生气!”

    得了公主号令,一粗使嬷嬷便站到了傅妧面前,抡开膀子打了下去。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十足力道,靑肿了面颊撕裂了嘴角,原本的姣好容颜登时打了折扣。

    傅妧却并没有闭上眼睛,眼光依旧平静默然,仿佛这些耳光根本不是抽打在自己身上一样。

    就在施刑者也觉出手酸时,一个小婢女匆匆奔了进来,声音中有些惶急:“公主。”

    元盈正漫不经心地剔着自己的指甲,孙嬷嬷已经斥道:“没规矩的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乱跑!”

    那婢女愣了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双手左右开弓打在自己脸上,响声清脆。

    打了片刻,元盈才懒懒问道:“何事?”

    “启禀……公主,”或许是因为脸颊肿起的缘故,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北燕使节到了,陛下打发奴婢来禀告娘娘,同去朝华殿接见。”

    元盈皱眉哼了一声:“区区几个来使,还要这么晚惊动母后,真是不懂规矩!”

    听她语气不好,那婢女瑟缩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答道:“公主,北燕的太子殿下也一同来了……”还有后半句话她咽了下去——看样子是要提前迎亲了。

    数月前北燕宰相南宫玄瑜代表太子萧衍前来南楚提亲,北燕国力一向强于南楚,尤其是北燕的十万骑兵,更是所向无敌。面对这样一门婚事,南楚皇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当廷许婚,婚期定在一年后。

    然而仅仅过了三个月,北燕太子就亲来南楚,这并不合规矩。除非……他是想提前婚期。

    元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眉头立刻就皱紧了。傅妧却在旁边悄悄松了口气,她应该感谢这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替她分散了元盈的注意力。

第2章 三顾风流

    皇后那边得了消息后,已将朝服穿戴整齐,经过大殿时,正看到一脸怒色的元盈和跪在一旁的傅妧。皇后皱眉停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闹,快回去歇息。”

    元盈跺脚道:“母后,儿臣也要跟您去看看!”

    “胡闹!”皇后眉峰紧蹙,“你身为公主,怎么这般不懂规矩抛头露面?”

    元盈见皇后有了怒意,忙换了副口气赖在她身边撒娇:“母后,人家只在屏风后面躲着,偷偷看一眼,”她红唇微嘟,语声中多了几分哀怨:“母后,儿臣要背井离乡远嫁已经很可怜了,若是连未来夫君都没见过,就这般盲婚哑嫁,对儿臣也太不公平了。”

    她虽然说的可怜,皇后却有些犹豫。她自嫁与南楚皇帝元恪后连生了三位皇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免娇惯了些,若是她见了北燕太子后不中意,闹将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元盈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保证道:“母后放心,这是两国联姻,儿臣就算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任性的,只是想在大婚前看一眼,也好安心。”

    她已经这般说了,皇后自然只好应允。临行前皇后皱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傅妧,沉声道:“她也在这里跪了半日了,且打发回去罢。”

    元盈的目光落到傅妧身上时充满了厌恶,“既然是入宫来做本公主的陪嫁的,自然要在身边伺候,怎能先回去偷懒?”

    皇后的心思本就没放在这上过,因此便任由元盈做主,自己对着铜镜整理了下仪容,便带着元盈往朝华殿去了。孙嬷嬷对傅妧道:“公主要你随侍,你可要小心伺候。”

    “是。”傅妧低低应了一声,起身时微有踉跄。

    孙嬷嬷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被松木雕花镂空屏风隔开的小小空间里,元盈冷眼看着竭力让自己站直的傅妧,眼神讥诮。原本可以不带她来的,然而不知怎的,这女子和自己好似宿世仇敌,不放在眼皮底下折磨便不能称心。

    听到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她向贴身侍婢云喜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好傅妧,自己则把眼睛贴到屏风的镂空处。

    只见立于南楚帝后下首的男子一袭黑衣,衣袍上用暗金丝线纹绣的图案都融进了深黑的底色中,只有在他动作时才反射出点点微光,极不起眼。

    他按照北燕礼节向上位者行了礼,正要敛衣入座时却似察觉到了什么,霎时间目光如电,径向屏风刺来。元盈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已被他突然而至的眼神吓住了,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撞上站在侧后方的傅妧。

    傅妧本就滴水未进,这一路走来人已接近虚脱,如今被她这么一撞,便直接跌了出去,如腾云驾雾般恍惚,直到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才清醒了几分。

    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连皇后也被她肿起的脸颊和嘴角的血吓了一跳,饶是平日里机变百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傅妧定了定神,才撑起身子,改成跪拜的姿态:“奴婢洒扫时忘了时辰,见有贵客到来不敢造次,只好隐身于屏风后,未成想还是铸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她的意识已处在混沌的边缘,此刻强撑着一字字说出,已浑然不知恐惧为何物。这般弥天大错,她却语声沉静目光淡然,落在萧衍眼底有了些淡淡的意外。

    虽然脸上的靑肿和血痕惨不忍睹,眉眼却依旧美好。只不过眼下她低眉敛目,倒也不甚出挑,因此萧衍也并未留心,眼风只淡淡从她身上扫过,随即收回。

    因有萧衍在座,皇后生怕暴露了屏风后的女儿,于是只息事宁人道:“去刑房领十个板子,若是再犯,定不饶你!”

    傅妧一个头磕下去,然后才起身,恭敬地后退着出去了。

    她的身形虽稍嫌单薄,但碎步后退时的仪态却极是雅致,让萧衍不由得又多看一眼,眼中颇有几分探询的意味。元盈在屏风后面看得分明,眼底不禁又拢起了淡淡的戾气。

    萧衍的相貌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粗犷,事实上,除了肤色略暗沉些之外,与南楚的少年公子也无甚区别。只是那沉稳英武的气韵,倒不是南楚那些文弱的公子哥儿可比的了。

    从前元盈虽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但如今见到了萧衍的真面目,心下不免松动几分。

    她天性善妒,方才傅妧引起萧衍的注意原是无心巧合,元盈却并不这样认为,只觉得是傅妧有意勾搭,当下立定主意要好生惩治她。

第3章 再度受罚

    傅妧被凌霜带出去后,便一直立在廊下,等待皇后发落。过不多时,北燕太子萧衍便带着随从出来了。

    傅妧抬头时,只看到北燕太子的一个背影。不远处已有小宫女在窃窃私语,她们自然没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北燕太子,傅妧听了片刻,只听清了南宫二字。

    再抬头看时,只见萧衍身后还有一个青衫男子,与其他侍卫打扮得都不同,想来应该就是北燕太子的近侍南宫慕云了。

    说起南宫这个姓氏,首先想到的便是北燕如今的宰相——南宫玄瑜。之前代替北燕来求亲的,也是这位南宫大人,他在南楚朝堂上侃侃而谈,说动南楚皇帝将爱女远嫁,已是流传甚广的一段佳话。

    据说皇帝元恪曾当庭赞道:“天下第一才子,名不虚传,朕还有一号相赠,便是天下第一谋士。”

    传闻是真是假傅妧并不在意,但这位南宫大人,却是天下谋臣中的一个异类。

    他出身东昭大族,却背弃家族孤身前往北燕,因辅助北燕皇帝萧延宗登基有功,而被封为宰相,位极人臣。萧延宗为表器重,将堂妹嫁他为妻。

    那位南宫夫人当年也是北燕难得一见的美人,两人成婚后夫妇之间极为和谐,婚后不久便生下一子。后来南宫夫人不幸因病早逝,南宫玄瑜立誓不再婚娶,孤身抚养儿子至今,也是一时佳话。

    有这样一个痴情不悔的父亲,无怪南宫慕云会如此令人神往了。

    傅妧兀自沉思,却听得殿内传来一声:“胡闹!”似乎是皇帝元恪的声音。

    过不多时,元盈便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了,将傅妧带回了她所居住的瑶华宫,罚她跪在院中,不得吩咐不能起来。

    只因北燕太子那漫不经心的一瞥,傅妧甚至都不曾抬头看过对方的相貌,却因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再次触怒了元盈。

