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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程     媚倾江山txt下载     媚倾江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唇枪舌剑

    当傅妧再度醒来时,已置身于一间雅致的厢房内。秋容见她醒了,忙扶着她坐起身来,又捧来一碗参汤。

    参汤散发着微苦的气息,傅妧皱眉喝了两口,便恹恹地推开了。

    秋容放下碗,拿了干净布巾为她擦拭唇边水渍,这才担忧道:“姑娘这些天去了哪里,可把奴婢和二殿下担心坏了。”

    “二殿下?”傅妧疑惑重复,若不是口中尚余参汤的苦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了。

    “是啊,”秋容欣喜道,“你失踪了没两天,二殿下就从京城赶来了,当时奴婢以为你……你不知道二皇子的样子有多吓人,险些把驿馆那里掘地三尺,后来太子的近侍说您和太子殿下在一起,二皇子天天去那里要人,几次都险些动了手!”

    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姑娘醒了,我这就去通知二殿下!”

    “秋容!”傅妧愣了一下,刚出声叫住她时,她已经拉开了门。元灏就站在门外,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刚来,而是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确如秋容所言,他憔悴了许多,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孔已微有凹陷。

    傅妧知道自己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经过那样一场长途跋涉,又是刚从昏睡中醒来,怕是像个蓬头鬼。上次见面时,她着大红嫁衣明艳无双,他亦是锦袍玉带清俊秀逸,怎能想到下一次相见,已如同隔世。

    “阿妧……”他终于叫出她的名字,眼里盛满无法掩饰的心疼。

    傅妧终于忍不住揭开身上的薄被,想要向他走去。然而,她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因为元灏身后出现的女子。

    那是已改作妇人装束的傅萦,衣着名贵而不奢华,足以匹配她的地位。她迎着傅妧的目光走上前来,站在元灏身旁,与他错了一肩的距离,看上去无比和谐。甚至连衣衫的颜**案都是相似的,想必……今晨是她为元灏挑选的衣物吧。

    身为皇子妃和妻子,这是她应尽的责任。只是,他们这样俪影双双地出现,却像是在傅妧心底撒下了一把针,疼得要流出血来。

    元灏这才留意到突然站到身旁的傅萦,皱了眉正要开口,傅萦却莞尔一笑走上前来,亲热地搀住傅妧。“姐姐连日来照顾北燕的太子殿下,倒把自个儿累病了,妹妹看了真是难受得很。”

    元灏眉尾一挑,脸色阴沉了几分,竟连声也未出就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傅妧才冷笑道:“你这招挑拨离间,使得可好啊。”

    被她一语说破,傅萦却不见有任何反应,只扶着她回床边坐下,才浅笑道:“姐姐是北燕太子的宠姬,与二殿下并无瓜葛,何来离间一说?”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笑意更深:“说起来,妹妹与二殿下是陛下下旨促成的婚姻,夫妇一体,那些小人就算要用离间之计,来挑拨的也应是我们。”

    说罢,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妧,想要自她脸上看出心痛的表情。

    然而傅妧却笑了,她这几日消瘦了许多,脸上越发显出一双眼睛来。这一笑舒展了眉眼,看得傅萦竟有心惊之感。

    从前在府里头没少碰面,然而那时傅妧不过是个普通少女,虽然五官底子生得好,但脸上的神情总有些木。如今眼前这个傅妧,人几乎已瘦得脱了形,一双眼睛却光华璀璨,就连微笑也有咄咄逼人之势。

    傅萦心下一惊,猛然想起上次她当着傅麟的面摆了母亲一道的事,自悔太过轻敌,以为她那样的锐气不过是昙花一现,失了警惕之心。

    “倘若真的夫妇和谐,又何必到我面前特意说这些?”傅妧嘴角笑弧如钩,“我的男人,就算是放在千里之外也不会提心吊胆,松阳离京城不过一箭之地,巴巴儿地追了来,傅二小姐,你还真是不自信呢。”

    傅萦的脸色变了,傅妧的言语中不做任何遮掩,显然并没像她一样打算维持表面功夫。

    她咬紧了嘴唇,傅妧却笑得越发肆意:“我这样的话,你傅二小姐可是不能接的,你是大家闺秀二皇子妃,说话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免得落人话柄。”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傅萦终于说出话来,“你当初和二殿下纠缠不清,转头就攀上了北燕太子,也不过是给别人暖床的下婢罢了。”

    “看你这样子,倒是想给别人暖床,还没人肯要呢。”傅妧闲闲道,不自觉地用上了萧衍那副口气和神态。

    果然,傅萦的脸马上就涨得通红,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想再争上几句。然而她还是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只哼了一声便起身走了。

第77章 一个赌约

    气走了傅萦,傅妧觉得心中那口恶气出了大半,当下伸了个懒腰,重又往床上倒去。

    刚才那一瞬间,傅萦显现出来的才是她的真实面目吧?其女必类母,不管傅萦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塑造了如何温柔娴淑的闺秀形象,但她骨子里的天性却不曾磨灭过。

    想必她现在也在为刚才的失态懊悔吧?对于傅萦这样的人来说,被别人看穿伪装,是比什么都要痛苦的呢!傅妧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胸中有种畅快感。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傅妧翻身起来,皱眉道:“被烧伤的太子殿下不在房里休养,反倒这样到处乱跑,还怕闲话不够多么?”

    萧衍大大方方地走进来,毫不避讳地坐在她床边:“闲话有什么可怕的?倘若你只是个无名小卒,就算想要别人来说闲话,也没人愿意lang费那个工夫。”

    傅妧心中有所触动,却一时还未想得透彻,萧衍已将话题引到了她身上来:“怎样,对那位二皇子妃开门见山的说话,可是比从前要畅快多了?”

    “你偷听?”傅妧扬一扬眉毛。

    萧衍笑着靠在被子上,闲闲道:“她一直在努力给所有人制造一种假象,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习惯,就算是私下里也放不开,尤其是现在做了二皇子妃,还要费心思揣摩你在她夫君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这般束手缚脚,哪有不输的道理?”

    “谁说她输了,她不是如愿以偿做了二皇子妃么?要我说应该是大获全胜才对!”虽然明知他说的有道理,但事涉元灏,傅妧就有点沉不住气。

    “嫁了一个对自己一点好感都没有的人,也算是大获全胜?”萧衍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别告诉我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妇日久生情,一点行动都不采取。”

    傅妧一时语塞,不错,刚刚在看到傅萦站在元灏身边时,她心底掠过的唯一念头便是报复。想要用昔日的情意捆绑住元灏的心,让傅萦得到一个皇子妃的空头衔,让傅家和皇后作茧自缚。

    但是……

    “是在怀疑你自己的魅力,还是在怀疑元灏对感情的忠诚?”萧衍敏锐发问,一阵见血。

    傅妧苦笑了一下:“忠诚?明明是我先选择了背弃,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忠诚?”

    萧衍冷冷道:“他要是从一开始就站定立场,后面一连串的事都不会发生,你说是你先背叛,但在我看来,是他一开始就懦弱地把你拱手相让,想要挽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别说了!”傅妧眉头紧锁,无力道。

    萧衍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戳到你的痛处了?看你的样子,把自己的弱点和软肋都暴露在别人面前,无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又怎样?”傅妧已经彻底被他激怒,“那也是我的事,和北燕的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天之骄子所向无敌,排着队想做你盟友的人多的可以从东昭排到西陇,我没有那样的本事,也做不来!”

    萧衍静静地看着她发泄,半晌才用讽刺的语气道:“这就认输了,是吗?”

    傅妧瞪着他不说话,萧衍却换了一副神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她下意识地问道。

    “为了庆祝本太子康复,松阳城守安排了一场晚宴,如果你愿意看着元灏夫妇浓情蜜意的话,大可以躲在房里装病……”

    “不要!”傅妧打断他的话,“你需要我怎样做?”

    “这个简单,只需要盛装打扮和我一同出席,相信有你在座,席上的某些人都不会坐的那么舒坦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情景一般,眼中弥漫着笑意。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的行径,傅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来向南楚求亲,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太不符合常理,似乎是要故意给元盈和南楚难堪,这么做只会惹恼南楚皇族,对他一丁点好处也没有。

    话说回来,和南楚联姻,对他其实也没有好处。他已经是北燕皇太子了,手握监国大权,也没听说过北燕有哪位皇子能与他一争长短。况且北人崇尚武力,一向看不惯南人的做派,身为太子,他又何必冒着被权贵抨击的危险迎娶南国的公主呢?

