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隐匿小村
这是傅妧第一次听他提起南宫玄瑜的死,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那种无奈的语气实属罕见.可见当初南宫玄瑜的事,对他并不是没有触动的,只不过他习惯于将情绪都藏在内心,不肯轻易表露罢了。
眼前的黑暗,恰好给了他天然的掩饰,让他可以把内心的话都说出来。
那一刻,尽管身处黑暗中,傅妧却觉得离他的距离近了许多。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是个无法触及的人,他也有属于他的喜怒哀乐,尽管他平常并不愿意示之于人。
火把再度被点燃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面容平静,眼底波澜不惊。
“休息一下再走吧,南宫的伤需要处理一下。”他轻描淡写道。
解开南宫慕云的衣襟时,傅妧才看到了他的伤势有多严重,那一刀斜斜从肋下掠过,一直延伸到了他左边的锁骨处,虽然伤口并不算深,但血已经流了很多,他里外的衣服都被血糊住了。如果早些停下来休息,血可能已经止住了。
但是,他竟然一直装作没事人一样跟着他们两个没受伤的人长途跋涉,那么多的血看得傅妧胆战心惊,生怕他会因为流血过多就这样死了。
究竟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他?南宫家的这一对父子,傅妧想象不出他们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萧衍效忠的,竟然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他。
好不容易用颤抖的手帮他包扎好伤口,傅妧抬起头,就看到了南宫慕云明亮的眼睛。
“多谢,”他轻声道,傅妧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还有……对不起。”
傅妧微带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然而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休息了。
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的。地道内并没有多少可用作火把的东西。萧衍身上带着的火折子,不到必要的时候是不会拿出来用的,除了给南宫慕云检查伤势的时候。
黑暗中度过的时间,没有标准可以来衡量。当他们终于走到地道的尽头,推开沉重的铁门,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傅妧已经觉得恍如隔世。
来到了外面的星光下,傅妧这才看清楚萧衍的形容,他脸上的烟灰很是明显,前额还有几缕凌乱的发丝被大火烤焦了,看上去格外好笑。或许,除了上次他冒充自己护卫的时候,就数这次最为狼狈了。
她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灰头土脸是难免的,连身上的衣裳都撕的七零八落,大部分拿去做了南宫慕云的绷带。在狭窄的地道里还不觉得什么,出来后被冷风一吹,登时瑟缩了一下。
萧衍解开被烧焦了一大块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两人相视一笑,只觉从此天大地大,可以任意逍遥。
因着南宫慕云重伤在身的缘故,他们并没有立刻启程离开南楚。毕竟,最近元灏很可能还在四处搜查他们的下落,与其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匆匆上路,不如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这段时间的风头再说。
萧衍这次虽然是损兵折将,但好在身上还有些银钱,在离都城不远的一处村子上租了个小院子,向村民换了些柴火米粮。一边让南宫慕云养伤,一边给北燕的部属发了讯号,等待着他们前来接应。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外面的风声也松了许多,从前村外的官道上还能隔三差五看到官兵出现,最近连官兵也绝迹了,看样子,是元灏以为他们已经逃得远了,不打算继续再追下去了。
然而这一天,傅妧去村口的水井打水时,却听到一群人在村长家门口议论着什么。
“这算怎么回事,新皇帝要登基了,反而让咱们都戴孝,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从来只听说做皇帝是件喜事,怎么还弄的像是办丧事一样!”周围似乎都是这样抗议的声音。
听到事关元灏,傅妧不由得起了好奇心,于是把脸上的面纱拉了拉,小心地凑上前去。
只见几乎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村长手里抱着好些粗白布,虽然天寒地冻,但他已经急得满脸上都出了油汗。
“你们听我说,这也是上头传下来的号令,那天新皇帝去祭天时要经过咱们这儿,你们就听我一句,把这些白布拿去做了穿,上头可是明说了,那天要是谁穿了鲜亮衣裳惹了皇帝不高兴,咱们一个村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见村长这样说了,众人才不情不愿地领了白布各自回去了。
人群散去,村长才看到了傅妧,于是赔笑上前来:“姑娘,你也听到了,这个你拿回去吧。”
看到那匹惨白的布料,傅妧还在犹豫,身旁已经伸过一只手来接了过去。
“好,我们知道了。”萧衍笑容灿烂。
第25章 小有分歧
待回到了他们租住的村舍里,傅妧才皱眉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萧衍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地将白布折好放在桌子上,这才闲闲道:“我只知道,他要登基做皇帝了,这不就足够了吗?”
傅妧急道:“但是天底下,有那个皇帝会让子民在自己登基那天全身缟素?这不是要……”她强行咽下了“自取灭亡”四个字,虽然已经没有了曾经的感情,但元灏于她而言,始终是生命中一段无法剪去的岁月.
她虽不愿与他并肩共看山河壮丽,但亦不想与他为敌,甚至于,不想让他收到伤害。
“你……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元灏的举动实在太过诡异,她怀着希望看向萧衍,他一向是无所不能的,看他如今这般淡定,应该有听到了什么风声。
然而萧衍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如果是以前,消息自然会送到我手里来,不过元灏这次是下了狠心了,我身边最亲近的暗卫都没能活着跟我出来,更何况是细作。”
傅妧听出了他平静声线下埋藏地极深的怒意,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歉疚,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他早就可以全身而退,却因为她滞留至今,为此,甚至白白搭上了许多人的性命。他手下的那些暗卫,其中任何一个放在战场上,都可能是以一当十的英雄。但是,那些年轻的生命,却因为她而白白葬送在南楚的都城中。
而她现在,竟然还要求从萧衍口中听到元灏的消息,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归根结底,在你眼中,元灏始终都是弱者,而我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所以,你总是不由自主地要去为他考虑,我能理解,”他眨眨眼睛,“你天性如此,总是同情弱者,不用自责。”
他说完了这一句后,转身便要走,傅妧却下意识地在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这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但是无可否认,他说得对。在她的心目中,他几乎已经是一个神话了,仿佛永远也不会输,哪怕被迫入绝境,也总有办法全身而退。
他的外表虽然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傅妧已经从他的语气和声音中,察觉到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艰难地辩解道,连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好无力。
他似乎发出了一声笑声:“你是没有那个意思,你只是……本能的去这样做了而已,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用自责。”
看着他的后背,傅妧很想抱住他,把自己的脸贴在他背上。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萧衍已经把衣袖从她手中拉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傅妧久久地站在原地,眼底的酸涩一**涌上来。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用衣袖抹掉眼泪,仍然背对着南宫慕云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哑声道:“你怎么起来了,要不要喝水?”
短暂的沉默后,南宫慕云终于迟疑道:“陛下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我知道,”傅妧迅速答道,“抱歉,都是因为我,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还能说什么?似乎只剩下道歉了。
南宫慕云走到桌子旁坐下,显然是一副打算长谈的样子。傅妧叹息一声,也跟着坐下来,直视着南宫慕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南宫慕云无奈地笑笑:“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陛下,你要明白,他自从生下来,还不曾被人逼得这样窘迫过。”
“嗯,”傅妧点点头,几乎是在机械地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都是我的错。”
“不,”南宫慕云却忽然提高了音量,“不是你的错,真正错的人,是元灏,而你的错,只不过是错看了他。”
傅妧眉心微蹙,迟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心中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那种感觉消失的太快,她根本抓不住,似乎,她犯了什么错?
