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送君出征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要在萧衍和元盈面前显露出丝毫狼狈,尤其是在他们两人都如此光鲜亮丽的时候。
傅妧一语不发,甩脱慕三千的手转身就走。谁知刚刚转身,却有人出声叫住了她:“傅妧?”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日日都在耳畔心头流淌过,如今带了询问的语气,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还有什么好说?他身旁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周围是拥戴他的将士,在万军瞩目下,有什么能对她这么个人说?
因此,她虽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
萧衍嘴角掠过一抹微笑:“既然来送我,为什么又一句话都不说就走?”
明显是在挑衅,傅妧咬紧了嘴唇,不顾慕三千的劝阻,便匆匆跑回了营帐去。萧衍注视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低垂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元盈却气得脸色发白,这女人真是太嚣张了,亏得前几日还躲在帐篷里不肯出来见人,原以为她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没想到竟是等着今天这一日。
送大军出征的场合,她竟然来抢风头,真是……元盈的手指有些颤抖,几乎连空酒杯都捧不住。萧衍居高临下,把她的一切举动神情都尽收眼底,却是不动声色。
之前元盈已经屡次向他抱怨此事,他一直未有明确答复,如今他却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不必担心,等这次我得胜归来,就会亲自送她离开。”
元盈身子一震,秀美眼眸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连声音也抖了:“为什么……你要亲身送她?”
这个说法实在太过奇特,如今乍然听到,宛如晴天霹雳。
萧衍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过是遵守诺言罢了,你放心。”明明白白说着叫她放心,其后果却只会让她更加忧心,这一点萧衍心知肚明,却不知为了什么理由偏偏要这样做。站在一旁的慕三千原原本本的听到,心下一阵阵忧虑。
幸好还有南宫慕云在她身旁,将温暖手掌在她肩头放一放,哪怕眼前就是敌方的千军万马,此刻也不觉得害怕。
看着宛如雕塑一般立在原地的元盈,萧衍不再多说,只拔出腰间佩剑,迎着太阳的光芒高高举起。
主帅一声令下,三军齐发,而隐身于不远处一顶帐篷后面的傅妧停步回身,轻轻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闭目默默祈祷。
那是东昭神庙中独有的祈祷方式,修罗族人相信,这样就能让心声上达天际,被神明知晓。她枉为圣女许久,如今却是第一次这般虔诚祈祷,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只要他一切顺遂平安,她宁愿永生永世都不再与他相见。
紧闭着的双眼忽然感觉到了一片阴影,她缓缓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元盈,眸底的怒火仿佛能冲出来将她化为灰烬。
“为什么还要缠着他不放?”元盈沉声道。
傅妧眉尖一挑,语声清冷:“你最好弄清楚,我是最想离开的那个人,只不过是有人不许罢了,不知道在发什么疯。”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小了许多,语气既像是责备,又像是嗔怪,越发点燃了元盈的怒火。
傅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和元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位骄纵惯了的公主可不懂得什么是涵养,此刻熟悉的人已尽数随军出征,和元盈起了冲突对自己并不是太好。
然而这次元盈的表现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对方敛去了满脸的怒气,甚至还笑了笑:“我就说,你不像是那种不知廉耻死缠烂打的人。”
傅妧脸上殊无笑意,看元盈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恐怕是想说她就是这种人,甚至还要恶劣得多。
元盈知道她不相信,却又踏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要我帮你?”
傅妧皱眉,元盈怎么会真心帮她,于是本能地就要开口拒绝。但元盈却抢先一步道:“如果他回来,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傅妧拒绝道,转身就要走。
元盈见来软的不行,声音陡然拔高了少许:“你欠我的,傅妧!”她气势汹汹地从身后赶上来,“是你杀了我的三皇兄和四弟,还有我的父皇,你欠我们元家这么多条人命,你凭什么还要连我夫君也要一并害死!”
傅妧哑然无语,诚然,元泓是咎由自取,但元恪父子的死,虽然不是她亲自动手,却都是因她而起。说是一点都没有歉疚,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眼前突然人影一晃,元盈竟跪了下来,语声也由刚才的盛气凌人变得凄楚起来:“我求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你原谅。”
这……是怎么回事?傅妧眉心皱紧,心下惑然。
第62章 事态诡异
两个人的位置好像颠倒了过来,从前趾高气扬的南楚公主元盈,如今竟以如此谦卑屈辱的姿态,跪在她的面前。
元盈的目光中闪动几分诚挚:“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当年不是我要争一时意气,后来的事情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你说不定早就和二皇兄结为连理……”
傅妧微有黯然,眸中警惕之色不减:“过去的事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前倨而后恭,元盈的举动十分不寻常,总让人觉得别扭。
元盈却伸手拉住她的衣摆:“那么就是说,你现在也不肯原谅我吗?”她眉眼楚楚,常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之情。
只不过傅妧却显然缺乏这份同情心:“你想怎样,直说就行,不必勉强自己说这些话。”
元盈脸上的表情僵住了,紧接着又换上了乞求的神情:“我希望你能离开,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他……他一定会……”她再也说不下去,嫁来北燕,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时期。她自幼是天之骄女,得尽所有人的宠爱,偏生那个男人对她不屑一顾。
倘若真的是不屑一顾,为什么还要娶了她回来,为什么在她被捆缚在高台的时候,他仍然会来救她?
分明撩拨得她动了心,他却始终不肯用一分真心回应。而越是得不到,元盈就越是想要得到,为此不惜用尽种种手段。
“还记得我们上次遇见的时候吗?”元盈轻声开口,“是我愚蠢,被皇兄用来当做诱饵,那个时候真的很恨自己,恨不能一死了之,可是,他来救我了,他真的来救我了。”
她的声音中甚至有了一丝哽咽,眼角却闪烁着回忆的光芒,嘴角扬起的弧度甜蜜而酸楚:“如果他不来,我不论生死,或许都能放手了,可是他像是天神一样出现,我知道我再也放不了手了。”
元盈看向傅妧:“我相信上天做出这样的安排一定是有道理,要不然为什么我会成为他的妻子?所以……求你,我求你离开他,好不好?”她再次重重叩首,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带了红痕。
傅妧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姬皇后为了元灏向自己下跪的模样。母女两人其实很相似,看上去强势蛮横,但为了自己真正关切的人,就可以丢掉傲气屈膝下跪,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
也或许是她自己太过简单,让每个人都看清楚她的软肋。若是来硬的,她宁死不屈,偏偏就无法抵御这样简单而直接的请求。
傅妧终于叹息一声:“好,我会走的。”
其实,原本她也就打算好的要离开,不是吗?索性现在说出来,让元盈放心好了,在这里停留的有限的日子里,她实在不想再为了前尘往事和元盈纠缠不休。
听到她终于应允,元盈眼底焕发出了新的光彩,她起身握住傅妧的手:“那我们走吧?”
傅妧微微讶异:“什么?”
元盈却兴奋道:“此刻是最好的时机,他和南宫都走了,这里虽然还有侍卫留守,但我已经打通关节,此刻你要走,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可是……”傅妧定一定神,现在或许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她一个人上路未免太危险。
“你根本就不想走,对不对?”元盈的面色陡然一冷,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好,”她如此应道,“但是我要和上次送我来的人一同离开,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他。”
“你是说……朱雀?”元盈竟然准确地说出他的名字。
这倒有点不寻常了,傅妧收住脚步,缓缓回身问道:“你怎么……”元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或许……”元盈目光闪动,神情与之前大不相同,语声也透出了犹豫来。
然而,却有另外一个人敏捷地接上了她的话头:“或许是因为,我们因为共同利益的驱使走到了一起,所以……知道彼此的姓名难道不应该是迈出这种友好关系的第一步么?”