    太多的谜团,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点都看不透。

    他的许诺自耳畔传来:“若你能成功激起他们的怒气,本太子就输你……嗯,一名暗卫,只听你一个人的差遣,可好?”

    “一言为定!”傅妧飞快应道。

第78章 宴前准备

    傅妧曾听师傅说过,上至天子,下至各大家族,但凡是在朝中有点势力的人,都会秘密蓄养一批死士,为自己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对于势单力薄的自己来说,若能拥有一名暗卫,简直是天大的便利。除了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外,还能做许多事情,比如……和师傅联络,又比如……打探更多的消息。

    从前的她一心只想向傅家报仇,因此只潜心钻研过南楚的势力格局。如今一朝世事全非,她注定要去北燕,却对北燕的情形仍一无所知,就这样贸贸然闯了去,就算有萧衍的庇护,怕是也会困难重重。

    毕竟,萧衍只是太子,他的天地在朝堂上,而不是内宫。而她,只是未来太子妃手下的一个随侍女官,且还是元盈最厌恶的那个。

    慕三千假冒的“詹芳春”,已经在那场大火中“香消玉殒”了,元盈曾经有过的四名女官,就只剩下她一人,根本就是孤立无援。

    萧衍便是看准了她的这一点,所以才提出那样的赌约的吧。傅妧清楚,一旦自己今晚陪同萧衍出现在晚宴上,而不是站在元盈身后,无异于向所有人宣布,她已经背弃旧主攀上了北燕太子。

    虽然这种说法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但毕竟还不曾这样明目张胆的昭示于人前。今天的晚宴,注定是她对元氏皇权的宣战,且那元氏皇族中,还有一个元灏。

    他会怎样想?会不会就此相信,她真的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女子……一想到这一点,傅妧的心就乱了,拿着石黛的手一抖,左边的眉尾便突兀地扬上去。

    眉毛走偏,这一会子工夫是白费了,石黛颜色凝重,非用皂荚和着温水才能洗净。但若是一洗,脸上好不容易敷上的脂粉又白搭了,一切还要从头来过。

    眼看着时候已经不早了,傅妧皱眉看着镜中的自己,深为懊悔自己只顾着前思后想,没有早些妆扮。从前和娘亲相依为命,母女二人艰难度日,根本不会想到涂脂抹粉一事。况且娘亲眼盲,也不能教女儿如何妆饰。

    进了傅府后,傅麟虽曾遣过教习嬷嬷教她些宫廷礼仪,但那些嬷嬷是看着府里人的眼色办事的,也不过敷衍了事而已。

    南楚宫廷盛行艳妆之风,唯有傅妧一个镇日素面朝天,她自保尚且来不及,更不会想到这些事。如今第一次学着涂脂抹粉,就弄成了这个样子,早知如此就不必费这样的工夫了。

    她恹恹地丢下石黛,叫秋容打来热水,就要将脸上的妆容洗去。

    耳畔却传来萧衍的声音:“好好的干吗洗掉?时间可要来不及了。”秋容见他来了,忙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傅妧皱眉将画坏了的那半边眉毛给他看,萧衍浅笑道:“把另外一边也弄成这样不就好了?”

    她没好气答道:“我又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就愣住了,只见萧衍轻巧地拿起妆台上的石黛将她拉过来,傅妧眉间便觉出了些许凉意。

    再度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人眉尾飞扬,两边如出一辙。

    然而萧衍犹不满意,皱眉道:“好像有头重脚轻的感觉……”说着,他已经拿起了胭脂盒,用指尖蘸了一点便往傅妧脸上伸来。

    傅妧下意识地向后一躲,捂住两颊道:“我已经用了不少了……”

    萧衍却不由分说地用力扣住她的后颈,傅妧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只觉两边眼角微凉。她抬手就要去擦,口中急道:“哪有人把胭脂往那里抹的……”

    萧衍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到镜前,傅妧便立时收声。眼角的胭脂并没有她想象中浓艳可怕,其实只不过微红,自眼尾处轻轻一挑,与飞扬的双眉相为映衬,越发显得神采奕奕,足以让人忽略她消瘦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

    萧衍又皱眉看了下她身上的鹅黄色襦裙,眉头越发紧蹙。

    “怎么了,这也有不妥?”傅妧觉得她已经用心妆扮了,没想到在他眼里,竟是样样都不合格。

    “你今天要扮演的不是大家闺秀,而是狐狸精,穿这么端庄,简直是还没开战就偃旗息鼓,”他摇头叹息,“幸好我早有准备。”他走到门口吩咐了侍卫几句,那人去而复返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匣子。

    傅妧仍沉浸在那句“狐狸精”带来的震撼中,萧衍已将匣中的衣物在她面前抖了开来。

    正红的衣料,因是襦裙的式样并不显过分妖艳,却足以吸引目光。傅妧皱眉摇头道:“正红犯了色。”

    正红是只有正妻才能用的颜色,正如明黄只有皇帝和太子能用一样,她身为侍女穿上正红,便是僭越之罪。

第79章 蓄意挑拨

    自从松阳驿站失火后,萧衍一直卧病不出,元盈一开始还前往探望过一次,吃了闭门羹后便不再上门。

    一来是因为傲气使然,二来身旁的嬷嬷也曾劝阻,说是虽在宫里行过大婚仪式,那毕竟是南楚的婚仪。两国联姻,非同与寻常百姓之家,要到了北燕举行过仪式后,这桩婚事才算圆满完成。

    因此,只是许久以来元盈与萧衍的第一次见面。

    为了今日的晚宴,元盈很是费了一番工夫。她特意将坐席前屏风换做了蝉翼纱制成的纱帘,又命人取来两架连枝灯放置在坐席两侧,务必要让人看清纱帘后她的容貌。

    因未行过合卺之礼,元盈仍作少女打扮,淡粉色纱衣宽大飘逸,很好地掩饰了稚嫩的身段。她向来喜爱贵重首饰,上次的陪嫁虽然在火灾后丢失了大部分,但皇后爱女情切,又命人送来了新的,只不过不如当初陪嫁时丰厚罢了。

    元盈妆扮完毕,便在婢女的簇拥下去了。她来得已经算是晚了,然而对面的坐席仍空着,显然萧衍还没到。

    元盈当即面色一沉,孙嬷嬷忙开解道:“公主勿怪,太子殿下的伤势刚刚痊愈,晚些也情有可原。”

    贴身侍婢兰月也笑道:“可不是,太子这些时候一直都闭门养伤,这次必然是听说了公主也会参加晚宴,才特特来的,要不,那城守哪里有这样大的面子?”

    元盈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对兰月道:“既然这样,你就去看看太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她一语未毕,就看到萧衍已然出现在了门口。只是,他身侧还跟着一个红衣女子,隔着朦胧的蝉翼纱,也能看清那人的眉目。

    “她……”元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对孙嬷嬷道:“你不是说那个贱婢被烧死了么,那现在这个是什么?”

    孙嬷嬷说不出话来,元盈越发愤怒,恨不能掀了桌子扯了纱帘大闹一通,却被孙嬷嬷和两个丫头死命拦住。

    “公主啊,咱们眼下可不是在皇宫里,这里还有外臣,闹起来会影响公主的声誉……”孙嬷嬷苦劝道,内里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没有说出来。元盈已经出嫁了,嫁的还是北燕的太子,南楚的父皇母后是不可能再给她撑腰的了,若是这个时候闹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元盈自己。

    只不过这番话,只好放在心里,若是说给元盈听了,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好说歹说,元盈总算被劝住了,那边萧衍已经带着傅妧落了座。因在场众人以萧衍和元灏身份最尊贵,因此上座空悬,萧衍和元灏相对而坐,元盈则在元灏下首,恨恨地从纱帘后瞪着傅妧。

    松阳城守也觉得尴尬,忙命人上菜开席,又叫了歌舞伎来表演,想借此缓和下两边剑拔弩张的气氛。元灏一开始脸色格外阴沉,后来几杯酒喝下去,才稍微缓和了些。

    一场歌舞稍歇,元灏身旁的傅萦却忽然站起来,端着酒杯走到傅妧面前,大方道:“姐姐,敬你一杯。”

    傅妧连眼皮都未抬,闲闲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这样的冷淡也在傅萦的意料之中,因此她迅速拿出了预备好的说辞:“妹妹大婚那天,姐姐还没赏脸喝一杯我和二殿下的喜酒,今天难得在这里相聚,难道不该喝一杯吗?”