“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这个现实,元灏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的手段,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残忍。”
“不是,很多事都不是他做的,是……”她的脑海里迅速掠过了几个人的面容,元泓、师傅、皇后……
南宫慕云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是啊,因为他有很多替他做事的人,所以他看上去似乎很无辜,但是,傅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他才是那个要成为皇帝的人,这个国家的所有大权都是握在他手里的,他或许,只是默许,或者视而不见而已。”
“你真的以为,他对这些事一点都不知道吗?”最后这个质问,像是重锤一样击在傅妧心头。
第26章 祭天大典
三天后,傅妧混在道旁拥挤的人群中,看着元灏纵马而过,心中无限感慨.今天是他前往岳山祭天的日子,正式拜祭过天地后,他就是南楚的新帝的。
南楚的帝王服色以明黄色为尊,皇子只能穿淡金色。然而他今天却只着了一件月白色衣袍,袍子以锦缎制成,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这样的颜色,已经算是素服了。在色彩上,倒是和道旁那一片缟素十分相称。
这哪里还像是一次祭天,更像是出殡还差不多。连帝王所用的华盖都用了素色,气氛格外诡异。道旁跪着的百姓也反常地十分沉默,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中,完全没有欢呼的心思。
而在他之后,属于太后和皇后的华盖却一如既往的光华璀璨。此刻,傅萦还没有真正成为皇后,所以皇后的凤辇上坐着的仍然是姬氏,在今天的典礼结束后,她们才会真正定下名分,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归皇宫。
当长长的队伍彻底从眼前经过后,傅妧才跟着众人一齐直起了身子。今天萧衍和南宫慕云都不在这里,想来也是,以萧衍的帝王之尊,哪怕沦落到再窘迫的地步,也不可能向元灏屈膝下跪的。
而且,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元灏的登基大典上,对皇城内外的封锁都要松懈少许,萧衍必须冒险潜回帝都,尝试和北燕派来的时辰取得联系。听说,北燕使臣至今还盘桓在南楚帝都,如果能借着他们的掩护离开南楚,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如今北燕和南楚的局势十分紧张,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萧衍如果再不想想办法,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战争。
而南宫慕云则和萧衍分头行动,去城外搜索暗卫的残余势力。
听说当日在皇宫的一战,十分惨烈。元灏已经在皇宫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萧衍带去的百人小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完全是以性命杀出一条血路来,才让萧衍得以脱身的。至于南宫慕云,他原本在北燕与叛军对阵,是接到了萧衍出事的消息后才赶到南楚来的。
那个时候,边关的情势已经很是紧张了,他根本不可能携带大批将士前来营救,时间上也不允许,因此只能孤身前来。
来的容易,但想要离开却是难上加难,凭他们两人的力量,不足以带着傅妧平安离开南楚。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今天去想办法。
傅妧最后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队伍,然后慢慢走回了已经居住了半月有余的小院。
出门之前明明关好了的院门,如今却是虚掩着的,傅妧下意识地在院外收住了脚步。
如今天色尚早,萧衍和南宫慕云似乎都不可能那么早回来……她还没来得及想更多问题,院门已经从里面被拉开了。
那一刻,傅妧只觉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接下来唯一一个冒出心头的想法就是,幸好萧衍和南宫慕云都不在这里。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久未谋面的师父——玄嵇。
看到她僵硬的脸色,玄嵇反而轻松地笑了:“你不用怕,我并没有带人来,只不过想找你叙叙旧罢了。”
傅妧看了一眼大路的方向:“这个时候,您应该在祭天的队伍里。”
“区区一桩祭天的小事而已,还不至于让我亲力亲为,倒是你,”他话锋一转,语声凉薄了几分,“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傅妧不甘示弱地抬眸与他对视:“那不是你想要的吗?傅家已经一败涂地了,再没有人能和你争了。”
玄嵇冷笑:“是啊,去了一个傅家,又冒出来一个姬家,真是一副好棋局!”
傅妧眉尾轻扬:“你错了,姬氏一族并不是刚刚冒出来的,而是一直都在,只不过一直都被你忽视了罢了,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任你摆布的,身家利益总要排在前头。”她对他已经不再用敬称,眼前的这个师父,似乎已经被权欲支配了身心,再无从前的仙风道骨,只余了野心和不择手段。
“如果没有你的主意,姬氏也不会抓到这么好的时机。”玄嵇一阵见血的指出。
“当初,你只让我打垮傅家,如今附带了这样的效果,似乎也不是我的错。”
面对她的大言不惭,玄嵇反而笑了,眼底掠过幽秘的光:“我们其实没必要在已经过去了的事上多费口舌,还是多想想将来为好。”
“我和你,没有什么需要共同讨论的将来。”傅妧决然道。
“是吗?”他轻声反问,“甚至都不先看看我手上的筹码?”
长久的沉默后,他再度开口:“我知道,萧衍现在就在驿馆里。”
第27章 师徒谈判
看到傅妧渐渐凝重的目光,玄嵇脸上露出一丝看似慈祥的笑容:“你我师徒一场,虽然近来有了些嫌隙,但你若不情愿,师父是不会逼你去做什么事的.”
傅妧冷笑,能把威胁的话说到这个份上,足见他志在必得。
她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目光也逐渐归为平静,一如她淡漠的语声:“你……要我去做什么?”
玄嵇终于毫不掩饰地笑了:“我要你离开萧衍,去西陇。”
傅妧皱眉:“前面一个条件,我可以接受,但我看不出有什么非要去西陇的理由。”
“看来你还不知道,萧衍果然把你瞒得好啊,”玄嵇叹息一声,“洛奕去刺杀西陇皇帝失手被擒,这个想来你已经听说了?”
傅妧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第一次想到,或许元泓也是他手中操纵的棋子,而非盟友。否则,要如何解释他对萧衍的行踪了如指掌,而元泓却一无所知?
看出了她目光中饱含的怀疑,他继续说道:“洛奕并不是一个人被抓住的,他陷入重围时,有个女子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救他,可惜结果是和他一起被抓了,如今两人都被关在西陇皇宫的地牢里,受尽折磨。”
听他话音,似乎是想让自己主动发问,如今萧衍的生死掌握在对方手上,她不得不顺从他的意愿,淡淡地应了声:“是吗?”
对于她这样的反应,玄嵇显然并不满意:“你就不想知道,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是什么人?”
此景此景,何等熟悉。从前她尚是孩童之时,每每听他讲书说理,他也是这般循循善诱,用一个个问题来促使她自己明白个中道理,而不肯直接告诉她答案。在从前,他们是一对好师徒,如今掺杂了权欲和斗争,一切都已经变了味儿。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再玩猜谜游戏,”傅妧冷冷道,又补充了一句,“何况。洛奕的生死和人际交往,根本也和我没有关系。”
在南楚的天牢里,他们不是已经决裂了吗?虽然他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但她已经厌倦了这些秘密,再没有想要刨根究底的**。
或许这世上的大部分秘密,最终都会被岁月掩埋。在玄嵇眼中,她或许是那只为了香蕉奋不顾身的猴子,只要他不断在她面前放下新的香蕉,她就会一步步地按照他划定的路线走下去。那么,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至此,玄嵇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恼火,他再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弟子已经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了。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不要紧,只要他手里的筹码够大,她最终还是不得不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那位姑娘,是千杀门下的弟子,姓慕,名为三千。”说出这句话时,他一直在留意着傅妧的神情,果不其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惊讶。
慕三千是萧衍的师妹,她的行踪,萧衍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她怎么会和洛奕在一起,还奋不顾身地要去救他?傅妧还没从这句话带来的惊愕中摆脱出来,就听到玄嵇继续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萧衍之所以会回南楚来救你,是洛奕去求的他。”
至此,傅妧终于支持不住,脸色骤变。看到她的反应,玄嵇眼中笑意渐浓:“怎么,现在是不是觉得,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都可能有另外一种解释?萧衍,看起来也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在乎你。”
傅妧霍然抬眸:“并不是所有人的评判标准,都和你一样。”
听到她如此不加掩饰的顶撞,玄嵇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叹息一声,惋惜道:“那么,我只能为洛奕可惜了,他的心意竟然被人如此无视。”
“不要绕弯子了,你究竟想让我去西陇做什么?”傅妧直截了当道,无意在洛奕和慕三千的问题上和玄嵇进行深入探讨。
“和你在南楚做的事情一样。”玄嵇简短道。
“什么?”他的语气,让傅妧忽然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玄嵇似乎很满意地开口道:“西陇皇帝交给你的任务,你下不了手,是洛奕帮了你,如今,是不是应该还他这个人情了?”
