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情不自禁
到了后半夜,洛奕的情况开始严重起来,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断断续续的呓语,傅妧知道他多半是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了。
秦烨把他们丢来这里之前,傅妧只来得及替洛奕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用的还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难免会不干净。
幸好这时有狱卒押着犯人进来,傅妧好说歹说,又赔上了一根金簪子,这才求得那狱卒开了牢门,把她和洛奕关在了一处。
洛奕的额头已经烧得滚烫,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秦烨虽然没有把他们随身的物品搜走,但傅妧身上带的几乎都是毒药,根本没有正常的药物。
向狱卒开口更是痴人说梦,傅妧只好把厚重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希望能闷出些汗来,烧就会退了。
牢房里冷得像冰窖一样,高墙上的窗子连一层纸都不曾糊,呼呼的风就那样毫无阻拦地吹进来,其间还夹杂着点点雪花。
竟在这个时候下雪了,傅妧苦笑,起身去一边抱来大堆的稻草,堆在洛奕和自己身边。
做这些事的时候,萧衍给她的那只哨子不慎从暗袋里滑出来,掉在了地上。
傅妧弯腰捡起它来,只觉触手一片冷冰,那点寒意顺着手心一路攀沿,连心尖上也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会是他吗?那天蚕丝网,是否是他和秦烨合作的结果?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却还不得不承认,当初和云然一战时,他所用的手法和今日秦烨所做的,极为相似。
她努力想找出些理由说服自己,说这件事与萧衍无关。但是想来想去,得到的都是相反的理由。
他和洛奕向来不和,他也有天蚕丝,他也曾布下过这样的网阵,甚至,他还预先知道了这里的危险,送给了她能召唤暗卫的哨子……
所有的蛛丝马迹交织起来,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这样的事实。
心底却有个声音执拗地响起:“不会是他,他的骄傲不会容许他这样做。”
然而,傅妧眼前又闪过了慕三千的脸容……
她猛然闭上了眼睛,把哨子重新塞回去,刚转过头,就对上了洛奕睁开的双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迅速跑到他身边,想要试探他的额头,然而才刚刚伸出手,手腕就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心很烫,傅妧全身已经冰得透了,被他这么一握,顿觉一阵暖流顺着手腕流遍全身。
“可不可以,有那么一会儿不想他?”他低声道,干涩的嘴唇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迸裂,一丝细细的血流了下来。
傅妧想要抽回手,他却固执地紧握着,并挣扎着坐起身来:“为什么,明明证据就摆在眼前,你还是愿意相信他?”
“……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只是不想凭猜测去判断一个人。”傅妧下意识地辩驳道。
洛奕没有说话,手上的力道反而更加重了几分,傅妧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力抽出手来。
“我说过,不许再对我使用瞳术!”她急促地呼吸着,如果不是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刚才很可能就中招了。
她用的力气很大,洛奕本来就病得浑身无力,被这么一推,登时向后仰倒,半天没有动静。
傅妧气归气,但是想到他好歹也算是个病人,还是走上前去,打算扶起他来。
待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和平静的胸口时,她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一边摇晃着他的肩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
久久没有回应,傅妧一下子慌了,连气息都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一个翻身,将她扑倒在了稻草堆里。
距离如此之近,他的眼睛明亮得可怕,傅妧想要挣扎,然而全身却像是被束缚住了一样,空有这样的心思,却无法付诸于行动。
“为什么是他,难道……我不可以吗?”他的声音有些虚浮,像是在梦境中说出的呓语一般,却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执拗。
“放手……”她在心底这样想着,然而却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近到脸颊上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火热气息。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嘴唇时,他却偏了偏方向,将脸埋进了她肩膀一侧的稻草堆中。
“抱歉,我……迫不得已。”在耳垂和颈侧传来的火热气息中,傅妧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随着他目光的移开,她的心神陡然一松,重新恢复了自由。
刚刚费力地把他从身上推开,傅妧就听到了钥匙和铁链碰撞的声音。
一个模样清秀的宦官脸上挂着暧昧的表情走进来,对傅妧道:“陛下要见你。”
第47章 阴谋重重
“不要去……”洛奕伸出一只无力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紧紧皱着眉,脸色从之前的潮红变作了苍白,嘴唇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紫色,上面还有微微发白的齿痕,似乎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傅妧看了那宦官一眼,冷然道:“好,我去,在那之前,你先叫个太医来帮他包扎伤口,再拿些厚实的被褥来。”
她的口气简单而直接,近乎于命令式的语句。那宦官翻了个白眼:“阶下囚还讲什么条件!”
傅妧的眼角隐现戾气:“你可以不听,不如借我一把刀现在就杀了他,也好过零碎受罪,只不过到时候,你就要向你的陛下好好交待,为什么在你来过之后,本应好好看守着的阶下囚就死于非命了。”
“你……”
“对了,我们可是被判定为有奸细嫌疑的人,说不准到时候,你也能捞到个叛国的罪名,判个千刀万剐。”她干脆利落地说道,语声嘲讽。
“你……你胡说什么,不要诬陷我!”
“诬陷又怎样,”傅妧眼眉一挑,“横竖我的同党受了伤,又躺在这么冷的地方,捱不了半天就会断气,我心情不好,多拉几个垫背的也很正常。”
那宦官叫苦不迭,原本只是传个话的容易差事,谁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
“算我怕了你了,等着……”他皱眉抱怨道,回转身去找狱卒要棉被等物事。
就在他转身的空挡,傅妧已经迅速蹲下身子,把萧衍给她的哨子放到洛奕手里。
“这个你拿着,如果有危险就吹响它,会有人来救你的。”她低声嘱咐道。
洛奕费力地睁开眼睛,努力想连着她的手一起握住:“我……是不会离开的,还是你……”
傅妧把手抽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秦烨那么爱惜自己性命的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动我的。”
“可是……”
“就像你有自己想寻找的答案一样,我也有件事,要向他问个清楚。”傅妧坚定道。
洛奕凝视她的面孔良久,眼底的光终于渐渐黯淡下来。待她跟着那宦官离开后,他才摊开手掌,看了看那枚银色的哨子,神情复杂。
“对不起……”他再次低声道,随后掀开身上厚重的棉被站起身来。
刚才拿来棉被药品等物时还凶神恶煞的狱卒,这是却陡然换了一副谄媚的面孔,笑着捧上来一个锦盒。
“阁主大人,这是主人赐下来的药。”
洛奕皱眉看了一眼那颗药丸,迅速拿起来放入口中。狱卒适时端上来温水,洛奕一饮而尽后,才开口问道:“云然怎么样了?”
“阁主请放心,少阁主现在好好的在温泉山休养,一切都很好。”
听到“很好”二字,洛奕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那狱卒察言观色,赔笑道:“阁主不必担心,主人已经和秦烨谈好条件了,傅姑娘不会有事的,倒是您为了这次的任务伤的不轻,该好好休养才是。”
“不用了,”洛奕不耐烦道,“准备马匹行李,我要和她一起去南楚。”
然而刚才还言听计从的狱卒,这时候却半晌没有答话,脸上挂着一丝尴尬的表情。
“但是主人的吩咐是,让傅姑娘一个人去。”
“什么?”洛奕勃然大怒,“你们都疯了不成,她根本一点武功也不会,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先去照我的吩咐准备东西,其他的事我会自己向师傅解释的。”
对方仍久久没有回话,洛奕心头火起,正要发难。谁知一阵眩晕感却忽然袭来,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心跳瞬间加快了许多,重重地撞击着胸膛。
仿佛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心脏上,四肢却软弱无力起来。洛奕踉跄着后退两步,直到靠在了墙上才稳住了身形。
刚才还低眉顺眼的狱卒抬起眼睛,脸上挂着讥嘲的微笑:“阁主,不知道这一味丸药滋味如何?”