    “好,”傅妧眨眨眼睛,端起酒杯站起来,倾身在傅萦耳边道:“祝你们怨偶天成。”

    傅萦脸上的怒气闪了闪,却硬是忍住了,又转向萧衍道:“太子殿下不一起来喝一杯么?说起来,我也还没来得及祝贺姐姐能有机会服侍太子殿下。”

    “却之不恭。”萧衍简短道,站起来揽住傅妧的肩膀,与她同饮。

    傅萦也举杯一饮而尽,只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似是酒杯摔碎的声音。回头看时只见元灏手中的酒杯完好,只是握住酒杯的手微微用力,骨节分明。

    想来刚才的失态之举应该是元盈做出的,这位小公主的脾气尽人皆知,必然不会和傅妧善罢甘休的。而她傅萦,只需要坐看好戏就行了。

    她有一个最有利的条件,就是傅妧终归是要离开的,到时候元灏就算再有万般不舍,也不可能追到北燕去和她再续前缘。

    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便施施然回座去了。对于元灏投来的愤怒目光,她视而不见。

    或许元泓说得对,对于元灏这样的男子来说,一味示弱收到的效果并不好。

第80章 名品芍药

    傅妧放下酒杯,目光与元灏相触,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只觉方才喝下的酒像团火一般,烧的心底一片荒芜,便忙错开了目光。

    她转头的动作略急了些,松松挽住长发的玉簪自发间松脱,落在地上跌做两半,一头乌发登时垂落。

    原本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傅妧却想到了她和元灏之间的缘分,或许便像这玉簪一样,就算戴得一时,终究还是碎了。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她心里陡然漫起了酸楚来。

    耳畔传来萧衍打趣的声音:“不过是一根发簪而已,值得这样心疼?”

    傅妧这才醒过神来,忙眨眼忍住眼底泪意,勉强开口道:“我披头散发不成体统,还是先告退了。”

    萧衍专注地看着她,眸中有了然神色闪过。

    傅妧知道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躲不过他的眼睛,然而还是装作不知,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萧衍不置可否,左手却在桌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王城守,本太子依稀记得,今天饮宴的目的是为了赏花,不过到现在为止,本太子一朵花都没看见。”

    城守王瀚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去应,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孙嬷嬷。这也是他和孙嬷嬷商量出来的伎俩,松阳气候湿润,盛产花木,每年都要贡花上京。如今五月正是芍药花开的季节,王瀚日前已命人预备好了一些稀有的芍药品种,就要送去京城。

    只因萧衍为人冷淡,对元盈并不上心,连饮宴都一并推脱。因此孙嬷嬷才和城守王瀚商量了这个点子,只说是为了欣赏贡花而举办的晚宴,好不容易才让萧衍应了。

    孙嬷嬷方才受了元盈训斥,心中已有几分不忿,当下迁怒于王瀚,对他求助的眼色置若罔闻。

    那些贡花已被移栽到花盆里,只待明早运送出城,然而如今萧衍问起,王瀚无奈,只好命人将贡花抬上来。

    傅妧微微皱眉,不知萧衍想做什么,却又不好这样就离开,只好坐观其变。很快,十几盆芍药便被抬了上来。

    灯火照耀下,那些花朵颜色姿态各异,格外赏心悦目。王瀚自己也是爱花之人,如今为了在元灏面前表功,便细细介绍起这些芍药的名称特性,以便显示自己为了进贡费了多少心思。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在场众人各怀心思,没有哪一个是专心听他说话的。王瀚一口气说了大半,已觉口干舌燥,偏生还无人应声,偌大的厅堂上,竟似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情形这样,再多说下去也是无益,因此,虽然还有几株尚未介绍到,王瀚也只好讪讪地住了口,端起一杯茶来喝。

    这时,傅妧却突兀开口:“王大人,似乎还有一些,您还没有说到呢。”

    她语声柔软,有种懒洋洋的味道藏在里面,王瀚应声回头,便是一愣,险些将没喝完的半杯茶都倒在自己胸前。

    之前她进门时,因是与北燕太子一道来的,因此王瀚并不敢细看。如今这无意之中瞥得一眼,三魂七魄立刻去了大半。

    “……是……”傅妧身份尴尬,王瀚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含糊应道。

    傅妧却挣开萧衍的手站起身来,走到其中一棵芍药面前,笑道:“刚才听大人一番话,才知道芍药有这么多品种,像什么粉盘托金针、紫雁飞霜之类的名字,都很是特别,不知道这一株,又有什么稀奇的名字呢?”

    她指的那朵花在色泽上与其它几种不同,并不是常见的红、粉、白三色,而是紫中带黑,颜色十分凝重。王瀚努力收回心神,将注意力转移到她面前的花上来,;立即答道:“这花的名字倒是有些不同,叫做‘墨紫綾’,是因为这花色得的名字,这花极难养活,今年也只得了这一棵,一棵上偏偏只开了一朵花。”

    见他对着傅妧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元盈心中恼怒,当下也顾不得仪态,冷冷哼了一声。

    王瀚这才觉察出自己失言惹恼了公主,忙极力补救道:“公主殿下,若是这贡花有什么不妥,下官立刻派人再去寻来名贵品种。”

    元盈冷笑道:“本公主曾经在母后宫中见过这墨紫綾,确实很是特别,只可惜宫里那株只开了一个花期,第二年不知怎的就枯死了,我劝大人还是尽早把贡花收起来罢,免得被那些俗物沾染了,伤了花的灵气!”

    王瀚懊悔不迭,忙连声应是。他正待转身,却听得周围奴仆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再回头看时,只见那墨紫綾的花枝上已然空无一物,方才那开得正盛的花朵,竟已被人掐断了。

第81章 艳惊四座

    那朵色彩浓重的花,如今正绽放在傅妧手上,雪白素指衬着深红花朵,色彩区别十分明显。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这大胆女子,以卑贱之身公然着红衣上正堂不算,如今连贡品芍药都敢攀折,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傅妧瞥了萧衍一眼,目光似乎在说:“你满意了?”

    之前那个赌约,萧衍的用意无非是要借她的手给南楚难堪。虽然她还不明白他为何要把姻亲关系闹得这样僵,但借她的由头来做这件事却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她是被整座南楚宫廷所敌视的人,也是最能激起元盈怒气的人。

    傅妧拈花微笑,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忽然绽放的美丽所震慑住,连我行我素惯了的元盈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她就在众人各色各样的目光中翩然转身,走到萧衍面前,抬手递上那朵花。随着她的动作,袖子向下滑了些,露出一截手臂,不堪一握的纤细,毫无瑕疵的雪白。

    “殿下送我的簪子碎了,就拿这个来代替,如何?”她扬眉微笑,声音和仪态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无限的妩媚。

    萧衍欣然微笑,接过她手中的花,傅妧随即倾身侧首,让他将花枝插入鬓发中。

    那朵花虽然颜色并不鲜艳,但戴在她耳畔却是相得益彰,越发衬托出雪肤乌发,眼角一点胭脂宛然,艳丽无双。

    元灏猛然闭上眼睛,狠狠抓过桌子上的酒壶灌了一口。

    他旁边的元盈却没有这样的好涵养,当下只听到哗啦一声,她面前的小几已被掀翻在地,杯盘碎了一地,酒壶也碎了,浓郁酒香立刻自纱帘后弥漫出来,盖过了厅堂内的花香。

    元盈一把撩开挡在面前的纱帘,对萧衍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在场众人才得以看清元盈的真容。她的容貌本也是上等的,然而今天的妆容和发式,都是少女一派的打扮,身上的粉色衣衫与傅妧身上那袭红衣一经对比,便是高下立判。粉色纵然再青春烂漫,终究比不得红色先声夺人。

    衣裳和发式再复杂再精致,也比不上傅妧随意一挽乌发的风姿,妩媚天成。

    元盈一指傅妧:“她不过是本公主身边的一个下婢,你竟然公然容许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出来,还放纵她攀折要送给我父皇母后的贡品,根本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若是从前在宫里,她只不过稍有嗔色,便有人众星捧月般来哄她,何曾需要她动了真怒?眼下元盈只觉自己已经浑身颤抖,眼前也像是有金星乱冒。

    萧衍淡淡看她一眼,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朵花而已,公主有必要如此动怒吗?”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元盈却如遭雷击:“你是要不顾身份一味袒护这个贱婢了吗?”

