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身犹在
“云然?”她哑声叫出来人的名字,“我这是在哪里?”手足尚有知觉,又能听能说,显然自己还没有死。
从前死里逃生,总忍不住要庆幸,今次却独余淡淡惆怅。
又一次醒过来,即意味着还要面对人世间的那些不如意。此身虽存,但心已死爱念成灰,将来寂寂岁月又要依靠什么来度过?
云然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温和开口:“他自愿救你,并不是希望你自暴自弃引火**的。”云然口中的这个“他”显然是洛奕,想到他,傅妧不禁更添黯然。
“道理我都知道,只是真的承受不了,如果他还在,我自然还是会坚持自己的心意,不会同他在一起,只是……”
云然冷静接口:“只是他已经不在了,所以你就要以身相殉?”
“我很可笑吧?”她自嘲道。
云然久久没有回答,半晌才道:“既然醒了,就梳洗一下吃点东西,”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傅妧眉心微微一动,已然开口道:“我不会去见他的。”
她知道云然的意思,是想劝解她,让她和萧衍再续前缘。她苦笑道:“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我再这样跑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轮到云然皱眉了,在南楚发生的一切,他都未曾目睹,因此并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而傅妧再度开口说起当时的事情时,用的是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如今劫后余生,之前的痛不欲生和爱恨纠缠,似乎都已经随着那场大火而烟消云散了。
听完她的讲述,云然默然良久,才猝然道:“或许还会有其他办法,我可以试试……”
傅妧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要让别人永远记着呢?就算他还记得,我也不可能毫无心结地去到他身边,那么,不如就保持现状吧。”
她的语声虽然轻柔,眉宇间的神情却很是执拗,云然知道劝说不了她,索性改口说了些其他的事情。
神庙中剩余的修罗族人已经跟随他迁徙到这个新的地方来了,一同居住在这里的,还有幻夜阁中不愿继续留在江湖上的残余部众。玄武最后仍然死忠于玄嵇,于是带着自己的部属离开了,在江湖上大约也隐姓埋名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其余的大部分人,包括那个妖娆少年朱雀,都留在了这里。
说到这里,云然忍不住笑了:“不过他脾气古怪的很,没有人愿意同他住在一起,所以他一个人住在更靠北一点的地方。”
“这里……究竟是哪里?还有,我睡了多久?”傅妧忍不住好奇问道,之前他们虽然商议过要带着修罗族人离开东昭,但具体要去哪里还没有确定。
她到底是昏睡了多久,明明觉得只像是一眨眼的工夫,怎么事情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云然没有回答,只是取过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她身上,然后拉起她的手:“快来,要不然时间就又过了。”
“什么?”她兀自疑惑发问,他却已经拉着她跑了出去。因为眼睛看不到,她迈步的时候十分小心翼翼。
云然在身旁轻笑出声,指引着她站到了一片好像是木板样的东西上面。他把她的双手放到栏杆一样的东西上面让她握住,为了更保险一点,他还揽住了她的肩膀。
“要抓紧,这个的速度很快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傅妧微微侧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下一刻,脚下的东西便移动起来。
凛冽寒风迎面拂来,那种仿佛能凝结成刀子一般的寒冷,在她的记忆中似乎出现过。尽管身上有厚重的毛皮斗篷护着,但脸颊却很快就冻冰了。
她大约已经猜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么,现在他们站在上面的东西,大约就是雪橇了。
雪橇的速度很快,当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傅妧已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冻僵了。
云然扶着她走了下来,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某一个方向,低声道:“睁开眼睛。”
“嗯?”傅妧微有疑惑,她刚刚醒来的时候已经尝试过了,眼睛根本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想想也知道,本来就已经数度失明,后来又在火场里呆了那么久,被浓烟熏过的眼睛,能看得见才是奇怪了。
见她没有任何动作,云然又催促了一次:“快睁开眼睛。”
“好吧。”听得他语声急迫,傅妧无奈道,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而来的仍然是一片黑暗,心底那点希望原本就不大,因此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多么失望。
然而,云然的手指却轻轻点住了她的眉心。
她的肌肤已被冻得极冷,而他的指尖却是温热的。
第47章 北极之光
眉心只觉一股暖流透入,然而傅妧的身子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睫毛急促地颤抖着,脸上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光……”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开启,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是的,她面前仍然是漆黑而辽阔的天空,但在天穹的极高之处,却有着流光溢彩的美景。那种虚幻却炫目的美丽绽放在黑色的幕布上,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那样奇妙的光彩,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不停地流动着,没有一刻的美丽是重复的。
“我的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的时候便看到了云然微笑的脸庞,“我又能看见了。”她的声音宛如叹息,并不是没有惊喜的。
云然看了她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天际:“一年之中,只有这个时候极光最盛,我才能借它的力量让你复明,你的眼睛几乎已经全毁了,药物针灸都没有作用,幸好这世上还有奇迹,让我借来这天地间的巨力,还你一双眼睛。”
流动着光芒映在他脸上,傅妧能看到他肌肤下隐约透出的青色,不由得露出担忧的神情。
云然浅浅微笑:“别忘了,我现在的这副躯壳,是永远不会受伤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叹气道:“你瞧,洛奕他多自私,一个人去偷闲了,把我留在这里替他受苦。”
他极为自然地斜睨了她一眼:“所以,你也不用内疚了,其实他是个很自私的人,明知道自己会输,所以干脆牺牲的彻底,让你永远记得他,你如果真这样做了,就被他得逞了。”他的语气近似于开玩笑,十分轻松。
虽然知道他这样说是想宽慰自己,然而傅妧还是笑不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反问道:“在别人背后说这些诋毁的话,真是没有风度。”
脚边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低下头去,就看到了那只银白色的雪狐,正抬头紧盯着她。她蹲下身子抱起它,发现它似乎长大了些,或许是回到故土,它也很开心吧。
遥想当初,她和萧衍携手在冰原上狂奔的日子,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这些话……其实是他想让我告诉你的。”云然的声音低低传来,带了几分犹豫,似乎之前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她。
傅妧的眸光凝定了,半晌才道:“说什么傻话……”
那个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有话要告诉她?他分明是想把这件事永远地隐瞒下来,所以伪造出了不告而别的假象,如果不是因为慕三千的冲动,她就算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会自欺欺人地过下去,骗自己说洛奕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平安地生活着。
“你忘了吗,我得到了怎样可怕的力量啊,”他感慨道,“所以,知道他的消息后,我费了很大工夫画下了阵法,想要寻找他的魂魄。”
傅妧猛然睁大了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云然却话锋一转:“那个时候,我大约体会到了叶寻的心情,从前虽然看过他的大部分记忆,但毕竟和亲身经历不同,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不顾一切要保留族人的性命,哪怕是做了很多残忍的事情。”
傅妧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她从云然的神情中已经看出,刚才自己陡然冒出的那个念头是不可能实现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修罗族的事让我明白,有些逆天之事是不可为的,就算一时夙愿得偿,终究还是要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所以,”他的语声沉重起来,“我没有强求让他复生,能不能做得到还在其次,其实是我知道不能做那样的事。”
“修罗族人已经游离于尘世之外,算是半神之族,因为叶寻的一念之差,尚且险些祸乱了整个人间,若是我执意打破阴阳的界限,这世上还不知道会混乱成什么样子。”
虽然明知道结果是这样,但听到他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傅妧还是难掩失望。
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洛奕是真的已经回不来了。
云然再度开口:“或许我还做了另外一件错事。”
傅妧忍住眼底的泪,故作不在意地问道:“什么?”