“是他……”傅妧想起那血腥一夜种种的巧合,终于明白自己的面纱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掉落了。但是……
“师父,”她陡然捡起了这个许久未用的称呼,“那夜发生的事,也少不了你的布置吧?”
洛奕既然要帮她,是不会栽赃给她的。那么,只能是有人连他一并都利用了。
玄嵇没有接话,只淡然道:“如何,足够你去西陇的理由了吧?”
第28章 元靖皇后
环顾简陋的房间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她和萧衍逃出都城时,除了身上所穿的衣衫外,别无他物.
最终,傅妧还是两手空空地走出了小院,青篷马车外,玄嵇目光灼灼:“你还不至于愚蠢到给他留下口信吧?”
她秀眉轻扬:“若是信不过,大可以派人去搜查。”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一定会派人去搜的。
略微停顿一下,她沉声道:“我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希望你也能信守承诺,让我看到萧衍平安离开南楚。”
他必须平安离开,否则战祸一起,祸害的是这天下苍生。北燕已然内乱不断,这个时候绝不是举兵的好时机,而南楚新帝初登大宝,根基未稳,朝堂上尚有多方势力虎视眈眈,也绝对负担不起一场战争。
更重要的是,萧衍和元灏,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她都不希望看到他们受伤。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在这个时候消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没有了她的存在,那两个男人就没必要再争得你死我活了,归根结底,是她祸害了两国君主。如今,她又要将这祸水,再度引向西陇……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坐在马车里,看着对面仍是中年男子模样的人平静的脸容,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眼前这个人,已经强大到了令她觉得恐惧的时候。
从前她以为,他不过是被权力的滋味冲昏了头脑,想要位极人臣罢了,但是现在,他似乎已经不满足于区区一个南楚了,甚至将目光投向了西陇。
玄嵇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我只不过是给你一个报答洛奕的机会罢了,你一向不愿意欠别人的情,不是吗?更何况,慕三千还是萧衍的同门,于情于理,他们身陷囹圄,你都应该施以援手。”
傅妧讽刺道:“您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心了?”
“很简单,秦烨的野心太大了,他想趁着南楚内斗的时候侵吞南楚的土地,扩大自己的势力,现在的南楚,似乎还没到要和西陇开战的时候。”
傅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冷笑道:“恐怕是不想同时与北燕和西陇为敌吧。”
玄嵇笑得神秘,眸光中却有杀气一闪而过:“所以,秦烨必须死。”
傅妧默然,短短一年中,四国的君王像是受到了诅咒一般,已经有两人死于非命,而她此行去西陇,便是要取那第三人的性命。纵观天下,在这风云动荡的一年中,似乎只剩下东昭还没有受到影响。
她心中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似乎这**一开始就不会再结束,只会愈演愈烈。
沉默半晌后,玄嵇突兀开口道:“知道元灏今天做了什么吗?”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已然笑道:“今天他登基后,会正式册封皇后,这位皇后,似乎是来自于几天前才刚刚满门获罪的傅氏。”
这个消息本是意料之中,正是她和皇后当初的约定,因此傅妧只是疲惫地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总归还有一件事是顺利做完的,傅萦成了皇后,就算元灏对傅家的厌憎再深,傅家也不会面临满门抄斩的命运了。
不过削官去爵,甚至于囚禁流放,总归是难免的,也算是他们罪有应得。至此,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对他们的仇恨。
然而玄嵇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惊愕地睁开了眼睛。
“那位出身傅氏的皇后,闺名并不是傅萦,而是傅妧。”他的声音轻描淡写,道破的却是如石破天惊般的事实。
“你说什么?”傅妧睁大了眼眸,失声问道,在玄嵇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丝忌惮。
“南楚的皇后不是傅萦,而是你,只不过在凤座之上,有的不过是一座牌位罢了,元灏,他以为你已经死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说实话,看到死在地道里的那个女人的第一眼,连我也险些上当了。”
傅妧想起了那个和她的容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杀手,心口凉了半截,如果她死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南宫慕云下的手。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她为南宫慕云包扎好伤口后,他那句充满歉意的“对不起”。
那样相似的容貌,连衣着打扮也是元泓事先安排好的,可谓是天衣无缝,元灏会相信那是她也不足为奇。只是,他到底想要证明些什么?册立一个在世人眼中已经死去的人为皇后,尤其这人从前的身份,还是北燕的夫人,这件事,他做的实在太疯狂。
然而,还有更让人震惊的事实在等着她。玄嵇悠悠开口道:“这位皇后的谥号,是他亲自选定的,上元下靖,元靖皇后。”
第29章 边关一见
再次离开南楚,本是意料之中,只不过不曾想到,和她一同离开的不是萧衍,而是一个陌生的护卫.而目的地,也不再是北燕,而是换做了西陇。
玄嵇派来的这个名叫锦瑟的女护卫,与其说是在保护她,其实更像是在监视。她要求亲眼看着萧衍和南宫慕云离开南楚,然后再去西陇,这个要求,玄嵇并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本事已经登峰造极,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而她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已都被玄嵇收去了,所有衣衫也换作了新的,每次沐浴,必得用特制药物熏蒸,就是为了防止她身上有可供追踪的气味残余。
一路上,她和萧衍有几次甚至投宿在一家客栈,也曾在楼梯上擦肩而过,如玄嵇所料,他果然不曾认出她来。或许在他眼中,这个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姑娘只不过是街上众多的陌生人之一。
其实,只要出了都城,凭着萧衍和南宫慕云的本事,已经足以无忧。更何况,他们这次是随北燕使节一同离开的,不会有哪些不开眼的人去找他们麻烦。
然而,傅妧还是忍不住,一路跟着他到了南楚的边境,只要过了那道关卡,他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国家。
最后在边境小镇投宿的那晚,她辗转难眠。如果说完全不想见他是不可能的,这一路上,她曾无数次产生想要告诉他真相的冲动,然而最终也只是想想而已。
若说世界上谁最了解她,那无疑便是师傅了。他准确地扣住了她的软肋,知道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救过她的洛奕在西陇受苦。所以,与其说是他逼迫她去西陇,更不如说是她心甘情愿前去的。
毕竟,西陇除了洛奕和慕三千外,还有一个秦峥在。
她曾答应过他,要活着回去听他说出一切事情的真相,如今,纵然那份刨根究底的心情已经不在,但命运似乎已经做出了安排。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披衣起身,推开窗子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目光无意中落到对面房间的窗台上,她整个人就愣住了。对面的窗子也大开着,而那正靠在窗口意态悠闲的人,不是萧衍又是谁?
看到他露出熟悉的笑容,傅妧以为他一定是认出自己了,当下一颗心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
然而他开口,说的话却让她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又坠到谷底:“这位姑娘,也是睡不着吗?”言语中轻佻意味十足,一如从前他冒名颜子潇时那般,全无帝王气势,只见江湖习气。
她一下子就恼了,这一路上,她只见他神色如常,全然没有半分惆怅,心中早已有些不自在。难道发现她失踪了,就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慌张,还是早就没有打算带她走?
