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全是谎言
元灏颇为讶异地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傅妧的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睛确实是在看着他,他甚至都能看到自己留在她眼底的倒影。
“不要这样,”她轻轻摇了摇头,“她们并没有什么错。”
巨大的喜悦铺天盖地地涌来,元灏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她终于看见他了,而且还在对他说话,虽然声音和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但那种连责备也带着温柔的语调却一模一样,宛若时光倒流。
“好,好,都听你的。”他几乎语无伦次,挥手示意侍卫们放开那些婢女。那些死里逃生的婢女立刻膝行着聚到窗前,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驱散:“都滚出去!”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傅妧的声音中有些怅然,眼前的元灏,音容笑貌一如往昔,但是从前那个温和纯良的灵魂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贯注了暴虐的因素,让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听到了她的话,然而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自顾自道:“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肩膀上的伤还疼不疼?”
傅妧轻轻摇头,低声道:“元澈的事,我很……”她想说抱歉,毕竟,如果不是为了送她出城,元澈或许就不会遭遇那样的噩运。不知元灏在知道当天发生的事之后,有没有被这个事实压垮,毕竟,两个都是他的亲弟弟。
果然,听她提到元澈的名字时,元灏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眼底也散发出了仇视的光芒。他打断她的话道:“阿澈的事,我还在彻查,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的,如果被我查出来是谁对他下了毒手,我一定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
傅妧微微一愣,脑海里闪电般掠过那天的情景,元澈的死,明明就是元泓一手造成的。虽然他并不是有意要害自己的亲生兄长,但如果不是他想要杀了元洵,事情也不会发展到那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看元灏的样子,似乎说的和她所想的并不是一件事。
元灏兀自沉浸在悲愤的情绪中,他抬手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沿:“只可惜我晚到了一步,阿泓已经把那贼人杀了,连一点线索都没留下,”他的目光转回到傅妧身上,“不过幸好,他没能伤了你。”
“那天的事,其实……”傅妧才刚开了个头,少年清朗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皇兄,”听到那个声音,傅妧迅速地回过头来,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处眉眼平静的元泓。此刻,他的脸上甚至还有着些微的笑意:“听说傅姐姐醒了,我特意来探望,那天……真是把我吓坏了呢。”
傅妧抿紧了嘴唇,这样的语气,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绝不会相信这会是从元泓手中说出来的。或许是因为,她无法忘记那天从昏迷中醒来时,听到他口中吐出的那些冷酷的话语。他们有着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声音,以及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
她忍不住挑起了嘴角:“可是在我看来,四殿下那天表现的……极为英勇。”她在最后四个字上略微加重了语气,脸上也是意有所指的神情。
元泓却极为老成地笑了笑:“让傅姐姐见笑了,幸好那天没能让那歹人伤了你,”他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随即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哀恸,“只可惜……我人单力薄,赶到的时候晚了一步,没能救得了两位皇兄,还眼睁睁地看着大皇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像是说不下去的样子。
“他活该。”元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的,在他的心里,元洵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包括元澈的死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傅妧无声地叹息一声,目光在他们两兄弟脸上来回扫视了一番,心里已经大概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显然,元泓是在撒谎,把误杀元澈的罪名也推给了那个独眼杀手。反正元洵确确实实是毙命于他刀下的,他本人又是死无对证,所以再添上一条人命,元灏也没有丝毫的怀疑。
而元泓刚才之所以那么说,既可以说是在试探她,也可以说是在威胁她,让她不要说出那天的情形。其实现在拆穿他也未尝不可,但一来,傅妧还不想过早地刺激元灏,二来,就算是指证,也需要证据。
她醒来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元灏知道了立刻赶来无可厚非,但元泓,却也来的那么快,可见他在宫里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傅妧略一思索,便决定暂时先装聋作哑。于是她只是向着元泓微微颔首:“那天……真是多亏了四殿下了。”
元泓迅速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回应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第10章 所谓心战
傅妧与元泓冷冷对视,双方的目光中都暗藏波澜,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发难。这时,一个宫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处,恭声道:“殿下,那几位大人还等着您商议登基大典的事呢。”
“我知道了。”元灏的声音里有点不耐烦,那几个老学究,就会在这种事上做文章。
然而那宫监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语声里反而多了几分类似于坚持的东西:“殿下,北燕使臣已经连续三次求见了,如果再让他们等下去,恐怕……”
元灏猛地抓起榻边精致的小几丢了出去,那宫监也不敢躲避,任由那硬木制成的小几砸中自己,连闷哼都不敢发出。只是看他的身子蜷缩的程度,便可以想象刚才那一击有多疼了。但是他仍坚持着开口:“殿下……”声音颤抖而坚持。
在元灏发怒之前,元泓已然柔声道:“皇兄还是去见见那几位使臣吧,现在可不是大动干戈的好时机,”留意到元灏担忧地看向傅妧的目光,他微笑着补充道,“皇兄如果怕傅姐姐闷,我可以在这里陪她解闷儿,直到你回来为止。”
傅妧嘴角露出几许了然的笑意,看样子,元泓这是有话要对她说了。
于是在元灏投来征询的目光时,她轻轻上扬了嘴角,让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加明媚:“你去吧,正事要紧,我……会很好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了元泓。
元泓适时道:“是啊,我会小心照看傅姐姐的。”他和傅妧相视而笑,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十分默契。然而在表面的温和态度下,却有着惊涛骇lang隐藏在元灏看不到的地方。他才刚起身离开,傅妧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冷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审视的神情。
元泓也是一样,他的审视中,还多了一丝警惕。毕竟,在过去的仅有一次的交锋中,他是败逃的那方。
他甚至还有一点跃跃欲试的表情,为了讨回上次战败的耻辱,他已经努力了很久,这一刻也终于到来了。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从前更加脆弱,他几乎能看到她故作平静的外表下遍布的裂纹,只要他能找到那个最脆弱的地方,动动手指就能把她击垮。
于是,他率先开了口:“傅姐姐。”这样一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真是充满讽刺。
傅妧没有给他留任何情面,只是从唇齿间轻轻吐出四个字:“杀人凶手。”
元泓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虽然他自认为已经经过了许多历练,多到足以应付她的地步,然而,在第一轮关于称呼的交锋上,他就被激怒了。
“我要杀的,从来就只有元洵一个人而已。”他阴沉地说。
傅妧眨眨眼睛:“杀了他之后,恐怕下一个就会是我吧,我们都是能威胁元灏登上皇位的人,不是吗?”
元泓极其轻松地笑了,似乎是在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紧张:“别忘了,最后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只是那个刺客刀下的亡魂而已,我的皇兄恐怕要到外面的神坛上给你招魂,才能再见你一面了。”
傅妧故意露出讶异的表情,声音中却充满了嘲讽:“难道你不是看到你皇兄来了,才故意这样做的吗?如果我和元澈都死了,而现场只有你和那个刺客,你觉得你的二皇兄会怎么想,”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语声越发地凉了,“身怀武功的四皇子,竟然没能保护自己的兄长,而刺客却又对他手下留情……”
“闭嘴!”元泓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像是魔鬼一样,一言一语都能勾起他那段黑暗的回忆。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当天的场景,自己冲着元洵挥刀,然而那冰冷的利刃却刺入了三哥的身体里。
那么多的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袖,他手上沾的……是亲手兄长的血!
