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虚构的平静(下)
陈昊一个哆嗦,立刻弯腰一看,只见陈东阳的小刀精准地刺破他的裤裆,正插在两腿之间!
陈昊的冷汗“噌噌”往外冒,他这才隐隐感觉到刀身的凉意!
撅着屁股瞪着眼睛盯着0距离“威胁”着自己后半生“性福”的锋利刀身,半晌后,陈昊突然跳起来咆哮着张牙舞爪向陈东阳冲去,“丫的禽兽!老子的新款李维斯!老子的会员限量款!还有老子的米奇内裤!你丫的给老子赔——”
宽敞的房间里除了陈昊杀猪般的叫嚷,又响起了风风火火的拳脚声,丝毫不会殃及无辜的桌椅摆放,却又能小展拳脚,精彩程度加加加。
“这家伙的自虐模式又开启了!”
看完好戏的首扬意犹未尽地摇摇头,吃力地用勺子慢慢舀汤喝。
好在手掌完全恢复了正常,尽管十指依然无感,首扬还是坚持尽量自己动手,希望双手能像邵文说的那样——总会好起来的。
随着肠胃功能的慢慢恢复,首扬已经可以适当进一些流食。每天少餐多食的进餐安排,既补充了营养,又能促进肠胃的正常运作。
每天餐桌上,首扬最喜欢的就是那份煲得香浓的汤。就像今天的汤,虽然依然是素食汤,但味道鲜美不寡淡,蔬菜菌菇的精华好像全被煲进了汤里,轻易就取悦了首扬挑剔的味蕾。
“一个愿虐,一个愿被虐,时不时上演一出儿还挺不错的,缓解气氛。”好像刚才被气得险些跳脚的不是自己,邵文又恢复平时的人模人样,用餐优雅依旧,只是用餐叉卷焖面的画面,怪异得让人想一拳挥过去。
庄园内的人都是罗抿良心腹,清一色东方面孔,做饭当然也以中式为主,吃惯了西餐的邵文对怎么都学不会的筷子深恶痛绝,偏偏三英里的大厨做的香喷喷的传统焖面非常对他的胃口,以至于每次吃面都成了他个人的餐叉技术秀。
“我看昊子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首扬看着邵文面前那盘普通的豆角猪肉焖面,馋得要流口水。
邵文瞟了他一眼,故意插起肥瘦适中的肉片,放进嘴里惬意地嚼着。
面对邵文无声的挑衅,首扬满脸鄙弃,却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
汤再鲜浓美味,也比不上食物的果腹诱惑。首扬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忍不住叹气。
这么一直只喝汤不吃肉,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无比想念的肌肉长回来?
首扬无比惆怅,又看了一眼邵文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焖面,又馋又郁结。
邵文自然看到了他眼馋的目光,冷哼一声,“再看你也不能吃!”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至少半年内都别想吃到。”
首扬顿时委屈得什么似的——半年?敢情他这半年都只能喝汤?
首扬无比悲愤。
嘴里碎碎念了好一会儿,首扬才又低头乖乖喝自己的汤。
刚喝了两勺,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首扬咂巴咂巴嘴,“真想念顾知航做的手擀面啊!汤汁儿浓,面条又细又筋道!比我妈做得还好吃!”说着还配合地咽了口唾沫,好像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淑还会做手擀面?”忍了几忍,邵文还是忍不住放弃“前嫌”,主动示好。
一张湛蓝的眸子亮晶晶,满脸迫切,好像恨不得立刻给首扬捏肩捶腿以换取有关自己女人的更多信息!
瞟着邵文那张难得没出息的殷勤脸,首扬鼻子里直“哼哼”,“我妈什么不会做?”
“有一样她肯定不会做!”邵文鲜少失了绅士礼仪地咽了口口水,一脸肯定。
“什么?”
“做我!”邵文满脸正经。
“……”首扬顿时被噎了,好半晌,才操着手里的汤勺指着对面这厮痛心疾首,“亏我之前还时不时怂恿我妈赶快和你结婚领证!色胚你丫的居然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渣男!丫的不愧是色胚!我一定要让我妈擦亮眼睛,不能上了你的贼船!”
邵文却充耳不闻,满眼浪漫色彩,“真期待淑亲身把我做成菜、再给我生几个小萝卜头儿的美妙时刻!”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老子说话?!——”
……
房间里的闹腾好不热闹,只是这热闹却丝毫传不到另一栋别墅里。
怕引起怀疑,首扬所在的别墅只有楼上楼下才有三合会的少数精锐,这也就是为什么邵文几人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原因。
罗抿良并不放心邵文几人,但无奈的是,满庄园数十号医护人员,首扬只愿意接受这最不靠谱的三个大牌“愣头青”!
首扬的过分信任无疑引起了三合会对邵文三个的怀疑,但不管怎么调查,显示的结果却没有任何疑点,当然,最重要的是,首扬只愿意接受他们、愿意配合他们的治疗。
对此,罗抿良宁可他们三个是首扬的人,哪怕对三合会对他自己存在潜在的威胁,他也愿意留下他们!
有邵文三个相伴,首扬那边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几乎每天都是“活宝满天飞”,可罗抿良这边却阴沉得可怕。
另一栋别墅的三楼大客厅中,这会儿的空气肃穆得几乎要凝滞。
坐在沙发正中间的罗抿良双腿依然麻木冰凉,可让他脸色冰寒的却是卫一白带回的消息。
“意大利黑手党拒绝了我们的求助,我们在意大利仅剩的据点也被挑了!”卫一白是在场唯一还能保持平静的人,并没有像其他几人一样咬牙切齿。
“这群王八羔子!”元鼓气得当即就“砰砰砰”直拍桌子,“当初交易的时候把咱们当爷!现在倒好,见死不救?真tmd没义气!”
“稍安勿躁!至少他们没有黑吃黑、背后反**们一刀!”严界的脸色也是少有的凝重。这段时间他同卫一白一起回国,对三合会的事最清楚,难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同时,也再一次见识到top这个年轻组织的厉害。
“的确。”卫一白似乎对三合会的失利没有任何意外,理智如常,“黑手党知道我们在瑞士的据点,但并没有出卖给top,否则我们的损失更大。”顿了顿,卫一白转头看向罗抿良,“内地的势力依然无法过长江,会里目前纷争很大,人心躁动,我觉得你必须回去主持大局。”
“我不会回去。闹就让他们闹,想重回内地就自己想办法。”罗抿良脸色并不好看,浅褐色的眸子里毫不遮掩地透出近乎凶残的狠意,“太平饭吃多了,就看不到自己的酒囊饭袋!”
其他人的脸色同样很不好看,偌大的客厅一时间有些压抑。
罗抿良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话会不会让在座的三合会上位者们产生误解,冷冷笑笑,“放出消息,不定期内将对全会考核,大功者——”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冰寒,“我会直接提拔为舵主,甚至——外堂主!”
这两年状况横生,先后有两位舵主、一位外堂主遇害,有野心的人早已对这三个空缺虎视眈眈。
罗抿良不怕会里的人有野心,但那些自恃元老的人——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
“会有人猜出你的意图。”廖越安一针见血,双眼不离罗抿良冰冷的脸。
“猜出就猜出,一朝天子一朝臣。”卫一白声音同样冷冷的。比起罗抿良,他更看不惯那些尸位素餐、趾高气昂的所谓元老们,能力一年年退化,倚老卖老的本事倒是逐日见长!现在会里乱成一团,这些所谓的“功臣”们不挺身而出帮忙安抚人心,居然一个个蹦跶出来指责罗抿良不该“野心太大”、“盲目扩张”,甚至声称正是两年前的那件事惹恼谢将军才导致目前这狼狈混乱的局面!
严界沉默了片刻,接着卫一白的汇报,说出另一个更沉重的话题,“会里各地负责人依然在不停被杀害!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任何头绪!现在会里动荡得厉害,人心惶惶。”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脸色更凝重几分。
近两年来,国内各据点的负责人不分职位高低、接二连三离奇被害,被害方式从远距离狙击、近距离枪杀、勒杀、街头车祸,到电梯间莫名死亡、自家床上毫无声响地被害……各种手法应有尽有,甚至还有戏剧性地死在女人身上的诡异事件!
三合会上下毫无头绪,只依稀发现,作案人似乎以区域为单位,没有任何路线特征,唯一显著的是——每次只有一个据点的负责人被害!
三合会的一干精锐们很不愿承认:杀手,恐怕只有一个!
世界最强悍的杀手首扬现在他们这里,唯一和他们有较深过节的top和他们正在酣战,道上并没听说任何有谁重金买三合会各负责人性命的传闻!
能力彪悍的杀手,不按常理出牌地连续两年持续性杀人,而且谋杀对象还是三合会的负责人!
他们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恼恨三合会!
“王八羔子!让老子知道是谁的话,老子非要将他剥皮拆骨!”元鼓再次一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
“这人的实力恐怕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严界看了元鼓一眼,“这些日子,会里的防御措施更加严谨,但对暗杀者而言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只有国际杀手才有这个实力,国内的普通杀手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不光做不到,更不可能敢和我们作对。”卫一白接着严界的话,“虽然我们现在被打压得全都转移到南方,但国内依然是我们的地盘。敢在我们的地盘这么嚣张,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杀人狂魔。”
“不管是什么人,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廖越安皱着眉看向罗抿良,“良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现在真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了。”
罗抿良倚到椅背上,目光冰寒,“我能想到的,只有以暴制暴!”
卫一白顿时皱眉。
“既然已经乱了,那就全盘都乱好了。重金邀请国际杀手介入,杀了这个毫无头绪的人!顺便——也给会里那帮吵嚷厉害的老家伙们一些颜色看看!”
“良子!”看着罗抿良唇角近乎疯狂的熟悉冷酷,廖越安突然神情严肃地低吼,“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么?现在三合会是你的!没人能再威胁到你!”
元鼓不明所以,瞪着一双眼睛来回看着气氛骤然变得诡异的几人。
就连卫一白也立刻示意正面面相觑的其他人全都出去,难得紧张地看着罗抿良,“良子,你好好看看现在,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一手打拼起来的,全都是你的!”
“全都是我的?”罗抿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卫一白,“我儿子是我的?小雨是我的?”揉着慢慢恢复知觉的腿站起身,罗抿良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呵呵,不过,就这么毁了的话,还真舍不得!”脚步略有些蹒跚地向门外走去。
只留下卫一白几个人面容沉重地坐着。
好半晌,元鼓才愣愣地回过头,“老罗、老罗他怎么了?我怎么瞅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没什么,这阵子事情太多,还有扬扬的事,难免让他受不了。”廖越安收回复杂的视线,往后一躺,揉着发疼的脑仁,可心里却想着,最近这家伙实在太累了,要让李安维盯着他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才行。
“哎别走!我有事儿要说!”严界刚想站起身,元鼓就拦住他。
严界并没坐下,点上一支烟,“还有什么事儿?”
罗抿良讨厌烟味儿,严界的烟瘾刚才就犯了。刚抽了一口,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首扬时那孩子对他抽烟的反应,不由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对父子,的确挺像的!
“肖钰想要过来,向扬扬道歉。”
“你疯了?”元鼓的话刚一出口,廖越安就立刻脸一沉,声音都寒了三分,“你敢让罗肖钰出现在扬扬面前,信不信老子把你也赶回去!扬扬现在手术都没做,肖钰把扬扬害成这样还不够?还敢来添乱!”
“我……”元鼓刚想反驳,就被廖越安有些骇人的眼神儿瞪得不禁有些心虚,气势上立刻矮了三分。
两年前骤然知道扬扬的身份后,元鼓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恨自己为什么就对他下了死手,更恨自己没听廖越安的话,可是廖越安却什么都没说,更没责怪元鼓一个字,一心陪着罗抿良只希望能救回首扬。对此,元鼓更是羞愧得很,再不敢在廖越安面前多说一句过分的话。
一向难缠的元鼓少有地噤了声,卫一白和严界也不说话,客厅里依然压抑得让人心慌。
好一会儿,廖越安才压下刚才的失控,“老元,我刚才的话你别放心上,只是肖钰现在实在不适合过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还能不知道?连我们自己都日日心惊胆战不敢出现在扬扬面前,生怕被他看到后刺激到他,更何况是肖钰?当初扬扬见到那丫头时候情绪有多激烈你比我们几个人都清楚,扬扬对肖钰有多排斥你还能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可不管怎么说,老罗他在肖钰的事儿上做得就是不厚道!”元鼓心里最藏不住事,廖越安的话一软,他立刻憋不住说出心里话,“肖钰是无辜的,虽然之前她叫老罗爸爸,导致扬扬误会,但那丫头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者不罪!何况那丫头知道情况后一心想向扬扬道歉,老罗却连见都不见肖钰一眼!这对肖钰不公平!”
“哪有什么不公平?这有点儿严重了,良子只不过是顾不过来。”
廖越安嘴上象征性地安慰着,语气似乎很让人信服。事实上,一向最了解罗抿良的廖越安明白得很,罗抿良这家伙,大事上一向大肚能容、顾全大局,可骨子里护短得厉害,心眼儿也小得很,甚至可以说睚眦必报,对于有点小虚荣小家子气的干女儿罗肖钰,罗抿良私心里一直不喜,不过碍于她特殊的生日和知分寸的小聪明,罗抿良一直爱屋及乌地容忍着。但现在她居然胆敢伤害到自己儿子,罗抿良没立刻和她断绝关系、将罗肖钰赶出去都是看在元鼓的情面!
不过这些却不能让满心偏向于罗肖钰的元鼓知道,廖越安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心想这段时间他一定要看紧了元鼓,不能让他偷偷回国去接罗肖钰过来——那丫头小心机太多,来了的话指不定又会想什么小手段,“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良子?良子不是不见肖钰,而是扬扬这边根本走不开。”
“可肖钰毕竟要结婚了。”元鼓瓮声瓮气,他日里最疼解语花一样伶俐可人的罗肖钰,心里很为她抱不平。
“良子也为她备好了嫁妆不是。”严界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似笑非笑。
“准备嫁妆算什么!”元鼓瞪着眼睛鼓鼓的,不明白他们三个为什么就这么不待见罗肖钰,“当初看人家小姑娘跟自己儿子是同一天出生,非要认领人小姑娘当自己干女儿!现在找到亲生儿子就立刻什么都不管了?!”
严界嗤了他一声,不屑理会他的话,掐灭手里的烟头,掏出手机翻看着。
半天没发话的卫一白终于没有笑意地弯了弯唇角,“肖钰,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是——”
“但是什么?”神经大条的元鼓少有地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话。
卫一白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起身走出去。
“哎哎!老白你别走!把话说清楚!但是什么?!”
“但是,太聪明就不可爱了!”严界也站起身,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
他们几个不是粗线条的元鼓,全都知道罗肖钰那丫头对于罗抿良而言不过是个活动的“儿子生日记录仪”罢了,罗抿良对她只有怜悯,只有自我催眠般的寄托与希冀。况且,他们几个都是三合会的冷血智囊,对一个整天在他们面前耍小聪明的丫头片子,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什么叫太聪明就不可爱了?”元鼓一脸不满,显然很反感他们绕来绕去的弯弯肠儿。
“这样吧,”廖越安看了他一眼,“等下以良子的名义再打到肖钰账号上五十万当嫁妆,看看肖钰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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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的番红花正值花期,大片大片的色彩明艳的花卉俏生生开放着,放眼望去仿佛一片无边的烂漫花海。
路边高低起伏的坡地上,疯长的野草被人工修剪成一块块巨大的绿毯。
绿毯之上,花团锦簇,一条不太宽敞的山间道路蜿蜒着将这巨大的绿毯切割成两块。
远处的山脉在清晨的天光中隐隐笼罩着一丝雾气,远近山影重重,如同剪影。
“不、不行,我跑不动了!”在外面的小路上绕着庄园慢跑了不足两公里,首扬就难受地停下,耍赖似的坐在地上怎么都不愿意起来。
怕引起首扬的怀疑,罗抿良不得不适当允许庄园内的医护人员在庄园周边范围内稍作走动,当然,前提仅限于陪同首扬,外出时周边更少不了密布的暗线。
见他嘴唇的紫色又深了些,陈昊忙掏出水杯,“先歇一会儿,等下再喝水。”
“不渴。”首扬喘着气儿摇摇头,捂了捂闷闷得有些难受的胸口,往身后野草旺盛的坡地上四仰八叉地一躺,大口大口喘着气。
太阳刚刚升起来,隔着薄薄的雾气,好像一枚明晃晃的光洁镜面。看得出,今天的天气不是太晴朗,但一如既往得很舒服。
远处的山脉送来凉凉的山风,空气中都带着草叶和番红花的清香湿气。
首扬并不喜欢番红花,番红花在国内经常被叫做藏红花,内地除了医药用,很少有大面积种植这种花,所以首扬潜意识里总是认为,这漫山遍野的花根本不是用来观赏的,而是大片大片用来制药的原材料!
“露水还没下去,草地上凉。”陈昊伸手去拉他。
首扬懒得动,躺在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花间偷着懒,对眼前的手视而不见。
见他着实没力气起来,陈昊也跟着席地坐下,拍了拍肚子,“饿了。”
首扬没说话,胸膛起伏着躺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唇上诡异的紫色稍微淡了一些。
两公里的慢跑行程,身上都微微有点热,双颊隐隐显出点粉盈盈的温度,使得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第一百三十七章、生不同寝死同穴
这么长时间的精心疗养,首扬的身体比刚醒来那会儿好了不少,虽然依旧瘦得皮包骨头,但看上去好歹明显莹润了些,就连胳膊四肢都稍微结实了一点,精气神儿更是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此刻,身穿亮黄色休闲薄外套的男人躺在路旁番红花零星的草叶间,白色针织衫和黄色外套将脸色衬得很是好看,长得惊人的睫毛下,一双大如灵狐的眼睛如同两扇精致的小窗,窗内水润剔透的琉璃球中容纳着这异国他乡的蔚蓝晴空。小小的薄唇微微张开,稍微还有些喘息,此刻红嫩中透着些许紫气,好似一枚熟透了的精巧小果儿,汁多肥美的模样,像等待着谁轻轻咬上去。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比旁边娇艳的番红花粉嫩嫩的花瓣儿还要瑰姿秀雅的脸,即便见惯了此等妖孽容颜的陈昊也不自觉一瞬间的砰然。
澄明纯净的碧空,色彩斑斓的大地,远处山峦精致的剪影,这如画的天地间赏心悦目得让人不忍闭上眼。可回首间却蓦然发现,最怦然心动的美却不过是眼前这人的一颦一笑间!
原来世上所有精琢天成的美好,都只是为这个男人做陪衬罢了!
陈昊看得几乎要痴迷了,脑袋里“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回眸一笑百媚生”“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词儿涌个不停!陈昊搞不懂,自家老大怎么就这么好看呢?简直比画儿里的人都好看!
只是陈大洲主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份唯美的旖旎意境,“老大,罗抿良那混蛋的(精)经子到底经过多大的基因突变才能生出你这张祸国殃民脸?”
一听这不靠谱的混账话,首扬的眼都危险地眯了起来,忍不住恶狠狠磨磨牙,小眼神儿阴测测地白了他一眼,瞬间将陈昊的惊艳心跳冻了个烟消云散。
陈昊揉揉鼻子,“咳!那个,老大,你知道的,早上嘛、男人都容易兴奋!你就当我(精)经虫充脑太久没碰女人所以内分泌失调了!”
“我看你是皮子痒了!”首扬象征性地哼哼两声,很没威慑力地懒懒威胁。然后双手往脑后一放,舒舒服服枕着手闭上眼。
“哎,扬你别睡啊,我都饿了,该回去吃饭了。”陈昊看看时间,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再不回去罗抿良那厮肯定又会派人来催,解释起来麻烦。
“嗯。”首扬淡淡应了一声,躺在草坪上并没动弹,“昊子,你跟我说实话,顾知航究竟怎么样了。”
陈昊脸一僵,随即笑道:“什么怎么样了?当然是好好待在a市等你回去哪!虽然现在咱们还没跟兄弟们联系上,但姨妈上次回去后,肯定会通知顾知航,你就放心好了。”
说到这儿,陈昊的语气似乎颇有些无奈,“说到底这事儿还不是怪你家谢老爷子?!当初三合会‘绑架’你和平阿姨的事儿,彻底惹毛了那老爷子,老爷子神威不减当年,愣是把a市整顿得固若金汤,连我们的人都难混进去!”
“是吗?”首扬也不张开眼,“那为什么你们对小思小护还有我妈的情况都这么熟悉,偏偏对顾知航提的这么少?”
首扬的语气似乎很平静,只是语调平缓得让陈昊不觉心慌,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两三年前那个随意一句话就能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top老大面前!
“提那家伙干什么?”陈昊下意识地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语速也不自觉快了一拍,“他哪有我们老大的一对儿小包子可爱?!”
说到这儿,见首扬依然闭着眼,表情清淡地躺在厚厚的草坪花丛中,陈昊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语气里稍稍放松一分,带上满满不乐意的生动情绪,好像打破醋坛子般接着刚才的话酸不溜秋地哼哼,“再说了,他都把我们老大的心全占满了,还要时不时提提他?不提!”然后话锋一转,满嘴受不了口吻地妥协,“好了好了,以后我们会想办法多打听打听他,不会让其他女人趁机占了我们老大男人的便宜!”
说完,不等首扬有所回应就一蹦站起身,对着还躺在地上的首扬伸出手,“来,起来了,回去吃饭!”
首扬弯了弯唇角,不再做声。
与此同时,国内已经是凌晨时刻。
南部g省内一个不起眼儿的小镇,三合会其中一个分舵管辖下较大的据点之中,三合会的男人女人们一如既往地过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夜生活。
这个据点是在一处外观普普通通的居民小区里一栋临街的七层小楼,毫不起眼的外观,甚至不在繁华的市区。楼下是国内很常见到的夜市排档、小饭馆,还有生意并不算好的网吧和无精打采的便利店,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平无奇。居民楼里的喝酒声、划拳声、女人妖娆的尖叫声,还有仗着天高皇帝远义愤填膺议论着帮里帮外大小事件的声音汇成凌乱的一片,好似一场以这栋楼为背景大舞台的声色并茂的多彩话剧。
小楼看似和其他的楼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楼内外看似闲散的人影比其他处多了数倍,暗处也藏有不少影子,很显然,这些无处不在的视线正是该据点的防护暗哨。而小楼上也安装着高高低低的红外线监控设备,24小时不知疲倦地扫来扫去,时刻监控着小楼的每一个角落。
只是如此严谨的防范依然没能注意到,一道鬼一样的身影轻易就避开了密密麻麻的监控和暗哨,熟练地隐进小楼内部,取走几枚谁都没发现的窃听器。
凌晨四点钟,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刻。警戒最严密的房间之中,轻微的消音枪声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再一次一无所获、也没探听到任何想要的消息,那鬼一样的人影又一次轻易枪杀了负责头目,消无声息地离开依然防守得秩序井然的小楼,回到不远处的街道上一家毫不起眼的小旅馆。
这条街道很狭窄,只看两边分布的没任何装潢可言的简陋低矮店面,就能看出这里的消费人群有多低端。远离了城市中心的金碧辉煌,这条街道放眼望过去显得灰蒙蒙一片,如同环境恶劣的贫民区。事实上,这里的环境即便称不上恶劣,也绝对不能给人带来舒适感,空气中飘散着近处的菜市场和远处的垃圾回收站相交织的混合气味,让人忍不住隐隐作呕。
只是,那人影似乎习惯了这最底层的劣质生活,也或许,他早已经对一切外在的享受或折磨都麻木了。
那人影走进的小旅馆是街道上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面,门口“欢迎光临”的闪光灯像是苟延残喘的淘汰品,四个字的灯线没有一个完整,缺横少竖地大喇喇招展着它的怪异,好像垃圾站里肢体不全的服装人形架子。残缺的灯光,俗气的颜色,麻木地闪动,一闪一闪站在半新不旧的门边,更显清冷。
小旅馆的门半敞着,迎面是一个简易的迎宾台,迎宾台后面,胖胖的中年妇女身上卷了一条看不出本色的厚毯子,窝在墙边狭窄的旧椅子上鼾声震天。即便已经睡熟了,中年妇女依然时不时吧唧吧唧厚厚的嘴唇,不知道在梦里吃到了什么从没见到过的山珍海味。
小旅馆的条件很差,住在这里的人不是落魄的商人小贩,就是舍不得花钱的农民工,每天流水一样的人来人往,不会让任何人多看一眼。
糟糕的隔音措施,让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梦呓声在夜里格外清晰。那人影似乎习以为常,无声地进到房间,关上房门。
“啪”地打开灯,墙上的电灯泡发出微弱的橘色光线。
房间很狭小,一张窄窄的床,一套掉了漆皮的桌椅,一双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穿过了的旧拖鞋,一台根本不能看的老式电视机。房间的角落里是个狭小简易的卫生间。
那人影身形矫健,很显然是个年轻男人,背影高瘦笔挺,身姿俊秀挺拔,尽管身上的衣服很廉价,但依然能隐隐感觉到男人一定极具昭华,出色得与这简陋拙劣的小旅馆、甚至周边灰蒙蒙的市侩格格不入。可是灯亮后才发现,这人影居然只是一个满脸褶子、头发灰白的“老”男人!
看清男人肤色暗黄的褶子脸后,很难让人将他与之前数次潜入三合会据点窃听消息、轻易夺人性命而不被察觉的矫健人影联系起来。
随后,男人脱了衣服,露出白皙如同上好古玉般的身体!
这是一具处优养尊的身体,尽管此刻瘦削得骨骼分明,但那份优越的白皙却一瞬间让房间里的灯光都黯淡了不少。
男人很瘦,全身上下除了高高的骨架,只剩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骨架之上,两条笔直如标枪一样的腿成了一双撑旗的长杆,瘦得惊人。
往上看去,男人的腰腹上有两道狰狞的巨大的疤痕横跨腰际,从疤痕的颜色上来看,恐怕已经时间很久了,但直到现在依然显得深重骇人,让人很难想象出当初受到的伤该有多凶险!