    萧衍扬起了眉毛:“说起不顾身份,现在是公主在不顾身份的大闹,熙华公主,请适可而止。”说到最后四字时,他略微加重了语气,隐有警告之意。

    元盈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心底只闪电般掠过这个念头:萧衍,并不同于以往她所见过的人,他是不会为她的愤怒而改变的。

    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从小养成的骄纵却让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

    元盈面色铁青地瞪着他,一字字道:“既然这样,我们的婚约就解除好了!”说完后,她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孙嬷嬷吼道:“备车,我要立刻回去!”

    孙嬷嬷已经吓得两腿哆嗦,忙不迭跪下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王瀚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跟着跪下了,顿时厅堂内跪倒了一大片人,也是无声的阻拦。

    元盈站在原地等待着,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再开口,无论是萧衍,还是她的兄长元灏。

    她现在……孤立无援,连从小一起长大,最疼爱她的二皇兄也没有站出来说话!元盈猛然转身看向元灏,眼底流露出些许乞求的神色。

    然而元灏只是低声道:“你……不要再闹了。”

    “皇兄!”元盈失声道,然而叫出了这一声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喉头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委屈。

    那种感觉她只在梦里体验过,是梦魇时想叫也叫不出声,想醒也醒不过来的无力感。

    她踉跄后退,忽然抬起衣袖掩住面孔转身跑开了,步态是从未有过的仓皇。傅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殊无动容。

    然而一个黑影却忽然出现在眼前,她凝眸望去,只见一脸怒气的元灏就站在面前,并伸手钳制住了她的手腕。

    傅妧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向外走去,下意识地回头向萧衍求救,却看到他已经坐了回去端起一杯美酒,对她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

第82章 我本无情

    元灏拉着她一路向外走去,一直走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虽然天色已黑,但傅妧的红衣和容貌委实太过显眼,引来路人伫足观望。傅妧又急又气,挣扎道:“快放手!”

    元灏猛然回头,眼底已有红丝蔓延上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现在有了北燕太子这个大靠山,所以想要我放手了吗?傅妧,那你当初对我的那些表示,也只是为了要找一个靠山吗?”

    傅妧冷笑一声:“你怎么想就怎么是了。”她别过头去,不想看他的模样。

    “母后早就这样说过,我不相信,阿澈和阿泓也这样说,我还是不信,但是……”元灏的语气沉重了几分,“如果你说,我会相信。”

    “我……”傅妧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

    元灏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不相信,我认识的傅妧是那样的人,哪怕是我亲眼看到的时候,我仍然觉得其中可能另有隐情……从前你总说我喜欢****,明明知道也假装不知道,只为了维护一个可笑的面子或者尊严,那么现在我把一切都放下,只求你告诉我一个真相。”

    他眼底的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傅妧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有个声音在心底呐喊着:“告诉他,把一切都告诉他,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我……”她下意识地开了口,还是只说了一个字,就硬生生刹住了。

    她本能地觉得,不能告诉他,否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不论是她的性命,还是他的前程。皇后那天和她说的那些话,她虽然从心理上无法接受,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些都是事实。

    皇后位居中宫多年,对宫中的权位斗争看得自是透彻。若是她现在一个心软,之前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障碍已经横贯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

    傅萦,不管元灏当初是心甘情愿还是被强迫接受的,傅萦如今已经是他的正妃了。

    傅妧心底刹那间转过诸般念头,最后这一个事实,像是烈火般灼痛了她的心。无论中间过程如何,从结果来看,她还是输给傅萦了,不是吗?

    无论是代她入宫还是谈婚论嫁,傅萦都是那个赢家,而她傅妧,不仅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还连最想保护的人都不能保护。

    当初一时的不坚定,已经带来了苦果,今天若是还执迷不悟,不知要掀起明日多少惊涛骇lang!

    元灏曾是生命中唯一给她带来温暖和期望的人,她不能连他都一起毁掉。

    当然,还有一个自私的理由,她也不能就这么被毁掉。若是执意要嫁给他,就注定了要成为不得志皇子的庶妻,注定了不能为逝去的人讨回公道。

    这一点,除了皇后之外,师傅也已经和她说的很清楚了。

    就这么被敌人打败,就这么庸碌一生,只为了他一个人的喜怒而活,她不能,也不愿!

    傅妧闭了一下眼睛,平复了心底的情绪后,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冷,一如她的声音:“二皇子,当初接近你时,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会刻意保持着和你的交情。”

    “你说谎,”元灏坚定道,“当初明明是你险些被惊马踏伤,我才会……”

    恰好身旁有人赶着马车慢悠悠经过,傅妧连看也未看就摸出一根银针甩过去。那枚银针刺入马股,原本还温驯的马立刻发狂,在街上横冲直撞起来,一时间到处惊呼声不断,路两旁的小摊也被撞翻了好些。

    就在这一地狼藉中,傅妧冷冷微笑:“现在看到了?二皇子,我并不是你想象中事事需要你保护的人,那天的一切都是我有意安排,你只不过恰好经过,又恰好不忍看我受伤,所以出手相助罢了。”

    说完后,她转身要走,元灏却再次拦在她面前,一字字道:“我不相信。”

    傅妧皱起了眉头:“你还有完没完?”

    “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那个时候傅萦还没有得罪盈儿,傅家也不必送女入宫,你根本就不需要特意结识我!而且……母后早就有意让我和傅家联姻……如果是你……”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母后就算有意让你和傅家联姻,对象也只能事傅萦,我嫡出的妹妹,”她嘴角的笑容越发讽刺,“忘了告诉你了,我的娘亲是被傅家赶出门的,我也是在山村里长大的,一开始我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向傅家和傅萦进行报复罢了。”

第83章 再度离别

    那些报复的想法,在她和娘亲艰难度日时出现过无数次。然而,在知道元灏的真正身份之前,她从没有把他和对傅家的仇恨联系在一起过。

    之所以想要接近,是因为他身上温暖的气质,是因为他在她无助时伸出的援手。

    然而,自从傅妧决定了要去北燕时,这些话注定只能是藏在心底的秘密,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除非,除非她还可以活着踏上南楚的土地,以自由的身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会出了傅萦得罪公主的事,我不得已进了宫,既然注定要去北燕,自然是要找座更靠得住的山了。”

    “对于我们这样的女人来说,一生一世都只能寄托在嫁的那个男人身上,自然要擦亮眼睛好好选择……”

    这些伤人的话,滔滔不绝地从她口中说出,元灏猛然低喝一声:“够了,这些,就是你放弃做我的正妃,选择无名无份地去萧衍身边的理由?我听够了。”

    在傅妧的记忆力,他一向都是温和淡然的,如今他眉目癫狂,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致。她忍住心疼,勉强扯出一点微笑:“是啊,跟在如日中天的太子殿下身旁,哪怕是无名无份,也好过做不得志的皇子的妃嫔。”

    她转身往回走,每一步都如在刀尖上起舞,明明痛彻心扉,却只能向前。

    “傅妧!”他最后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的。”

    傅妧的脚步微微一滞,没有回头。元灏的目光渐渐黯淡,然而在视线落到她衣袖上时,他却睁大了眼睛。

    待傅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时,他才快步走到她刚才伫足的地方,伸手触摸地面。果然,指尖沾染了一抹红痕,他并没有看错,刚才自她袖口滴落的是血。

    顺着她走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更多的血迹,可想而知她握在袖中的手有多用力。

    元灏将沾染了她鲜血的手轻轻抚上胸口,眼底重新迸发出坚定的光彩。

    十天后,送嫁队伍再次启程。元盈派人回皇宫哭诉的举动并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南楚帝后只是传了一道口谕,说是已出嫁的女儿长久滞留在南楚不妥,并加派了一千名侍卫前来护送。