    所谓的罚跪,并不是单纯地跪着了事,而是要用双手将盛满水的铜盆举过头顶,若因手臂不稳致使盆中清水泼出,便要遭受鞭笞。

    瑶华宫的灯火渐次熄灭,万籁寂静中,独留冷月清辉,勾勒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身影。

    铜盆不知跌落了多少次,鞭子也不知挨了多少下,直到后半夜,连施刑者也熬不住靠在廊下睡着了之后,傅妧才终于能放下铜盆。她的动作极为轻柔,唯恐发出声音吵醒了看守的人,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却已经让她疼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经过这一天的折磨,她早已遍体鳞伤,原本轻柔的衣料蹭着身上的伤痕,都能带来痛不欲生的折磨。

    而这,仅仅才是她入宫的第一天。

    滴水未进加上遍体鳞伤,如果再在外面跪上一夜……元盈想要的结果无非如此,一个刚进宫的女官,又闯下大祸,就算是死了恐怕也没人会多问一句。

    至于傅家……是更不会管她的死活的。

    傅妧想了想,终于还是拿出了缝在衣襟夹层中的药丸。月光下,素白掌心上那颗赤红的药丸分外扎眼。

    师傅在给她这药丸前曾说过,这药虽然可以令伤势迅速复原,有保命之效,却也会损伤身体的根本。药丸一共三颗,若是都用了,纵然能保住性命,后半生也只能缠绵病榻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服用。”这是师傅反复叮嘱她的话。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有选择吗?傅妧从铜盆中掬出一捧清水,将药丸送入喉中。冷水激得她浑身一激灵,然而药力化开后,腹中便火辣辣地热起来。热流顺着血脉流遍四肢百骸,她疲惫地向旁边一歪,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仍不安稳,恍惚间自己又变作了那个小小女孩,和娘亲一道蜷缩在傅府的小院中,眼巴巴地等着人来送饭。

    饭是送来了,然而却是些残羹冷炙,送饭那人是大娘身边的陪房丫头,冷笑着对她们母女说:“你们这种身份只配吃这种东西!”

    她们没有吃,娘亲只收拾了几件贴身衣裳,就带着她走出了傅府大门。

    那时幼小的她,是带着逃离的心情离开的。然而离开后才知道,在这个世上无权无势的人,比如她们母女,无论走到哪里都看得见势利面孔。不过好在,那样的日子,至少是自由的,不比在深宅大院中的拘束。

    没想到,逃得开十年,终究逃不了一生。当那个她应该称作父亲的男人找上门来时,牢笼便重新为她敞开了。

    是比傅府更大更冰冷的牢笼——皇宫。

    傅展的正妻韦氏所生的女儿得罪了熙华公主,皇帝下旨命傅家送女入宫做公主的随侍女官。傅家舍不得傅萦这个嫡女,于是便寻到了她,李代桃僵,瞒天过海。

第4章 被贬浣衣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傅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费力地睁开眼睛时,已是天光大亮。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滚起来跪好,仔细惹恼了公主!”说话的是昨天负责鞭刑的宫监,大约他也是才醒,眼泡犹自浮肿着,更显得面目可憎。

    傅妧tiantian干裂的嘴唇,颤巍巍接过对方手里的水盆,无奈酸麻的手臂怎么也抬不起来,登时咣当一声铜盆落地。

    那宫监变了脸色,一鞭子抽过来,他待要再抽,却有人喊了一声:“停手!”

    那宫监只瞟了来人一眼,登时换了笑脸迎上去道:“姑姑,这一大早的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凌霜,只见她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鸡骂狗的,公主看她不顺眼,便暂时打发到公主看不见的地方去,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许弄出什么事来!”

    那宫监犹豫道:“姑姑说得是,只是……小的人微言轻,做不了主……“凌霜横他一眼:“看你乖滑的,我既来了,还有要你拿主意的道理?浣衣局里正缺人,你快快把她送了去,公主那里我自会交待!“略停顿一下,凌霜又嘱咐道:“顺道去太医院取些药膏来,鼻青脸肿的,没的丢了公主的脸面。”

    傅妧明白她的意思,眼下是元盈即将出嫁的关键时期,瑶华宫闹出事来,万一风声传到北燕太子那里,势必会影响元盈的声誉。

    想到这里,傅妧不由得心中一凛,在瑶华宫她尚能保住性命,若是被打发到别处去,怕是连性命也保不住了。然而情势如此,却也由不得她,只好跟着那宫监去了浣衣局。

    浣衣局的管事公公刘保见是瑶华宫送来的人,又见傅妧虽然脸上带伤,但眉目沉静气度不凡,心里倒有些犯嘀咕,给她安排的活计稍微轻松些。

    刘保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未摸清楚傅妧的身份来历,为着谨慎才这样做的。但此举便遭到其他浣衣宫女的不忿,傅妧正在水池边敲打衣服时,冷不防却被人推了一把,险些一头栽进池子里去。

    推她的宫女身材丰实,嗓门也甚是洪亮:“谁许你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这里可不是你家的闺房绣阁,不洗就让开!”

    她说的粗俗,顿时引来周围洗衣女的哄笑不断。傅妧被她们推搡出来,她刚刚在洗的一堆衣裳也被掷出来,沾满了地上的尘土。

    方才骂她的那宫女越发得了意,叉腰嚷道:“你给我记住,这里没有你的地方,尽早带着你的东西另寻去处!”说着,她又在那些衣服上踏了一脚。

    傅妧慢慢将衣裳一件件捡起来,抱在怀里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子,最后还是一个宫女看不过去好心提醒道:“从这里出去左转,过了假山后面有个园子,那里的水渠也可以洗衣裳的。”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话的宫女,对方兀自催促道:“还不快去洗,要不晚上交不了差,还要带累我们大伙儿没饭吃。”

    傅妧这才温婉一笑,柔声道:“多谢姐姐提点,不知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愣了一下,一时间揣摩不透她的意思,旁边已有**声代答道:“她呀,叫秋容,是这里出了名的善心人儿,你听她的准没错,快去吧!”

    “秋容,”傅妧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随即转身离去。秋容却有些发呆,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刚才那少女的眼神,怎么看都不是感激的意思,难道……她知道?

    见她发呆,之前羞辱傅妧的那粗壮宫女笑道:“呦,看来秋容有些舍不得那丫头呢!”

    另有人接口道:“到时候她就知道利害了,喂,秋容,这次咱们都替你出了力,领赏钱的时候不要忘了咱们!”

    内院正说得热闹,殊不知傅妧就靠在墙外,并未远去。芙玉宫她是知道的,在皇帝的诸多妃嫔中,芙玉宫的莲妃是唯一没有子嗣却能独享荣宠数年不衰的。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在这宫里,谁若是触怒了莲妃,那下场,真是要比死还凄惨。

    傅妧淡淡一笑,秋容指点她去的那个水渠是道引水渠,莲妃的寝宫里最珍贵的莫过于那一池莲花。为了让花期更长,皇帝专门下令自附近山中引来温泉水灌注莲池,因此,不过是四月末,芙玉宫里的莲花却早已盛放了。

    想想也知道,洗衣用的胰子若是流到了莲池里会有什么效果。借刀杀人的伎俩不过尔尔,重要的是,谁指使秋容这么做的?

第5章 道破身份

    明知前面等着自己的很可能是别人做好的圈套,傅妧仍然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印象中,这个时候,几位皇子都要去皇后宫中请安。如今宫中的诸位皇子除了大皇子元洵外,都未行过冠礼,尚不能出宫建府自居,因此都一律住在棠棣宫中。而从棠棣宫去中宫,一定会经过芙玉宫附近的甬道。

    傅妧抿紧了嘴唇,心底有个声音在轻声道:“元灏,好久不见……”

    皇子们所走的甬道,自然不是像她这样身份的浣衣宫女可以随便踏入的,傅妧才刚拐过路口,登时便有侍卫上前斥责,要拿了她去训诫司问罪。

    正在推搡中,傅妧眼角瞥见甬道尽头有淡金色衣角一闪,便顺势松了怀中的木盆,盆中衣物登时散了一地。

    那侍卫见此宫女竟敢如此放肆,当下便横过手中剑柄朝她后背狠狠拍下。

    她已一日一夜不曾进食,纵有保命的药丸,但体力俱已透支,如何能承受成年男子毫不留手的一击?