再向上看,白皙的脖子上是一张暗黄干枯的老人脸,和身体的优越形成诡异的反差,天壤之别。
把衣服随手扔到墙角肮脏的垃圾篓里,男人走进狭小不过两平米的卫生间,对着盥洗池墙上凝固着斑斑点点污浊的半块镜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张苍老如同六十岁老人的脸,抬手从耳后慢慢撕下一层类似于薄薄胶质的东西。
比电视中女人们最爱的化妆术更神奇,那张薄如蝉翼的胶层下,竟慢慢露出年轻硬朗的皮肤,白皙,朝气,与他身体肌肤的优越出众完全契合!
水龙头不断冲洗着,被扔在盥洗池里的胶层经过水流的滋润,快速融成一团,然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融化,最后变成焦糖色的一堆粘稠状,顺着水流被冲进下水道,没留下一丝痕迹。
男人再次抬起头时,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名为顾知航的倾国俊脸!
谁都没想到,同样失踪了两年之久的顾知航会出现在南方这个混乱吵杂的小城镇,更不会想到,曾风华绝世的顾知航,竟会满头花发!
没错,这个年不过二十七岁,正是最具魅力时刻的男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双鬓更是全白,一眼看过去,这个依然韶华出众的男人满头灰白,诡异得让人不敢接受!
这头灰发并不是刻意染出来的,而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像步入古稀之年不可逆转的衰老一般,慢慢地一点点变化。曾经的黑亮光泽不再,发根好像突然失去了生命,退去象征着生机的招展色泽,逐渐枯死。
顾知航却毫不在意自己会变成这幅鬼模样,眸子里的冷淡比两年前更盛,甚至往深处看,深褐色的眸子里仿佛失去了光芒的照射,被黑暗完全吞噬,终于成了两处死寂的坟墓!
卫生间里除了墙角一个陈旧得布满斑斑锈迹的花洒,再没有其他洗浴的设备。
旅馆里没有热水,花洒里流量不大的凉水淋在身上,凉彻心扉,即便是温度向来偏高如g市在这个季节也让人难以接受这冰凉。
顾知航却麻木地冲洗着自己,好像已经感觉不到这世间的冷暖温度。
只是,心脏和意识纵然已经冰封,可**却依然处在这苍白的世间无法逃离。
冰凉入肺,顾知航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由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着。
深夜中,这阵咳嗽声传得老远,不知哪个房间被惊醒的行人迷迷糊糊咒骂了一句“痨鬼”,翻身蒙头睡去!
咳嗽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
脏兮兮的地板上,几大片鲜红的血被冷水冲净,快速流走,墙上被溅上的鲜红却触目惊心地溅在廉价的白瓷片上,慢慢滑下一道道泪痕般的血色。
原本泛着病态黄的脸此刻透出几分骇人的白,顾知航忍不住捂了一下狠狠钝痛的胸腹,粗粗喘着气,有些力乏地倚着墙,用手抹了下唇边下巴上咳出的血渍,用水冲净。
受凉的身体依然在断断续续低咳着,时不时仍有鲜红的血咳出。顾知航却不在意地继续冲洗着冷水,丝毫不顾及自己两年前致命伤始终未愈的身体能不能经得起他这般糟蹋。
启明星刚刚升起,外面微微传来些许动静,早起做生意的小贩们即将开始一天的辛劳,小旅馆内失去伴侣的人儿却刚刚躺下。
躺在窄窄的床板上,顾知航睁着双眼不敢闭上。
两年了,只要他一闭上眼,就会听到那声震断他心弦的致命枪声!
“砰!”
就会看到他视为生命的男人被一枪击中心脏、在他面前慢慢倒下!
那人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不断流淌出血沫的唇!
那人瞪得目眦欲裂,也无法再聚焦看清自己的双眼!
那人拼命伸向自己、却最终痉挛着垂下的手指!
他再无法触摸到!
两年来一直在自己眼前、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重复回放的画面,他多想只是一个梦魇,梦醒之后,那个孩子气的男人、那个强悍又脆弱的男人依然躺在他怀里,笑嘻嘻对他说:顾知航,你做恶梦了!
可午夜梦回至鲜血淋漓处,他无数次挣扎惊醒,却发现自己依然踽踽行走在寻找那人的路上,身侧空荡荡的,入手一片冰凉。
两年了,他抛弃了黑方k抛弃了古贝诺斯抛弃了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亲生母亲抛弃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他不再和任何人联系,哪怕是平淑他也只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他毅然决然地选择突然离开后,告诉她——儿子不孝;第二次,是他算着孩子已经出生了,打电话给平淑,告诉她他为两个儿子取的名字。
他多年游走在枪支世界,知道那一枪已令那人无力回天,可他依然没想过要放弃。
他要找到他,找到他的爱人——
生不同衾,死同穴!
他听够了身边人安慰的话。他看着他们的表情,那些人的脸上明明全都写着一句话:扬已经不在了!却还在虚伪地安慰他:一定要养好身体,不然扬回来看到会伤心。
后来,连top的人也开始心口不一地“欺骗”自己时,顾知航选择了离开。
那个人,根本不会再回来了!
他懂他那时的目光,浓浓的哀伤、不甘的绝望,混合着血色编织成一句话:
顾知航,我爱你!
他为失去自己而哀伤,为无法再活下去陪伴自己而绝望!
那个骄傲得从不肯轻易说爱他的混蛋!
那个单纯得拿一把空枪就跑去救他的白痴!
那个天真得直到倒下去都不肯相信会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枪杀的傻瓜!
再也……回不来了!
顾知航失了所有温度的眼球机械地看着斑驳陈旧的天花板,深褐色的瞳孔中再无法映出那人如同妖孽一般的张扬笑脸。
内地所有的陵园、医院都已经找遍,三合会的据点也查看了一大半,依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罗抿良一群人根本不知去向!
顾知航想,以罗抿良激烈的性子,很可能不会愿意烧了首扬的尸体。“罗御死了”之后他的性格变得那么极端,在骤然得知自己亲手杀死了亲生儿子后肯定会崩溃疯掉,会带着首扬的尸身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一直生活下去!
想带着他的男人无牵无挂地活下去?
他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以偿?
顾知航死寂的眼中突然微微发亮,既然如此,那他就慢慢杀光三合会的人!现在,只是各个据点的负责人而已;之后,就是三合会的各大据点——他会一个据点一个据点地摧毁、铲除!
他相信,总有一天,罗抿良,或者是他身边的廖越安等人一定会被逼回来!
顾知航苍白的唇角慢慢扬起一抹近乎神经质的笑:只要找到罗抿良,就能带他的妖儿回家了!
首扬是他的,哪怕仅剩下一具尸体,也只能是他顾知航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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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的夏天不比国内大多地区的炎热,高温只有二十多度,温度适宜。
楼下浓郁的绿丛之中,水仙花黄灿灿一片,娇嫩得喜人;郁金香刚劲挺拔,素雅秀丽,一只只精致杯子似的端庄动人……整个庄园百花斗艳,美得赏心悦目。
午饭后,别墅二楼最舒适的房间里,被众人捧在心尖子上的男人照例吃过药后躺在床上午休。
房间的门一如既往被人轻轻推开,见里面的人像往常一样沉沉睡着,身形高大的男人无声走近。
床上的首扬呼吸很平稳,穿着舒适的睡裤,丝质睡袍大敞着,露出精瘦的胸膛。
看着首扬一如既往不雅观的睡姿,罗抿良满眼宠溺,小心地拢了拢他的睡袍,俯身,像往常般想在他额头轻轻亲吻。
然后,他看到床上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张开一双清明无睡意的眼睛!
罗抿良宠爱满足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好半晌,才僵硬地瞪大眼睛,“扬、扬……扬?!”
近在咫尺的浅褐色水眸中清晰地映出自己那张僵硬而惊愕的脸,而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冰如霜冻!
“我……”罗抿良慌忙直起身,不自觉后退两步,一时间紧张得心都忘了跳动。
床上的男人没有丝毫惊异或愤怒的表情,只是冰冷地看着他,好像根本就是在等他一般。
面对首扬竟会突然醒来的始料未及,短暂的大脑空白后,罗抿良脑中忽然乱作一团,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僵硬地看着,恨不得能立刻消失离开。
“罗抿良,果然是你!”首扬脸色冷得可怕,翻身坐起。
罗抿良僵硬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他照顾了首扬两年,不分日夜守了他两年,却从没在首扬醒着的时刻面对过他!
“我、吵醒你了,是不是?”罗抿良艰难地挤出一个笑,生怕会刺激到首扬,惹他失控,“我、这就出去!现在就出去!”
首扬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这里,全都是你的人吧!”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扬扬……”除了两年前,罗抿良已经多少年没像现在这般慌乱无措过。他太清楚首扬的身体,他还没做好面对首扬的准备,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才能让首扬不会情绪激动。
第一百三十八章、戳穿
“你的得力爱将呢?卫一白呢?元鼓呢?还有你那聪明的心机婊女儿呢?”首扬一步步走近,唇边勾起的嘲弄弧度森冷得令人胆寒。
“肖钰不是我女儿!她是我在孤儿院领养的!”罗抿良被首扬逼得一步步后退,听到最后一句却本能地立刻大声反驳,原本慌乱的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
看到首扬唇边的嘲讽和不屑,罗抿良生怕他不相信般,慌忙竖起三根手指,“扬扬!我对天发誓,我罗抿良只有你一个儿子!这辈子也只有你……”
“我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早已经死了!”首扬的声音突然拔高,粗暴地打断他,眼中的恨仿佛早已根深蒂固、来自遥远的骨髓深处,“你的罗御——早已经死了!二十二年前被你从妈妈身边抢走丢进美国基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扬扬!”罗抿良的眼眶一瞬间红了,两年前在s市他曾数次看到首扬这般溢恨的眼神,他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终于懂了,却懂得心如刀割,懂得后悔难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爸爸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竟然都不认得自己的儿子!我……”
“住口我不是你儿子!”首扬突然上前攥紧罗抿良的衣领,声音尖锐地嘶吼,“你要儿子干什么?三合会你有了!钱!势力!你全都有了!你还要儿子干什么?掌握他?摆布他?一次又一次毁了他?”
“不!不是!”罗抿良任由首扬紧紧提着他的衣领,丝毫没有堂堂三合会会长往日的气魄与实力,满眼急切地解释着,妄图首扬能听进耳里能接受,“扬扬!我发誓我从没想过要掌握你摆布你!你妈妈、你妈妈她真的保护不了你,谢将军也不管你们母子!……我只能把你送到国外才能保住你和你妈妈!我想把三合会交给你……”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你的三合会?!”首扬双眼猩红,狠狠一把推开罗抿良。
巨大的力道推得罗抿良连连后退,然后“砰”地一声撞上墙壁,狼狈地摔坐在地上!
罗抿良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窘迫一般,依然满腔哀戚地望着首扬,“我……扬扬,你想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
“我说过我没有什么爸爸!”不住哆嗦的嘴唇已经紫得诡异,双手更是不自觉颤抖得微微痉挛,首扬僵硬地捂住胸口,“罗抿良!我的命,就在这儿!想要、拿去!但是——你休想再困住我!”转身就往外走。
“扬扬你要去哪儿?扬扬!”一见首扬拉开门直直朝楼梯走去,罗抿良慌了,爬起身就追上前,“扬扬——”
“滚!”首扬满脸铁青,暗紫色的唇咬得死死的,不准罗抿良再碰自己。
他怎么可能相信最疼爱自己的姨妈会忍心在自己刚醒来尚未脱离生命危险就离开?
他怎么可能忽略邵文陈昊包括桀骜不驯的陈东阳三个人说话间的小心翼翼和行事间的畏手畏脚?
他怎么可能接受陈昊会因吃味不愿意提及顾知航的蹩脚理由?
他怎么可能相信他无往不胜的top居然能进入不了a市?
最重要的是,顾知航,那个视他为天视他为命的家伙,怎么可能两年内杳无音讯、不想方设法找到他、陪在他身边?!
试想当时,姨妈负责引开三合会注意力,游黎断后,自己只身潜入二楼救顾知航和平淑!意料之外的被罗抿良一枪打中时,顾知航还被困在电椅之中,当时根本不知尚在何处的游黎和姨妈二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带自己离开?
唯一能带走自己的,只有罗抿良——那个开枪后骤然知道自己身份的可恨男人!
首扬的心脏已经疼到痉挛,连指尖都已经变了颜色,脑中眩晕得更是几乎站立不住,却依然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他明白邵文他们三个这两年的隐忍,他更理解他们的隐瞒,同样的,他更相信以他们的能力绝对能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
那么他能做的,只有不当他们的累赘,自恃罗抿良和三合会的一干人绝不敢再伤害自己、率先尽力离开!
看到首扬竟脚步不稳地朝大门方向走去,罗抿良满心的恐慌更被无限放大,“扬扬!你现在不能出去!你的身体!扬扬——”
周围隐藏的精锐见状纷纷上前试图阻拦,却被生怕再刺激到首扬的罗抿良怒吼着勒令退下,“滚!都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可那些人哪里真的能滚?只能不知所措地站着,看着从来风度威严的会长第一次这般慌乱的一面。
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已经引来多人注意。
陈昊听到声音后立刻变了脸,跳起身就要奔去首扬身边,却被反应极快的陈东阳眼疾手快地按住,拖到窗子后面咬紧牙关仔细观察。
“怎么回事?”最沉不住气的元鼓率先跑出来,“吵吵什么?都站在这干什……什……扬、……扬扬?……”一见眼前的混乱状况,和被围在中间的年轻身影,元鼓一瞬间呆了,瞠目结舌。
身后被罗抿良惊慌失措的声音吸引出来的卫一白几人脚步一顿,正对上首扬直射而来的目光,顿时都僵在原地,连试图立刻退回去的想法都成了泡影。
果真看到那几张恨之入骨的脸,首扬怒极反笑,“几位、果然都在!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儿?”
“扬……”
“毒品电击早就老套了!”首扬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语言犀利得骇人,“这次、可以试试拷打、凌迟,有血腥才有挑战欲!你说是不是,元舵主?”
一干人的脸全白了,被当面点名的元鼓更是别开眼不敢看他。当初被刻意抹淡的记忆再次被提及,元鼓悔恨得咬牙切齿!一双手焉得握成拳,继而握得直颤。
一向最具头脑的卫一白面对这始料未及的场面,也头一次失了所有心思。
“扬扬,”罗抿良嘴唇发着颤,乞求的声音近乎卑微,“你不想看到我,我们全都离开,离得远远的,现在就走,绝不会再让你看到!……你的手术时间快到了,身体不能出任何岔子!”
“手术?”睡袍大敞着,首扬紧捂着左胸口的手明显哆嗦着,颤抖的声音却依然是清晰的冰寒刺耳,“手术之后、继续、被你……一枪杀了?”
“……扬扬?!……”罗抿良的嘴唇都白了,僵硬得不成样,被首扬的话刺得痛彻心扉。
两年前他就知道首扬残忍,他最清楚自己身为一个父亲的软肋和痛处,句句犀利致命!
当初唯一没有参与之中的廖越安按捺着满心的慌乱,试图先平定首扬的情绪,“扬扬,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死了我们。全都是我们的错,我们现在就走,好吗?等你身体好了之后,我会陪你爸爸负荆请罪,你想怎么……”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什么爸爸!”首扬的声音阴沉得仿佛是从心底深处撕裂出来,让人如坠冰窟,“两年前的一枪,我还给你一条命!我首扬,和你罗抿良,再没任何关系!”顿了一顿,声音清晰冰寒,“今生血缘,恩断义绝!”
“……扬、扬……”罗抿良仿佛被人一枪打中,一瞬间脸色灰白。
身后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再无法忍受的吼叫!
“扬扬!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一向最为冲动的元鼓冲上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一切都是我元鼓的错!当初动手的、要杀你的全都是我!跟老罗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元鼓心甘情愿赔给你一条命!”
向来睚眦必报的汉子趴在地上悔恨得攥紧双拳狠狠捶着地面!如果时间能重来一次,他情愿一枪崩了自己也不愿面对今天的一切!
他曾肆意折磨过的男人,他曾不顾廖越安阻拦要杀要剐的男人,此刻当着他的面狠狠折辱着自己用命跟随的老大,这比杀了他更让他无法忍受!
“求我?求、我这个——杂种?”首扬捂着胸口,睥睨地看着匍匐在地几乎崩溃的男人,“其实,元舵主当初的话非常对,我首扬,本来就是个——杂种!”
“扬扬?!”廖越安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
“我说的不对?”首扬满眼残忍地略过每说一句、身体就愈加僵硬的元鼓,直直看向几步之外的罗抿良,“谁都知道,我首扬,就是一个、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就是一个、没教养、连孤儿都不如的、杂种!”
“扬扬!我求你别说了!”元鼓已经被刺激得歇斯底里,失控地狠狠连扇自己好几个耳光,后悔得恨不得立刻杀了自己,“我元鼓当初就是满嘴喷粪!我求你别说了!”
首扬却冷笑地看着他几乎痛不欲生的脸,“元鼓!元、舵主!我说过,我要你永远记住、你说过的话!”
“啊——!”元鼓的双眼猩红得几乎溢出血来,攥得颤抖得拳头隐隐流下血丝,突然一拳拳拼命砸在地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一个终于出现了的身影无声地走到元鼓身后,混乱场面中的失控嚎叫戛然而止,元鼓像两年前一般被扔到一旁,由三合会的汉子们慌忙扶住。
卫一白、廖越安一干人一看到这个人,眼神似乎都颤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救星。
好像只要有这个人在,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
那人静静走出来,看着几乎已经站立不住的男人。好半晌,才语气平淡地开口,“别这样,你身体吃不消。”
“你终于、出来了!”首扬的唇在狠狠哆嗦,心脏痛得像被人狠狠揉捏一般,好像下一刻就要碎裂。
李安维目光似乎依然平静,点点头,“嗯,我出来了,就如你想的那样——我一直都在。”
颜色诡异得骇人的唇哆嗦着微微勾起,首扬直勾勾看着三合会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你确定……要拦我?”
李安维抿了抿唇,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显已经快强撑到极限,好像随时都会跌下去,可他的双眼却依然犀利得可怕,时时刻刻给他们近乎压抑的凌厉。
好半晌,李安维才看着首扬已经被自己攥得红肿的胸口,语气中庸而认真地开了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
“阿维?”其他人似乎没料到李安维居然说出这么一句,顿时更加紧张起来。
李安维却置若罔闻,只看着眼前这个不再是世界最强的男人。
“带我、离开?呵呵……”首扬冷冷笑出声。
李安维的话,他哪里会听不懂?
不过就是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而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不愿对自己出手罢了!
李安维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首扬却再次问出同样的话,“李、安维……unwin·li!你确定……要拦我?”
这句话一出口,李安维眼中的镇定一瞬间破碎,向来无波的脸终于一点点变白了。
unwin·li?!……
李安维的眼神明显颤抖起来,他不敢问首扬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更不敢问他、是不是一开始就认出他了!
首扬强硬地站着、倨傲地看着他,目光凌厉而冷静。
“你……”李安维脸上的血色全失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有即将停滞的迹象。
首扬却只是看着他,冷冷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
原来……
李安维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说些什么。可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眼睁睁看着首扬转过身,继续一步步往外走。
“阿维?阿维?!”
根本不明白首扬的话是什么意思的廖越安慌乱地叫他,可李安维却身体僵硬得始终不能再动一步!
首扬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叫他那个遥远的名字,就是要让他自责内疚、让他不能动手阻拦!
“阿维?!你到底、在干什么?!……”
“阿维!——”
李安维抿了抿唇,对耳边的吵杂充耳不闻,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那个倔强得过分的高傲男子。
罗御,这是、我欠你的!
如你所愿,我不会动手拦你,就让我看着你——像十九年前一样自己一个人顽强地走下去!
强忍着越发明显的窒息与眩晕,首扬不再任何人看一眼,目光阴沉刺骨,“让开!”
团团围在前面的三合会精锐们谁都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看着这个明明羸弱、周身却散发着骇人气势的男人一步步从身边走过。
罗抿良眼睁睁看着首扬踉跄着一步步走远,突然夺过身边人的腰间配枪,冲到首扬面前,双目通红地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扬扬?!”
两年前首扬曾说过,他要看看他众叛亲离的脸有多好看。
还有什么比自己唯一的骨肉都不认自己更众叛亲离?!
“良子!”
“老罗?!”
“会长!……”
谁都没料到罗抿良竟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本能地全冲上前。
“都别过来!”罗抿良眼睛直直看着双唇已经隐隐显出紫灰色的男人,猩红的目光被水泽隐隐晃动,“扬扬,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我把命赔给你,好不好?……就算为了你妈妈,为了小顾为了平淑!……扬扬,我求你了!”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谁都没想到,堂堂三合会会长、叱咤国内黑道的罗抿良,竟有一天声音哽咽地求一个年轻男人杀了自己——只求那人能好好活着!
早已按耐不住的元鼓挣扎得像只眼睛鼓胀的青蛙,被卫一白几人死死按着,甚至嘴也被紧紧捂着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张着一双眼睛目眦欲裂地瞪着那对父子,生怕对他们恨之入骨的首扬真的会答应要罗抿良的命!
首扬却低低笑了,继而笑出了声,想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嘲讽地看着眼前双目噙泪的男人,“罗大会长,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的命?——值几个钱?凭什么认为、我会要?”
目不斜视地走过罗抿良,却在他身边停下,首扬的声音犀利含恨,“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得求死无门!”
头也不回地离开!
让他——后悔、求死无门?!
罗抿良“噗通”跪在地上,颤抖着放下手,看着手里与当初那把几乎一模一样的沙漠之鹰,绝望地笑起来,面色一片死灰。
是的,首扬说过!
两年前因为他satan的身份、因为他的不配合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时候,首扬就用自己的血对他立下了诅咒——总有一天,他会让罗抿良为他所做的一切后悔!让他求死无门!
可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嘲笑他的年轻!鄙弃他的无知!
到头来,首扬曾经的话全在自己身上一一应验!
到头来,真正无知的却是他自己!
什么叫后悔到极点?
——他恨自己为什么会心软、一次次放纵罗肖钰叫自己“爸爸”!
——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明白首扬那么恨自己、那么在意自己会有女儿的缘由!
——恨自己为什么不听廖越安和李安维的劝、自作聪明地为首扬定下“罪名”!
——恨自己为什么会狠心对这个唯一让他莫名亲近的孩子下此毒手!
——更恨自己、为什么会开了那致命的一枪!
他早已后悔到死!
可他却真的求死无门——连死都不能死的绝望!
他的儿子!
他的罪孽!
他的不可原谅!
惨白的唇角模糊而颤抖地扬了起来,罗抿良绝望地笑出了眼泪,颤抖地握着沙漠之鹰,机械地对着当初开枪的右手,形容枯槁。
“良子?!”
“老罗住手!”
“会长?!……”
惊恐一瞬间遍布所有人的脸!
三合会的众人争先恐后扑上前,妄图越过距离的阻隔,却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绝望地男人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一声闷哼!
身后一个三合会弟兄突然身体失控地飞快窜起,正正扑到罗抿良身上,将他砸倒在地!
“砰”的一声!
被砸偏了的沙漠之鹰子弹划过罗抿良右胳膊,射在地上!一道短短的伤口皮肉翻卷,飞快地流出刺目的液体。
“良子?!……”
“良哥?”
“会长?!——”
看着两边的兄弟们慌忙把罗抿良扶起来,同时不忘夺走他手里的枪,廖越安眼中似有劫后余生的水波晃动,声音都带着颤。
被众人簇拥在正中的罗抿良额头隐隐渗出血迹,人已经被砸得昏迷。
几步之外,睡袍大敞的男人吃力地从地上爬起身。
尽管他曾引以为傲的恐怖身手和力道全都不再!
尽管他像植物人一样整整“死去”了两年!
尽管他现在羸弱得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
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站在世界最高处、让所有人为之臣服为之胆寒的国际第一杀手,satan!
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在他眼前自残或者自杀!
“扬扬……”卫一白眼神复杂得几乎不敢看首扬,连带着元鼓也微张着唇又惊又后怕地看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谁都没想到,这个两年前就不存杀机的孩子,两年后还是选择救了罗抿良!
丝毫不在意自己多狼狈的狂妄男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刚刚那一下几乎用尽他的全部力气,可首扬却依旧狂傲得令人发指,“想、赎罪?不可能!……我要让你、好好活着!每一天、都活在……自责后悔当中!”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着一步步挪出门去。
看着即便昏过去依然隐隐有泪痕滑下的罗抿良,廖越安终于双唇颤抖着,捂着脸弯下腰去,泪落无声。
一道浑身冰寒的修长身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面色铁青得骇人,“不会再有下次!”不管众人如何反应,快步朝门外渐渐走远的人影追去。
“都退下!”卫一白喝住企图上前拦住邵文的三合会一干人,拳头攥得紧紧的,却不得不放下身段儿低下头颅咬牙乞求,“莱恩大夫!拜托你了!”
以首扬刚才的状态来看,恐怕已经撑到极限了,他们三合会的任何人现在都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
卫一白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快步追出门的急切身影,现在,他只能赌了——赌这个高傲的权威医师会顾及他的两个助理,会好好地把首扬带回来!
脚步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沉重,首扬几乎已经挪不动双腿。
紧捂着心脏处的手恨不得抠进胸膛,却依然无法拯救痛得几乎要停滞的心脏!
第一百三十九章、异国,他乡
双膝再次瘫软,首扬再一次狠狠摔在地上,可这次却再无半分力气爬起身。大口大口努力喘息着,依然像被扼住口鼻般无法呼吸,首扬几乎窒息。冰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痉挛着,在地上慢慢蜷成颤抖的一团!