云然凝视着她,那样的眼神有一瞬间像极了洛奕。“他希望我能抹去你的记忆,”他缓声道,“但是我觉得,或许让你保留那些比较好。”
傅妧点头,虽然她对萧衍这样做过,但是她绝对不希望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绝不愿意忘记洛奕。
云然低沉的语声却再度响起:“或许,还有一些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你要看吗?”
傅妧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道:“当然。”
第48章 他的近况
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傅妧有很多时间可以追忆往事。她常常裹着厚厚的衣服坐在冰川上,仰头看着天幕下变幻无穷的极光。
据说只有这个季节,天空中才会频繁出现极光。对于这样的极北极寒之地来说,这个季节也可以被称作是冬季。当太阳再度升起的时候,虽然此处冰封依旧,但却不会再有这样美丽的光辉了。
住在这里的人经常会看到冰川上的那个身影,旁边有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在跑来跑去,久而久之,那几乎成了这里的一道风景。
对于修罗族人来说,她是他们的圣女。而对于幻夜阁的弟子们来说,她亦是他们心中一个只能仰望的存在,并非仅仅因为美丽的容貌,还有良善的心性。
对于在刀尖上生存的杀手来说,善良是他们永远无法拥有的品质,却也是最容易打动他们心弦的特质。
岁月不知人间白头,一晃便是数月。云然偶尔会离开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总是风尘仆仆,却满载而归。
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弄来的这些补给品,傅妧并没有开口问过,只是他每次回来的时候,还都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转身离开。
然而这一次,云然回来的时候,神情却和以往不同。他站到傅妧面前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比坚定的神情:“这次你一定要听我说。”
傅妧错开了眼眸:“云然,不要勉强我。”
“那是勉强吗?”他目光灼灼,“你明明就很想知道他的近况,却总是压抑着自己,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所谓的平静吗?”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抱起身边的雪狐转身离开。
云然却在身后不管不顾地开了口:“他打了败仗,南楚已经联合西陇起兵,东昭是不参与其中的,但北燕覆灭后,下一个被战火殃及的地方,大约就是那里了吧。”
他这一句话中包含的信息太多,傅妧愕然回身,脸上微微变色:“你在骗我吧?”
这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局面,西陇有秦峥在,他怎么可能和南楚联手去攻打北燕?而元灏……自己已经死了,他怎么还会抱着执念不放,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不可能,”在云然回答之前,她已经得出了结论,“如果你想用这样的话骗我出去,还是省省力气吧。”
“是真的。”另外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她看到了正从远处走过来的朱雀。
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他却依旧衣衫单薄,敞开的领口里甚至可以看到锁骨。饶是如此,他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冷。
俊美远甚于女子的容貌,狭长上挑的眼眸,他就像是故事里不老的妖精,不畏惧严寒,或者岁月。
傅妧知道,他也并不是总留在这里的,只不过他每一次的消失和回来都极为神秘。他本就离群索居,所以几乎不会有人发觉到他的行踪。
“这次,他是真的输了。”朱雀再度开口,神情中无端地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傅妧看着他,冷然发问:“你不是他的朋友吗?为什么会有这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她记得没错,之前朱雀曾经帮萧衍传递过信息。
“朋友?”他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或许从前是有机会的吧,不过我们之间,说是敌手更恰当,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他输的一败涂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到她脸上的警惕神情,朱雀轻笑道:“放心,我不是和他一样来劝说你的,我只是……太高兴了,总要找个人表达表达。”他冲她眨了眨眼睛,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
他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拨弄了一下傅妧怀里的小狐狸,那小家伙敏捷地抬起头,险些咬中了他的手指。在朱雀收回手后,雪狐仍然龇牙咧嘴地向他发出警告的声音,看上去似乎很不喜欢他。
他无奈地摇了摇手:“看来不仅是在人中间,在动物中间我也不受欢迎,走了。”
他单薄的身影在冰原上渐渐远去,傅妧却仍站在原地,微微咬紧了嘴唇。
接触到云然关切的目光,她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激将法,你们两个人一唱一和,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吧?”
云然无奈地笑笑:“反正不管我怎么说,你都是不相信了的,”他摊开双手,“我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他摇摇头,向另外一个方向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傅妧无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雪狐,把脸颊贴在它温暖的毛皮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洞悉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根本就放不下。
第49章 本是凡人
接下来的那几天,傅妧坐立难安,每每合眼,便是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争场景。她反复地告诉自己,萧衍绝对不会有事的,然而云然和朱雀的话却像是诅咒一样,一直在脑海中回响。
直到有一天,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眼前似乎还残留着萧衍的模样。
在那个噩梦中,他看上去依然像是从前那样意气风发,宝剑锋利金盔闪亮。他一直都是战场上无往而不胜的人,然而,再强大的人,也敌不过万箭齐发的围剿。
那些黑色的箭羽插满了他的铠甲,她似乎又看到了玄嵇迟迟不肯散去的幽魂。
“这就是轮回报应。”他如是说道。
她惊恐地想起,玄嵇就是死在了这样的万箭齐发下,那么,是否他的怨气仍然滞留不散,要将萧衍也一并拖入地狱?
傅妧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荒谬,但是命运从来都不按牌理出牌,身为凡人中的一员,她永远也无法窥破天意安排的前路。
她终于忍不住走了出去,在这极北之地,并没有什么白天和黑夜的分别,这里的白昼长达半年,而夜晚占据了剩余的时间。
虽然是夜里,但外面却并不完全都是黑暗,不知是否错觉,今夜的极光似乎格外闪耀。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正想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极光照耀下的冰川上,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从身形上判断,应该是云然。此刻他的手正指向天空,变换着各种手势,看上去很是奇怪。
傅妧忍不住好奇地走了过去,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却发现头顶的极光起了变化。
原本变幻不息的光芒,竟在云然的手势下渐渐静止,像是一面悬挂在天际尽头的镜子。她生怕打扰到对方,本能地收住了脚步屏息凝视着天幕。
就在觉出脖颈酸楚的时候,巨大的镜面上竟渐渐有了图像。
上面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两军对垒,剑拔弩张。而如潮水般的黑甲士兵前方,那个银甲金盔的身影格外眼熟,仿佛就是之前梦中所见,萧衍的模样。
傅妧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被噩梦的情绪牢牢地抓住了,周身的骨节似乎都在颤抖不休。
不可能,那只不过是她忧思过度而做的梦罢了,不可能成为现实!
然而,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声音又苏醒了:你怎么知道不是现实,你明明就看到了,云然并不知道你出来。
她心乱如麻地再次抬头,却发现场景已然变换,金戈铁马,战戟扬沙……那些正值盛年的男儿们,正在用鲜血和刀刃拼杀。
场面太过混乱,她下意识地搜索着萧衍的身影,就在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刻,天幕上的光亮登时暗了下去,所有的场景都消失了,连极光也不见了,天空上只余一片漆黑。
而缓缓转过身来的云然,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你……看到了?”他迟疑发问,不知道是否损耗过度的缘故,声音似乎有点虚弱。
听到他的声音,傅妧才如梦方醒一般抬手抓住他的双臂:“你是怎么看到的,他怎么样了?”刚才出现在天空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她不得不相信。
云然疲惫道:“我只不过是借用极光的力量罢了,只不过坚持不久,”看到她的脸色,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至少现在这一刻,他还平安无恙。”
“那么下一刻呢?”她本能地问道,声音中带了几分哽咽,话一出口,她才清醒过来,“抱歉,我大概……大概是还没睡醒。”
她慌乱地收回手,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如果说之前,她走出来是为了散心的话,那么现在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不仅没有分毫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
刚走出两步,她又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自顾自道:“你这次出去,听到了什么消息,他们……是在哪里开战的?”