洛奕的身子渐渐顺着墙壁滑下去,额上汗珠直冒,他死死盯着对方:“你……不是应该在师傅身边,怎么到了……这里?”
对方脸上的笑容更加诡秘:“主人只不过是担心你,怕你一时意气用事坏了大事,所以想让你休息片刻罢了,只要她完成任务,你就会重新自由了。”
看到洛奕渐渐握紧的拳头,他眼眸微眯,语声中添了几分警告的意味:“这个时候妄动真气的话,会死的很难看的。”
“鬼夷,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洛奕费力地挤出这几个字。
然而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时,他的心口就被重重敲击了一下,随后,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第48章 奇怪条件
鬼夷弯下身子,从洛奕手中拿出那枚银色的哨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撮唇打了个唿哨,便有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牢房门口。
鬼夷将哨子递给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吩咐道:“把那些北燕人引到边境去,格杀勿论!”
“是!”那黑衣人抬头恭敬应道,火光照耀下,他脸上狰狞的伤疤格外显眼。显然是被人用利器从额头一直划到脸颊,一只眼睛就这么生生被毁了,耷拉着的眼皮里空无一物。
接下了任务后,他却迟迟没有转身离开,直到鬼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时,他才试探着问道:“鬼夷大人,不知道主人留着那女娃的性命,到底有什么打算?”
鬼夷冷冷看他一眼:“主人的心思,也是你们这种人能揣摩的吗?”隔了半晌,他又轻轻笑道,“我知道你失了一只眼睛,心里一直不舒服,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是,鬼夷大人,我……”那人还欲分辩,鬼夷却已经不耐烦了。
“这次的事,一定要她去做才可以,你如果敢擅自行动,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是。”那黑衣人咬牙应道。
鬼夷这才转向洛奕,若有所思道:“这样一来,西陇和北燕是不开战不行了吧?”
他眸底光华一闪:“把阁主先和上次抓来的那个丫头一起带回去,阁主服用了龟息丸,七日之内,每天按时给他饮水就行了。”
“是……大人何时返回总坛?”
“不急,说实话,我也很想看看,那个能把四国搅得一团乱的丫头,到底是什么模样,你们先带着他们两个上路把,”沉吟片刻,他又补充道:“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们,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主人怪罪下来,你们就完了。”
“是,我们会小心的。”黑衣人这样应着,心里却有一丝不忿。不过是运送两个人,有什么难的,况且洛奕如今已经和木偶人没有什么两样了。至于那个千杀门的丫头,除了嘴巴凶一点,武功根本不足为惧。
“行了,你们快走吧。”鬼夷挥手道。待他们走后,他才回到狱卒的房间里,将脸深深地埋入水盆里。
过的片刻,他再抬起头来时,轻松地用手揭下了一层像是皮肤一样的东西,整个人的面容登时全然不同。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里面淡黄色的液体中,漂浮着另外一片皮肤样的东西。
他小心地用两个指头把面具捏出来,对着镜子贴在脸上,待他仔细调整过后,镜中出现的那张脸,赫然便是洛奕。
鬼夷对着镜子咧嘴笑了一下,又想起来胳膊的事。正好这时候天光已明,前来接班的狱卒刚走进来,看到他便吓了一跳。
那个倒霉的狱卒才刚发出一声惊呼,喉咙处便陡然一凉。和他一同前来的伙伴腿脚一软,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鬼夷从那人身上撕下一块衣角,蘸了蘸仍在汨汨流出的血,然后捋起袖子,把沾了血的布条胡乱裹在左臂上。
他刚做完这些事,受到惊动的侍卫才蜂拥而至。鬼夷丝毫没有反抗的打算,只是笑嘻嘻地举起了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这边的牢狱中变故迭起,那厢的傅妧却睁大了眼睛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秦烨,难掩眸底惊异。
“你说什么?”她开口问道。
“我说,希望你能帮我杀一个人,只要你能做到,无论你是不是能活着回来,我都会放了洛奕。”秦烨平静地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傅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为什么这些事每次都要找到她头上,不是帮人家争夺皇位,就是要做驸马,如今,连杀人的交易也找上了她。
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罢了,除了一点微末的用毒伎俩和一张尚能看得过去的脸,其他一无是处。
秦烨,一定是疯了,或者吃错了药。
傅妧扬起嘲讽的笑容:“这个世上,有一类人叫做杀手,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可以买凶去杀这世上的任何人,为什么非要找上我?”
“因为,那人所在的地方戒备森严,寻常人无法接近,因为,那人的身份特殊,一般人没有要杀他的理由。”秦烨随口说出两条理由。
“真是可笑,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杀人?”傅妧鄙夷地反问道。
秦烨笑了:“因为,那人是你的仇人。”
“什么?”
“听好了,小丫头,我要你杀的人,是南楚皇帝元恪。”秦烨一字字道,语气瞬间变得异样冷漠。
第49章 互相要挟
“你疯了。”这是傅妧给他下的结论,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到其他解释。
身为一国君主,竟然要用谋杀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去对付另一个国家的君王,真是……疯了。
“等等,是谁告诉你,他是我的仇人的?”傅妧眯起眼睛,审视地看向秦烨。
在幻夜阁的那本账簿上,写的确确实实是元恪的名字没错,但那也并不能表示,元恪就是买凶追杀她们母女的人。更何况,现在搅进那件事里的,还有一个秦峥,他现在可是西陇的皇子。
当初的那件事情,越是追查下去越是扑朔迷离,那么,眼前这个人,为什么用那样笃定的口吻说,元恪就是她的仇人?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或许我会告诉你。”
对于这个说法,傅妧嗤之以鼻:“我不会像你一样疯的,贸然去刺杀南楚的皇帝,就算有九条命也会送掉的,还拿什么回来问你?”
“至少,你可以去亲口问问南楚皇帝,当初是不是他要杀你,不是吗?”秦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问题。
傅妧一时语塞,却迅速反应过来:“那么,作为交换,我是不是也能知道这样做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
见秦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心念急转:“或者,你是和某人达成了协议?”
和南楚人有关,傅妧不由得想起了元洵。自从她离开南楚后,元灏应该发奋了许多,以元灏的资质,想要胜过元洵并不难。
所以,元洵这是要铤而走险了吗?不惜与西陇结盟,也要趁着自己还在太子之位时向皇帝下手。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元洵未免也太愚蠢了。谁都知道,他这个储君之位,最有力的支持者就是他的父皇,如今这样做,无异于杀鸡取卵自毁长城。
但是……离开南楚前,师傅已经做了他的太傅啊,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做出这种行为。是元洵一意孤行,还是……
想到后面那一种可能,傅妧忽然觉得不寒而栗。难道连师傅那样的人,也会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吗?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可能,然而她却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是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洛奕倒霉,还是答应这个条件,和阎王爷赌一把元恪的命?”
“对了,不用和我扯什么蛊毒了,你那点撒谎的小伎俩,还是留到南楚去用吧。”秦烨补充道,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傅妧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的一脸玩味的中年男人,勉强扯了扯嘴角:“如果我拒绝,你会怎样?”
“我不会要洛奕的性命的,不过他这辈子,只有留在宫里了。”秦烨轻描淡写道。
傅妧嘲讽地扬起嘴角:“和你一样?”
秦烨的脸色立刻变了,然而傅妧已经接下去道:“好,我答应你。”
秦烨眼底的讶异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傅妧已经再次补充道:“不过,你不要以为等我走后就可以随便摆布洛奕了,我回来时,他若是少了一根汗毛,西陇上下恐怕就要守孝三年了。”
“你说什么?”
