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各自行动
对于傅妧而言,那天的事是圆满解决,但对于姜昀来说,他在那个时候承认了大祭司的身份,已经失却了打击对方最有力的武器。
在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他做出了让步,今后就再也不能那身份的事来质疑大祭司了。这么一来,之前他所有的准备都付诸流水了,不仅精心选择来充当祭司的人选lang费了,还眼睁睁地看了神庙除了大祭司外,还多了一位圣女。
他的兄长姜重亲自主持了圣女的加冕仪式,而大祭司也当众宣布,圣女的地位甚至还在大祭司之上,不论是神庙的任何事务,都以她的意思为准。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要恨得牙痒痒。苦心经营多年,还是一个闲散王爷,而身为外来人的傅妧竟已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自从那天过后,他便用养伤的借口好几天闭门不出。好在从表面上看来,对于他那天故意受伤的行为,姜重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自己还亲自来探视了两次,态度和以往一样。
虽然表面上风平lang静,但姜昀的内心还是极度不平衡的。不用想也知道,从前那些和他交好的官员,如今见他让步后退,自然会再去巴结神庙一方的势力。
傅妧并不是从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大祭司,她辗转待过数国的宫廷,对权斗习以为常,实在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姜重现在对她还很是信任。
姜昀正想着这些烦心事,身后的窗棂突然传来了一点响动,他急急回身,看到一个蒙面人已经站在了屋子里。从他的姿态和气息判断,显然不是刚刚从窗子里翻进来的,刚才他故故意弄出响动,只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他从身形上认出了这个人之后,便恢复了冷漠的神色:“你还来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看来王爷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大概是这段时间烦心事太多了吧?”
姜昀怒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当时说的好听,说那蛊虫是什么天下奇蛊,连制作它的人都死了,就算是大祭司也拿不出解药来,现在又怎么样?那解药不是还好端端地养在宫里,蛊毒迟早会被破解!”
蒙面人沉声道:“那蛊毒制作起来麻烦,化解起来却也麻烦得很,四十九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呢?”
“我又没疯,在这个风口lang尖上凑什么?皇兄现在没有怀疑我,我还非要去……”
蒙面人扬声打断了他:“以王爷您现在的处境,不进则退,如果这一步退了,将来想要再有进的机会,可就难了。”
姜昀面色铁青:“就算乐陵所中的蛊毒无法解除,也不会撼动神庙的地位,到时候只会更麻烦!”
蒙面人露在外面的双眼闪烁着诡秘光泽:“乐陵公主是东昭皇族唯一的继承人,只有她出了事,皇位将来才有可能落到您手上,所以,无论神庙那边是什么情况,乐陵公主都是必须要除掉的。”
姜昀僵住了,脸上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看到他的反应,蒙面人似乎很满意:“没人能够两全其美的,你只需要看准一个目标,做到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人,总会有轮到他们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更何况,这件事如果做的好了,有可能一箭双雕。”
姜昀抬头看着他,脸上换了另外一副神情,语气也恭敬得多了:“有劳先生教诲。”
目光交换间,之前那点猜疑和分歧看上去都暂时被掩盖住了,留下来的之后合作的默契。
而这个时候,远在神庙的傅妧和洛奕却起了争执。自从那天的事发生后,洛奕就一连几天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这日,终于还是在要出门的时候被傅妧截住了。
“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她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他身上最近总是带着淡淡酒气,整个人也变得有些古怪,虽然做事的时候依旧果决,但事实上,却有些过度。上次的清洗,只是去掉了叶拓那一派的主要势力,主要是修罗族人。
但是在整个神庙体系中,修罗族人其实只占一小部分,所有侍从和一部分管理者,都是普通的人类。叶寻所能做到的就是清理门户,而那些跟随叶拓一派的人类,却要让他们自己来区分和处理了。
这方面的事,大部分是洛奕在负责的,但是他最近杀的人太多了。有些人,在傅妧看来,还有可能收为己用,他却不分轻重地就杀了。
想到刚刚听到的汇报,傅妧叹息一声,再度发问:“你到底怎么了?”
第55章 内心愧疚
洛奕看了她一眼,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道:“是谁又到你面前搬弄什么是非了?”
他这显然是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傅妧深吸一口气,把声音和口气放得更柔软些:“只是觉得你最近做事太过急进,很多事其实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然而洛奕却冷笑道:“不要以为做了圣女就真的能普救众生了,那些人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傅妧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至少应该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洛奕的语气和神情变得更加古怪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做事的时候,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了?”
傅妧的眸光渐渐冷凝,洛奕再度咄咄逼人道:“你让云然代替你去广场时,有没有想过他如果出事了怎么办?那些人分明就是要置你于死地,你以为他们会因为里面坐着的人不是你就收手吗?”
她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一语不发。
洛奕眼底的血丝很明显,他眼里的神情有些复杂,是愤怒和无奈交织在一起的情感。之前云然得到了修炼的方法后,就一直在尝试。
但那是大祭司叶寻积累了几十年的力量,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被他运用自如?在之前的那些练习中,失败的次数总是远远多于成功的次数,云然他根本无力操纵那样的力量,很多时候还会反伤到自己。
诚然,在广场上的那一次,是他运用那力量用得最成功的一次。
那是侥幸成功了,如果没有成功又将如何?洛奕不敢去想那样的后果,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叶寻救了云然,如果云然出了事,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毕竟,是他把云然带入了这些事情之中。当初在西陇时,云然只是假意和玄嵇合作,实际上却是为了让他们平安离开西陇。
而之后,云然还是担心他们的安危,并千里迢迢赶了来。偏生这么巧,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偏偏是事情进行到紧要关头的时候,而云然竟然为了他这个兄长硬生生地接下了叶寻蓄势待发的那一击,代替他自己和叶拓同归于尽了。
想到这一点,洛奕仍会觉得后怕。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出害怕的滋味。
如果没有他,云然或许会生活得贫困些,但至少不用涉入这些腥风血雨中,和他一样在刀尖上打滚,拿着性命冒险!
说到底,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但他却把这股气撒在了傅妧身上……洛奕缓缓垂下头,转身就要向外面走去,现在这个时候,他需要更多的酒。
喝醉了,就不会被那些在心底翻腾的情感折磨了,那里面有愧疚,还有无望的爱意……它们在每一个清醒的时候折磨他,让他看清楚这个世界有多可怕。
“洛奕,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并不能保护他一辈子?”傅妧在他身后大声道。
洛奕停住脚步,嘴角的笑意苦涩至极:“我……保护?是我害了他的一生才对……你们,都离我远点吧,我……才是该被叫做灾星的人。”
“洛奕……”她再次叫出他的名字,已经走上前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用的力气并不大,偏偏就是这样的绕指柔,却让他再也无法忍心不顾而去。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回身:“你不恨我吗?”
迎上她探询的目光,他缓缓开口:“从前在北燕和西陇,都是我在一步步引你入局,如果……”
傅妧打断了他的话:“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就算你不做,那个人总会有其他办法的,”她眼睫低垂,语气中带着息事宁人的情绪,“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继续走下去。”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完全不必和他分开那么久!”他终于大声说出来,实际上,这件事已经藏在他心里很久了。
无论是秦峥和云然,都算是他的弟弟,一切事情也都是因他造成的,傅妧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他们搭上三年的时光。
他和萧衍,一开始虽然是敌人,但后来除了惺惺相惜外,还有了合作的默契。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把萧衍当作是兄弟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分外过意不去。
“其实你可以去北燕找他,不必在这里留那么久……”他艰难开口,天知道他有多想让她留在身边,但是道义如此,他却不能这样做。
傅妧却扬眉笑了:“不关你的事,那是我对叶寻做出的承诺。”
沉默良久,有个白衣侍从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圣女大人,那位秦公子说要见您。”
傅妧下意识地松开了洛奕的衣袖,待交待完自己会很快过去后,洛奕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第56章 骤然辞行
叶寻将全身功力灌注到云然体内前,已经为秦峥施行了换血之术,困扰秦峥已久的尸蛊,都已经被尽数除去。
因为秦峥之前服用了龟息丸,所以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然而傅妧却不禁想起,当初在清醒状态下接受了换血的萧衍,是以怎样的毅力经受住了那样巨大的痛苦?