他慌乱地抬起头来,从蜡烛火苗的光晕中看到了傅妧的脸,那双眼瞳像是一个深潭,能轻易吞没他所有的冷静。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真的会输给她的。
那一刻,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抛出了这样一句话:“亏你现在还能安稳的坐在这里,你有没有听说,西陇前几天抓住了一个刺客。”
傅妧凝眸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时机,元泓这次来,手中一定握有王牌,足以让她为他保守那个秘密的王牌,但是,那样重要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不会说出来的。
但是现在,他已经说了。
“听说,那个刺客,曾经是名满天下的琴师,洛奕。”说出最后那个名字时,他眼底陡然散发出了恶毒的光。
第11章 真正目的
在说出洛奕的名字时,元泓一直在留意着傅妧的神情。然而那张苍白秀丽的脸容,却像是玉石雕琢成的一般,没有丝毫变化,让人不由得想要怀疑,那是否只是用巧夺天工的技艺雕刻出来的作品。
他眼中的玩味笑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的神色:“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么?”
傅妧其实很想笑,她看起来就是那么容易受到威胁的一个人吗?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工夫,已经有人先后用萧衍和母亲来威胁过她了,现在,又要再加上一个洛奕。
“然后呢?”见元泓显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淡淡道,“他死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他应该也快死了。”元泓冷冷道。
傅妧毫不掩饰地笑了:“真是奇怪,他是被西陇人抓住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看到元泓眼中的犹疑之色,她笑得越发肆意。
洛奕果然是回西陇去了,既然他选择了动手刺杀,显然是已经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只是可惜,从元泓说起这件事的口气来看,无论他要刺杀的人是谁,显然是没有成功。是啊,如果成功了,或许洛奕自己也不会继续留在这个世上了吧?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样的态度,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仇人,自己也做出了决定了吧?
只是可惜,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去,终究是功亏一篑。
“听说,和他一起被抓的,还有一个女子,”元泓继续道,“看来,除了你之外,他能利用的人也不少。”
傅妧终于抬起眼睛:“四殿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难道你不觉得,我和洛奕的合作仅限于在西陇的那些时候而已吗?这种时候,避之唯恐不及。”
“真的?”元泓扬眉逼问,其实心中已经有几分相信。在他看来,朋友、亲人尚且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敌人,更何况是因为利益关系结成的盟友。所以,从一开始,他对于这个威胁方式就有些怀疑,若不是那人再三保证这样会奏效,他根本不会尝试。
不过,也算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如果她真的将那天发生的事都和盘托出,很难说皇兄到底会不会相信。他不能冒那样的险,和失去皇兄的信任相比,他只能孤注一掷地来威胁她,希望她能守口如瓶。
这一刻,他等着她的回答,心思如山沉重。
“假的,”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话锋随即一转,“四殿下既然肯告诉我这么宝贵的消息,那么想必是同意为我提供援手了?”
元泓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沉声道:“你最好还是先听听我的条件。”
她却难得地配合起来,笑容几乎可称得上是善解人意:“请说。”
她明明那样合作,他却莫名地恼怒起来,好像是蓄满力道的一拳打出去,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过要招架。又好像是看中一件珍贵的宝物,准备好了筹码和对方讨价还价,结果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要争抢的想法,而是爽快地拱手相让。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他为了今天的谈判做了那么多准备,结果一开始就丢盔卸甲,对方却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反而顺水推舟。这样的驯服,让本就多疑的他越发狐疑,好像在不小心之中已经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看着他瞬间警惕起来的神情,傅妧心里却是苦笑,上一次交锋,他败了,是因为低估了她。而这一次,情况却恰好相反,他太过高估她的本事,因此连自己赢了都不敢相信。
“到底是什么条件?”她再度开口追问,语声诚恳,不过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表现的越是真诚,对方就越是会乱想。元泓是个聪明人,只可惜有些时候聪明的太过头了,反而想的太多。
“我不喜欢傅家人。”他迟疑着说道。
傅妧扬起了眉毛:“是不喜欢傅家,还是傅萦?四殿下最好说的清楚点。”
元泓皱眉:“从某种方面来说,傅萦就代表着傅家,不是吗?如果皇兄登基后,册封她做了皇后,那么傅家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壮大自己的势力,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不安分了,总是把自己当做开国的功臣一样。”
“祸福相依……”傅妧忽然想到了这个词,原来傅家现在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师傅和元泓先后来此,都是希望能借着她的手毁掉傅家。
只不过元泓在宫里生活的久了,和师傅看问题的方式不同,他已经敏锐地想到了,打击傅萦就是打击傅家。
元泓却在这时再度开口:“你知道,以你在皇兄心目中的地位,想要做到这一点很容易。”
第12章 算计傅萦
接下来的几天里,傅妧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清静,除了元灏外,再没有别人来见过她。而元灏,其实也是来去匆匆,毕竟先帝刚刚下葬,而他也还没有正式登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而元泓的计划,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他的帮助下,一直被隔离在这处宫室外的傅萦,终于闯过了元灏重重的把守,来这里大闹了一场。
从傅萦的脸色可以看出,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场安稳的觉了,那一刻,傅妧甚至觉得有些同情她。
平心而论,她确实很好地扮演了一个皇子妃的角色。尤其是在元灏身陷在弑父的阴谋中时,她能勇敢地挺身而出站在他身边与太子对抗,已经足以证明,她是真的很喜欢元灏,那场联姻,除了傅家在政治上的需求之外,她自己的情感因素也掺杂在了里面。
只可惜,从一开始的代嫁就错了,只能是步步都是错。
无论她如何歇斯底里地发泄,傅妧只是冷眼旁观,然后让人在元灏出现之前把她送走了。当元泓带着元灏赶来时,傅萦早已离开了,只剩下寝殿里的一地狼藉。
元灏的脸色虽然难看,却强忍着没有说什么。元泓却装出一脸关心的样子,走过来拉起傅妧的手臂,关切道:“傅姐姐,没有被吓到吧?”
在他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傅妧本能地想要甩掉他的手,然而他的动作却比想象中要快,她只觉手腕微微一痛,血已经顺着衣袖流下来了。她用手捂住左腕上突如其来的伤口,抬头狠狠瞪了元泓一眼。
她只答应他会配合让傅家失势的计划,却从未答应过他会用伤害自己这种愚蠢的法子来达到目的。然而他却微微俯身,挡住了元灏的视线,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以你的个性,偶尔用下苦肉计也无妨。”
说罢,他便故作讶异地转身对元灏嚷道:“皇兄,傅姐姐的手腕受伤了!”
看到她洁白衣袖上渐渐洇现的血迹,元灏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她流血的手腕,同时已经一叠声地命人去叫太医了。她的左手本就已经不太灵便了,如今在旧伤之上又添新痕,她才恍惚发觉,这只手,似乎连痛感都不怎么灵敏了。
元泓那一刀又准又狠,伤口很深,连医女包扎时脸上都露出了颇为不忍的表情,傅妧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觉出什么强烈的疼痛。但是血却流了不少,白色的绢布被染红了许多块,她的脸色也更见了几分苍白。
隔着屏风,她能听到元家兄弟的窃窃私语,显然是元泓正在抓住机会抹黑傅萦,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她身上,引起元灏对她更强烈的反感。
不得不说,元泓对自己这个兄长是极为了解的,所以才敢在这里信口雌黄。元灏的性子一向如此,喜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而且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就绝对不会再去询问当事人探求真相。
所以,在元泓的设计下,傅萦的这个黑锅是背定了。只不过在傅妧看来,想要仅仅凭着善妒这一点就阻挠傅萦成为皇后,似乎还是不够。
如果是从前的元灏,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在最近这几天的相处中看来,傅妧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改变了许多。或者,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成熟了许多,能用理智的态度去分析形势利弊,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凭着一己好恶断定是非了。
所以,当听说他已经在着手准备册封傅萦为皇后时,傅妧并不觉得惊讶。
从道理上来说,这样做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傅家虽然在从前只不过是帝都权贵中处于中游的人家,远远比不上几大家族势力深厚。但是在这次的皇位争夺中,傅家却抓住了机会,和那些一直摇摆不定或者是保持中庸的大家族相比,态度明确且确实立下了大功。
而且,元洵死的实在是蹊跷,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来做文章。因此,现在的元灏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引发什么事端。册封发妻为后,并封赏有功之臣,对于稳固他现在的地位很重要。
只可惜,这样的目标,显然不符合玄嵇师傅和元泓的胃口。
所以,他们才选择了不约而同地利用自己,想要凭借着元灏心底残存的痴情毁掉傅家。说到底,他们所寻求的并不是和她结盟,而是要求她闷不做声地配合他们的举动,做一个装聋作哑的工具罢了,真正操纵的线,却掌握在他们手中。
想到这里,傅妧唇边忽然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现在,就让她来把那些线剪断吧,让他们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提线的木偶!