不必看到脸容,傅妧已经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朱雀。
傅妧沉静地抬眸望去,看到那个妖异少年已经出现在元盈身旁,动作狎昵地搭上她的肩膀。接触到傅妧的目光,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不要想歪了,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只不过对于一切美好的造物,都忍不住想接近一下罢了。”
看到他出现,傅妧的目光渐渐凝定,事情似乎开始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第63章 幕后现身
“是吗?”傅妧随口反问,眸子深处掠过一线幽光。
朱雀却笑得更欢快了:“是有点矛盾的地方,如果说美貌,我所见过的女人中还没有哪个及得上你,但是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试图接近过你,是不是?”
傅妧冷冷道:“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恭维。”
“原因很简单,我讨厌聪明的女人,这种女人,要么会成就一番大事业,要么就会坏事,”他摸了摸下巴,“显然你是属于后面一种。”
“别说废话了,”元盈不耐烦道,“其他人呢?”
朱雀举起长剑,伸出手指弹了弹剑身,残余在上面的血珠随着这个动作无声地坠下,触目惊心。血珠坠入尘土,瞬间就被吸收殆尽,只余土地上黯哑的红色,宣告了生命的终结和消亡。
得到了这样无声的回答,元盈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那好,我们走吧。”
被押着登上马车,看着率先上来坐在自己对面的朱雀,傅妧终于冷冷发问:“你究竟是属于哪边的?”
朱雀歪了歪头,语声愉快:“我永远只忠于自己。”
随后上来的元盈满眼满脸都是嘲讽:“怎么,鼎鼎大名的傅妧,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这种问题,真是让人感慨闻名不如见面,”她的语声陡然一转,“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那个出身卑微却妄想攀龙附凤的贱人!”
她隐藏许久的刻骨恨意,终于在这一刻迸发出来,原来之前的收敛,果然都是作伪。
傅妧只微眯双眼:“如果想一劳永逸,最好杀了我。”
元盈笑得越发猖狂,印证了傅妧心里那点不祥预感。如果不愿杀她,只能证明,有更难堪的事情等着她。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死心,”元盈轻声道,“你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记起你,或者是从头再爱上你,要你的命太容易不过,我想要你输的心服口服。”
原来她早就知道,慕三千和南宫大约不会说,那么极有可能是从静烜口中听说的了。在那个老人看来,似乎只有南楚的元盈公主才能陪他成就大业,会这么做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不知道如今元盈胸有成竹的计划,有多少是那位老人的手笔。
凭借元盈的本事,似乎还不足以策动朱雀,亦不能这样顺利地离开营地。如果不是静烜,那背后还会有谁?
元盈今天却很有说话的兴致,悄声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等着向你报仇呢。”
“谁?”傅妧终于问出声来。
见她发问,元盈得意一笑:“等见到了你就会知道了,不过,到时候能不能认得出来,还不好说呢,”她微微前倾了身子,“这一次,轮到你做诱饵了。”
“诱饵?”傅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么,你们要钓的是谁?”
既然有诱饵,一定有目标了,难道是萧衍?不可能,元盈毕竟对萧衍用情不浅,应该不至于想要害他。但是她刚才分明又说了,是想让自己的绝望。大约世人都能看出,能让傅妧绝望的人,只有他一个。
总不至于是元灏吧?就算兄妹间曾有龃龉,但毕竟是血缘相连,不过也不能排除,元盈为了北燕而选择放弃兄长的可能。
事实究竟如何,元盈显然不会开口告诉她,因此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凭据。
傅妧凝视着那张珠圆玉润的面孔,只觉元盈眸底有种疯狂的情绪,仿佛在告诉她,一切猜测都有可能变成真的,而那无疑会是傅妧的噩梦。
真是想不到,原以为所有复杂局面都已解开,却会在离萧衍最近的地方堕入这样的陷阱中。
然而等马车到了目的地,她才真正觉得震撼。
因为终于见到隐身在元盈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确切说来,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傅妧忽然觉得不寒而栗,因果轮回,果然又转回到她身上来了。
那个模糊的人影坐在椅子上,由侍从抬着过来,斗篷和盖在膝上的毯子几乎遮去了他的身形,只能看出弱不胜衣的身形。两边的肩膀都塌陷下去,如果不是天生骨骼如此,便是受了重伤。
“我现在才知道,整天坐在轮椅上有多气闷。”被兜帽阴影遮住的面孔上咧开了一条缝,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声音传来,刺得耳膜隐隐作痛。
浓重的刺鼻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驱之不散的烟火气。那种味道她很熟悉,曾经她以为,她会死在那场大火里,但是她没有。
而另一个人,也同样没有。
第64章 被缚高台
看到她眼底的惊讶,元泓桀桀发笑:“怎么,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你处心积虑要杀了我,结果老天还是让我活了下来。”
傅妧沉默不语,她几乎都要以为,是一缕怨毒的魂灵借了这具残破的躯体,回人世间向她寻仇。她明明已经用尽了最狠毒的法子,下毒、纵火,若是这样还能不死,难道真的是上天要留住他的性命?
为什么像元澈那样良善的人,偏偏死于非命,而这种作恶多端的人,却能在那样的灾难中也能幸存,当真是天道不公!
元泓越发得意:“知道么,你苦心研制出来的蛊毒,最怕高温,因此我坠入火海,反而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只不过……”他动了动身子,抖掉膝头的毯子,露出一双白骨嶙峋的腿来。
“这双腿被柱子砸到,却是彻底废了……”他焦黑的手指似是很爱惜地抚摸着膝头白骨,语声若有惋惜,略一停顿后却转为怨毒,“这都是你害的,我元家是和你有仇还是怎的,从父皇到皇兄们,每一个都要折在你手里?”
傅妧冷笑,他这番话也不知是说给元盈听的,还是连自己也信以为真的。说谎说到这种地步,最先荼毒的就是自己,此刻这从大火中幸存下来的怪物,早已分不清是非黑白。
“或许,”她沉声道,“上天是想再给你一个忏悔的机会,让你体会一下元澈生前的苦楚。”
元泓身子一抖,兜帽终于悄无声息的滑落,令傅妧得以见到他的真容。
或许是在大火中护住了头脸,容貌轮廓依旧,只是皮肤上有大片黑斑,是那还没来得及夺去他性命的蛊虫留下的痕迹。
那双阴冷的眼睛盯住她,带着一种杀之而后快的情绪。良久,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说,这一次谁会先来救你呢?”
傅妧脸色微沉,谁会先来……说出这样的话,至少是要有两人了。她本能地转头看向元盈,后者却只是笑了笑:“之前我就说过,上次是我来做诱饵,这次轮到你了。”
看到她轻松的神情,傅妧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她沉声发问:“上次,你是故意的?”
元盈眯起了眼睛:“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是不是有点晚了?”
傅妧心头重重一沉,“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不是已经成了北燕的皇后吗?”
“那又怎样?”元盈恶狠狠地反驳道,“你也会说我喜欢他,我是北燕的皇后,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单方面的事,他何曾做出过回应?”
傅妧踉跄后退一步,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是朱雀。
傅妧眸光一颤,迅速挣脱了他的手。耳畔元盈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样一个对我不闻不问的夫君,我要来有什么用?知道这次他为什么会输的那么快吗,是因为每次的行军布防路线,都由我亲自偷出来。”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仰天大笑,一副痛快到了极点的样子。
过了片刻,她收住笑声,换了一种较为阴冷的口气:“如果上次他没有来救我,那么上次他就已经一败涂地,不过他来了,所以我大发善心,允许他苟延残喘些日子!”她一双怨毒的眼睛紧紧盯住傅妧,眼底的疯狂和元泓如出一辙。
“你们两个都疯了。”傅妧冷静道。
“现在你也只能说这种话了,”元盈嘲讽道,“不过你要记着,如果不是你突然又回来,我或许还会留给他一条生路,也或许会再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罪魁祸首!”
事到如今,傅妧反而镇定下来,眼前的这两个人,已经彻底被自己的野心和**逼疯了,和他们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不如省省力气。
而他们之所以肯说这么多,只不过想在她面前逞一逞威风罢了。面对两个疯子的炫耀,有什么理由要去理会呢?