而曾经有过的那一丝怀疑和分歧,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服下剧毒时,他竟然让南宫慕云拦住了她,没有出来见她。其实早就应该想明白的,他那样的人,虽然偶尔会说些无情的话,却从来不会做任何无情的事。
哪怕是嘴上说着已经对她无感了,但在每次她遇险的情况下,他都会奋不顾身的出现,抓住她的手。
所以,当他终于忍心看她一个人经受折磨时,并非是他无情,而是他也自身无力。只有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他才会选择放开她的手。
“阿妧?”耳畔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傅妧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抬起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容。
眼前的秦峥虽然气色略显苍白,但比之前身中尸蛊的样子已经好得多了。傅妧见他衣着整齐,竟走到了房间外,眉间不禁掠过一丝担忧:“你怎么出来了?”
之前叶寻嘱咐过,换血大伤元气,应该好生休养。如今才这么几天,他竟然已经下床出来走动了,简直是胡闹。傅妧眉头微皱,上前想要扶他回房,秦峥却后退了一小步,错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傅妧登时一怔,她的则宁哥哥,什么时候竟变得对她这样生疏了?
究竟是身体虚弱,秦峥不过动了这一小步,身子就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身后及时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肘,才让他重新站稳。
傅妧松了一口气,看到是简兮时,脸上不由得带了点嗔怪的笑容:“你也不好好看着他,这才几天,怎么就让他出来了……”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怔怔地收了声,因为她分明看到,简兮那只完好的手扶住了秦峥,另外一边的肩膀上却挎了一个收拾好的包袱。
再看看秦峥,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要远行的样子。
看到她惊诧的目光,秦峥笑了笑:“是啊,我们要走了。”
“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复原。”傅妧本能地反驳道,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出要走的事,这段时间她忙得目不暇接,都还没有机会坐下来和他谈谈。本以为今天是个好机会,没想到他提出见面,竟然只是为了道别?
他虽然温和微笑,眼底的神情却无比坚决。
傅妧再次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这次他没有躲开,站在他侧后方的简兮放开了手,出乎意料,秦峥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看到面前这两人的情态,傅妧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看到她凝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的目光,简兮下意识地甩开秦峥的手,屈膝下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傅妧俯身扶起她来:“这又不是错,你不要这样,”她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秦峥,“则宁哥哥,我该说一声恭喜。”
秦峥眼眸微沉,半晌才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是她在照顾我,而我,似乎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所以……我希望能带她回西陇。”
傅妧点点头,却出声问道:“那么,你能给她什么样的名分呢?”
她知道,秦峥这一回去,势必再次卷入皇位之争,因为云然是不会再回去的了。想来以秦峥的才干,打败那几位兄长固然不是难事,但是有玄嵇的势力从中作梗,他势必要争取到更多的支持力量才行。
而对于年轻的他来说,想要获得支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联姻。
将皇后之位许给重臣之女,对方便会倾力支持他登上皇位。但到了那个时候,身为外来人的简兮又要如何自处?
秦峥半晌没有答话,反而是简兮急急开口道:“只要能跟在他身边,就算是做最下等的奴婢,我也是甘心的。”
傅妧凝眸看着她,想要从她眼底看出,她是否真的已经放下了南宫慕云。简兮从前是喜欢南宫的,这一点她知道,不过人心总会随着环境的转变而产生变化,何况秦峥也是优秀的男人,她会喜欢上秦峥也无可厚非。
但是……傅妧自己却太明白名分的重要了。
于是,她再度向秦峥发问:“你……预备给她怎样的名分?”
第57章 离情别绪
秦峥终于缓缓抬眸,却是看向简兮一字字道:“我许你,正妻之位。”
简兮立时泪盈于睫,于泪光中带了欢喜的笑意看向他。傅妧在一旁,也大约明白了秦峥的意思。想要许简兮一个名位,便是要放弃皇位,以西陇那般的局势,他想要扶持一个傀儡上位,做那幕后的无冕之王,或许也有可行之机。
她垂眸浅笑,为秦峥和简兮欢喜。这两个人,前者是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则宁哥哥,后者一开始身为侍卫,却在颠沛流离中生出了近乎于姐妹的情谊,这样的结果,也算是求仁得仁,两相欢喜。
“恭喜。”她再度开口,满腔情感尽数附于这简短二字。
“多谢,”秦峥以同样简短的语句答复,尔后坚定地牵起简兮的手,“我们就此告辞,你……珍重。”
他去意已决,傅妧也没有再挽留,只调了一队身手还算好的侍从来,嘱咐了一定要把他们安全送回西陇。想来之前他在西陇,应该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今后的路有他们两人互相扶持,也算得是圆满。
走出神庙时,秦峥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到那白衣少女凭栏而立,笑着扬手向他们挥了挥。他唇角的笑意含了点苦涩,终于也抬手挥了挥,然后就迅速转过了身子。
机械地向前行走时,他握在掌心中的那只手渐渐僵硬。简兮把手抽了出来,低声道:“之前的那些话,我不会当真的。”尽管已经极力压抑,她的声音中仍流露出了少许哀伤。
“不必,”他简短道,再度拿起她的手握紧,“我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大丈夫,至少守诺二字还做得到,更何况……我是真心感激你。”
简兮眼眸低垂,说不清是喜是悲。感激……他说的是这两个字,而不是喜欢。
其实早就知道,他喜欢的是那个从小一起伴他长大的女子,那样漫长的岁月和往事,早就在他心里成了一个闭合的圈,再没有旁的人旁的事能挤进去。
就像从前的南宫慕云一样,从始至终,他的眼里也只有那个任性娇蛮的慕三千而已。活了这一世,先后爱上的两个男子,她用的都是旁观者的身份,只能仰望,却从不敢企及。
然而,上天像是听到了她的许愿似的,那天她才刚拧干手巾放到秦峥额上,他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是啊,他是那样聪明的男子,有着和傅妧一样敏锐的洞察力,怎么可能看不出她那点浅薄的心意?