虽然知道这些怀疑都是毫无根据的,但女子的天性使然,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容易多思多想的人。但是眼下这一刻,她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根本就是在搭讪别的女子。
她板起面孔,一语不发就要关上窗子,他却又开口道:“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看样子你们也是要去北燕的,这一路上我们似乎已经见过几次了,难道不是缘分使然么?”
傅妧强忍住开口把他大骂一顿的冲动,她的面容虽然有面具的遮掩,但声音还是变不了的,一开口准会露馅。依着他的脾气,如果知道了是她,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她很有可能就去不了西陇了。
好在这时,锦瑟终于后知后觉地出现了,板起脸道:“公子请自重。”
关上窗户后,锦瑟才开口道:“傅姑娘,萧衍为人狡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主人允许我护送你一路跟来,已经是极大的通融了。”
见傅妧不说话,她又道:“反正现在已经到边关了,他们明天一早就能出关了,我们最好还是连夜启程去西陇。”
说罢,她就已经动手去收拾东西。
这时,傅妧终于冷冷开口:“师傅让你陪我来的时候,已经说明了你的身份是护卫,既然是护卫,就要有点护卫的样子,”她眼眸微抬,“你也说了他为人狡猾,那么连夜上路岂不会更加引起他的疑心?”
说完这一句,她便不再搭理锦瑟,径自往榻上一躺,做出要休息的样子。
锦瑟倒愣住了,一路上傅妧都是温和沉默的,倒不曾想过,她竟有这样一副疾言厉色的面孔。果然,如主人叮嘱过的,这个女子不是一般人,之前,是她掉以轻心了。
第30章 再见秦峥
翌日清晨,傅妧再次推开窗户,只见对面的窗子依旧大开,却已是人去屋空.看着昨夜他还倚过的窗框,傅妧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原来,有些人还来不及道别,就已经分道扬镳。他自有家国天下,她却注定要四处漂泊,终究是不能长久。
她们自南楚边境折道向西而行,不过半月就到了西陇。她本以为自己想要见到秦烨很颇费一番工夫,然而玄嵇显然是已经向西陇放出了消息,她和锦瑟才刚抵达都城,在城门处过盘查时,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就走到了她面前。
“傅小姐,我国陛下有请。”为首那人的态度倒是恭敬。傅妧如今已经除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轻薄的面纱虽然遮住了大半脸容,但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是极美,让那些面容严肃的侍卫也不由得多看两眼。
西陇皇宫仍然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事实上,她离开了也不过短短两三个月而已。那侍卫统领欲引着她往秦烨议事的正殿去,傅妧却断然拒绝道:“我想,我还是先去拜见一下太后吧。”
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能在太后那里见到简兮。整天被锦瑟监视着的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有简兮在身边,至少她还能放心睡个安稳觉。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直接去见他。”对方的语声虽然不卑不亢,但内里却透出了坚持来。
傅妧微微一笑:“我与太后久别重逢,自然是要先去见太后,如果贵国陛下真的那么着急要见我,就让他到太后宫中来吧。”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太后寝宫的方向走去,才刚走出两步,耳畔就听到刀剑齐刷刷出鞘的声音。她眉尾微扬,脚步却是不停。
那侍卫统领牙关紧咬,示意手下侍卫去拦住她的去路。之前陛下已经给他下了严令,让他务必将此女立刻带去觐见,原本以为是个简单之至的任务,却没想到这看上去娇弱的姑娘,骨子里竟硬到了这种地步,连陛下的口谕也敢违抗。
他已经下了命令,然而手下那群侍卫却还在犹豫不决。毕竟,他们都是些男人,在战场上杀人,或是在宫中保卫皇帝,要对付的都是敌人和刺客,用刀剑威逼一个女子,却还是少见的,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人。
“你们都要造反了不成?”侍卫统领几乎气急败坏。
众侍卫见上司发怒,这才移步拦在傅妧面前,手中的长剑仍只抽出了一少半,显然只是做个样子。“姑娘,请留步,跟我们大人去见陛下吧。”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超出了礼貌的范畴,还有几丝恳求的意味在里面了。这些年轻的侍卫,倒是有意思,傅妧嘴角微勾:“多谢诸位好意,可惜,恕难从命。”
她语声清淡,脚下步子不停,面前那些一半已经出鞘的刀剑,在她眼中竟似无物。
那几名侍卫面面相觑,终究是不好对这么个弱女子动手,于是只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们中间挤过去了。
那侍卫统领勃然大怒,当下拔出腰间长剑几步赶到她前头不远处,剑尖遥遥指向她的脖颈。“傅小姐,如果你再违抗陛下的旨意,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傅妧眼眸微眯,眼角隐约上扬,含了毫不掩饰的笑意:“如果今天我在这里受了什么损伤,不知道这样的罪责你可担待得起?”说着,她已经直直地冲着剑尖去了。
侍卫统领的瞳孔极度收缩,连手也哆嗦了起来,不知道是该立刻撤剑,还是坚持不动,看她会不会放弃。
就在这时,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怒喝,随即便有什么物事破空飞来,正好打中他的剑尖。明明是极小的一块碎银,然而却带了极大的力道,让他手中的剑登时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看清来人时,他立即带着一众侍卫屈膝下跪:“六皇子。”
来人正是秦峥,他身后跟着的老宫监不是别人,正是太后身旁的大内高手。“夏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对陛下和太后请来的贵客,还要动粗吗?”
夏统领不敢辩驳,只低声应道:“卑职有错。”
“既然有错,就去刑房领杖责五十。”秦峥沉声道。
夏统领却抬头道:“皇子要责罚卑职,卑职自然是毫无怨言,但是陛下明明白白地交待过,让卑职立刻带这位傅小姐去面圣。”
秦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那么,就让父皇来找皇祖母说话吧,我特许你可以先去向父皇禀报此事,然后再去领罚。”
说罢,他再也没有看那跪得黑压压一地的人,而是挽起傅妧径自往太后宫中去了。
第31章 简兮失踪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
傅妧淡淡道:“我说过会活着回来,如今我好端端的在这里,你难道不高兴吗?还是……”她秀眉微扬,“你后悔了,觉得之前做出的许诺太草率了?”
她指的是离开西陇前,他曾说过要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诉她的事.
果然,他迟疑了一下,才简短回应道:“此一时彼一时。”
得到这样的回答,傅妧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当时,他以为自己是一去不归,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许诺。如今一切形势都变了,他自然是没有再兑现的必要了。
之后的一路上,都是沉默。
才刚走到太后的寝殿门口,傅妧就闻到了浓浓的药味,看来秦烨还没有放弃希望,仍然在让太医们尝试着医好太后的病。或许,这也是他急着找自己去谈条件的原因吧,对于这个母亲,他似乎真的是十分看重。
这就奇怪了,秦烨那样的人,连亲生兄长都能下手,杀兄娶嫂,连侄女都不曾放过,根本就是一个罔顾人伦纲常的人。这样的人,为何会如此有孝心,怎么想都有点不合理。
秦峥却在殿门前停步:“祖母只让你一个人进去。”
傅妧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上次我留下的那个侍女呢,怎么还没有看到她。”她指的是简兮,之前把她留在西陇宫中,本是为了照应洛奕,没想到她前脚刚走,之后洛奕也逃了出去。但简兮已经武功尽失,在西陇又举目无亲,因此只能继续留在宫中了。
原本她和简兮还一直有联络,但是自从被元灏带入宫中后,周围的监视严密起来,两人就断了联系。
秦峥皱眉:“是那个断了一臂的姑娘?”