眩晕的视线忽明忽暗,隐约间,他看到远处的山脉依然那么遥远,远得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
首扬挣扎着伸出手,妄图能再走远一步、挪远一点,说不定就能被一直寻找自己的人发现。
top也好,顾知航的人也好,不管是谁,都能带他离开这里,远远地离开!
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小心地将他抱在怀中。
天光刺得首扬几乎张不开眼,他想挣扎,作为最强杀手的本能,他不允许自己虚弱的时候被人接近。
可那人却只是轻柔地按下他无力反抗的手,抱着他在路边席地坐下,像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隐约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药味,首扬终于放松下来,紫得几乎发黑的唇哆嗦着弯了弯,努力咽下嘴里的药丸,“……色、胚……”
邵文面无表情,一双蓝色的眸子却在轻轻颤抖,将首扬又抱紧了一些。
闭了闭眼,首扬的声音哆嗦得几乎不像人声,“抱歉、没通知你们……我、现在、这幅、鬼样子……真的、没办法……带你们……一起、逃出来……”
断断续续变了腔调的声音虚弱得几乎不成句,却还是让邵文忍不住眼角发烫。他以为他会怪他们骗了他、瞒了他,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甚至在这种时候,还想着怎么不拖累他们!
轻轻将首扬长得几乎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到一边,邵文语气清淡而温文,“我们堂堂top,怎么会逃?我们都是让别人屁滚尿流的恶魔,是永远不会逃的!”
首扬颤抖着笑了笑,捂着胸口对抗着眼前一阵阵的黑暗,“你、这么跑出来……他们、两个……怎么办?”
邵文没有回答,抬头看着远处的重重山脉。
长长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影。
“滴——”的车鸣声。
一辆路过的跑车远远看到路边的白衣绅士抱着衣衫不整的睡衣男人,挑着眉吹了声口哨,挥了挥手呼啸而过。
空气中的清新味道依然那么好闻,仿佛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高高的蓝天,广袤的大地,一览无阻的世间。
可这么大的天地间,却没有他们的去处。
怀里的男人像个孩子般被他抱在怀里,似乎不再去担心会不会被三合会的人追到。
邵文知道,这个从来都对他过分信任的家伙,随时都会把命交给自己!
许久之后,邵文才贴了贴首扬冰凉的额头,唤醒已经快要陷入昏迷的人儿,“扬,你不是想知道顾知航现在的状况么?”
果然,怀里已经虚弱至极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下意识轻微地颤了一下,挣扎着撑起越来越模糊的意识。
首扬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努力将眼睛张大一些,虽然不明白邵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但他还是迫切地想知道——想知道那个固执的家伙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枪毙命后有没有、有没有……
首扬根本不敢想!
邵文并不看他,“当时,黎和姨妈并不知道你出了事。整栋楼突然乱作一团,黎和姨妈只以为是你在故弄玄虚。……后来他们发现不对劲儿、忍不住潜入房间的时候,罗抿良早已经带着你离开了。……黎被刺激得失控,炸了三合会在s市的所有据点。我和东阳昊子赶到的时候,整个s市都被戒严了,可我们找遍了整个s市,也没能见到你的任何踪迹!
我们任何人都不能相信,你就这么没了。所以……只能孤注一掷,相信你还活着!相信三合会的人一定会求遍名医救你!……我们的人几乎监视了全世界所有知名的大夫,而我也在千凡的指点下别无选择地立刻赶去波士顿!幸好,没多久我被三合会绑架过来。”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倒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只是——邵文说的是、幸好……首扬心里涩得发酸。
世界上能有几个人……对自己被绑架说——幸好?
好一会儿,首扬的唇才又张了张,忍不住问:“那、顾知航呢?”
“顾知航——”邵文的眼神幽远而深沉,“他、失踪了。”
首扬一惊,原本因急救药渐渐停止了痉挛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他在你被带走一个多月后,在医院失踪。”邵文不看他,硬起心肠告诉他一切,“你的‘死’让淑受到刺激,险些精神失常,但伤势最重的,还是顾知航。他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将近一个月,最严重的时候一天下达四份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活不了了,没想到他昏迷一个月后突然醒了,一醒来就打听你和三合会。十多天后,一声不响离开了医院,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首扬的唇瓣再次哆嗦起来,“那家伙……他……”
“大家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邵文的目光几乎没有了焦距,将这两年深深埋在心底、一直隐瞒着的事实一点一滴全都告诉怀里的男人,“淑为了让顾知航能有支撑地活下去,找到你们当初捐精的医院,为你们做代孕。没想到顾知航在电话中知道后不但没有回去,反而让淑保重,再没了音讯。直到一年后,才又打了一次电话,为刚出生的两个小宝贝取名字。”
邵文的声音带着近乎死寂的平静,“我们的人曾在国内y市见到过一个有些像他的老人,猜测应该是乔装过的顾知航。那个地方离三合会下面的据点非常近,只是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罗抿良找不到顾知航,我们top也找不到,现在,能找到他的——只有你。”
首扬捂着胸口的手在狠狠颤抖,眸光几乎碎裂成哆嗦的一片片,“顾知航、顾知航……那家伙——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为什么会受伤?”
“为什么会受伤?”邵文这才慢慢低下头看着怀中如同琉璃罂粟一般绝美易碎的男子,怜惜地抚着他瘦得过分的脸,“扬,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淑把自己撞得脑震荡、精神濒临崩溃!因为你,黎和姨妈毁了s市三合会的所有据点,被困国内险些无法离开!因为你,top上下数万人同仇敌忾,把三合会逼得节节败退!因为你,我们自投罗网,甘愿被困在这两年!因为你,我们任何一个人,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只是受伤?”
首扬闭上眼,湿润的长睫狠狠颤动。
这些,让他始料未及!让他痛彻心扉!
这群傻瓜!爱他爱得疯狂的傻瓜!
看着他眼角慢慢滑下透明的液体,邵文眼光轻轻颤,却硬着心肠说到底,“顾知航眼睁睁看着你被一枪毙命,恐怕已经疯了。黎他们赶到的时候,顾知航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已经毁掉了电椅!只是——他全身是血,双腕的静脉被割断,腰间因全力挣脱,被切割开两道致命的口子,内脏流出体外,严重损伤!……他就那个样子往外闯,好像已经谁都不认识了,连阻止他的姨妈和黎都被打伤!后来姨妈和黎合力将他打晕,才将他和淑一起送进了医院。”
一句句听着来自遥远当初的残忍,首扬痛得将脸深深埋在邵文怀里,身体压抑地痉挛。
他早该想到,那个在他倒下后就已经挣伤自己的混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怎么可能让自己好好的不受伤?
滚烫的液体浸透衬衣,灼得他心疼难忍。邵文满眼痛色,低头轻轻抚着怀里如同受伤小兽般低低呜咽的首扬,“扬,我们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只为你能够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我们才会好好的。”下巴抵在首扬的头顶轻轻摩挲,邵文的声音平静得近乎缥缈,“my boy,如果你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所有人、该怎么办?”
“……文……”首扬紧紧攥着邵文的衣衫,声音不受控制地狠狠哽咽,“我真的、不想在这儿!……我恨他!我恨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怎么能杀我!……怎么能、再一次……毁了我!……”
邵文眼眶微微发烫,原来他最恨最不能接受的,不过是罗抿良这个父亲对他的伤害!
“……阿、文……”怀中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抽噎得几乎不成样,“……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见他们……”
“好!亦一定会找到我们!我们一定会回去。但前提是,你必须好好的、活下去!”
站起身,抱着怀里背负着那么多人期望的男人一步步沉重而坚定地往回走。
邵文毫无表情的脸上薄唇紧抿。
此刻,他只有留下首扬!
乐亦当初被蒙着双眼、身上没有任何通讯器的情况下带上飞机,到现在还没能查到他们的精确地址,他们现在根本无法带首扬走出去!
最重要的是,这里汇聚着全球最顶尖的权威医师,首扬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拖,必须尽快手术!
而对他而言——
他不管他们身在何处,也顾不得外界任何人的生死,他能做的——只有让他的小刺猬好好活下去!
远远看到往回走的人影,卫一白终于嘘了一口气。
“莱恩大夫,谢谢!”卫一白第一次这么诚恳地和邵文说话。
首扬早已昏过去,脸埋在邵文宽厚的怀里,看不到他脸上残留的泪痕。
“不必,我不是为你们。”邵文扫了他一眼,抱着首扬径直往别墅内走去。
看着首扬安静地躺在这个外籍大夫怀中的模样,卫一白眸光不断闪动。珂沙·莱恩三人和首扬的关系让他捉摸不透,他怎么可能相信他们之前是不熟识的?只是,利用这个没什么威胁性的大夫将首扬安心留下来,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最重要的是——卫一白眼神晃了一下,或许是年龄大了变心软了,亦或者是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令他后悔太深,他愿意试着多相信一些人、少杀一些人,至少,不让良子真的走上众叛亲离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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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庄园中都格外压抑。
罗抿良似乎并不在意那天的事对他的威严造成多大的损害,醒来后最关心的还是首扬,只是不敢再出现在首扬所在的别墅。
但有一个人,斟酌了许久之后,还是来了。
轻轻敲门的声音,似乎带着犹豫,却又很执拗。
首扬像没听到般,一动不动。他知道,邵文三个是从不会敲门的。
门又响了几下,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走在厚厚地毯上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能听出步履间的沉稳——并非是脚步的沉重,而是类似于一种游走在虚浮之上却如同平地的平稳,如果愿意的话,只怕任何人都不能听出他的一丝气息!
这是一个身手深不可测的人!
当然,首扬也知道,来人是谁。
“就知道你没睡。”李安维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包袋。
首扬依然不做声,甚至眼神都没动一下,倚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四角天空。
或许是被他死寂的表情和眼底的渴望刺痛,李安维的眼神颤了一下。
当初在基地时的丛林越野训练,年龄尚小的李安维觉得这个只有六岁的孩童根本就是他的累赘,为了生存为了自己他决绝地选择抛下这个“累赘”。只是李安维始终记得,当他把话说清楚之后带着装备丢下这个孩子一个人离开时,他就是这么死寂的表情,只不过他那时的双眼,还没见到过光明与色彩,还不知道什么是渴望。
首扬半躺在一团毫无生机的雍容之中,沉静地看着窗外。背后垫着厚厚的舒适的靠枕,脸色又回到刚醒来时近乎透明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如同易碎的冰雕。
天气正舒适,半躺在床上的男人只在腰间随意搭了一条薄薄的毯子,一条腿随意伸开,另一条腿曲着,无意识捂在腰间的手已经看不出当初的血肉模糊,只是手背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在青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不舒服么?是不是胃疼?”见他的手始终捂在腹部,李安维有些担心。
首扬依然没说话,只是很轻微地摇摇头,放下手,眼中的光都没晃一下。
他并没有不舒服,可是却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切割开两道巨大的伤口一样,痛痛的,冷冷的,好像身体最脆弱的部分全都暴漏在空寂的冷风之中,而那两道伤口——名叫顾知航!
目光追随着首扬已经放到床上的那只手,李安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能隐约猜到一些。
听说,这双手已经废了,李安维心脏闷闷的疼。这个倔强得让人心颤的男人,这个让三合会的高傲男人们至今为之折服的孩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拾他曾经的辉煌!
半晌,李安维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给你的人打个电话吧!”
始终没有波澜的眼神忽然颤了一下,首扬这才低下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手机。
“顾夫人他们全都换了号码,我们的人实在联系不到。堂主说,或许你记得还有其他人的电话,哪怕是谢将军家的人,也好。”顿了顿,李安维的语气依然平静无波,“让顾知航来陪你吧!”
首扬依然低着头看着眼前的手机,他不是不想接、不是不激动,可是……除了顾知航之前的号码,任何人的电话他都不记得!
见他只看着却不接,李安维将手机放到他窗边的桌子上,笑了笑,“现在手机可成了稀罕物儿!莱恩大夫他们发现,电子辐射对你的身体有影响,现在整个庄子只剩下这两部手机,和大夫们的几台电脑,兄弟们平常打个电话都必须跑到十几里外,急得都要跳脚。”
首扬终于淡淡笑了笑,这么说,这部手机是那个人的?那他就更不会留下了!而且,顾知航他们的号码早就换了,就算留下能有什么用?他不可能让邵文他们冒险联系东都!
见首扬脸上好歹有了些表情,李安维稍微松了一口气,扬了扬手上的棕色包袋,“要不要我给你修剪修剪头发?”
首扬挑了挑眉。
李安维笑了,打开包袋,竟是看上去非常专业的一整套剪发用具!
“我的业余爱好!而且,我的技术非常不错!”李安维随手抽出一把长长的发剪,炫耀似的在手里转了个圈,“要不要试试?”
首扬终于笑得生动起来,抬手摸着略长的发,“不,我想留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当初我们婚礼上,那家伙说,想看我长发的样子。”
长时间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难免有些沙哑、有些低沉,但不妨碍音线的华丽,略微乏力的温声,让人不觉心都软了一分。
所有人都知道,首扬嘴里的“那家伙”是谁。
李安维的眼神动了一下,微微勾了勾唇角,将剪刀收起来,伸手轻轻撩动着首扬软软的发,“那真是遗憾,不过我觉得,你留长发应该会很好看。”顿了顿,语气似乎颇有些羡慕的感慨,“颜值高的人,怎么都赏心悦目。”
首扬听了这话,忍不住略显懒散地笑起来,“现在倒是比之前更话唠了。”
“我也这么觉得,可能人老了,就变啰嗦了。”
听他难得调侃的话,首扬的笑意更盛一分,“你有多老?”
“我儿子差不多都能上初中了,你说我多老?”李安维一脸正经地看着首扬年轻得过分的脸,“不要揭一个老男人的痛处,在国外问年龄是不礼貌的,我们要入乡随俗。”
首扬被他逗得“哈哈”笑起来。
见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不错,李安维试探着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可以吗?”首扬双眼微微亮了一下,捂了捂这几日疼痛加重的心脏。
从那天被邵文带回,首扬持续昏迷了数日,即便是醒来后的这几天,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沉睡中度过。
“我问过莱恩大夫,适当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首扬的眼睫动了一下。
见状,李安维笑了,“放心,除了有可能碰到堂主,我保证你不想看到的人全都不在。”
首扬也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看到的人里会没有廖越安?”
“你既然愿意见我,肯定也不会排斥堂主。”李安维把首扬的外套拿上。
首扬低头笑笑,没再说话。
他的确不会排斥廖越安,如果没有廖越安和李安维的话,只怕他两年前就已经死在了s市。更何况,他现在连这个没有顾知航没有top、只有那个人的人朝夕相处的地方都能待下去,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别墅乃至楼下似乎都很平静,空气中弥漫着难得的安详分子。
不过是推首扬出来走走、在庄园里散散心,李安维并没有刻意给首扬换衣服,只在他的睡衣外套了一件针织衫,看上去有些怪异,很不协调,不过首扬并不在意。
小心地把首扬抱到楼下,放在轮椅上,李安维忍不住摇摇头,“你太轻了。”
首扬没做声,只是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外面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天空。
首扬总觉得,温哥华的风是软的,细细地吹在身上,就像是温吞吞的水,让人浑身舒服得连毛孔都能放松起来。
首扬懒懒地想,自己现在像不像被煮在温水里的那只青蛙——安逸得只剩下等生等死了。
见他眯着眼睛略微弯起唇角,像只慵懒的猫咪,李安维不觉轻笑着摇摇头,哄首扬出来一趟真不容易,让他有种哄孩子的错觉。
李安维的确挺用心,一路走过来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连往日遍布周遭的视线都被暂时撤掉了。偌大的没人监视的庄园,似乎給人些许自由的错觉。
“你、不恨我?”
无厘头的一句话,首扬却知道他在问什么。极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慢慢张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恨?”
好半晌之后,首扬才轻轻开了口,“什么是恨呢?”
李安维没说话,心里似乎有些揪拿,很不是滋味儿。慢慢推着他往前走着,沉默着不说话。
第一百四十章、平静的日子
“我这辈子、要恨的人实在太多了,可恨了又能怎样?”首扬的声音略有些飘忽,“恨你,我就能提前走出丛林、不被教官揍?恨卫一白,我就可以不被带走、平凡地生活在a市?恨元鼓,我这双手就能恢复正常、我就能好起来离开这里了么?”
首扬的语气似有些不在意,却听得李安维心如刀割!
当初他不愿成为那群美国佬儿的杀人工具而诈死逃出基地,阴差阳错被廖越安救下,作为回报签下契约送给罗抿良当贴身保镖后才发现,他曾扔下的那个叫罗御的孩童,竟是自己跟随男人的独生儿子!更甚至到最后才知道,这个男人居然还是他向往追崇多年的世界最强的神秘男人,satan!
多么讽刺的现实!
李安维甚至想,或许命运正是要让自己为当时的冷漠赎罪,所以才有这戏剧性的安排!
“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首扬眯着眼微仰着脸,感受着太阳**辣的温度,薄薄的唇角翘得很好看,连长长的眼睫毛都微微发着光,“我必须尽快好起来。”
“恐怕、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李安维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说了出来。
他想,以首扬的机敏,怎么会预测不到?他那身傲人的能力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手术成功,后半辈子也会一直体弱多病,甚至还不如一个正常人,更何况,还有那个原因……
“没关系,该得到的我都得到了,现在,我只要等着顾知航。”首扬似乎毫不在意,声音有些懒散。
李安维看着他眯起的眼角,那句到嘴边的话没问出口。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顾知航一定会等你。
“你为什么不回去?”首扬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即便他与世隔绝,也能想象得到,现在的三合会内忧外患,恐怕会中上下乱得厉害,说人心惶惶都不为过。身为三合会最强力量的李安维,难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国稳定人心么?
“回去做什么?”李安维说得无关痛痒,“就算会里的人都被杀光,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保护好你和会长就行了。”
首扬眼神动了一下,他并没有听说三合会的负责人接二连三被杀的事,当然,也没忽略他居然把自己的位置放到罗抿良前面的话。顿了一顿,首扬若无其事地问:“我是说,你都不想你儿子?”
李安维愣了一愣,这才淡淡笑起来,“不想,我从没结过婚,也没见过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李安维才有些自嘲地说,“孩子是我年轻那会儿***的种,听说孩子他妈生下他后就把他卖了,不知道卖去了哪儿。”说到这儿,李安维抬起头眯眼看着远方被丛丛树影遮起来的天际线,“我也从没想过要去找他。卖了……也挺好,至少比跟着我或者他妈那样的女人都好。”
首扬没再做声,只是抬头看着温馨静谧的蓝天。他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经常听到的“岁月静好”,在他们这样的人身上就这么难?
日头明晃晃的光影穿过层层枝叶斑驳地跳动在地上,四周是细细碎碎的虫鸣和鸟叫声,说不上动听,但很舒服,有种返璞归真到乡间的错觉。
与之前习惯了的别墅大厦生活相比,这里好像从漂浮的高空一下子落到了坚实的大地上,给人很踏实的充实感。
空气中隐隐飘来类似于纯朴农家的炊烟香味。
“安哥儿,我好像闻到烤红薯的味道了。”首扬忽然吸了吸鼻子,有点馋。
李安维被这声极其自然的“安哥儿”愣了一愣。
他早已不记得,已经有多少个年头儿没听到过这个温温软软、带着浓浓家乡气息的名字了!
进了三合会后,大家叫他阿维,后来叫他“维哥”的人渐渐多起来,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家人邻坊间才会叫的名字!
见好他半天都没反应,首扬仰起脸,“怎么了?江浙一带不都这么叫么?”
“没什么,”李安维微微翘了翘唇角,眸光隐隐有些晃动,“只是太久没听到,有些感慨。”
首扬的眼睛依然晶晶亮,又问一遍,“你有没有闻到烤红薯的香味儿?”
李安维自然也闻到了,语气有些无奈,“肯定又是那群闲得淡疼的混蛋在后面挖坑偷嘴儿!”看着难得来了兴致的首扬,“都是底下的兄弟,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啊,就是不知道他们偷的嘴儿够不够分给我们两块儿!”首扬并不在意见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汉子们,而且他相信,李安维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让他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为了首扬,罗抿良的确舍得下血本,这座庄园的体量绝不是一般的大。首扬平时只在别墅周围走动,后面倒是第一次来。
别墅后面不远处建了几排白色的小洋房,在浓密的绿海中清新地站立着,显出几分别致、几分可爱。
墙边不知哪个手脚勤快的家伙侍弄出一块土壤细细的空地,居然种起了蔬菜,这份乡土气儿和前后别墅洋房的高端大气很有些格格不入。不过那一地水灵灵的菜苗儿倒是绿莹莹得喜人,就是不知道这种的究竟是什么菜。
此刻,住在洋房里的三合会精锐汉子们就像李安维所说的——闲得淡疼!居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堆红薯玉米土豆还有不少豆类等吃食,窝在后院的角儿里玩儿起了烧烤。
身边放了几箱啤酒,有几个空的易拉罐乱七八糟扔在一旁的角落里。平时怕误事儿,他们不敢喝烈酒,只能喝啤酒解解馋。
烤红薯和烤玉米的香甜气儿浓郁得很,走近点儿,还能闻到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
“靠!谁tm告诉老子韭菜就是这么烤的?”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结实汉子插着一串黑乎乎烤焦了的不明物,挥着肱二头肌鼓鼓的胳膊一个劲儿大呼小叫,“这都烤成什么德行了?能吃吗?丫的知不知道这儿韭菜多贵?”
“咋呼个什么?跟吃了(春)椿药似的!”
其他几个家伙吹着烤得半生不熟的土豆,烫得在手里来回扔着把玩儿,时不时象征性咬上一口,同时不忘口齿不清地开黄腔损同伴:
“一根儿破菜叶子就嫌贵!上星期也不知道是谁摸到镇子上风流快活、一晚上甩出去十好几万眼都不眨一下!”
“就是!还炫耀说什么下次去尝尝头牌‘鸭爷儿’的味道!嘁!……”
远远就听到这群沆瀣一气的混蛋们嘴里没个遮拦地吵吵嚷嚷,李安维觉得都快没脸了。
首扬倒是眸子里带着笑,这场景让他不由想起top那群太久没见了的混蛋们。
背对着他们的韭菜汉子还在挥舞着手里看不出原样的烤韭菜咋呼着,身后的人率先看到了远远过来的两人,顿时眼睛都圆了。
他们寡言少语的老大竟然贤惠地为人推车?最重要的是,那个轮椅上的男人——
汉子们一个个不由全都站了起来,其中还有个耍活宝的,夸张地揉揉眼睛,“我眼花了吗?”
韭菜汉子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转过身一看,也被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的人“吓”傻了。不过这货的确是个人才,即便大脑已经短路,居然还不忘举着手里黑乎乎的菜叶子磕磕巴巴套近乎,“那个……头儿!少爷!你们、要不要……吃韭菜?”
话一出口,身后立刻伸出一连串大脚,齐齐把他踢了出去,笑骂声更是呈一边倒的状态:
“丫的滚犊子!”
“去你的韭菜!”
“敢让少爷吃韭菜?活腻歪了!”
“自己吃韭菜壮羊(阳)去!”
……
李安维虽然早已见怪不怪,但好歹首扬这个“外人”也在,这群不靠谱的家伙们居然当着自家少主子的面儿这般嚷嚷,李安维这会儿自觉没面子得很,“咳咳”两声,“他们、也就私底下比较不靠谱儿。”
首扬抿着嘴一个劲儿地乐,这群大老爷儿们看样子是真被憋坏了,附近地面上居然还有不少黑乎乎、光秃秃的篝火堆印儿,一旁的废弃柴火堆里居然还有一个已经坏了的烧烤架,真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次才能把好好的一个烧烤架给用得废掉。
首扬忍不住笑着打趣儿,“看来你们平常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一见自家少主子居然这么平易近人地主动和他们说话,一干人顿时兴奋起来,全都脸皮厚兮兮地围过来,一个个立刻七嘴八舌争着打开话匣子:
“少爷你是不知道!他们这儿的电视里全tm都是外国人!咱们一句鸟儿话都听不懂!每天闲得挠墙!”
“就是!咱们之前把这一带的鸟蛋都掏光了!差点被警察抓!少爷您说这什么鸟不拉屎的破地儿?掏个鸟蛋都犯法!”
那韭菜汉子更委屈,“前面镇子上的姑娘又贵又丑!还又肥又壮,都不像女人!皮肤看着白,一把抓过去糙手!糙得我都硬不起来了!你说她们到底是怎么长得?……”
“……”
“咳咳!”见越说越离谱,李安维立刻发出两声警告。
最前面的韭菜汉子这次反应最快,连忙话题一转,“少爷,今儿怎么有空下楼?”
首扬被他们段子手一般有意思的话逗得心情都不自觉好起来了,脸上一直挂着笑,吸了吸鼻子,“我们是被烤红薯的香味儿引过来的,想看看能不能分到两个零嘴儿吃。”然后笑眯眯看着那韭菜汉子,“烤红薯有多吗?”
这一笑,一双流光溢彩的水褐色眸子里似乎生出了万种光华,长得惊人的睫毛几乎随着微微上挑的流线眼角斜飞起来,如同勾人的灵狐!被斑驳的太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脸上少有的透出些许粉意的温度,就连唇色都稍显正常了些!如今灿烂一笑,只怕传说中的倾城倾国貌也不过如此!
不得不说,首扬的魅力绝对是男女通杀。尽管现在的他不比之前骄傲飞扬,但这张妖孽脸的杀伤力也绝对够强,至少眼前这一群汉子都被惊艳得再次傻了眼,尤其是最前面一个劲儿献殷勤的韭菜汉子更是被慑得魂儿都飞了,只觉得眼前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对自己微微一笑,弯弯的大眼睛里还清楚地映出自己的影子!
汉子的眼睛眨都不敢眨,脑子都白了!