“我许你,正妻之位。”这一生,听过一次这样的话,便已经足够了。
简兮用力抽了抽鼻子,将已经逼到眼眶的泪水忍了下去,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傅姑娘,你应该告诉她才是,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其实,她想的是,萧衍已经离开了,傅妧却留在了东昭,这中间或许有什么变故。
虽然明知如此,是亲手推掉从未像现在那么唾手可得的归宿和幸福,但她还是说出了口。
身侧的男子微微放慢了脚步,一双清澈的眼看过来:“那你呢?”温润的语声,隐约的关心,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她是什么人?从小就被训练来做暗卫,早已习惯了压抑所有情感,像行尸走肉一般只为主人的命令而活。而且,还断了一臂,早就是个残缺的人了。能做得这一刻片刻的美梦,已经是足以此生回味的幸福了。
于是她粲然微笑:“我早说过了啊,能在你们身边做个奴婢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我也很想留在傅姑娘身边帮她。”
看着她明朗的笑颜,秦峥握紧了她的手,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说罢,他便不顾她的愕然抓紧了她,向神庙外走去。
对简兮说出的那些话,一开始纯属出于想要给自己一个离开的借口,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可以坚定地牵着那个独臂女子的手一直走下去。他知道,那亦是傅妧所期望的。
在她面前说出这件事时,他一开始还存了些许试探和赌气的念头。以她的聪明,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隐情,她顺水推舟送上祝福,心意如何已昭然若揭。
他知道,傅妧是真心期望他过得好,她对简兮也是一样的期望。
这一番苦心,他无法辜负,原本,自己的事已经拖累了她太多。更何况,那独臂女子自甘卑微的情意,他亦只能以余生来回报。
彼此都是为情所困过的人,有了这样的惺惺相惜,一路扶持走下去并不会太难。
从此之后,他只是秦峥,而曾经深爱阿妧的少年,叫做许则宁。那些属于许则宁的往事,已经随着身后缓缓闭合的大门被锁在了时光深处。
第58章 困难重重
秦峥和简兮离开之后,偌大的神庙中,又少了两个能和她说话的人。
姜昀的伤势据说一直在反复中,对朝中事务几乎撒手不管,因此傅妧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就拉拢了大帮朝臣成为神庙的支持势力。但是她也知道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那些人只不过是看到姜重现在信任圣女和新的大祭司,才这么快投靠过来。
归根结底,他们支持的还是皇帝姜重,倘若有一天姜重有了新的信任人选,他们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转投过去。
而且,最近销声匿迹的姜昀,也是不安定的因素之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
萧衍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了北燕吧,但是他却没有派人捎来只字片语,他整个人,就像是突兀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洛奕还是老样子,我行我素,且多了喝酒的恶习。如果说前几天他还稍微掩饰一下的话,那么这些天来,他几乎就流连在酒肆中,连睡觉都在那里,几乎已经不涉足神庙了。
秦峥离开东昭前,曾经和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但显然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洛奕是比秦峥要聪明得多,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秦峥能想通并放下的事情,他却迟迟想不通。或者说,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从陆续报回的消息可以看出,过度饮酒让他的脾气变得更暴躁了,杀人也更加不犹豫,有时候甚至连审问都没有就直接下手杀了了事。
这样的情形再继续下去,很快就会把他们好不容易才取得的这点优势消磨殆尽的。
这几天,傅妧越来越喜欢去叶寻从前的房间了。那个房间已经被彻底清扫过了,除了地面上奇怪的黑色祭台,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因此显得格外空旷。
她在那里常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想些什么。在这样的状态下,时间的流逝变得极慢,她甚至会觉得,恐怕自己要等到头发花白,三年的时光才能过去。
这日,面对空旷的房间,她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答应过你的事,我现在才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了。”
“为什么做不到?”背后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来。
傅妧愕然回身,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复生的叶寻。然而,当眼睛渐渐习惯了那层淡淡的光晕后,她看到了云然的脸孔。只是那眉宇间的神韵,已经像极了从前的叶寻。
自从那天在广场上面对生死关头时,他成功启动了体内的力量,之后情况就一天天好转起来,他已经能颇为熟练地把那样强大的力量收归己用,且渐渐有了收放自如的趋势。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房顶上呼吸吐纳,吸收天地间的精华。想来,他应该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才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
见她只是发愣,云然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做不到?”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是……因为我大哥吗?”
傅妧淡淡一笑:“不……是因为我自己。”
她知道洛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拓上次的手段真是很毒辣,他准确地把握住了洛奕的心理弱点。
所以,那次的事过后,洛奕表面上越是装作若无其事,私底下就越会被那些负面情绪所折磨。其实,他和萧衍是很相像的人,宁愿死也不愿在人前示弱,但是萧衍还拥有许多其他的东西,比如好友,比如国家,而洛奕……等于是孑然一身。
“其实你很清楚,怎样才能让他恢复正常。”沉默良久后,云然再度开口,这次,傅妧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明显的关切。
其实,现在的云然,和从前那个云然已经很不一样了。确切地说,他已经和修罗族的大祭司叶寻融为一体了,继承了对方的力量和部分记忆之后,他整个人的性情也改变了。
从前飞扬跳脱的少年,如今已经变得沉静下来,眉目间光华自敛。傅妧尚能看出这样明显的变化,更何况是洛奕?
或许这就是他每次和云然说话时,都会表现的不自然的原因吧。因为这个弟弟,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弟弟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只为了追随他的脚步。
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当世界都变了,自己一个人却没有任何改变,只能注定被永远前进不会后退的时光抛弃。这就是洛奕现在的状态,所以他要用烈酒和杀戮来蒙蔽自己的感官,营造出一个什么都没有改变的假象。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侍从禀报道:“圣女大人,宫中传召!”
第59章 雪狐丢失
皇宫里的气氛似乎很不同寻常,处处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息。宫人并没有把她引去议事殿,反而去了暂时蓄养雪狐的宫室。
平常在外面层层把守的侍卫们如今跪了一地,而姜重正暴躁地在台阶上来回踱步。看到这幅情景,傅妧心头便是一沉,看姜重的样子,难道是养在这里的雪狐出了什么事?如今雪狐是乐陵公主唯一康复的指望,如果真的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奔进大殿后,原本舒适整洁的小窝里已是一番凌乱,周围的地板上有血迹和绒毛,从血量上判断,就算那几只雪狐没死,也已经受了重伤。
姜重已然怒道:“早知如此,不如把这几只畜生早早杀了取血!”
傅妧定一定神,沉声道:“就算把它们全杀了,也不够公主服用四十九天。”那几只雪狐实在是太幼小,承受不住长期放血,所以才会延误至今。原本按照计划,至多再过半个月,便可以开始取血的计划,没想到现在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那又怎样,也好过现在一只都没有了!”姜重咆哮道。
傅妧还未说话,他已经又迫近了一步,怀疑道:“是不是你们嫌我开出的条件不够优厚,所以做出这种事来要挟?”
傅妧皱眉:“绝无此事!”
然而姜重眼底的怀疑之色丝毫未减,只听得他冷哼一声:“我派了足足上百名卫兵守着这里,连只鸟儿都别想轻易出入,你说,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抓了它们走?”
傅妧暗自心惊,听姜重的话音,竟是在怀疑云然。毕竟,这件事发生的太不可思议了,就算东昭皇宫中的侍卫再无能,也不至于在上百人的耳目下,生生地让人闯进去还不知道。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姜重身边的近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是谁,能做到这种几乎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尔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皇兄传召臣弟进宫……咳咳……是出了什么事么?”
是姜昀,许久未见,他似乎消瘦了不少,脸上也确确实实带着病容。那天他不过是肩膀受伤,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他如此夸张地作伪,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你来的正好,最近你不常来宫中,烦心事真是越来越多了!”姜重不耐烦道,把已经空了的狐狸窝指给他看。
姜昀的讶异恰到好处:“怎么会这样,外面看守的难道都是死人不成?”
他这一句话激起了姜重的怒气,他猛然扬声道:“来人,把昨夜负责守卫的都拖出去砍了!”
“陛下!”傅妧失声道,看到姜重不容置疑的脸色,她本能地找了个借口,“现在公主仍然处于险境中,杀人不祥啊!”
这么多年,东昭子民被神庙的势力奴役着,帝都的怨气早已积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从前纵然有叶寻吸收这股怨气化为己用,但能被化解的也只是少部分。
叶寻之所以那么急着做出改变,也是因为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了。人怨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引起天怒,到时候不止是东昭,可能天下大势都会受到影响。
而现在姜重要大开杀戒,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傅妧本能地想要制止。
但姜昀却在一旁接话道:“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如果犯了这么大的错误都可以放过,那今后这宫中还有谁肯老实当差?”