第13章 绝不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元灏终于走了进来,挥手将医女和其他宫人都打发了下去。
殿内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得他眉间的疲惫,无比真实。显然,今天的这件事让他觉得很伤脑筋。
傅妧轻轻起身迎上去,声音宛若叹息:“是不是在得到权力之后,才发现它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束缚?”高处不胜寒,想要握住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没有人是例外。
元灏垂下眼帘看着她,良久才苦笑道:“你这是在埋怨我吗?”
傅妧笑了,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美丽,但是元灏却敏锐地觉出了一丝不妥。那是一种完全释然的微笑,虽然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而释然,但却本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明明还在眼前,样子虽然苍白脆弱了些,却不会比之前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更糟。
但是,他却觉得,她随时都有可能从眼前消失,永远离开他。
于是,他上前一把抱住她,同时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要说话,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
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对她的保证,其实更像是他对自己下的通牒。
傅妧淡淡道:“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我怎么能相信你呢?更何况……我想要的根本也不是这些。”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里有种时过境迁的悲凉,原来从头到尾,元灏都不是那个能了解她的人。
她需要他的保护时,他一再退缩,而她决意离开时,他却不顾一切的挽留。从头到尾,都是阴差阳错……
元灏猝然放开了她,然后迅速背转了身子:“今天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在他迈步逃离这里之前,她已经出声叫住了他。
看着她的呼唤仿佛钉子一样把他钉在了地上,傅妧举步上前,轻轻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字字道:“我想,我还欠你一个告别。”
她说的是上次,他打着告别的幌子来带走了她,最终,那个命中注定的告别又被延迟了一些日子。但是,她却无意让它继续延长下去,于是,这一次由她主动来告别,了结那一段延续经年却终究不可能有结果的情感。
“不行!”元灏陡然转身扳住她的身子,眼睛里像是有火在燃烧,“我不允许你离开我,绝对不允许!”
他猛然抱起她走向床榻,欺身就要吻上去。女人在这种时刻都是非常脆弱的,然而她却并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顺从地闭上眼睛,而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那样清冷的目光,带着防备的意味,元灏知道,如果他仍然坚持这样做了,从她眼中看到的就很有可能是恨意了。
然而,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这次放手,他不知道再有没有机会能得到她。
于是,他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将那道目光阻挡在外,然后向着她微启的嘴唇吻落。这时,她垂在一边的手臂却动了一下,甚至还主动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在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瞬间,元灏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因为耳后有了一抹熟悉的感觉。有什么冰冷而尖利的东西,正抵在他的耳根处。
他没有动,仍然保持着那样暧昧的距离,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又有了防身的东西?”
在带她回来的那夜,他已经命人替她换掉了所有的衣物饰品,她的那些饰品和暗器,都无一例外到了他手里。而这座寝殿,也是他派人反复检查过的,确定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成为她手中的武器。
她宛如兰花般清幽的气息近在咫尺:“刚才,我顺手从医女的药箱中拿了点东西,虽然不足以致命,但让你失去行动能力还是可以的。”
“狠心的女人,”他轻轻叹息,“这是第三次了。”
傅妧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银针捏得更紧了些,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去。只可惜,那药箱中能用的东西有限,她临时配制出来的药物,连让他昏睡的效果都没有,最多是半边身子麻上一麻。
元灏眸底陡然掠过一丝决然的光,他毫不犹豫地倾身下去,与此同时,那根银针也刺入了他的耳后。感受到一阵阵麻木从耳后渐渐扩散到身体的其他地方,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嘴唇,凑到她的耳边道:“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手。”
他虽然手足不听使唤,但仍有足够的力气把她禁锢在身边。那一夜,他们就那样面对面冷冷地对峙着,不分胜负。
第14章 往事难追
傅妧是被一声呼喊从睡梦中惊醒的,昨夜那场不分胜负的对峙,最终以两个人不知在何时都沉沉睡去为终结,不分胜负。
醒来时才发现那声呼喊是从元灏口中发出的,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她的名字。傅妧凝神细听了片刻,才分辨出他口中反复重复的两个字。
曼青,显然是女子的名字,而且,身份不会太高。在南楚,一般只有婢女,名字中才会带有这类颜色词。就像姬皇后身边的两个贴身侍婢一样,一个名叫丹朱,另一个叫做婉素,雅致,却又能让人明确她们的身份。
想到这里,傅妧不由得心中一动。
而午后和元泓的一番谈话,也证实了她的直觉是对的。曼青确有其人,且正是皇后身边的婢女。
元泓眯起了眼睛,享受着午后廊下的日光:“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虽然记住了,却不明白是为什么,可以这么说吧,曼青和你其实是差不多的,如果不是曼青的前车之鉴,你今天或许也不会站在这里。”
当年的元灏,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时,恋慕的便是奉了他母后的命令,时常来伴他读书的曼青。曼青虽然只是宫中的婢女,但曾经也是出身于显赫家族中的,即使身为女子,却饱读诗书,与寻常宫婢很是不同。
那个时候元恪对皇后母子的戒备极深,元灏虽与兄长同在上书房读书,却学不到什么东西。元恪似乎有意要让这个儿子,成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皇子。
于是,曼青就被派上了用场。皇后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寻找学识渊博之人为师,但却可以让自己身边的侍婢去照顾皇子的起居。元恪显然也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婢女,满腹的诗书经略竟会比太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事情的发展显然也超出了皇后的预料,曼青是有才华,足以成为皇子的导师,但元灏从她身上学来的,还有淡泊世事的气度。于是,皇后的期望被打破了,元灏并没有把学来的东西用在争夺储君之位上,反而刻意地回避锋芒,真正成了一个不问政事的皇子,只想和意中人寄情山水。
后果如何似乎不用元泓再说了,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想起当初初见时的元灏,傅妧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曼青是个怎样的女子,满腹经纶、淡泊名利,恍如谪世之仙。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来说,怎么能不仰慕这样的女子?