一大波长相各异、表情一致的“呆呆脸”看起来分外滑稽,这群汉子再次成功取悦到了首扬。平日里他面对的除了忙得抓不到人影的邵文、话少得可怜的陈东阳,就只有那个连个笑话都不会讲的二货陈昊。今天突然得见这么多乐子,首扬不觉心情大好,忍不住转头调侃身边的李安维,“安哥儿!你们三合会里全都是这样的活宝?”
看着自己手下兄弟居然对着首扬猛咽口水,李安维一向淡漠的脸都有些黑了,一抬脚踹飞那魂儿都快被勾没了的韭菜汉子,“红薯多不多?”
硬邦邦暗带威胁的语气,汉子们顿时被李安维吓得一个机灵,慌忙回过神儿。刚才只顾惊艳流口水看美人儿,哪里听到美人儿在说什么?汉子们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自家美人儿少主子是“闻香下马”来了。
“有有有!多着呢!”
“少爷稍等会儿哈!烤红薯这就来!”
几个人立刻三下两下把火苗已经渐渐小了的柴火堆踢开,不怕烫地七手八脚开始挖。
柴火屑被风一吹,扬起一阵呛人的烟。首扬正对着那烟的走向,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李安维忙把轮椅往后推推。
首扬却并没注意到这些。平日里他的日子比这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们更无聊,这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乐子,哪会愿意往后退?被李安维这么往后一推,首扬居然不自觉从轮椅上站起来,上前绕到一旁,弯着腰眼巴巴瞅着刨出来的“大杂烩”。
“哈哈,还有豆子?”首扬双眼亮晶晶,兴致勃勃地瞅着这群无聊家伙们的“战利品”笑得合不拢嘴。
“慢一点!”身后的李安维看着首扬恨不得也蹲下一起来的模样,略微有些紧张地跟近一步。
首扬的心思全在这群汉子不断刨出来的东西里,“这锡纸、包的什么?”
“蛇肉!”
“好家伙!你们连这东西都敢焖了吃?”
“哈哈!少爷要不要尝尝?这玩意儿比鱼好吃多了!没刺儿!就中间一根儿光溜溜的骨头!”
首扬一看到那锡纸里面一截一截热腾腾的蛇肉,脸都有些白了,下意识往后避了避,“我从不吃这东西!”
那汉子倒也眼尖,一看到首扬有些隐忍的目光,立刻收了包着蛇肉的锡纸扔去一边,把焐得香喷喷、热腾腾的毛豆用锡纸包了端给首扬,“少爷,尝尝这豆子!跟咱们国内的不一样!”那殷勤的模样,完全把自家老大抛之脑后。
首扬摇摇头,指了指一个接一个被刨出来的胖乎乎的大红薯,“我就等它。”
韭菜汉子一听,立刻把一个最大个儿的红薯捧给首扬,同时不忘提醒,“少爷,烫!小心点儿!”
首扬美滋滋接过,闻了闻,“嗯,真香!就是这个味儿!”
“这么喜欢?”见他满眼满足,李安维眼神不觉软了一分。
“国外都没吃过这东西,不过经常听华子他们念叨!”首扬一边剥着皮儿一边眉飞色舞,“回国后第一次吃它是我刚结婚那会儿。在农家俱乐部外面的小便利店里,店门口围了一大堆小姑娘,生意好得出奇!我让顾知航给我买,那家伙还不情不愿!哈哈!看着他跟一群小女生挤着买烤红薯时的臭脸,我当时就决定,以后见一次要他给我买一次!”
地上已经扒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吃食,看上去脏兮兮并不会让人有什么食欲,男人们却依然很兴奋地刨着,但听了首扬的话,却不自觉慢慢停下。
“少爷,你、还真和顾知航结婚了?”
首扬顿时好笑,“我记得当时连续好一段儿时间天天上新闻头条,你们都不知道?”
“还是少爷威武!娶一个男人!”
“娶?”首扬一点难为情都没有,“是我嫁给了顾知航。”
话一出口,在场除了首扬所有的汉子们都噎了噎。
堂堂三合会会长的宝贝儿子居然嫁给了一个男人?
偏偏首扬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汉子们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只能默默为自家会长掬一把同情泪,宝贝儿子认不爹,还早早就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当了上门儿媳妇儿,还有比这更让人憋屈的事儿么?
“少爷,以后你还会继续当大明星不?”那思维素来不着调的韭菜汉子眨巴着眼。
首扬还没说什么,李安维就忙把他手中的红薯接过去,“慢点!手都烫红了!”
首扬一脸无所谓,“没关系,不会疼。”
“会烫伤。”李安维摘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小心地包住红薯,然后再递给首扬,“我记得你还不能吃这些东西。”
“就吃一点儿,一点点!”很没形象地坐在一堆糙汉子中间舔着红薯肉,首扬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抬头看到那眼巴巴等着他回话的韭菜汉子,这才想起他刚刚问的问题。
“什么明星不明星的?”首扬耸耸肩,“我能不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都是个未知数,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这话明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沉郁一分,日里口才颇好的汉子们一时间都有些沉默了,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首扬并没在意到自己的话会让身边的人怎么想,把一个胖胖的红薯剥得只剩黄得诱人的肉,却不敢大口咬下去。
“好了,不能再吃了。”生怕他吃多了的李安维一手夺了红薯,随手递给身边的汉子,“你们拿去分了。”
静默了一秒钟之后,这群因见了自家风华绝代少主子而精神空前亢奋的汉子立刻发出一团夸张的鬼叫!
汉子们吃蛇肉的也停下了,扒吃食的也不扒了,全都去抢那块一瞬间成了香饽饽的烤红薯!
“这是我的!头儿给我的!”
“什么你的?没听头儿说让我们拿去分了?!”
“都tm给老子滚开!老子先抢到的!”
“少爷一出道我就是少爷的‘扬粉’!是兄弟的都别跟我抢!”
“这会儿谁tm跟你是兄弟?滚开!老子抢到的全都是老子的!”
“……”
那边的汉子们抢成一团,这边的首扬也傻了眼。
手中的红薯突然没了影儿,还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烤红薯被那些奇葩糙汉子疯抢,首扬的鼻子都要气歪了,“我!我一口都还没吃!”
“吃了,我看到了,”李安维语气平庸,一板一眼,“等你身体好了,我让他们天天给你烤!”
首扬顿时炸了毛,“老子连肉都不能吃,嘴里要淡出个鸟儿!想吃口烤红薯都不给!李安维!老子要跟你单挑!”
“好,等你好了想怎么挑就怎么挑。”李安维完全不把他的叫嚷当回事儿,将首扬一把打横抱起,往轮椅上轻轻一放,推着他就走。
“我靠!公主抱?!”
那群正抢红薯抢得热火朝天的糙汉子们静了一静,又开始惊天动地地鬼叫!
“头儿!威武!”
“老大!敢对咱们少爷公主抱?够霸气!”
“少爷单挑!单挑!兄弟们都顶你!”
“……”
这不靠谱的叫嚣气得首扬鼻子都要冒烟儿了,搞不懂这一群唯恐天下不够乱的家伙都是什么货色!
李安维可不管首扬鼻子冒烟不冒烟,廖越安还在另一边等着他们,再不去的话恐怕堂主大人就要跳脚了。
果然,还没走两步,前面就传来廖越安抑扬顿挫的不满叫嚷,“好哇!我在那边儿干等着,你们倒跑到这边儿偷嘴儿吃!你们几个,不把地上这些东西全都吃光,今天不准吃晚饭!”
一群正兴高采烈的糙汉子们顿时全蔫儿了。
廖越安也不管他们,走上前好笑地看着轮椅上黑着脸的首扬,“你小子能耐啊!嘴里能淡出鸟儿?”
轮椅上这厢原本心胸就不宽广的家伙气还没消呢,一听廖越安明显好笑的声音更是气得直哼哼,“我都喝了三个月的汤了!每天清汤寡水儿,肚子里一点儿油都没有,一天到晚净往厕所跑!好不容易现在给喝面汤了,碗里连一块儿面疙瘩都捞不着!想吃口烤红薯还被抢!你们这是搞虐待!”
第一百四十一章、全都骗我!
“这小家伙儿现在怎么这么多歪理?”廖越安好笑地揉乱首扬的头发,接过轮椅,掉了头往后面走,“行了,今儿是让你出来好好玩儿玩儿的,别眉头皱得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
“你们谁没欺负我?”首扬撇撇嘴,忽然回头冲那韭菜汉子招招手,“喂!兄弟!把你那烤红薯,给我包两块!要大个儿的!”
汉子一听少主子都管自己叫兄弟了,顿时乐得直蹦,抱起两大块滚烫的红薯就奔过来,全然不顾自家老大和堂主大人不同意的小眼神儿。
“不行,你不能吃。”李安维有些无力地揉揉脑门儿,他发现,他的确是在哄孩子,而且,这哄孩子的“活儿”还很不好做。
首扬大白眼一翻,“老子不能吃,还不能留着闻闻?”也不管一干人都是什么眼神儿,抱着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红薯,满足了。
廖越安更是哭笑不得,只得随他去,推着首扬往庄园的右后方走去,“走!今儿天气倍儿好,带你好好玩儿一玩儿!”
初夏的和风暖洋洋,轮椅上的男子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扬起一抹近乎薄凉的笑。
顾知航,我会好好的,用另一种方式坚强地活下去!
阿文说得对,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找到你的话,就只有我了!
既然你找不到我,而我又只能固守一方天地,那么,就由我来想办法告诉你——我还活着!
搂了搂怀里热乎乎的烤红薯,首扬唇边的笑慢慢弯成一朵噙了一包蜜汁的罂粟花。
记忆中的烤红薯,好香!香得让人怀念、让人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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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刚一丢下勺子,首扬就萎靡不振地摆摆手爬上了床。
一整个下午,廖越安都带着首扬在假山后的湖里疯玩,首扬累得连脚趾头都成软的了。
不得不说,罗抿良是个非常会享受生活的男人。庄园的后半部不但有活水温泉,有马术场,有小型的露天体育场,有假山花园,还有一湾椭圆形的湖。
湖不算太大,但也着实不小,好似这巨大庄园中点缀着的一枚圆润的琥珀。碧绿的湖水干净得近乎澄明,湖上倒不是苏州园林那样精雕细琢着九曲回肠小廊桥,而是由一道简单笔直的原色木桥将湖贯穿,木桥栏杆镂空,做工精细,窄窄地铺展在湖面上,很有几分雅致。
湖中很常见的是一个小小的岛子,连接着精致小木桥的前后两端。岛上各种各样的灌木绿树中藏着形态各异的雕塑,还立着一方精巧的两层小亭台。
几天前,廖越安在湖中安置了一艘价值不菲的私家游艇,崭新地停靠在岸边,在耀眼的日头下闪着明晃晃的光。太久没玩过水的首扬自然喜欢得紧,一下午都耗在小游艇上撒网捕鱼,玩得不亦乐乎!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首扬居然能人品大爆发地捉到一只王叭(八)!对此首扬不知是该雀跃还是该郁闷,提溜着那只四肢短短的爪子不断挥动的王叭(八)满脸纠结地瞅着。廖越安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极了,反倒是向来厚道的李安维居然没能绷住,大笑出声,甚至竖起大拇指直夸首扬人品爆棚!首扬脸都黑了,忍无可忍地瞪了几乎要笑出眼泪的李安维好半晌之后,飞起一脚把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踹进了湖里!
三个人在小湖玩儿到日头落山,最后闹腾到首扬的衣服都湿透了,担心他会着凉的廖越安才强行把首扬送回别墅。
首扬倒是没着凉,只不过给邵文他们三个人包的烤红薯不小心被湖水泡了一下午,又凉又硬,根本不能吃,只得扔了。
快睡着的时候,首扬忽然迷迷糊糊地问,“色胚有没有说,手术定到什么时候?”
正为首扬居然和三合会的那帮人玩儿一下午而忍不住吃味儿的陈昊听了首扬的问话连忙走过来,“半个月后,怎么了?”
首扬“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见他什么都不说,陈昊虽奇怪,但也不敢把首扬叫醒问,轻手轻脚给他盖好毯子,然后走到书房的桌前坐下,压低声音问陈东阳,“扬到底什么意思啊?”
陈东阳一向和陈昊轮流守夜,今晚轮到陈昊,不过陈东阳这会儿还不困,翻着新买来的琴谱低头看着,“什么‘什么意思’?”
陈昊有些沉不住气,“以扬的脾气,怎么会这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了?我可不认为扬真的是很好接触的人。”
“看着吧,老大可比你有办法多了!”
站起来上前把窗户关了,陈东阳不屑地扫了一眼“脑子不够用”的陈昊,提着琴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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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手术还有一星期,连陈东阳和陈昊都忙碌起来,各种准备工作严谨缜密,邵文以及一干医术精湛的医师们更是不分昼夜地一遍遍研究,做好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的对策。反倒是身为主角的首扬轻松得很,整日和李安维他们厮混。
躺在楼下喷泉旁边的白色吊椅上,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洒下来的阳光依然刺得眼睛张不开,不过细小的水雾偶尔调皮地蹦到脑门儿上的温凉感觉倒是蛮舒服。
首扬脸上盖着本最新的军事杂志,懒懒躺在吊椅上边晃边捋着肚子,中午的粥应了他的要求果然很粘稠,也很得他的心,但是胃好像有些吃不消,此刻胀胀得有些不舒服。
“安哥儿,你们大厨也是国内带来的?”
自从那日戳破这层虚伪的假象之后,三合会的人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对首扬的各种保护也都放到了台面上,同时首扬自然也知道了自己每天所喝的汤并不是陈东阳所煲的一事,不由对负责自己每日饮食的这位“大厨”满意得很。
李安维眼神晃了一下,“嗯。”
“这个好,”首扬坐起来,把杂志往吊椅上一扔,“珂沙说,再过一阵子我差不多就能吃面了,我去问问大厨,他会不会做手擀面。”说着,首扬兴致勃勃地站起身,“厨房在几楼?”
李安维老老实实回答,“一楼。”
看着首扬满不在乎的背影,李安维抿了抿唇,他好像忘了告诉首扬——他每天的餐饮都是罗抿良一个人亲手做的,从不假他人的手!
绕了好一会儿才绕到另一栋别墅楼下。还没走进门,就先闻到了一阵诱人的浓汤香。
首扬吸吸鼻子,心想,这大厨的手艺真是越来越有家里的味道了。
“少、少爷?”门外的小弟没想到首扬竟会主动来到这栋别墅,眼睛都瞪得圆圆的。
闻到今天的煲汤香味的首扬心情不觉更好一分,“厨房在哪儿?”
“呃……”守门小弟更没想到首扬居然会去厨房,脑袋一时间都僵住了,“进门、往左……少爷?你——”
厨房的门没关,首扬自来熟地想着是不是用国语打招呼比较合适,然后,他就看到厨房里的男人。
听到外面的人叫“少爷”,罗抿良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跑出来,没想到正和首扬打了个照面。
首扬脸上的笑一瞬间僵住。
“扬、扬扬?”罗抿良身上穿着与他身份毫不相符的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看到已经这么久没能见到的宝贝儿子忍不住又惊又喜,浅褐色的眸子都在明显颤抖了,激动得想笑却又不敢笑,唇僵硬地张了半晌,罗抿良才试探着问,“扬扬,你、找我?”
首扬的目光迅速冷下来,往厨房看一眼,煲汤的汤锅在小火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显而易见!
首扬脸色一沉,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扬扬?!”罗抿良本能地想追上前,却又硬生生停住脚步。
首扬头也不回的身影那样决绝,他怎么能幻想首扬是来找他、是来见他的?
好一会儿,罗抿良才苦涩地笑着,重新回到厨房。
今天的汤依然在小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罗抿良握着勺子的手有些轻颤,心中涩涩得那样难受,可是——罗抿良看着浓汤的眸子有些轻颤,至少现在儿子已经知道,他每天吃的每一顿餐食,都是他这个父亲亲手做的!
罗抿良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微微满足,可另一边的首扬却无法像自家亲爹一样大度地开解自己。
“噗通!”一颗不小的石子被狠狠踢进湖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
首扬没有去质问李安维,也没有回房间,一个人跑到湖中心无人的小岛,谁都不想见。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每天吃的饭居然是他最恼恨的那个男人亲手做的!
心里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辱的情绪鼓鼓胀胀得澎湃着,让他只想狠狠发泄一番。
不可笑么?
他明明那样恼恨那个人,明明恨他恨到恨不能立刻躲到天涯海角一辈子不要见到他!可事实上他却每天吃着那人亲手做的饭,今天更是欢天喜地主动跑去找他!
更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恨他的排斥他的不接受,就连邵文他们三个都知道真相,却全都瞒着他,听他时不时夸赞越来越对他胃口的浓汤味道、不向他透漏分毫!
首扬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跳梁小丑,就是个被所有人都蒙在鼓里都哄着骗着的傻瓜!
“都tmd的骗我!一个个全都骗老子!全都是骗子!骗子!!!”
首扬恶狠狠咆哮着,把点缀在湖边的一排巴掌大的景观卵石全都踢到湖里,原本安静的湖水“噗通”“噗通”被惊扰得波纹荡个不停,就连停靠在一侧的小游艇都受到波澜的殃及,来回摇摆地晃动着。
“都tm以为老子现在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发现不了?!都觉得老子好骗好欺负是不是?!”
湖周边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的样子,连鸟儿都不敢再鸣叫一声,生怕被这个像孩子一样又跳又骂的家伙的怒火殃及。
“你tmd都一枪把老子给崩了,还给老子做什么饭?!还装个什么好人?!——装什么装?!装什么装——”
首扬发疯似的使劲儿踹着无辜的树干,枝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有断枝残叶被蹂躏地纷纷落下,无言地诉说着委屈。
好一会儿发泄之后,首扬的脚也疼了、腿也酸了,胸口也一阵阵地闷疼,这才粗粗喘着气,捂着胸口慢慢在湖边席地坐下,有些失神地望着渐渐归于平静的湖面。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气愤,至少没有像上次初见罗抿良时那样的激烈和歇斯底里。
可首扬的心里却乱糟糟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在莫名发酵、混合成“咕嘟咕嘟”繁杂的一团,一味膨胀。
首扬慢慢抬起手,捂住脸。
他居然可耻地发现,他的心底竟然有一些该死的骄傲在蠢蠢欲动!
他不明白,更接受不了——他明明那么恨那么排斥那个人,怎么会因为他亲手所做的一些弥补一些关心而控制不住地心动了?怎么会因为他这些日子亲力亲为的一些呵护一些宠爱而莫名其妙地像个孩子一样忍不住骄傲?
他从没想过那个人像父亲一样对待自己!
他从来、没认为过他是自己的父亲!
他明明……真的从来没这么幻想过!
不知道坐了多久,透过指缝,首扬看到一条灰不溜秋的小鱼慢悠悠游过来,在浅水边毫不机警地游荡着。
首扬放下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里的小鱼。
鱼很小,不是景观鱼,丑丑的,瘦瘦的,尾巴薄得近乎透明,自在地游在水岸边,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有危险正在靠近。
几根树枝飞快地插进水中。
首扬手疾,在那小灰鱼的身边插了一圈“牢笼”,把它困在里面。
小鱼这才慌了,被惊吓到般横冲直撞,想回到深水,可面前的每个方向都是障碍,而后面是水岸湿润的泥层,后退无门。
首扬面无表情地看着灰色的小鱼在小小的“牢笼”内惊慌失措,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想要挣脱出去,忽然心里像被细小尖锐的针扎到了一般,忍不住手一动,拔掉一根树枝。
小鱼迅速从那狭小的缝隙中钻了出去,一瞬间没入碧绿的湖水深处,不见了踪影。
首扬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嘲笑那鱼儿的无知。
就算能出了小“牢笼”又能怎样?这里不是大海,外面依然是你的大“牢笼”。
隐隐传来高跟鞋很有节奏地走过来的声音。
首扬眼中闪过一抹烦躁。
他已经猜到来人是谁。
庄园里除了几位权威大夫有女性,其余是清一色的大老爷儿们,现在能出现在庄园的女人,只有罗肖钰!
昨天首扬就听说元鼓背着罗抿良他们、私自派家里的心腹将罗肖钰接来了山庄的消息,而且据说那个女人一来就要见首扬,只是被李安维拦在了别墅之外。
果然,高跟鞋声在身后停下,那个温柔的女声时隔两年依然让首扬心生讨厌,“首扬?”
首扬没有回头,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脸色很不好看地看着平静的湖面。
罗肖钰在他身后站着,脸色也不太好看。
即便是元鼓派心腹亲自接她,居然也不信任她,全程蒙着她的双眼把她带过来!罗肖钰连自己现在究竟在哪个大陆板块上都不知道!
而且,她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不但罗抿良对她不冷不热,其他人也都对她颇有微词、不许她见首扬,甚至她发现,三合会的人居然都管首扬叫“少爷”!
她被罗抿良收养了近十年,从来没人叫过她“小姐”,这就是亲生和领养的区别么?
罗肖钰无法不委屈。
看着眼前背对她坐着的男人,罗肖钰眼神微微晃动,不知道他会不会如她所愿原谅并帮助自己。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罗肖钰咬着薄薄的唇,声音轻轻的,“但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首扬,真的、很对不起!”柔柔弱弱的语气,看似满口都在道歉,但言语间的那份委屈任谁都能听得出来,“所有人都说,是我、才让你误会爸爸,才会……”
“你说够了没有?”首扬不耐烦地打断她。
他这会儿烦躁得很,刚才因为罗抿良而乱糟糟的心情还没平静下来,哪有心思陪这个不讨喜的小女人玩儿心计?
“我……”罗肖钰没想到首扬居然连听她说话的风度都没有,尴尬地手脚都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真想立刻就转身走人。可罗肖钰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的话,恐怕就再难有机会偷偷见到首扬,于是咬着嘴唇执拗地站着不愿离开,想着自己要怎么开口、才能让这个男人不会再打断自己。
见她依然赖在身后不走,首扬寒着脸站起身就要离开。
可是刚一站起来,身体就一个趔趄!
蹲坐太久让首扬过于虚弱的身体一时间无法承受,眼前一黑,居然一头栽进了湖里,溅起大片水花!
而一旁,倒霉的罗肖钰正被溅了一身湖水!
罗肖钰吓呆了,没想到首扬刚站起身就忽然晃了一晃掉进了水里,顿时吓得尖叫起来,“啊——!!!快来人啊!他、他掉进去了!……首扬、首扬掉湖里啦——!快来人——”
极具穿透力的尖亢叫声几乎惊动了小半个庄园!
全庄园人的心尖子居然掉进了湖里?
那还得了?
听到叫声的人全都急了,争先恐后往湖边赶!
反应最快最迅速的李安维像一道风一样大踏步飞奔过来,刚跨上桥,就远远看到岸边站着正惊慌失措大声尖叫的女人,而湖中的大片涟漪中慢慢浮出一个人影。
李安维的脸色顿时冷起来。他明明交代过,不准罗肖钰见首扬,没想到这一会儿的空档,还是出了事!
短暂的眩晕过后,首扬就自己浮出了水面,甩了甩**的头发,有些吃力地向岸边游去。
罗肖钰的确被吓得不轻,首扬在她眼前毫无征兆地突然掉进湖里就没了踪影,她双眼都急红了,生怕这个“血统纯正”的正牌儿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连累自己更加不受众人的待见。可是任她大声呼救了好半天,其他人还没到,就先看到首扬自己游了上来。罗肖钰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不禁又惊又喜,上前伸出手就要拉首扬上岸。
可她穿的是又尖又细的高跟鞋,湖边的泥土湿软得很,罗肖钰在原地来回挪了好半天,也没敢往前跨一步,生怕没把首扬拉上来,自己反倒会倒霉地被牵连拽下去!
罗肖钰倒是真的好心想拉首扬上岸,只是她这太过顾虑的姿态看在其他人眼里分明是假惺惺的装腔作势,让人很难相信她是真的想出一份力。
首扬并没抬头看她,抹了把满脸水渍,站在胸口深的浅水岸泥层中,努力向岸上走去。
刚才丢脸地掉进水里的时候他还在头晕目眩、四肢抽搐无力,不小心连灌了好几口又咸又涩的湖水,午饭后一直胀鼓鼓有些闹情绪的胃这会儿更是阵阵难受,翻腾得直想作呕。
那边,李安维已经飞快地奔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挥手拨开依然伸着胳膊在原地左右挪的罗肖钰,一步跨进水里,双手一捞就把首扬抱到岸上。
其他人也急匆匆赶到,焦急地“少爷”“少爷”叫个不停,甚至慌忙扒下自己的衣服争着递上前,想要给首扬披上或者给他擦头发!
窄窄的小桥上人影匆匆,争先恐后往小岛上赶,好不壮观!
看了一眼被李安维那一下推得重心不稳、狼狈跌坐在地上的罗肖钰,首扬全身的水汇了一地,脸色发白地捂了捂胃,“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话没说完,突然推开李安维跳到地上,首扬一步跨到旁边,扶着树干就弯腰吐起来。
湖水又腥又咸,首扬被灌了几大口,这会儿恶心得厉害,连同还没消化的粥一起吐了出来,那大吐特吐的模样,看那样子好像恨不得连胆汁儿一起呕出来!