“话不能那样说,人力终究有限,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此诡异,就算是杀了他们也是于事无补,请陛下三思!”傅妧竭力争辩道。
然而姜重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冷然道:“拉下去全部砍了,让宫中的所有奴仆都来围观,让他们知道渎职的下场!”
傅妧身子一震,姜昀低垂的眼角却露出了一丝嘲讽之色。
看着那些无辜的侍卫被拉下去,傅妧只觉心口一阵阵发紧,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有些不像她自己的了:“陛下认为……这是渎职吗?”
姜重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她,冷声道:“身为宫中禁卫,不能完成我交待的任务,自然就是渎职!”
傅妧下巴微扬,眼底闪烁着锐利的光:“那么为君者,不能保护善待自己的子民,是否也可以被认定为渎职?”
“你太大胆了!”姜重沉声道,面容严肃。
傅妧却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为人侍卫奴仆者,渎职就应该受到惩罚,那么陛下您犯了为君者的大忌,上天是否也应该降下惩罚呢?”
姜重还没开口,姜昀已在一旁阴险道:“圣女,你这是在诅咒陛下吗?”
第60章 新的威胁
姜昀故意用圣女二字称呼她,便是在提醒她她现在的身份,也是用这个称呼来挑拨姜重本就已经暴躁易怒的神经。
姜重的目光危险地瞟过来,充满森寒之意。然而在上百条性命的威胁下,傅妧却不能退步,于是她扬声道:“请陛下放了他们,我保证尽快解决雪狐的问题。”
虽然明知道这样说,是把嫌疑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她却脱口而出。看到姜昀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点头绪。雪狐的事,一定和这个人有关系,这么说来,他所想要谋求的并不是一人之下的权势,而是……
“尽快,是多快?”果然,姜重看向她的目光中,怀疑更盛了几分。
傅妧还没回答,姜昀已经接口道:“皇兄稍安勿躁,圣女不过是肉眼凡胎,怎么能解开这殿中的诡异之事?听闻大祭司力量通神,不若把他请来彻查此事可好?”
略微停顿了一下,他闲闲看了一眼傅妧,眼角隐有讥诮之意:“以大祭司的本事,想必不过片刻工夫就能查出此事吧?”
“大祭司他……现在在闭关。”傅妧硬声道。
眼前这事,显然是姜昀局中的一环,她本能地不想让云然参与其中。毕竟,他现在的力量还不稳定,阅历也不足,若是被他着了姜昀的道儿,后果是不可逆转的。
最让她担心的是,姜昀从前显然和叶拓是一伙儿的,但是直到死前,叶拓都不曾吐露这一点。这么做只有两种情况,其一是为了保护,但叶拓那样的人,连兄长都不放在心上,姜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盟友而已,他应该不至于那么好心。
而另外一种可能,便是留有后招,指望着盟友能替他报仇了。无论是哪种情况,能确定的就是姜昀和叶拓曾经过从甚密,从他那里学来了什么也未可知,所以,她绝对不能让云然也入局。
为今之计,只能一个人硬扛下来了。
想到这里,傅妧猛然抬头扬声道:“请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一定想办法救治公主。”
这次姜昀倒没有说话,但看他的神情,显然并不相信她的这一番大话。姜重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只不过念着上次是她亲手找到了雪狐,所以才犹豫不决。
在他们开口前,傅妧已经坚定重复道:“如果三天后我做不到,那么便甘愿领受任何处罚,千刀万剐也不在话下,以这样的条件交换那些侍卫暂时保命,陛下以为如何?”
姜重略一沉吟,便应道:“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暂时扣押,留待三天后再议!”
折腾了这许久,他显然也有些疲惫,留在这间大殿里只会让他更心烦,于是他只冷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
傅妧怒视着姜昀,他却毫不在意地直起身子,也要向外走去。
才刚迈步,就听到了女子微带沙哑的声音:“我进来的匆忙,不曾带护卫,不知王爷可否好心送我一程?”
姜昀回头,看到刚才还满面怒容的女子,如今竟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似的,眼神清亮笑容妩媚,嘴角一弧美人钩,美得夺人心魄。他自然是躬身微笑:“那是小王的荣幸。”
傅妧伸手搭上他伸出的手臂,两人一同走了出去。乍看上去,男的潇洒挺拔,女的妩媚婉转,恰似一对璧人,然而在彼此的目光交错中,却隐有暗流涌动。
走不了几步,姜昀便嘲讽道:“圣女这一向都对我不假辞色,今天怎么忽的一反常态起来,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傅妧嘴角的笑容冷了冷:“不过是形势变化,人也要跟着变化就是了,否则很可能伤及自身,王爷你说是吗?”
姜昀知道她在用言语试探自己,于是只微微一笑,不再答话。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已经能远远地看到宫门了,傅妧才骤然开口:“王爷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听得她语声郑重,姜昀倒是没有再卖关子的必要,便爽快道:“东昭有一个圣女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不识时务的大祭司。”
傅妧断然拒绝道:“这不可能!”
略微停顿一下,她放软了语气:“若是他也同意与你合作呢?”
姜昀看了她一眼,眉目间有种生冷的僵硬:“我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盟友,那种怪物,我必杀之而后快,圣女如果不尽快做出决定,那三天后,恐怕你就要先于他被挫骨扬灰了。”
说罢,他便甩开她的手,径自扬长而去。
第61章 暗地密谋
之后的两天异常平静,姜昀已经在神庙内外布好岗哨,监视着傅妧的一举一动。然而她却一如往常,有了空闲便去楼顶凭栏远眺,丝毫不见半分慌乱之态。
不仅如此,她根本就没有去调查雪狐失踪一事,似乎是完全放弃了。
她越是这样从容,姜昀心头的疑云就越重。所以第三天的黄昏时,当下人来报有神秘女客来访时,他一下子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毫不犹豫地将她请入了书房。
遮住容颜的兜帽从头上滑落,露出女子美丽中带了点憔悴的容颜,看到她眼下明显的乌青时,姜昀几乎要笑出声来。果然是这样吗,之前那些从容意态不过是装出来迷惑他的,事实上,看她的这副样子,说是夜不能寐也不为过。
“你想明白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笑意,像是在看落入陷阱的猎物还会做出怎样无谓的挣扎。
傅妧点点头:“用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多数人的性命,这笔买卖并不算亏。”
姜昀眸光一闪:“听你的意思,是要提条件了?”
“不错,我希望你能劝阻陛下不要再进行过多的杀戮了,否则将会影响东昭的国之根本,得不偿失。”她沉声道。
“看不出来,你这位圣女还真是一门心思为东昭打算啊。”姜昀讥讽道。
傅妧扬眉道:“总好过有些人被东昭子民奉养长大,却不想着如何匡扶国政,只是一心作乱。”
姜昀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脸色也迅速阴沉下来。他迅速扣住傅妧的肩膀,把她推倒在书案上,然后扣住她的双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你肯合作自然是最好,但是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傅妧长发散乱,一双眼却依旧镇定:“时候不多,我们还是尽快商议一下细节吧。”
姜昀注视了她片刻,终于放手让她起来。明天一早,就是傅妧要给姜重一个正式答复的时候了,因此他们也很快达成了协议,傅妧只需要设法在大祭司的饮食中放一点特殊的药物,然后带他去一个特定的地方就可以了。
用大祭司去交换一窝雪狐,这就是他们最终达成的交换条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要在今夜进行完毕。
待她走后,姜昀立刻就去找了那个曾和他密谈过的蒙面人,将整个过程叙说一遍。
后者听完后立刻开口道:“她竟会这样容易就妥协,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姜昀冷笑道:“本王坚信,任何人都有一个价码,如果现在她不和我合作,明天就是她的死期,从前的大祭司早就死了,而现在的这个只是个莫名其妙就冒出来的人,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蒙面人沉吟片刻,才道:“这个新来的大祭司太过神秘,为了保险,还是把地点设在那个地方吧。”
姜昀皱眉:“可是你不是说,大祭司的力量就是来源于那里的吗?”