    傅妧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向前踉跄扑出,重重摔在地上时,半边脸都已麻木。睁开眼睛时,一双黑色靴子停在面前。

    傅妧费力地仰起脸,将早就准备好的眼神递出,然而视线落到那男子脸上时,却凝定了一瞬间。

    不是元灏……眼前那人浓眉飞扬,眸光流转间微有寒意,这种警醒而审视的目光,是元灏从来不曾流露过的。

    傅妧的目光略沉了沉,看到对方身上颇有几分眼熟的黑色衣袍时,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北燕太子萧衍!眼下旭日初升,淡金色的日光洒落在他的衣袍上,映出了暗金色丝线绣的图案,古朴而威严。

    在周身闪烁的耀眼光芒中,他微微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

    旁边的侍卫认出对方是北燕太子,登时屈膝下跪请罪,萧衍却恍若未闻,只对着那一身狼狈的女子稳稳伸出手来。

    傅妧恍惚地伸手搭上,借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来,只是腿脚还有些虚软,萧衍眼明手快地托住了她的手肘,才没有让她摔倒。

    未及开口道谢,已经看到一步之外,长身玉立的元灏,满眼震惊。

    乱了,一切从开头就乱了,场景错了人错了,所有预想过的神情和对话此刻都派不上用场。傅妧只能匆忙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逃难一样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傅妧却越发加快了脚步。她本已虚弱至极,跑不到两步,脚下便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便向前扑去。

    元灏看得分明,当下也顾不得是在宫中,双足发力凌空跃起,在一旁的大树上连踏两步,借力跃至傅妧身前伸开双臂。

    傅妧重重撞在他胸口,元灏胸中气血翻涌,却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来不及调息匀气,便担忧地扶住傅妧的肩膀,急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眼下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看清楚她原本姣好的容颜已遍布青肿,宛如上好的玉璧染了污渍,让人觉得分外痛惜。

    “阿妧,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在湖边等了你几个月,你都没有再来,我还以为你出了事……”

    傅妧终于抬起眼睛注视着他,冰冷中暗藏嘲讽的目光让元灏停住了话头。

    “我一个贫贱民女,能出什么事情,瞧,我现在不是穿着绫罗绸缎站在皇宫里吗?倒是白费了您的担心了,尊贵的南楚二皇子殿下。”

    她一字字说出对他的称呼,语声如同她的眼神一般,越来越冷。

    元灏怔了一下,才低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妧淡淡道:“倘若我一直都不知道,殿下是否想过何时对我据实以告,还是这般欺瞒下去?”

    这一句话便把元灏问住了,看着他瞬间僵硬的神情,傅妧心中一痛,索性后退一步,干脆道:“奴婢告退。”

    元灏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皱眉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我们以往的……交情,在你看来竟是一文不值么?”

    傅妧勾一勾嘴角,语带嘲讽:“民女出身低微,怎敢与当朝二殿下攀交?”

    元灏握紧了她的衣袖,良久才道:“你被分在哪宫,我去对母后说一声,放你回家。”

    “不必了,”他话音未落,傅妧已斩钉截铁拒绝,迎上他不解的目光,她笑得越发悲凉,一字字道:“民女傅妧,家父傅展,乃九门提督傅麟之子,傅妧身为祖父长孙女,此番为公主远嫁而入宫。”

    轻描淡写的语气,道破的却是惊人的身份和事实,元灏身子一震,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6章 略施小计

    那天傅妧直到晚上才洗完那一大堆衣服,抱着衣裳回去时,大部分浣衣宫女都已经回房休息了。

    她推开自己的房门,便有饭菜香气扑鼻而来。秋容坐在床上,笑吟吟道:“我正想着去帮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来,给你留的饭菜,再不吃就冷了。”

    同屋的其他宫女都在做各自的事,连眼皮都不曾抬。傅妧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碗,一点热气都不见,可见已经放了许久。

    然而她还是微笑着上前道了谢,扶起筷子将一碗白饭吃完,秋容从头到尾都看着她,末了还捧来半碗热水,嘱咐她喝下后睡觉。

    傅妧只做出疲惫的样子,喝下后便歪在床上,连被子都不曾盖。

    过了半晌,她忽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拉扯她的腰带。宫女不能佩戴玉佩吊坠等饰物,她腰带上就只系上了入宫时配发的腰牌。

    傅妧登时了然,却故意装作睡熟的样子,任由那人把腰牌解了去。腰牌被解下后,屋角处登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傅妧虽听不分明,但想想也知道,她们是在计划如何栽赃嫁祸。她故意翻身坐起,揉着眼睛道:“姐姐们还不睡?”

    透过手指缝,她将包括秋容在内的那几个宫女的慌乱神色都尽收眼底。那几人愣了下,纷纷脱鞋上床,嚷着要睡了。

    傅妧却穿鞋下床道:“险些忘了,我还有药膏没涂,姐姐们先睡吧,蜡烛一会儿我吹。”

    “你这是什么药膏,味道那么浓?”隔了片刻,秋容忍不住抱怨道。

    傅妧没有回答,秋容皱眉想要下床,谁知脚才刚落地,整个人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床边。傅妧回头看去时,只见刚才都还醒着的宫女已经横七竖八睡了一床,有人连眼睛都没闭上。

    她这才吹熄了手里那支短短的香,刚才拿药膏时,她已经悄悄点燃了这支师傅特制的香。师傅给它取的名字很是贴切,叫做“立竿见影”。

    是指嗅到它香气的人,会立刻陷入昏睡中,十分干净利落。傅妧在点香之前,已经预先含了解毒丸在舌下,所以才会没事。

    她去床边挨个检查,果然发现腰牌在秋容那里。傅妧略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腰牌藏在被褥下面,然后又解下秋容的腰牌收好。

    做完这件事后,她才拍拍手,回到镜前用沾了水的布去擦脸。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的缘故,嘴角已经结起了血痂。傅妧咬牙将血痂剥去,将伤口里的灰尘和着新流出的血一并抹去。

    伤口里的脏东西若不清理彻底,将来痊愈后肤色会不均匀,如今她在宫中孤立无援,所能依恃的便只有这张脸这副身子,她不容许有任何瑕疵。

    清了伤口,又涂上厚厚的药膏,傅妧这才安心睡去。

    梦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她进城去替母亲抓药,在路上却险遭惊马踏伤。

    眼看那发了狂的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她却吓得连叫也叫不出来。斜刺里一个人影掠过,揽了她的腰身斜斜一带,便将她从马蹄下抢了出来。

    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元灏,修眉润目、青玉束冠,十足翩翩佳公子。

    之后是在城里,她的钱袋被人抢去,她仓皇追赶时跌了一跤,也是他伸手将狼狈的她从大街上扶起来,还派人去追回了她的钱袋。

    就这般有了交情,那些高门大户的矜持用不到她身上,虽为女儿身,却常常改换了男装与他们兄弟一同出游。他谈吐文雅,她也是饱读诗书,一来二去,彼此都惺惺相惜。

    于傅妧而言,学来的那些诗文道理,第一次可与师傅之外的人谈论,少女情怀自是欣喜若狂。在她看来,那些诗酒相交的日子,他也是愉快的,至少,每次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都微微含笑……

    场景陡然变了,她已经回到了傅家,忍受着那些人对她们母女的奚落,苦苦挣扎。那天,终于受不了教习的鞭笞时,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想要去找他,求他救她脱离苦海。

    然而,还未跑出傅府,她就已经看见了他。

    数月不见,他依然如往日般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异样。反观之她的消瘦憔悴,倒成了浓浓的讽刺。

    终于知道,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富家公子,而是当朝二皇子。傅家要与皇家联姻的传闻说了许久,傅妧虽然来了不过短短几个月,耳朵也已听出了茧子。

    更为刺眼的是,花丛中站在他身侧的女子,温婉大方,面纱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那是傅家视作掌上明珠的女儿——傅萦,身份地位足以与他匹配的九门提督家的嫡出孙女。

第7章 将计就计

    第二天天不亮,傅妧便悄悄起身了。而与她同屋的其他宫女,都仍沉浸在安稳的睡梦中,直到暴怒的刘保拿着竹竿将她们都赶起来。

    刘保正在对她们发脾气,浣衣局的大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刘保忙换了副嘴脸,迎上去殷勤道:“梁公公,您今儿怎么得空来了,有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不就得了,公公屋里请,”说着,他又转头吩咐手底下的小太监,“快去给公公沏茶,去我房里那柜子拿那个青花瓷罐里的!”