李安维的脸色更寒了,扫了眼圈都已经红了、被手下小弟扶着站起来直委屈瞪着自己的罗肖钰一眼,冷着脸不说话。
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几个激灵点儿的兄弟立刻疏散听到消息急急赶过来、只能干看着着急的众人,把小桥让出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第一高手
那几个一时心软放罗肖钰来见首扬的汉子更是脸色难看得很,居然一堵小桥的进口,谁都不让再过来,就连闻声赶到的廖越安等人也被“大逆不道”地拦在了湖对岸。
等首扬断断续续吐了好大一会儿,再吐不出什么时,李安维才小心地一把抱起他,扫了一眼罗肖钰冷冷丢下一句,“你最好祈祷他没事!”转身就走。
“你……”罗肖钰的脸都青了,又气又委屈,眼泪顿时都掉了下来。
李安维的声音不大,可静得没人敢说话的四周,所有人都听到了他那句不带温度的威胁,一个个看向罗肖钰的眼神儿里全都变了。
不敢上前的罗抿良在听了李安维的这句话后眼神几乎要杀人,廖越安更是把手的骨节捏得“咯吧”作响,就连他们身后同样不好露面的元鼓都不敢置信地瞪向她。
即便隔着不小的湖,罗肖钰依然能感受到元鼓等人的震惊和不满,顿时委屈地带着哭腔吼出来,“不是我!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你!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是我?……刚才他自己也说了,不是我!”
但很显然,并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快去通知莱恩大夫!快!”李安维一边抱着首扬快步离开,一边沉着脸对身边的兄弟下命令,连迫切围上前的廖越安几个人都不予理会,急匆匆赶去别墅。
一干心腹兄弟们哪敢耽搁?立刻飞奔着向前面的别墅跑去。
“安哥儿……”李安维怀里的首扬倒是有心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可他刚才吐了好大一会儿,身上冷汗都出了几层,虚软得难受,何况他的胃这会儿还在一阵阵翻腾,恶心得几乎说不出完整话儿!
其他人根本听不清首扬究竟说了什么,李安维更是佯装没听到,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只管快步往回赶。
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一瞬间又全都没了影儿,连刚才扶自己站起来的几个关系好点儿的汉子都不说一句话、跟着众人一并离开,罗肖钰委屈得气恨难当。
“哇”的一声,一个人站在孤零零的小岛上痛哭起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往日只有电视剧、宫斗小说里才会发生的狗血剧情为什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自己身上!
她更不明白,那个男人都亲口说了不关她的事,为什么大家还是一致认定是她害首扬落水的!
可是没人再关心她是不是真的清白!
在庄园里,首扬不但身份特殊,每个人都知道他时刻命悬一线,他们平时小心护着还来不及,哪里想到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落水事件!每个人心里都是又怕又自责,正撞上枪口的罗肖钰自然倒霉地成了“罪魁祸首”!
庄园中再次经历了大规模的兵荒马乱!
短短几个小时,一直被小心养在温室里的男人就开始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心脏病最忌讳发烧,更何况首扬的心脏已经到了必须手术的地步!
高烧引发了昏迷,首扬的心跳几度濒临停滞,就连邵文都少有得乱了手脚!
不吃不喝连续抢救了三天三夜,才又一次把这个多灾多难的大男孩儿拉回死亡线!
只是手术无可避免地被耽误了!
这个后果几乎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整个庄园像经历了一场龙卷风的汹涌席卷!
据说,一向优雅贵气的皇家首席医师珂沙·莱恩在首扬脱离生命危险后,第一次失了绅士风度、很没仪态地大闹了整个庄园,在三合会几大首脑面前砸了他们的会议室,下通牒要求必须立刻送“闲杂人”离开!
据说,罗肖钰在房间哭了几天几夜,喉咙都哭哑了,也没人前去劝她一句,最后还是元鼓出面要求送她离开,却得到罗肖钰哭得脱水险些晕过去的后果。
据说,李安维不但当着元鼓的面狠狠惩罚了私自允许罗肖钰见首扬的几个弟兄,更“以下犯上”,把罗抿良等人全都挡在首扬的房间门外,不准三合会的任何人进去探望。
据说……
当然,这些据说首扬是不知道的。
又无知无觉昏睡了好久,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还没来得及张开眼,就先察觉到心脏持续的疼痛,让首扬觉得好像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是苟延残喘的拉锯。
凭感觉,肯定又生了一场大病,首扬连苦笑的力气都快没了。
“还知道醒?”声音淡淡的,是邵文。
首扬的睫毛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张开眼。
只见一向注重形象的邵文难得眼窝深陷、双眼通红,往日干净整洁的下巴上长出密密麻麻短短的络腮胡茬,就连金色的卷发都好像退了一层光泽。
看到首扬张开眼,邵文似乎松了一口气,蓝色的眸子想冷起来责怪他几句,却怎么都硬不起心肠。
首扬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会儿、……头晕、得……厉害……”
见他一醒来就立刻解释道歉,邵文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在他苍白的手臂不轻不重拿捏着,“嗯,我知道,虽然你坏得让人牙痒痒,但是还没坏到扔下我们不管的地步。”
首扬勉强笑了笑,本能地想捂上疼痛难忍的胸口,却发现手脚软得没半分力气。闭了闭眼,首扬虚软的语气中带着难掩的不安,“文,心脏、很……疼……手术、还能做、么……”
“当然可以,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你了。”顿了顿,邵文的声音有些低沉,“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好好养身体!而且——这么一折腾,恐怕手术又困难了一分。”
听了这话,首扬立刻明白,手术一定被耽误了!
首扬不再作声,心里涩涩的。
邵文这辈子是有多倒霉才遇到他、跟了他?
曾经显赫的爱尔兰皇室莱恩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不但被自己拉进了黑道,现在更是连自由都没有,每天面对九死一生的自己担惊受怕!
看着首扬唇角溢出点点内疚的苦笑,邵文俯身,将额头抵在他依然有些烫的额头,“我们不杀罗抿良唯一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提供了一点儿(精)经液生下了你。而我不杀罗抿良的理由,是因为,他把你给了我。”
这么近的距离,邵文能感觉到首扬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的眼皮处轻轻颤抖,“my boy,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自责,我需要的是你赶快好起来,我还是喜欢看到你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首扬的睫毛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安抚地吻了吻首扬的额头,邵文这才直起身,边倒水边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把三合会的第一高手给收服了?”
首扬的眼睛还有些红,听了他的话茫然了片刻,这才轻笑起来,“安哥儿、教训罗肖钰……倒是、挺有咱们、top的风范。”
邵文把厚厚的靠垫仔细垫到首扬身后,让他枕得高一些,喂他吃下药。见他把一杯水喝了个精光,邵文笑了,“还要吗?”
首扬点点头。
温热的茶滋润了空寂干燥的胸肺,热乎乎的暖流下肚的感觉很舒服,首扬觉得自己就像一株缺水的树苗,居然被一杯白开水给救活了!
见他精神明显好了不少,邵文把杯子放到一边,接着刚才的话头儿,“我觉得也是。那家伙这几天一直守在楼梯口,你家老爷子都快急疯了,也不能进来见你一面!够冷血!这是要反叛的节奏?”
首扬慢慢坐起来一些,倚在舒适的大床上,“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一根筋,谁对他有恩、他就认准了谁。廖越安、救了他的命,所以、他被送到罗抿良身边、成了……私人保镖。……不过,现在他、欠我更多。”
邵文笑笑没再说话。
三合会的人,到底太小看了这个不到二十岁就被称为satan的男人!现在整个庄园的人都不自觉围着他转,却没几个人真正知道,他的实际意图是什么!
到底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首扬曾经彪悍的体格虽然在这两年里消耗殆尽,但恢复能力依然很可观。
醒来后卧床静养了两三天,首扬基本上已经可以短暂走动。
想起自己落水后发生的事,懒懒倚在床上的首扬回过头,叫自家那个只有在面对敌人对手才能智商满格的不靠谱洲主,“昊子,把安哥儿叫来。”
智商忽高忽低明显不靠谱的陈大洲主撇撇嘴,很看不惯三合会第一高手的那张面瘫脸,没好气地嚷嚷,“叫他干嘛?老大你别告诉我你移情别恋了!”
“嗯,的确闺中寂寞,”首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有事儿没事儿就犯犯酸吃吃味儿的不靠谱家伙,煞有其事地勾勾手,“顾知航又不在,要不,你来陪我恋恋?”
陈昊顿时一个哆嗦,“老大我这就叫那面瘫脸进来陪你解闷儿!”一溜烟儿跑远了。
首扬见状直摇头,很怀疑陈昊这个没一丁点儿“耐杀力”的活宝当初究竟是怎么从自己手里夺下这十四洲主之位的?
李安维很快就来了,只是进来的时候,手上抱了一摞杂志书本子。
首扬扬扬眉,“这是要让我重新学习?”
李安维抱着书不放下,唇动了几下,才实话实说:“这是老元特地找来给你的,怕你闷着无趣儿。”
房间的书柜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著首扬多少年前就全部看过,现在的确是无所事事。
首扬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没做声。
“我拿出去。”李安维见状就要出去。
“放这儿吧!”首扬声音有些随意,似乎并不是太在意,“谁都知道我每天无聊得很,何况这些书本子又没惹我。”
在听到这话之后,李安维那张并不算合格的的面瘫脸似乎微微放松一分,把书本子放在首扬触手可及的地方。
各色各样的杂志刊文,大小各异,薄厚不一,花花绿绿,的确是打发时间顶不错的选择。
看得出,元鼓在挑选这些书的时候——很用心。
首扬的视线从书本子上移开,“安哥儿,你好很讨厌罗肖钰。”
李安维一听到那个名字,脸上并没什么异样,可眼睛里却明显不屑,“整个三合会讨厌她的不少。”
听了这话,首扬倒真有些奇怪了,罗肖钰虽不讨自己的喜,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女孩儿,性格开朗随和,对人也从不摆架子,这样的少主子居然会令三合会的人讨厌?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歹是你们三合会的大小姐。”
“她没资格进三合会,也不是我们的人。”李安维的声音不咸不淡,“会长当初认她,不过因为她恰好和你同一天生日,所以给她取名肖钰。会长不准她叫爸爸,但那丫头自作聪明,人前叫爸爸,没人的时候老老实实叫干爹,会长只当她小女孩儿难免虚荣,才没说什么。”
“你就为这个讨厌她?”首扬好笑,回想一下,当初在s市的拷问室听李安维提起罗肖钰时,似乎并没有太大反感。
李安维看了他一眼,“你不介意?”
首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不禁好笑,“我有什么介意?她心心念念的,我全都有!她想抓住不放的,我送她还来不及!”
李安维的眼神动了一下,“所以你们之间相差太大。”
当然,后面的话李安维没说出口,他想说——所以你能征服三合会这群羁傲不逊的精锐,而她、只能借罗抿良和元鼓的势而已。
首扬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看着他。
李安维对罗肖钰的反感实在太过明显,甚至在他落水后李安维的那句威胁,并非是单纯的迁怒,反倒是故意。
李安维的脸上隐隐露出一抹鄙夷,“她要结婚了。”
首扬挑了挑眉,选在这个时候结婚——
“除了老元那个脑子不健全的,谁不知道她非要现在结婚的心思!”李安维语气难得带着明显的冷嘲,“会长两年没回国,也不愿意见她,这丫头倒也沉得住气,不吵不闹。只是今年突然说要结婚,委婉地找元鼓诉苦,说她终究是会长的干女儿,结婚这种大事父亲哪能不到场!”
首扬好笑,心想,这女人的小九九的确还挺多。
“会长给她准备了五十万元当嫁妆,堂主后来以会长的名义又给了她五十万,结果她还是非要见你,说什么想道歉!”
看着李安维难得厌恶的脸,首扬笑了——李安维虽然是个直心肠,心思却通透得很。
不过——首扬的心思有些软软的,李安维这么清淡的人难得这么反感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吧!
低垂下长长的睫毛,首扬唇角的笑很清淡,“安哥儿,我现在怎样、以后怎么,都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
李安维的眼神颤了一下,别开眼,“什么亏欠你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首扬笑了笑,伸开手看着苍白细长的手指。
这只手的指甲精巧圆润,好像五片白色边缘的粉嫩花瓣。白皙的薄薄的皮肤如同传说中的凝脂,吹弹可破,似乎隐隐可以看到下面细细的毛细血管。五指修长,骨骼秀致,丝毫看不出当初的支离破碎,堪称完美!
可越完美的东西,越脆弱。
首扬翘着唇角,语气从容而清淡,“我知道,恐怕我这辈子都是个废人了。”
他的话一出口,李安维环抱双臂的手不易察觉地僵硬起来,将手臂捏得紧紧的。
原来,这个年轻的大男孩儿什么都知道!
李安维的眼神不禁有些颤,将心比心,假如突然之间变成这样的是他,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变得怎么样,但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平静地接受一切。
首扬也不看他,放下手,看着窗外虚无缥缈的天空,“名誉,财富,势力……一个男人在这世上追求的一切我全得到了。……安哥儿,我们都是一类人,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些东西来得快,去得……恐怕更快!”
淡淡的声音带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沧桑,李安维的嘴唇都不自觉抿起来,看着床上那道纤细苍白的身影,仿佛当初最耀眼的光华依然将他笼罩,让人不能直视!
“曾经的确从没想到,我竟然也有一天能从那个高高的位置跌到最底层。可是,”首扬笑笑,倚在大大的靠枕上,用手捂了捂胸口,“当活着都成了一件极其奢侈的事,那些东西就真的都不重要了。安哥儿,我们这种人,早就做好了随时把命交代出去的觉悟,所以我明白你为什么不结婚、不见你的儿子。有了牵挂的话,我们死了,会让活着的人难过。这一点我不如你,并非是因为我不够理智绝情,而是我太骄傲,骄傲到从没想过我会被打败。”
说到这儿,首扬兀自笑了,“不,我没有被其他人打败,我只是败给了我自己。如果没有顾知航,没有他们,我绝不会容忍自己这么苟延残喘。”
“所以安哥儿,”首扬回过头略显认真地看着李安维,“我现在这幅模样,全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罗抿良有句话还是挺对的,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李安维别开眼,唇瓣抿得紧紧的。
“不管是成了废人,还是像现在这么累赘地活着,都是我自愿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李安维忽然有种听不下去的感觉,首扬从头到尾都在笑,可这种笑比哭更让人心如刀割!
窗外,温哥华雨后的天空被阳光笼罩得近乎透明,干净得让人心生纯净。
首扬眯起眼睛,看着透明的玻璃外风景画一般点缀着翠绿枝叶的天空,唇角暖暖地翘着,“或许等我离开这里后,就真的可以当一个平凡的人了,陪着顾知航,陪着我妈还有我的两个儿子,过最普通的日子。”
“你——怎么确定,顾知航一定在等你?”憋了好久,李安维终于还是问出这句话,“我想,你应该能猜得到,我们联系不到顾知航,是因为他已经失踪两年了。”
首扬笑了,懒散地拢了拢滑下去露出并不算结实胸膛的大敞着的睡袍带子,“我不用确定,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回头,冲李安维偏头一笑,“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好,”李安维没有半分犹豫,“如果我输了,以后我就跟着你!”
首扬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好笑,“安哥儿,你好像是你们会长的贴身保镖,你这是要我去你们三合会挖墙脚儿?”
李安维并不在意他的玩笑话,“堂主救我一命,我签订十年契约,今年是第九年。”顿了顿,李安维也不隐瞒自己的盘算,“是你的话,堂主不会介意我提前离开。”
首扬没想到廖越安只和他签了十年,看来当初的廖越安并没看到李安维真实的价值,当然,首扬也没忽略他的盘算,“那——如果你赢了呢?”
李安维放下环抱着的双手,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首扬的双眼,郑重其事,“如果我赢了,你必须答应让我跟着你。我能保证,只要我活着,就没人能动你!”
“安哥儿,你!……”首扬对李安维的话很有些不可思议,“我说了,你不必……”可迎着李安维认真坚定的目光,首扬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得出,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跟着自己!与多年前的内疚无关,与他“少主子”的身份也无关,只是单纯地因为他这个人——他santan,他作为曾经的世界最强悍杀手这个人!
他让首扬、想起了他的top,那群用命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群可爱家伙们!
好半晌,首扬终于点点头,“我答应你,我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向卫一白把你讨过来。”
李安维的眼神忽然颤了一下,他没听错,首扬说的不是廖越安,而是——卫一白。
首扬也不解释,他知道李安维明白自己的意思,同时也知道,比起自己,李安维更清楚三合会的内部条例。
不多说这些,首扬坦然看着李安维,“不过,现在恐怕有些事我还是不能全部告诉你。”
李安维点点头,神情似乎轻松几分,“我知道,那个莱恩大夫,他们是你的人。”
对于李安维能看出来,首扬并不奇怪,只是淡淡笑笑,“或许,还有其他。”
“要不要出去走走?”李安维对他嘴里的其他并不感兴趣。
第一百四十三章、赝品
“不,我忽然觉得今天心情不错,”首扬展颜一笑,“安哥儿,罗肖钰不是一直吵着想见我么?那就让她来吧!”
李安维愣了一愣,随即点点头,“好。”
等李安维走出去之后,首扬才略过桌子上那一摞书本子,笑得高深莫测。
当初他查到罗抿良的贴身保镖——三合会第一高手李安维这个人的时候,同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生性沉稳冷血却又带着杀手少有的忠厚特质的李安维在这个世上唯一感兴趣、也最向往最好奇的人,居然就是他,satan!
所以几个月前他醒来之后,确定自己是在罗抿良手中时,他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三合会第一高手挖过来!
李安维身为三合会总部警卫科科长,对三合会的防卫系统了如指掌,即便契约到期又如何,三合会的那群大佬如果不想让一个人离开,哪怕这个人是李安维也无济于事!
能保证李安维全身而退的,只有身份最特殊的自己——三合会会长的独生子,让三合会这群大佬们全都亏欠自己一条命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都知道杀手性薄凉,可是李安维却偏偏重情,所以他选择常年淡漠寡言来伪装自己,以遮掩这被对手察觉就会轻易被利用的致命点!
况且,即便做了保镖,李安维骨子里依然是个只为强者折服的杀手!两年前在s市的拷问室第一次见到李安维的时候,首扬就确定,在这个实力超群的男人心里,果真对世界最强的satan有着不一样的折服与向往!
首扬看着纹络清晰的掌心,唇角扬起一抹如同淬了毒的绝美罂粟般的张扬傲然,然后用力握起毫无知觉的手。
废了又如何?
即便废了,他也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sa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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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肖钰被带进别墅的时候,房间里的首扬正抱着元鼓找来的书本子看得直发笑。
清脆的高跟鞋敲打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二楼一下下响着,罗肖钰浑身都不自觉紧张起来,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她的确是个还算聪明的女人,一个人哭到脱水险些晕过去,不得不安静休息几天后忽然明白过来——首扬现在已经是众人心目中的宝贝了,又有“罗抿良的亲生儿子”这个过硬的身份摆在那儿,自己根本处于劣势,再这么一味叫屈只能遭到更多人的反感!于是罗肖钰不再每天求着要见罗抿良或者首扬,一声不响呆在房间里,偶尔主动去帮会里的兄弟们洗洗衣服做做饭,让少数人再次接受了她,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忘了她的存在,于是一向疼她的元鼓也不好再来赶她回去。
可今天,李安维突然让人告诉她,首扬同意见她了!
虽然不明白首扬为什么又愿意见自己,但对罗肖钰来说总归是如她所愿。
穿过二楼大大的客厅,罗肖钰觉得四周好多人都在用不友善的眼神看她,让她忍不住忐忑,又有些羞恼。
她被罗抿良带回三合会将近十年,这些人从来没有对她格外照顾一分,如今空降了一个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地位的男人,居然能让这些人迅速倒戈!
罗肖钰不可能不气恼委屈,只是,凭她现在根本进不了罗抿良眼的“惨境”,根本无力改变这状况罢了。
在门前站了好半天,一直等到所有不平衡的情绪全都被压下去,罗肖钰才深吸一口气,礼貌地轻轻敲敲门,温温柔柔地问:“我、能进来吗?”
“嗯。”门没锁,里面传出漫不经心的华丽男中音。
推开门走进,原本有些紧张的罗肖钰在看到房间内部的装潢之后忍不住惊诧起来。
罗肖钰原本以为,首扬一直重伤多病,住的会是相对素雅的定制病房,没想到他的房间居然这么富丽堂皇,连罗抿良在s市的会长套房都不能与之相比!
房间里的白色欧式雕花沙发宽大奢华,一看就能让人感觉到它的舒适。
右侧半透明玻璃屏风隔开的小书房,此刻钢化玻璃门拉开着,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亮的书房如同水晶宫一般精致唯美。高大的书柜虽然看不出材质,但那份精雕做工却如同电视中的皇家书苑般唯美高端,书柜里整整齐齐摆满了精装正版名著,淡淡散着一抹书香的气息;贵气十足的白色金纹桌子上摆着一座纹路清晰的精雕玉石,碧绿的色泽,清润的光晕,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最让罗肖钰满心泛酸的是,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豪华宽大的衣柜居然占据了一整面墙,卫生间旁的衣帽间里更是如同电视里的明星鞋帽库一般整齐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鞋帽以及最新款的衣装配饰!
这些,根本是她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
落地窗连着玻璃门,门外是大大的阳台,一张宽大的雕花躺椅上摆着几只图文精美的配套靠枕。
整个房间的豪华舒适程度是罗肖钰平生仅见,就连脚下都柔软得好比童话里豌豆公主的床垫。深红色的绒毯毛色油光水亮,即便她是外行,也能看出这毯子价格不菲。
罗肖钰脸色黯淡一分,她连碰一碰都只是奢望的东西,却被用来给首扬当地毯!
厚厚的地毯掩盖了高跟鞋的尖锐,床上半躺着的男人也不回头,只低头看着一本册子,时不时低笑出声。
努力收起满心的不是滋味儿,罗肖钰不再看这满室的华贵,忐忑着走近,心中暗暗猜测着,首扬会不会还在为两年前她的“被劫持”举动而生气。
走上前最先看到的,是略长的发丝下,床上的男人耳后那一抹细腻的白皙。
男人的耳垂很好看,罗肖钰从没见过这么精致圆润的耳垂,细细嫩嫩,似乎能看到里面鲜红的流走,一枚光泽精致的耳钉扣在其中,耳钉的款式比她在电视上看到的限量款还要精致。
罗肖钰有些惊艳。
顺着耳垂而下的是男人流畅的侧脸弧度,细滑柔美的线条勾勒出精巧的尖下巴,好看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男人!
罗肖钰心跳不由快了几拍,忙挪开眼,看向首扬手里的书本子。
这书本子罗肖钰似乎有些印象,忍不住多看一眼,却立刻被一只手吸引了目光。
拿着书本子的是一双不像真人的手,罗肖钰的眼神有些发怔,书上面的这只手细细长长,纹络清浅,只怕传说中的冰雪为肌玉为骨也不过如此,尽管手背上密布着深浅不一的针孔痕迹,却偏偏让人觉得瑕不掩瑜,让罗肖钰不觉想起元鼓最喜欢的那块顶尖儿老玉来。
听元鼓说,这双手已经废了,可看在罗肖钰眼中,依然和常人一样灵活地轻轻翻过一页书本子。
不,不一样,这双手美得让女人都不能不自卑!
罗肖钰仿佛受到蛊惑般不自觉顺着那穿着丝质睡袍的胳膊往上看去。
然后,她看到了让人几乎不能呼吸的**胸膛!瘦削、白皙,有深浅不一的手术疤痕纵横其上,显出几分男子特有的硬朗血性。两颗精致小巧的粉红色红果果让罗肖钰忍不住双颊有些发烫,只觉得人体素描恐怕也没这份儿让人砰然心跳的诱惑力。
再向上是一对宛如雕塑般的锁骨,在白皙的皮肤上层次突出,让她想起了洁白的蝴蝶翅膀!
“罗小姐打算看到什么时候?”又翻过一页的首扬突然出声打断罗肖钰已经“读解”得有些痴迷的目光。
首扬并没有生气,他这副皮囊有多勾魂摄魄,多年前他就知道了。
倒是罗肖钰被首扬这随意的一句话打断,脸一瞬间通红起来,几乎无地自容,“对不起,我……”
“如果你想见我就是为了看我,那罗小姐已经看到了,可以走了。”首扬随手把看完的这本扔到桌子上,又拿过一本。
罗肖钰心里焉得不舒服起来,她突然认出,这些书分明就是元鼓命令三合会的兄弟们挨个儿推荐、特地从国内买了寄过来的杂志书刊,却原来不过是给首扬当一时的消遣打发。
垂下眼皮,罗肖钰小心地扶了扶眼镜,“我、就是想给你道歉,当初、因为我——才让你误会爸爸。”
再听到她故意亲昵地唤罗抿良“爸爸”,首扬早已没了当初的不能接受,只淡淡“嗯”了一声,也不抬头。
罗肖钰心中七上八下,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和自己一样大的男人面前这么紧张。
见首扬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罗肖钰咬了咬嘴唇,声音小小的,很惹人怜,“我、要嫁人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和爸爸。”
首扬依然不抬眼,只管看他的书本子,甚至时不时被书上的内容逗得笑出声。
“婚礼、原本是必须要爸爸出席的,只不过你这里现在离不开爸爸,所以……”罗肖钰的声音很轻很柔,只是字里行间都带着浓浓的知书达理和深深的委屈,“我会说服我的未婚夫和婆家宾客,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爸爸的。”
话后依然是静悄悄一片,罗肖钰更加心中没底儿,不明白为什么首扬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还在看着书本子吃吃笑。
罗肖钰的手心都有些潮湿了,她准备的“最有杀伤力”的话竟然都没用,心中暗暗焦急,搜肠刮肚想着还能再说些什么。
好像看不过她一个人等得这么辛苦,首扬好半晌之后终于不咸不淡应了她一句,却一开口就呛白了罗肖钰的脸——
“不用说得这么伟大,好像罗抿良真是你爸一样。”
“不过——”首扬终于转过头,肯正眼看她,“我给你五百万,你想办法把罗抿良带走行不行?”
罗肖钰惊讶地猛地抬起头。她哪里想到首扬听了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变脸或者沉默,反而说出这么惊人的话,更何况,他脸上居然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首扬双眼写满了不耐烦,“我不想看到他,一点儿都不想!我不想再吃他做的饭,不想再喝他煲的汤,不想他每天像条尾巴一样躲在楼下的喷泉后偷偷看我,更不想穿他一件件挑来的衣服和鞋!”