云然挑了挑眉毛,径直走上前来:“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一眼,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会以为我是夸大事实的。”
“我没有那个意思,”傅妧立刻反驳道,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小了许多,“我只是觉得,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失败的。”
“在你眼中……萧衍似乎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吧,”云然的语声中带了几分嘲讽,“可惜,他终究只是个凡人罢了。”
“身为凡人,就注定有赢有输,有生有死,谁也逃不过。”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率先转身离开了。
“有生……有死……”傅妧低声重复道,脸色变得煞白。
她猛然抬起头,向云然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50章 撞破埋伏
终于坐在了疾驰的马车上向南一路奔行,越是接近目的地,傅妧越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时时催促。坐在车前扬鞭赶车的朱雀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露出讥诮的微笑。
“我还以为,有人很沉得住气,能在听到打了败仗的消息后,还能镇定自若。”他撇嘴道,显然是在嘲讽她。
因为云然要照看那么一大群人,难以分身南下太久,因此朱雀便自告奋勇来护送她前去。毕竟他也是武功高手,而且和萧衍还曾有些联系,或许会比云然陪同前来更方便些,因此傅妧便答应了下来。
但是这一刻,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她真的很想把他从车上踢下去。
他却懂得见好就收,任由她坐在车子里咬牙切齿,虽然愤然,却略微舒缓得紧张的心绪。
就快要见到他了,不知会在怎样的情形下,他又会否仍然只当她是个陌生人,如当初那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兀自胡思乱想,马车却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下,朱雀一把把她拖下车来,甩起鞭子狠狠抽打马臀,让那马车自行去了,才拉着傅妧躲到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
“怎么了?”她压低声音问道。
朱雀一边小心翼翼观察大路上的情况,一边低声道:“碰上行军队伍了,也不知道是哪一边的。”
他话音方落,一支羽箭便嗖得一声自耳边擦过,正好钉在树干上。朱雀本想拔剑,然而看到对方的人数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战争时期路上太乱,他们选的路线都是极为偏僻,然而就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竟然不止遇上了行军队伍,这片树林里还早就埋伏下了这么多人。不必有多高的智慧,也能想出这两支队伍是来自于敌对双方的了,倒霉透顶。
如今用剑逼住他们的人都一律蒙面,身上的衣物兵器也看不出有任何徽记。
“无关紧要的人都杀了。”一个声音不耐烦道,朱雀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了衣内的剑柄。对方竟连盘问都省了,看来是逼得他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然而这个时候,远处又跑来一个人,急急道:“副将,他们的行军速度大大提高,先头部队马上就要到了!”
那被称作副将的人眼中精光闪烁,看出朱雀手放的位置不一般,知道现在动手并不划算,很有可能惊动即将到来的敌人。于是他果断下令:“把他们拉到后面看起来,其余兄弟,准备动手!”
傅妧和朱雀被拉向了密林深处,而头顶一片弯弓拉弦的声音,傅妧抬头看去,只见浓密的树冠间埋伏了不知多少个弓箭手。
就在她踉跄地经过一棵树时,头顶上竟掉下来一支箭,正好落在脚边。
“啪”的一声,好像有人被打了一下:“小兔崽子,连箭都掉了,幸好没安排你在最前头,不然不是净等着让别人发现咱们的埋伏?”
又有人“嘘”了一声,“别啰嗦了,闭嘴等着干活吧。”
而傅妧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支箭上,幽黑的箭身,光泽黯淡,看上去并不起眼,连后面的箭羽也被染成了黑色,大约是在密林中显得隐蔽的意思吧。这种弓箭并不常见于战场,而是多用于伏击或者暗杀。
伏击……暗杀……傅妧心念陡然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看到黑色箭支时心头莫名一悸了,那和她噩梦中所看到的箭支都是一样的。
在那个不久前的噩梦中,她看到了黑色的箭支插满了萧衍身上的铠甲……
她猛然抬头,脚步硬生生顿住。见她有反抗的意思,拉着她的那个黑衣人皱眉便是一刀挥下,横竖是个普通女子罢了,还是杀了了事。
朱雀见此情景,猛然侧过身子一撞,将那人硬生生撞开,尔后双手骨节一错,竟神奇地从捆缚的麻绳中脱了出来。
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明显,她狂乱的目光四下搜索,终于透过树林的缝隙,看到了那熟悉的金盔羽冠。
是他!和梦中所见的一样,经过这里的果然是他!
那么,埋伏在这里的就是南楚的士兵了。想到这里,她浑然忘却了自己正身处险境,径自向外面的大路上跑去。
她要提醒他回头,要告诉他这里有埋伏,决不能让噩梦中的一切都成为现实,决不能!
她身形方动,上面的弓箭手们已经察觉了这边的异状,一支黑色羽箭无声无息地对准了正在奔跑的她的后心,弓弦一松,箭支便离弦而出!
第51章 难免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朱雀合身向前一扑,堪堪用剑尖将那支箭拨转了一点方向。利箭几乎是擦着耳鬓掠过的,傅妧却浑然未觉,已然冲出了树林,拦在道路中央张开了双臂。
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愚蠢,把自己暴露在众多弓箭手的注视下,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抢在万箭穿心前喊出了声:“别过来,这里有埋伏!”
前面的几匹马陡然被勒停,萧衍冷漠的眼睛自头盔下看过来,眸子深处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几乎是与此同时,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了一声暴喝:“放箭!”
显然是埋伏的人看到大好机会即将流逝,于是宁愿抢下下手一搏。
萧衍周围的护卫已经纷纷拔剑格挡箭支,而他亦掉转了马头,看到他平安无恙,傅妧心口一松,几乎瘫坐在地上。而这时,之前那个副将也已经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眼角余光瞥到朱雀已经被好些人缠住,傅妧几乎听天由命般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刀刃加颈。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萧衍骑在马上遥遥回头。
黑暗降临,她心里却是满足的,此生能再博他一顾,已是最大的奢望。当年遍体鳞伤的自己被撞出屏风前,他似乎也投来过这样的眼神,只是不想那一望,险些就是一生一世。
虽只是他遗忘的一段往事,却已是她的一生。
刀刃挟着风声落下,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仓皇睁眼的同时,她的身子已然一轻,被腰间突然出现的莫名力量带着飞起来。
重重落在实地上,全身的骨架都险些摔散。映入眼帘的是不安地刨着地面的马蹄,紧接着一只手稳稳伸到面前:“上来。”
傅妧愕然抬眸,和从前一样,他依旧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觉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而他伸出的手,掌心的纹路清晰分明,莫名让人觉得安心。此情此景,一如从前经历过的那般。
“你……”其实很想问,你记起来了?