元泓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傅妧:“一开始,我会觉得你有点像她,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不像的,你比她实际多了,在这样的世界里,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真的把皇宫当成了净土。”
见傅妧不接话,他的眼中浮起了挑衅的神气:“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皇兄大约是把你当做曼青的替身?”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笑了,“不过,你是应该感谢曼青,她死了之后,皇兄消沉了足足三年,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她没有立刻痛下杀手。”
“是啊,”傅妧眨眨眼睛,“你们的母后学的聪明了。”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她心里却不以为然,皇后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会投鼠忌器的人。
“能不能设法让我和你的母后见面?”她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元泓显然有点讶异:“你疯了?”就算他的母后之前吸取了一点教训,没有把她当场格杀,但现在这个时候,就不好说了。
傅妧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看来,连你也背弃了你的母后,和别人合作了?”看到元泓瞬间僵硬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猜中了。
这次要弄垮傅家的计划,皇后姬氏并没有参与其中,甚至,还很有可能成为反对者。
于是,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你的母后,”略微停顿一下,她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意安排,我也会找到办法,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如果能不能继续按照你预想的计划发展,就不好说了。”
元泓的牙齿已经咬得格格作响,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真是连一分一秒都不能掉以轻心。是他今天太大意了,以为讨论的是曼青的事,不必太过着意掩饰,毕竟那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她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坏处。更何况,那件事,是他早就想拿来打击她的了。
只不过,她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反而是他,又在不经意中被对方威胁了一次。
看来她是真的对皇兄没有任何感情了,元泓这样想道。
第15章 各怀心思
早朝上,众臣正在为登基大典的流程等事宜讨论的无休无止时,一个小太监却悄悄从侧门溜进来,在元灏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即将成为南楚皇帝的元灏已经丝毫不顾仪态地奔了出去,脚步甚至有些仓皇,全无半点威严可言。众臣面面相觑,傅麟眼中却渐渐浮起了了然的神色,这样的元灏他不是没见过,看来,又是关于傅妧的事。
真是没有想到,十几年前那个并不起眼的孩子,竟然会有这样一天,让两国君王都为之倾倒。只可惜,这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她像傅萦一样驯服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转而支持她,把她捧上皇后的位子。毕竟,对于一个皇后来说,家族的支持和朝臣的拥戴终究只不过是外物而已,如果连皇帝的心都抓不住,迟早会有新的女人来取代她。
毕竟,这朝中显赫的家族不止一个两个,而每一个显赫的家族中,都有适龄婚嫁的少女。听说,左相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将自家最小的女儿庞媛送进宫来。如果不是傅妧出现的那样及时,这件事恐怕早就已经成了。
想到这里,傅麟向身后的党羽打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出声道:“眼下虽然是殿下暂代监国之职,但古话说的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当务之急,还是尽早定下登基的日子才是,定下帝后名分,百业才能兴旺啊。”
左相庞陵看了傅麟一眼,眼底满是了然之色。钦天监分明是在傅麟的授意下偷换概念,名义上是让元灏早日登基,实际上想的却是及早定下傅萦的皇后之名。看来,他也已经知道了自己和皇后私下里的商议,所以才要抢着动手了。
想到这里,庞陵出声道:“这话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是帝王登基一事非同小可,选择的日子有可能关系到国运,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
“是啊,”也有人出来为庞陵帮腔了,“上次钦天监已经看过天相了,但是最近这一两个月里,都没有什么好日子。”
这时,傅麟终于开了口:“是吗?听说那个钦天监黄云,前几天生了恶疾,已经被移出宫去了,或者,是他看错了什么触犯了天威也说不定,趁着大家都在这儿,不如叫来新的钦天监,再来算一次日子。”
庞陵的脸色终于变了,对方不可能无的放矢,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是已经在钦天监处做了手脚。甚至于,黄云生的所谓恶疾,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庞陵与几位相熟的同僚对视一眼,彼此都在眼中看到了惊愕。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们太大意了,以为傅麟还是从前那个韬光养晦的提督,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手已经能伸到宫里了。
钦天监的职位虽然低微,但在很大程度上却能影响天子的决定,绝对不容小觑。
看到庞陵等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傅麟眼眸微眯,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而那边,元灏急急地冲入凤池宫时,原本是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来的,然而在看到殿内的情景时,他却露出了极度惊愕的表情。
傅妧就坐在皇后身边,脸上温婉乖巧的神情像极了从前,与昨夜却是判若两人。而更让他惊愕的是皇后对她的态度,虽然算不上亲热,至少也是十分亲近。
“瞧,有人急着跑来了,怕我委屈了你。”皇后撩了元灏一眼,便侧头向傅妧道。她的语气明白无误是在开玩笑,元灏却像是脚上生了根一样,牢牢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来的路上,他已经预想过了许多种情况,不外乎是罚跪、责骂等事,就像从前傅妧在凤池宫所遭受的那样。然而,眼前的情景推翻了他的所有设想,让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傅妧只是含笑低下了头,然后从睫毛底下迅速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醒过神来,上前请安道:“母后。”
皇后喝了口茶,闲闲道:“怎么,又是哪个多嘴的跑到你面前去搬弄是非了?这宫里还真是让人呆不下去了,到处都有眼睛和多话的嘴巴。”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显出了年纪。
这时,旁边传来了元泓清朗的声音:“皇兄他,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没有对母后不敬的意思。”
元灏这才发现还有元泓在座,知道他是为自己解围,于是勉强笑着应了一声。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我已经吩咐人预备马车了,午后就会送她回傅家。”
元灏立刻变了脸色:“什么?”
第16章 出人意料
原本还算是融洽的气氛,在皇后说出那句话后,瞬间降到了冰点。元灏已然握紧了双拳暴怒道:“又是遣送回家?不知道母后这次请了多少杀手,又要在哪里下手?”
皇后脸色骤变,元泓忙上前拉住他道:“皇兄,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她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元灏甩开他,又踏前一步,几乎已经到了凤座之前,“暗杀,毒药,这就是你在深宫里生存的本领,不是吗?”
至此,皇后再也按捺不住,站起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靠这些才保住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命的,否则,你们在襁褓里就会被人杀了,更不要说今天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话了!”
说罢,皇后不再理会他,径自转身进了内堂。
元泓这才低声道:“母后已经决定了,要为你正式迎娶傅姐姐,所以才要先把她送回傅家的,不管怎么说,总要有个名分才是啊。”
听了他的话,元灏登时一怔,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傅妧:“是真的吗,阿妧?”叫出她的名字时,他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为何一夕之前,所有之前不曾奢望能得到的,就这样容易地摆在了面前?
看到他热切中带着惶惑的目光,傅妧心中微有一丝不忍,然而她还是微笑着起身颔首道:“是真的,殿下。”浓密长睫遮住了她的目光,这一生,她或许说过许多谎言,但这一次却格外心酸。
元灏难以置信的目光又落回到元泓脸上:“阿泓,她说的是什么,你听到了吗?”
元泓眨眨眼睛,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听到了,皇兄,一切都是真的,母后已经回心转意,你不用再担心了,”他拍拍元灏的肩膀,“我去看看母后。”
经过傅妧身旁时,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重。
元灏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双手,这次他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满是喜悦:“我真不敢相信,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昨夜,他们近在咫尺,她却满心抗拒。今天,一切竟然都奇迹般地改变了。
然而,只说了这么一句,他的嘴角又弯了下来,语声中带了深深的担忧:“可是,我担心母后只是做做表面工夫,万一她……”
傅妧终于抬起头,目光坚定:“殿下,你的母后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而我,也不可能是曼青。”
听她提到曼青的名字,元灏的脸色骤然变了。半晌,他才低低吐出一句话:“你……知道曼青的事了?”