    梁公公是芙玉宫的掌事公公,年纪约有三十上下,神气却极是傲慢,当下在小太监搬来的座椅上坐了,这才开口道:“你可知罪?”

    刘保见他竟是兴师问罪的姿态,忙扑通一声跪下了,颤声道:“请公公明白示下,让小的死个明白。”

    他砰砰地磕了几个头下去,额头上已血痕斑斑,梁公公这才轻轻咳了一声。刘保会意,忙从腰间摸出个沉甸甸的荷包来,恭敬地双手捧了上去。梁公公只捧着杯子喝茶,倒是他身后的小太监伸手接了过去。在宫里久了的人儿,一入手便知这孝敬的分量。

    梁公公见了小太监打的眼色,这才闲闲开口:“素日里你也是个知道轻重的,这回怎么这样大意,竟纵了底下人去污了娘娘的花池,娘娘今个儿早起赏花,池子里的花竟枯萎了许多,娘娘千金之躯,气坏了身子还得了?”

    刘保一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只是磕头哀求不已。梁公公最后才松了口:“你一向当差小心,那就这么着吧,你把那罪魁祸首揪出来交给咱家带去,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刘保忙不迭道谢,但随即又踌躇起来:“公公,这……浣衣局里这样多人,奴才要怎么找啊……”其实他想说的是,凭什么就认定了是浣衣局的人,只不过这种话只想想就行了,若是说出来,梁公公必先扒了他的皮。

    梁公公只冷笑一声,他身后的小太监自上前呵斥道:“糊涂东西,咱们公公发慈心给指了这条路子,你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刘保额上的汗涔涔而下,忙膝行上前两步,低声道:“公公……请您老给条明路,奴才将来定会报答您老人家……”

    梁公公见震慑得差不多了,这才哼了一声。他身旁的小太监会意,这才压低了声音在刘保耳边道:“那大胆奴才逃跑时落下了腰牌。”说着,他便塞过来一块腰牌,刘保看得清楚,上面刻的正是浣衣局的字样。

    刘保登时如获至宝,立刻将浣衣局上下所有宫女都召集起来,挨个检查腰牌。傅妧对此早有准备,当下轻轻挪了挪,排在了靠后的位置。

    快要检查到秋容时,秋容已经发觉自己的腰牌不见了,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傅妧的身影。傅妧触到她的目光,只对她露出一个诡秘笑容,看得秋容心下一颤。

    昨夜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然而眼看就要盘查到自己,秋容也只好放手一搏,站出来朗声道:“公公,奴婢知道那大胆之人是谁!”

    廊下的梁公公登时坐直了身子,眯了眼“哦”了一声。刘保认得她,心下却有些着恼,当下没好气道:“秋容,也不看看是谁在这里,说话前仔细掂量着些。”

    秋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鲁莽了些,然而情势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她又上前一步,指着傅妧道:“公公明鉴,奴婢昨夜曾见她在通往娘娘宫中莲池的引水渠那里洗衣裳!”

    梁公公打个眼色,立刻便有小太监上前索要傅妧的腰牌。

    傅妧朗声道:“我昨日才入宫,知道腰牌十分要紧,因此领了便收了起来,不敢放在身上。”

    秋容只记得自己昨夜已偷了她的腰牌,只不过今早起来得急,一时忘了放在哪里。如今见傅妧言辞闪烁,便嚷道:“公公不要听她狡辩,奴婢昨天明明见她领了腰牌就挂在身上的。”

    傅妧却“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若是没有腰牌的都有嫌疑,不知道秋容姐姐的腰牌在哪里?”

    秋容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强撑着道:“我的腰牌自然……好端端在身上。”

    傅妧淡淡一笑:“口说无凭,拿得出来才是真的。”

    梁公公哼了一声,便让小太监去查秋容的腰牌。最后所有人都盘查过一遍,只有傅妧和秋容没有腰牌。

    傅妧这才从屋里拿出昨夜藏在被褥下的腰牌,故作赧然道:“我昨天不小心弄湿了衣裳,烘干时忘记将腰牌拿下来,所以烧糊了一角,怕人看到说我做事不经心,所以才……”

    她已经不用再多说,梁公公冷哼一声,已命人将仍在不停申辩的秋容拉走了。

第8章 以退为进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然而傅妧仍不能安心。她到浣衣局只不过一天而已,与秋容素不相识,秋容何必要突如其来地就针对她?这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在指使。

    除掉了一个下手的小喽啰,还是无法撼动后面的根本。说白了,她在皇宫里孤立无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为对手所用,成为她新的敌人。

    看到刘保正在用审视的目光看她,傅妧忙低下了头,重新回去洗衣服。周围的宫女再看她时,眼神中都带了畏惧之意,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她们不来挑衅,傅妧倒乐得清静,自顾做自己的活。

    当天下午,浣衣局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

    刘保认出那小太监是二皇子身边的三宝,忙又挂了笑脸迎上去:“呦,小公公怎么想起到咱们这儿来了,可是二殿下有什么吩咐?”

    三宝道:“昨儿个这里可新来了个宫女,好像是从瑶华宫送来的?”

    刘保倒是一愣,不明白今儿个的事为什么都和傅妧有关,然而还不得不老实答道:“来倒是来了个,只是……”

    没等他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三宝已然不耐烦道:“有就好了,二殿下有话要问她,把人叫出来跟我走就是了。”

    刘保虽然身为掌事宫监,在品级上比三宝高出不少,但在这里管着浣衣局这么个没油水的地方,根本一点前途也没有。三宝虽然年轻,却是皇子身边的跟班,这种得天独厚的位子是刘保得罪不起的,于是当下只点头应了,回头就去叫了傅妧出来。

    刚才在刘保面前还趾高气扬的三宝见了傅妧,登时笑嘻嘻道:“傅姑娘,二殿下有些事要问问您,咱们……走吧?”

    傅妧跟着他一路上七拐八绕,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似乎不是去棠棣宫的路吧?”

    三宝笑道:“姑娘好记性,才刚进宫就认得路了……只是姑娘也该明白,这宫里人多眼杂,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别人闲话,寻个僻静地方对殿下和姑娘都好,您说是不是?”

    傅妧点点头,心里却已起了警惕之心,微微落后了几步,随时准备这转身逃走。

    只不过这一次她是白担心了,转过一道月亮门,她便看到了小院的花团锦簇中静静立着的男子身影。三宝殷勤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不再向前去了。

    傅妧定一定神,才轻步上前。

    元灏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面容一如往昔清俊,眉间眼底却拢起了淡淡的心疼。傅妧正要施礼,他已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阿妧,你我间不必如此。”

    傅妧身形一顿,良久才抬起眼睛与他对视:“殿下说错了,你我间身份有别,本应如此,从前往昔,不过是我做的一场梦。”

    元灏微有黯然,傅妧却抢先道:“殿下不必为我这么个宫女担心,公主殿下待我很好,想必将来去了北燕,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原本是讽刺的话语,然而傅妧用真诚的语气说出,再加上温柔神情,丝毫没有作伪之态。

    元灏皱眉道:“皇妹她是太任性了,对了,我给你带了伤药来。”

    任性……傅妧在心中冷笑,她这满身狼狈一生流离都拜元盈所赐,他竟然只用“任性”二字一带而过?