只是还不曾问出口,他已然急了,自马背上俯下身来将她提了上去,在打马离开之前,他冲着手下厉声道:“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震天的喊杀声中,一支黑色的羽箭躲过了数把长剑的拦截,直冲他而来。而他右手控缰,左手仍扣在她的腰间,根本无暇去挡。
傅妧惊惶回眸时,只看到他表情一僵,随即向前扑倒。
她反手抱住他,却在他的肩背处摸了一手的血……那样妖艳的色泽,仿佛是从噩梦中蔓延出来的一般,紧紧纠缠着她,不让她得到一刻安宁。
有谁在马臀上抽打了一记,骏马立刻向前冲去。傅妧本能从侧坐改为跨坐,用马鞭把萧衍和自己绑在一起,然后尽量伏低了身子,想让马儿跑得更快一些。
凭萧衍的体质,没道理中了一箭就失去知觉,若非是箭支射中要害,那么就是箭上带毒。如果不是为了带走她而停留了一下,或许他不会遭此噩运……她尽量用一只手抱住马颈,另一只手反折到背后,紧紧地抓住他。
他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
终于回到了营地,众将士七手八脚地把萧衍从马背上扶下去后,她仍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对着满手已然干涸的血迹发愣。似乎有人在劝说她下去,但她根本就没有听到……她不敢去看他,生怕会看到他重伤不治的样子。
在那一路疾驰中,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傅姑娘。”有人叫出了她的姓氏,她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南宫慕云熟悉的脸容在一群陌生人中格外显眼。只不过他脸颊上多了两道新伤,眸光也比从前坚毅许多,更像是一个将军而非护卫。
“陛下没事,你不用担心。”他看出了她脸上深重的忧虑。
“哦,”傅妧木然地应了一声,“那……我要走了……我还有同伴……”她依稀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朱雀还被落在那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喂,等你想起我,我怕是早就被那些人给分尸了。”朱雀龇牙咧嘴地走过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好在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别人溅上去的,属于他自己的寥寥无几。
“你来了,”傅妧顾左右而言他,“那咱们走吧。”
“走什么啊?”朱雀不像南宫慕云对她那般恭敬,直接把她从马背上拽了下来,“你拉着我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他么,都到这里了还要回去?”
她狠狠瞪着他:“你闭嘴。”
后者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就算我闭上嘴,你也骗不了自己。”他揪着她从人群中挤出来,把她推到了一个帐篷面前,“进去吧。”
第52章 世事皆非
见傅妧迟迟不敢迈步,朱雀又嘲笑道:“之前一股子想把我从车上踹下去的劲头哪里去了,”他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绣花枕头……”
看到她陡然转寒的目光,他后面排队等着嘲笑的词儿一下就卡壳了。不得不承认,她除了在萧衍面前有几分收敛外,对于其他人……那眼风还真像是刀子,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在这种天气,竟然也能觉得火辣辣的。
虽然他说的话一向不中听,但好歹也是为了她好。傅妧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掀开了营帐的帘子。
大约之前南宫慕云已经把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帐篷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别人。
绕过屏风,便看到静静躺在榻上的他,不知是还在昏迷中,还是在熟睡。见他呼吸平稳,面容平静,她忍不住悄悄把两个指头搭到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待探知指端的脉搏跳动平稳有力,一颗心才算是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悄悄吁出一口气,正待把手收回,他却忽然反手一扣,准确地捉住了她的手腕。
傅妧大惊失色地往他脸上看去,却见他满眼的警惕在看清楚她的模样后,减退了少许。“是你……”他眉心微拢,语气中有些困惑,但脸上的神情却放松了些。
傅妧只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就沁出了汗,心跳也乱了节奏,耳鼓处一瞬间只能听到血脉撞击的突突声。
半晌,她才艰难地自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来:“你……还记得我?”
刚才的那句话,确实让她太过惊讶,但是看他此刻的神情,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萧衍放开了她的手腕,眸光淡然:“当然,我曾见过师傅与你在一处,”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奇怪,我倒没有在千杀门的弟子中见过你,你是他新收的弟子?”
傅妧悄悄握紧了拳头,手心里仍然满是汗水,虽然这种回答才算是正常,但心底仍难掩失望情绪。刚才有那么一刻,她真的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仍然是从前那般,她甚至有一种想要紧紧拥抱他的冲动。
然而这世上,失而复得的事终究是难得一遇,他只记得她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却不记得她是傅妧。
“不……”她勉强答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那么,”他的目光陡然锐利了些,“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傅妧一怔,随即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怀疑她,是啊,一个陌生人怎么能穿透外面的重重屏障来到这里看他?而且还是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不仅如此,连帐篷里本应伺候的人也被遣散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已再度发问,语声变得严厉起来。
“我……”傅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却代她解了围。
“师兄,是我带她来的,”慕三千掀帘而入,脸上挂着明媚笑容,“刚才我在门口撞见南宫师兄,同他说了两句话,便让傅姑娘先进来了。”
萧衍不答,目光在慕三千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验证她这番话的真伪。
慕三千自知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于是只笑道:“怎么,难道怕我害你不成?”她和萧衍是多年的师兄妹,彼此间的信任自然非比寻常,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萧衍必然会立刻否认。
然而这一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虽不会害我,但是……好心难免办了错事。”
他的口气虽然淡淡的,但慕三千却立刻变色,原本说那句话是为了开玩笑掩盖眼下的尴尬局面,这一来却有了几分真意:“你是在怀疑我了?”
终究还是年轻,被质疑了这样一句,眼眶就是一红。傅妧忙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因为自己和萧衍起冲突。
已从床榻上坐起身来的萧衍别开了目光,语气里似乎也带了一丝困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傅妧心口一跳,忙道:“大约是中毒的缘故,这世上有许多种毒药能让人产生幻觉,或许,刚才你是做了一个梦。”
他的目光再度变得凌厉起来:“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连这件事也知道?”
傅妧立刻知道自己又失言了,萧衍是一国之主,三军主帅,他受伤中毒的事自然是军中的大秘密,倘若流传出去,极有可能动摇军心。一般人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但在他眼里看来,傅妧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知道他的病情,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
慕三千才刚动了动嘴唇,萧衍已然沉声道:“不要说是你同她讲的了,之前连你也不知道。”
慕三千哑然地闭上嘴,向傅妧投去无奈的一瞥,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第53章 少女情怀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萧衍,目光如炬,论起正事连小师妹都不留情面。这是他的真实面貌,亦是他的处事方式,只不过从前傅妧所见的大多是他的另一面,如今乍见的庐山真容,难免感慨。
要见过如今他对待她的态度,才知道从前哪怕是嬉笑怒骂时,也十足可贵。
现在才意识到,是否已经太晚?喉间莫名哽咽,傅妧极力忍住,他是个太过聪明的人,倘若流露一分一毫异状,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住。
“不必疑心旁人,我会知道是因为适才查探过你的脉相。”她用平静的语调说出,眼睫微微垂落,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睛。
五官之中,眼睛是最能泄露一个人情绪的地方,而她自问在萧衍面前,并不是一个好的戏子。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低低传来,“还有别的事吗?”
这语气这问话,是在下逐客令了。这正合她的心思,于是忙不迭点一点头,便向外走去。心中恨不能立刻三步并作两步逃到帐篷外面,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去,但为着免于引起他的怀疑,还要保持住步履平稳,一步一步真正煎熬。
慕三千及时吐一吐舌头:“我也出去了。”
她脚步轻盈地赶了上来,傅妧已伶俐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这一次会面,她几乎丢盔卸甲,也不知道有多少落到了他眼里,会引起怎样的想法。
“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天回来后,我不知道埋怨了自己多少次。”慕三千跟在她身旁走着,语气于欢喜中却带了几分惆怅。
傅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不对劲的情绪,侧眸道:“怎么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慕三千对她已经芥蒂尽去,直视作亲密好友。两个女子携了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下,慕三千才终于开口道:“是南宫师兄,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
“从前的样子?”傅妧重复了一次,想起刚才见到南宫慕云时,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看上去更加沉稳许多。他本就是那类沉静的男子,如今经过时光和战火的洗礼,气质越发沉淀下来,只消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心。
慕三千的活泼跳脱,与他的个性恰好南辕北辙,若是配在一起,真是十分合适。
只是这一对天造的佳偶中间,从前隔得是慕三千的少女情怀,和对那位“颜师兄”的恋慕。到了后来,却无端端插进来一个洛奕,生生地破坏了原本的大好机会,让慕三千做了那么许多疯狂的事。
“从前……是什么样子?”她轻声发问,看着慕三千苦恼的神情。
因为性情的缘故,虽然已不再是豆蔻年华,但三千的脸庞轮廓依然圆润娇俏,一双大眼明快爽朗。若傅妧自己是男子,怕是也要忍不住喜欢上这样的小师妹,南宫对她一往情深,并非没有道理。
只不过三千从前飞扬的双眉间,已有了淡淡的折痕,为她的脸上添了淡淡愁容。
慕三千微微皱起眉头:“从前他很闷,跟在颜师兄身边的时候,连话也不多讲几句,只懂得闷头做事,我对他说话说足一个下午,得到的也不过是几个字的答话……哎呀,”她挥挥手,“总之十分无趣就是了。”
她看了傅妧一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的,从前我一直很喜欢颜师兄,觉得他就像是师傅一样,几乎无所不能,说出话来,又总是能引人发笑。”
傅妧明白她的心思,于是轻轻问道:“那为什么现在,又希望南宫变回从前的样子呢?”