傅妧微微颔首,元灏却急着辩解道:“你不要误会,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像曼青。”事实上,除了初识的那些日子以外,他再也不觉得她会像曼青了。曼青是温柔解意的,也是清高孤傲的,那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统一。无论做任何事,曼青总能敏锐地拿捏好力度,永远不会让他为难,哪怕是在……赴死的时候……
傅妧清淡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殿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至此,元灏才发现了她疏离的态度。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是怕她随时会抽身离去:“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的,我会去对母后说,你不用回傅家去。”
“不,”傅妧立刻反对道,“我要回去。”
元灏的眉心立刻揪紧了,声音也一下子冷了少许:“为什么,为什么要回傅家,是为了找机会离开我吗?”
他敏锐地猜到了事实真相,然而傅妧却轻轻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然而元灏眼中的怀疑却丝毫没有减少,他扣住她的腰身把她拉近了少许,不给她回避他目光的机会和距离,然后才沉声道:“那是为了什么?”除了想要逃离,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毕竟,皇宫才是他的势力范围,如果她去了傅家,那他对她的掌控力势必会大大下降。
面对他的怀疑,傅妧轻轻扬起了眉毛,言辞锋利了许多:“殿下是要把我当做一个无名无份的人锁在宫里吗,就像笼子的鸟雀一样?”
“那样至少能保证你的安全。”他急切道。
“可是在我看来,那更像是囚禁,”傅妧语声微沉,“我不愿意成为你只能躲在阴影里的女人,即使我不能和你一同并肩站在帝都的巅峰,我也要求在你的身后,有个光明正大的位子。”
“元灏,”她轻声叫出他的名字,“除非三媒六聘,否则,我宁愿剃度出家,也不会踏入这座皇宫。”
最后,她以一句简单的话终结了这次谈话,“我在傅家,等你来提亲。”
第17章 重归傅家
回傅家前的最后一夜,她闭上眼睛装睡,元灏却固执地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不放.哪怕是闭着眼睛,他执着的目光仍让她如芒在背,不能成眠。
直到天光微亮,他才终于抵不住疲倦和安神香的作用,靠在床柱上沉沉睡去。听到他发出绵长的呼吸声,傅妧才轻轻起身,再度向凤池宫走去。
皇后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角细密的皱纹里满是疲惫:“都准备好了?”见傅妧进来,她哑声问道。
“希望您能信守承诺。”傅妧简短地说。
皇后笑了笑,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无奈:“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我本来以为,你和我交换的条件会是让傅家一败涂地,可以你竟然要为傅家留下一个皇后,难道你不知道,这等于给了他们翻身的机会吗?”
傅妧亦报之以微笑:“翻身?只要您还在太后的位置上,区区一个皇后傅氏是翻不了天的。”
皇后眼里亮起了幽光:“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有很多理由去恨傅萦的,不是吗?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根本不会到宫里来。”
傅妧看向皇后的目光锐利了许多:“您似乎忘记了,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傅萦,而是您的女儿熙华公主,这么说来,我应该回北燕去找她报复才是。”
皇后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我是答应了你,会让傅萦成为皇后,但若是她守不住皇后的位子……”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左相家的女儿,很快也要进宫了,我已经许诺了左相,至少是皇贵妃。”
傅妧毫不在乎地笑了:“那些,已经和你我的交易无关了,您只要在元灏登基的那天,保证傅萦成为皇后,之后的事情,也都不是你我所能操纵的了,上天自然会给出安排。”
“好,一言为定。”皇后如是道。
而傅妧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出了凤池宫。朱红的宫墙在身旁仿佛无穷无尽地延展开来,前方的皇宫大门,渺小得仿佛遥不可及。她的脚步不疾不徐,从容的态度仿佛像是在花园中漫步,因为知道无论多么长的宫道都有尽头,因为知道那扇门就在那里,等着她走出去。
站在巍峨的宫门下,看着那沉重的铁门一点点开启,傅妧在心里说了一声:“元灏,珍重。”
这一次,是真正的告别,虽然她再一次用谎言欺骗了他。
与以往不同,皇后预备的马车旁边,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全是傅家的人,其中以傅展为首。
他的心情一直在矛盾中挣扎,一方面,他在为另外一个女儿的前途担心,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无论如何,自己始终都是皇帝的老丈人。他一直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这样也未尝不好。
而韦氏的脸色,则是明摆着的难看。她或许已经从皇后口中得知了消息,这一次傅妧回来,是为了从傅府出嫁。
反倒是二叔傅云两夫妇表现的要沉稳许多,毕竟,在宫里地位岌岌可危的并不是他们的女儿,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傅家地位稳固,便是好的了。
在二婶尹氏亲热的招呼下,傅妧登上了马车,在这过程中,甚至都没有向傅展夫妇行礼。这种明显不敬的行为,如果是过去,韦氏早就会不顾场合地发作了。然而现在的傅妧,已经是一个她不能随意对待的人了,她身后有皇权为她撑腰,因此,这次亲人相见的局面,气氛格外诡异而沉默。
傅家还是老样子,只是陈设布置更加奢华了,傅妧婉言拒绝了尹氏让她先去休息的提议,而是径自去了傅麟的书房。
对于她的到来,傅麟显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等待她开口。
看着眼前这个须发苍白的老人,傅妧心中却燃起了难以抑制的怒意。“那年,你是故意放我和母亲离开傅家的么?”她竭力想要维持住平静,却还是禁不住声线中些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情绪。
傅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问我之前,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怎么,连傅提督也有做了而不敢承认的事吗?”是的,她早已有了答案,傅萦去天牢里准备杀她时,说的不是假话,而皇后,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那夜所发生的事情,背后固然有皇后的指使和纵容,但始作俑者,却是眼前这个人。
早在她自信满满地去和他谈交易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就是用她和母亲的死亡,来换取皇后的信任。
傅家,早就决定彻底把她放弃了,亏她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能和这群没有人性只有利益的人谈什么交换。
“那么,是偿还代价的时候了。”她轻声道。
第18章 嫁祸于人
想想也是,不管怎么说,傅萦才是他寄托了傅家未来希望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就随意更改?毕竟,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女,和另外一个自小就被逐出家门,很有可能心怀仇恨的孙女,要怎么选择,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事。
然而,傅麟却开口道:“那件事是我做的,不过,最近我却开始后悔了。”说出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妧,目光中大有审视之意。
对于这句话,傅妧的回答是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后悔?他怎么会后悔,恐怕后悔的不是当初为什么要痛下杀手,而是后悔没能把自己格杀在当场吧!因为她活着回到傅家来了,所以他才会后悔,没有斩草除根,所有后患无穷。
看出了她的轻蔑,傅麟却只是微微一笑:“我一直相信,世上的所有事都有解决的方法,每个人都有合作的可能。”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却有永远的敌人。他和玄嵇联手帮助元灏扫清了登基的障碍,现在,也该轮到他们做一个了结了。毕竟,新皇身边并不需要两个功臣。但是,有一点却已经注定了,就是新皇确实非常在意眼前这个少女,无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与将来。
傅妧嘲讽地笑出声来:“你该不会以为,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我和傅家之间还有讨价还价的可能了吧?”
“那就要看在你心目中,是师傅更可靠,还是傅家更可靠了,”傅麟的声音放低了少许,“只要你愿意,傅家就可以让你成为皇后,同样的,如果你执迷不悟,傅家同样能让你再次坠入地狱,就像从前一样。”
傅妧挑衅地扬眉:“威逼利诱?”
傅麟冷然道:“你能活到现在,靠的应该不只是运气吧,那么,就回去用你的脑子想想清楚,这个时候究竟站在谁那边比较合适。”
“不用想了,”傅妧决然道,迎上傅麟垂询的目光,“我很想看看,你为我准备了一个什么样的地狱!”