元泓显然还要沉稳些,但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显然已经激怒了元盈,她锐声道:“来人,把她给我绑上去!”
这次的陷阱显然要简单许多,只不过是堆了许多木材的高台,上面浇了火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等到天亮,”元泓哑声道,“如果还没有人肯来的话,你就要真正尝一尝烈火焚身的滋味了。”他伸出舌头tian了tian嘴唇,仿佛极为期待。
傅妧轻蔑微笑:“说的就好像,他们来了,你就不会点火了似的。”
元泓桀桀怪笑:“或许那个时候,我有更好的办法来折磨你。”
第65章 真正面目
傅妧索性闭上眼睛养神,这次的捆绑,对方是有意要让她吃点苦头。因此双臂捆绑的高度,恰好要让她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地面。
若不用力踮起脚尖,双臂便会被勒得血脉不通,但若长久地把全身重量都放在脚尖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与其和已经失去理智的人做无谓争辩,不如省省力气。
身体已然疲累到极点,她不得不用思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上次元盈被擒,她一直以为是元灏被权欲冲昏头脑罔顾兄妹之情,如今得知真相,原来元盈根本也并不单纯。
是有那样一种人,如果得不到,便要不顾一切的毁掉,元盈显然属于这类人。
她和元泓联手,要算计的不单是萧衍,还有他们的兄长。有什么好处呢?元氏的四位皇子已去其二,若元灏也不明不白地身故,元泓又是那样一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到时候朝中大权大约会落到元盈手中吧。
在南楚的历史上,也曾有过一两个女帝的例子。只是,以元泓的脾性,到时候会不会甘心拱手让出权位,还是两说。
如今北燕连连战败,南楚的势力异常强盛,若是皇位落到他们任何一人手中,都可能为整个天下带来一场浩劫。
真的后悔,当初没有一刀扎进元泓的心窝,那样的布局都杀不死他,她的运道差了当真不是一点半点。
脚尖已然酸胀肿痛,身子也觉得像是沉重了许多倍,一点点坠下去。就在傅妧觉得快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阿泓。”
还未睁眼,心下已是一沉,来的是元灏。
他身旁只带了寥寥几个侍卫,并不曾有大军跟随,显然是经过一番奔波的,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憔悴。
他的目光自元盈身上掠过,最后落到元泓身上,脸上顿时见了沉痛的神情。再开口的时候,他已是语带哽咽:“阿泓,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然而下一刻,他已经上前去握住对方焦黑的手指:“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以为……”那夜看到陷落在火海中的宫殿,又知道弟弟也在里面时,若不是有人死命地拉住了他,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火势太大,好不容易救熄时,整座宫殿几乎已成了废墟,他命人在那片瓦砾场翻找了三日,连一片遗骨都不曾找到。
自那日之后,他消沉良久,这世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都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带走了。或许也并非完全莫名其妙,他没有忘记,在失火前,傅妧曾在殿内囤积了大量烈酒,众所周知,火遇上酒,只会烧得更旺。
谁知竟还有这一日,他接到妹妹的传书匆忙赶来,竟看到原本以为化为灰烬的弟弟,都好端端的在面前!
他心疼地抚摸弟弟焦黑的手指,一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会再度弄伤他。弄成这个样子,他都不知道元泓是怎样活下来的。
“皇兄这是在关心我吗?”元泓的声音有点奇怪。
元灏却完全被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曾察觉他的异状,只含泪笑道:“见你还活着,我高兴的都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目光,转头望去的时候,心跳几乎停掉一拍。
那高台上被捆缚着的女子,饶是离了这样远的距离,仍然被他一眼认出。刹那间,突如其来的狂喜占据了他的身心,他的阿妧竟然也活着,而且看上去毫发无损!
下一刻,他的面容忽然凝定少许。目光仍然停留在傅妧身上的绳索处,他沉声发问:“阿泓、阿盈,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场景诡异中透出几分熟悉,他不会看不出来,只是不敢相信。
“你们背着我这是要做什么?”他再度发问,语声中已带了几分怒意。没有得到回答,他索性拔剑上前,想要把她从高台上解下来。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他的长剑才刚拔出一半,另外一柄剑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处,出手之快,连他身后的护卫都不曾反应过来。
而那只握剑的手,枯槁焦黑,乍看上去,都不敢相信这样的手臂能负荷起一柄宝剑的重量。元灏的眸光渐渐沉坠,一如他的语声般沉重。
“阿泓,”他叫出弟弟的名字,“你这是……要做什么?”
弟弟的脸庞一如往昔,只不过他再也读不懂那双眼中蕴含的情绪,就像他听不懂元泓的话一样。
“终于,终于有人来问我想做什么了,我真的,已经等了很久了。”元泓的面容同声音一般扭曲。
第66章 手足相残
“从小你就是母后所有希望的寄托,大皇兄却是父皇的心肝宝贝,至于三皇兄,他天生就招人喜欢,就连皇兄你,也爱护他多过我。”元泓冷冷道。
元灏脸上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在想些什么,阿泓,我……”
“不要说你这些天来多担心我,”元泓截断了他的话,“那是因为你关心的其他人都死了,所以最后才轮到我。”
元灏震惊地看着弟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元泓却诡异地笑了,同时压低声音道:“不过我还是很敬重你的,待我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我自然会让你如愿以偿和傅妧同穴而眠,我会为你们修建最华丽的陵墓,让后世的人都知晓,南楚曾有一对相爱至死的帝后。”
元灏眸光剧震,终于自唇间吐出一句话来:“你疯了么!”
然而元泓的目光却越过了他,停留在了远处,同时沉声道:“你准备好要交出来了吗?”
元灏想要回头,颈间的剑锋却逼得更紧了些,让他无法动弹。而高台上的傅妧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姬太后。
她倒是带了全副武装的卫队,在气势上先声夺人,然而那沉重凤冠下露出的面容却苍老了许多,鬓边发丝亦白了大半。
数月前在宫宴上还精神奕奕的太后,如今已是个垂老妇人了。
“阿泓,你若是不放了你皇兄,母后就对你不客气了。”姬太后强撑着喝道,下巴都有些哆嗦,或许她从未想到,此生最大的劫难不是夫君无情,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们骨肉相残。
元泓发出嘲讽的笑声:“怎么,母后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才来和我讲些三纲五常兄友弟恭的废话吧?”
看着姬太后颤抖的脸,他又得意道:“趁着皇兄也在这里,母后是不是该和他说些秘密,比如傅妧是怎么上了北燕太子的床,又比如三皇兄是怎么丢了一双腿的?”
元灏的眼睛陡然睁大,不顾脖颈上的利刃转过身去,刀刃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伤痕,血珠慢慢洇出,顺着脖颈向下流去。
看到这个毕生最为疼爱的儿子受伤,姬太后眼中现出了沉痛的表情,目光却不敢和元灏对视。她仍试图唤回元泓的理智:“阿泓……你们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不应该这样……”
“兄弟?”元泓嘲笑道,“那么母后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从来都只想让他做皇帝,为他谋尽千般打算,却从来没有想到我呢?”
“因为……”姬太后搜肠刮肚地想着理由,“因为他是长兄……因为……”
在她想出更多的理由之前,元灏已断然出声:“如果你想要这个皇位,尽管拿去!”
元泓愣了一下,姬太后却厉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能把皇位交给他?你看看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元泓眸底逐渐浮现出刻骨恨意:“当初是谁让我拜玄嵇为师,跟他学习权术的?”他冷笑一声,“原来从头到尾,我在你眼里都只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片刻之后,他猛然抓住元灏的领口,将剑抵得更近了些:“想留住你最疼爱的儿子的性命,就把国玺和虎符都交出来。”
姬太后愣了一下,却迟迟没有行动。
元泓在兄长耳边道:“瞧,咱们的母后最看重的并不是儿子,而是权位呢。”
姬太后犹豫片刻,终于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我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可能把那些交给你的,你要杀就杀,我自会找到新的继承人,”她冷冷一笑,“你还不知道吧,庞媛已有身孕,太医把过脉相了,是个男婴!”