“陛下你身上的蛊毒确实是我随口说的,但是太后……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还是找太医来问个明白就知道了。”
秦烨铁青着脸,命令侍从推着自己离开。他前脚刚走,后脚元洵就出现了。
“真可惜,”他啧啧叹息道,“我本来以为你会硬抗一番,所以准备了好些法子,可惜了,没来得及用上。”
傅妧对这个人一点好感也没有,当下冷着脸道:“西陇驸马没做成,倒和西陇皇帝搭上了线,真是佩服!”
元洵怒道:“傅妧,不要不识抬举,你以为你还能……”
“还能有命回来,太子殿下想说的是这个吧,”傅妧眸光森寒,“不过可惜的很,我天生命硬,你还是离我远点好,免得影响到你的大好前程。”
她本以为元洵会气急败坏地走开,没想到他不怒反笑:“这句话真是说对了,从前元澈总是有事没事就往你那里跑,果然是被你克到了,这样想来,我那位二皇弟,应该也快了吧……”
“你说什么?”听他的语气,显然元澈是出了事,因此傅妧急急追问道。
“何必那么紧张?等到了南楚,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元洵哈哈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傅妧想要追上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陛下有令,这段时间内,姑娘还是不出门为妙。”那侍卫彬彬有礼道,语意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第50章 昔日往事
慕三千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周围的世界似乎还在不停的颠簸中,她的后脑勺不时撞到硬物上,显然,她这是在疾驰的马车上。
手脚都被捆住了,连眼睛也被黑布蒙上了。她只记得,那天在西陇皇宫闯了大祸后,颜师兄就派人送她回北燕了。
再然后,就是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一语不发上来就兵刃相见。她身边的护卫虽然武功高强,却也抵不住车轮战似的围攻。
记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了,只记得一个身手宛如鬼魅的男子出现后,她几乎是在三招之内就被制服了。
确定车厢内没有别人的呼吸声后,慕三千艰难地挪动了一下,从靴筒中摸出暗藏的锋利刀片,利落地划开了手上的绳索。
拉下眼罩的瞬间,她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那只有小指长短的刀片举在眼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仍然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半晌没有动弹,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
“喂?”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把手指放到洛奕的鼻端,这才发觉对方并非没有呼吸,而是太过轻微绵长。
这样的情况,倒像是师傅曾讲过的龟息功,只是……在这里为何要用龟息功,难道是遭了别人的算计?
慕三千好奇地打量着洛奕,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没有在刀光剑影中见面。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左臂上,看到重重绷带下渗出的血水后,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上次在栖凤台上时,她只不过划破了他的手臂,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怎么还没好?
慕三千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帮他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她很少做这种事,因此笨手笨脚的,好不容易包扎好时,却看到他的眉头已经皱得很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
他的眉心很凉,两道浓密的眉毛在有些病态的苍白肌肤上格外显眼。
抛去了平常眉梢眼角萦绕的戾气,凭心而论,他真的是生得很好看。在慕三千看来,单以容貌而论,他甚至比萧衍生得还要精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于是忙抽回手。就在她的手指脱离他眉心的瞬间,他竟然挣扎着叫出了一个名字:“阿妧。”
慕三千的手登时僵在半空,在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字。
傅妧……是不是每个曾经接近过她的男人,都会被她吸引?不,已经不仅仅是吸引那样简单了,萧衍如此,眼前这个在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幻夜阁阁主也是如此。
仅仅是因为,太过耀眼的容貌吗?慕三千不甘心地想道。
此刻的洛奕,正在宛如梦境般的回忆中挣扎。
关于他的从前,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他只说了一半。另外一半,曾是他决心永远埋藏的秘密。
要怎么告诉她,在幻夜阁分坛山谷中的那一次相见,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要怎么告诉她,他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地观察着她。或许这个世上,除了她自己,他才是最了解她的人。
但是,似乎已经晚了呢。
已经有人抢先一步走到了她身边,无论是那次在莲池里,还是那一夜的血腥杀戮中。
他一直隐藏着的心意,是被上天知晓了吗,还是被那个强大如神一般的师傅?
可笑的是,他明明认识她,她眼中看到的,却从来不是他。
幼年时的他,被母亲丢在太子府的厨房里自生自灭。偶然的一次,他偷偷去花园里玩耍时,被秦颐看到了。
“这个孩子,生得倒有几分你的模样,可惜不是个女孩儿啊。”秦颐当时对偎依在身旁的杨氏如此笑言道。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他的母亲却心虚了,于是派人用炭火硬生生毁了他的整张脸。
救起他的人,是秦颐。他没有洛奕想象中那般愚蠢,反倒是杨氏的过激举动,让他猜到了真相。
对于秦颐而言,他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甚至是对西陇皇室侮辱性的存在。但是秦颐,却比他的生身父母做的都要好得多。
他甚至放下了身为太子的身份,亲自为那个受伤的孩子换药喂药,还以对待成年人的方式,郑重地向那个孩子道歉。
在秦颐看来,是他的介入,让洛奕失去了父母,也是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语,让洛奕遭受了这样非人的折磨。
那样一个善良而温和的人,真是不应该生在西陇皇室。
他的宽容和慈和,并不能给他带来应有的回报,而是带来了,死亡。
第51章 强行醒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是洛奕第一个发现秦颐的死亡的。那段时间秦颐的身体不好,于是搬到一栋小楼上养病。
他遵照秦颐的吩咐,在入夜后悄悄去找他聊天,然而在掀开床帐时,看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年幼小的他,做了一件唯一能做的是,就是带走了秦颐和杨氏所生的儿子。
那个孩子,有着像秦颐一样温和而善良的眼睛,在骨子里,却有着杨氏那样不顾一切的勇气。
自从遇到师傅后,他们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是当年他所做出的选择,如今,是该承担后果的时候了。
只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年鬼夷操刀给他换了脸容后,去师傅身边休养的那几个月。
那段日子里,他代替的是师弟许则宁的身份,因为出了麻疹不能见风,所以要日日夜夜都蒙着脸。
这样的理由,恐怕只有单纯如傅妧才会相信吧。真正的许则宁已经跟着师傅出门做事了,他的任务就是假冒许则宁留在村子里掩人耳目。
她当时有多大,七岁还是八岁?却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在同龄的村庄女孩中显得格外出众。
他一直在幻夜阁接受成为杀手的训练,不比许则宁这样的病弱少年,能在屋子里一呆一整天。
如果不是有傅妧的陪伴,那几个月足够把他憋疯了。
幸好他还有弹琴这个消遣,只不过那看上去灵巧聪明的女孩子,对于弹琴实在没有什么天赋,笨手笨脚的连一根琴弦都不知道该怎么换。
多么可笑,她的影子分明已经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了,她却从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存在。
或许在她的记忆里,那段时间的“则宁哥哥”只是因为生病而略微有些不同。又或者,她已经记不清那段幼年的时光了。
他特意画出了秦颐生前的容貌,让鬼夷照着那张画像来调整他的脸容。可是,纵然拥有了那样一张脸,他却始终都不能成为心目中景仰的那个人,那个光明磊落,能够抛却皇子身份向他道歉的人。
他一直,在欺骗她。那张天蚕丝网,是他亲手交给秦烨的,不惜以自身为饵,来化解那两个人之间的信任。
他是个双面的间谍,一边在欺骗傅妧,一边在欺骗秦烨。
或许只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他一直没有忘记过替秦颐报仇的目的,但是,当年的那件事,至今都还没有查到结果。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他的母亲,也服下了毒药,生死未知。
而他牵挂了那么多年的少女,即将沿着师傅规划好的路,充当着一个刺客的角色,重新走向南楚。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亲手布置了这样的陷阱,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去,就连曾经那样软弱的许则宁,在这一点上也做的比他要好得多。
他究竟在做什么,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有勇气说出真相了……
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攥紧了,洛奕猛地起身吐出一口血来,随即睁开了双眼。
面前的光影中,有一个少女,他连想也没想就倾过身子,牢牢地抱住了她:“对不起,我……”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重重的一推,洛奕向后跌去,撞到了车壁,登时喉中腥甜,又喷出一口血来。
“你干什么,混蛋!”清脆明快的声音,刚才那一推的力量也不小,像是练过武的人,显然不会是傅妧。
洛奕还没来得及失望,马车就骤然停下了。听到动静的黑衣人打开车门,讶异道:“阁主,你醒了?”