慕三千愣了一下,半晌才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从前的日子很好,现在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他很不对劲,完全不像他……他现在话很多,但感觉却完全不对……”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没有找到过答案。
傅妧微微叹息一声,还是把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说了出来:“这其中,有没有洛奕的原因呢?”
慕三千立刻怔住,脸色变得煞白。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斩钉截铁道:“不,和他没有关系。”
傅妧拍拍她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南宫之所以话越来越多,是因为你越来越沉默呢?”
“逝者已逝,”她低声道,“再想着他对你和南宫都没有什么益处,你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很多,远远超出了他应得的部分。”
慕三千却眨了眨眼睛:“那么你呢,已经把关于他的事完全放下了么?”
她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傅妧也不免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似乎还没有想过。
第54章 仇敌相见
看到慕三千征询的目光,傅妧下意识地低垂眼帘避开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问的准确而尖锐,让她本能地想要回避。
这一刻,慕三千却比从前要伶俐许多,自行代答道:“如果真的完全放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躲着颜师兄了吧?”
“我没有躲他。”傅妧猝然开口,正正撞上三千清澈的目光,终究是有几分底气不足。
“是,你已经到这里来看他了,但是之前的那几个月呢?”她轻声问道,虽然没有责备的意思,但从语气里可以听出,她是并不赞同的。
傅妧闭上眼睛,尽量心平气和道:“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在哪里还有什么意义?”
至此,慕三千终于沉默,而傅妧也始终不曾睁眼,她唯恐眼底蓄积的泪水会出卖她的真实内心。已经坚持了那么久,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功亏一篑?
之所以蜗居在那极北之地,不过是想让无法跨越的距离隔开彼此,或者看不到,就不会想念。又或者即使想念,也不会让他知道。
现在想来,他就算知道又如何呢?刚才面对面的坐着,他依旧没有认出她来,甚至连丝毫的印象都没有,流沙谷的术法果然神奇,能将一个人完全从另外一个人心上抹去,连记忆这种私密的东西,都可以用外力改变。
傅妧兀自咬紧了嘴唇,耳畔却听到了慕三千的笑声。
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了她满脸狡黠的笑容:“承认了吧,你还是挂念颜师兄的,不过是气他不记得你了,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傅妧皱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明明就是我要求那样做的,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倘若早知今日,她能好好的活着,当初那般坚定不移要抹去他记忆的信念,是否会动摇?
只是这样设想了一下,心头却更加酸楚。大约是会动摇,但内心的负罪感却会更深,毕竟她现在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因为洛奕的牺牲。
就算有再多的人告诉她,洛奕就算不救她,也活不了多久,但是……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或许,这般的阴差阳错是上天注定,因此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慕三千笑了一会儿,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良久,她缓缓开口:“我曾经求过师傅,和南宫师兄一起,希望他能解开那个血咒,可是……”
傅妧苦笑,不必说也知道答案。静烜虽然后期略有让步,但之前一直视她为洪水猛兽,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如今留得她在人世,不过是因为萧衍已然全盘忘记,有没有傅妧这个人活着对他来说根本任何意义都没有,所以静烜也无须再动手对付她。
“对不起,”慕三千懊恼道,“都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净是些胡说八道,南宫之前嘱咐了我一大堆……可是说着说着,我就忘记了,真是该死。”
傅妧勉强笑了笑:“怎么会,我其实很羡慕你这样的个性,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不必像我这样总是为一点小事纠结。”
慕三千握住她的手,诚挚道:“你一定也能做到的,至少,如果你留在这里,颜师兄他一定会再次爱上你,这和记不记得起来有什么区别呢?”
傅妧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个可能。
在她开口前,另外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已然传来:“你休想!”
那声音有几分熟悉,傅妧回过头去,就看到了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元盈。她出嫁许久,早已改作妇人装扮,但那张脸那双眼睛却丝毫没有变化,包括脸上的那种神气。
傅妧瞬间想起了从前在凤池宫,第一次见到这娇蛮公主的情景,竟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只怔怔地保持着那个姿势,脸色苍白。
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第一段噩梦的开始,那些欺凌和虐待,她虽做足了心理准备要承受,却永远无法忽视那些给她带来的折磨。
“你说什么?”慕三千见傅妧神色有异,忙跳起来挡在她身前。
她本来就看不起元盈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在皇宫里又是嚣张跋扈,从前两人虽然碰面不多,但一见面就要斗个没完。
“我说她休想,”元盈毫不示弱地吼回去,“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我丢的远远的!”
她身后是全副武装的侍卫,其中有从南楚跟过去的亲随,也有北燕太后分给她的亲信,那些人不管慕三千是什么身份,上前就要动手。
慕三千怎能任由那些人带走傅妧,当下拔剑动手,场面一时间乱的不可开交。
第55章 蓄意谋害
曾经在周围埋伏着炸药的陷阱前,傅妧和元盈见过一面,那个时候生死当前,她觉得自己是有些同情元盈的。
如今看着她张扬明艳地站在自己面前,那份同情固然已经烟消云散,但憎恨似乎也不如从前强烈了。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情绪都会被最终掩盖,就连至死不渝的爱情,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更何况是憎恨?
傅妧缓缓站起身来,语声平静:“我会离开的,你不用担心。”
“担心?”元盈冷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真是狠啊,骗了我皇兄,让他以为你死了,现在搅得天下大乱,你满意了吗?”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几乎笑出声来:“不过也只有我那个傻皇兄才会受你的蛊惑了,子彦现在都已经清醒过来了,知道吗,自从我们一起回去后,他就再也没有提到过你,你还死皮赖脸的找上门来,真是可笑。”
元盈并不知道之前在南楚发生的那些事,只道是萧衍完全放下了傅妧,并不知其中内情,因而越发地盛气凌人。
“还不快滚?”元盈催促道,虽然这段时间一来,她一直在留心观察萧衍,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但从前傅妧带给她的威胁实在太过震撼,所以刚刚得知她出现在此地的消息,她就忙不迭带了人来。
慕三千虽然武功不错,但终究是个女子,且双拳难敌四手,不小心手腕上着了一剑,长剑登时落地。
傅妧顾不得理会元盈的无理取闹,忙抢上去护住慕三千,只见她手腕上鲜|血之流,那道口子显然并不浅。
见她受了伤,那些侍卫倒有所收敛。毕竟他们都知道,慕三千可是萧衍和南宫慕云的师妹,地位非比寻常,就算他们是皇后的侍卫,也不能轻易得罪。如今已然是刀剑无眼铸成大错,便忙都收了手。
看到那刺目的血色,元盈眼底却陡然涌起了暗火,她向一名心腹侍卫打了个严厉的眼色。
后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当下在众人纷纷收手的时候跨前一步,在一名侍卫的手肘处不易察觉地弹了一下。那一下劲道正好,那侍卫只觉手肘一麻,手臂竟不听自己使唤地向前推出。
他手上还赫然擎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与此同时,不知是谁竟在他脚下绊了一下,他踉跄着向前扑出,剑锋正好对着慕三千和傅妧。
慕三千背对着来人让傅妧帮忙包扎手腕伤口,因此并未察觉背后的异动,而傅妧却自她肩膀上方看了个清楚。
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变得极慢。傅妧甚至还能用眼角余光看到,正往这边匆匆赶来的南宫慕云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伸手到腰间去拔剑。
但他离得实在是有些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傅妧于电光火石间做出了决定,她握住慕三千手腕的手用上了全部的力气。腕上的伤口被捏住,慕三千疼得惨呼,猝不及防就被她甩了出去,立足不稳地跌倒在草地上。
而傅妧却随着那一甩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恰好迎上了锋利的剑尖。
她和慕三千不同,后者在这个世上,还有南宫慕云在全心全意地关怀她,而她自己却早已一无所有。或许这一场千里跋涉,上天只是给了她一个再见萧衍的机会。
尽管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来得及做好离别的准备。但是,似乎都已经注定好了,不是吗?