    自从这道口谕传到之后,元盈便大受打击,整日里躲在房间里大发脾气,城守府的碗碟都快被她摔光了,一时间松阳碗贵。

    而这些劣迹,都被原封不动地传了出去。事关皇族脸面,百姓们自然是传得起劲,更有好事的商人,从附近的郡县贩运来大批的碗碟。

    萧衍虽对傅妧这样的举动不置一词,但傅妧已经通过这些日子和他的相处发现,他表面上置身事外,其实是在推波助澜。他若是觉得不妥的事,根本就不会给她去做的机会,如今不闻不问,便是默许。

    自然,这件事若没有他的帮忙,傅妧一个人也是无能为力。那天萧衍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很快便兑现了当初的允诺。

    出乎傅妧的意料,萧衍送来的暗卫竟然是个女的。傅妧问起她的名字时,她只简短地答了五个字:“请主人赐名。”

    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掺杂,干脆利落。她整个人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如果不是能看到她能说能走,傅妧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人形木偶。

    傅妧没有多想,便给她取名为简兮。而简兮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将公主的种种劣迹宣扬出去,从南楚帝后的反应来看,简兮这个任务做得非常完美。

    此事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南楚帝后也大为头疼,连发数道口谕催促他们上路。最终在十天后,元盈终于再也拖延不下去了。

    女眷皆有马车可坐,不必受骑马颠簸之苦。简兮已经换了装束,扮作和秋容一样的婢女,随行伺候。对于一个随行女官使两个丫头这件事,李嬷嬷虽颇有微词,但又不敢公然和萧衍作对,因此只伙同众人瞒着元盈,将傅妧的马车安排在队伍最后,免得元盈因为看到她而大发脾气。

    上车前傅妧最后一次回眸,并没有在送行的人中看到元灏的身影。明明是她费尽心思促成的结果,当他真的回头不闻不问时,她却仍感到怅然若失。

    手心隐约作痛,那天她为了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心软,狠狠掐破了手心,至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傅妧闭上眼睛,再次握紧了拳头,想用那疼痛来警告自己,不要再想那个人那些事。

    刚上车的秋容惊呼一声,忙扑过来掰开她的手,又皱眉对坐在傅妧旁边的简兮道:“你瞎了么?看见姑娘这样还跟个木头人一样坐在这里!”

    简兮点点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对于这个木知木觉的婢女,秋容心里有一肚子疑问,然而看傅妧神不守舍的样子,却又不好问,只好就这样上路了。

第84章 神秘邀约

    之后的一路上风平lang静,半个月后,送嫁队伍已来到位于南楚最北端的睢阳城,出城后便是北燕领土。

    到了这里后,自京城一路护送而来的南楚将士就要止步了。因北燕前来接应的骑兵尚未到达,因此他们便暂时在睢阳城停下了。

    睢阳城虽然大,但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并不算繁华。元盈只在这里住了两天,便发了许多牢骚。其实也无非是些小事,边疆之地的饮食自然比不得皇宫精致,一应生活用具也是如此。

    元盈娇生惯养,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旅途劳顿,脾气越发大了,闹得驿馆中鸡犬不宁。

    这天傍晚,傅妧在简兮的掩护下悄悄溜出了驿馆,来到和萧衍约好的地方。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映得江水一片金黄,萧衍在那金灿灿的光晕中回眸一笑,便有三分邪气。

    “约我来这里做什么?”傅妧走上前,便开门见山问道。

    萧衍挑挑眉毛:“在驿馆里憋了好几天了,难道不闷吗?不管怎么说,离了这里,你就算是真的背井离乡了。”

    傅妧皱眉,转身就要走,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跟我来。”

    他拉着傅妧钻进停在江边的乌篷船上,立在船头的南宫慕云用竹篙在岸边一点,那小船便往江中悠悠飘去。一直划了有半个时辰左右,视线中才出现了一座画舫。看那画舫精致华美的程度,想来其主也是非富即贵。

    小船刚刚靠上去,便有人放了船板,傅妧夹在萧衍和南宫慕云之间走上去,被仆童引到了一间大厅中。待看清那上座之人的面容时,傅妧便暗暗吃了一惊。

    “太子殿下好胆气,这样的邀约也敢孤身前来。”说话那人正是南楚的平远将军,亦是南楚皇后的兄长姬桓。他常年镇守北疆,出现在此地倒也不算意外。

    姬桓年长皇后十几岁,年纪已然不轻,头上微有白发。元盈与萧衍成婚前,他也曾入京道贺,傅妧在宫中远远看过他一眼。如今这般近距离看来,他倒比在京中时疲惫了几分,不知是何缘故。

    萧衍微笑不语,傅妧却福身一礼:“见过平远将军。”

    她语声清脆,登时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姬桓笑道:“小丫头倒是有点眼力,”说过这一句后,他的声音骤然冷了几分:“她就是盈儿身边的那个女官?”

    这问话是对萧衍而发的,萧衍却不去接这个话头,只笑道:“将军有话明说就是。”

    姬桓面色一沉:“当初南宫玄瑜前来提亲,我便说盈儿年幼,这桩婚事不妥,只可惜元恪畏惧你们北燕,硬要做成这门亲事,如今看来,太子你连赴约也要带着她,这婚事确实是许错了!”

    萧衍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闲闲道:“敢情姬将军深夜邀我来这么个僻静地方,是为了替外甥女讨还公道……”

    “不错,萧衍,你不要以为元恪怕你,连我也怕了你了!你三番五次给盈儿气受,我早就看不过眼了!”说着,他已经走到萧衍面前,沉声道:“今日我要你给我一个准话,怎么处置这个背信忘义的臭丫头!”

    他所说的“臭丫头”,指的自然是傅妧。萧衍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南宫慕云却道:“姬将军是朝廷重臣,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何必同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姬桓冷笑一声:“南宫慕云,不要仗着你是太子身边的人,就可以在本将军面前放肆!说起来,大约因为你父亲也是个背信忘义的人,所以你才会想要回护这丫头吧。”

    他之前提起南宫玄瑜时,口气就颇为不敬,如今更是直接嘲讽,南宫慕云的脸色变了变,却硬生生忍住了。

    姬桓随即转向萧衍,再度逼问道:“如何?你若不愿动手,便由我亲自动手也是一样的。”

    僵持中,傅妧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姬桓闻声转向她,皱眉道:“你笑什么?”

    “姬将军与其去问太子,为何不来问问我呢,或许,小女子感动于将军爱护外甥女的心意,愿意引颈就死也说不定呢。”

    姬桓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揣摩她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傅妧嘴角的笑意却又加深了些:“将军还真是白活了几十年!”

    说这话时,她脸上轻蔑之意难掩,姬桓登时暴怒,手下意识地摸向了佩剑。

    傅妧留意到了他的动作,却毫无惧色,反而又上前一步,仰起下巴看着他,姿态倨傲。

第85章 美人舞剑

    姬桓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这是有意要羞辱本将军了?”

    傅妧心中暗自好笑,俗话说外甥像舅果然不错,这副语气和神态,原来元盈是从这位舅舅身上学来的。

    “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只不过想和将军讲讲道理罢了,”她试探道,“将军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英雄,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不会连几句逆耳的话都听不进去的,不是吗?”

    姬桓冷笑着将佩剑抽出一截,用威胁的神态道:“你说!”

    “若北燕太子果如传闻所说,对我爱重有加,若你为了公主杀了我,只会让太子与公主之间嫌隙更深,反过来,若传闻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太子与公主只不过是性情不合,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傅妧一口气说完,唇畔重新扬起挑衅笑意:“当然,将军要是看我不顺眼,执意要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那也悉听尊便!”