蒙面人嘿然笑道:“那是从前,现在他如果服了药,那里只会成为克制他力量的地方,而且你别忘了,那里还有你的老朋友叶拓留下的好东西。”
姜昀这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满脸尽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见他自信满满,蒙面人又出言提醒道:“别忘了我们之前的协定,东昭的一切都归你,但是大祭司的一切都要归我,包括他的尸体。”
姜昀笑了笑:“你和叶拓一样,想要的都是那样的力量吧?放心,我只不过是个凡人,所追求的也只是凡人能有资格追求的东西,那样可怕的力量我消受不起,只要他不继续留在这里妨碍我就行了。”
两人笑了片刻,那蒙面人首先收住笑声,试探着问道:“那些雪狐,你是真的打算还给她吗?”
“那是自然,”姜昀胸有成竹道,“只不过,到时候给她的是活的还是死的,不都是我这双手说了算的么?”
说着,他就活动了一下双手,捏紧的拳头格格作响。
蒙面人赞许地嗯了一声:“果然是我看中的人,比你那个只知道求神问道的哥哥要强得多了,东昭有你这样的人做皇帝,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四国中的强者。”
说到这个,姜昀的脸上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懊恼:“如果没有那个萧衍,我早就该成功了。”
都是那个人,硬生生挫败了他和叶拓的联手,为什么从西陇到东昭,他总是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蒙面人拍拍他的肩膀,用安慰的语声道:“你放心,等不到你登基,这个心腹大患就已经被解决了。”
第62章 绳桥谈判
深夜,傅妧和云然乘坐的马车出城时,洛奕正坐在酒楼上醉生梦死。盯梢的人看到他们如约出城,便立刻去禀告姜昀了。
而他们一路按照姜昀给的路线图出了城,当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傅妧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片熟悉的树林中。是那条密道,姜昀曾经带着她和洛奕偷窥了叶拓秘密的地道,确定这一点后,傅妧已经大约能猜想到,姜昀约定的地点会在哪里了。
果然,原本尽头被石壁堵死的密道,如今已经多出了一扇暗门。傅妧正要去拉开门,云然已经先她一步把手放在了门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嘴唇微微开合,将声音送入傅妧耳中。
“里面有种很奇怪的力量。”听到了这句话后,傅妧皱眉抬头,眼神中隐约流露出担忧。如今和对方仅有一门之隔,她没有云然那样传音入密的本事,只能用眼神示意他,如果觉得没有把握,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然而云然沉吟了片刻,只低低道:“没有时间了,”见她似乎有些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到他温润中充满自信的笑容,傅妧的心也定了几分,重重冲他点了点头。
然而真正走进去后,她还是再次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撼,从前的那一池鲜|血,如今已经尽数变成了黑色,保持在半凝固的状态,气味更加让人窒息。而姜昀就站在另一端,随意地抚弄着一旁护卫怀中的雪狐。
房间被血池隔断成两半,显然姜昀并不是和他们从一道门里进来的。
那么,想要拿到雪狐,就必须穿过血池吗?但是没有任何踏脚的地方,要怎么过去?
姜昀的嘴角扬起了些许弧度,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很真诚:“大祭司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只不过是想和您找个清静无人的地方谈一谈罢了,所以才出此下策要挟了圣女,”他眼眸微垂,“以您的本事,来拿到这些应该不难吧?”
说着,他就抓起了一只雪狐,冲着他们扬了扬。
看这架势,显然是要云然渡过血池去取了。但是,看到血池中那浓重的黑色,傅妧就觉得有些不舒服。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似乎蕴藏着巨大的危险,但她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给云然吃姜昀拿来的药,这一点倒让她能放下几分心来。那种古怪的药粉,她和云然也在叶寻留下来的书卷中查找过,发现是一种能克制修罗族力量的植物研成的粉末。
现在姜昀大约以为,云然已经被药物克制住了一部分力量,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地挑衅吧。
她和云然对视一眼,后者便走到血池的边上,从衣袖中取出一根由软金丝绞成的绳子。因为材质是软金丝,所以可以折叠成小小的一卷放在袖中,但绳索的两端,却连着用精钢打制的爪勾,边缘锋利整体坚硬。
云然将力气贯于右臂将绳索甩出,爪勾便勾住了血池另一端的边沿。他的手腕微微一抖,那看上去坚固无比的爪勾竟然像是活了一般向内一收,准确地咬住了对面边沿的岩石。
云然将这一头如法炮制,血池之上便有了一道绳桥,但这种桥,也只有武功高手才敢走吧。
姜昀微微皱眉,至此,云然展露的都是武学上的功夫,丝毫没有动用术法。虽然这和他之前的计划不谋而合,但是并不能藉此判断对方到底有没有服药。
他从来没有想过,新任的大祭司竟然还是个武功高手。不过这么一来,他对云然是叶寻的转世一说就更嗤之以鼻了。叶寻在东昭担任大祭司多年,可从来没人见他还会武功,武功和术法,根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做好这一切,云然冷然开口道:“你我就在桥的中段交易,如何?”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底下那诡异的血池散发出的气息很古怪,落入其中想必没有什么好事。如果双方都站在绳桥上,出了任何变故,任何一人都能用内力震断绳索,虽然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但却能很好的约束双方。
姜昀点头:“好啊,大祭司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些小东西自然双手奉上。”
说着,他抬眉一笑,竟已抢先踏上了绳桥。软金丝制成的绳索在他脚下微微颤动,他却如履平地般,走得极为平稳,其间还能抬眸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云然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踏上了绳桥。绳索承受了两人的重量,登时向下沉了寸许。
第63章 同归于尽
“你究竟是什么人?”姜昀沉声发问,眸光微寒。
云然稳稳伸出一只手,挑眉道:“云然。”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姜昀满意,他猛然收回了手中的雪狐后退了一步,冷然道:“这不是个有诚意的答案。”
云然低首沉吟了片刻,才抬头道:“孤儿一个,云游四方,曾在幻夜阁做杀手,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否?”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对方手上的雪狐身上,“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是否该王爷表达一下诚意了?”
姜昀嘴角微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软绵绵的一团丢了过来。他并不是直着丢的,而是偏往一侧,云然如果要伸手去接,必然要脱离绳桥,那么便很有可能坠入血池中。
紧要关头,眼看那小狐狸要落入血池,云然陡然横身往侧面倒下去,张开的手掌稳稳捞住那小东西,将它往岸上弹去。但是他自己,眼看着就要碰到那诡异液体的表面了。
千钧一发之时,他的脚尖反勾住绳桥,腰部借力一个扭转,整个人在血池上方硬生生弹起,堪堪落回绳桥上。软金丝绞成的绳索发出轻微的声音,在看到云然额角流下的汗水时,姜昀嘴角的笑容有些得意。
不过是第一番交手,就已经难到了这种程度,接下来会怎样可想而知。对方是在试探他的武功根底,还是想要知道他是否已被药物削弱了力量?无论是何种目的,他现在都不能贸然动用术法,一来是为了削弱对方的戒心,二来……这房间里充盈的力量,实在是很古怪。
“第二个问题……”姜昀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好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然而还没有等他问出口,傅妧已猝然道:“这难道就是王爷的诚意么?”她举起手中白色的小狐狸,眸光冷峻。
刚才接住小狐狸的瞬间,她已经检查了它的全身上下,虽然没有外伤,但内部经络却已经被完全震碎。怪不得刚才被如此折腾,它也只是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表示。
被人用重手法震断体内脉络,虽然能存活一时,但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殒命。这样的雪狐,她要来有什么用?