傅妧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从这句话中,已经可以知道简兮一定是出事了。按照之前的约定,简兮应该留在太后身边伺候,秦峥日日来探望祖母,不可能和她不熟悉。然而看秦峥的样子,显然是许久都没有见过她了。
“就是她,她现在……还在太后身边吗?”傅妧试探着问道。
秦峥默然摇头,目光中似大有深意,又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这时,一旁的老宦官适时出声道:“傅小姐,太后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这还算是礼貌的催促,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就要来强硬的手段了。
傅妧点点头,与秦峥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跟着老宦官走进了寝殿。寝殿分为内外两间,从外殿都内殿仍有很长一段距离。
傅妧看到一旁目不斜视的老宦官,又想起那夜他看到洛奕时惊惧的神情,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你从前,是伺候过孝奉太子的吧?”
秦颐曾为储君,不过因为尚未登基,所以不能以皇帝之礼下葬,但以普通皇子之礼下葬,又似乎太过平常。因此,当年的西陇皇帝便颁下了孝奉二字,作为谥号。
原本镇定自若的老宦官,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身子竟猛然一颤,半晌才道:“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老奴已经记不清了。”
傅妧淡淡一笑:“心是记不得了,但眼睛还记得。”
对方更深地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这件事显然对他来说代表着一个不可提及的过去,傅妧也无意多在他身上追究,洛奕既然冒险回来去刺杀秦烨,想来是当年的事已经水落石出了。
终于走进内殿,老宦官低低地向正座之上的太后鞠了一躬,便无声地退了下去,还顺手将寝殿的大门也关上了。虽然是白天,但这内殿里的窗子都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连门也关上后,登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中。
傅妧用力眨了眨眼睛,自从以前伤了眼睛后,她的视力就不是太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中,几乎已和盲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太后虚弱的声音终于传来:“你给哀家到底吃了什么东西?竟让哀家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傅妧不去回答她的问话,而是反问道:“简兮在哪里?”
“简兮?”太后微有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那个婢女。”
傅妧的一颗心越发沉了下去,听太后的口气,似乎她也很久没有见到简兮了。或者说是,她有可能只在傅妧离开那天见过简兮一次,所以连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傅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大约是这样,秦烨才抢着要见她吧,简兮一定已经出事了,而且,和秦烨也一定脱不了干系!
第32章 真正元凶
“快,快把解药给我,”太后竟然挣扎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枯瘦十指向前张开,在幽暗的室内看上去竟有点可怖。
傅妧终于再也忍不住,走到窗前狠狠将那些飘垂的帐幔拉开,日光登时透入,殿内亮堂了许多。然而太后却尖叫了一声,退到了内殿一个仍旧黑暗的角落,身子簌簌发抖。
傅妧皱眉看去,这才看清楚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颜色,她手背上刚刚被阳光照到的地方,竟像是被灼伤了一样。看到这样一个垂暮老人如此凄惨地蜷缩在角落里,傅妧不由得心生不忍,回身将窗户重新掩好,才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病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能见光……想来对于这种疑难杂症,连太医也没有办法吧,因此只好取了这么个笨法子,让太后长久地待在黑暗中。
她终于明白刚才看到太后时的怪异感觉是从何而来了,任何一个正常人,如果被迫在黑暗中待了几个月,怕是也会变得不正常了。
见能伤害到自己的光亮已经完全消失,太后才挣扎着起来,语气已经几近于恳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吧,我不想死啊,真的不想死!”
她几乎是匍匐着爬到了傅妧脚边,手指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裙边,单薄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如看上去如沟壑遍布的树皮般粗糙。
曾经在大殿上斥责过元洵的太后,那般威严天成,如今在这间昏暗的寝殿中,却卑微至此。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力把裙摆从她手中拉出来,这才急急道:“我没有什么解药。”
太后恍若未闻,只继续伸出了手,哀求道:“求你了,我还不想死……”
殿内忽然传来了轧轧的机械移动声,傅妧愕然看向前方,只见墙上不知何时竟打开了一道暗门,而秦烨,正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宦官推着出来。
他来得好快,傅妧登时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后背几已靠上紧闭的殿门,预备着一有变故就开门出去。
“皇儿,你来的正好,快救救母后,让她把解药给我!”太后扶着他轮椅的把手起身,“你把那个婢女还给她……还有……还有那个刺客,都还给她,让她把解药给我!”她已经语无伦次,语声中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
“你还不明白吗?”傅妧冷冷出声,“我根本就没有给你下毒。”
“胡说!明明是你说,对我下了毒,还让那个婢女来监视我!就是为了保住那个小杂种的性命!”听得她否认,太后顿时提高了声音。
见傅妧不说话,她的语气又软下来几分:“你不是想救洛奕吗,哀家都可以答应你,我的皇儿就在这里,只要他说一句话,就可以放了他们,随便你们远走高飞。”
傅妧冷哼了一声,索性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好啊,那你现在让他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我就考虑答应你。”
听她肯松口,太后登时大喜过望,对秦烨道:“你听到了吗,还不快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秦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太后愕然地看向他,厉声道:“你听到了吗!哀家让你答应她的一切条件!”
秦烨却忽然笑了,笑声低沉而怨毒,良久,他才以同样的声音开口道:“好啊,只要你把父皇留下的遗诏交给我,或者,告诉我在哪里,也是一样的。”
“什么?”太后愕然地后退了一步。
傅妧忍不住冷笑,果然,秦烨对太后的孝心中还另有乾坤,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事实上,对于秦烨这种人来说,亲情能算得了什么呢?能让他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对太后表现的如此恭敬孝顺的原因,大约就是他刚才提到的那份遗诏吧。
遗诏里面,究竟有什么内容呢?从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想来,西陇的上一位皇帝似乎死的也不是很明白,而且在时间上,和秦颐的死亡极为接近。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先后毒害了他们。
太后身为先帝的枕边人,又是孝奉太子的亲生母亲,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所以,她利用了唯一能震慑住凶手的东西,就是遗诏。
这样看来,当年犯下这两桩凶案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烨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这一刻,傅妧才真正觉得,他罪无可恕。世上所能犯的罪孽,他几乎都已经占齐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拦住秦飞雪,这样的人,连死对他来说都太便宜了。
傅妧冷然开口:“太后,你该明白了吧,下毒害你的并不是我,而是你的儿子。”
第33章 变态行径
显然,长期的病痛折磨已经让太后的判断力大为下降,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她竟然花了几个月的工夫都没有想明白。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自己的饮食用药极为注意,尤其是在上次被秦飞雪算计了之后,她在这方面的防范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对此,傅妧也略有耳闻,因此只冷笑道:“我说对你下毒,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理由让某人投鼠忌器罢了,事实上,你年事已高,身体渐渐衰弱自然是正常的。”
她又转向秦烨,昏暗的内殿中,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轮廓,眉眼五官都隐藏在暗处,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他就像是一只在黑暗中窥视着猎物的蜘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吐出饱含毒液的蛛丝,让对手陷入绝境。
“陛下真是好本事,”她的语气中充满嘲讽,“故意把这个消息宣扬的到处都是,让太后也知道自己中了毒,遍寻良医,趁着这个机会下手,比平常容易得多,不是吗?”
秦烨还没有答话,只听得扑通一声,竟是太后立足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不用害怕,母后,”他轻声道,“只要你把那份遗诏交出来,我立刻会给你解药,到时候,你就可以在宫中好好的颐养天年,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太后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什么,虽然没人听清,但看她摇头的动作,大约表示的是拒绝的意思。
沉默片刻,秦烨再度开口时,语声中交织了怨毒和愉快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听在耳中格外不舒服。“那么,就不要怪儿臣不讲情面了。”
他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身后的宦官立刻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从旁边闲置已久的烛台上取下一根蜡烛点燃了,送到秦烨手中。火光亮起的瞬间,太后的身子就明显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不要!”