元灏身子一震,竟下意识地向傅妧看去,然而看到她眸光淡然,心头登时一片黯然。
原来一直竭力维持的母慈子孝,不过是假象,而那个倾心相待的人,到头来对他甚至吝于一顾。
此生若此,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他嘴角逸出一抹苦涩笑意,陡然一语不发地往剑锋上撞去。他这一生,原来都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笑话,没有任何人真心待他,或许有过,但已经错过了。
不知道此刻黄泉路上,是否还能赶得及……
见他陡做此举,元泓愣了一下,才忙撤开剑锋,但是利刃已经在元灏颈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口,登时血如泉涌。
元盈惊呼一声,忙上前去捂住他的伤口。
傅妧冷眼看着这一场皇族内部的闹剧,或许,这一次真的会是终点了。
第67章 疑心重重
在那柄宝剑割破元灏颈子时,傅妧看得分明,姬太后眸中分明闪过一丝痛惜。然而她仍牢牢站在原地,虽然脸色苍白,但眉目间却坚定如昔。
至此,傅妧真心佩服这屹立于后宫许久不倒的妇人,她不止对别人心狠,对自己同样心狠。然而这份心狠,却用的恰到好处,倘若元灏有她这般坚忍的心智,或许就不会弄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姬太后看着生死不知的爱子,还有另外一个宛如恶鬼般的儿子,终于坚定出声:“我们走!”
然而却有另外一队武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那人正是她的兄长姬桓。姬太后不禁皱眉,之前虽然是姬桓护送她前来此地的,但来赴约前,她已命他留守本营,他怎的竟不说一声就跟了来?
女人的直觉天生敏锐,姬太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要和兄长保持距离。
傅妧却叹息一声,姬桓出现在此地,姬太后就危险了,元氏皇族难道真的是气数已尽,要接二连三地遭受背叛?
姬太后兀自惊异,姬桓却已开口:“太后娘娘要去哪里,请容末将护送。”
他身后的大批军士全副戎装,先声夺人。姬太后定一定神,便指了元泓道:“将军来的正好,快拿下那个逆子,解救陛下!”
姬桓从容微笑,语气一如既往般恭敬:“请太后拿出虎符,微臣立刻遵命。”
至此,姬太后脸色大变。虽然之前已经存了疑惑,但好歹还抱着一线希望,他终究是她的娘家人。这一路几十年扶持着走来,又是亲生的兄妹,若说这世上她能对哪个人毫不存疑,那便是这位兄长了。
只是,在他开口讨要虎符时,曾经有过的信任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姬桓一步步逼近,太后一步步后退,孱弱身躯扛着朝服凤冠,第一次觉得支撑不住。有什么样的打击,能比来自于亲人的更重,而且还是一连两个。
姬太后一边后退一边苦苦思索,忽然触到高台下堆积的柴火,登时便有了主意。
她自一旁侍卫手中夺下火把,投向那浇满了火油的柴堆,火焰登时蹿起有一人多高。而姬太后立于火堆前傲然道:“你们若再过来一步,我即刻投火而死,到时候坐实了你们逼宫篡位的名声,你们也休想再找到虎符国玺!”
见姬桓停步,她得意微笑:“快把灏儿给我带过来!”
她身边的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姬桓和元泓都未有阻拦,任由他们从元盈手中扶了元灏去。姬太后检视爱子伤势,发觉刚才那一剑并非割破喉管,只不过流了些血,如今被手帕捂住,已渐渐止了,这才略微放心。
她回头审视所带护卫,心中略作计较,便对元泓道:“想要虎符国玺可以,你放了你皇兄皇妹走,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名正言顺承继皇位。”
元泓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我还以为母后会死扛到底,如今看来,您倒是真心疼惜皇兄和皇妹的,”他语气中充满嘲讽,“也或者,刚才那一番话都是个幌子,庞媛腹中根本无子,若是失了皇兄,您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了,是不是?”
姬太后厉声道:“你应还是不应?”
元盈触到她威严的目光,终究还是有些怯懦地偏过了头去。心中恨意再深,也不过是对元灏和萧衍而发,而她的母后,却实实在在到这一刻还在维护她。
元泓冷笑,在元盈肩上推了一把:“去吧。”
他这个举动,便是表示答应了姬太后的要求。
姬太后略略松下一口气,转眼却看到元灏仍目不转睛地盯住高台上,不由得叹息一声。正待催促元灏兄妹离开时,元泓却扬手一支飞镖打出去,正好割断捆缚着傅妧的绳索。
那绳索系的巧妙,只断了一处,便整个都松散开。傅妧本已被吊得周身麻木,如今立足不稳,便一头向台子下面的火堆中栽下来。
元灏心头一惊,本能地想要上前施救,却被护卫死命拦住。
眼看那素衣女子就要坠入烈火中,斜刺里却有一个身影冲出来,稳稳地揽了她避开火堆落到一旁。
那两人刚刚落地,元泓便是一声令下,命大批手持长戟的军士将他们团团围住。
朱雀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四皇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泓冷笑:“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用这个主意,也不知道你如此在意她的性命,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朱雀大喇喇道:“她是我亲手抓了来的,况且现在正主儿还没到,若是伤了她的性命,到时候……”
元泓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到时候你怕是不好向主子交待了吧?”
第68章 谁去谁留
傅妧也注视着朱雀,其实,不能说元泓多疑,实在是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朱雀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实在是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做出出卖朋友投靠别人的举动。是的,在傅妧看来,他们已是朋友。
只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朱雀如果被拆穿,对傅妧自己来说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
于是她只冷冷掉转了目光,往地下啐了一口:“这种背信忘义的卑鄙小人,不要让我看到他!”话音方落,她竟然突然扬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发簪竟狠狠刺入了朱雀的胸口。
他骇然地睁大了双眼,随即向后仰倒,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至此,元泓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意外的神情,他皱眉看向傅妧,不明白她突作此举有什么用意。“原来你还留着防身的东西,那倒是奇了,为什么在路上的时候不用来逃跑,反而要到此刻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才拿出来?”
傅妧俯身将发簪自朱雀胸口拔出,毫不在意地甩了甩上面的血,才扬眉道:“那是因为我也想来这里,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幕后策划这一切。”
元泓冷笑:“在我看来,倒像是自投罗网!”
“你也会说只是像而已,到底是不是,要等一切结束才说的清楚。”傅妧傲然道,浑然不将对方的奚落之语和众多将士放在眼中的模样。
元泓眼底陡然涌起了杀气,他陡然用双手在轮椅上一按,身子便凌空拔起。那一刻,他眼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杀了这个女人,否则,他连入睡都不能安心。
被毒虫咬噬和烈火焚身的痛苦,是他有生以来所承受的最大苦楚,至今仍在梦中时时感同身受。那是傅妧给他带来的噩梦,恐怕也将会缠绕他一生,他早就该在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为着想赢她一次的念头,他已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要先杀了她,再来慢慢收拾其他的人!
然而,元灏却在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硬生生将她从元泓手爪所及的范围内拉出,护在自己身后。
“杀了我吧,或许我可以将皇位禅让给你,你想怎样都可能,只要肯让她平安离开。”元灏开口的时候,语声很是平静。
元泓冷笑:“你倒是长情,对一个完全不在意你的女人,也能这样舍命维护,不过,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谈判的筹码吗?”他脸上的神情张狂,完全不将兄长放在眼里。
这一刻,他正在享受追寻已久的胜利滋味,这种能操控全局的感觉,简直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事。当然,待他登上南楚皇位,打下北燕的江山,再将其余两国一一收服,到时候手掌天下权,滋味更要比如今甜美百倍千倍!