傅麟收紧了拳头,没有再说话。而傅妧却嘲讽地向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出了书房。
在走回曾经居住的小院的一路上,许多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些人都是元灏派来贴身跟随她的。一来是监视,二来也是保护,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她要回傅家无异于是在自寻死路。
傅萦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皇后,而她却成了最大的阻碍,傅家的人会怎么做?
因此,元灏派来的那些侍卫,把那座小院守得滴水不漏,婢女们在小院里架起了炉灶,连饭食菜蔬都是由宫中供应,甚至连一桶水,都是从宫中运来。这样的行为,已经可以被看作是元灏对傅家的极度不信任。
这样的举动,一定会激起傅麟的怒气,傅妧在等着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失控。
然而傅麟的耐性显然很好,一连三天过去,他都没有任何举动,傅妧每次在路上碰到他时,他甚至还能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
第三天晚上,院外终于传来了异动。一队黑衣人出现在了院子外面,守门的侍卫立刻拔剑上前查问,领头人刚摘下兜帽,严阵以待的侍卫首领便松了口气:“原来是四殿下,卑职失礼了,”略微停顿一下,他又疑惑问道,“是二殿下有什么吩咐吗,怎么劳动四殿下亲自前来?”
回答他的,是元泓唇边神秘莫测的冷笑。
紧接着,侍卫首领的脖子被豁开了一条口子,鲜|血如泉水般流下。黑衣人的动作十分迅速,不过片刻工夫,除了侍卫首领外,其余人都已经被打昏。在不远处一直在监视着这边动静的傅家暗卫,立即派人去禀报傅麟。
然而,傅麟早些时候已经被召入了宫中,至今还没有回来。
只不过片刻工夫的耽搁,就有可能决定整个战局的胜负。
傅妧看着破门而入的元泓,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微笑:“真是想不到,四殿下竟然亲自来做这件事,是不是怕我这一次还是死不了?”
只要她死在了傅家,傅家就完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也是玄嵇和元泓的计划。
然而,元泓只是冷笑一声,命人将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推到前面。斗篷上的兜帽滑下来,傅妧惊讶地看到了一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皱眉看向元泓。
然而元泓只是打了个手势,便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并将她的双手反绑。眼睛被黑布蒙住之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她看到了那个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正拿起桌上的蜡烛,点燃了床幔……
第19章 火海杀招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空气中已经传来了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火油的味道。她不由自主地被人拉着向外走去,不多时便感到有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淡了鼻端的烟火气。
踉踉跄跄地不知走了多远,只依稀觉得是穿过了街道,又走上了楼梯。前面的人突然站定,她一时收势不住,撞在了那人背上,对方随即粗暴地拉下了她的眼罩,并取出了塞在口中的布条。
他们现在站在离傅家仅有一街之隔的一座高楼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傅家,因此,她很清楚地看到,自己和母亲曾经居住的小院,如今已经被火海所吞噬。傅家的下人匆忙奔走着,想要扑灭火势,然而一盆盆的水泼下去,非但没有什么效果,反而让火势更大了。
傅妧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水井,”她轻声道,“你们在水井里也做了手脚。”
“不止是傅家的水井,这一条街上所有的水井都是如此,”元泓含笑看向她,轻轻拉着她往栏杆处走近一步,“这样,我们才能好好欣赏傅家最后一点绚丽。”
当泼上去的水非但没有阻止火神的脚步,反而加速了火势的蔓延时,傅家的下人们也开始四处逃窜了。只是奇怪的是,无论火烧得怎样大,始终都局限在那个小院的范围内。
傅妧轻蔑道:“这也是你们做的手脚吧?”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疑心是傅家人自己放的火,为了除掉眼中钉,又不愿意烧毁府邸的其他地方。
元泓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反问道:“你猜,谁会先来呢?”
傅妧看着他,对面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白无误地照亮了他眼底嗜杀的神气。傅麟和元灏,他们都要从宫中赶来,不知道是谁会先接到消息。元泓既然亲自前来,为了不走漏消息,想必元灏派来保护她的人都会葬身火海吧。
但是,看元泓的神气,似乎他的目标还不止是他们两个。
为什么,他要在最后一刻用别人替换了自己,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傅妧极力思索着,然而没等她找到答案,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一道黑色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傅家的墙头上,没有任何的犹豫和停留,在傅妧开口想要呼喊他之前,他已经跳入了被火舌吞没的小院中。
傅妧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攫住,紧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个人的身形如此熟悉,是萧衍,一定是萧衍!
元泓嘴角玩味的笑意出现在她面前:“怎么样,这一场大戏,看客可还真不少呢,”他把傅妧往前拉了拉,扳住她的肩膀强迫她面对着那片火海,“我早就发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人在暗中窥视着傅家了,原来果然是他。”
傅妧的嘴唇微微颤抖,语声中透出深重的绝望:“那么,为什么不把我也留在那里?”那样大的火势,他进去了,还有出来的机会吗?
元泓冷笑道:“他太狡猾,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抓他,到头来还是被他逃了一次又一次,所以这次,我也不相信那场大火能轻易地困住他。”
看着他眸中冷酷的杀意,傅妧明白了他的计谋。是啊,区区一场火,怎么能困住萧衍,真正的杀招,是被留在火中的那个女子。七分相似的容貌,加上火焰和浓烟,这才是元泓用别人来代替她留在火海中的原因。
她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诱饵罢了,诱使萧衍奋不顾身地去救她,而隐藏在火焰背后的,却很可能是一把利刃,抑或是暗器。
傅妧忽然挣扎着向栏杆扑去,她不在乎这里是高楼,也不在乎从这里摔下去会不会当场就死掉,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爬,也要爬到火场中。哪怕赶不及向他示警,哪怕只能看到他的尸体,她也要和他死在一处。
那句仿佛谶语一样的话陡然掠过心头,“她是我的女人,自然是生死都要和我在一起的。”
看到她异常的举动,元泓忙伸手去拉她。她的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因此他轻而易举地就拉住了那根绑住她的绳子。傅妧前冲的势头登时一滞,然而元泓还没来得及嘲笑她,就看到她陡然转身,脸上露出胜利而凄凉的笑意。
他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想去抓她的肩膀,然而已经迟了。手上的力道陡然一松,他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了两步。
那根缚住她双手的绳子,在刚才那一瞬间已经被斩断了,而她整个人已经退到了栏杆上,毫不犹豫地向后仰去。栏杆并不高,只到她的腰部。
于是,随着那一仰之力,她轻松地翻过了栏杆,向楼下坠去……
第20章 相约殉情
那一刻,傅妧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飞翔,只是这样的飞翔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坠落和死亡。
真是想不到,她没有死在刀光剑影中,也没有死在悬崖峭壁上,却死在了这样一座小楼上。不远处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片夜空,可惜,她竟然没能死在火场中,而她与萧衍的最后一次相见,竟然只是浩瀚夜空中,隔着一条街道的匆匆一瞥。
而他,甚至都没有看到她。不知道下次相见,是在黄泉路上,还是要等到来生了……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然而身体的下坠感却戛然而止,一双有力的臂膀准确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双脚就已然接触到了实地。
落地之前,她已经闻到了那人熟悉的气息,一双手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的脖颈。
看着她眼睫颤动,却迟迟不敢睁眼的样子,萧衍轻笑出声:“真的是我,不用怀疑。”他的声音一如往日般带着戏谑的意味,仿佛刚才的惊魂一刻都是寻常。
傅妧终于睁开了眼睛,远处的火光映的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然而那眉眼五官,确是萧衍无疑。她冰冷的手捧住他的脸颊,颤声道:“可是,我刚才明明看到你……”
萧衍挑起一边嘴角,仰头对楼上探头出来的元洵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我是你,最好还是走远点避嫌,你那位好皇兄不出一刻钟就会到了,如果被他知道是你纵火……”
元泓脸上露出了刻骨的恨意,然而在他下令派人去抓住他们之前,萧衍已经带着傅妧再度向傅家的方向走去。元泓身后的幕僚惊呼了一声:“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萧衍却已经听到了他的惊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回眸一笑:“自然是……去殉情,死在火中,总比死在刀剑下要干净些。”说罢,他朗声长笑,抱起傅妧纵身跃上傅府的墙头。
之前傅家和元灏派来的守卫都已经被元泓解决掉了,因此,他们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尤其是在走进着火的小院的时候,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偌大一个傅家,就像是死了一样,和空宅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浓烟扑面而来,傅妧咳嗽了几声,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来:“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地方来,这里很快就会被大火烧毁了,还会剩下什么?她知道萧衍所说的殉情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但是,他竟然真的带着她往火场里来了。
萧衍停下脚步,从胸口的衣衫处掏出面纱替她戴上。那面纱的布料柔滑如水,恰恰是从前他在帝都的城门前为她戴上的那一块,元恪遇刺的那夜,她的面纱掉落在元恪的寝殿中,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怎么会在你这里?”她微微蹙眉,难道那一夜他也在吗?