    元灏拿出一盒药膏递过来,傅妧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看到她犹豫的样子,元灏心生疑惑,当下撩开她的袖口,只见那她的手背已经高高肿起,肌肤上尽是干裂的血痕。

    傅妧慌张地抽回了手,勉强笑道:“不过是多洗了两件衣服,习惯了就好了。”

    元灏眉头紧锁,傅妧知道自己的示弱已经起了效果。上次相遇时,她故意不曾擦去脸上的血痕,便是要让他知道,她过得如何不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元盈造成的。这次,依然如此。

    她了解元灏,许多事他明明知道,却宁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愿当面锣对面鼓的说破。

    若是她一开始就控诉元盈的霸道行径,结果只会让他越发地袒护妹妹,只有让他亲眼目睹,才能让他相信。

    以退为进,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也不枉她在浣衣局受了一整天苦。

    良久,元灏才哑声道:“你再忍耐些时日,我会想办法,让你……”

    傅妧猛然抬起头来,眼底珠泪盈盈,语气却坚定如铁:“傅妧只求能保住性命,安然度日,殿下,您明白吗?”

    “所以,这是我与殿下最后一次私下见面。”她含泪微笑,从元灏手中拿过那盒药膏。

    她冰冷的指尖在元灏手心一触即退,元灏想要抓住她,她却已翩然后退。

第9章 水下相遇

    大约是以为他们要谈很久,三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怕元灏追上来,傅妧来不及去找三宝引路,便匆匆离开了。

    入宫前她虽看过宫中地图,但强行记住的和亲自来走的感觉毕竟不一样,才拐过两个弯,她已经分不清楚要往哪里走了。

    偏生又是傍晚,平日里来往不绝的宫人此刻竟一个都看不见,连问也没处问。

    好不容易才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傅妧加快了脚步正要去问路,却冷不防被身后的人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她的双手也被扣住,看样子不止一个人。

    天色太暗,她在挣扎中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只能看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时宫监服色。

    鼻端传来甜得发腻的香气,傅妧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便屏住呼吸配合地放松了身体,装作昏过去了。

    见她昏过去后,其中一人便将她扛起来,在另一人的护送下快步离开了此地。

    傅妧虽然也带了些防身的东西,但都藏在腰带内侧的暗袋中,眼下她被人扛在肩上,根本没有办法去拿,只好静观其变。

    终于被人放下来,她觉出脚上似乎被人绑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丢进了水里。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傅妧还是险些惊呼出声。

    那水并不算冷,这样的水温,宫里只有一处地方可能有,那便是芙玉宫。想到那两个人可能还在上面没有走,傅妧只能尽力屏住呼吸,任由自己被脚上的重物坠下去。

    现在挣扎没有任何作用,若是被上面的人发现了,自己或许只能换个死法而已。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记得莲池中似乎有座假山,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假山后面,或可有一线生机。

    只是,现在她在水下稍有动作,便难免不会牵动水面上的花叶,引起那两人的怀疑。然而再等下去,她的气息又即将耗尽,真是进退两难!

    她艰难地弯下身子,去解脚上捆着石头的绳索。动起手来,永远比脑子里的臆想要困难许多,好不容易解除了脚上的束缚时,一口气已憋到了尽头,眼前一阵阵发黑,生死关头,她已经顾不上谨慎了,当下用尽全力向记忆中假山的方向游去。

    好容易触到了嶙峋的山石,想来已经在假山旁边了,傅妧心下一松,正要向上浮去,脚踝上却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她来不及低头看,只拼命甩动腿脚,试图将水草崩断。然而脚踝上却陡然传来了力度,她硬生生被扯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恐慌迅速传遍全身,傅妧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顾着拼命挣扎。然而脚踝上传来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被水压迫着,不得已将最后一丝气息也吐出来……

    等待她的却并不是窒息,唇齿被大力撬开的瞬间,一丝清凉的气息被哺入。

    傅妧愕然睁眼,才醒觉面前竟有个人……水下太过暗沉,看不清他的容貌,只知道自他唇间度过来的气息绵长清新,显见得是个内功高手。

    她向来体质虚弱,又身为女儿家,自然是没有习武的。但也曾听师傅说过许多关于练武的事,据说内功练到一定程度的人,可凭借体内真气循环获得空气,从而可以长时间隐匿于水下或土中。

    生死关头,傅妧顾不得矜持,紧紧揽住了那人的脖颈。对方既然在这时候出手相助,便不担心他会痛下杀手。

    唇间度过来的那点气息只够支持一时,那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将手掌贴上了傅妧的后心,助她循环气息。

    只是傅妧一点内功底子也没有,这样一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人却也就这样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傅妧才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便是漫天繁星,而非自己昏迷前所见的暗沉水底。一阵清风吹过,寒意入骨,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经历生死关头的恐惧这才涌上心头,混杂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一时间五味陈杂。

    身旁有人拥住她的肩膀,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多谢尊驾相救……”傅妧一句话只说到一半,看清在身后拥住自己的人是元灏时,语声陡转:“是你……”

    她本想问池底那人是不是元灏,然而触手所及之处,他的衣袍只不过微潮,很可能是从自己身上沾到的水渍。且眼下他脸上的茫然情绪也能证明,水下那人绝对不是他。

    傅妧环顾四周后,才低垂了眉目小声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元灏也担忧道:“我也正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一诺千金

    元灏担忧的神情就在眼前,傅妧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她猛然扑到他怀里,纤弱的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

    元灏一时哑然,却下意识地抬手拥住了她。怀中少女长发衣衫尽湿,肩膀还在微微颤抖,楚楚可怜。相识以来,即使在最狼狈的境地下,她也总保持着沉静的风姿,何曾这般惶恐过?

    从前的她越是坚强,这一刻的脆弱就越惹人心疼。尤其想到之前她说的那一句“只求保住性命”,更让元灏觉得连心都揪了起来。

    又是一阵风吹来,傅妧在他怀中打了个寒颤,元灏忙扶着她站起来,脱下披风裹在她身上。

    傅妧本能地做出推拒的姿势,元灏心中一紧,不由分说将她拉过来,打横将她抱起来。

    “二殿下……”傅妧连着声音也有些颤抖,“这样并不合规矩,您这样会给我带来更多麻烦的……”

    现在已经有人想置她于死地了,这样和元灏在宫中招摇而过,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祸端。

    元灏却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半晌才哑声迸出一句:“万事有我。”

    那一句“万事有我”,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傅妧自他怀中奋力仰起头,凝视他轮廓优美的侧脸,尔后将脸颊轻轻地贴向他的胸口。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将世俗眼光和礼教大防尽数抛掉。这亦是傅妧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样坚定不移的话,从前携手踏青,至多不过以诗文相和,暗藏心意,从不曾这般表白。

    若换做了数月之前的她,定然会喜极而泣,而如今,心下纵然震颤,却也抵挡不了物是人非四字的浸染。

    这一句话,来得太迟。

    然而,她还不得不做出欢喜幸福的样子,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她不得不这样做,毕竟娘亲现在还作为人质被困在傅府中。她在南楚时,娘亲或还能几天好日子过,若她去了北燕,娘亲对于傅家来说,就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到了那时,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她一定不能去北燕。而想要留在南楚,紧紧抓住元灏是唯一的出路。

    元灏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回了浣衣局,看得刘保和一众宫女目瞪口呆。元灏命刘保腾出房间让傅妧一个人居住,又命他派人去取来火盆热水,让傅妧自行沐浴更衣。

    有了皇子吩咐,刘保自然不敢怠慢,恭敬送了元灏出去后,又回来吩咐众人,不得将此事泄露分毫,否则严惩不贷。

    为着讨好傅妧,他又挑选了两个伶俐些的宫女,嘱咐她们不必再洗衣裳,专职去伺候傅妧。

    傅妧对她们倒也和颜悦色,顺带着旁敲侧击地打听些宫里的情况。

    之前在宫外做的功课再多,也不及在宫里的耳濡目染,毕竟皇宫里有太多事都是秘密,传不到外面去。

    有个宫女为着讨好傅妧,说起了秋容的事。

    听说她已被莲妃娘娘打发到训诫司去了,傅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训诫司,可是比浣衣局更低的去处,算得上是整座皇宫的底层了。但凡被送到那里去的,都是犯了大错的宫人,却连痛快一死都做不到,只能在训诫司忍受无尽折磨。

    进了训诫司,最后的下场只有死,却是在长年累月的折磨中慢慢死去,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若是忍受不了那里的折磨自尽,还是要连累家人的。

    因此,对于这些宫女来说,训诫司无异于是人间地狱。

    傅妧忍不住又问:“莲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

    那两个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腼腆笑道:“我们都是最底层宫女,哪里有福分接近莲妃娘娘呢……”

    另外一人见傅妧微有失望之色,忙笑道:“不过莲妃娘娘恩宠最重,她宫里的宫人,连衣裳都比别宫的好一个档次呢,每次送衣裳去,打赏也比别处要多……不过若是洗坏了衣裳,下场也惨得多就是了”

    傅妧“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平日里,都是谁去芙玉宫送洗好的衣服?”