玄嵇说的对,想要登上巅峰,最要紧是做到无情。
情之一字,是对所有人的最大束缚,瞧,最有条件成为世间雄主的北燕皇帝萧衍,不是因为一个女人就险些送尽天下么?
他的兄长,和萧衍一样,都栽在了一个美丽女人的手上,但是他绝不会这样做的!
看着他的猖狂神情,元灏终于无力地垂下手,他知道此刻自己已无还手之力,更不能奢望弟弟能迷途知返。原来,他这一生注定是个失败者,所做的都是自以为是的事,白白惹人笑话。
然而,他却微笑回眸看向傅妧:“阿妧,抱歉不能保护你,这句话,我应该很早以前就对你说的。”
傅妧亦还给他一个微笑,这一刻她已看出,元灏的神情是真挚的。
“那些,都过去了。”她的语声微有感慨,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如今已恍如隔世。
城外官道上她初见元灏,被他的俊逸外表和利落身手所惊艳的那一刻,是否有想过,今天的一切都会沦为如此地步?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她摇摇头,让那些回忆的画面重新落回到黑暗中,然而握住了元灏的手。
“我要感谢上天,至少到了一刻,我虽然不能保护你,却能和你一起死,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元灏如是说道,眸底含着温柔的神气。
这一幕落在姬太后眼中,她眼底的坚冰渐渐融化,停顿片刻后,她猝然出声:“我把虎符国玺交给你,立你为新帝,你让他们走!”
这句话,她是对元泓说的。
后者却露出嘲讽的微笑:“刚才我已经应了你两个人,可没说要再多加一个!”
他恨不能杀傅妧而后快,怎么能放她走呢?然而另外一个清脆声音却陡然响起:“我留下,让她走!”
那是元盈。
第69章 为权弑母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元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面对兄长疑惑的注视,元盈只微笑道:“还不快走?”
元灏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于是握了傅妧的手就要离开。
元泓微微挥手,前方阻拦的军士便让出了一条通道来。傅妧虽然被元灏牵着向前走去,心下却微有疑惑,不由得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果如意料之中,他们还未走出十步,已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惨叫。
回过头去,只见姬太后的身子已向前扑去,正倒在元盈的肩膀上。乍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女亲密依偎,但傅妧已经敏锐地看到,元盈暗撑在姬太后腹部的手,已染了红色血迹。
元灏的反应远没有她这般迅速,正待上前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傅妧却猛然推开了他。
“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她低声道。
元灏之前流血不少,又迭经打击,身体已是虚弱至极,竟被她全力推开,踉跄跌出数步之外。
而另外有一双手拉住了他,那人手中长剑一圈,剑光所到之处,四周的铁甲武士登时退散开来。许多人连一声惨叫都未及发出,咽喉处已被冰冷剑锋豁开,鲜|血喷涌,就此倒地身亡。
元灏这才看清楚那人面容,竟是之前在火堆前救下傅妧的朱雀。
他是第一次见这个人,但对方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所以印象深刻。尤其是元泓之前字字句句,似是指他为内奸,更让元灏多了几分留意。
只是……他方才不是已经受伤昏倒……或者是死了么……
元灏并非蠢人,刹那间想通个中关节,这人果然和元泓不是一伙的,之前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傅妧对他下手,也不过是故作声势掩人耳目。果然,当所有人的目力都集中到姬太后和元泓的对峙时,没有人在意躺在地上的他是何时起来的。
这一出手,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姬桓想要集合手下包围时,朱雀手中的长剑已然自人群中破开了一个缺口。
只要逃出包围圈,就是一线生机!
元灏被他一路拉着飞奔,却仍挣扎着回头。身后有黑压压的追兵涌上来,渐渐将他视线中的那个纤弱身影淹没了。
他胸中悲愤,想要挣脱开朱雀,对方却只冷笑道:“你掉头回去又能怎样,能救得了她么?”
“……我可以……”
“别说你可以陪她一起死,她未必稀罕,”朱雀直截了当道,见元灏脚下仍是犹豫,索性威胁道:“她托我救你,你如果再不识抬举连累我被抓,我就在这里杀了你,你死前连她一面都见不到。”
元灏胸中悲愤之情被尽数堵住,眼角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最后一瞥时她的眼神,坚毅而明亮。曾几何时,他就是被那样一双眼睛所吸引,从此一堕梦中再无醒觉之日。
只是,他不是她要的那个人,所以连死,她都不要他陪。
这厢元灏被朱雀救走,那边傅妧却陷入重围。元泓眼底有一丝戾气闪过,竟然在这种时候,也能被这女人耍弄了去!
而傅妧连丝毫目光都吝于施舍给他,竟将周围全副武装的将士毫不看在眼里,径自走到了姬太后和元盈身边。
那两个人的姿势,还凝定成刚才的模样,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是满满的惊诧和难以置信。
终究还是元盈狠下了心,将手中匕首狠狠拔出来,低声道:“母后,把国玺和虎符交给我,我即刻便找人替你医治。”
姬太后捂住腹部伤口,挣扎着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后退了两步,正好被赶上来的傅妧扶住。她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的每一丝皱纹都在颤抖。
或许是从未想到,自己如珍似宝养大的女儿,竟然会为了所谓权势对她拔刀相向。
傅妧看了一眼姬太后身上的伤口,所在的位置并不致命,于是便扯下一块衣角替她按住伤口。
“不要乱动,虽然伤不致命,但若失血过多也有危险。”她轻声开口,语气平淡。
姬太后似乎是隔了一会儿,才想到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她费力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美丽却脆弱的女子,眼底的光渐渐趋于平静。
虽然受伤,但她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这个女人设法让她的儿子逃了出去。
姬太后陡然叹息一声,低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她虽然心智坚定,但并不是个能承受痛苦的人。
上次身体这样痛,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在生产的时候,除了那种时候,养尊处优的太后能被什么伤到呢?只是那种疼痛代表了生的喜悦,如今这痛却指向了死亡。
傅妧微微有些讶异,然而还是依言低下了头,仔细倾听姬太后微弱的语声。
第70章 一计不成
耳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似乎只是在努力的呼吸,根本连不成语句。
傅妧心中讶异,待猜到姬太后的用意时,后者却凄然一笑,将不知何时藏在手中的发簪刺入了最为脆弱的咽喉。血脉破裂,大量鲜|血涌出,傅妧的白衣上染了星星点点的红,触目惊心。
元泓见此异变,突然上前一把推开傅妧,抱起了母亲的身子,急切道:“国玺和虎符在哪里,快说!”
他这般癫狂也是枉然,在玉簪入喉的那一刻,姬太后已然气绝身亡,傅妧看得清清楚楚。而元盈刺伤她的时候,那枚发簪也已经在姬太后手里,只不过,她终于选择了用它自尽,而不是向女儿进行反击。
选择自尽,便不会让儿女背上弑母的罪名,姬太后这样想,也是合情合理。
元泓发觉姬太后已然断气时,一双猩红的眼睛立刻瞪了过来:“她和你说了什么?”
傅妧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她说的是实话,尽管她已经隐约想到了,那是姬太后留给她的好意。或许是为着良心发现,或许是为了她刚才救了元灏的举动,谁知道呢!总之在决意去死的那一刻,姬太后选择留给她一道防身的屏障。
确实很有用,哪怕是她这样否认,元泓依然认定,姬太后告诉她的一定是个秘密,而且极有可能是关于国玺和虎符的秘密。
被独揽大权的**所驱使着,他不可能放过有关秘密的任何线索。所以,现在元泓不敢杀她,她有恃无恐。
傅妧轻盈转身,仍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映着她明亮双眸,璀璨光华流转:“这一场闹剧,该结束了吗?”