然而秦烨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哪怕是面对着自己的生身母亲。
他从轮椅上倾下身子,将烛光凑到太后面前,满意地看着她脸上瞬间露出的恐惧。太后痛呼一声,忙用衣袖遮住脸,然而手背却暴露在了烛光下。因为离得太近,那块皮肤几乎是立刻变黑了,还冒出了丝丝白烟。
幽幽烛光照着秦峥的脸,傅妧从他眼底看到了疯狂的痕迹。
这个人,已经不能用丧尽天良来形容了,他根本就是变态的,以折磨别人为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样古怪的毒药,其实更像是蛊毒,只有那些神秘的蛊术,似乎才有这样诡异的效果。
畏光,除此之外身体别无异状,傅妧虽然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蛊毒的一种,但她曾在师傅的书上面看到过类似的例子。只不过书中记载的并不是畏光,而是畏水,自然,那人的下场很惨,是被活活渴死的。人可以没有光而在黑暗中生存,却无法做到不喝水也能活下去。
原理大概相同,是蛊虫通过血液流遍全身,遇到让它们畏惧的东西时,它们受到刺激,就会释放出毒素保护自己。只是它们释放的毒素,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从而让中蛊者痛不欲生。
这是傅妧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但是如今四国之中,会用蛊术的人几乎已经绝迹,师傅书中保留下来的几种蛊术,已经是极难得的了。秦烨久居深宫,是从哪里得来了这样诡异的东西?
她兀自思索,秦烨却仍饶有兴致地重复着他的小把戏。太后喘息道:“如果我死了,那份遗诏流传出去,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她最后能用的威胁了。
然而秦烨却笑出声来:“母后,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如果那样,我也不必费尽功夫找到这样的办法了。”
见太后从指缝中露出的眼睛射出恐惧而怨恨的光,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了:“怎么样,我们是继续玩下去,还是您把遗诏拿出来呢?”
他们对视片刻后,太后只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
秦烨的面色陡然一沉,他对身后的宦官喝令道:“把这里的蜡烛都点起来!”
闻言,太后的身子陡然瑟缩了一下,然而却没有再开口。她应该也明白,遗诏已经是她最后一个护身符了,如果连那个也交了出去,秦烨就会越发肆无忌惮了。
当蜡烛都点燃后,太后发出了几声尖叫,就昏过去了。秦烨厌恶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让宦官将蜡烛熄灭,并将太后扶到榻上休息。如今,殿内唯一的光亮就来自于他手中了。
然后,他才转向傅妧,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现在,该我们谈谈了。”
第34章 心如蛇蝎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傅妧竟莞尔一笑:“可惜,我看不出有什么好谈的,一来,我没有解药能救太后,二来,”她眸光流转,似是试探又似是嘲讽,“我也不知道那份让你如此着急的遗诏,究竟在哪里.”
秦烨亦报之以一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了深浅不一的影子,映得他的笑容宛如鬼魅:“但是,你却有想救的人,还不止一个。”
傅妧不去接他的话头,只淡淡道:“不过我真的很好奇,那份遗诏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能让一国之君如此慌张,大约……和孝奉太子有关?”
提到孝奉太子秦颐,秦烨的脸色果然都变了,半晌他才咬牙道:“什么孝奉太子,不过是个蠢物罢了!”
傅妧嘴角微挑:“可是你口中的‘蠢物’,哪怕是死了,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掉。”
她显然戳中了秦烨的痛处,他猛然将手中的蜡烛丢过来,傅妧闪身躲开,火苗在地上跳跃了两下就彻底消失了,黑暗中,傅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糊味,显然是刚才,火焰已经烧到了她的头发。
然而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再度开口道:“只要你帮我套问出遗诏的下落,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
傅妧“哦”了一声,反问道:“如果我开出的条件,是要你一命抵一命,给孝奉太子陪葬呢?”
她话音刚落,一直站在秦烨身旁的宦官已经有了动作。殿门和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傅妧根本无路可逃,因此只能任由他反扣住自己的双手,把自己推到了秦烨面前。
膝窝里陡然挨了一脚,她被迫跪在秦烨面前,而他已经又点燃了一根蜡烛,举到了两人中间。与此同时,面纱已经被他狠狠扯落。
他的眼睛里有着做梦一样的神气,在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时,他幽幽开口,声音也好像是在梦里漂浮一样:“多美的脸啊!”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脸上游|移,像是一条蛇从肌肤上爬过,傅妧从心底涌起了厌恶感,恨不能把那只手剁掉。
那一刻,她终于能理解秦飞雪的恨意了,被这样一个人触碰,确实比死还要难受。长期处在这样的折磨下,秦飞雪的心态扭曲,也是难免的。
看到她满脸的抗拒和紧闭的眼睛,秦烨轻笑出声:“不要怕,拜你所赐,我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不过自从出了那件事后,我反倒喜欢看别人在我面前表演,你说,你是想要一个都城里最肮脏下贱的乞丐,还是军队里最粗莽无礼的汉子呢?”
傅妧猛然睁开眼睛,目光中并没有秦烨预想中的恐惧,“两个都不想要。”
秦烨恶毒地笑笑:“那么,你是想要一个阉人了?说实话,他们在这方面虽然天生有缺憾,但是很会想法子从其他地方弥补,他们的表演,也很能让我满意。”事实上,这些天来,他几乎已经看遍了所有的花样。
他后宫里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他是再也有心无力了。然而那些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子,哪里能耐得住空闺寂寞?从前他正常的时候,后宫里偷人私会的事就偶有发生,如今正是屡见不鲜。
一开始,犯了宫规的妃嫔都被他以残暴的手段处死,然而,在又一次撞见了一个妃子和侍卫苟合时,他竟然找回了一丝久违的兴奋。
如今,看着眼前这张绝色的脸孔,他不由得开始幻想,如果是这样一个女人在面前被糟蹋,该是何种的盛景?
然而,耳畔传来的清冷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现在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想想那份遗诏,毕竟,如果遗诏被公开,你将成为第一个被从皇位上赶下去的人,而且,还要背上弑君和杀兄的罪名,遗臭万年。”
他再也按捺不住,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看到她脸颊上迅速泛起的红痕和嘴角沁出的血丝,才感到一丝快意。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想办法把遗诏弄来,要么生不如死!”他下了最后通牒,过去,他对女人一向是有耐心的,但是现在,只有听到她们的哭喊,看到她们的血泪,他才能找到一点生存的意义。
“我要见洛奕和简兮。”傅妧简短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秦烨显然也不想和她继续进行无谓的争执,于是只冷笑道:“两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这已经是他的最大让步,事实上,他现在很想拧断她的脖子,能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知道对方不可能同时把两个人质都带到面前,更何况,慕三千也落在了他手里,于是,傅妧最终只说出了一个名字:“洛奕。”
第35章 制定计划
侍卫终于把洛奕带上来,傅妧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底还是锐利地疼了一下.
他其实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甚至都到了有些洁癖的地步,之所以喜欢穿白衣,是因为有一点灰尘落在上面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然而现在被搀扶着才能站在自己面前的他,周身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了。
那些血迹显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几乎都变作了黑色。而他整个人套在血衣里,衬得脸色越发青白,脸颊已经迅速地消瘦下去,露出了高高的颧骨。
他只抬眸看了她一眼,睫毛就再度无力地垂了下去,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傅妧强忍住喉中的哽咽,转向秦烨道:“把他的伤统统都治好。”
因为语气的缘故,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命令。秦烨皱眉看了她一眼,轻蔑道:“傅妧,你不要得寸进尺,不要以为天下间的男人都会被你那张脸迷惑。”
傅妧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他,以同样轻蔑的语气回敬道:“我想,天下间的男人里应该不包括你吧?”