“这是……要去哪里?”洛奕捂着胸口问道。
“是回总坛……”那人才刚说出这几个字,只觉面前一物破空飞来,想要躲闪时已经晚了。
慕三千目瞪口呆地看着咽喉上被穿了一个洞的黑衣人,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已经空无一物的发髻。
刚才那一瞬间,洛奕出声发问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然后从她头上拔掉了发簪掷出,就那样轻易地洞穿了对方的咽喉。
“你这是……”这些幻夜阁的杀手,不应该是他的手下么,为什么?
慕三千还没来得及问出心中的疑惑,洛奕已然跃出了车厢,从已死的杀手身上抽出长剑,迎面对上围拢过来的数名黑衣人。
为首一个脸上有疤的男子大声道:“阁主,你才刚服用过龟息丸,强动真力很可能会爆血而亡的!”
然而洛奕恍若未闻,在人群中左右冲杀,每出一剑必杀一人。
慕三千兀自张望,一柄沾了血的长剑已经甩到了她面前。
“想逃走的话,就趁现在!”洛奕喘着粗气说道,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捅进了面前一个黑衣人的胸膛。
第52章 疑心暗生
御座上的秦烨看了看傅妧身后的断臂女子,轻蔑道:“你这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我说过,我不相信你会是信守诺言的人,所以我要留下一个人来照顾洛奕,这样,我才会去南楚。”傅妧扬眉道,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哈!”秦烨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西陇皇宫是什么地方,能由着你胡来?”
傅妧唇角微勾:“更重要的是,在我离开期间,太后如果无法按时服药,西陇上下很快就要举哀了。”
秦烨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他已经请太医把过脉了,确定太后是中了一种不知名的毒,之前情况好转只是表面现象,毒素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体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看到秦烨渐渐凝重的表情,傅妧嘴角的笑意变成了冷笑。或许这么多年来,秦飞雪什么事都没有做成,但是她却把太医院牢牢的握在了手心里。
假如秦烨不是那样以牙还牙地报复了秦飞雪,或许那人早已倒戈了,但是,经历过幽闭那样的酷刑之后,秦飞雪已经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随你!但是朕警告你,如果太后有什么闪失,朕会让洛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这样的威胁,傅妧只是付之一笑,走出大殿时,她和站在庭院中穿着宫女服饰扫雪的秦飞雪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推开囚室的门后,傅妧看到了坐在坐在墙角的洛奕,脸色苍白。牢房中的血腥味似乎比从前浓了许多,傅妧下意识地去看他手臂上的伤口,洛奕却不自觉地挪了挪身子,笑道:“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了。”
洛奕的目光落到简兮身上,似乎有点疑惑。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她会留下来照顾你。”傅妧解释道。
洛奕却探身握住了她的手:“我已经没事了,让我陪你去,好不好?”
虽然之前在他神志不清时,他们的距离曾比这更接近过,但被他触碰的瞬间,傅妧下意识地就想甩开他。
“你的伤……让我帮你换药吧?”傅妧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示意简兮将药和绷带拿过来。
洛奕却闪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了,”看到傅妧眼底的疑惑,他补充道:“我不习惯,让别人帮我处理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傅妧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但现在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面对,于是她只简单道:“之前我给你的哨子,可不可以还我?”
有了太后这张挡箭牌,想必秦烨是不会轻易伤害洛奕的。刚才她把召唤暗卫的哨子留给洛奕,是怕自己万一会一去不回,至少能让他有逃生的机会。
如今,她要去南楚,带着萧衍留给她的暗卫,或许胜算会更高些。
谁知洛奕却长眉一挑,故作讶异道:“哨子?”
看到他的反应,傅妧心底一沉:“是啊,我走之前不是给了你……”
“刚才我昏昏沉沉的,有些记不清了……是不是被他们捡走了?”他指了指还在打扫牢房的狱卒们。
“我去问他们。”简兮简短道,立刻起身过去了。
傅妧回过头去,看着简兮和他们比比划划,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昨夜里见到的,似乎不是同一批狱卒。这自然无可厚非,毕竟狱卒也是要轮值的。
但是,有多少狱卒会勤劳到来打扫牢房?除非,是想掩饰什么痕迹……联想到之前空气中太过浓重的血腥味,傅妧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们说,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简兮回报道。
傅妧投向洛奕的目光中添了几分疑惑,洛奕却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目光中尽是无辜神情。
面对简兮,傅妧勉强扯了扯嘴角:“大约,是我记错了,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她重新转向洛奕,“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努力将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赶走,然后带着简兮走出了牢房。
简兮看她神情凝重,还以为她是在为洛奕担心,于是开口道:“你放心,我会照顾那个人的。”
傅妧皱眉看着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照顾是一方面,你……也要小心。”
简兮重重地点了点头,傅妧又道:“你还有没有办法和北燕联系?”
简兮愣了一下,才苦笑道:“我这样的叛徒,是不可能再和他们有联系的。”
傅妧安慰地朝她笑了一下,心底的忧虑却越来越重。
果然,是她太轻信于人了吗?
第53章 城门争执
跟在元洵的队伍里走出西陇皇宫的大门时,傅妧忽然觉得讽刺。
上天究竟给她安排了怎样的命运,让她不停地在四国的皇宫中辗转流离,似乎,只剩下东昭她还没有去过。她叹息一声,暗自祈祷这是最后一次和皇家的事扯上关系。
这个念头才刚刚转过心底,身旁忽然有人勒马停步,笑道:“阿离姑娘,这是要跟着南楚太子回家乡了么?”
说话那人眉目俊秀风流,一双桃花眼似乎能滴出水来,正是东昭宁王姜昀。
“怎么,王爷也要归国了吗?”傅妧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既然和西陇公主无缘,小王只能回东昭寻觅佳偶了,如果洛姑娘愿去东昭,小王会十分欢喜的。”
这人,竟这般不知检点,大庭广众之下搭讪姑娘。傅妧心中暗恼,面上却不动声色,全当是没有听到。
反倒是在队伍前头的元洵察觉了异状,策马调头回来,对姜昀道:“不知王爷有何贵干?”说着,他已经恼怒地看了傅妧一眼。
傅妧回敬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元洵比想象中还要小气,还为那天当众被羞辱的事而耿耿于怀,连马车都不肯给她乘坐,而要她长途跋涉。
姜昀轻蔑地看了元洵一眼,显然对这人毫无礼貌的行为也十分不齿:“太子殿下真是荒唐,阿离姑娘是柔弱女子,又是个琴师,你怎么能让她用双脚走路呢,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元洵冷哼一声:“什么琴师,不过是个下人而已,就应该有下人的本分!”
姜昀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轻蔑,他不再和元洵说话,而是殷勤地对傅妧道:“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去东昭做客,如果你想回家乡的话,小王也可以派人送你回去,自然,由我亲身护送就更好了。”
“宁王,你是故意要和本太子过不去吗?”元洵气势汹汹道,现在的他归心似箭,有了傅妧在手上,他倒要看看元灏还有什么底气和他争皇位!