    “这个……要看刘公公的安排了。”

    “哦,”傅妧笑了笑,“你们劳作一些也累了,快点去休息吧。”

    她之前用的药膏颇有奇效,脸上的青肿已消退大半,这一笑明艳不可方物,让那两个小宫女都看呆了。

    “姑娘……若是打扮起来,可能比莲妃娘娘还美呢……”

    其中一人像做梦般赞叹道,被同伴捅了一下,她才醒过神来,两人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第11章 同仇敌忾

    傅妧捧着一叠洗好的衣服走进了芙玉宫,经过宫前的莲池时,仍不免心有余悸。

    那天,如果不是有个奇怪的人救了她,恐怕现在她已经躺在池底的淤泥中,用血肉滋养着这一池美丽的莲花了吧。

    又有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来,这一池莲花之所以开得这样茂盛,会不会是因为汲取了太多人的性命?

    在内殿门口,傅妧便被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宫女模样的人拦了下来。对方递过来一串铜钱,便伸手接过衣服。

    傅妧刚要转身要走,那宫女却又在身后嚷了起来,“喂,是谁让你给娘娘的衣服熏香的,不知道娘娘向来不喜欢这些俗气的味道吗?”

    傅妧故意装出惶恐的样子,那宫女皱了皱眉,见她只是个眼生的宫人,便把她拉了进去。

    芙玉宫的内殿中白日里帐幔低垂,四壁镶嵌着的明珠发出淡淡柔光,宛如月色清朗。

    四周的帐幔和家具什物上,都有莲花纹饰,连地板上也精心雕琢出了莲花的轮廓,想来取得是“步步生莲”之意。

    盈盈珠光中,傅妧看到一个美人慵懒地侧卧在榻上,一身水红色纱衣勾勒出妖娆的轮廓,不必看清面容已然媚态万千。

    “娘娘,”方才那宫女上前恭敬施了一礼,低声道:“浣衣局送来的衣裳上薰了香。”

    莲妃坐起身来,傅妧这才看到她的脸,果然是倾国倾城,眉梢眼角烙的尽是密密的风情,连此刻微怒的神态,都让人觉得美艳无双。

    然而那艳红唇瓣中,吐出的话语却极是煞风景:“那起子奴才真是越来越可恶了,一定又是皇后那老妇挑唆的!”

    “莲妃娘娘,”傅妧却突然开口,“那衣服上的熏香,是奴婢的主意。”

    “你?”

    在莲妃发怒前,傅妧已抢先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一睹娘娘的花容月貌,不是吗?”

    听了这句话,莲妃的身子向后靠了靠,一双烟水迷蒙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傅妧。

    “你来这里,不会只是想看我的脸这么简单吧?”打量了一会儿之后,莲妃终于开口。

    “娘娘冰雪聪明,奴婢只是想来告诉娘娘一件事,当初命人在娘娘的莲池里动手脚的,便是娘娘最为痛恨的那个人。”傅妧一边说,一边留神观察莲妃的神色变化。

    莲妃仍然是之前慵懒的样子,却挥手将侍立在殿中的侍女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刚才引傅妧进来的那个宫女和梁公公,想来应该是莲妃的心腹了。

    “你这般笃定,难道那件事是你做的不成?那前儿个梁海抓来的那个,是抓错了人?”说着,莲妃的目光已经瞟向了梁公公,后者立刻凶狠地看了傅妧一眼。

    傅妧淡淡一笑:“若是有人用剪刀剪断了娘娘心爱的花枝,娘娘是要怪罪于那把剪刀,还是拿着剪刀的人呢?”

    莲妃轻蔑道:“老套的比喻,若她们都安分守己,怎么会被人当做剪刀来用?”

    “娘娘的话,倒有点说不通……”傅妧刚开口,梁公公已然怒道:“大胆奴才,竟然敢指责起娘娘的不是来了!”

    傅妧看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做一个好的奴才,便要用心为娘娘打算,想娘娘之所未想,未雨绸缪,而不是一味的阻断言路,让娘娘如坐井中,风雨将来犹不知!”

    说到最后,她眉目间已有凛厉之意,梁公公被她的气势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傅妧的疾言厉色只是一瞬间,再度转向莲妃时,她已又恢复了之前的低眉顺眼:“只要包藏祸心的人仍在,哪怕是铁块,也会被磨成锋利的刀刃,来伤害娘娘珍视的花朵。”

    “果然是好大的胆子,”莲妃终于开口,这时她才第一次仔细打量傅妧的面容,“宫里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伶牙俐齿又生得好的丫头,本宫竟然一无所知,果然是坐在井里了么?”

    傅妧听出她语声中的杀意,知道她已开始忌惮自己,于是便开门见山道:“奴婢之所以来找娘娘,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她抬头直视着莲妃,缓缓道:“昨日傍晚,奴婢在路上被人迷晕后丢进了娘娘的莲池,险些淹死。”

    莲妃的脸色变了,她狠狠回过头去瞪着梁公公:“看看,咱们都是怎么看家的!”

    傅妧又道:“娘娘,拿着剪刀剪到自己的手的情况,也并不少见呢。”

    莲妃凝眸看了她片刻,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是呢,就算见不了血,砸下自己的脚,也很常有。”

第12章 巫蛊事件

    翌日午后,傅妧躺在窗下的软榻上,享受着春日温暖的阳光,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然而,在听到廊下宫女的议论声后,她那点睡意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这一天工夫里,宫里也算是闹得天翻地覆了呢。

    先是莲妃有些不舒服,把已经歇息在别宫的皇帝求了去。然而就算皇帝去了也是无济于事,莲妃一时发冷一时发热,连请了几个太医都不见起色。

    一夜没睡安稳的皇帝早上出来散心,谁知竟看到一池的莲花都枯萎了,又听了莲妃宫中下人的闲话,怀疑到了巫蛊上面。

    王袁亲自带人将莲池的水放干,果然在池底的淤泥中挖出了几个木雕的小人儿,还有些别的不干净的东西。

    能靠近莲池的人太多,根本无从查起。然而皇帝被莲妃的病态蒙蔽了心智,竟大张旗鼓从宫外请了法师来做法,要从那些挖出的东西上面追查到幕后黑手。

    如今芙玉宫,怕是正在大做法事吧。

    傅妧轻轻地笑了,照莲妃的阵仗,怕是不用到晚上,事情就能有个结果了。这种鬼神之说固然上不得台面,但只要皇帝肯相信,便会有人倒霉。

    不过,想要扳倒皇后是万万不可能的,莲妃也很清楚这点。

    毕竟元盈出嫁在即,因为这桩婚事,皇帝一直觉得对皇后很是愧疚。但是不要紧,如今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在那里,将来总会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这一点小小的教训,和皇后母女带给她的伤害相较,完全算不了什么。

    果然,傍晚时分,新的消息又传出来。法师说已经作了法,将那些脏东西埋入莲池的人,三天内就会全身发疹子。

    这话才传出来,宫内登时人心惶惶,发疹子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尤其还能传染。因此,接下来的三天里,每个宫人都在提心吊胆地观察着自己,唯恐在这个时候撞上了枪口。

    然而,在三天后的全宫盘查后,竟没有任何一个宫人身上出疹子。

    原本鬼神之说就属飘渺,因此,查不出来什么,皇帝就算有再大的怒气也是无可奈何。

    偏生在这个时候,有人举报,皇后宫中日前处置了两个小太监。尸首虽然已经拉到乱葬岗去了,但是王袁派人去验看时,果见那两个太监身上都出了疹子。

    事关皇后,这样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传得人尽皆知,这件事,傅妧还是从莲妃那里听来的。

    莲妃的脸色虽然仍有憔悴,但傅妧知道那并不是诅咒的作用,而是莲妃自己服下的汤药的作用。为了打击皇后,她不惜用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后宫中的争斗,果然是不惜代价。

    莲妃笑得够了,才定睛看向傅妧:“可惜……”

    傅妧低眉道:“娘娘……这是在可惜什么?”