她已经大半天水米未进,却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在支撑着她。倘若手中有一把利刃,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出去砍向元泓。
都是因为这个人,让本就分崩离析的南楚皇室再一次衰落。
元灏逃亡,姬太后身故,如果不是姬太后拼死保存了国玺和虎符所在的秘密,这两个人恐怕会立刻为了唾手可得的权力进行厮杀。只是恐怕,元盈并不是元泓的对手。
实实在在是一场闹剧,她已经看的够了,当年的元澈因为这所谓的权力斗争,先是失去了双腿,又连性命也一同搭上。难道权力真的是蚀骨毒药,能让人丧失所有为人的本性?
不,心底另外一个声音苏醒了,并非人人如此,那样丧心病狂的只是个例而已。
而这时,元泓好像也从刚才受到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上前一把捏住傅妧的肩膀,沉声道:“还没有玩完呢!”
“是吗?”傅妧轻蔑地眨眨眼睛。
元泓嘴角挑起同样轻蔑的微笑,“是不是很奇怪,从前把你当做心头宝贝一样的萧衍,今天倒没有出现呢,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他歪头看向脸色仍然苍白的元盈,后者愣了一下,才木然道:“应该是的吧,如果他没有失去记忆,这时候恐怕早就来了,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几次险些丧命都不管。”
她虽然竭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但傅妧还是听出了一丝不甘和怨毒在其中。
元泓冷笑:“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后悔了,”他丢开傅妧走向了元盈,“也对,如果他不记得傅妧,你就有机会了,不是吗?”
元盈却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会再低三下四去乞求一个男人,他没有珍惜我,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元泓凝视了她片刻,似乎是在衡量她这番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隔了片刻后,他淡淡道:“那就好,咱们回去吧,游戏才刚刚开始。”
看到元盈脸上疑惑的神情,他轻轻地笑了:“今天我只是为了拿到国玺,根本就没派人去通知你的夫君,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玩的计划,你……想不想听听看?”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傅妧,眯眼补充了一句:“我还没有欣赏到她绝望的样子,所以,皇姐,你是不是应该配合我一下?”
他的语声阴冷无匹,傅妧知道,他口中的计划绝对不会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提议。
如果说这次设下的诱饵是为了对付元灏,那么下一次,大约就是萧衍了吧。那一刻,傅妧竟然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期待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
她并不希望萧衍涉险,但这种矛盾的心情恰恰说明,或许是连她自己也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忘记她。
如果知道是她被当做诱饵,他……会来吗?
第71章 又生一计
元灏既走的不知所踪,军队部署事宜理所当然被姬桓一手接过。太后薨逝的消息隐而不发,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对外只宣称皇帝身体不适回京休养,而战事也停顿下来。因不用调兵遣将,所以也用不到虎符,一切暂时平静。
而之前萧衍所携带的大批军队,正与联军两相对峙,没有任何一方肯轻易动手。
用的也是老套的借口,说是要停战谈判,约齐了对方主帅将领,在一座属于中间地带的城池谈判。
然而这一次,傅妧知道再不会有之前的好运。
第一次侥幸逃脱是因为楚仑两面三刀,第二次尚有朱雀在身旁,如今所有的暗钉都被拔去,元泓留在身边的人经过精挑细选,尚有姬桓保驾护航,再无可乘之机。
况且元泓比不得元灏那样心软,他志在必得,只要擒下萧衍夺下北燕,哪怕是与西陇对半而分,他也是大赢家。更何况,傅妧也并不认为他是个遵守约定的人。到时候南楚和西陇,亦难免一战。
将来的事说不准,但眼下这局谈判,似乎高下已定。
那座城池看上去处于中间地带的,但元泓已事先安排了人手,选了城主的府邸改造。这次远比上次的炸药高台要精密,一间宽敞的大殿中,几乎步步都是机关陷阱,稍有行差踏错,便有可能是万箭齐发,或是烈火焚身。
而这些暗地里做的工夫,元泓非但不瞒着她,反而押着她在现场,事无巨细地观看。
这不单单是震慑,也是为了要瓦解她的防备,元泓曾“好心”地提议,只要她说出姬太后的遗言,让他找到国玺和虎符,名正言顺地接手南楚皇位,他就会“放萧衍一马”。
对于这样的话,傅妧自然是嗤之以鼻,这世上出尔反尔的人,元泓算是第一位。
连亲生母亲和兄长都能下手残害的人,还会有什么信誉可言?因此她的回答永远都是那句“不知道”。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知道,姬太后死前根本什么都没说,她唯一听清楚的就是三个字——对不起。那大约是姬太后唯一能对她说的话了吧,国玺和虎符是皇位的根本,她不可能告诉一个外人知晓,但又想报答她救了儿子的一番恩情,所以只能这样做。
事到如今,傅妧已经没有从前那样恨姬氏了。
或许这一切的悲剧都是因她纵容女儿而起,但试问世上有哪一个母亲,不是全意全意为儿女谋福利的呢?归根结底,只是她用错了方式。
再退一步想,这背后还有玄嵇的操纵因素,就算没有当年傅萦得罪元盈的事,凭他的聪明才智,一定也能造出另外一个契机,将她送入皇宫。
所以,终究是谁都怨不得。
傅妧漠然地看着那些巧手的工匠撬开地板和墙壁,铺设好机关暗器后,又将它们复原成之前的样子。从头到尾,她的神情都很是淡然,仿佛是在看这世上最寻常不过的事。
一开始,元泓还有心思在一旁研究她的神情变化,想要找出击垮她意志的办法,但耗得久了,他也失去了这样的耐心。
更何况,想要布一个绝杀的局,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机关而已,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因此,这几天陪在傅妧身边充任看守之职的人,便换作了元盈。
或许是因为姬太后的事,元盈的脸色一直阴郁着,甚至连嘲讽傅妧的精力都没有了。和一个这样阴沉的人待在一起,其实并不比对着元泓舒服。
傅妧知道她的脾气,所以根本也不尝试和她搭话。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谁都由不了自己,只能听从命运摆布,多说也是无益。
她虽然这样觉得,但元盈显然不这样想。
终于有一天,元盈先开了口:“母后临终时,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傅妧淡淡看她一眼:“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你以为换作是你来问,就能得到不同的答案吗?”
说实话,她是看不起元盈的。从前这位小公主不过是骄纵任性,但这样的脾性掺杂了权力的毒素,只会比元泓更加可怕。因为元盈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哪里,也不知道具体实施起来要怎样做,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报复身边的所有人而已。
元盈眼底掠过一丝阴鸷之色,她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卫,压低了声音道:“难道……你不想救萧衍吗?”
她会这样问,倒是出乎了傅妧的意料。
见她不答,元盈再度开口:“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不会想与你合作的。”
傅妧微微扬眉:“理由?”
元盈叹息一声:“因为阿泓的计划中,会有两个诱饵,其中一个是你。”
另外一个不必她说,傅妧也能知道是谁了。
第72章 缜密毒计
终于到了那一日,城外哨兵来报,说是已经看到了北燕皇帝的华盖。
遵照前约,双方都不能携带过多的军队,近身卫队以十人为限。因人数上有了限制,所以毫无疑问选择的都是高手,谁都讨不了便宜去。
而这座小城中的百姓,都早已被驱散离开了,这座空城,就是专为了此番谈判而预备的。之前北燕也曾派人来查勘过形势,但显然并没有发现元泓派人所做的手脚。
元泓这次启用的都是亲信,连作为盟友的西陇人都一无所知。
在北燕人到达之前,傅妧已经被带到了城主府的大堂中。东南角已经备下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两名侍卫将她按坐其上。傅妧的右手被按在椅子的把手上,一名老工匠牵了一根金丝线轻轻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将她和椅子的把手绑在一起,小心地打了个结。
那金丝纤细无比,看上去仿佛微微一动就能扯断。
元泓笑道:“你不要小看了这根线,如果你不小心扯到了它,埋藏在地板下和梁柱上的炸药就会瞬间引爆。”
话音方落,他已看到了傅妧眼底的决然之色,于是猝然出手在她肩颈间的某处伸指一点,她的右手登时僵直不能动弹。
她想用另外一只手扯断金线,却被人牢牢按住,紧接着左手手腕和脚踝处都被同样炮制,只要随意一动就能引爆炸药。而元泓同样没有给她任何能同归于尽的机会,已在顷刻之间将她的手足穴道都尽数封住,让她动弹不得。
元泓嘴角逸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如果想挣断金线引爆炸药,还是等半个时辰之后吧,”他示意身后侍卫拿来一颗药丸,“只可惜,那个时候你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切他都计算好了,制住她的穴道让她无法轻举妄动,然后再用哑药夺去她的声音,在前半个时辰中,她只能是一具被任意放置的木偶。而半个时辰后,就算她的身体得到了自由,却无法用声音向萧衍示警。
届时,引爆或是不引爆,都在她一念之间,却真正是进退两难。
好歹毒的心思,堵住她所有退路,只是为了让她绝望。元泓接过那颗小小的药丸,伸出焦黑手指钳住她的下颚:“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国玺和虎符被藏在哪里?”