“你……”罗肖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她眼中威风大气的罗抿良居然会这么近乎讨好地溺爱自己的儿子!
亲手、做饭?每天、偷看?
罗肖钰不由看向旁边高大华美的白色衣柜、鞋柜,这里面、居然全都是罗抿良亲手一件件挑选的?
他居然能为其他人做到这种地步?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他放下身段儿这般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儿子,居然这般嫌弃他!
如果罗抿良能像对待首扬一半的心思、不,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疼爱自己,整个三合会谁敢不叫自己“小姐”、不争先恐后捧着自己?
罗肖钰又酸又涩,无法平衡接受!
“我就是不想见他。”首扬耸耸肩,满脸不在乎,“你不是就想要个爹吗?就想要个像罗抿良一样有钱有势又风光的爹?正好,送你!只要你能把他带走,别说五百万,五千万,五个亿我也给你!”顿了顿,首扬“好心”提醒她,“不用担心我会拿不出这么多,我的钱,能买下十几个三合会!”
罗肖钰眼镜后的双眼瞪得眼白几乎全部露出来,半张着唇冻精致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她做梦都想成为罗抿良的亲生女儿,可这个男人,居然丝毫不把三合会的大少爷这个让千万人朝思暮想的身份看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他刚才说的话……
罗肖钰脸色慢慢发白,手脚都不自觉有些僵硬,神情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吼,“你、怎么可以这么说爸爸?!他这么疼你……”
“呵呵。”首扬斯文地笑笑,又低头看自己的书本子,“罗小姐,这里没外人,不用把你利用元鼓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你在胡说什么?”罗肖钰慌忙失声否认,一张裸妆精致的小脸失了血色,强装镇定的眼睛里也满是慌乱,“你!你少来挑拨我和元叔叔的关系!”说到这里,罗肖钰佯怒地深呼吸两下,“我知道,你见元叔叔疼我,心里很不高兴,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嫁出去了,以后不会再和你抢。”
“嗯,谢谢你。”首扬根本不在意她的话,甚至虚伪地扯了扯唇角以配合罗肖钰。
他的反应全然不在意料之中,罗肖钰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好像能看穿自己内心的想法一般,每一句话都能戳穿她的打算,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小丑!
咬咬牙,罗肖钰只能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不让自己继续狼狈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本来,爸爸也只不过是为了纪念小雨阿姨,才给我起名……”
“罗肖钰?!”首扬的眼神一瞬间变冷。
罗肖钰被首扬突然打断,心里又是一个惊吓,别开脸,不敢看这个让她几乎寸步难行的男人,“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马上就要回……”
“你懂什么叫自知之明?”首扬轻哼一声,扔下书本子,掀开腿上的毯子坐起身,冷笑地盯着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女人,“我原本想着,你不过是个有点虚荣的心机婊,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你!你说什么?”罗肖钰一听到“心机婊”三个字,顿时脸都青了,“你——骂我?!”
“我这是在夸你!”首扬站起来,唇角的冷笑带着清晰的鄙夷。
罗肖钰被眼前突然高过她一截的身高慑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起名叫罗御?”
首扬一步步慢慢走上前,沉稳的脚步好像每一步都碾压在罗肖钰心上,压迫得这个只是有些虚荣的普通小女人冷汗都出来了。
“因为他说,他要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我就是他和谢雨的儿子!”首扬伸出手,一用力勾起罗肖钰的下巴,唇角的笑腥甜冷艳,如同美艳的恶魔,“而你,罗肖钰——”
“你想干什么?!”罗肖钰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被毫不怜惜地勾住下巴、被迫抬头看着他后,更是吓得尖叫起来,“你!你放开我!”
看着在自己手下挣扎得像一只麻雀般的罗肖钰,首扬冷冷一笑,“罗御,罗肖钰,肖、钰——一个赝品!居然敢大言不谗,妄图和我妈扯上关系!你还敢说自己有自知之明?”
罗肖钰的脸色已经煞白,“赝品”两个字就像两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捅碎了她强撑的自尊。眼镜后精描细画的双眼一瞬间红了,两行不知是羞辱还是惧怕的眼泪快速流了下来。
“你、你放开我!放开!你这个混蛋!流氓!”罗肖钰感觉自己像被一瞬间扒光了衣服般忍不住屈辱地哭喊出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双手胡乱掰着首扬的手,对着他又踢又打。
可首扬即便不比之前的骇人力量,却依然是个高出她太多的年轻男人,铁钳一般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挣不脱、逃不开!
尖细的哭声透过没关紧的房门传到客厅,李安维好像没听到般,继续一下一下举着哑铃,其他人更是充耳不闻,说笑自如。
被她长长的指甲抓破手背,有血丝很快流了出来,首扬感觉不到疼,可罗肖钰的哭喊却让他觉得可笑,“流氓?对你?”
故意上下打量罗肖钰一番,首扬突然松开她,嫌弃地甩了甩手,“罗小姐,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张满脸泪痕的脸,首扬毫无风度地继续发挥他作为“首大毒舌”的强大攻击力,“麻烦罗小姐在做白日梦的时候先照下镜子,别侮辱我的眼光。”
抽出一张纸巾擦着刚才碰了罗肖钰的那只手,首扬勾着唇轻笑得嘲弄,“对了,你不是最喜欢让人误会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如何?”随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门恰好被打开,端了一杯鲜榨果汁的邵文一进门就看到首扬手背上的血,顿时脸一寒,“三合会怎么还没把闲杂人给清理出去?昊子!”冷着声音喊来在隔壁偷懒的陈昊,“去问问那几个老头子,三合会的效率什么时候变这么低?连个闲杂人都清理不了!”
客厅里的人全听到了邵文的话,原本无所事事坐着的汉子们顿时都有些紧张,生怕这么一会儿功夫那罗大小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只是刚才房间里传出的声音他们都听到了,罗肖钰似乎并没占什么上风,怎么还会惹得这脾气古怪的莱恩大夫不满?不由全都看向允许罗肖钰进来见首扬的李安维。
李安维却没听到般,只管继续锻炼着结实的肌肉。
一听到声音就立刻跑过来的陈昊扫了一眼首扬手背上的伤,对着瘫软在地上的女人冷冷一笑,“罗小姐,请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因首扬突然松开手而跌坐在地上的罗肖钰白着脸泪流个不停,眼镜掉在地毯上都没能发觉。她的下巴被首扬没轻重的手捏得火辣辣得疼,双腿更是被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吓得发软,瘫坐在地上几乎站不起来,可后来的邵文和陈昊两人的话却更是让她自尊全无,罗肖钰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挣扎着爬起身,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出去。
“就为了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女人?”邵文脸色很不好看地用酒精棉给首扬手背上的抓伤消毒。
首扬不在意地耸耸肩,“无聊,玩儿玩儿。”
邵文恨恨然,对首扬的恶趣味咬牙切齿,真想狠狠系紧绷带让这个家伙疼一疼,可明知道这家伙的手不会有感觉,却还是无伦如何都舍不得下手重一分。
看着被邵文故意包扎得厚厚的手,首扬勾了勾唇角,懒洋洋往床上一躺,拿过一本书本子,“真想看看元鼓的反应哪!”
元鼓的反应首扬并没有看到,前去“兴师问罪”的陈昊具体说了些什么首扬也不清楚,不过很快他就听说罗肖钰回去后大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根本不听她解释的元鼓冷着脸强行送了回去的消息!这让已经做好听故事准备的首扬扫兴得很,不明白向来偏袒罗肖钰的元鼓怎么会这么快就不再相信那个还算有几分小聪明的女人了,反倒相信自己这个“流氓”。
第一百四十四章、外出
一摞书本子很快就看完了。
没了有意思的书本子,首扬发现日子过得比之前更无聊。
手术因上次的落水事件被推迟,首扬一天到晚闲得发慌,便让李安维向罗抿良知会一声,他要去镇上逛逛。
也不知道李安维是怎么说服了罗抿良,居然真的说通了,罗抿良答应让李安维带首扬去相对人少的地方散散心。
出动了多少明卫暗哨首扬不关心,有多少人跟着首扬也不在意,优哉游哉地坐进车里当他的纨绔大少爷。
看着车窗外近在咫尺的世界,首扬忍不住扒着车窗夸张地感慨,“总算见到外面的天了!”
李安维四平八稳开着车,声音中庸,“等下先去服装店,挑一些你喜欢的衣服,然后去吃饭。午饭后去商超一块儿,你先想想你要买什么,我们晚饭前要赶回来。”
听着他这么详细的计划,一板一眼好像恨不能列一个时间排布表出来,首扬头一偏,笑得不怀好意,“安哥儿,我发现你还真有当姨妈的潜质。”
李安维还是没有什么反应,眼神都不带动一下,只管稳妥妥地开车。
首扬顿觉扫兴,撇撇嘴,“先去书店吧,找几本书看。”
“正好想想还想要什么,廖叔叔给你买,就当给你补的生日礼物。”副驾座上的廖越安笑呵呵回过头,语气很纵容。
首扬却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一个多星期前首扬的二十五岁生日,是和邵文几个人一起过的,罗抿良他们费尽心思张罗了一场生日宴会苦等一天,首扬就是不见,甚至故意连房门都不出。
如今听他提起生日礼物,首扬只管懒散地看着窗外,充耳不闻。
透过后视镜看着首扬满不在意的模样,廖越安暗叹口气。
有些事发生过之后,怎么弥补都是无济于事的。
出来散心的地方只是个普通小镇子,离温哥华城市还很远。有些像国内的二三线城市,人不多,倒也还算繁华。
几辆私家车先后在镇子中心的停车场停下,每辆车上都走下几个黄皮肤黑头发的精壮男人。
来来往往的人群乍一见突然出现这么多东方面孔,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些人似乎并不是一起的,三三两两分开,很快就融进了人流,而其中较为出挑的五六个朝镇上最大的书店走去。有意无意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墨镜男人。
男人的皮肤很白,是很明显的病态白,高高瘦瘦,宽大的墨镜遮住他无与伦比的脸孔,精致的唇角带着一抹弧度优美的笑,和身边的人愉悦地说着什么。
“你们要不要在外面等我?”首扬在图书馆门外停下。
廖越安迟疑了一下,回头对身后的保镖说了句“你们几个在外面等着”,自己和李安维陪首扬走进去。
首扬也不在意,摘了墨镜径直走进书香满满的图书馆。
图书馆不算太大,对首扬这种逛惯了世界级图书馆的家伙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小,但首扬却很满意,太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连走进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馆逛逛都能让他觉得舒坦。
可是他舒坦,李安维却不舒坦。
标注着英文、法文的图书馆各分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李安维拿着一张列满书名的单子,紧皱着眉头艰难地在书架前努力搜寻着。
出来之前,邵文给他一张最新医学方面的书名清单,交代他必须全都买到,身为头号实诚人的李安维只能尽心尽责地挨个儿寻找。
廖越安倒是不看书,只跟着首扬亦步亦趋。
首扬才不管他们俩,径直走到杂志区逛自己的。
从十几岁开始身边就守着邵文这么个要求苛刻的贵族分子,首扬不到二十岁就把各国名著读了个遍,对图书馆里的其他图书没任何兴趣!
只是把杂志区从头转到尾,首扬也没能找到一本合心的书,眉头都皱起来了。
廖越安一边闲闲看着并没什么兴趣的书,一边暗暗好笑。
这孩子的不满全写在脸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没找到心仪的书似的!
李安维无声无息走过来,一向平淡的脸上有些羞怒的神情,把单子往廖越安手里一塞,双手一抱往后面一站,摆明了找不到、不想再找的态度。
廖越安愣了好半晌,瞅着打定主意不再管的李安维无奈地直摇头。
“我说安哥儿,你就不会找人帮忙?”看到李安维满脸郁卒的首扬不禁好笑,随手按了下一旁的求助按钮。
果然,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一个身穿图书馆制服的年轻女人就走了过来。
“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原来是位美丽的小姐!”首扬笑眯眯的样子很无害,指了指廖越安手里的单子,“我们需要这些书,但是对这里并不是太熟悉,能不能麻烦小姐帮我们找一下?”
“噢!天哪!先生好帅!”制服女显然是个大方女人,惊艳地望着首扬那张让人叹为观止的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瞬间变得格外含情。
首扬似乎并没看到女人眼里压抑的激动炽热,笑呵呵把书单子递给她。
制服女显然有些热情过头儿了,立刻领着他们去一旁的图书馆专用电脑边,现场教他们如何使用电脑查询这些书的具体位置,甚至亲自带他们到各个区取这些书。
这热情的制服女全程一直低声和首扬愉快地交谈着,把身后的两人彻底无视掉。
等书单子上的书全部找到,差不多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
制服女毫不矜持地看着首扬,满眼不舍,“可以和先生共进午餐吗?”
首扬强忍着满心想骂娘的冲动,温文尔雅举了举带着钻戒的右手,“如果我爱人没在家等我的话,我非常愿意陪小姐度过一段欢乐的时光。”
“你、结婚了?”制服女美丽的脸上满是失望,却依然坚持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强调首扬可以随时约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首扬总算吁了一口气,郁闷地低咒着戴上深茶色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同时暗自磨牙,现在他们top内部都培养的什么货色?居然为了不让人起疑扮演花痴女!这演技,完全可以荣升好莱坞的影后了!
身后的廖越安成功地没能发现任何异样,见女人走远,忍不住低声嘿嘿笑起来。
首扬脸色顿时难看,阴测测回头,“很好笑?”
这人从开始就一直不说话,更不开口帮自己,只管看乐子,这会儿居然还不厚道地偷笑。
“咳咳,”廖越安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家扬扬魅力实在大!都结婚了居然还能被美女邀请去她家!哈哈!国外人的确太开放了!”
首扬脸都黑了,“什么长辈?!还叔叔呢!看到我被女人缠居然在一旁看笑话!”气哼哼走开。
廖越安正强忍着笑的脸明显呆了一呆,好半晌之后,依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转头问推了一车书的李安维,“阿维,刚刚、扬扬是不是……叫我——叔了?”
“嗯,你没听错。”李安维继续走自己的,目不斜视。
廖越安想笑,想说什么,可嘴唇连带着双颊两边的肌肉却都在颤,双眼更是忍不住有些发烫。他倒是真没想到,首扬竟然真的有一天会这么自然地接受他!
直到李安维都走远,廖越安这才压下满心的激动跟上前。
眼看已经快中午,整个图书馆几乎都逛了个遍,首扬还是一本满意的书都没找到。
“扬扬,你到底要找什么书?”廖越安忍不住问。
“杂志书本子!”首扬在杂志区一本本翻着,忍不住皱着眉头嘟囔,“上次元老头儿给我找来那么多,这图书馆怎么一本都没有?”
廖越安还没说什么,就听到书架另一边兴奋地大叫,“我就说!扬扬保准儿喜欢我给找的书本子!”
这一声,在安静的图书馆中如同一颗炸雷,立刻打扰到众多看书的人。
四周的目光齐刷刷瞪过来,充满了指责和不满。
在众人的关注下,两个人影躲无可躲,不自然地走了过来。
前面正满脸通红向四周的人不断尴尬点头致歉的正是刚才没沉住气的元鼓,而他后面有些躲躲闪闪的,则是罗抿良。
“那个、扬扬,那些……书本子、都是我从国内、让他们寄来的。”元鼓的神情有些局促,压着大嗓门儿,眼神有些躲闪地不太敢看首扬,“你、喜欢、我再让他们寄!”
首扬没说话,看向他身后的罗抿良。
“扬、扬扬……”罗抿良手里拿着两本食谱,见首扬看过来,神情很不安,生怕首扬会再次失控般忙磕磕巴巴解释,“我们、是路过,来看看书,没想到……”
周围依然有人不断看过来,居然有图书馆的管理人员也走过来礼貌地提醒,“先生,不好意思,馆内禁止喧哗。”
首扬觉得真是丢脸死了,没好气地看了两个局促不安的中年男人一眼,转身就走。
廖越安忙把卡丢给李安维,让他去结账,自己则跟上前面的人。
已经快步走出图书馆的首扬带上大墨镜,一张花儿般的小脸儿拉得老长。
元鼓的心提得高高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时求助地偷瞄廖越安。
罗抿良则沉默地走在后面,看着前面的身影,眼神说不出的沉郁。
“扬扬?”见廖越安递过来安抚的眼神儿,元鼓这才鼓起勇气上前,声音都有些小心翼翼,“你……”
“你们下次再这么丢人的时候能不能不拉上我?”首扬没好气打断他,压了压大墨镜,觉得真是丢脸死了,头一低,扔下一句“先去吃饭”,率先坐进车里。
元鼓有些发怔,“他、他这是……”
身后罗抿良的双眼则一瞬间亮了起来。
廖越安笑呵呵拍了拍罗抿良,“你家这小家伙儿,已经管我叫叔了!”说完,得意地跟上去,全然不管身后的两个男人都是什么反应。
一家普通菜馆,生意却出奇得好。
只剩下靠窗的一张桌子,罗抿良有些局促,不知道首扬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坐。
首扬没说话,率先坐到靠窗的里侧,李安维则木着脸挨着他坐下。
“没空地儿了!来,挤挤,反正咱们几个都是大老爷儿们!”廖越安装模作样,拉罗抿良和元鼓坐下。
首扬视而不见,随意点了一份汤,就把菜单递给李安维,头一偏看着窗外,摆明了不想和他们几个说话。
“扬扬,”廖越安笑呵呵坐在中间和稀泥,“你的法语说得挺地道嘛!”
“嗯。”首扬看外面的人流,看外面的车一辆辆过,看远处高高低低的楼顶,就是不回头看他们几个人,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很。
廖越安也不觉得冷场,“你会说多少种语言?”
“十几种。”一个学生低头走过,首扬的眼睛被他背上的画架吸引去,不知想着什么。
“那哪种语言说得最好?”
“俄语,英语。”首扬无聊地皱皱眉,还是回答了廖越安无休止的废话。
李安维看了他一眼,忽然插嘴,“我觉得你国语说得最好。”
首扬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勾了勾唇角,“顾知航和我妈的功劳。”
“扬扬,那个……”元鼓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肖钰那丫头、你别放在心上!其实那丫头平时还是挺伶俐……”
廖越安在听到“肖钰”两个字时候脸就沉了下来,没想到元鼓不但说起这个让人不开心的话题,还试图为罗肖钰说好话,没好气地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他一下。
元鼓立刻住了嘴,有些紧张地看着首扬,却又有些不甘心。
罗抿良则一直沉默地看着首扬,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首扬似乎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半晌,才懒洋洋转过头,“元舵主不用担心,我首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不知廉耻去抢属于别人的东西!”
廖越安的脸更沉了。
一听到这话,正纠结个不停的元鼓顿时一噎,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安,“不是,扬扬……”他总觉得首扬这话不对劲儿,本能的想解释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罗肖钰明明说,她见首扬是为了道歉,怎么会让首扬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说……元鼓突然有些心发凉——莫非那丫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却没告诉他?
首扬也不看他,“被一个女人哭哭啼啼求着不要抢走她的爸爸、叔叔们,还有三合会原本捧着她宠着她的大家,还真是我活这么大最丢人的事儿!”
罗抿良的脸寒得要结冰了,廖越安的脸更是难看。
首扬自嘲地笑笑,抬头扫了情绪已经明显憋不住的元鼓一眼,“元舵主,很抱歉那天吓到你们三合会的大小姐。在突然得知居然有一个女人多年前就成了我母亲的怀念寄托,我想,没几个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廖越安的脸都青了,狠狠瞪了身边的元鼓一眼。
听了这些话的元鼓更是早已经又惊又气又羞愧,两只拳头都紧紧攥了起来。
“这丫头!我!我……”元鼓能猜到罗肖钰害怕失去疼爱的小女孩儿心思,却没想到她居然跑去首扬那里哭诉,难怪当初一直求他、想见首扬,原来道歉是假,争风吃醋才是真!
更没想到的是,那丫头居然异想天开提到谢雨,这不仅是首扬不能接受的,更是罗抿良的逆鳞!
元鼓的脸都变了色,生怕首扬再次因为罗肖钰误会罗抿良!
“扬扬!”一直沉默的罗抿良突然开口,脸色阴沉得吓人,“你愿意相信一个无关紧要人的话?如果还有谁能成为你妈妈的寄托,只有我儿子!”
倒是李安维听着首扬三言两语就挑拨了罗肖钰和元鼓的关系,一点反应都没有,平淡着一张伪装的面瘫脸坐在一旁甚贤惠地为首扬盛汤。
首扬打的算盘,他隐约能猜到几分。
尽管首扬才是罗抿良的亲生儿子,可罗肖钰却和元鼓他们一起生活了多年,三合会的人私心里难免会偏向罗肖钰,而对首扬则仅仅是亏欠罢了。
可这个一向心比天高的男人却绝不会容许身边的人对他只有亏欠,他要的——必须是身边人的全心全意!
首扬并不在意李安维是否能看出自己的心思,也不看元鼓,更不去理会罗抿良,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又转向窗外,语气异常平静,“元舵主,罗肖钰告诉我,她下个月要结婚,婚礼上父亲长辈不能缺席,否则她的婆家会不同意,还会有其他人会看三合会的笑话。你们回去吧,别让我一个大男人继续这么‘欺负’一个小女人,我面子上会挂不住。”
“谁说……”
“扬扬,别听那丫头胡说八道!”廖越安踢了元鼓一下,生怕他再说错什么话,“肖钰又不是我们三合会的人,有什么看笑话不笑话的?你怎么能相信她的话!而且——”廖越安语气故作好笑,“你爸爸就你一个儿子,你怎么能让他去给别人的婚礼当父辈?”
“廖叔叔,”首扬皱了皱眉,“我没有爸爸,下次不要再说错了。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他的声音平淡清冷,没有激动和反感,甚至也没有排斥和强调,却更让人无法接受!
罗抿良的脸焉得没了血色,尽管早就有准备,可听到这话时,他依然觉得心像被刀割般生疼难忍。
元鼓的脸也难看得很,这会儿差不多已经明白过来,看来罗肖钰那丫头是故意让首扬再次误会、更骗自己充当了其中的推手!
廖越安张了张嘴,只是还没说出什么,首扬就站起来,“我出去一下。”径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李安维也跟着站起来,一言不发跟上前。
“良子……”廖越安看着罗抿良,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鼓狠狠一拳捶到自己大腿上,“我!我tmd脑子欠、嘴也欠!……老罗!我元鼓、对不住你们爷儿俩!”
廖越安不说话,他始终不愿意让罗肖钰见首扬,就是担心那丫头又耍小心思,只是没想到,首扬会主动提出见她。
反倒是罗抿良白着脸勉强笑笑,“至少,我儿子愿意见我、愿意和我坐在一张桌子吃饭了。”
首扬并没有让李安维进去,只是说了一句“在这等我”,一个人进了洗手间。
李安维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但也不问什么,老老实实守在门外。
洗手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首扬还是细心地打开水龙头,让水冲在盥洗池里发出“哗哗”的响声。
一个微醺的年轻男人从里面晃悠出来,看到盥洗池前站着的绝色美男,眼神似乎颤了一下,面上却带着轻浮的笑,吹了声口哨,“你好小美人儿!介意认识一下吗?”
首扬慢慢洗着手,似乎没听到他的调戏,“一共二百余人,这次出来一百人左右,全都分散行动。”
男人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走到首扬身边似笑非笑,“区区二百而已?!我的美人儿,相信我!跟我走,我能连你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保护得好好的!”
首扬甩甩手上的水渍,转过身,看着那双隐隐颤动的浅蓝色眸子,“只跟着就好。”
他的声音被流水声掩盖,男人却还是一个字不漏地捕捉到,唇瓣紧紧抿起,连眉头都隐隐皱了起来,满眼不愿意。
首扬叹了口气,拍了拍几乎将整个加拿大都翻遍了的男人的肩,“nia,现在不是时候!”
男人的眼圈立刻红了,刚才轻浮挑逗的神情全都不在,忽然扑上前用力抱住首扬,“老大!终于找到你了!……图书馆传来消息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你怎么能失踪这么久?!……”
“抱歉nia,”首扬拍了拍他的背,“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会想办法通知你们,其他的,需要你们随机应变。”
男人依然抱着首扬不放开,压低的声音都隐隐带着激动的哽咽,“老大!兄弟们找你找得都快疯了!……再不找到你,我一定会对三合会下死手!”
“nia,”首扬深吸一口气,推开他,“听着,半个月后我要接受手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要想办法和东阳昊子联系。”
“老大?!……”nia泛红的双眼立刻慌了,“你……”
“如果——”首扬的眼睫动了一下,“如果我出了意外,想办法让阿文昊子放三合会的人离开,”顿了一下,才低声补充,“别伤害他们。”
第一百四十五章、车祸
“扬?!”nia双眼微微狰狞地低吼,“我是带你离开的!不是……”
首扬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不再说话。
男人结实的胸膛都在狠狠起伏,蓝色的眸子隐隐透出猩红,双拳握得“咯叭”作响,似乎在努力压制着想把首扬打昏带走的冲动。
首扬依然不说话,浅褐色的眸子看似清淡,却充满了坚定,以及——独属于mr.1不容违背的命令!
外表空灵真实性格却阴狠火爆的男人终于别开眼,近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好!”
首扬舒了一口气,再次拍了拍他的肩,“nia,你要相信阿文,相信我能活着走下手术台。”
李安维就在门外,首扬不能多说,定定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外面的人早已走远,男人才突然狠狠一拳砸在光滑的墙壁上,满眼阴沉地拨通手机,“通知下去,行动取消,一队全队迅速部署新任务——跟踪目标!”