冰冷的剑刃刺入胸口,因为她刚才向前扑出的姿势缘故,并没有顺利地捅入心窝,而是刺中了肩膀偏下的地方。
饶是如此,那突如其来的疼痛也让她眼前一黑,心口微微发凉,连呼吸似乎都变得艰难起来。
见自己伤了人,那侍卫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便要后退。
元盈的心腹见状,忙再度上前一步,想再推一把之前那个侍卫。刚才他已经敏锐地判断出,并没有准确的刺中要害,想要杀人,至少应让伤势更严重些。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耳畔已传来破空声响。他本能地抬头望去,却恰好看到一柄锋利的长剑自远处飞来,不偏不倚地掷中他的喉咙。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华丽剑柄上镶嵌的黄金和宝石,那是……帝王之剑。
在落地之前,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元盈惊愕地捂住嘴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大步走过来的萧衍,他脸上似乎带着隐约的怒气,让她不寒而栗。
而傅妧也同样看到了他,她茫然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
然而,在他走到她身边以前,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陡然向后软倒。
第56章 心灰若死
事情似乎发展成了一个闹剧,她是担心萧衍受伤才来的,最后受伤的那个却变成了她自己。
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伸手扶住她,而是任由她跌倒。
那一刻,心灰如死,比剑伤还要痛上百倍千倍。亦是那一刻,让傅妧确信,萧衍已经完全不记得她这个人,不记得那些百转千回的过去。
医女的动作准确而迅速,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都干脆利落。伤口虽然不深,却正是胸口柔软的地方,想必是很疼的,然而从始至终,傅妧都不曾有过任何表示。
如果不是她偶尔还眨眨眼,慕三千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昏过去了。
“我会来给您按时换药的,这几天一定不要让伤口沾水。”医女低声嘱咐道,然后又向慕三千行了个礼,才碎步退了出去。
慕三千忍不住上前握住傅妧的手:“你不要心急,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她不过手腕受伤,南宫慕云已经慌张得了不得,恨不能以身相代,同之前眼睁睁看着傅妧倒下去的萧衍,形成鲜明对比,不由得人不心寒。
“其实……我想还是回去好了,你说的对,有些事终究要放下。”傅妧苦笑。
慕三千急了:“我说的是让你放下洛奕,可不是要放下我师兄……”
“都一样的。”傅妧不顾身上的伤,硬是挣扎着坐起身来,不过是这样的动作,胸口处的衣衫已经渗透出血水来。随着伤口的再度撕裂,药效深入肌理,越发抽痛起来,然而傅妧却希望这疼痛能更强烈一些。
若是身体上的疼痛,能覆盖过心的疼痛,那她宁愿这剑伤永不痊愈。
帐帘再度被掀开,慕三千回头一望,登时惊喜地叫出声来:“颜师兄,你来了!”她一边迎上去,一边还不忘回头对傅妧眨眨眼睛,似是在暗示她要把握住相处的机会。
她走到萧衍身旁,不由分说地拖住他的一只手往这边拉来:“你来的正好,傅姑娘的伤势不轻,这次你可要好好责罚下你那位皇后身边的侍卫,简直都没有天理了……”
慕三千本想落井下石多告几状,转念又想到最好还是让他们单独相处,于是讪讪地笑了笑:“我手腕还有些疼,去找医女让她帮我再看一下……在我回来前,师兄你帮我照看一下她。”
她再次向傅妧眨眨眼睛,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把这营帐内的狭小空间留给他们。
“侍卫不慎伤了你,我代他们说声抱歉,”萧衍沉声道,“同时,也希望你不要再继续不依不饶地拿着这件事做文章了。”
原本低垂着头看衣角的傅妧猛然抬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依不饶?”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几乎瞬间降至了冰点。他……这是在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么?不依不饶、大做文章……
她忍不住冷笑:“在北燕陛下看来,我是故意要受伤的了?”
他微微侧首,似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才徐徐道:“也不能排除有这样的可能,”看到她陡然瞪得更大了的眸子,他转而用了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事情已然发生,我所做的只不过是要善后,就算你受了伤,但我也折损了一名得力的侍卫,所以在我看来,此事已经结束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耳边听到的分明是熟悉的声音,但他说的话,却是她再也无法理解的。
从前她以为自己亏欠他,然而这一刻,所有已被遗忘的愤怒和傲气都被他近乎挑衅的言语激发出来了。
傅妧苍白的面孔上挂了一抹冷笑:“结束与否,似乎是要当事人说了才算吧?”
萧衍扬起了眉毛:“那么,你还想要什么样的补偿?”他的黑眸中闪烁着探询的光泽,虽然没有轻视,但也已经接近于那种情绪了。
多么可笑,她竟然有一天,会同他走到这个地步。
见她沉吟不语,他以为她是在考虑条件,于是他猝然转身:“等你想好了,可以叫人来告诉我,只要不是无理取闹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略微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但是,希望你不要在三千面前继续挑拨什么了,她的个性耿直,为朋友又是极讲义气,这样的个性本来就容易树敌,这样和别人杠上,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你觉得她是个朋友的话,就不要继续做这种事了。”
傅妧挣扎着下榻,“这种事?是指……挑拨离间么?”她的声音清冷,眸底却渐渐浮现出了绝望。
他只是略一犹豫,便答道:“是。”
简短的一个字,像是利箭一样击中心房,将所有微末希冀,全都化为乌有。
原来现在的她,在他眼中竟然是这样的人。
第57章 意气之争
那个瞬间,她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早知如此,不如就此终老在那片寒冷的白色世界中,相见,不如不见。
傅妧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在南楚受尽欺凌的时候,她不曾放弃。在所有亲人和朋友都离开人世的时候,她亦不曾绝望。如今,她的勇气和希望,却轻易断送在他冷漠的注视下。
瞧,想要摧毁一个人是多么简单,只要让她绝望就行了。
“好,”她猝然出声,眼底水色闪动,却始终不曾溢出,“我已经想好条件了。”她试图用同样的冷漠来伪装自己,语声故作坚定。
萧衍只是微微侧首,表示自己已经听到了,并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会离开,但是我要求你亲自护送我离开这里,”她扬起下巴,“到处兵荒马乱,我一个单身女子怎么能平安回去呢?”
萧衍皱眉:“你既然能来到这里,自然……”
傅妧没有容许他把话说完,就径自打断道:“那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我的条件就是这样,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嘴角噙了凄楚微笑,眉眼却透出了倔强来。
萧衍定睛凝视了她片刻,忽然一语不发地拂袖而去。
傅妧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忙跟着追了出去:“萧子彦,我已经按你说的提了要求,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能就这么逃走?”