“天机不可泄露。”萧衍竖起手指晃了晃,脸上满是狡黠笑意。
眼前就是着火的小院,木质的院门已经被烧着了,像是一道矗立在面前的火门。见萧衍又要抬步,傅妧忙一把拉住他:“你还没有回答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萧衍嘴角的笑意越发加深,眼中却有了几分郑重的神情,一如他的语声:“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要来殉情,你……愿意吗?”
是啊,这里还是南楚的帝都,元泓为了杀他,一定在周围都埋伏好了人手。上次听说他已经受了伤,这次再带上一个累赘的她,怎么还能奢望全身而退?是她刚才被初见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以为只要他来了,一切问题就都会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傅妧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眸,坚定道:“当然愿意!”
在坠楼的那一刻,她所遗憾的只是不能和他死在一起,如今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她扬眉一笑,丝毫不见将死的哀伤,只有浓浓喜悦盈满眼底。
她的神情落在他眼里,四目相对,彼此眸中尽是了然之色。
大火带来的噼啪声中,他们不必再开口说什么,彼此的心意已经了然。良久,萧衍终于收回目光看向熊熊燃烧的小院,挑唇道:“好!”说着,他已经一脚踹开着火的院门,拉着她冲向了火海中。
在他们身后,迟来一步的元泓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然而就在这时,院门上的横梁已经被烧得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他面前,火星四溅。而身后也伸出了许多双手,配合着焦急的声音:“殿下,危险!”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了火海中。
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终于传来:“这里,是怎么回事?”
第21章 密道逃生
出乎意料,外面火烧得那么旺,房间里其实还好,只不过是烟雾太浓了.想来也是,元泓要让那个肖似自己的女子在这里伏击萧衍,自然不能让她还没得手就先被大火威胁了。
她紧张地抓住萧衍的衣袖:“小心点,这里有人埋伏的。”
萧衍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径自走到房间中央,在地面敲了敲。在傅妧诧异的目光中,那块看起来和周围并没有什么差别的地板竟忽然动了起来,下面出现了一双手。
石板很是沉重,那人与萧衍合力才把它移到一边,露出了藏在下面黑漆漆的通道。
“这是……”傅妧才刚说出这两个字,萧衍就一把抱起她,把她放了下去。
看到她紧张地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萧衍安抚地笑了笑:“这里并不高,何况,慕云也会接住你的。”他的神情和话语都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何况听到了南宫慕云的名字,虽然有些意外,但却无疑让人觉得更加安全了。
果然,她的身子只微微一沉,就被人接住了,紧接着,萧衍也跳了下来,两人把那块地板重新复原后,整个地道便陷入到了彻底的黑暗中。然而,听到黑暗中多出来的呼吸声,傅妧的心陡然一紧,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身边的人:“萧衍,这里有四个人!”
在她抓住对方手臂的瞬间,傅妧分明觉得,对方瑟缩了一下。
黑暗中一抹火光亮起,傅妧才惊觉自己身旁的人是南宫慕云,于是连忙放开了手。萧衍举高了火折子,才看到了不远处被反绑了双手的少女。
之前匆匆一瞥,傅妧只觉得她只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而已,如今细细打量,才发觉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像。只不过因为对方脸上的戾气太重,所以才觉得不像。
看清楚对方的脸容后,萧衍的眸中也出现了淡淡的惊讶,他皱眉回头:“你受伤了?”
傅妧跟着回头才愕然发现,南宫慕云的半边衣衫几乎都已经被鲜|血浸透,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有些暗黄,显然受伤不轻。
被他们这样注视着,南宫慕云只沉声道:“一点小伤而已。”
“这还叫一点小伤,你以为一个人能流出来多少血?”傅妧皱眉道,“这里安全吗,还是先包扎一下。”
然而南宫慕云却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伸出的手,“今天受的伤并不重要,那么多血,是因为撕裂了旧伤口所致,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接着转向萧衍道:“这里也并不安全,万一元家兄弟发现了这处密道就不好办了。”
萧衍点点头,傅妧却抓住了他的衣袖,冲着被绑的少女那边扬了扬下巴:“她要怎么办,总不能把一个大活人留在这里等死吧?”
萧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她丢到上面等死,这样元灏八成会以为死的那个是你,你就可以彻底从他心里解脱了,”看到傅妧脸上的表情,他忽然笑了,“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虽然被他说中了心思,但傅妧还是忍不住嘴硬道:“如果我说你猜错了呢?”
“不会错的,”萧衍扬眉微笑,语声说不清是赞许还是感叹,“你一直是那种,不能容忍任何人在你面前流血或是死亡的人。”
虽然知道他说得对,但这样的话题似乎太过沉重,傅妧眨眨眼睛:“看样子,你需要造个神台把我供起来才行。”
萧衍失声长笑,半晌才收住笑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的皇宫,够不够神台的规格?”
他们言笑晏晏,半站在黑暗中的南宫慕云,眼中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他看向那个与傅妧极为相似的女子,看到对方眼中迸发出的怨毒目光时,他暗自下了决心。
在向着出口努力跋涉时,傅妧忽然想起了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你怎么发现我的屋子里有地道的?”虽然大户人家都会有密道,但她和娘在傅家的身份地位众人皆知,所住的院子也是最偏僻的,怎么会有人在这里铺设地道?