    莲妃笑了笑:“可惜你是注定要跟熙华公主去北燕的人,不然我便把你讨了来,在这里也多个臂助,凭你的心思容貌,假以时日,地位不会在我之下。”

    傅妧知道她这是在用言语试探自己,当下便笑道:“奴婢没有娘娘的鸿鹄之志,只求能保住性命,向那些害过我的人施以小小的报复就足够了。”

    莲妃却再度追问道:“真的没有别的了?”

    傅妧抬起头,微笑道:“有。”

    莲妃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傅妧却自顾自道:“上次得罪了娘娘的那名婢女,是奴婢在浣衣局时的好姐妹,奴婢想斗胆向娘娘讨个情,请娘娘准她回到浣衣局吧。”

    莲妃眯起了眼睛:“傅妧,这我倒真看不明白了,当初她人赃并获,和你也脱不了干系,如今却又……”

    傅妧恳切道:“奴婢孤身入宫,唯有她给过奴婢一些帮助,当日之事虽是她犯下大错,但总归也是遭人利用……”说着,傅妧的声音已经渐次低了下去,竟有了哽咽之意。

    “好了,”莲妃又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一点小事而已,何必说的那样可怜,本宫应了你就是了。”

    傅妧这才破涕为笑,向莲妃露出感激的神情。

    待她走后,梁公公忍不住进言道:“娘娘,这个丫头不是个一般人物,留着恐怕有后患……”

    莲妃却摇了摇头:“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可是……”

    梁公公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莲妃打断:“更何况,已经有人想要她的性命了,咱们又何必抢着去插手,就让她们斗去,岂不更好?”

    梁公公这才谄媚道:“娘娘说的是,是奴才肤浅了。”

    莲妃轻轻哼了一声,倾国倾城的眼睛里散发出冷酷的光。

第13章 两位皇子

    接下来的几天是难得的风平lang静,傅妧却不慎伤了风。

    元灏自然是不方便往这里来的,却打发三宝来了好几次,送些吃食药物什么的。大约是在病中的缘故,傅妧见他只是送这些来,却连只字片语也无,倒有些伤感。

    这天来的人除了三宝,还有另外两个少年。不必看他们身上与元灏一般无二的皇子服色,单凭那极为相似的眉眼五官,傅妧也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了。

    皇后姬氏的另外两个儿子,三皇子元澈和四皇子元泓。

    元澈今年已有十六岁,傅妧听元灏说起过这个弟弟,说他惯爱舞刀弄枪,如今看来果然不错。虽然才只十六岁,但因着练武的缘故,他的身形个头都似足成年男子,只是眉宇间的顽皮神气能泄露年龄罢了。

    四皇子元泓倒是真的年幼,只才有十一岁,然而神情举止却极为老成,与兄长元澈形成了鲜明对比。

    傅妧恭敬起身行礼,口称:“三殿下、四殿下。”

    元澈却是个自来熟的,当下笑道:“傅姑娘,虽然是头回见面,但我已经听皇兄提过你好多次了,也算是熟人,何必那么见外?”

    他言语间尽显直爽性情,傅妧不由得也会心一笑。

    来过一次后,元澈便觉得自己有责任替兄长照顾她些,因此之后几天,倒少见三宝再来了。

    因莲妃引发的巫蛊一案开头声势浩大,到后来却不了了之了,毕竟嫌疑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出了这种事也只有掩盖的份儿。不过皇后倒是吃了个哑巴亏,傅妧对此一点也不内疚。

    她仔细想过,能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也只有皇后了。更何况,因为她自己的特殊身份,将来追查起来,说傅家的女儿是溺毙在莲池中的,傅家若是闹将起来,恐怕莲妃的荣宠也要大打折扣。

    这样一箭双雕的法子,得益的便是皇后,既为女儿除去了眼中钉,又打压了莲妃。

    再深想下去,或者傅家也是知情者,甚至于他们和皇后达成了什么协议也说不定。用一个并非亲自养大的庶女的性命,换来皇后对傅家的歉疚之心,不可谓不划算。

    如今皇后虽然自顾不暇,但傅妧还是尽量深居简出,她不想给对方再次谋害她的机会。

    只是……元灏如今在忙着接待北燕太子的事,皇后又在气头上,自己想要靠元灏脱离苦海,还是十分艰难的。

    至少她在目前,根本想不出一个有用的法子来。

    这日她正坐在屋子里发愁,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元澈爽朗的声音随即传来:“傅姑娘,这大好的日头,不出来舒展下筋骨,尽坐在屋子里作甚?”

    抬起眼睛就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傅妧不自觉地也扯了一下嘴角,起身行礼道:“三殿下。”

    元澈扬了扬眉毛,语声中颇有疑惑:“你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为难,当然是为难的,在皇宫里一日日地耽搁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离开。北燕太子在这里盘桓,必然是为了重新商谈婚期,怎能不让她心急如焚?

    只是这一番心思,不会是自幼养尊处优的元澈所能明白的,于是她只微笑不语,眉间愁意隐约。

    元澈会错了她的意思,皱眉道:“是不是这里有人欺负你,看我不打他一顿替你出气!”

    傅妧见他摩拳擦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

    元澈随即眉眼弯弯:“原来你还会笑?我只当你是属木头的,和阿泓一个性子……”他侧过身子,傅妧这才看到元泓也跟着来了。

    初见时不过匆匆一瞥,如今细细看来,那四皇子元泓确实是有点木,既没有元澈的灵动跳脱,亦不是元灏那一路的沉静儒雅。

    元泓平静地看了傅妧一眼,便转过头自顾自对兄长说:“去书房的时间快到了。”他根本没有和傅妧寒暄的意思,就像是眼里根本没看见这么个人似的。

    元澈也觉得尴尬,顺手在元泓头上敲了一记:“知道了。”

    傅妧忙道:“两位殿下请自便,奴婢在这里很好,殿下不必挂心。”说着,她已敛衽为礼,是郑重送客的姿态。

    元澈微有赧然,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得元泓提醒道:“三皇兄,昨日太傅布置的策论,你好像只做了一半……”

    元澈的笑脸登时垮了下去,忙不迭向傅妧点一点头,便飞奔而去。

    元泓却并没有立刻跟上去,傅妧与他对视片刻,索性微笑道:“四皇子有话请讲,奴婢洗耳恭听。”

    听得她开口,元泓眼里燃起一点幽幽光亮,与他稚嫩的外表极不相符。

第14章 神秘访客

    “灏哥哥昨日去了母后宫中……”元泓如是开口道,却并没有下文,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妧,仿佛想从表情窥破她的内心世界。

    很显然他失败了,只好再度开口,换上了咄咄逼人的语气:“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去求见母后吗?”

    傅妧嘴角轻扬,笑容无懈可击:“想。”简短的一个字,听不出有任何情绪。

    元泓究竟还是年轻,故作的老成很快就坍塌下去,脸上的表情越发阴郁起来。面对傅妧这样的对手,他惊觉自己预备的还不够,于是果断地决定中止战斗,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傅妧扬起的嘴角渐渐放松下来,眼底的光却一点点凝重起来。

    元灏为什么去求见皇后,原因在元泓脸上已经写得一清二楚了,因为她。元灏一定是在皇后宫中提到了她,所以元泓才会觉得自己有义务来提醒傅妧注意她的身份。

    这样一个小小少年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皇宫里的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了。今日她能三言两语让元泓知难而退,来日面对千夫所指,她又该怎样做?