因此,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到南楚,和元灏一决胜负了。谁知这个只会醉花眠柳的宁王,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寻他的晦气,真是讨厌至极!
偏生那姜昀还似看不见他的脸色一般,自顾自对傅妧大献殷勤。
元洵暗自咬牙切齿,如果对方不是有那么尊贵的身份的话,他早就……
“两位不必在这里争论不休了,洛离姑娘是西陇专门请来的贵客,自然是要由我亲自护送离开才是。”清润的男子声音响起,众人顿时循声望去。
却是那很少在人前露面的西陇六皇子秦峥,他身后是四匹骏马拉着的华丽马车,上面还标着西陇的徽记。
秦峥含笑伸出手来:“洛姑娘,请。”
“你这是什么意思?”元洵率先发难,口气咄咄逼人。上次在大殿争吵时,他迫于西陇太后的威势不得不暂时低头,之后就一直记恨在心,如今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放心,我只是送她出城而已,到时候她要去哪里,自然是她的自由。”秦峥淡淡道。
见傅妧已经搭着秦峥的手上了马车,姜昀只彬彬有礼地笑了笑,对傅妧道:“既然如此,小王就不再坚持了,姑娘如果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派人来找我。”
傅妧微笑颔首:“多谢宁王美意,不胜感激。”
她一低头的风姿,也是极美的,在场众人不由得都呆住了。
待马车继续向城外驶去时,秦峥脸上的温和笑意倏然消退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为什么要回南楚?”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得很紧。
傅妧莞尔一笑:“不是希望我早点离开西陇吗,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可是,我并没有想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秦峥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傅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原来,连你也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洛奕,还是秦烨?”
秦峥一时语塞,他是知道元洵和秦烨达成的协议,但他从未想过,那个被选去执行任务的人竟然会是她!
他真是要疯了,洛奕究竟在做什么,明明他也……怎么会看着她走上这样一条路?
“听我说,阿妧,你不能去,洛奕他……”他很想说,洛奕不会有事的,然而想到之前鬼夷托人给他捎来的那句话,他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傅妧充满疑惑的目光,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不能说,现在还不能说,如果现在他坚持不住泄露了消息,会害死沈伯母的。
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南楚,他也做不到。
“阿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第54章 心意已决
傅妧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唇,在幽暗的马车里,少女的笑容如花般绽放,明亮的眼瞳里是一往无前的决心。
“无论你说什么,这次我一定要去南楚,有很多事情,都该做一个了结。”
元灏,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告别过。虽然从前她并不希望他真正参与到皇位之争中,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成王败寇,无人能够幸免。
再说了,相比于元洵而言,元灏更适合做一个君主。当然,他的明君生涯中不能有她这样的人存在。
只有将这段过往彻底斩断,他才能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再来就是,元洵之前说的那番意味不明的话,也让她胆战心惊。元澈究竟出了什么事?或许,只有亲身到了南楚,她才能知道了吧。
在她的记忆里,元澈其实是南楚皇室最优秀的孩子。他的存在,就像是阳光一样,缓解了皇族中长年不断的阴霾。
更重要的是,在三兄弟中,元灏和元澈的感情最为深厚。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最痛心的那个一定是元灏。
虽然已经没有了情爱的牵绊,但元灏之于她,始终是曾经最温暖的存在。在这个他孤立无援的时刻,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所以,”她再度开口,“有什么秘密的话,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说给我听吧。”她收回手,掀开车帘将目光投向窗外,用这样的举动来逃避他。
“阿妧……”秦峥犹豫再三,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
傅妧没有回头,语声却宛如叹息:“则宁哥哥,我知道这一去有多危险,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你一定不要现在说出来,这样,我才有不得不活着回来的理由,你说,是吗?”
秦峥看着她,心中有无数咆哮的句子在翻滚。
既然知道危险,为什么非要去不可?既然明知道他们都在说谎,为什么不揭穿?既然已经不喜欢元灏了,为什么还会担心?
这些句子,反复的在心里回响,然而,秦峥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答应了一声:“好。”
从小到大,他根本无力抗拒她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
唯一一次的欺骗和隐瞒,不仅没能帮助到她,反而将她置入了更危险的境地。他……还真是个没用的人啊!
“好,我答应你,”他再度开口重复道,“我也会好好的在西陇活下去,等着你回来。”
长久的沉默后,傅妧忽然开口:“你……想做皇帝吗?”
秦峥苦笑:“我原本只是以为,恢复了这个皇子的身份,可以自由地做些我想做的事,只是没想到,反而像是套上了更多枷锁,更加言不由心。”
“推而想之,做皇帝,大概会更不自由吧,所以,我没兴趣。”
“我只不过是秦烨在南楚一夜风流后留下的孩子,据说我的母亲还不是个正经女子,于是生下孩子后就随便丢弃了,如果不是他们偶然找到我,恐怕根本不会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吧。”
他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这样的身世,是西陇尽人皆知的,然而这一刻,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真的是偶然找到的吗?以师傅那样的深沉的心思,会留一个没有用的人在身边当弟子吗?或者……是早就计划好了……
不可能,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秦烨出游南楚已经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谁去会花费这样长的时间去布一个局?
“怎么了?”傅妧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没什么。”他勉强笑笑,然而心里的那丝沉重感却久久挥之不去。
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师傅,看起来就是那样的人。
“阿妧,”他猝然出声,“回到南楚后,你会去见师傅吗?”
傅妧疑惑地眨眨眼睛:“应该会见到的吧,师傅还是在太子那里做幕僚的吗?”
“你听我说,如果见到师傅,一定要小心一点。”
傅妧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那是从小教导他们的师傅啊,为什么秦峥的脸色如此凝重?
秦峥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于是语气和缓了许多:“没什么,只不过师傅他老人家现在在太子那里,宫里耳目众多,如果什么都说的话,难免被人听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看起来就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傅妧故意瞪起眼睛,装出生气的样子。
待看到秦峥仍然很难看的脸色时,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我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会小心的。”
秦峥点了点头,勉强“嗯”了一声,心乱如麻,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55章 看穿假面
送他们出城后,秦峥果然依言回去了。看着他的清瘦背影,傅妧的目光中含了淡淡的哀伤。
在太阳落山前,他们赶到了下一个小镇。傅妧从未曾这样长途跋涉过,双脚已经磨出了水泡,水泡又再度被磨破,每落一步都是钻心疼痛。
元洵看着她踉踉跄跄地跟在队伍后面,嘴角扬起一丝得意微笑。
连他身边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那身形消瘦的少女背上负着沉重的木琴,脚下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淡淡的血迹,宛如红莲盛开。
终于到了投宿的驿馆,傅妧顾不上吃饭,先叫店小二打来一盆清水,将双脚放进去。
天气严寒,一双脚却因为长途跋涉而火热发胀,乍一放进刺骨的凉水里,滋味可想而知。
傅妧死命咬紧了牙关,无论如何,她都绝不会在元洵面前示弱。
尽管没有胃口,她还是强撑着和着水吞下半个馒头。咽喉处火烧火燎的疼,无论喝下多少水都是无济于事。
这副身子,真的是太脆弱了,这一路去南楚路途漫长,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撑过去。
起初那阵刺骨的冰寒过去后,凉水渐渐变得舒服起来,至少缓解了那种火辣辣的疼痛。疲倦至极的傅妧伏在枕上,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躯体,连疼痛也变得麻木起来。
当她猛然从无梦的沉睡中惊醒时,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映得地上一片霜白。
在那朗朗月光中,却有一个男子蹲在她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她伤痕累累的脚。傅妧只觉脚底一片清凉,竟比冷水还要有效。
然而她很快就醒过神来,闪电般抽回了自己的脚,诧异地叫出声来:“洛奕,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抬起头来,邪魅一笑:“那座小小的牢房,怎么能困得住我呢?”