感受到那弱小的生命在自己掌心可怜兮兮的蠕动,傅妧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焰来,果然,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诚意。
在傅妧开口的瞬间,云然已经点足疾进,如钩的五指钩向姜昀的咽喉。
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姜昀竟然不退不避,从腰间抽出一截衣带样的东西,只见他手腕微微一抖,一把软剑便赫然出现在手中。
如今他们都站在一根颤巍巍的绳索上,有兵器和没有兵器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面对他手中锐利的剑锋,云然不得不向后退去,暂时闪避。姜昀猛攻几招,正在暗自得意时,递出去的剑锋却再也抽动不得。只见云然竟瞅准时机徒手握住了剑锋,半透明的剑刃在他手心割出的伤口,血珠还没来得及滴下,伤口就已经自动愈合。
姜昀本能地弃剑后退,然而已经晚了。云然已如鬼魅般一个跟头翻到他身后,用从他手中夺来的软剑圈住了他的脖颈,只要他一动,便会自己将咽喉送到刀刃上去。
只不过片刻工夫,胜负已分。
但姜昀却毫不惊慌,只微微一笑道:“有大祭司和圣女为我陪葬,倒也算不错。”
他语声未落,他的手下已经抽出了壁上的火把,向屋子的一个角落走去。只不过在墙上轻轻拍了几下,墙皮就簌簌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引线和火药来。
“这间屋子的四角我都已经埋好火药了,只要点燃引线,整间密室连同地道都会坍塌,届时有大家同穴而葬,我也不算吃亏,是不是?”姜昀的声音很是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好笑的事情。
“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云然皱眉,面对这样的行径,他只能想到四个字——丧心病狂。
“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大祭司,”姜昀干笑了两声,“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要生,还是要死。”
“疯子!”云然忍不住下了这样的定论。
“这样啊,”姜昀叹息了一声,目光陡然变得紧绷起来,“动手!”他断然喝道,他那一言不发的侍从立刻遵循了他的命令,将火把往火药的引线上凑去。
引线立刻便点燃了,冒着嗤嗤的火花一路向埋在墙中的火药蹿去……
第64章 魔物现身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簇小小的火苗终于烧到了引线的终端,几乎是在火苗消失的瞬间,整个密室已经开始震颤了。
怀中弱小的雪狐呜咽了一声,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变故来得突然,傅妧只能抱紧了它紧紧贴在墙壁上,等待着那一刻轰然坍塌的到来。
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预期的爆炸和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傅妧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眼前几近于不可思议的一幕。火药已经被引爆,从四壁喷出了可怖的火舌,然而所有这一切,竟像是被隔离在了一个透明的罩子之外一样。
原本站在绳桥上的云然已经悬浮在空中,傅妧几乎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精神力自他的指尖和瞳孔释放出来,如同一把巨伞一样罩住了他们,把爆炸带来的伤害隔离在外。但是四周的墙壁却承受不住那样的冲击,就在眼前开裂坍塌。
头顶上厚重的泥土也被炸药的力量冲开,当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时,月光就从被炸裂的口子静静倾泻下来。
确定头顶再没有石块和泥土落下时,云然终于落回到绳桥上,落足时脚步微有虚浮。看到他的样子,姜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几乎就在云然踏上绳桥的瞬间,那根绳子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傅妧差点惊呼出声,因为刚才还平静如死水的血池,竟然在瞬间就开始翻涌起来,浓稠的黑色表面咕嘟嘟冒着气泡,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了。
但是……怎么可能?曾经寄居在这血池中的怪物,已经被萧衍斩杀于剑下了,难道还有其他魔物藏在这里么?
傅妧本能地看向姜昀,这一定是他搞的鬼!
姜昀此时已经退回了岸上,金丝绳索上就只剩下云然一人,傅妧想要叫他回来,然而目光在落到他脚上时,就瞬间僵住了。
翻涌的黑色血液已经淹没了大半的绳索,按理说云然早就应该后退了,在看清楚血池的场景后,傅妧终于明白了,他并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
不知在什么时候,一些白色的像是骨节一样的东西,已经牢牢地攀上了他的脚腕,并向着腿上蔓延。云然如今手中并无兵刃,只能并指念起了术法。但是一些骨节被削掉后,一些新的就会立刻出现,而且势头比之前还要猛烈,很快,他的膝盖以下就都被爬满了。
“这是什么?”傅妧瞪着血池另一边的姜昀,大声问道。
姜昀如今已经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闲闲道:“你最好还是劝他不要再用术法了,这东西对他的力量很熟悉,也很敏感,越是这样下去,它们就会越不安分哦。”
听着他轻松的语气,傅妧恨不能立刻就杀了他,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之前诈称给她药粉要让她骗云然服下,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的以为他是惧怕云然的术法力量。谁知道,他根本就是想让云然使出那种力量,来唤醒血池下沉睡的魔物!
“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包括用火药来逼他出手?”傅妧冷然问道。
“不错,”姜昀微微颔首,看着云然的左手也已经被白骨缠上,“我知道你不会甘心受我要挟的,所以一切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他来到这里,并且使用那种可怕的力量。”
他走到血池的边缘,像是在观察里面的情况,“你知道吗,魔龙临终前的怨念和它的骨骼,都在这里等待已久了,只有吞噬了那人的力量,才能获得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傅妧猛然看向血池中央,果然,那些白骨恰似魔龙从前的触手,那么说来,在这里蛰伏的就是那魔物仅存的骨骸和不甘的怨念了?
诱使云然动用力量,让那魔物趁机吞噬一部分……真是狠毒的计策。
“自作聪明的圣女大人,”姜昀嘲讽道,“从头到尾,你都被我利用了呢!”
傅妧来不及和他斗嘴,满脑子里都在想着叶寻曾经留下来的书册,那本书她也看过大半,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能应付这种情况的方法呢?不会的,如果有,云然早就用了,不是吗?可是他现在只是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那些白骨,如今已经缠住了他的手脚,把他悬挂在了半空。
血池再度翻涌起来,魔龙残破的头颅再度出现,黑洞洞的眼窝虽然已经没有了眼珠,却仿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只要吞了它,我们就能重生了!”一个喑哑的声音从魔物的骨架上传来。
我们?傅妧皱眉仔细辨认着那个声音,发现竟有一丝像是叶拓,难道他的灵魂也在这里,和那魔物合为一体了?
第65章 红衣女子
“你看,美好的事物往往容易消亡,但是藏在人心深处的怨念却是生死都无法消除的,”姜昀缓缓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愉快的残忍,“哪怕是死后,叶拓仍然深深地仇恨着大祭司,不是吗?”
果然,果然是叶拓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仅仅像是前生意识的残留,没有任何理智可言。那些喃喃低语,与其是说给别人听的,更不如说是他是在对自己重复着这一点。
或许,他的意识已经和魔龙残余的意识完全合为一体了。
东昭究竟是怎样一个国度,竟然会发生这样诡异的事情!那个瞬间,傅妧难以抑制地想起了曾经去过的浮屠国,归根究底,支撑着他们进行这样疯狂举动的,都是怨念而已。
曾经辉煌一时的鲛人之王沫烨,也是因为怨恨将自己和族人都拖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而那天叶拓如果成功了的话,修罗族恐怕也和鲛人一族没有什么区别了。
为了追求至高的力量,叶拓连自己的兄长都能下手残害,更何况是其他族人?而且,被修罗族人封印了那么多年的魔龙,如果重新得到力量,可想而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对着那副枯骨喊道:“他不是你的哥哥,你哥哥叶寻已经死了!”她说出叶寻的名字时,那些枯骨的动作凝滞了一下。
傅妧看出了希望,立刻大声道:“叶寻已经死了,你抓着的那个人不是他!”