他缓缓回身,如浓墨染就的双眉文风不动,淡然一如无物:“无论在何种境地之下,萧某只有胜利或战死,从不会逃走。”
他语声沉稳,霸气浑然天成。她却果然应了他的话,不依不饶地扬眉追问道:“那么,你送还是不送?”
“送,”他斩钉截铁地应了一个字,“待我打赢这场仗收服失地,即刻亲身护送你离开,怎样,可是满意了?”
他语声挑衅,傅妧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马马虎虎,很是勉强。”
却见得他长眉一挑,眸光锐似剑锋:“若是想用这点微末伎俩引起我的注意,你大可以省省力气,我不喜欢心机太深的女人,你可以打消这个主意了。”
他语气中的鄙夷如此明显,傅妧真的很想负气一走了之。本来留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意义,她也不是非要让他护送不可,只不过是绝望到了极点,仅剩骨子里的那一口傲气撑着,本能地想要找件事来为难他。
不顾一切说出那个条件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外乎是两个结果。其一,萧衍立刻答应,马上送她离开,届时两人便分道扬镳,再无半分瓜葛。
其二,他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身为一国之君军中主帅,怎可为她这无足轻重的人充当护卫?倘若他这样说了,她也会二话不说就离开。
原本以为,只有这两种可能。因此她一再逼问,只想得到个结果。
谁知他最终开口,却提出了第三种可能,不是不送,只是不会是现在就动身。看似是个折中的答案,却将提出这个问题的傅妧,置于了更加尴尬的境地。
难道还真要死皮赖脸的留下来不成?姑且不论与萧衍碰面会有多尴尬,仅是元盈的存在,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争一口气事小,若是真的留了下来,才真是要头疼不已。
于是,尽管这样说会很丢脸,傅妧还是做出了决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自认都不是萧衍的对手,那么,她便爽快认输,不必再自取其辱。
然而,在她开口前,萧衍已再度开口:“怎么,连自己都后悔刚才提出的条件了?”他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她的一切心思都在他意料之中。这种境地下,他露出如此神色,无异于是更明显的挑衅。
“有什么好后悔的?”骨子里暗藏的所有怒气都被这一句话激发到了极点,傅妧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略微停顿片刻后,她又怒气冲冲地补充道:“我只怕你夸大海口,结果三年五载也没办法打个胜仗,更不用说收回丢掉的十几座城池了,到时候我岂不是白白lang费时间在这里!”
她已经竭尽所能,说出了能想到的最不客气的话,满心只想着打消萧衍脸上的笑意。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不,简直是自大!她现在根本就对他一点想法也没有,偏偏他还摆出那么一副可恶样子,好像她绞尽脑汁要勾引他一样!
然而他只是笑了笑:“好,那索性就再加上个期限好了,一个月之内,一定送你走的远远的。”
看着她脸上的怒容,他嘴角笑意更深,目光最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果断地转身离开。
第58章 有心无意
待他的身影完全从视线中消失后,傅妧才觉得胸前伤口疼痛,疼得她弯下了身子。奇怪,之前争吵的时候,怎么全然不觉得如此剧痛?
刚才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几乎完全是被怒气所支配,如今被疼痛刺激得略微清醒了些,只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清醒过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朱雀,要求立刻离开这里。
那俊美妖异的少年托腮凝视了她片刻,才悠悠开口:“你以为现在还走得出去?”
傅妧神思一凛:“什么意思?”
朱雀嘴角钩起,声音却是懒洋洋的:“刚才萧衍已经下令全军戒备,除非有他亲笔批谕,否则根本休想离开营地。”
傅妧皱眉:“连你也不行?”她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怀疑,“你们曾经有过交易,你帮他传递过字条给我,别说这些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你不要想错了,我和他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是他从前帮过我一次,我还他一次罢了,”朱雀毫不在意地说道,“而且在这里挺好的,整天待在那个能冻死人的地方,我早就呆腻了。”
“你!”傅妧几乎咬牙切齿,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之前看他一个人离群索居也怡然自得的样子,如今又说自己呆腻了,根本就是不愿意带她离开。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一同前来,如果是云然,一定不会这样出尔反尔。
见她脸色不好看,朱雀又劝她道:“你还是好好在这里养伤吧,大不了不见他就是了,也没有谁逼着你去见他。”
他的语气无异于是雪上加霜,傅妧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伤口大约是又裂开了,胸口的衣衫处有大团血花洇染开来,幸好换的这身衣服是暗色的,并不甚显眼。但她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转身去找慕三千。
朱雀已经摆明了甩手不管,慕三千应该不会这样吧。傅妧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哪怕是一个人步行,她也要离开这里,离那个男人远远的。
被他那样冷漠的对待过后,她怎么还能留在有他的地方?
然而,好不容易打听到慕三千营帐的所在时,里面却并没有人。傅妧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便在榻边坐下来,打算等她回来。
本就是旅途劳累,再加上有伤在身,柔软的床榻成了最诱人的地方,她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躺下了。伤后的疲倦铺天盖地袭来,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慕三千却依旧没有回来。
这座帐篷里没有点灯,傅妧摸索着想要走出去找一找,谁知才刚走到门口,就和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的胸膛坚实,她被撞得眼冒金星,脚一软便向后跌去。对方眼疾手快地伸手勾住她的腰身,用的力道约是大了些,她身不由己地顺着对方的力量向前扑去,恰好跌入对方怀中。
熟悉的气息和怀抱,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她刚从梦中醒来,还有些昏头昏脑的感觉,因此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深吸了一口气后,声音宛若叹息:“我终于找到你了。”
刚才在梦中,她一直在疲于奔命,想要找到他,然而无论多么努力,总是无功而返。上天垂怜,让她终于能再找到他,怀抱如此真实,她的脸颊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和心跳,一切就好像是从前一样,天荒地老般的存在着。
只是,这一刻的美好太过短暂。
那只扣住她腰身的手松开了,然后抬起来放在她的肩膀上,坚定地把她推开了一些距离。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却能听到他冷漠的语气:“你等在三千的帐篷里,就是为了要投怀送抱?”
除了冷漠,似乎还有一点蔑视。仿佛是在证实他之前说过的话,她坚持做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最要命的是,刚才那出于无意的相撞之后,她的表现似乎能完全证实这一点。
“我……认错了人。”傅妧从梦境中清醒过来,脸颊一阵阵发烫,额际隐隐作痛,只好本能地否认。
“我是来找三千的,又没有约你到这里来,你不要乱想。”她补充了一句,自己也觉得欲盖弥彰,原本就是无意,如今竟生生地变作了有心。
好在萧衍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怎么,下午才刚向我发出挑战,现在就急着要逃走了?”
傅妧皱眉,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一定是那个该死的朱雀,还说彼此间没有什么交情,话倒传得快。
“如果你承认我之前说的没错,那么约定取消,我现在就可以派人送你走。”他再度开口,抛出了一个听上去有点诱人的条件。
第59章 命中劫难
如果是从前年轻气盛的傅妧,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驳。赌盅尚未揭开,胜负未知,怎可就此投降认输。
然而此刻千帆过尽,她已尝尽这世上辛酸苦楚,如今只想尽快逃离。倘若不见不闻不感,或者能保留心头一方天地,不必遭受风霜侵袭和心痛凌迟。因此她只犹豫一下,便沉声道:“是,我承认……你之前说的不错。”
声音中有些微无奈,也有些解脱的意味。
倘若这般承认,他便能放手任她离去,那么,她求之不得。
萧衍的眸子在黑暗中闪了闪,却是半晌不曾开口。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却始终保持静默,暗夜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竟是同样的紊乱,宛如此刻纷扰的心绪。只不过傅妧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不曾察觉对方的异状。
“萧衍?”迟迟不曾听到他的回答,傅妧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语声中带了询问的意味。
“听起来,并不像是心甘情愿的承认,”他终于开口,“让人听到,还以为是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说出来的一样,听着不舒服。”
傅妧登时为之气结:“那你要怎样?”她分明就没有存过那样的心思,难道还要让她剖心挖肺的说什么肺腑之言么?