“givenchy男款全套,谢谢。”
“dior最新男款麻烦都给我包起来。”
……
首扬对于挥霍一向轻车熟路,不问价格,只要看上眼就买。
身后的男人们手里早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首扬依然逛得乐此不疲。
从男装到男鞋,从商超到专柜,一个相貌惊人的纨绔大少爷身后跟着一群尽职尽责“管家”的身影格外引人瞩目,各大专柜的店员们也分外热情。
已经刷爆了好几张卡,元鼓暗暗肉疼,心想,这小家伙儿不会是故意的吧?
罗抿良倒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暗暗开心——儿子愿意花他的钱,倾家荡产他也愿意!
终于要回去,廖越安提了一下午袋子的双手都疼了。后备箱里满满的,其他兄弟的车上更满。
好不容易坐到车里,廖越安忍不住揉着酸疼的手打趣儿,“扬扬你这么能逛,是不是平时陪平淑练的?”
首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谁不知道我每天无聊到挠墙?这么久才见到外面的天,我宁愿再逛一夜!”
元鼓坐在后面乐呵呵凑话儿,“扬扬,那些书本子,你觉得怎么样?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找!”
首扬并没无视他,私心里来说,他并不是不能原谅元鼓,相反,对他这种头脑简单、一心对跟随的老大为首是从的憨实家伙还挺有好感的,所以毫不拿捏地点头,“挺有意思的!多找些吧,手术后恐怕又要好久不能见天日!”
元鼓顿时双眼晶晶亮,连连点头,“好咧!有多少我给你找多少!”
“你就吹吧!还有多少找多少?好像真有能耐把国内的书本子都给搬过来似的?”见首扬居然语气如常地同元鼓说话,廖越安双眼都亮了许多,顺口调侃两句元鼓,然后转过头对着首扬笑呵呵,“今儿收获怎么样?还满意不?”
首扬撇撇嘴,“这儿的人太热情了!”
今天一天从头到尾都在被搭讪,女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不少男人,甚至还有中年的!
廖越安忍不住低低直发笑,元鼓也摇着大脑袋一个劲儿唏嘘,“唉,真是看脸的时代!现在连男人都看男人了……”忽然想到什么,忙住了嘴,却发现首扬并没在意。
“安哥儿,停车!停车停车!”看到路边的小画廊,首扬双眼一亮,忙喊住李安维。
“我去买个画板。”车刚停下,坐在副驾座的首扬就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廖越安就要跟着下车,身边的罗抿良却下意识地率先跟下去。
廖越安见状,忙按住也要跟着下车的元鼓,“别下去,咱们坐车里等他们就行了。”
元鼓愣了愣,“让老罗跟扬扬一起——能行么?”
“怎么不行?难道让良子一辈子不出现在扬扬面前?”廖越安心里也打鼓,不过还是坚持己见。
以买的东西太多、其他车上装满了坐不下为由,拉着罗抿良和元鼓和他们挤一辆车里,廖越安觉得首扬那么通透,应该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但首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坐到了副驾驶室。
廖越安忍不住有些得寸进尺,想探探首扬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两道身影很快从画廊一前一后出来,首扬脸上似乎并没明显异样,只是脚步略快。
见首扬和罗抿良之间隔了好几步,摆明不愿和他一起走的模样,廖越安忍不住微微失望,叹了口气。
前面的李安维也不回头,“堂主,你太心急了。当初会长他们那样对待他,这么短的时间他能接纳我们几个,已经很难得。”
元鼓绷着嘴不说话。
“我知道,”廖越安苦笑,“可人都是贪得无厌的,总想着能让这孩子再原谅一些、再接纳……”
“老罗?!”话没说完,就被元鼓突然的惊叫打断,李安维更是像箭一样飞快地冲了出去!
廖越安一转头就看到,一辆跑车突然刹车停下,而紧挨着车的路边,首扬被身后的罗抿良猛地向后一拉、双双跌倒!
路的另外一边——
毫无防备的首扬被人猛地从身后一个大力拽住,身形顿时不稳,往后跌了下去!手上一大堆东西“哗啦”摔在地上!
而身后拽住他的那人,则被他当成了肉垫子、结结实实砸到身上!
那辆险些撞到他们的敞篷跑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车上,前一秒还在嘻嘻哈哈大声说笑的年轻女司机和她的女伴已经吓蒙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跑下车。
一看到摔在地上居然没能立刻爬起的两个男人,以为自己一次性撞到了两个人的女司机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
“oh!my god!……”女司机的女伴也好不到哪儿去,惨白着一张脸,一边努力扶着那嚎啕大哭的年轻女司机,一边拖着浓浓的哭腔不住地道歉,“we’re……we…… we’re sorry!we’resorry……”
李安维和廖越安他们已经飞快地跑过来,小心地扶起罗抿良二人,急切地检查他们的伤势。
肇事的两个年轻女郎也这才想起,慌忙打电话报警,并急急解释着要带罗抿良二人去医院。
首扬在李安维刚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快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并没什么事,甚至衣服上只是沾脏了一些而已。可被他砸在身下的罗抿良却有些严重,虽然也很快站了起来,但首扬没忽略掉他有些发白的脸色。
罗抿良的确摔得有些严重,胳膊肘的衣服都磕破了,里面的皮肉破了一大块,已经流出了血,看上去很有几分触目惊心。罗抿良自己倒不在意这根本称不上伤的皮毛。刚才虽然被首扬狠狠砸在身上、身体像散了架似的闷疼,甚至喉咙里有丝丝血气涌上,但爬起身的第一件事还是立刻环着自己的儿子紧张地一个劲儿地上下打量着,生怕他伤到哪里。
首扬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抿了抿唇,推开罗抿良有些颤的手,蹲下慢慢捡着摔了一地的画笔纸张。
带着大墨镜的脸依然清淡,墨镜后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连捡着画纸的双手都有些僵硬。
刚才他没想到只有罗抿良一个人跟了来,心里难免有些气闷。走出画廊后一心只想离罗抿良远一些,快步往对面走去。然后就听到罗抿良突然声音有些粗噶地大吼他的名字,随即身后猛地一个大力将自己向后拉,他毫无防备地被那人一拽,立刻踉跄着连连后退,而他步子凌乱的脚也无可避免地狠狠踩在后面拉住自己那人的脚上!
拉住自己的那只手那么突然,力气更是大得吓人,他被狠狠吓了一跳,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跌到了那个陌生的怀中!
然后,当他重心不稳与那人一起仰面摔下去的时候,一辆车险险擦着自己的衣角飞快地略过,堪堪停下!
画板摔落的声音和刺耳的刹车声一同响起!
凭感觉,被自己当成了肉垫子的那个人一定摔得很严重,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那人的后脑勺和地面发出的“嘭”的撞击声,听到自己砸在他身上的时候那人迸出喉咙的闷哼声,同时他也没错过,那人摔在地上好半天之后才压抑地略微喘息起来!
可那紧紧护着自己的双臂、紧紧扣着自己腰身的双手即便是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刻都没松一下,首扬觉得自己被勒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然后,他察觉到那人有些僵硬的手上下在自己身上摸索着,同时听到那人紧张得几乎变了腔的声音,“扬扬?!……有没有怎样?有没有、摔到?”
首扬下意识地挣开那人的手,站起身。
那人依然紧张地一个劲儿问他,即便是廖越安扶起来的时候还在紧张地打量着他。
首扬并没有看他,抿了抿薄薄的唇看着地上的凌乱,蹲下身去捡刚刚才买的画板、画纸和颜料。
首扬看上去那样平静,可事实上,他直到现在依然没能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看着地上已经不能要了的颜料。
“扬扬,别捡了,走,咱们回去再买一份儿。”罗抿良并没发觉首扬的异样,小心地拉起他,不让他再捡被溅脏了的画纸。
首扬被他拉着站起身,依旧没说话。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就到了,罗抿良后脑勺磕出一个不小的包,微微渗出点儿血。在外面不好查看伤势,但从胳膊肘上几乎有些皮肉翻卷的状况来看,只怕背身上的摔伤也会有些严重。
虽然罗抿良稍微活动一下,自觉没伤到骨头,不愿耽误时间去医院,但却不得不去警局一起做笔录。
不过是一起普通的超速小事故,受害者一方也不愿意法律追究,因此做完笔录、问那两个倒霉的肇事者象征性地索要了一点赔偿金就离开了。
只是回程的车上沉默得让人心发慌。
罗抿良一直看着前面坐着的男人,廖越安也唇张了又张,可首扬一直闭着眼,不回头也不说话。
等回到庄园时,天已经黑了。
首扬依然一动不动,不下车。
见挤在后座的三个男人也不下车,李安维压低声音,“早就睡着了。”
逛了一整天,首扬早就体力不支。
罗抿良满眼疼爱,“别叫他,让他睡。”
小心地打开车门,把首扬轻轻搂在怀里,想抱他出来。
只是这一动作,无可避免地吵醒原本就睡得不沉的首扬。
一见首扬醒来,罗抿良动作一僵,有些尴尬,“吵、吵醒你了?”
首扬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垂下眼皮,“没有。”避开他的手,下了车。
罗抿良站在车旁看着,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从上次之后,他再没碰过首扬,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段时间有没有稍微养胖一些。
首扬却突然停住脚,也没回头,“地下室是不是空着没用?我想打保龄球。”
罗抿良忙连连点头,“好,我马上就安排。”
首扬没再说什么,径直走进别墅,很快,二楼卧室的灯亮了起来。
站在窗帘后,首扬看到罗抿良一直抬头望着他的房间,看到他一动不动站了好久,直到被廖越安找来大夫、催促着要给他做个全身检查,这才慢慢离开。
首扬始终面无表情地站在罗抿良看不到的地方,淡淡看着。
对这个生父多年来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在两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就忽然烟消云散了,现在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唯一剩下的,只有恨,刻骨铭心的恨!
可首扬却不知道,心底让他想逃避的复杂,究竟是什么。
“累了么?”很清淡的暖暖声音,是邵文。
察觉到首扬不对劲儿的陈昊,刚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叫来了邵文。
首扬站在窗边没动弹。
邵文把一件薄外套披在他身上,转身倒杯茶,递给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首扬接过茶杯,勉强笑笑,“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见他不愿说,邵文也不多问,“我让他们煮了汤,你先休息会儿,等下就好。”
“我见到nia了。”首扬喝了一口茶,语气平淡。
邵文笑了,“还是你有办法!”
首扬勾了勾唇角,“这几天咱们的人应该能想办法混进来,你们注意接应一下。”
邵文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见状,首扬耸耸肩,“我知道现在还不能离开,nia他们伺机潜进来不过是为了和我们接应。”顿了顿,首扬语气轻松,“放心,我会好好准备手术,绝不会再出岔子。”
邵文依然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怎么了?”首扬似乎有些好笑地放下杯子,“不过睡了两年,就觉得我应该一直被你们保护着?”
“不,不管你睡多久,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邵文干净的眸子里宁静深邃,“只是扬,我想告诉你,以后这些事交给我们来做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快好起来。”
“你们干什么都不自由,哪有我效率高?”首扬故作轻快,脱下邵文刚刚给他披上的外套,随意丢在旁边的衣架上。
“我们现在不需要什么效率,比起早几天晚几天和兄弟们联系到,我更希望你每天能无所事事,一心养身体。”
听到最后一句,首扬似乎微微僵了一下,没说话,维持着刚刚放衣服的姿态侧对着邵文,微垂下头。
窗帘被风轻轻拉扯,首扬额前长长的发柔软地晃动,衬得那张侧脸宛如动漫大师UU小说最完美的男主角。
好一会儿,首扬终于唇角轻轻扬起,走到床边坐下,垂着长长的睫毛,“阿文,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邵文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里映出那人小小的影子。
首扬没看他,灯光在他眼下打出睫毛细长的铅色剪影,细嫩的薄唇微勾着,淡淡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让人无法听出其中的情绪,“你是不想让我和他们勾心斗角,不想让我和他们在日后发生正面冲突。”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笨一点。”邵文叹了口气,没有否认,“扬,他们不是敌人,至少不是你的敌人,而且,不但不是你的敌人,还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希望这段时期有任何人、任何事干扰到你的调养,就算是心情也不能!”
首扬没做声,他知道,在邵文面前,他的任何敷衍都无济于事。
“阿文,我……”
门被敲响,是李安维。
身后跟了一群三合会的“苦力大军”,快速把首扬白天买的东西井然有序地摆好。
跟着一同进来的陈东阳酷酷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忙碌的众人,少有的觉得往日宽敞的房间今天显得分外狭小。
另一条甩不掉的“大尾巴”陈昊在一旁鬼叫,“我的天!你买了多少东西?”
首扬也不理他,看着他们把包装全部拆掉,把东西一件件摆好。
“衣服已经都拿去洗了,明天会送过来。”李安维一板一眼,语气中庸。
邵文在一旁似笑非笑,“李先生倒是越来越有管家的派头了。”
李安维并不生气,“我也觉得,遇到少爷之后,我的管家潜质全都被挖掘了出来。”然后对首扬略一点头,就转身离开。
三合会充当苦力的汉子们摆好东西又迅速退了出去,同时不忘带走小山似的华丽包装。
陈昊随手拿出抽屉里的givenchy香水喷两下,满脸吃味儿地直哼哼,“什么三合会第一高手?管家婆一个!”
房间里迅速弥漫开清新的海洋香味。
首扬像累惨了似的,仰面把自己摔到大大的床上,“你们三个,也就东阳能跟他勉强打个平手。”
“呵!这么厉害?能入我们老大的眼?”
听了首扬的肯定,陈昊更是不服气,陈东阳可是十四洲主里最有希望跻身top实力前十排行榜的彪悍怪物,这个所谓三合会第一高手的“管家婆”居然能与他平手?甚至听首扬的意思好像李安维还能略胜一筹!
陈昊两只手相互掰了掰,关节发出瘆人的“咯叭”声,“我找他练练!”
“昊子别闹,以后我要把他带回a市。”首扬揉了揉眉心,明显疲惫的模样,“困了,想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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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遍被电击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他的视线模糊眩晕,眼前所有的人影都在虚晃、重叠,好像漂浮的鬼影。
迟钝地感受着针孔扎入皮肤的麻木感,依稀有什么被注射进身体。
他无法不害怕,他的身体异于常人,任何病毒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试图反抗、试图挣扎,可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那一管淡黄色的液体被全部注射进手臂!
身边元鼓恶狠狠的脸突然变成了罗抿良虚伪的笑脸!
罗抿良双手搂着身形娇小的罗肖钰,一脸慈爱地问,“宝贝女儿,你想让他怎么死,爸爸就让他怎么死!”
他恨得目眦欲裂,“她不是你干女儿吗?你居然骗我?!你这个骗子!骗子!——你怎么对得起我妈?!”
眼前突然变了场景!
他看到那洞黑洞洞的枪口死死对准自己的心脏!
对面的罗抿良握着枪声歇斯底里地嘶吼,“我的御御呢?我儿子呢?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砰!”
他惊慌地看着一枚子弹从枪**出、精准地打入胸膛,身体像被定住一样逃不开、避不及,嘴唇也像被粘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喊不出那句“我就是你儿子”!
床上的人满头冷汗,眉急促地皱着,满脸恐慌。
“扬?怎么了?扬!扬……”
可他听不到!
他看到自己躺在高高的手术台上,全身都盖上了白布。
邵文双手抱头痛哭,陈东阳和陈昊绝望地瘫倒在一旁,满脸死灰色。
罗抿良双眼通红地拼命想上前,却被元鼓廖越安他们死死拦住,“良子!你冷静点儿!扬扬已经不在了!”
“不——”罗抿良疯了般挣开他们,扑到手术台上,一把掀开那巨大的白色,竟露出两年前在s市他那张被折磨得七窍流血的脸!
“罗—抿—良!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都是你——”邵文突然掏出枪对着罗抿良“砰砰砰”连连开枪!
高大的身体被子弹的威力撞击得连连后退,他看到罗抿良的胸前不断喷溅出刺目的血!
“不要!……住手!阿文住手!”
“扬?扬?!醒醒!快醒醒!”
第一百四十六章、忘却?
床上的人紫色的双唇已经不由自主地哆嗦,呼吸也急促不顺畅,却依然情绪激烈地挣扎着。
有人紧紧拽住他的手!
他死命地想挣脱,想冲过去!
那辆车飞快地冲过来!
罗抿良突然扑过来推开他,然后在他眼前被狠狠撞飞,重重摔出很远很远!
地上,满是鲜血!
“不!……不要!不——”
“扬?快醒醒!”有人在急切地晃着他!
首扬剧烈喘着气双手紧紧捂住狠狠钝疼的胸口,痛得身体都不自觉蜷成一团,不住地抽搐,喉咙里是断断续续压抑的伸吟。
“扬?!醒醒!快醒醒!”
首扬猛地张开双眼!
“扬?醒了没?感觉怎么样?”守夜的陈东阳难得被首扬吓到,“我去叫邵文!”
“别!东阳……”首扬艰难地喘息着,紧捂着胸口的手微微痉挛,“帮我、拿……药。”
吃下药好一会儿,心依然在胸腔内“扑通扑通”急切地跳着,首扬皱着眉侧靠在床头,面无血色。
陈东阳把他湿漉漉的碎发拨开,“做恶梦了?”
首扬点点头,半晌,吃力地坐起身,“东阳,我想洗澡。”
冷汗把睡衣全部打湿了,潮乎乎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好。”陈东阳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干净的换洗睡衣。
首扬穿上鞋后才发现,双腿依然在微微颤抖,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见状,陈东阳也不说什么,打横抱起首扬就往洗浴室走。
水温适中,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水流的“哗哗”声。
陈东阳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帮他洗澡,早已轻车熟路。只是今天花洒下面的男人时不时走神儿,陈东阳有一眼没一眼看着,也不过问什么。简单冲洗一遍,就把他抱出去。
“要不要喝水?”
夜很静,静得似乎只剩下窗外的风吹和窗内的呼吸。
好半天,首扬才沉默地点点头。
只是一杯温热的水一直放到冷掉,首扬也没喝一口,只失神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东阳不是最了解首扬的邵文,也不是话多到追根究底的陈昊。联想到晚上听说的一些事,隐约能猜到些眉目,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静静陪着首扬,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理着关于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的陌生情绪的起伏。
许久之后,陈东阳才听到首扬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东阳,天亮后,让邵文去给、给——罗抿良……检查一下吧,晚上我们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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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罗抿良进来的时候,首扬正趴在书房的桌子前一笔一划努力练习写字。
首扬写得很吃力,以他现在勉强能握住笔的情形来看,只怕想利落地写出字是件很艰难的事儿。
罗抿良不敢靠近,只站在玻璃门边静静看着。
迎着透明玻璃外的明亮天光,他能清楚地看到首扬双手的僵硬与吃力,好像一笔一划都能耗尽全身的力气。
罗抿良心抽抽的疼。
这两年半的时间里,他的后悔与自责非但没消退半分,反而越来越深重入骨,每日每夜地折磨着他,让他活在比当初失去谢雨更深的痛苦之中!
书桌前,首扬耐心地写着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字,好像当初刚醒来学习重新走步一样坚持,单薄的身影如同一个刚上学的孩子。
见他根本不理会自己,罗抿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鼓着勇气小心走上前,“我让他们洗了一些照片,你——应该会喜欢。”
首扬的手顿了一下,抬眼一扫,脸色焉得一喜,立刻站起身,伸手去接那厚厚一叠照片,全然不觉笔还夹在手里。
罗抿良见状似乎如释重负地笑了,把他手里的笔抽掉。
首扬依然没有察觉,水一样剔透的眸子颤动起来。
照片上,是平淑和两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
“是、……我妈!”首扬忍不住满满的激动,“我妈、瘦了,也老了……不过还是那么好看!……色胚会安心一些……”
拍摄的角度显然是偷拍,距离远远的。戴着大墨镜的平淑依然那么光彩照人,像个时尚辣妈一样一手抱一个小包子。两个小包子乖巧地被平淑一左一右抱着,似乎在好奇地往外瞅,远远的视角依稀能看到小包子可爱的眉目。
“左边的、眉毛和顾知航一模一样……是、顾小思……右边、眼睛大大的肯定是首小护!……”首扬的唇角已经不自觉咧开,走出书房坐到床边一张张看着,不断地自言自语。
在看到何致远抱着两个包子、好像送平淑去哪儿的时候,首扬忍不住直叫,“靠!让这个混蛋教我儿子?我妈怎么能相信他?”
罗抿良在一旁静静看着首扬,看他忽然有了情绪的眉眼,听他变得生动的语调,眼底深深落寞着,却宠溺地笑。
对于父亲来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自己的儿子!
他是,首扬也是!
“不是双胞胎么?怎么一点儿都不一样?”
“都挺白的!……首小护不会像我一样骚包吧?这可不行!”
“顾小思、怎么小小年纪就是个面瘫脸?才多大一丁点儿,就这么严肃!跟顾混蛋一个德性可不行!”
“……”
首扬盘着腿坐在宽大的床上絮絮叨叨,听得罗抿良心里软软的。
“想办法和、平淑联系吧!”罗抿良小心地不提起顾知航,“我的人现在被你外公全部驱逐,联系他们还是有些……不太容易。”
首扬的睫毛动了一下,抿了抿唇,“三合会都束手无策,我一个‘死’了两年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罗抿良的眼睛有些涩,有些苦笑,是啊,他都没办法,首扬又有什么办法?
见他细长无知觉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照片上的小包子,罗抿良声音有些轻,“这些,全都是网上的狗仔偷拍的,平淑把他们保护得很好。”
首扬没做声,心里忽然酸酸的,不知道突然间失去了两个儿子的平淑这些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如果、你还记得你朋友的地址,我也能想到办法派人再去联系。”罗抿良向前走一步,“扬扬,爸爸发誓,绝不会再伤害你身边的任何人。”
首扬依然没说话,只低着头看着照片。
罗抿良的心一点点下沉,原来,儿子依然不相信自己!
“扬扬……”罗抿良声音有些发颤。
为了儿子,他的尊严他的心血他所有的一切全都可以不要,可他却连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带着水汽的风有些凉,首扬轻轻咳嗽两声,罗抿良忙把落地窗旁大敞着的阳台门关上。
“我试试吧。”首扬终于淡淡开了口,侧身歪到带着熟悉的dior香味的柔软床上,把照片搂到胸口上。
见他就这么睡袍大敞地躺下,罗抿良上前,把薄毯给他仔细盖上。
迎着首扬清澈不见底的平静眸子,罗抿良竟有些紧张,“入秋了,这边、虽说还是夏天的天气,不过多雨、风凉。”
首扬的眼神垂了下来,不再看他,长长的睫毛遮住剔透的瞳孔,“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把我当易碎的娃娃。”
见首扬居然语气平静地和他说话,甚至前两天还让他最信任的大夫给他做检查,罗抿良激动地有些得寸进尺,想揉揉他的头发,“没有,爸爸只是……”
首扬下意识一偏头,眉头似乎飞快地皱了一下。
罗抿良的手落空,僵了一僵,有些尴尬地咧着嘴直起身,“你、休息,阿维这些日子不在,有事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
首扬没看他,也不说话。
罗抿良心里空空的,又一个人站了好半晌,才满心不舍地慢慢转身向外走去。
“谢谢。”
罗抿良脚步一顿,回头。
首扬依然蜷在床上,好像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双手搂着怀里的照片,仿佛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
罗抿良的眼眶有些发烫,觉得心都在胸腔狠狠颤抖,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三个字,“傻孩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
手术的准备工作已经到最后阶段,新药的研制也紧锣密鼓中,邵文他们忙得不分昼夜。李安维和严界回了国,能陪首扬的,只剩罗抿良他们。
首扬看着有细细的雨滴被风吹送的阳台、落在大大的落地窗上,好像小小的泪滴,忍不住又捂了捂怀里的照片。
他的妈妈,还有他和顾知航的两个宝贝!
看着照片上软乎乎白嫩嫩的小包子,首扬心里忽然发酵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软软的、烫烫的、满满的,很陌生,但——很骄傲、很自豪!
好像他和顾知航这段跨越千万里征途、掀起万千巨浪的感情在修成正果之后,终于结出了耀眼的钻石小果儿。
首扬闭上眼,粉紫色的薄唇不自觉扬起如同和暖日头下罂粟花恣意舒展的微笑。
他的儿子,他和顾知航的儿子,真好!
楼下,隐约响起撑伞的声音。
首扬闭着的眼动了一下。
有隐隐的脚步声向另一栋别墅走去。
首扬原本含笑的唇慢慢抿起来。
他知道,他的午睡时间,同样是罗抿良为他煲汤时间,即便是车祸受伤的这几天,那个人也不愿意让其他人代劳,怕不合他的胃口,更不愿意放弃这唯一能接近儿子的机会!
首扬忽然用胳膊遮住眼,另一只手将怀里的照片捏得紧紧的。
莫名地就想起刚才罗抿良有些发颤的声音、和他支离破碎的受伤眸子!
他没有不相信罗抿良,可是现在,他不借助top的话根本无法联系到a市的人。
谁能想到他这个必死无疑的人还会活着?
而a市那些被狠狠伤害过的他们,不会给三合会的人再次伤害的机会!
照片一块被捂得热热的,一直热到心底,让整颗心都在隐隐发烫。
怀里是顾思扬和首护的照片,首扬却莫名地想起——刚才,他在看儿子的时候,罗抿良、也在看着自己的儿子!
不知道为什么,首扬心里忽然涩得难受。
罗抿良小心翼翼得近乎讨好的宠爱方式,让他曾经咬牙切齿的报复全都消失殆尽。
他近乎诅咒的发誓,他句句诛心的嘲讽,在罗抿良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在他醒来后全都一一应验,可他为什么没能尝到报复的快感、没能像对待仇敌一样的肆意嚣张?
周围安静得好像让理智都沉淀下来。
首扬捏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泛白。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念头——后悔自己的骄傲!
如果不是他太骄傲,自负能力超群,他也不会瞒着所有人带着伤亲自去s市;
如果不是他太骄傲,宁愿倔强地承受一切也不承认自己就是罗抿良的儿子,现在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他在死亡线上的辗转挣扎,他和顾知航的两地分隔,他险些家破人亡的惨状,真的、只是罗抿良一个人一手造成的?