“但是……简兮呢?”傅妧立刻问道。
“是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断臂女人吗?”他耸耸肩膀,“我自己从牢里出来的,没有再见过她。”
傅妧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突然露出浅浅微笑:“这样就好了,没有你在手里做人质,看秦烨还要用什么威胁我。”
她坐起身来,身子微微前倾:“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我们不如立刻逃走吧,什么鬼南楚,我根本就不想去。”
洛奕脸上的神情一僵,愣了一下才道:“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你那个婢女也带出来了,如今她一个人留在西陇皇宫……”
傅妧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小小婢女而已,和我又有什么相干。”说着,她已经穿上鞋子,伸手去挽他的手臂:“我们现在就走吧?”
“这……”他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紧接着他身子一晃,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声音也微弱了几分:“逃出来的时候……和他们动了手……”
“是吗?”傅妧瞪大了眼睛,作势就要去撩他的衣襟,“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洛奕却闪身避过,勉强笑道:“没什么,都是些内伤,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着,他的身子便向前倾去,眼看着就要倒在傅妧身上。
傅妧眸光一闪,竟不闪不避地抱住他向床上倒去。然而傅妧的后背还未碰到床单,洛奕就猛然推开了她,同时借着这一推之力向后仰去,奋力站直了身子。
“你干什么?”洛奕……或者说仅仅有着洛奕脸容的鬼夷站直了身子,紧张地检视自己的腰腹处。
他身上的外衫已被划破,所幸并未见血。鬼夷确定自己不曾受伤,这才松下一口气来,眼底凶光毕现。
傅妧握紧了手中的发簪,暗恨刚才对方反应太过迅速,没能伤到他。
“你是谁?”她冷冷发问,眼前这人,虽然有着与洛奕一般无二的容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昨夜在牢房里时,她已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只不过无法证实罢了。
但是,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没有子母香的香气。洛奕身上有个香囊,装着特制的子母香。而傅妧身边的小竹筒里,有一条对子母香的香气十分敏感的金环蛇。
那条金环蛇是洛奕特殊训练过的,对于子母香极为敏感,百步之内就能察觉到。
且这子母香还有另外一种特性,只有佩戴者经体温烘托,才能有香气传出。其他人哪怕是接近之后沾染在身上,也只能保持一时,不能长久。
昨夜这冒充者显然是在牢房中沾染了洛奕留下的气息,所以才不曾当场露馅。如今已经过了一日一夜,那点沾染来的香气早已被消耗殆尽。
所以眼前这人,绝不是洛奕!
第56章 诡异奇毒
“你在说什么?”鬼夷犹自强撑,然而傅妧的眸光已经越来越冷。
见她如此,鬼夷情知瞒不过去,于是便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乖觉,这么快就察觉了。”
“是你自己技艺不精。”傅妧冷嘲道。
“臭丫头!”鬼夷唾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肩膀。傅妧侧身避过,手中发簪奋力刺出,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手腕。
傅妧果断弃掉发簪,左手暗拉腰带,机括拉动,一簇银针激射而出,鬼夷不得不放开她的手腕闪身避过。
傅妧趁机抱起放在桌子上的琴,就向房门处跑去。只听得耳边风声响动,鬼夷已经扑过来抓住了她的衣领。
傅妧迅速回身,扣动扳机时,琴弦已经弹出,在鬼夷脸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鬼夷吃痛,眉头一皱,已将她狠狠甩到那边的床上。他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看到血色鲜红,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琴是常用之物,洛奕虽然在琴上改造了机关,但怕傅妧弹琴时误伤到自己,因此并未在琴弦上涂抹毒药。
傅妧被他重重甩出去,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中抱着的琴也跌在地上,根本来不及再度捡起。
鬼夷狞笑着走近,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拉起来:“还有什么招数,再使出来给我看啊!”
傅妧奋力挣扎着,却根本是无济于事。
“放心,你的用处还大得很,我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你的,只不过我看到你这张脸,就觉得有些不舒服。”
“你想怎么样?”傅妧咬牙道,眼前这个人,眼神中总有一点癫狂。
“知道人皮面具要怎么做吗?”鬼夷轻声道,“要把一个人的面皮一点点剥下来,用特殊的药物炮制后戴在脸上。”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不过用人脸上揭下来的皮,才能做的天衣无缝。”
他的声音像是毒蛇一样,冰冷黏腻,傅妧却微微眯起眼睛,嘲讽道:“你是想告诉我说,洛奕的面皮被你揭下来了?”
鬼夷皱眉,若是换成寻常人,听到这种可怖的手段,早已吓得哆嗦了。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像是全然不知恐惧为何物,竟还能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本来只想吓吓她就算了,但是这一刻,鬼夷却真正起了杀心。
他一直是主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无论是在幻夜阁还是在总坛,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没有人敢拂逆他的意思,更不敢如此公然的藐视他。
在鬼夷看来,傅妧的态度,已经是一种对他的侮辱了。
于是他狠狠把傅妧丢到床上,拔出匕首贴在她脸上。那是一把特制的匕首,刀片处薄如蝉翼,锋利无匹。
“还不求饶么?”他用刀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
回答他的,是傅妧嘴角扬起的嘲讽笑意。
鬼夷眸间闪过一丝恼怒,他将匕首重新插回到靴筒中,拿出另外一个小竹筒来。
傅妧留意到他的手,上面伤痕累累,像是被无数毒虫咬噬过。
他放开了傅妧,却牢牢堵在床前,微笑着从竹筒里掏出一只奇怪的虫子来。
那只虫子有着五彩斑斓的背甲,嘴部却生着两把倒钩,上面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毒虫。
“只要我让它在你漂亮的脸蛋咬上一口,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模样吗?”他的语气中甚至有些甜蜜的意味,像是在讲述这世上最令他得意的事。
“说来听听?”傅妧秀眉一挑。
“它的毒素并不致命,却会让你在一个时辰内成为八十岁的老妪,在这期间,你的内脏和骨骼都会经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是不是很有趣?”鬼夷扬眉反问道。
“仅此而已?”
“当然还没完,今后的日子里,你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可以恢复原本的面貌,剩下的时间却要像个老妇人一样活着,每经过一次变化,疼痛都会加倍,凡是中了这种毒的人,最后都是忍受不了痛苦自杀的呢。”
傅妧若有所思道:“倒是有点儿意思,有没有解法?”
“解法是有的,只不过需要的东西,你永远也得不到,”鬼夷笑了笑,“极北冰原上有一种雪狐,取其血连服七七四十九日,可以解毒。”
“冰原虽然地形复杂,但也未必没人能做到吧?”
鬼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倒不是,只是我在知道雪狐之血可以解毒后,就派人把冰原上所有的雪狐都杀了,据说,它们的哀嚎持续了三天三夜呢!”
“疯子!”傅妧终于从牙缝间迸出这两个字。
第57章 一击必杀
鬼夷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赞赏的话一样,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去了,“没错,我就是疯子,那么,现在有没有觉得恐惧?”
“有。”傅妧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说了这样一个字。
鬼夷的得意之色还未完全表现出来,心底便是一凛。
“你才疯了,竟然用引魂香!”鬼夷厉声道,迅速捂住口鼻后退。然而傅妧却俯身捡起刚才掉到地上的琴,只听得喀嚓数声,三根琴弦猛力弹出,袭向鬼夷。
鬼夷先是被引魂香弄的心神大乱,然后又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偷袭,一时间只能本能地抬手去挡。
那琴弦的力道非同一般,其中一根琴弦竟将鬼夷手中的竹筒削去了半边,里面那只毒虫立刻振翅飞起,直直扑向傅妧的面门!