南楚皇宫如此之大,秘密机关也是数不胜数,只要随便一藏,就有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没有那两样东西,元灏又逃亡在外,他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所以,他留下了傅妧的性命,并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她却微微一笑:“你把整座皇宫的一砖一瓦都拆下来仔细寻找,早晚能找到的。”
这种毫不掩饰的嘲讽终于再次激怒了元泓,他狠狠收紧手指,将药丸塞了进去。小小的药丸入口即化,傅妧徒劳地颤动着嘴唇,声音却一分分喑哑下去,直至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元泓再次伸指封住她最后一处穴道,令她连头颈都不能动弹,一张脸也瞬间僵住了,眼睛只能呆滞地看向前方,连想要眨动一次睫毛都无法做到。
这种封穴的手法是极伤人的,虽然元泓算准了力道,穴道半个时辰后便能解开,但对她的五脏六腑也有极大损伤。
元泓看着宛如木偶般的傅妧,轻轻伸手替她托了托下巴,令她的双唇得以闭合。同时,他恶狠狠道:“那你就等着和萧衍一起去死吧!”略微停顿一下,他又弯下身子,冷笑道:“在死之前,还有一场好戏要给你看,你可千万不要眨眼睛,免得lang费我的一番苦心啊。”
于此同时,傅妧的眼角余光瞥见,元盈也被带了上来,同样被安置在另外一张椅子上。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元泓终于得意地在堂上正位落座,静候萧衍的到来。
之前被缚高台时的那一次,傅妧已经以为是人生中最艰难的煎熬,然而今日,却更加艰难百倍有余。
从她所坐的位置,能将堂内的大部分地方都尽收眼底,且因为寂静的缘故,连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到。视觉和听觉已经发挥到极致,偏偏手不能举口不能言,只能静观事态发展,而无力做出任何反抗。
这种深重的无力感,才是最让人绝望的。明明知道将有可能发生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甚至开始担心,半个时辰后,穴道自然解开,假若被束缚已久的手足不经意地动弹了一下,是否也会引爆炸药,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万劫不复?
傅妧紧张地盯着门口,满心里都只剩下一句祈祷,希望萧衍不要来。
一定,不要来……
然而,终究是事与愿违。
第73章 慷慨入局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响起,那一刻,傅妧几乎觉得连心跳也被硬生生停住了,说不出的难受。原本静止的体内仿佛起了某种变化,血流在瞬间的停顿后加速奔流,仿佛要挣脱**的束缚破体而出。
傅妧甚至希望自己在这一刻爆血而亡,也好过要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下去。
这一刻,当萧衍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她终于丧失了所有勇气。来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身边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带,南宫慕云和慕三千也同样没有出现。
看到他孤零零的身影,连元泓都哑然失笑:“北燕皇帝不至于寒酸到连个护卫都带不起了吧?”他的语声嘲讽,满是不屑之色。
从前包括玄嵇和元灏在内,一直都视萧衍为最强劲的对手。
那人可谓是得天独厚,身为北燕皇族中最尊贵的皇子,母亲一族且是手握兵权的耶律氏,出身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尊贵,且还是耶律氏的独子。
不仅如此,还有前任流沙谷的掌门人静烜收他为徒,授以课业武功,每一样都是绝顶精通,并是千杀门的大弟子,手下高手无数。除去这些外,他还有耀眼的容貌和身姿,简直是上天的宠儿,占尽这世间百般好处。
元泓从前因着兄长的缘故,视他为仇敌,而这一刻,他是真的痛恨萧衍。
凭什么同为皇子,他就能占尽所有好处,顺利成章成为皇帝,睥睨世间百态?而他却要在权力的道路上苦苦挣扎,经历杀兄弑母的苦楚,尚未能抵达终点?
尤其是如今连自己也弄得人鬼不似,让人看到他只会大呼可怕,若是深夜出行,便如同地狱恶鬼,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因着自惭形秽,所以恨意分外浓重。
元泓的一双眼睛盯住萧衍,眉目间满是怨毒神色。这人为何还能如此自信,不带一兵一卒就前来赴约?难道是真的不曾将自己放在眼里!
萧衍明亮的目光自厅堂内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并未在谁身上多做停留,似乎是一视同仁。然后他才勾起一抹清浅微笑:“四皇子摆明了是设个局来等我,带不带人来有什么分别呢?我相信你一定准备好了应对的办法,不如大家省事。”
他的语声一如笑容般轻描淡写,在元泓听来却是对自己的蔑视。
看着萧衍,元泓的脸孔渐渐扭曲,所谓设局最大的乐趣,便是让目标在不知不觉中步入死局,最后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最是值得回味,也是整局的精髓。但是对方竟在一切还未开始时就点破题眼,表示自己已看穿全局,无疑是蔑视之上又加侮辱。
元泓几乎咬牙切齿:“如果这是个局,你还敢来,未免也太胆大了吧?”
萧衍笑得越发张扬:“因为我自信能化险为夷。”
元泓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连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扯下。其实也是,面对这样一个一开始就揭破一切的对手,再装下去也不过是画蛇添足自取其辱。
事到如今,唯一的机会就是放手一拼,真刀实枪的斗一场。这样,元泓其实是占了上风的,毕竟他已经事先布置下许多事,而萧衍却是孤身而来。
元泓显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他冷着脸咬牙道:“那就没必要兜圈子了,这里坐着的两个,对你来说似乎都很重要,你说,她们的分量,够不够得上北燕的江山社稷呢?”
他彻底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或许他先天不足,不如萧衍那般得天独厚的幸运,但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也能把这个江山抓到自己手里。不!他的成就一定要超过萧衍,不止是南楚和北燕的江山,还有西陇和东昭,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看着陷入沉默的萧衍,不禁发出一声狂妄的狞笑。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刚才如果再继续虚与委蛇下去,lang费的不止是时间,还可能出现新的变数。
只有撕掉一切伪装,双方用实力说话,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毕竟他到现在为止还是占了先机的,而萧衍却两手空空,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逃得过这样周密的杀局。
只是,他为什么还不跨过门槛走进来,难道是也猜到了这里另有机关?
不怕,元泓这般安慰自己,就算他能猜到一切,最终也不得不落入圈套,除非,他肯忍心放弃那两个女人的性命。
元盈倒还罢了,萧衍虽然只身犯险救过她,但多半还是出于道义。但傅妧就不同了,元泓坚信,之前那个混进来的朱雀,一定是萧衍安排下来保护傅妧的。
所以,这一局他有人质在手,必胜无疑!
第74章 机关齐发
元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眉目张狂:“那好,我就看你如何能化险为夷!”他指着傅妧和元盈二人道:“她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身上绑了引线,只要身子一动就会引爆炸药,但是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如何?”
萧衍平静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带一个人走?”