    傅妧正要关门,轻轻的笑声却从身后传来……她的耳力极好,只听得声音便已判断出,对方是男子,且就在房中。那笑声低沉浑厚,显然不是内监所能拥有的。

    傅妧并没有立刻转身,而是镇定地将门扇关好,这才缓缓转身,右手有意无意地抚上腰带。

    之前还是关着的窗子此刻已经开了,窗台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一幅素色丝巾挡去了半边脸容。他前额的碎发又垂下来极多,将眉形完全掩去,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让人无从拼凑他的面容。

    这个房间紧挨着御花园一角,所以推开窗就是茂密树丛,若是武功高手,事先隐匿在树丛中,待元澈和元泓走后再越窗而入,也不是难事。

    只是,在南楚皇宫里,懂得武功的除了皇子便是侍卫,谁会有闲情逸致来做这样的事?倘若说是来自江湖也说不通,江湖中人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这般出入皇宫如等闲。傅妧心下已有了判断,此人定是来自于皇宫之内,至于其他,倒是看不出来了。

    她警惕地看着对方,扬声道:“阁下何人?”

    白衣男子轻笑出声,他轻巧地从窗台跳下来,右手探向身后……傅妧登时后退了一步,后背倚住了门扇。

    见她这般警惕,白衣男子眸中笑意更深,右手自身后拿出时,却多了一枝含苞的莲花。闭合的花瓣上仍有水珠滑落,荷香阵阵。

    皇宫里只有一个地方有莲花,傅妧忽然觉得,自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

    那个悄无声息出现在水下的人,度她气息救了她的性命,又将她带离芙玉宫的神秘人。傅妧忽然有点释然,以那人的武功,无怪他这次出现的也悄无声息。

    “那日得蒙尊驾相救,尚未及道谢,小女这厢有礼,”她敛衽为礼,微微颔首,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那人:“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白衣男子眨眨眼睛,抬手将莲花递过来,开口时声音微有沙哑,显然是故意掩饰了自己本来的嗓音。“得亲美人芳泽,应该言谢的是我才对,送给你。”

    傅妧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伸手去接那枝莲花。

    瞬间变故陡生,傅妧的手自莲花边上擦过,却向上一挑,直取对方脸上的丝巾。男子眸光一沉,并未闪避,只闪电般伸手钳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拉!

    傅妧没有武功底子,立足不稳,登时便向前扑去,直直撞上他胸口。

    耳边陡然传来温热的呼吸,还有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姑娘是觉得那天意犹未尽,所以急着投怀送抱?”话音未落,他突觉肋下传来刺痛,仅仅一瞬间就转作了麻木。

    他眸光一沉,左手轻轻在傅妧肩上一推,将她推开数步,自己则提气疾退,兔起鹘落般自窗口翻出。

    傅妧也一连后退了数步,对方力道轻柔,显然没有伤她之意。

    傅妧怔怔抬手看着指间那枚银色长针,再看向窗外时已是满眼困惑。

    针上淬了师傅教她制的毒药,虽不致命却可限制人的内力,越是武功高手越是受其深害,像她这样半点内力也无的普通人,这药就不起作用了。

    她之前故意关门,也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务求一击必中,没想到竟然还是失手了。

    看他刚才出去时动作流畅,竟似没受到半点影响……傅妧摇摇头,将银针收回到针囊中。

    或许……是她淬毒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吧,毕竟这也是第一次用。

第15章 恩威并施

    傍晚时分,刘保来报,说是秋容已经从训诫司放了出来。他在浣衣局经营多年,自然知道秋容的被抓和被放,都和傅妧有点关系,因此第一时间便来讨她的主意。

    傅妧知道他的心思,却只淡淡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刘保无奈,他身为浣衣局掌事,总不好明着向一个宫女讨主意吧?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也只好先回去,将秋容当做个普通宫女安排活计。

    一连三天,傅妧每次从窗子里看出去,总能看到秋容在水池边用力洗衣裳,从早到晚。

    宫里的人惯会爬高踩低,知道傅妧有皇子们撑腰,有事没事都要来献献殷勤。秋容是曾经想陷害傅妧的人,这时候自然成了众人踩踏的对象,傅妧初来时受的那些排挤,如今都是对着她来的了。

    入夜,傅妧看了看那个仍然在埋头劳作的身影,便轻轻提着一盏灯笼走了出去。

    秋容知道她来了,却固执地不肯抬头,手里的棒槌落得却重了些,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傅妧仔细看着秋容,虽然在训诫司里只待了几天,但她整个人却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消瘦憔悴倒还在其次,主要是眼睛里少了当初的精神气儿,整个人看上去就苍老了许多。

    见她站在这里定定地看着自己,秋容也觉得不自在,站起身来就要走。傅妧却横跨一步,稳稳地挡在她面前。

    至此,秋容终于肯抬起眼睛看着她。

    只有在与傅妧对视时,秋容的眼底才迸出了一点火星,她从齿缝中挤出压抑的声音:“你来看什么?”

    傅妧唇角微勾,语声平静:“来看看你现在的下场有多凄惨。”这样嘲讽的语句,越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杀伤力才足够大。

    秋容的眼睛立时瞪得大了些,恨意宛然。

    只是如今的她,也只敢这样瞪着傅妧而已。两人对视片刻后,秋容又垂下头,拖着步子想要从旁边绕过。

    就在她走过傅妧身侧时,后者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秋容,”短暂的静默后,女子的声音在暗夜中有种别样的魅惑,“知道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么?”

    秋容连想也没想就直接答道:“你想嘲笑我,尽管笑就好,不用多说废话。”

    傅妧侧过头,看到秋容倔强的侧影,嘴角的笑弧弯得更深些:“从一开始,你就选错了对象,无论是之前的献殷勤,还是现在的恶语相对,人错了,任你手段再好,也逃不开注定的失败。”

    秋容瞥她一眼,硬声硬气道:“我不是像你这样大家子出来的小姐,不用绕着弯子说些大道理给我听,我这种粗人听不懂!”

    秋容能说出这句话来,必然是已经知道了傅妧的身份。若是没有上位者的授意,没人会闲到去告诉她这些。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皇后就是莲妃,无论是哪一方,都是想让秋容彻底地怨恨上傅妧,从而心甘情愿为她们所用。一颗充满怨恨的棋子,比普通的棋子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只是看秋容现在的这个样子,她似乎还没有答应,也或许是故意在傅妧面前表现出凄惨的样子,等待着一个绝好的机会。

    傅妧淡淡一笑:“以现在你我的差别而言,我想要你死随时可以做到,想像这次一样把你从训诫司放出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听了这句话,秋容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其实秋容并不是个蠢人,虽然听了别人的挑唆,但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力。毕竟,上次她奉命去害傅妧时,与傅妧素不相识且无冤无仇,那次失败后,她被扔到训诫司,那些主子们没有一个出来为她说句话。

    秋容突然粗声粗气地开口:“我只想好好活着,不想再掺合你们的这些事了,这些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

    “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傅妧答道,“只是,像我们这种人,从来都只有被人摆布的份儿,除非……是由自己来下这局棋。”

    傅妧见秋容的意志已然松动,便不再多说,最后只丢下一句:“其实,我很羡慕你,只需要擦亮眼睛找一个值得效忠的人就行了,而我,却要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她拂袖而去,秋容转身皱眉看着她的背影,之前凶狠的目光渐渐柔和,最终凝定成了疑惑。

    春暮夏初,白日里初初蒸腾起来的热气入了夜就消散无踪,徒留清冷。

    傅妧却并不想回房睡觉,而是提着灯笼信步往外面走去,想借着入夜后的清风驱散心头的烦闷之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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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倾江山介绍:
自幼被扫地出门的大小姐,十年后却要代替妹妹入宫,成为刁蛮公主远嫁北燕的随行女官。
为了留在南楚,她用尽千方百计,想要与二皇子共谐连理。
棋差一招,她被人下药,送上了前来迎亲的北燕太子的床榻。
一夜春宵,她成了背弃诺言的负心人,也成了为攀附权势不择手段的狐狸精。
千夫所指,她有口难辩。索性不负众望,演一出红颜祸水的戏码,搅乱这四国江山,浑水摸鱼。
天下英雄,常自夸一人一马可守天下。
她一介小小女子,也可以一己媚色,倾覆江山!媚倾江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媚倾江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媚倾江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