那毒虫来势汹汹,傅妧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在这时,一道剑光自窗外掠入,劈向半空中的毒虫。
鬼夷怪叫一声,那毒虫可是他精心培育出来的。于是他怒吼一声,一把暗器便朝着那意外闯入者洒了过去。
然而这样的举动并未能阻住那一剑的来势,剑光闪过之处,毒虫登时被劈作两半,跌落在地上。
而鬼夷撒出去的那把暗器,也在半空中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纷纷掉落在地。
“你是什么人?”鬼夷即惊且怒地发问道。
月光下,那越窗而入的男子负手而立,眉宇间已袭上了怒意。
“取你性命的人。”萧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手中的三尺青锋已然斜斜掠向鬼夷颈间。
鬼夷早已在全力防备,当下掏出一根短短的金杖,架开了他的剑锋。
金杖和剑锋相触的瞬间,鬼夷心中便是一惊,因为他已经觉察出,对方的剑上根本没有附加任何力道。
这只是个虚招!鬼夷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眉心便是陡然一痛。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到了月光下的那一抹银光。那是一根介于有和无之间的丝线,却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道贯穿了他的头颅。
这时,他才真正看清了来人的容貌。
“你是……萧……”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注定是再也说不完了。
他的身躯向后仰倒,傅妧还未从惊魂未定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就看到半空中彩影一闪。
傅妧本能地看向那一抹影子飞出的地方,就看到鬼夷手里赫然握着一支已经打开了的竹筒。
原来那样的毒虫,竟然是一对。傅妧的一声“小心”还未喊出口,已经听到萧衍低呼了一声。
剑光再度掠起,那只五彩斑斓的毒虫和它的同伴一样,成了两半。但萧衍已经捂着胸口慢慢地坐了下去,脸容变得有些扭曲。
傅妧仿佛被重锤在心口上捶了一记,待她慌张地扑到萧衍身前时,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有毒?”萧衍皱眉看着她,低低问出这两个字。
傅妧点头,泪如雨下。
“没事,”他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不过是中毒而已,总会有解法的,不必担心。”
傅妧用力摇头,半晌才终于憋出话来:“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萧衍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牙关,脸色有些发白。
傅妧慌乱地想去看他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拖入怀中:“不过是一点疼痛罢了,何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呢?”
“不是的……不是的,”傅妧拼命摇头,“你不知道,那样的毒……没有解法的!”
“我会死吗?”他的声音柔柔地从耳边拂过。
“不会,但是……但是你会变得很老,每次变化都会……很痛苦。”傅妧拼命回忆着刚才鬼夷说过的话。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萧衍嘴角的笑意却加深了少许:“那样多好,”他的声音宛如叹息,“你可以早点看到我老了之后的样子,还可以考虑到时候要不要嫌弃我。”
“你在说什么啊……”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脑子里像是被洪水冲过似的一片空白,抓不住任何有用的思绪。
“我们去冰原找雪狐好不好?一定还有一两只残留的,只要能找到它,你就有救了,对,就是这样的!”
傅妧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然而她的一双手抖得很厉害,几乎无力拿起任何东西。还不小心撞翻了桌子,听到耳边传来的瓷器破碎声,她像是被雷击了一样,迅速蹲下身子去捡那些碎片。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暖的感觉从手腕上传来,傅妧心头一紧,眼泪再次难以抑制地落下来。
第58章 难得旖旎
“抬头。”耳边传来他简短的近乎命令一样的语句。
傅妧用力摇头,眼泪簌簌而下,萧衍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捧住她的脸,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眉梢眼角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傅妧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笑意表示着什么意思。
她目光下落,果然看到萧衍胸前的衣衫完好无损,那毒虫连他的衣衫都没有碰到,怎么会令他中毒呢?傅妧如释重负地笑出声来,萧衍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眉目间满是宠溺。
然而只笑得片刻,傅妧的脸便一下子沉下来,狠狠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你骗我!”
“哪有,”萧衍撇嘴,“刚才……确实是有点不舒服,不信你来摸摸看,我的心跳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傅妧皱眉,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摸到下巴:“还是先摸摸看这张脸是不是真的再说。”
她的手才刚顺着他脸庞的轮廓滑到下巴处,就被他一把抓住握在手心里。
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却十分温暖,暖流自交握的手上蔓延到全身,傅妧却微微有些颤抖。
傅妧慌乱地垂下眼睛:“你……你不是回北燕去了,怎么会……”
话只说到一半,嘴唇就骤然被堵上了。傅妧被他逼迫着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已经靠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辗转缠绵中,看到傅妧微带惊惶的眼神,萧衍的眼角挑了挑,似乎带了点笑意。
他并没有放开她,而是伸出一只手掩住了她的眼睛。手心里有什么轻柔的东西来回扫了扫,酥酥痒痒的,应该是她的睫毛。
当她终于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萧衍才收回了手,转而扣住她的颈后,用力揽紧。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傅妧下意识地想要推开萧衍,他却不管不顾地将她抱得更紧。
待她终于挣开了萧衍的时候,窗外却没有了任何动静。她能感觉到自己两颊火热,声音出口时更见了几分沙哑,只是那沙哑与往常不同,还多了几分慵懒的媚意。
“刚才……你有没有听到?”她指着窗子,却不敢和萧衍对视。
如果她这个时候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萧衍脸上志在必得的神情。然而开口时,他却只平静道:“或许,是飞昏了头的鸟儿什么的,不小心撞到了窗子。”
傅妧的目光落到地上的那具尸体上,如果不是眉心处破了一个血洞,那人看起来似乎只是睡着了。
刚才的旖旎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傅妧皱眉道:“这个,要怎么处理?”
萧衍毫不在乎地笑了笑:“留在这里好了,我们自己走。”
傅妧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我是要去南楚的,和你不同路。”
萧衍嘴角的笑意却越发深刻,他略微前倾了身子,傅妧便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后脑勺磕到墙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看着眼前神情忸怩的少女,萧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半晌才道:“可是,我和你同路。”
“你疯了,我要去的是南楚,你,”傅妧伸手指着他的胸口,“麻烦你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北燕的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去南楚算是怎么回事儿?”
她这是得罪了谁了,竟然在几天之内遇到那么多疯子。无论是秦烨还是萧衍,都完全没有个做皇帝的样子,还有个披着别人的面皮装神弄鬼的家伙,真是……
萧衍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却反问道:“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铁了心非要去南楚不可?”
傅妧愣了一下,然而想到元灏兄弟,还有元洵那意味不明的话,终于还是横下心来道:“是,我非要去南楚不可。”
“那就好,”他长眉一挑,爽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走吧,保证能赶在他们之前到南楚。”
“我要跟元洵一起回去才行,没有他的帮助,我根本就进不了南楚皇宫。”傅妧沉声道,面容肃然。
“帮助?”萧衍用嘲讽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是利用才对吧,他想让你做什么,继续蛊惑元灏,还是干脆去蛊惑他的父皇?”
“与你无关,”傅妧扬起下巴,“除了这个,我还有其他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萧衍的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凝视她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洛奕?”
傅妧的语气有些冷硬:“说了和你无关了。”
对视片刻后,萧衍的目光率先柔和下来:“好,和我无关,不过总要先换一间房吧,你不会想和这个死人同居一室吧?”
说着,他就勾过傅妧的肩膀,半推着她向门口走去。
关门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窗台,若有所思。
第59章 隔墙有耳
窗外的墙根处,听到关门的声音,洛奕终于再也撑不住,一口血尽数喷在慕三千的前襟上。
慕三千顾不得嫌弃,忙伸指点住他几处大穴,又灌下去半壶水,看到他眼睛微睁,这才松下一口起来。
洛奕以疲惫的姿态靠在墙角,一身白衣已尽成土色,期间还夹杂着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无比狼狈。他看了慕三千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的色彩,纯属一片空洞。
“你走吧。”他淡淡道。
“那你呢?”慕三千下意识反问道,“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难道不去见她吗?”