“不错,”元泓点头,嘴角露出一点邪魅笑意,“不过在这之前,你是否该好好想清楚你和这两个女人的关系呢,究竟哪一个,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萧衍没有回答,只是眉心微微一动。
傅妧看到他淡然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掠过,那一刻,她不曾自他眼中看到半分犹疑。是真的忘记了吧,他是真的不记得那些过去了,所以才会这样冷静吧……
她在心里苦笑,原本就是这样,她还抱着什么样的奢望呢?就算是在北燕营地里,他曾与她半真半假的打过一个赌,又能证明什么?他不过是对一个突然闯入的她产生了一点好奇罢了,又或者只是纯粹被傲气所驱,不愿被她奚落了去,所以才会说那些话。
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巧合,见百样人说百样话,偏偏她自己心中一厢情愿,总觉得他还有余情未了。如今生死抉择,他尚能不屑一顾,是真的……该死心了吧。
傅妧眼底酸涩,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想要掩盖住眼底即将涌出的泪水。
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他身边落泪。她已经想通了元泓的机谋,大约她们两人身上的金丝线,都是能牵动炸药引爆的,只不过他故弄玄虚,故意让萧衍选择,想要迷惑他的判断。
就在这时,她心中忽然一凛,自己的眼睛竟然能闭上了,难道那半个时辰过得那样快?她猛然睁开眼睛,不仅如此,手脚处的钝木也渐渐褪去,知觉渐复。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颜子潇,你快滚!”她的声音嘶哑地不似人声,之前吞下的哑药货真价实,然而人在绝望的境地下,却似是总能激发出惊人的力量。勉强发声的瞬间,她的喉咙像是撕裂了一般,口中也尝到了血腥味。
颜子潇……倘若他一直只是个江湖客的身份,是否一切就会简单得多了。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或许是在莲池里绝望相拥时,或许是在寂静小巷他踏了一地鲜血出现在她面前时,又或许是那一夜癫狂,阴差阳错的时候……
早已分不清这情愫缘何而起,又为何深种,这一刻,傅妧只知道,她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他受伤。
他此刻远在殿外,想必有机会逃出生天,而这机会究竟有多大,她也顾不得了。
电光火石间,她最后看了他一眼,尔后决然地握紧了双拳,挣脱了那束缚住手腕的细线。她知道炸药是埋在大殿四角的柱子里的,只要引爆炸药梁柱就会断裂,整座房子就会崩塌。
而房顶上又有暗格,灌注了满满的水银,届时房屋崩塌,就算里面的人不被炸药炸死,也会被倒塌的屋顶压住。到时候水银流泻,根本无人能有命逃出。
现在是唯一的机会,萧衍不曾踏入大殿,而元泓正在殿中!
金线崩断,那轻微的声音听在傅妧耳中却恍如天崩地裂。然而她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终于能将一切结束,而且是最好的结果。
她这个灾星早该死去,而这样的结局,让她不必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再为她牺牲。更好的是,死前她终于能再见他一面。
此生余愿已足,再无缺憾!
然而,意料之中的崩塌却并没有发生,金线崩断后,殿内仍然是静悄悄地,并没有起任何的变化。傅妧大惊,忙连同双脚上的金线一并挣断,但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难道真的是一真一假?她还来不及思索,就听到了机括缓缓启动的声音。
傅妧大惊之下抬头望去,只见外面的廊柱中陡然机关开启,箭支齐射!萧衍急急旋身躲避,但那些利箭攒射而来,几乎包含了所有的方向。
唯一的破绽之处,傅妧能看出,萧衍亦同样看出。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他亦来不及多想,身子已然拔地而起,掠过了门槛落入大殿中。他落足的瞬间,地板咔嚓一声轻响,竟在瞬间陷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元泓忽然发足疾奔一把抓起了傅妧,向后堂奔去。在他抓着傅妧消失在门口时,他诡异一笑,手指轻弹时,飞镖已激射而出,直直向着元盈而去。
傅妧想要呼喊,但却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而她甚至也来不及看到事情的结果,就被元泓不容置疑地拖走了。
眼前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最后留在眼底的,竟是萧衍惊鸿般的一瞥。
第75章 天崩地裂
萧衍飞扬腾挪的身影,连同那惊鸿一瞥深深地印在眼底,是不经意的一瞥,还是命运施舍给她的最后一点奢侈?
傅妧竭力伸出手去,隔着机关重重的大殿,再也无法触及他的脸庞。
心底的悲哀一点点漫上来,又是她愚蠢的自以为是,把他拖入了这场死局中来。那殿中布置了多少机关,她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不曾看到不曾了解的,凭借血肉之躯,如何能从那些必杀的机关中脱出身来?
更何况,还有元泓逃走前发出的飞镖。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元泓抓着她自地上的活板门跌下去,顺着一条黑暗的通道一路滚下去。天旋地转间,整片大地忽然震颤起来,傅妧耳中一阵轰鸣,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起来……
她终于在昏暗的地道中停了下来,木然地摸向鬓边,便摸到了黏腻温热的血。耳边除了嗡嗡声,什么都听不到。
这种感觉她经历过一次,只不过上次她离爆炸点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听觉。而这一次,虽然及时避入了地道,但耳膜还是被震伤了,虽然听不到,她却能感觉到有更多的血正顺着鬓边流下。
地道中亮起了火光,元泓用火折子点亮了地道中预备下的火把,探询地看过来。
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就没有了个人样,如今连唯一完好的脸都毁了,不知是在哪里磕了个大口子,半面浴血,看上去更加可怕。
他的嘴唇兀自开合,傅妧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的表情越来越愤怒。
她忽然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只想扼断他的脖子。这人又一次算计了她,真是可怕,这世上除了师傅外,竟然还能有人这样了解她的心思,准确地把握住了她的弱点。好一个必杀之局,虚虚实实,最后却是在她手中一触而发!
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元泓,仿佛是玄嵇的精魂转世重生一般,心思诡谲,手段狠辣。
他阴魂不散地缠住萧衍不放,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萧延宗当年怕是没有想到,自己斩尽杀绝的决定,竟会给儿子埋下这许多的祸端……不过就算他知道了,恐怕还是会那样做的吧。
萧延宗是天生为了权力而疯狂的人,也是完全绝情的人。只是这些算计和报应,为何不应在他的头上,偏偏是萧衍,偏偏是萧衍!
傅妧状若疯狂,连元泓都愣了一下。
他记忆中的傅妧,永远沉静自若,哪怕是身处绝境亦能保持风度。然而这一刻,她仿佛忘却了风度为何物,也忘记了自己和元泓在力量对比上有多悬殊,只是疯狂地撕打着他,宛若疯妇。
元泓不得已倒转了手中的火把,在她额头上重重一击。
那粗硬木棍敲在额上,血登时流了下来。火光下,殷红液体缓缓划过她的面庞,增添了凄艳美感。
而傅妧无力地跌坐在地,靠在墙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热血流过眼皮,将思绪带往一个暗沉无边的地方。
她早应该想到的,元泓虽然要杀萧衍,但那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所求的是权力,并不是报复,更何况,萧衍只不过是他选定的对手,两人间并无深仇大恨。
为了权力,元泓能做出任何事来,自然也包括留下她的性命。
为什么当初,完全没有想到……傅妧苦笑,上天果然是在捉弄她,让她自负聪明才智,如今却输的一塌糊涂。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皮上的血已经结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甚至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完全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元泓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怎么,很伤心吗,痛不欲生?”
他的声音里有种莫名的喜悦,这完全是看到她的痛苦所以由心而发的。傅妧愣了一下,才觉出时间可能已经过得很久了,她竟然又能听到声音了。
这副躯壳,远比她的意志要坚韧,她自己已经万念俱灰,但是身体却还在渐渐恢复中。
为什么不那样睡死在梦中就算了,还要让她回到现实中来时刻体会失去萧衍的痛苦?他可以忘记她,可以对她不屑一顾,但是他若死了,她余下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你既然醒了,应该想听一个真相吧?”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元泓仍毫不在意地继续道,甚至刻意拖长了声音,“关于……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萧衍的事。”
火光下,他的面容有点诡异,一如他的声音:“还记得那种名叫金风玉露的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