场中一时间静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儿,那巨大而丑陋的头骨升得更高了些,并缓缓转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窝直对着傅妧。
“死……了?”从骨架喉咙大约所在的部位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尔后又说出了一个名字,“叶寻?”
“是的!你的哥哥叶寻,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他不是叶寻!”
傅妧话音方落,几乎就被对方的咆哮声震聋了耳朵,“胡说!”可怕的声音在夜空下回响,“你胡说!我……认得……他的气味!”
白骨陡然加快了速度,向云然的喉咙缠去,现在他整个人几乎就剩个头露在外面了。可以看到他紧紧闭着眼睛,脸色涨得通红,眼看就快要窒息了。
那些骨架仿佛在汲取他的力量似的,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头骨破碎的地方都在被逐渐修复,且变得逐渐润泽了起来,在完成一个从死物到活物的转变。
而血池里那些黑色的血液,颜色也在逐渐变为红色。
傅妧几乎绝望了,因为继承了叶寻的力量,现在叶拓和魔龙的结合体显然是把他当做了叶寻。要怎么办,难道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魔物所吞噬吗?
“叶拓!”她叫住了那已经死去了的人的名字,“你好好想清楚,你的哥哥真的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他了吗?从前在神之谷,就是他整天带着你到处跑的,你学的术法,都是他亲手传授的,难道你连他都认不出来了吗?”
她说的是从叶寻死前残余的记忆中看到的场景,那个时候,叶拓还是个明朗少年,脸庞年轻英俊。那个时候,有谁会知道,有一天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如今会将残余的魂魄附在魔龙的骨架上,变成如今活不活死不死的惨状?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云然被这样一个怪物所吞噬!
眼看着那些骨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已经蔓延到了云然的下巴处,傅妧将怀中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放在地上,抽出暗藏的匕首,就毅然跳下了血池。
她会游水,但是在这样粘稠的血液里,那些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起来。那些血液是有温度的,扑面而来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然而傅妧还是游到了那副骨架旁边,对准其中一根骨头便狠狠削了下去。
匕首很是锋利,那根骨头应声而断,然而,还没等到她来得及下手削断第二根,一根骨节组成的触手就伸了过来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被提出了水面,无助地在半空中挣扎,然而,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转向她时,枯骨所有的动作却停止了。
脖子上的压力陡然减轻了,白骨转而托住她,半晌没有动静。
“静……澜……姐姐……”模糊的声音再次传来,连姜昀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
傅妧疑惑皱眉,当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衣衫时,顿时明白为什么了。血池里的血水已经把她的一身白衣染成了红色,叶拓恐怕是把她看成了叶寻记忆中的那个红衣女子了。
现在,要怎么办?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还是保持沉默?
第66章 瓦解意志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不远处的云然却陡然睁开了眼睛。傅妧下意识地与他对视,立刻看到了一幅幅画面从眼前滑过。
那是……叶寻的记忆?
依然是神之谷的美丽景色中,枫叶红透,却比不上那少女的衣衫似火。而跟在她身后奔跑的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叶拓。而他口口声声叫着的,正是刚才她听到的“静澜姐姐”,想来那少女的名字就应该是静澜了吧。
而少女在回头的时候,也叫着他的名字:“小石头,快过来。”
小石头……是叶拓的绰号么?
场景陡然转换,依旧是红色的背景,只不过这一次都是被鲜|血染成的。那是修罗族众人和魔龙战斗时流出的血,染红了整个山谷的地面,而那名叫静澜的少女,身上的红衣亦带了血的绚丽。
当那怪兽长着利齿的巨尾要扫到叶拓时,是她抢在叶寻前面冲了上去,硬生生用瘦弱的脊背替他挨了那一击,血花四溅。
再接下来,就是傅妧曾经看到过的场景了。她明白那少女为何会甘愿赴死,因为她之前受了那样的一击,已经绝无存活的指望了,不知道她用什么样的术法暂时维持住了生命,总之她最后的选择是和魔龙同归于尽。
只是,大约她的伤势实在是太重,她手中的利剑还没能触及对方的躯体,她自己就已经在熊熊烈火中献祭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故事。或许,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叶拓残余的那一丝意念在看到她的时候,会有所犹豫。
本就有七分相似的容貌,再加上这一身被鲜|血浸透的衣衫,宛若当日情景重现。
傅妧慢慢抬起手到脑后,将盘起的发髻散开,长发登时散落,看上去更接近于静澜的形象了。
果然,那魔物的头骨再次晃动了一下,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几个字:“静澜……姐……姐。”
傅妧勉力扯出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沙哑:“小石头?”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那副巨大的骨骸整个儿都摇晃了一下,显然是受到了极深的撼动。而那些一直纠缠着云然的白骨,眼下也没了动静。
姜昀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大声嚷道:“你还在等什么,你的仇人叶寻就在眼前,只要杀了他,你就可以重生了!”
“不!”傅妧反驳道:“叶寻已经死了,你不记得了吗?”
“哥哥……死了?”破碎的声音再度从喉骨处发出,带着些微的颤抖。
傅妧知道,眼前这份残留的意识,并不完全是属于叶拓的,还掺杂了一些那凶残魔物的意识。如今趁着叶拓还占了上风,且还沉浸在当初的回忆中,如果不能趁热打铁瓦解他的意志,一旦他再度魔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的,你的兄长叶寻已经死了,和静澜一样,都是因为你而死的!”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面前就是那魔物黑洞洞的眼窝,傅妧紧张地和它对视着。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样漫长,她终于看到,那一对空洞无物的眼窝里流出了东西。
是泪,还是血?在流出那些红色液体的瞬间,整副骨架就以惊人的速度腐朽下去,在所有骨架瓦解之前,它还来得及把傅妧轻轻放在了血池旁边的地面上。
迅速腐朽的骨架中,传来了一个惊恐的声音:“不!”
那应该是魔龙残余的意念,在面对自己又一次的死亡时流露出的恐惧。而那,也成了这骨化的魔物最后留在世间的声音。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副巨大的骨骸腐朽坍塌,而一度沸腾起来的血池,也重新归于了平静。
怨念的力量竟然如此可怕,让一个几乎死了两次的人,还能用残余的意念作恶。幸好,在最后的关头,他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庞选择了悔悟。仿佛是巧合,又仿佛是冥冥中的注定。当年静澜以身相救,如今他也终于还了这条命。
叶拓,终于和兄长族人一样,用自己生命和魔物做了斗争。他们的魂魄,是否会再度回到那座曾经美丽的山谷?