被戳中痛处,秦烨扬手又要打下去,然而傅妧只轻轻开口说了两个字:“遗诏。”
秦烨面色铁青,显然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住怒火:“我让你见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就算没有你,假以时日,我照样可以把遗诏弄到手。”
“但是我的办法会更快,”她的语气坚定而自信,“相信陛下一定听过夜长梦多四个字,天下间的事无奇不有,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也不过是一夜之间就能做到的事。”
秦烨几乎咬牙切齿道:“如果到时候你弄不来遗诏,我保证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傅妧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只有治好了他,你才有可能得到遗诏。”她刻意在“有可能”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秦烨终于一挥手:“宣太医!”他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当年先帝留有遗诏的事也不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已经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更何况,当年他迎娶长兄的姬妾为皇后的事做的虽然保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知道。
陈年旧案被人翻出已经够棘手的了,如果再加上遗诏,他就真的要一败涂地的。
而这些事,都和眼前这一对男女脱不了干系,就是他们的到来,才引发了这么多事情。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斩草除根,做的更彻底一些。
不仅要拿到遗诏,还要找到当年被洛奕带走的那个孩子,把秦颐留在这世上的血脉通通扼杀掉,那样,他的帝位就可以稳固无虞了。
等利用完这两个人做完这一切时,再把他们也杀掉……不,是慢慢的折磨致死,这样,他就可以好好体会一番复仇的滋味了。
想到这里,秦烨嘴角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他脸上所有表情的变化都被傅妧尽收眼底,然而她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想要从太后口中问出遗诏的下落,或许会很难,但是有了洛奕的瞳术帮助,却是轻而易举。正好借着这个时机把洛奕的身体调养好,到时候才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至于慕三千和简兮,原谅她手上的筹码有限,无法兼顾那么多的人。何况,要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秦烨才有可能会放下戒心,只有等到他松懈的时候,才能一击成功。这一局棋,她押上的是四个人的性命,或许还有秦峥的前途。
照目前的情况看,秦烨百年之后,秦峥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虽然他并没有在西陇长大,但在他回到西陇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迅速地在朝堂上展露了自己的才华,并有了一批忠实的拥护者。而太后,之前也一直表示了对他的赞许之意,等同于他也得到了太后娘家的支持。
只要他继续这样下去,继承大位指日可待。但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不把秦峥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毕竟,他们在西陇举步维艰,而秦峥身为皇子,可以在很多方面给他们提供帮助。
如果事成,秦峥固然是无所损伤,但若是失败了,秦烨绝对会迁怒于他,到时候,不仅地位不保,还很有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傅妧向秦峥说出心中的这番顾虑时,他们正坐在花园里,看着头顶的树枝吐出今年的第一根新芽,那点稚嫩的绿填补了视线中单调的色彩,让人觉出了春天的第一抹气息已然悄悄袭来。
转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秦峥微笑道:“在你看来是九死一生,在我看来却是一本万利,为何不试一试?”
第36章 一番长谈
“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秦峥的目光柔柔地瞟过来,似落在身上的阳光那般暖。
傅妧却久久没有应声,半晌才反问道:“师傅的事,你都知道多少?”
秦峥目光一怔,良久才无奈地笑笑,起身时他感慨道:“是啊,我们都再回不到从前了,是我问错了。”说罢,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颇有几分寂寥之态。
傅妧微微叹息一声,也起身往太后的寝宫去了。洛奕就被安置在那里的偏殿,他受的伤着实不轻,一连好几天过去了,都还没有什么起色。秦烨虽然急着想让他施展瞳术探知遗诏所在,但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是他自作自受,因此也只好把怒气都撒在太医身上。
在这短短几天里,太医院已有半数的医官都丢了性命,而洛奕至今连床都下不了,更遑论集中精神施展瞳术了。
四下里伺候的人已经被秦峥暗中换作了可靠的人,横竖殿外的守卫是秦烨亲信,他们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秦烨自以为他们已是瓮中之鳖,不得不同他合作,却不知这正是傅妧想要的效果。
她原本就没打算救出他们之后逃走,因为她知道,洛奕如果不能亲手报了仇,是绝对不会离开西陇的。如果他想那么做,当初就没必要千里迢迢的从南楚赶回来。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生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或许不会如此急于奔波于两国之间。
觉察到她的眼泪滴落在手上,洛奕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气色仍旧十分不好,但声音却稍微有了些底气:“怎么了,去见过秦峥了,他说了什么?”
傅妧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道:“你真的愿意,事成之后让他做西陇的皇帝?”
洛奕淡淡看她一眼,语声平静:“你怀疑我的意图?”
傅妧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别处,语气淡漠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看秦烨的意思,似乎秦颐还有血脉留存,既然不是你,那一定还有别人。”
不是她要疑心洛奕,只是秦烨那样残暴的人,不会无端地留下一个想要刺杀自己的人的性命。看他对洛奕所用的酷刑,虽然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却并没想要他的命。
秦烨会这么做,只能有一个理由,就是他还想从洛奕口中探听到一些事情。
她仔细将上次来西陇的经历梳理了一遍,终于想起来,秦烨似乎提到过一个孩子,是秦颐留下的血脉。洛奕已经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所以他不可能是那个孩子,就是说,秦颐的儿子另有其人,而且,洛奕很有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在世上的话,那么他才是西陇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以洛奕对秦颐的忠心和感激,他很有可能会想让那个孩子成为新的皇帝,而不是秦峥。
傅妧的目光沉重了少许,沉默片刻后,她才试探着问道:“云然……现在在哪里?”
如果说秦颐真有一个还活着的儿子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人便是云然了。洛奕曾经亲口说过,那是他的弟弟,把秦颐的儿子带走并抚养长大,看上去似乎很合理。而这么久以来,云然都没有出现过,显然是洛奕并不想把他卷入到这件事中来,这样看来,已经是很明显的在保护他了。
“西陇的事,和云然没有关系。”洛奕否认道。说罢,他就闭上了眼睛,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傅妧知道他的性子执拗,不想说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于是只轻轻叹息一声,便不再开口了。
然而这时,洛奕却突然出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对于谁做西陇的皇帝都没有意见,云然只不过是个江湖人罢了,这辈子都会留在江湖,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傅妧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原本她一直在担心洛奕另有想法,如今见他也不反对秦峥做皇帝,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洛奕却再度开口道:“你很担心秦峥?那为什么还想让他做皇帝,你我都知道,这个世上最不自由的就是皇帝了。”
他说的是事实,傅妧思索片刻,才低声道:“并不是我想让他做皇帝,是他自己选择了来西陇,既然已经入局,若不进,就连退的余地都没有了。”
洛奕沉默半晌,终于感慨道:“是啊,是他自己选的。”
傅妧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曾经也是师傅的弟子,于是下意识问道:“你曾经也跟随玄嵇师傅学习,我们……是不是在小时候见过?”
洛奕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当傅妧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忽然低声说了两个字:“没有。”
第37章 施展瞳术
仍然是那间幽暗的寝殿,唯一一支点燃的蜡烛立在大殿一角,发出的一点微弱光芒,映得墙上的影子都分外高大,乍看上去,仿佛鬼影幢幢.