“因为是我挖的。”萧衍简短地回答道。
“你?”傅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可能,就这么几天工夫,不可能挖出这么长的地道来。”而且,她这几天一直睡在这里,根本没听到地下有什么异动。
萧衍眨了眨眼睛:“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上次来南楚的时候挖的。”
傅妧一下子怔住,上次来南楚的时候……就是他来迎亲的时候。确实,那是他在南楚盘桓的最长的一段时间,带来的人手挖条地道也不是问题。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22章 接近出口
“以后,以后再告诉你.”他看了她一眼,对她心中的疑惑已经了然。
傅妧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地道里寂静得可怕,仿佛与世隔绝,但是外面,却不知道是怎样一番天翻地覆。
唯一能确定的是,傅家就算是完了。这是师傅所期望的事情,在他的计划里,傅萦也应该随着傅家的衰落而消失。而她,却重新和皇后做了约定。
对于姬氏而言,他们也不希望看到新的外戚出现,和他们的家族争权。身为皇帝,元灏登基之后,总归是要册立一个皇后的,如果傅萦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么皇后的位子,就可能落入任何一个重臣的女儿手里。其中,以左相的女儿最有竞争力。
如果真是这样,庞氏就会成为下一个姬氏,而属于太后和皇后的两代外戚,迟早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上展开殊死搏斗。一山不容二虎,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赢家,姬氏在上一代的斗争中已经赢了,但难保不会输给新后的娘家。
所以,对于皇后而言,让傅萦成为新的皇后,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利益当前,姬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背叛曾经的盟友,与她这个小女子联手演一出釜底抽薪的戏码。虽然,这个强大的外戚家族,曾经同玄嵇一起,策划了那么多让元灏登上皇位的事情。但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为了更多的利益,他们分道扬镳。
失去了傅家的傅萦,只能做一个中规中矩的皇后,而不能通过娘家来插手朝政。但是傅家曾经在朝堂中拥有的力量,却不会就此投入地方阵营。因为傅家并没有一败涂地,还有一个皇后在,他们就还有希望。
这是傅妧希望看到的局面,不会让师傅一人做大把持朝政,也不会让姬氏只手遮天。傅家的势力化整为零,就成了朝堂上最不可预知的因素,只要元灏能够好好把握,就有机会将所有大权收入手中,而不必仰他人之鼻息。
她已经尽力,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又会否努力。
不过眼下,她已经无须再想这些事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袭来,虽然身处地道中,虽然前途未知,她却莫名地觉得欣喜。
纵身一跃时,已经做好了了结残生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奇迹般地出现,让元泓蓄满全力的一击,就此落空。
傅妧侧眸看向萧衍,火光在他幽深的眼眸中跳跃。他一如初见时那般,强大而自信,仿佛这世上所有的难题,在他手中都可迎刃而解。对于这样一个男人来说,世上不存在“绝境”这个词。
在她以为的绝境中,他的出现,将那所谓的绝境化作了无物。
就像很久之前的那次,她为了见元灏一面擅闯宫道被侍卫责罚时,偶尔经过的他伸手扶起了她,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已经告诉了她结局?
她的救世主不是元灏,而是他。
“只是在想,当初在皇宫里,你为什么要扶我起来?”她轻声道。每次面对他,她的问题总是一个接一个,并不是她好奇心太强,而是他的一举一动中,都有着太多的秘密。而他,似乎永远不会把答案摆到她面前。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口。
萧衍看着她,眸光中似乎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傅妧又补充道:“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大问题,难道,连这个也不能回答吗?”她已经尽力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不去问他那些牵扯了政务和争斗的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一点往事,所以,她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萧衍的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因为……”
他的答案还未出口,前方就陡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声,紧接着整个地道都开始摇晃起来。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密道?”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南宫慕云失声道。萧衍的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这条地道当初挖的极为隐秘,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发现,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走漏了消息。
他环顾着四周,陡然看到了走在南宫慕云身后的陌生女子嘴角噙着的一点笑意。
“是你?”他沉声道,眼眸微眯。
对方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千杀门的高徒通古烁今,不至于连虫香都不知道吧?”虫香与子母香类似,都是可以通过特定的媒介千里追踪。
显然,是她身上的虫香让对方查到了他们的踪迹,因而顺藤摸瓜地找到了地道的出口,来的好快!刚才的响声,显然是敌人想要用炸药炸开出口的门。
那女子本以为他们会慌乱,然而萧衍嘴角却扬起了同样明朗的笑容:“来的正好。”
第23章 别有洞天
话音方落,萧衍就对南宫慕云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抬手毫不犹豫地打昏了那与傅妧有着相似容貌的女子,让她靠在一边的墙壁上.
地道前方,响动还在不断传来,萧衍却拉着傅妧掉转了方向,向来时的路走去。
“是要再回傅家吗?”傅妧有些难以置信,前方固然是重重包围,但帝都内也同样是危机四伏。萧衍和南宫慕云两个人,或许可以长久地藏匿,但如今多加上了一个她,想要躲过元家的重重搜捕,几乎是不可能的。
面对她的担忧,萧衍只是轻松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再回去的,”他侧眸过来,眸光中似有深意,“如果你愿意,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去了。”
在她微带惊愕的目光中,他忽然扬手按住了一旁的墙壁。那看上去和周围环境别无二致的墙壁上,竟然翻开了一道门,门后是另一条黑黢黢的通道,与之前出口的方向大有差异。
“他们找到的那个出口,暗门是用玄铁打制的,从装上那扇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再让人打开,就算是用了炸药,至少也要半天的工夫,”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深了,“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在城外了。”
傅妧看着前方的路,终于忍不住也露出一个微笑:“我现在才发觉,与你为敌,似乎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
堂堂一国之君在别国的帝都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元泓也算是聪明人,知道在杀手身上放置虫香来追踪他们。可是谁又能想到,萧衍会故布疑阵,让他们发现密道的出口,当所有人都在为了打开密道出口而努力时,他们却可以从另一个出口悄然离去。
地道那么长,等到他们打开了出口,恐怕要从头到尾地检查一遍才能发现这道暗门,那个时候,他们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我可以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夸奖吗?”他笑容轻松,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走进那条新的地道时,傅妧才想起身后好一会儿都没有脚步声响起了,她刚想发问,却看到南宫慕云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萧衍微带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似乎想问什么,但南宫慕云却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到他的脚步停留在那道暗门外的时候,萧衍忽然心念一动,抢先一步扳住了暗门:“慕云,你打算做什么?”
南宫慕云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当下也不说话,只是伸手去抢那道门,想要把门关上。
“这道门只能打开一次,你我都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萧衍牢牢地扳住门边不放,眸光如利剑出鞘,紧紧盯着南宫慕云。
“只要他们以为你和傅姑娘死了,才会停止继续搜查下去,否则,凭我们两个人根本走不出南楚,”南宫慕云忽然拄剑下跪,“陛下,您是整个北燕的希望和未来,以我现在的伤势,根本无法继续保护您了,不如……”
“你真是越来越愚蠢了,南宫。”萧衍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用姓氏代替,语气中多了几分疏离和冷淡。
“你真的以为,你死在那里,他们就会以为我死了吗?那个女人虽然有几分像阿妧,但派她来的人一定会猜到她并不是阿妧,到时候,很容易就能想到另外一个人也不是我,你以为这样无谓的牺牲能拖延多久?”
他抛下一连串的发问,南宫慕云无言以对,脸色却越发苍白起来。
从他握在剑柄上的颤抖的手可以看出,无论是他的内心还是身体,都已经紧绷到了极限。傅妧的目光落到他的衣襟上,上面透出的血迹呈现鲜红色,显然并非他所说只是旧伤。
“可是……”南宫慕云低声开口,“我真的已经……无力继续守护您了……”话音未落,他已经身子一歪,就要向一旁栽倒。
萧衍抢上去要扶他,他却陡然抬眸,蓄满力道的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企图迫使他离开门边。然而萧衍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地受了那一掌,南宫慕云情急之下急忙收敛力道,然而掌力已然发出,萧衍身子一晃,眉头紧锁,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登时熄灭。
在黑暗降临的瞬间,萧衍已经趁势将他拉进了地道中,傅妧也见机抢上去把暗门关上了。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嗒声,暗门就此锁死,除非毁掉整道门,否则无论是从内从外都再也无法打开。
萧衍沉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已经看着你的父亲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替我去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