    她这般咄咄逼人,姬桓反而不好就此下手了,毕竟萧衍和南宫慕云都在近前。后生可畏,他已过了壮年,不敢如此自负。

    只是这小小女子,原本只以为是个狐媚人物,或者可用言语震吓利益收买。如今看来,竟是个能言善辩的……姬桓当下立定决心,此女非要除去不可!至于元盈和萧衍,相信后者身居太子高位,也不会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得罪姻亲之国的地步。

    想到这里,姬桓回剑还鞘,脸上扬起一抹笑意:“既然来了,便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萧衍微微颔首,姬桓便引着他们走向后舱。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登时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抵得一干二净。席间,姬桓只随意说些边疆之地的风土人情,谈吐自如,丝毫不见异色。

    傅妧疑心他会在饮食中下毒,于是以宽大衣袖做遮掩,每进食饮酒前必用银针先试探过,见针无变色才能放心。

    姬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只殷勤地向萧衍劝酒。

    几番推杯换盏,一场歌舞已毕,又有一蓝衣女子翩然入场,在姬桓面前跪拜道:“妾为贵客准备了一支特别的舞,请将军借佩剑一用。”

    姬桓抽出佩剑,命身旁的侍卫送下去,这才对萧衍笑道:“我生平最爱武学,府中的姬妾歌姬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手功夫,想让太子鉴赏一下。”

    萧衍举杯微笑:“将军真是别出心裁。”

    与姬桓的满面微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蓝衣女子的冷若冰霜。看那侍卫递上佩剑时的恭敬姿态,想来这女子应该是将军府中甚为得宠的姬妾。

    蓝衣女子身姿轻盈,出剑迅捷,傅妧虽对武功没有研究,但见萧衍和南宫慕云眸中都有赞赏之意,可见那女子的剑法不错。

    正在这时,婢女又端上来一道雪蛤羹,傅妧从前在傅府吃过两次,知道这东西虽有养颜奇效,但口感并不是很好。尤其是冷了之后,便会有淡淡腥气,因此她无暇注意场上的剑舞,用银针试过那羹没有问题后,便拿起了勺子。

    她刚刚舀起一勺,眼前却是变故突起!

    原本离得甚远的蓝衣女子不知何时竟已到了面前,傅妧刚刚抬头,只来得及看到剑光划过。哗啦一声,面前盛着雪蛤羹的碗已经被一剑劈碎,热烫的汁水流了下来,饶是萧衍已经伸手拉开了她,汁水还是染得裙裾一片狼藉。

    蓝衣女子收剑而立,淡淡道:“妾身剑法不精,惊扰了贵客,妾的内室有干净衣衫,姑娘若不嫌弃,可来换一件。”

    傅妧对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仍有忌惮,因此下意识地看向了萧衍,却见他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换了衣裳再来。”

    姬桓眼底精光一闪,萧衍却闲闲道:“将军府上卧虎藏龙,连一个姬人的剑法都如此出众,可惜熙华公主没有同来……说起来,南宫有位师妹剑法也很是精妙,改日也该让公主鉴赏鉴赏。”

    南宫慕云会意,立刻道:“三千师妹为人莽撞,比方像刚才那剑就险得很,若是收不住冲撞了公主,岂不是铸成大错。”

    萧衍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眼光却瞟向姬桓,见对方面色凝重,便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厢傅妧跟着那蓝衣女子进了内室,对方仍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拿了一套衣裳丢过来,便关了门出去了。见她出去,傅妧反而自在许多,忙将染脏了的衣裙换下,便急着回去。

    她才刚拉开门,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许久,她才叫出那人的名字:“元灏!”

第86章 短暂告别

    元灏只作普通书生装束,显然是不想表明身份,他推了傅妧进屋,才压低声音道:“回去后告诉萧衍,快点离开南楚!”

    傅妧看他神情郑重,不像是在说气话,便追问道:“怎么了?”她想起了姬桓,眸光中多了些警惕:“是不是姬将军有什么计划?”

    元灏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急切道:“我之前给你的玉佩你收好,北燕都城有一家尚珍阁,你拿着玉佩去见老板,我便能知道你的近况了……”

    “二皇子,”傅妧冷冷打断他,“那块玉佩我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谎话说到一半,对上他恳切的目光时,她喉头一堵,竟再也编不下去。

    元灏定定地看着她,一字字道:“如果连你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看不出来,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要娶你?”

    被说中心事,傅妧无言以对,眼底已涌起了泪。元灏也红了眼圈,猛然伸出手抱紧了她。

    他的怀抱一如记忆中宽厚而温暖,傅妧闭上眼睛,努力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感觉。

    门忽然被推开,是去而复返的蓝衣女子,越过元灏的肩膀,傅妧看到她脸上竟也有了焦急的神色:“耽搁得太久将军会起疑心的!”

    元灏并没有放开傅妧,双臂反而更用力了些。傅妧费力地仰起头,只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等我,”他轻声道,“我一定会成为皇帝,一定会接你回来。”

    傅妧凄然微笑,眼泪模糊了视线。良久,她重重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可是……会一直等到你来为止的。”

    元灏咬紧了牙关,终于放开了手。

    傅妧低头擦去眼泪时,只见蓝衣女子脸上掠过一丝黯然。然而那丝异样神情转瞬即逝,蓝衣女子上前拉起傅妧便向外走去。她的手像她整个人一样冰冷,傅妧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蓝衣女子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向元灏点了点头,便拉着傅妧出了门。

    傅妧强忍着没有回头,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女子身上来:“姑娘和二皇子相识,不知傅妧该如何称呼?”

    蓝衣女子冷冷看她一眼,半晌才说了两个字:“秋离。”

    虽然对方神情冷淡,但傅妧还是恳切道:“今天的事,多谢秋离姑娘了,只是不知姑娘这般帮我,可会招来姬将军的猜疑?如果……”

    她的话还没说完,秋离便打断道:“我帮的是他,与你有什么干系?可笑!”

    被秋离这般抢白,傅妧便不再说话。

    快回到后舱时,秋离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直勾勾地望着傅妧说道:“这次是我欠他的,下次再见你,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傅妧扬起了眉毛:“是因为……元灏?”

    秋离的表情变了变,原本凌厉的五官柔和了些,但口气却一如既往的生硬:“和你没关系。”

    傅妧这次没有再让着她,而是反击道:“如果和我没关系,又何必要特别警告我?你只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

    秋离定睛看了她半晌,才撇嘴道:“最讨厌这种伶牙俐齿的女人了!”说罢,她便自顾自走了。

    傅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闪过数种揣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秋离对元灏,似乎有种特别的情愫。

    秋离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坚强,又那样冷漠,但她面对元灏时流露出的担忧情绪,却是作伪不得的。只是……她是姬桓府中的姬妾,与元灏注定是不可能的。

    大约便是因为这样相似的情形,傅妧才会对她有种特殊的好感吧。

    同样的身不由己,同样的爱而不得,还有同样的……不甘心……

    “我们走吧?”耳畔忽然传来萧衍的声音,傅妧抬头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从后舱出来了。

    傅妧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那位姬将军没有别的事了?南宫慕云呢?”

    “南宫去弄船了,再不回去天恐怕都要亮了。”他指了指仍然暗沉的天空,对她的第一个问题视而不见。

    傅妧却认真道:“虽然说是盟友,但利益发生冲突时,也是可以放弃的吧?放心好了,我不会抱怨的,只要你提前和我说就行了,免得我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刚才在宴席上,秋离刺出那一剑时……他没有出手阻止。如果那一剑秋离下了必杀的决心,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或者,已经被随便丢进了河里,成为纠缠的水草中渐渐腐烂的尸骨。

    萧衍看着她,眼神认真了几分,说出口的话却犀利许多:“你是巴不得我放弃你,好去与旧情人再续前缘吧?”

第87章 有意闹事

    那天从姬桓那里回来后,萧衍就不曾在傅妧面前出现过。傅妧细细回想那天他们的对话,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值得让他生气的地方。

    唯一不妥的地方,大约就是那句关于盟友的话了,难道是嫌她看轻了他?

    傅妧并没有忘记元灏跟她说的话,然而那天回来的时候,萧衍一路上都冷着脸,让她根本无从开口。

    萧衍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嬉皮笑脸时挥洒自如,一旦拉下脸来便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完全相反的两种气质,如同颜子潇和北燕太子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一样,被他拿捏自如。

    傅妧猛然醒过神来,警告自己道:“想他干什么!”

    他们的关系,说好听了是盟友,说难听了就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只要做好自己本份的事就行了,何必要费心思揣摩他的想法?