因为施展瞳术的关键需要对视,如果完全没有一点光亮,双方根本看不见彼此,根本就无法成功。
不过太后体内的蛊虫显然已经寄居太久,蛊毒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一开始症状轻微,越到后面就越是眼中。普通人只会以为是病情加重,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蛊虫已经在血脉中大量繁衍,它们越是成熟,对光的敏感度就越高。
秦烨已经承认了,太后所中的就是蛊毒,与傅妧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
而且,一如傅妧所料,这蛊毒根本就没有解药,而太后的生命,哪怕是在绝对的黑暗中,也维持不了多久了。这世上的大多数蛊毒,根本就没有解药可言。
所以,秦烨虽然表面上装的很是淡定,但内心其实是很焦急的。
现在,太后仍在药物的作用下,安稳地沉睡在完全不透光的帐幔中。待会儿,洛奕需要在她醒来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立即与她对视,控制住她的精神力。
瞳术能让人产生幻觉,同样也可以让人忽略身体上的痛楚。只不过以洛奕现在的状况,他们也不确定究竟能维持多长时间,更何况,在制造出环境迷惑对方神智的时候还要读取对方的记忆,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太后的关于遗诏的记忆究竟在哪个时间段。一定要有关于时间和空间的切入点,才能引导她回忆起当初的事。如果是面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洛奕本领再高,也无法读取对方的记忆。因为素不相识,所以对对方的情况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没有了引导记忆的切入点,最多只能给他制造点幻觉罢了。
当他们一切都准备就绪时,秦烨也准时出现,除了身旁那个替他推轮椅的宦官外,还有几个侍卫。大约他也早就防到了这一点,怕他们在这个时候下手对付他,所以带足了人手。可见,他心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担忧的。
傅妧与洛奕不露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由她开口道:“想要施展瞳术读取别人的记忆,需要高度集中精神,你带这么多人来,是想让我们这些天来的准备功亏一篑吗?”
秦烨满不在乎道:“那是你们的事。”
傅妧微微一笑,也不与他争辩,只轻松道:“也好,反正着急想看遗诏的人不是我们,对了,这么重大的事,才有这几个围观者多无趣,不如连文武百官也找来凑个热闹?”
“而且,这次如果失败了,恐怕就没有下次了,想知道遗诏的下落,恐怕你要换个办法了。”见对方没有反应,傅妧又补充道。
秦烨冷然道:“不要对我使什么激将法,你们若是再不尽快动手,别怪我对牢房里那两个丫头不客气了。”
傅妧还想再说什么,洛奕却按住了她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
秦烨不是一个容易上当的人,这种情况下多说无益。他对傅妧又点点头,表示已经可以开始了。
傅妧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太后的床榻边,准备揭开帐幔。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准备好了熏香,只要让太后闻到,就可以清醒过来。
在她睁开眼睛的瞬间,洛奕必须和她进行目光接触,最好能赶在她对光亮起了反应之前。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情况,洛奕可能也会受伤。毕竟,同时制造幻觉和读取记忆太困难,稍有不慎就可能铸成大错。
之前她已经和秦烨说的够明白的了,但是对方丝毫不将洛奕的生死放在心上,她也没办法了。她又看了洛奕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神情后,才猛然拉开了厚重的帐幔,扶起太后枯瘦的身子,将熏香在她鼻端绕了一下。
扶起太后的瞬间,已经感到她的身体有一丝颤抖,或许是黑暗中的蛊虫感受到了光亮,开始有些反应了。她手中的熏香在某种程度上有一定的镇痛作用,但她也不确定,这种作用能有多大。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当洛奕终于闭上眼睛,而太后也脱力般向后仰倒时,傅妧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怎么样?”秦烨焦急出声,他已经耐着性子等了很久了。
洛奕的脸色和太后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额上细密的汗珠汇在一起,顺着脸庞缓缓滴落。
“到底怎么样?”秦烨着急地催促手下把自己推到洛奕面前。
洛奕无力地半睁着眼睛,鼻翼迅速的扇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第38章 云然相救
傅妧顾不得太后,连忙冲上去,甚至把秦烨的轮椅都挤到了一边。“你怎么样了?”她焦急问道,一边拿起他的手腕去触摸脉搏。
秦烨皱眉道:“来人,把她拉开!”
傅妧骤然回眸,眼底似有熊熊怒火在燃烧:“如果他死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太过愤怒,秦烨怔了一下,语气登时弱了几分:“他要死了?”说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洛奕脸上,见他果然是脸白气弱,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倒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来啊!”傅妧已几近声嘶力竭。
这种时候,秦烨也顾不得计较她这种无礼的语气,只匆忙转动着轮椅上前,将傅妧狠狠推到一边。他伸手抓住洛奕的肩膀,猛力摇晃着:“快说,遗诏究竟在哪里!”
“你疯了!你这样会弄死他的!”傅妧想要阻拦,却被秦烨的侍卫抓住。她奋力挣扎着,本能地拔下了头上尖利的发簪,那几个侍卫唯恐她伤到秦烨,忙纷纷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秦烨身边拖开。
秦烨的全副注意力,都凝聚在洛奕身上,看到对方眼底陡然迸出的光亮时,他猛然心生警觉,本能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其实他并非不能行走,只不过是上次受伤后伤了元气,渐渐依赖上了这把轮椅。如今危急当前,自然是本能地想要站起来逃开。他没有忘记,眼前这个人是一个绝顶高手。
只不过,他终究是坐的太久了,双腿一时间竟使不上力气,虽然情急之下占了起来,竟迈不开步子。他的膝窝被重重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脖子上登时感觉到了一线冰冷。
洛奕冰冷的声音自耳后传来:“你最好先让你的人出去,不然,我手里的这把刀恐怕就会不听使唤了。”
眼下,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声音里却已经有了底气,可见刚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的。
秦烨恨得咬牙切齿,并不是他放松了戒心,而是这两个人实在太狡猾,拿准了他对遗诏的志在必得之心诱他上钩。只是,他不想就此认输。
“你如果敢动,我就让她碎尸万段!”他沉声道,目光瞥向被侍卫们抓住的傅妧,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后,那侍卫登时抽出长刀架在傅妧的脖子上,两方形成对峙之势。
看到洛奕明显犹豫的神色,傅妧冷然道:“想要碎尸万段恐怕是不能了,最多也就是两段而已,有西陇国最为人面兽心的皇帝陛下一同上路,我倒不算亏本。”
秦烨恨不能把她的舌头连根拔下来,眼睛却斜斜瞟向洛奕:“如何?我数到三,你如果还不放手,她就会在你面前身首异处!”
洛奕的手明显有丝颤抖,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开口道:“好,数到三,我们一起放人,怎样?”
秦烨见自己的计谋得逞,不由得面现得色,果然,这小子的软肋已经被他捏到了,还愁大事不成么?
他数到三的时候,双方果然依言同时放人。洛奕狠狠在他肩上推了一把,秦烨立足不稳,正好又撞上轮椅,登时摔了一跤。他还未爬起来,就已经半支起身子吼道:“快,快把他们两个抓住!”
敢这般戏弄于他,他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之前,是他太过仁慈了!
众侍卫听令,立刻向洛奕和傅妧扑过来,然而却有一个年轻侍卫,上前去扶住了秦烨的手肘,似要扶他起身。
秦烨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他的脸,虽然大部分脸容都被头盔挡住,但秦烨还是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这样的目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仿佛藏着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再看得深一点……
他陡然警觉,急忙收敛心神,摆脱了对方目光的控制。然而,头脑中的恍惚之感才刚刚拂去,腰腹间就传来了剧痛。
他低头看时,只见一柄匕首深深地捅入了自己腹中,血色迅速地晕染开来,连同那迟钝了少许的痛觉。
“你是……”他再度抬头,看到那个年轻侍卫已经摘下了头盔,但是露出的脸容却是他所不熟悉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未见过。但是刚才,他明明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年轻的侍卫却没有再理会他,他好不容易才撑起了一半的身子再度倒回地上。
“大哥!”那个年轻侍卫叫了一声,手中刀光掠起,瞬间解决掉了两个围在洛奕身旁的侍卫。洛奕就地一滚,将傅妧从另外一个侍卫的刀下扑开。
这时,傅妧才看清那个年轻侍卫的脸,是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