洛奕没有说话,只是强撑着站起来就要走。他之前凭借意志力强行醒来,之后又经历了那样一场恶战,元气大伤之余体力透支,没走多远脚下便是一个踉跄。
慕三千本能地追上去搀住他,皱眉道:“你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要到哪里去?”
“你滚开,去找你的颜师兄吧,不是已经念叨了一路吗,为什么刚才还不立刻扑上去!”洛奕刚说完这一番话,便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慕三千受了这样的恶言恶语,本想转身一走了之,然而看到他苍白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还有略显苍紫的嘴唇,心里却还有些放心不下。
眼下见他咳得厉害,痰里都带了血,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水囊递上去。
“你……走开!”洛奕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水囊,几乎声嘶力竭。
慕三千也来了气,狠狠推了他一把,看着他摔倒在地上,才指着他的鼻子道:“那你呢?明明日赶夜赶的往这里奔,看到我师哥在,就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原本我还以为你是个厉害的人物,没想到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师哥在又怎样,男未娶女未嫁,就算娶了嫁了,横刀夺爱就是了,那么婆婆妈妈干吗?”
慕三千说的气势汹汹,洛奕跌坐在地上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此刻只抬起一双狭长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慕三千被他一句话问住,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又没有说,我喜欢颜师兄!”她嘴上说的硬气,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泄了底,一看就知道是言不由衷。
洛奕轻笑出声,慕三千立刻瞪起眼睛:“你笑什么,再笑就真的把你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洛奕却笑得越发厉害,最后竟连气也喘不上来了。慕三千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上前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
洛奕好不容易才收住笑声,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满是苦涩意味:“是啊,我也没有说过,她……怎么会明白呢?”
“你在说什么?”慕三千见他自言自语,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洛奕扶着她的手臂站起身来,“你真的不去找萧衍?”
“说不去就不去,他们两个在那里卿卿我我,我去凑个什么热闹!”慕三千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说完才留意到洛奕黯淡的神色,立刻补充道:“说不定,他们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商议,也不一定是谈情说爱了。”
话刚出口,才觉得这句话似乎也是在揭人疮疤,慕三千叹一口气,低声道:“好了,你说吧,我不说话了就是。”
“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办,咱们就在这里各走各的路吧。”洛奕平静道。
“凭什么?”慕三千的嗓门一下拔高了,“那个……我也不是非要跟着你不可,你看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连路都走不了多远,还办什么事!”
洛奕挑了挑眉毛,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心思,简单易猜,不像那个人,心思百转,永远也摸不到实处。
他努力将傅妧的影子先从脑海里赶开,这才开口道:“你也想去?”
慕三千夸张地撇嘴:“我可不是想赖着你啊,不过……那天如果没有你帮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逃出来,这样的话……我也帮你一次,就算是扯平了。”
洛奕歪了歪嘴角,一语不发转身就走。慕三千皱眉跺脚道:“喂,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啊!”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慕三千咬紧了嘴唇,半晌才恨恨道:“就让你去送死算了,本来就是仇人,你送死我应该高兴才对……”
这时,洛奕却停步回头,扬眉道:“想一起去就快点跟上。”
“谁说我要跟你去了!”慕三千犹自嘴硬,看到洛奕又要转身,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喂,本姑娘不喜欢欠人家的情,这次帮了你,下次咱们就两清了。”
“下次?”洛奕闲闲重复道,语声戏谑。
“……没下次了!”
第60章 假冒护卫
第二天清早,当元洵派人去叫傅妧时,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时,整个驿馆都轰动了。
据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二说,那具尸体没有面容和五官,脸上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真是像鬼一样可怕。
站在对面的楼梯上听到大厅里的议论后,傅妧皱眉看了一眼萧衍,竭力压低声音道:“是你做的?”
“我哪有那么无聊?”萧衍顶着乱蓬蓬的额发,“昨天我就压根没再去那间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傅妧脸色一红,随即岔开话题道:“记住,你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小护卫,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说话,也不许和元洵发生争执。”
萧衍无力地叹了口气:“光是打扮成这副鬼样子还不行,还有那么多清规戒律……”看到傅妧的脸色,他果断改口道,“行,没问题,只要他不带着那张愚蠢的脸来我面前晃悠。”
傅妧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想笑。萧衍非要跟着她一起去南楚,赶都赶不走,但他的身份和脸,实在是个大问题。他们又没有那样精妙绝伦的人皮面具,因此只好故技重施,除了把萧衍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外,还在他脸颊上贴了硕大一个疮疤。
顶着这么一副落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想必就算他把自己的身份嚷嚷出来,也没有几个人会愿意相信,他就是北燕如今的皇帝。
人就是这样,以貌取人,先入为主。再说了,除了元洵之外,其他人因为身份缘故,大部分都没见过萧衍,就算见过,也没敢抬眼打量,所以,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高。
就在这时,元洵已经带着人从傅妧昨夜住的房间里出来了。看他脸上的菜色,可见里面的情况和那些人议论的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个女人呢!”元洵满脸怒色,“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无缘无故死了一个人在房里不知道,跑掉一个人也不知道!”
傅妧眉头微皱,这样听起来,元洵是真的不知情,揭人面皮的事,应该不会是他做的。
但是……那还会有谁?想到昨夜里那人说过的话,如今想来不免有点讽刺的意味。他只不过是说些揭人面皮的话来吓她,没想到不久以后,他不仅死于非命,还被别人揭去了面皮……
“不要看我,”看到她的眼神又飘过来,萧衍抢先开口道,“一来我没有那样的本事,二来我也不会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那就是说,昨夜真的有人在窗外?”傅妧若有所思道,“但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萧衍的目光闪了闪:“大概这家伙仇人不少吧,只要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没有意见。”
他话音刚落,元洵已然看到了站在楼上的他们,登时怒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傅妧镇定地走下楼梯,到了元洵面前,才淡淡道:“有人莫名其妙死在我房里,我还没问你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倒问起我来了么?”
“傅妧,你……”
傅妧轻蔑一笑,伸指在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太子殿下不要认错了人,我姓洛,单名一个离字,”见元洵还要发怒,她的眼神向旁边飘了飘,“小心,隔墙有耳。”
元洵看到大厅里这么多人,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只好暂时先按捺下怒气,愤愤道:“跟我过来!”
他带着两名亲信刚进了自己的房间,就看到傅妧身后,竟还跟了个落魄青年。
元洵仔细打量了对方,确定自己的队伍里,并没有这么个人,于是勃然大怒道:“这又是什么人?”
“我是洛姑娘的护卫,”萧衍抢先道,“洛……我们家公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远门,所以……”
这番说辞是昨夜就商讨好了的,但萧衍说起来还是有些别扭,显然是故意的。
好在元洵并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并没觉得异样,只冷哼道:“一个下人,还配带什么护卫!”
“既然这样,为了不碍着你的眼,我还是单独护送她上路吧,咱们皇城城门下见。”萧衍迅速接道,一副恨不得立刻就要走的样子。
元洵诧异地看着他:“你……你知不知道本太子是谁,啊?”
他简直不敢相信,最近这世道都是怎么了,在西陇受了窝囊气之外,连一个小小的护卫都敢对他吹胡子瞪眼了!
“当然知道了……”萧衍冷笑。
还没等他说完,傅妧就抢先截住了他的话头:“他是山野之人不懂规矩,太子殿下还是别和他计较,说正事吧。”
元洵冷哼一声,才道:“你房里那个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你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