    “姑娘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呢?”秋容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喜孜孜道:“这个城守倒是个有眼力见的,今天早饭倒送来了好东西。”

    她揭开碗盖,将冒着热气的碗向傅妧面前挪了挪:“听说这雪蛤是最养颜的了,姑娘快趁热吃!”

    傅妧闻到那气味,便想起那天在姬桓画舫上发生的事,心中不禁一阵烦闷,便将碗推开了。

    “姑娘,凉了就不好吃了。”秋容见她脸色不好,越发想劝她多吃些。

    傅妧摇头,正要说话时,房门却猛然被推开了。来人是元盈的教引嬷嬷孙氏,傅妧之前没少和她发生龃龉,看到她就不禁皱起了眉头。

    孙嬷嬷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雪蛤羹,当下嘲讽道:“有人还真是连自个儿的身份都忘了,我说厨房里的雪蛤怎么数都少了一份,原来是被你们偷了来!”

    秋容立刻辩道:“我们没有偷,这是城守大人派来送给我们姑娘的!”

    孙嬷嬷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就是看到城守府里头的丫头往这里送东西,一打听才知道送的竟是雪蛤,才到这里来理论的。上次赏花宴过后,元盈对她出的主意很是不满,连兰月竹月两个丫头都快爬到她头上来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着做点什么事让公主重新待见自己,好不容易才抓到这么个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于是孙嬷嬷冷笑道:“那王瀚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城守而已,若不是姬将军看在公主住在这里的面子上照应他,他哪里配有什么好东西!”

    秋容和她争辩不休,傅妧却起身将门窗都打开,声音传到院子里,登时引了不少下人围观。

    孙嬷嬷脸色一沉,虽然王瀚被她说得那样不堪,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公主的教引嬷嬷就算再体面,终究也不过是下人的身份,这些话被城守府的下人听到,实在是有些过分。她气焰上一低,便再也吵不下去了。

    傅妧这才闲闲道:“嬷嬷要说的话可都说完了?”

    孙嬷嬷横她一眼,犹自嘴硬道:“我说话,用不着你这个狐媚子来插嘴!”

    傅妧并不生气,脸上反而带了些笑意:“嬷嬷如果说完了的话,就把这碗雪蛤羹拿走就是了,”她无视秋容不甘心的眼神,慢悠悠道:“本来就是一件小事,下次嬷嬷直说就是,不必这样大呼小叫,平白惹别人笑话。”

    这话绵里藏针,登时刺得孙嬷嬷老脸一红,闹到这个地步,真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傅妧却不容得她犹豫,对秋容打个眼色,秋容立刻将碗重新盖上,端起托盘气鼓鼓地塞到孙嬷嬷手里。

    孙嬷嬷气得手都有点哆嗦,然而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却又不好发作,只好狠狠瞪傅妧一眼,便端着那托盘快步去了。

    秋容这时候也明白了傅妧的用意,当下含笑追到外面的廊子上,吆喝道:“嬷嬷小心些,这雪蛤羹贵重得很,小心走滑了脚给砸了!”

    孙嬷嬷含恨而去,连头也不敢回。秋容忍俊不禁,回到屋子里重新把门窗关好,这才笑道:“姑娘这招真是高明,气得那老太婆落荒而逃……只可惜了那雪蛤羹。”

    傅妧淡淡一笑:“被她那么一闹,就算留下那羹来,你喝得下去?”

    秋容想了想,才笑道:“为什么不喝,横竖是美容养颜的宝贝,就算那个老货站在我跟前,我照样喝得下去。”主仆两人便都笑了。

    被孙嬷嬷这么一闹,半个上午都耽误了过去。因着早上没吃饭,傅妧便让秋容早早地去催午饭来,秋容才提了食盒进门,简兮却硬生生从门边挤了进来。

    秋容正要说她两句,然而听到简兮说的话,手中的食盒却直直掉了下来。

    “公主的教引嬷嬷刚才死了。”

第88章 人命关天

    “怎么会?”秋容难以置信道,“她刚刚还在这里大闹,怎么会……”

    傅妧虽然也很是惊讶,但说出话时却镇定得多:“什么时候的事?因为什么死的?”还没有得到答案,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怎么会这么巧,孙嬷嬷刚才还来闹过,回去就死了!

    简兮道:“就是刚才的事,据说是突然倒毙,在公主的院子外头远远看了一眼,似乎是中毒。”

    “中毒……”傅妧眼前立刻浮现出那碗雪蛤羹,她转身抓住秋容,厉声问道:“秋容,那碗雪蛤羹是谁端来给你的!”

    秋容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当明白过来傅妧说的意思后,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就是……就是这里厨房的一个丫头,她说是城守大人吩咐的……”

    傅妧转向简兮:“你带秋容去厨房,一旦指认出那个丫头,一定要抓住!”简兮点点头,拉起秋容便往外走,然而却已经有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一个颇为眼熟的丫头指着傅妧道:“公主,嬷嬷就是来过她们这里后出事的!”

    元盈挥挥手,立刻便有一队侍卫冲进屋来,十数支明晃晃的长戟齐齐指向傅妧等三人。“把这三个杀人凶手给本公主拿下!”

    得了公主号令,那些侍卫便上前反剪了她们的双臂,简兮探询地看向傅妧,傅妧知道她是想问自己要不要动手。

    轻轻摇了摇头,傅妧将注意力集中到元盈身上来:“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在这里装蒜!孙嬷嬷就是在你这里喝了一碗汤,就中毒死了,你还不是杀人凶手么?”兰月抢着答道。

    秋容也嚷起来:“你们血口喷人!那明明是姑娘的早饭,是孙嬷嬷自己来硬要了去的,若说是有人下毒,那也是有人想害傅姑娘!”

    她话音刚落,脸上已经挨了两耳光。兰月下手极重,秋容两边的嘴角立刻流出血来。

    兰月平时就和秋容很不对付,如今见了她的狼狈相,便凑近了道:“接着说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叫人拔掉你一颗牙,若是牙不够了,便拿舌头来顶替!”

    秋容不服气,想要说话,傅妧却警告地瞪了她一眼。如今这里到处都是元盈的人,图个口舌之快只会让自己吃亏。

    元盈看着傅妧,挑衅道:“平时不是很伶牙俐齿么,怎么今天就派个丫头替你伸冤,自己倒没话要说了?”她这样说着,一旁的兰月和竹月已经挽起了袖子,只等傅妧一开口巴掌便会落下来。

    傅妧冷冷看着她,心里仍在想着孙嬷嬷中毒的这件事。显然,下毒之人的目标应该不是孙嬷嬷,只不过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撞了来,因此做了替死鬼。

    依秋容所说,那丫头是奉了城守的命令送羹汤来,那么,始作俑者便是王瀚么?

    不会,他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背后必然会有人授意,是姬桓还是元盈?

    见她不说话,元盈冷笑道:“既然不分辨,那便是承认了,来人,把她们三个拖出去杖毙,为孙嬷嬷偿命!”

    傅妧皱眉,她知道元盈胆大妄为,如今这架势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简兮,后者坚定地冲她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王瀚却忽然撞了来,他大约是一路跑着来的,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元盈行了礼,才小心翼翼道:“人命关天,公主殿下不若将此事移交下官,下官必定严加审理此案。”

    “你?”元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看样子并不满意。

    然而兰月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元盈转念便道:“好,本公主便给你一天期限,明天这个时候,定要把凶手交给我处置!你若是敢徇私,本公主一定上报父皇母后,把你的乌纱帽去了发配边疆!”

    “是是是,”王瀚连声应道,“下官一定公平审理此案。”

    元盈又看了傅妧一眼,补充道:“王大人,虽然案子还没有定论,但这有嫌疑的人,总该先关到大牢里吧?”