这漫长的几十年,他们都在和那凶残的魔物战斗,如今,终于是告一段落了。那些流血和牺牲,终于没有白费。
而血池的另外一边,挣脱了束缚的云然已经利落地打昏了姜昀,将剩余的雪狐都抢了过来。
幸好其余的雪狐并没有事,想来姜昀并没有事先将所有雪狐都打伤,而是在抱起它进行交换的时候暗发掌力。
看到它们平安无恙,傅妧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房间里的一封书简正在等着她,等着告诉她一个可怕的事实。
第67章 惊闻秘讯
当处理完东昭皇宫里的一切,将雪狐也好好安置了之后,再回到神庙时,已是东方微白。
她身上仍穿着那一袭血衣,干涸的血液留在衣服上,经过这一番忙碌,已经散发出浓重得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气味。连头发也变成一缕一缕地粘在肩膀上,真是无比狼狈。
终于回到房间里,刚打发了侍女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她就看到了桌子上静静躺着的书简。外观并不是东昭的样式,看来是从远方寄来的……她还没来得及拿到手里,房门就被重重推开了。
傅妧才刚刚转身,就被一个人重重揽入怀中。
淡淡的酒气冲淡了她身上的血腥气,傅妧知道来人一定是洛奕。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喝酒,酒气已经成了他的标志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就那么不可信任吗?”他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着的痛苦,既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发泄,然而这两种激烈的情绪,都无法掩饰其中深藏的关切和担忧。
自从得知她和云然一起出城之后,他就彻底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城外到处找了一通,最后只能回到这里来守着。
平日里能麻醉他的烈酒眼下也没了作用,越是喝下去,他就越是清醒,心底的担忧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看到她回来,是他从未见过的满身狼狈,然而他却庆幸,她还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告诉我,我真的……”他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的话,“真的很担心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没事。”傅妧轻声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背处。
这样的一个洛奕,从之前的满身带刺,到如今乍然显露的脆弱,让她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但是下一刻,她还是轻轻地推开了他。
安慰,只能到此为止,他想要的她给不起,所以无谓纠缠。或许太过狠心,但也不过是一时而已,倘若一直若即若离,反倒会把两人的关系搅合得更乱。
留意到了她拒绝的姿态,洛奕终于缓缓收回了手,神情微有黯然。
两人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难道,我真的不行吗?”
傅妧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只不过不想让你去冒险罢了,毕竟上次的事对你伤害也很大。”她指的是上次他和叶拓虚与委蛇的事,那种精神上的控制虽然没能完全地磨灭他的心智,却已经对他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这些日子一来,他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不复从前的缜密和冷静。
当初在北燕皇宫言语魅惑一步步诱她入局的那个洛奕,和眼下的这个相比,除了相同的面容,几乎没有其他相像的地方了。
“我说的不是这么,”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眼底微红,“我说的是……萧衍,我真的不能代替他的位置吗?”
傅妧微有黯然,终于还是硬着心肠道:“不能。”
洛奕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黯淡了下去,他无力地垂下眼眸:“我知道了。”原来鼓足勇气说出来的结果,同样还是拒绝。
其实他早就该知道的,她从小到大都是意志坚定的女孩子,这份冷静曾经让他欣赏,且被吸引,如今却觉得无言以对。或许他也早就该明白,她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不会再改变。他永远变不成那个人,所以,永远无法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那么,他也总有一件事情可做,而那件事,或许是他今生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所有的事情既有开始,就要有终结,不是吗?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傅妧轻轻叹息一声,才想起桌子上的那封信。抖开那张薄薄的信纸时,她陡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是慕三千的笔迹,匆忙中写就的信,揭露的却是惊心动魄的事实。
染血的手指渐渐收紧,连同纸张和字迹一同扭曲的,还有记忆中那张清俊温润的脸孔。元灏,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难道权势,真的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腐蚀掉一个人的心?
利用自己的亲生妹妹来布下一个杀局,即将被诱入局中那人,正是他妹妹的夫婿。这样的心思,未免也太狠毒了。
而萧衍……一定是会去的吧?
想到这一点,傅妧就觉得喉咙哽住了。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选择丢下她一个人回去,倘若不是慕三千是在按捺不住,或许,她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等着他回来。
而他,还会回来吗?
第68章 一路奔波
那个瞬间,傅妧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洛奕,或许只有他能陪她走这一趟。毕竟,虽然已经解决了眼下的危机,但云然还是要留下来收拾大局,并为举族搬迁做好准备。而她一个人,显然无法自己上路。
然而当她安排好离开后的事务,然后去洛奕的房间找他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书案上铺设着纸笔,却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只有白纸上的几点墨痕,看上去分外显眼。
当听到侍从前来汇报说,洛奕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就骑马离开了都城,一路向西而行时,她便明白了那张纸的意思。
或许,他是想要留书告别,但是在书案前踌躇良久,却始终都没想到还有什么话能对她说。所以,才会留下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墨痕吧……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放弃了,所以无话可说。
傅妧微有黯然,随即就将这种情绪掩盖起来,从侍从中选了几个身手尚好的陪她一同上路。事先她已经声明,此去前途凶险,但那些年轻热血的人,还是义无返顾地答应了下来。毕竟,他们从出生起,就怀着要为神庙而服务的目的。
这种观念,已经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了,尤其是这位美丽和善的圣女,在他们心中,早就成了神的代名词。能成为她的护卫,简直是一大幸事。
为了不生出更多的变故,离开前傅妧并没有告诉云然和其他人,只是留了一封书信解释。她也知道,自己的贸然离开对云然来说会带来很大的压力,毕竟他对这些朝堂党派之争还不熟悉,但是……孰轻孰重,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心中有个声音隐隐地在催促她,好像如果这次不尽快赶去,就要永远地失去萧衍了一样。
直到上了路,傅妧终于可以安静地回想一下那封信上包含的所有信息,并做出一个合理的推测。
之前北燕和南楚的交战,因为萧衍的缺席,而使得北燕节节败退。
当萧衍正在东昭和她一同出生入死时,他的战士和子民却在遭受战火的威胁。他用一个在金帐深居简出的替身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太后和元盈。
因此,当得知大军陷入重围时,元盈再也坐不住了。她做出的决定就是悄悄离开帝都并潜入南楚,去求她的兄长放过萧衍和北燕。
那次是双方国家的御驾亲征,因此元灏也在边境上,以元盈的身份,应该是很容易就见到了他。
只不过元盈的举动,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益处,反而把自己当做把柄送到了他手中。元灏竟然扣留下了妹妹,扬言让萧衍亲自来谈判才肯放人,并事先言明不能携带大批军士,只能带几个护卫。
这样情形悬殊的谈判,可想而知会带来什么后果,到时候很可能连萧衍自己也要陷于敌手。但是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同意亲自前去谈判,双方一来一往,谈判的日子和地点都定下了。而慕三千终于也按捺不住,向远在东昭的她发了密信,希望她能来阻止这件事。
在傅妧看来,慕三千的担心很可能会成为事实。元灏一向恨萧衍入骨,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自然是意料之中,然而这却并不是她最担心的事。
元灏就算改变了许多,但他从前的天性还是善良的,真正可怕的人其实是元泓。
有这样一个弟弟在身旁,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从对待元盈的这件事上来说,其实更像是元泓的手笔。不管怎么说,在傅妧的记忆中,元灏对于这个妹妹还是很疼爱的,何至于一下子转变得那么快?
傅妧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整个人就像是牢牢被钉在了马背上一样,直到中途打尖时,才觉出周身酸痛。
一路上又接到了两次密信,当看完最后一封信时,她陡然勒住了马匹,带领众人掉转了方向。
元灏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突然改变了地点和时间,就好像知道会有人前去阻止一样……现在她再赶往北燕军营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抢在萧衍之前赶到约定谈判的地点,指望着能在那里截住萧衍。
尽管这个希望很渺茫,但她还是不得不这样去做。
她曾亲眼目睹了元泓杀害兄长时的情景,她绝对不能让放弃了抵抗的萧衍出现在他面前,那个从小就十分阴郁的少年,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经过近十日的奔波,他们终于来到了那个看似普通的小镇上。然而,刚刚进入小镇,整装以待的南楚士兵就出现在了面前,就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
看到对方的人数,傅妧知道自己已成瓮中之鳖,但是……是谁走漏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