他几乎笑出声来:“刚才的话就当做我没说过,一个月之内,你亲眼见证过我的胜利后,你才会输的心服口服,而我的胜利,得来的才有滋味。”
“疯子!”她下意识地迸出了这么一个词。
“这世上有很多决定,一旦做出就绝无转圜的余地,有些话也是这样,”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正经了几分,“所以,约定就是约定,没有中途更改的可能。”
“不要拿你自己的那一套来约束我,你没有听说过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么?我现在就是要反悔,那又怎么样?”傅妧已经彻底被他激怒了,虽然他说的句句都站在理字上,但面对着他,她已经全然没有理智可言。
“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反悔吧,傅妧。”他轻描淡写道。
这是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傅妧没来由地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了,月光照进来,慕三千看到他们两个,显然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跑到我这里来……”她还没说完,萧衍已经从她身侧走了出去。
慕三千几乎目瞪口呆,半晌才走过来问傅妧:“你们……这是怎么了?”她很不习惯站在黑暗里说话,于是忙点亮了蜡烛。
待看到傅妧已是满面泪痕时,慕三千吓了一跳,忙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昏黄的烛光下,她的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连嘴唇都微微有些发紫。
慕三千是在千杀门中长大的,对血腥味很是敏感,待看清傅妧染血的衣襟后,她立刻道:“你的伤口又裂了,我去叫医女来。”
傅妧却一把拉住她,猝不及防地把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慕三千却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哭。她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却知道,从前无论在怎样艰难的情形下,傅妧都不曾露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慕三千虽然做事鲁莽,但毕竟也是个少女,自然而然地能联想到,傅妧如此哀伤是因为萧衍。
她想不出更好的劝解的话,于是只拍着傅妧的肩膀道:“是颜师兄欺负你了?等回头我去向他讨还公道,让他给你倒酒认错,好不好?”
见傅妧仍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便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就去找南宫一起去兴师问罪,你被那个姓元的女人弄成这样,他不去教训她,反而来找你麻烦,真是……”她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太难听了有损师兄妹的情谊,太轻了又不足以描述他的罪过,因此一时间僵住了。
耳畔却听得傅妧低声道:“和他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应当得到这样的结果。”
听她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哽咽,但却是很豁达的意思,慕三千一时间有些迷茫:“既然你能这样想,为什么还……”为什么还哭成这个样子?她没有忘记,这个名叫傅妧的女子曾经经历过多少比这更绝望的境地,那个时候的她,别说是落泪了,眉宇间甚至连一丝软弱都没有。
傅妧理解她的意思,半晌才苦笑道:“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他不是神,也会有失败的时候,现在我终于能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也并非想象中那样坚强,每每面对他,总是一败涂地。或许,她是这个世间的灾星,而他就是她此生唯一的劫难。
想放放不得,想挽回,却又绝无可能,因此只能把自己的心,放在火上献祭、煎熬……
第60章 大战在即
傅妧就这样在军营中耽搁了下来,不管是朱雀还是慕三千,都明确表示了这个时候没办法送她走。
她无计可施,只能尽量避免出去,把自己闷在一方小小的营帐中,对外界的人和事都充耳不闻。然而即便如此,还是避不开那个人的影子,慕三千几乎日日来访,说的都是关于他的事,她阻拦过几次,对方却充耳不闻,也只好就这样听了下去。
其实无可否认,她还是很想知道关于萧衍的一切消息的,尤其是发生在那些她不曾目睹的时间段里的事。
慕三千说的这些故事里,有很大一部分也是来自于南宫慕云的口述,傅妧知道他们都是好意,想要让她和萧衍再续前缘,殊不知这件事的关键完全不是掌握在她自己手中的。
她和萧衍之间的感情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从前夹杂了太多的人和事,甚至是战火和国家,因而迷雾重重。而如今,所有的联系都被血咒从中间一刀斩断,只剩下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
仅剩的那一丝联系,便是她还保留着的回忆。然而现在她听得越多,被震撼的次数越多,就越是觉得那一丝仅有的联系正在慢慢消失。
那根她看不见的线的另一端,或许正被握在命运的巨手中,随时都可能崩断,再也无法寻回。
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结局,亦或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最好的结局?
傅妧心乱如麻,偏生萧衍浑然不觉似的,一切起居如常。想想也是,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再普通的陌生人,她的存在又怎能影响到他的日常生活?
她告诉自己再忍忍,一个月的期限到了之后,事情自然会有一个结果。
终于,在接近月末的时候,传来了拔营进军的消息。他们在这里也已经耽了好一段时间,这期间,因为没有受到北燕军队的阻碍,联军一路顺利北上,已经占据了十余座城池,每一处都是战略要地,各大交通要道也被把守。
而萧衍却带着大批的军队在这样偏僻的地方休整,对于战败的消息充耳不闻,真不知道他是真的另有计划,还是在故作镇定。
慕三千也说过,自从上回从南楚回来之后,萧衍就变了许多,连许多军中元老都说他不如从前沉稳了。之前就是因为他的心急冒进,才失了先机,让对方一再攻城掠地,而他们只能连连后退。
这一次,他算是倾尽所有兵力要与之一战,结果未分,形势亦难以预料。
但在大部分眼中,这不过是一场必败的仗,然而他们却不得不打。因为若是守不住这最后一道防线,下一个将要陷落的城池,就会是北燕都城。
若是连都城都陷落了,那么北燕就可以说是亡国了,所以这一仗无论胜负,他们都必须全力以赴。这是北燕人骨子里的血性,也是他们最后所能捍卫的疆土和荣耀。
因此,大军出发的那一日,气氛十分严肃。慕三千到帐篷里来找傅妧时,她还没有起来,但显然已经醒了。
慕三千气冲冲地走上前掀开她身上的毯子:“你怎么还不起来,今天是出征的日子。”
傅妧坐起身来,懒洋洋道:“怎么,难不成要我也随军?”
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包括元盈在内的女眷都会留下,由原宫中的御卫保护。而包括千杀门弟子在内的剩余人,都要跟随大军出征。
见傅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慕三千一把把她拉起来,咬牙切齿道:“又不是让你去送他,送送我总可以了吧?”
傅妧这才有了少许惊讶:“你也要去?”
她一直以为,萧衍和南宫慕云会让慕三千留下来,毕竟战场上凶险万分,并非慕三千能应付的局面。
“终于还会说句像样的话,”慕三千嘀咕了一句,随即便绽开了笑颜,“我既然决定了和南宫师兄在一处,当然是要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别想甩脱我一个人去打仗。”
傅妧怔了一下,才由衷道:“恭喜你们。”南宫慕云终于得偿心愿,慕三千亦从洛奕留下的阴影中走出,自然算得上是天大的喜事。
而她亦佩服慕三千的勇气和果断,以及这份生死相随的决心。
她被慕三千拉着走到将士们的聚集地时,正好看到元盈捧着酒杯递给骑在马上的萧衍。初升的朝阳光辉笼罩下,他的形容宛如战神,侧脸英俊坚毅。
而元盈也是红袍凤冠,端庄之余更见几分英气,与他相得益彰。
而傅妧自己呢,长发披散,甚至只在寝衣外面加了一件披风,谁应当站在他身边,一目了然,还有什么话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