    “是。”王瀚应道,随即便招呼侍卫将傅妧三人押入大牢。

    经过元盈身旁时,傅妧看到她脸上难掩的得意之色,心中越发笃定元盈一定和这件事大有干系。如果是这样的话,进了大牢倒也好,总好过被元盈私刑处置。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傅妧是不想暴露简兮会武功这件事的。

    这件事连王瀚都知道了,那么萧衍也没道理不知道。

    傅妧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告诉自己事情很快就会有转机的,萧衍不会看着她背上杀人的罪名还不闻不问的。

第89章 牢狱之灾

    其实牢房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最可怕的是寂寞。

    傅妧与秋容简兮被分开关押,她一个人呆在宽敞的囚室里,不闻人声。囚室没有窗子,蜡烛烧完了一根又一根,傅妧已经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脑子里的思绪一片混乱,原本她以为一个人能更好地理清思绪,现在才发现,她连抵御孤独的力量都没有,更不用说静下心来去想那些复杂的事了。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清醒过来。远处的牢房大门已经打开了,光影中静静立着一个人。

    她猛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扑到困住自己的铁栅栏前,沙哑地叫了一声:“颜子潇……是你吗?”

    那人缓缓走近,当傅妧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时,心下便猛然一沉。

    不是萧衍,那人虽然身材同样高大,面容却苍老许多,额头上有了深深的皱纹。傅妧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师傅……”

    玄嵇皱眉看着她:“颜子潇是谁?”

    “是……认识的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她低声答道。

    玄嵇敏锐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所有伪装,傅妧本能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

    “师傅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盲目地相信别人,只会让自己落到悲惨的境地里,就像你现在这样!”玄嵇的语声里有了深深的愤怒。

    “……我知道。”傅妧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底气。

    “知道?”玄嵇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还会对别人产生期待?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就抱定了等别人来救你的想法,在这里等死么?”

    “我……”傅妧无言以对。

    玄嵇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用等别人动手,我就先杀了你算了!”

    傅妧惊呼一声:“师傅!”话音未落,玄嵇的手已经从栅栏的空隙处伸了进来,准确地扼上她的喉咙。

    “师……傅……”傅妧全身僵硬,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然而玄嵇的脸却渐渐扭曲模糊,最后变成了元盈的脸。

    她狞笑着说:“去死吧!”

    那张脸又起了变化,许多人的脸容一一闪过,都是那些曾经在噩梦中追索她不放的脸孔。唯一不变的是扼住她喉咙的有力的手,仍然在渐渐收紧。

    傅妧的视线开始模糊,脑海里众多纷乱的思绪一一闪过……噩梦,她准确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依然是元盈的脸,然而傅妧却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硬生生将她扣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掰开,一字字道:“你休想让我认输!”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旋转起来,她仿佛从云端坠落,砰地一声回到了现实中来。

    她正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双臂紧紧抱在一起。而有一股力量,正在拉扯她的手臂。

    傅妧眨眨眼睛,终于看清正在拉她手臂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似乎是在王瀚身边的一个刀笔吏。

    那人见她突然用警醒地目光看着自己,似乎吓了一跳,立刻放了手。

    傅妧支起身子,看到地上那张已经写了几行字的白纸,目光越发冷了下来。上面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了,是自己的笔迹,然而那些字句却没有在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

    一字一句,皆是对罪状的供认不讳,下面只差一个落款。

    旁边还摆了一盒朱红的印泥,刚才那人如此拉扯,便是想让她盖上手印吧!一旦落了手印,这份供状便就此落实。

    傅妧冷冷看向那人,后者显然已经反应过来,眼前人不过是个弱女子,于是俯身拉起她的手便要往印泥上按。

    傅妧用另一只手狠狠掐住他的手背,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那人咬牙忍痛,想着只要按着她落了手印便能完事,谁知自己的手却渐渐麻木起来,连她的手也抓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挣脱了。

    他又俯身想要去捡那张纸,然而不知怎的,连身子也不听使唤了,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傅妧狠狠在他肩膀上踢了一脚,让他离自己远了一些,这才弯腰捡起那张供状,看了一眼便撕得粉碎。

    “你……你……”那人的声音含糊不清,显然是麻木已经到了舌头。

    傅妧看着自己小指上的指甲,在牢狱里,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在指甲内填入了能使人肌体麻木的药粉。这本是她出于谨慎的自保之举,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第90章 因势利导

    傅妧看着那刀笔吏倒在自己面前,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宛如她在梦境中那一番挣扎。

    刚才的那一切,都是幻觉。傅妧皱眉扫视了一下周围,发觉囚室内比记忆中暗了许多,这才发现原本自己点在墙角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如今只有走廊上的火把透进光来,自然要阴暗许多。

    她拿起烧剩下的蜡烛头,放到鼻端嗅了一下,果然发觉气味与普通蜡烛有所不同。

    能让她产生幻觉的药物,大约就是混在蜡烛里的,她之所以会觉得无法静下心来,恐怕也是药物所致。

    大约是在药物发挥作用后,那人便进来熄灭了蜡烛,然后诱导她写下供状。想到这里,傅妧不禁后怕,如果她没有及时清醒过来,恐怕至死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要她亲笔写下供状落下手印,他们就可以轻易地布置出她畏罪自杀的场面来,那份供状的最后一段,也隐约透出了这个意思。

    差一点,她只差一点就死了。

    傅妧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起来,她拔下头上的发簪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人面前,朝着他的大腿狠狠扎下去。

    她所使用的麻药生效是最快的那种,并没有解药,但是强烈的疼痛却能抵消它的效果。果然,那人发出一声痛呼,声音虽然依旧含糊不清,但至少能发出声音了。

    “你是什么人?”傅妧冷冷发问。

    那人含糊地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傅妧眉头一皱,手上微微用力,发簪又刺入几分,鲜血很快就洇湿了他的裤子。

    “小人……小人是,城守大人的……幕僚……刘全。”那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字眼咬得清楚一些。

    “刘全,”傅妧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今天的事,是谁吩咐你做的?”

    刘全看着她,浑身颤抖,却始终不曾开口说一个字。看他的这副样子,可知背后指使者的来头必然不小,刘全知道自己出卖了背后主子也是死路一条,因此才什么都不敢说。

    傅妧换了一个问法:“是熙华公主?城守大人?姬将军?”

    然而无论她说出哪个名字,刘全都只是摇头,满眼恐惧。傅妧皱眉狠狠将发簪拔出又换了个地方刺下去,刘全也只是闷哼一声,死死咬紧了牙关。

    傅妧满心的恼火无处发泄,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就算折磨死他也于事无补。但是这个刘全,看上去完全是那种穷酸小吏的样子,没想到牙口倒挺硬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人不可貌相,傅妧不由得又多看刘全两眼,实在没看出来他身上哪里有宁死不屈的气节。

    看到她盯着自己,刘全心下惶恐,哆嗦了一下,裤子就渐渐湿了。

    傅妧顿时恶心地后退了几步,脑海里却陡然掠过一个念头。她瞪着刘全问道:“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就是他们合谋的了?”

    刘全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点了点头。

    傅妧登时恍然大悟,王瀚根本就是和姬桓元盈是一伙的,所以元盈才会那样爽快地答应暂时先将傅妧关押。其实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之心,然后坐实她的罪名,造成她畏罪自尽的假象。

    人证物证俱在,连亲笔供词和手印都有,这一招可谓是滴水不漏,就算是萧衍,也找不到兴师问罪的借口。

    傅妧后背一凉,惊觉自己刚刚死里逃生。然而还来不及轻松,更大的忧虑便已袭上心头,逃过了这一次,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这次是她侥幸摆脱了药力,被派来做这件事的刘全又是个不经吓的废物。

    想想倒也合理,自然是要派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做这件事,免得牵扯到他们。大约刘全按照吩咐拿到这份供状后,也很快就会被灭口。

    想到这里,傅妧计上心来,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塞到刘全嘴里,掐着他的下巴逼他吞下去后,才冷笑道:“这一颗是穿肠毒药,滋味不错吧?”

    刘全登时抖如筛糠,裤子又湿了一片。傅妧皱眉踢了他一脚,正好踹在他的伤口上,刘全登时蜷缩起身子,满脸痛苦。

    “不过,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做,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解药,还保证你不会被指使你的人灭口。”

    刘全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傅妧的表情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你现在除了听我的,没有别的办法,你想想看,要是拿不走我的供状的话,你的主子们还会不会留着你这条小命?杀了你再派别人来,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刘全想了想,终于颤巍巍道:“小的……一切都听姑娘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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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倾江山介绍:
自幼被扫地出门的大小姐,十年后却要代替妹妹入宫,成为刁蛮公主远嫁北燕的随行女官。
为了留在南楚,她用尽千方百计,想要与二皇子共谐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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