首扬咬紧了唇瓣。
窗外的雨声被紧紧关着的门阻隔,房间内静谧安详,没有一丝凉意。
有人轻轻推开门走进来,无声地走到床边,习以为常地守着本该在午睡的首扬,却看到他唇上被咬得有些红肿的牙印。
那人似乎愣了一愣,轻轻握住依然布满针孔的手,想把首扬横在眼前的胳膊拿开。
苍白的手却僵了一下,不愿动一动。
温热的手稍稍停滞可片刻,并没有勉强,只是松开他的手腕,放在首扬的背上,让暖暖的温度透过他单薄而倔强的脊背传递给里面的心房,好像想给他一些安慰。
首扬的薄唇又不自觉抿了一下。
这只温热的手的主人原本那样自由,在最好的年华挥霍着他横溢的才华,散漫一如同天空的雄鹰,却也同样被困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他!
那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只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首扬一会儿,将毯子往上遮了遮,又悄无声息走出去,留给他片刻安宁。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好久之后,首扬才放下胳膊,露出一双还带着点红意的眼睛。
窗外,雨下得大了些,洗得树叶好像一片片碧玉雕琢。
首扬长长的睫毛微垂着,心里有些感动,陈东阳一向最懂得给他私人空间,不过问、不质疑,更不去干涉什么。
好一会儿,首扬又想起罗抿良所说的——和a市的人联系。再次拿起照片贪恋地看着,默默算着时间。
或许,他可以写信,让三合会的人想办法送到何致远的俱乐部,或者崔淼的光影巷。不知道方勤志的工作有没有调动,如果能想办法联系到他就好了!再不行的话——首扬眯着眼,就让东阳和nia他们联系,想办法通知a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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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被罗抿良全部利用起来,打造成一个小型保龄球馆。首扬却一反常态,不再到处乱逛,也不再窝在房间晒太阳看书本子,每天一个人躲到湖心小岛的阁楼里写写画画,不许人打扰。
整个小岛安静的只剩鸟儿的鸣叫和偶尔的水声,阁楼里的男子安静得好像与世隔绝。
阁楼二楼,地上已经扔满了废弃的画纸。画架歪在地上,各种颜料也横七竖八丢在角落,一片狼藉。
因病痛脾气更加暴躁的男子耐性尽失地扔了画架,坐在地上抱着画板努力写着什么。
top很多人都知道,骚包的首扬除了跳舞,唯一的爱好就是写写画画,而他那双灵活的手更是练就一手好字!
可现在,这双曾经灵活得让人嫉妒的手却连最简单的字都无法正常写出,此刻僵硬得微微颤抖,画笔在纸上不受控制地画下深深浅浅的粗细线条。
没有知觉的十指无法感知力度,又是一个用力过度,画纸被戳出重重一道笔印!
首扬的双眼都结冰了,突然将手里的画笔画板再一次狠狠扔出去。
“砰”的一声!
惊起阁楼外树上嬉戏的鸟儿,留下一片惊慌失措的身影和翅膀扇动的逃离声。
无辜的白色画纸像被惊飞的蝴蝶,飞落得到处都是。
又有几张穿过栏杆,飘落到阁楼下,好像小学生随手撕掉的练字本。
阁楼下一直静静站着的高大身影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把画纸一张一张捡起来。
练习写字失败后,首扬想到用相对随意的画字来代替。只是,画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笔迹深浅不一,像刚学会写字的孩童努力写出的优秀作业,竭力想让大小一致,却总也力不从心。
男人的眼神有些发颤,略有些粗糙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纸上的字迹,仿佛想透过它们再次看一看当初这字迹的主人信手挥就的潇洒俊秀。
罗抿良见过首扬的字。当初寄给他的婚礼请柬上,张扬的字体带着说不出的风流韵味,娟美一如首扬本人!
只是那时,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样风骨别致的字会成绝唱,更没想到,那双写了一手好字的手会毁在他的手上!
罗抿良无声地坐在地上,像捧着什么珍贵的宝贝一样,将画纸拢得整整齐齐,只是一双摩挲着那字迹的手却总在轻轻颤抖。
阁楼上隐隐传出原本华丽的男中音近乎失神的喃喃,“顾知航,我成了、一个废人!……你还要不要我?……还、要不要我……”
好像被打翻的墨,香味消散在风里无影无踪,那句近乎梦呓的喃喃轻得如梦似幻,没留下半点痕迹。
可楼下的罗抿良浅褐色的眸子却慢慢泛红。
他的宝贝儿子言语间压抑的痛楚那样清晰,充斥的莫名恐慌全部来源于对一个人入股的思念!
手里,每张画纸上都歪歪扭扭写满了那个人的名字——
顾知航!
日头已经偏西,静得只剩下微风吹动的阁楼上终于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他依然没能写出只字片语,怎么能放弃?
发长过耳的男子慢慢爬起身,再一次捡起画笔、画板,默默坐回原地。
重新握起画笔,在画纸上飞快地打下一片流畅的铅影。
虽然十指尽废,但手掌只是受到轻微的影响。画笔抵在触感麻木微疼的掌心,挥洒熟练依旧。
画纸上很快出现一个男子的轮廊。
修整得清爽而层次分明的短发,面部轮廓稍硬,下巴的弧度却很流畅。
首扬的薄唇紧抿着,他相信,顾知航一定能认出他的笔迹!
画笔继续飞快地舞动,画纸上渐渐出现一双漆黑浓密的眉。
可紧接着,首扬的眉头略微皱起来,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茫然。
握着画笔的那只手也越来越慢、越画越犹豫,那偏离了发线轨迹的线条好像都带上隐约的迟疑和惊慌,最后,画笔竟堪堪停下!
首扬的眼里慢慢出现清晰的恐慌——
他突然发现,他竟然记不起顾知航的五官!
可是——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想不起顾知航的五官?!
看着画纸,首扬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瞪着铅影重重的画纸,却握着画笔无从下手!
他怎么会、不记得顾知航的模样?
那双向来深邃不见底的深褐色眸子!
那线条冷硬的高挺的鼻子!
那几乎不会上扬的薄凉的嘴唇!
他的影子明明那样清晰,他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脑海,没有一天没有一刻会黯淡一分!
可是……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会忘记了他的五官长什么模样?
手中画笔再次掉在地上,首扬却毫无知觉,颤抖着捧起那幅没有五官的画像,却怎么都抚摸不到顾知航的影子!
他从来没有想起过的脸,因为从来没有不想念时刻的脸——那张脸明明深刻入骨,甚至他的房间摆满了罗抿良让人洗来的照片,他怎么会记不清顾知航的样子?
首扬的双眼毫无征兆变红,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惊恐!
毫无挣扎的,一层浓浓的恐慌和绝望将他吞没,首扬根本无力逃脱!
他突然之间害怕起来!害怕自己会忘记顾知航,更害怕被顾知航忘掉!
两年!
他不过睡了两年!他不过离开了两年半的时间!却已经连顾知航的脸都画不出来!
那么那个人呢?
那个人——会不会也忘了他?
从他的眼睛到他的脸,再到他整个人,一点一点随着时光的流逝,从那个人的记忆里全部剥离,再没有首扬这个人的存在!
画纸被首扬突然揉到头发上,小小的阁楼传出男子失控的抽噎声!
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那个人会忘了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该回家了
他的结婚戒指一直戴在无名指上从未取下!
他和那个人的一对儿双胞胎儿子还素未谋面!
他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计划需要那个人一起参与!
他怎么能忘了他?!
他不能……忘了他!
那张被揉皱的画纸落在地上,在铺着大叶紫檀实木的地板上冷冰冰展开皱巴巴的画面。
画面上模糊的轮廓精致而普通,好像任何一张脸都能契合其中,没有任何独特,更没有记忆中的镌刻入骨!
空洞洞的画纸无辜地铺展着,单调,苍白。
好像那些美好的过往不过一场虚无梦境,好像现在的天各一方也不过是一个人的无力厮守!
那个人……突然间就从他的笔端消失无踪!
抑或是……他自己在那场漫长的“睡梦”中被颠覆了世界、被那个温暖的时空所彻底遗忘!
首扬不能接受!
更不愿接受!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很着急,却又不敢冲上来,只能踮着脚尽量放轻声音、加快步子。
画笔纸张凌乱散落的狼藉之中,单薄瘦削的男子头埋在膝盖中,好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孤独地蜷在角落、压抑抽泣。
僵硬苍白的无名指上,独一无二的钻戒依然闪闪发光,像极了坠落在地板上的水泽折射出的冰凉光线,空洞清寒。
罗抿良捡起那张仅有一个简单人形轮廓的画纸,双唇轻颤地看着坐在地上抱头哭泣的男孩儿。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呜呜咽咽,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罗抿良支离破碎的眸光狠狠颤抖,一次次逼回涌出的液体,不让双眼模糊了儿子的身影。
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略长的发,罗抿良能清晰地感觉到首扬抽噎的颤抖。
“他、他忘了我、怎么办?……他忘了我、该怎么办?”
如同被抛弃的小兽,无助地呜咽。
“不会!不会忘了你!”罗抿良慢慢蹲在首扬旁边,想抱住他,却又不敢,“他在家等你!还有平淑,还有你和他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在等你病好回去!”
“可我已经忘了他的脸!”首扬的双手插在发间,狠狠撕扯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哽咽,“我忘了、他长什么样!我全都记不清!全都忘光了……”
罗抿良双眼再次泛了红,握着他的双手把首扬拉进怀里,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扬扬乖,赶快好起来,爸爸立刻把你送回他身边。”
“我恨你!”首扬终于哭着嘶吼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你毁了我一次、还不够么?!……为什么、再次毁了我……毁了我的家!……”
罗抿良的泪一瞬间决堤。
“……你不让我、和妈妈在一起!不让我、回家!……我都已经逃得远远的、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这个怀抱熟悉得让他心慌、让他委屈,首扬哭得像个孩子,双手紧紧攥着罗抿良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肉,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用力挣扎着这个空白了多年的怀抱,潜意识地想逃开、想排斥,可偏偏却又这般依恋、这般毫无反抗之力!
“我恨你!我恨你!……罗抿良我恨你!”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首扬抽噎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近乎哀求,“……我早就不是、你的罗御!……我、从没想过……要杀你、害你!……你放了我、好不好……放我、回去……”
泪像瓢泼的雨,这多年来一直叱咤冷傲的地下枭雄连一句道歉都说不出。抱紧怀里已经哭得痉挛的孩子,双唇都在狠狠哆嗦。
胸前的衣衫湿漉漉一片,灼得他的心像被生生炙烤!
他终于尝到肝肠寸断的滋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他曾以为是最正确的、最明智的,却全都是伤他挚爱的儿子最深的!
他的自作主张,他的自以为是,让他永远失去了最爱的女人,更狠狠伤害了唯一的儿子!
可他却连弥补都做不到!
罗抿良一遍遍摩挲着首扬的发,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
他宁愿死也不愿伤害到他的女人和儿子!
好像感知到阁楼中压抑的气氛,偌大的岛子上连枝叶都不敢再动,鸟儿更是隐藏了踪迹、闭起聒噪的嘴。
阁楼下似乎有隐隐的叹息,亦或是自责的气流在空气中碰撞,无声地发出沉重的悲鸣。
寂静的四周,只剩湖中的游鱼自在游着,没心没肺的模样。
听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在这风都不得已静止的异国土地上,鱼儿显得那么令人嫉妒!
人为什么要有记忆?
为什么不能像鱼一样转瞬即忘?
——忘掉曾经的伤痛、忘掉一切不敢面对的过失!
广袤大地,没有谁能给出答案。
天已经大黑,谁也不敢上来唤他们父子。
首扬依然一下一下抽噎着,执拗地离开罗抿良的怀抱,倚在阁楼的石凳旁深埋着头。
“天凉,回去吧,该吃饭了。”罗抿良握住首扬的手,想拉他起来。
首扬僵了一下,却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这只手温热厚实,给他很踏实很安心的感觉。
不像陈昊的故作轻快,不像陈东阳的无声包容,更不像邵文的通透理解,却不离不弃陪了他一整个下午,让思念一个人到发疯到绝望的他尝到依靠的滋味!
首扬闭着眼,感受着那份好像能焐热他整颗心脏的温暖,不说话。
罗抿良伸出另一只手,心疼地碰了碰他红肿如桃儿的双眼,“若让小顾知道,该多心疼?”
首扬依然没做声,好半晌之后,才微垂下头,沙哑着声音低低问:“能不能、借我些钱?明天、是……顾知航的生日……”
揉了揉首扬的头发,罗抿良心里烫烫的,“傻孩子!跟爸爸还说什么借?”
头重脚轻地被罗抿良抱着回去,首扬闭着酸涩红肿的双眼,睫毛轻轻颤抖。
时间……还来得及吗?
安哥儿,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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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市一向四季如春。这个开放而时尚的城市,在夜色中宛如一座金碧辉煌的水晶城,霓虹装点了整个城市,好像一城之中绽满璀璨锦绣,而真正的锦簇花团则在夜的空气中飘散着迷人的芬香。
晚上十点多钟,宽敞的主干道上车辆依然川流不息。
一辆摩托车很随意地超车过去,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料几秒钟之后,被超车的奔驰突然失控,偏离了正常车道斜着冲向左边的车道,连续和迎面开过来的数辆车相撞!道路上接连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谁知那奔驰车竟速度不减地朝左边绿化带冲去!重重撞上拦路带,毁掉里面一大片茂盛的绿植,才熄火停下!
车里的人,已经血肉模糊!
四周被吓到的人群尖叫不断,报警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铃声大造,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至!
这些,全然没影响到已经消失不见的摩托车。
李安维面无表情开着车不远不近跟着那辆嚣张的摩托车。
回国已经一个星期了,他终于盯上了这个逍遥两年之久的暗杀者!
只是,k市据点的负责人刚刚居然在他的眼皮之下被杀,李安维心里很有些不爽。
刚才的变故发生在片刻之间,他几乎没看清摩托车上的男人有什么大动作,车里的司机保镖连同后座的负责人全部中枪!
顷刻之间,枪枪毙命!而且没引起任何注意!
李安维没想到这个暗杀者在三合会布下天罗地网后还能这么嚣张!
放肆地在大街上杀人,而后扬长而去,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狂分子,真的是他所猜测的那个沉稳内敛的人?
摩托车速度不减地向相对安静的老城区驶去,李安维不确定那个神秘的暗杀者是否发现了自己。
直到拐到一个很有些年头儿的开放式体育场后面,在人流量非常少的路边看到那辆摩托车后,李安维的眼神才动了一下。
几乎废弃的体育场,无人的四周,还真是个解决麻烦的好地方!
走下车,李安维双眼牢牢捕捉着阴影处倚着墙特地等他的那个暗杀者。
看来这个暗杀者,的确有些本事!
似乎有腥甜的气息引诱,李安维偏了偏头,活动下脖颈,骨骼发出有些瘆人的“咯叭”声。
太久没遇到过对手,让他已经平静了很长时间的血液少有地亢奋起来。
舒适的休闲鞋没发出任何声响,李安维自恃艺高人胆大,有恃无恐地走近。
这是个高瘦颀长的身影,年轻矫健,之前在摩托车上就已经看出来男人优越的身体条件,可走近之后,李安维却隐隐失望起来。
四周隐约的灯光中,他依稀看到男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皱褶!
居然是个老头儿?
李安维得不得怀疑,他是不是跟错人了!
阴影里的男人却率先开了口,“罗抿良在哪?”
平庸冷淡的声音,没有任何仇恨的情绪,却分明透着阵阵阴寒,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李安维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再次想起回国之前首扬的交代,却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男人和他猜测的那人联系起来。
难道,是自己认定要跟随的男人——认错人了?
不过不管怎样,眼前这个男人,必定是暗杀者无疑!
“看来我没盯错人。”李安维继续向前走,“我特地回国,就是为了抓你,”顿了顿,李安维声音平静如常,“或者,杀你。”
见他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阴影里的男人突然动了!
李安维立刻往旁边一闪,险险躲开男人闪电般的拳头!
只是刚一交手,李安维就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警惕——这个男人无论是爆发力还是速度,都是这些年罕见的翘楚!
李安维眼中闪过蚀骨的冰寒,男人突然出手的彪悍令他无法不暗暗心惊——作为三合会乃至国内最强的男人,李安维有着太多的对敌经验,一交手就能断定,男人的身手恐怕在他之上!
最重要的是,李安维发现,男人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
彪悍的拳头落空砸在墙上,发出骨骼错位的声响,男人眼神都没有晃动一下!
李安维力道恐怖的拳脚扎实地正中男人身体,有翻腾的血液溢出唇,男人依然无知无觉,出手凌厉狠辣不减!
小小的角落里险象环生!
两个鬼一样的男人身如闪电,拳脚搏击的声音,**与墙壁撞击的声音,墙体碎屑飞崩的声音,让人无法不心惊胆战!
被楼房斜斜遮挡的昏黄灯光下,有液体伴随碎屑灰尘齐飞,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液!
冷光一闪!
已经明显落于下风的李安维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小巧的匕首!
男人却丝毫不向后避闪,反而迅速跃起、一个凌空翻踢!
匕首险险划破皮肉,而李安维则被当胸踢中,“砰”地闷声撞到身后墙上,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李安维反应绝非一般人能比,不顾身体剧烈的疼痛,贴着墙连连后退,避开男人又一轮的袭击!
道上没听说榜单上的任何一位杀手有所行动,可力压群雄的李安维竟不到一小时就没了反抗的能力!
这样一个如同存在于世外的恶魔杀手,难怪三合会一干实力不弱的负责人会无法躲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手中锋利无比的匕首在那人身上又留下一道伤口,可李安维却并没能讨到好,再次狠狠摔出几米远、反呕出血!他的周身没有一处伤口,但接连躲避的身体已经失了最初的灵活!
而那人却勇猛如初!甚至可以说,他竟如同一台人形机器,没有任何血肉的牵绊!
骨骼错位、断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李安维避无可避!他已经能断定,今晚的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他自幼孤儿,辗转在杀手的道路上,无牵无挂,无目无的。被一个不知名的人杀掉,李安维并不觉得非常有损他“三合会第一杀手”的名号。
只是——
猩红的双眼闪过一抹遗憾,原本,他还想让自己散漫无聊的余生能跟随在世界最强的那人身边、享受几年多姿多彩的平凡生活!
手指不着痕迹向身体靠拢,即便他已经动弹不得,李安维依旧有办法拉这个男人一同下地狱!
被剥夺的匕首被男人凶残地全部插进已经完全被制的肩头!
“唔!”李安维咬紧牙关,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出一声闷哼!可他一双已经阵阵发黑的冰冷双眼却越发明亮,血污横流的唇角甚至微微扬起一抹狰狞!
可下一秒,已经触摸到身体的那只手突然停住,李安维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魔一样彪悍冷血的男人,“你……”
男人被划伤的右颊流出腥甜的血,浸透一块苍老的皮肤!
李安维触目惊心地看到,男人右半边脸的一块皮肤竟像融化一般,露出里面年轻白皙的脸!
而他这张脸,在近距离的微弱灯光下,竟隐隐熟悉!
“看来是认识我!”男人冷漠地笑笑,眼都不眨地拔出匕首,“两年后才被派回的人,应该很受罗抿良重视吧?”
清晰的血肉撕裂,鲜红的血喷溅出来,李安维喉咙里再次发出难以压制的闷哼,已经疼到僵硬的唇角却哆嗦着弯起来,眼中的寒冰竟融化成一抹类似于欣慰的释然。
已经有些进气多出气少的李安维像个破布娃娃般躺在地上轻轻咳嗽着,血沫断断续续咳出,脸上胸前一片狼藉,“会长、不会……回来……就算、你……杀光、三合、会……他也、不会……回……来……”向来强硬的男人竟像放弃了所有反抗一般,无力地躺在地上,而刚才已经贴紧身体的手也软绵绵垂在身体旁,微微颤抖。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掏出枪。
原来他还有枪?!
李安维无奈地笑笑,没想到他和这个原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男人之间差距这么大,果然一代比一代强!
同时又忍不住有些骄傲,不愧是他下决心要跟随男人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你、等我、说完……再、开枪!……”李安维剧烈喘息着,眼前阵阵眩晕的漆黑,让他无法再看清男人的身影,“有人、要我……带句话……给你……”
男人深褐色的冰眸动了一下,头一次把即将被杀掉之人的拖延听进耳里,“谁?”
李安维吃力地笑笑,双眼已经张不开,“他、说……你、该……给……家里、打电话、了……”
该给家里打电话了?
男人被这句无厘头的话愣住,可紧接着,如同坚冰的眸子突然颤抖起来。
该……该给家里……打电话……
他为什么——该、给家里打电话?
什么日子该给家里打电话?
今天、是什么日子?
男人手里的枪突然失控地掉在地上,纵使血肉斑驳也沉稳如常的双手剧烈地哆嗦着!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他最亏欠家里的日子!
今天是他最亏欠自己母亲的日子!
谁——能记住这个日子?!
男人仿佛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的冷漠彪悍全失了,近乎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拽起李安维的衣领,“谁?谁让你说的?是谁让你带的话?他在哪儿?!他在什么地方?!”
李安维被他晃得几乎要昏过去,不住地咳嗽着,血沫滴滴答答从嘴里不断地溢出来。
“说!告诉我他是谁?”这长久以来,男人始终非一般冷静的理智全部崩塌了,拽着李安维衣领的手都在狠狠哆嗦,“他……他还活着?真的、真的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男人的双眼突然间红了,破碎的眸光剧烈颤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笨蛋!……这个、笨蛋!这个……白痴!……”
李安维很想笑,只是现在的他连勾起唇角的力气都不再有,紧闭着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果然、果然……是我……输了!……”
“他现在在哪儿?”男人生怕李安维会没说完就断气,后悔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忙把他放平,“你、你见到他了,对不对?他在哪儿?他、他……”男人原本慌乱的声音忽然慢了下来,好半晌,才声音嘶哑地压抑问出声,“他、还好吗?……”
李安维闭着眼僵硬地笑,“你、等着……就好……我、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又急促地呼吸几下,才又努力说清楚,“他、只让我……告诉、对……三合会、动手的……人……这一、句……别的……没了……”
男人冷硬的眼中突然涌出滚烫的液体,双手慢慢抱住发丝花白的头,像是痛到极致一般跪趴在地上,全身都抽搐起来!
除了那个笨蛋,谁还能记得他的家?
除了那个白痴,谁还能说出这句话?
是他!
一定是他!
只能是他!
那个不知身在何处还能记得他今天生日的笨蛋!
那个想方设法一心要让他回家的笨蛋!
那个不管是生是死都会把他和平淑放在心上的笨蛋!
——他心尖子上唯一的笨蛋!
李安维模糊地听着身边骁勇彪悍的男人突然崩溃般发出低低的呜咽,颤抖僵硬的唇角隐隐上扬。
他输了,输给了那个已经不再是最强的男人,可他居然输得那样安心!
幸好!
幸好他输了!
莫名地想起那天首扬张开的五指,没有知觉的、已经废了的、却如同美玉般的手。李安维觉得,自己就是他五指下的那只猴子!
难怪他回国前去找他辞行,首扬会说——“如果他要杀你的话,这句话,能救你一命”。
他并没放在心上的一句话,他几乎觉得有些可笑的一句话,竟真的成了他的救命符!
果然是世界最强的男人呵!
李安维闭着眼,翘起的唇角边含着的笑已经渐渐模糊了。
最开始只是觉得,首扬不但是他最向往的satan,恰好也是最亏欠的男孩儿,更是他试图从三合会全身而退最合适的挡箭牌!
可现在,李安维终于死心塌地!
从他醒来后默默盘算、到试图反抗离开,从他隐忍接受三合会、到借机教训罗肖钰收元鼓等人的心,从珂沙·莱恩几人居然是他的人、到他对自己的收服,李安维已经不能确定那个孩子般的男人究竟是一步步算计,还是真的具有能蛊惑人心的能力!
耳边,男人的呜咽声已经模糊不见。李安维想,如果他真的能活下来,一定要去见识见识——首扬之前所说的对他有所隐瞒的“其他”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我要安哥儿
固若金汤的a市,黑方k重点保护的安全区,一栋栋豪华别墅安静地伫立着。
“夫人?夫人!”
顾家购置的新宅一向人影稀薄,自从两个小包子抱回来之后更是几乎没人敢大声喧哗,可今天这声音的主人不但失控地一闯进门就大声喊叫,声音里更带着又惊又喜的颤动!
两个小包子正在婴儿房酣睡,被楼下炸雷似的叫喊声吓得一个激灵,焉得握起小拳头、哆嗦着唇角直撇嘴!
婴儿床旁边一直心神不宁坐着的平淑也像被惊吓到般猛地站起来,愣了几秒钟之后,也顾不得两个孙儿有没有被吓到,慌慌张张就往外跑。
难道……
难道——
平淑有些不敢相信,她接到电话不过一夜,难道真的……
刚跑到楼梯口,平淑就双腿一软,险些摔下楼梯。
“夫人您慢点儿!”值班室激动闯进门的男人顿时被平淑吓出一身冷汗。
平淑双手扶着楼梯扶手,即便在楼下也能看清她单薄的身体全都在狠狠颤抖。一双泛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不眨地看着楼下客厅里突然出现的年轻男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半张着唇看了好一会儿,平淑的脸都哆嗦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慢慢顺着楼梯扶手瘫坐在地上,然后双手捂着脸“呜呜”哭出声。
楼下大客厅里,曾经是a市最风光最骄傲的男人瘦得几乎不成人形,而他的头发灰花一片、近乎全白!此刻正站在客厅正中、愣愣看着桌子上那熟悉的巨大蛋糕——
精美依旧、精致依旧的婚礼蛋糕,好像穿越了时空,再次回到第一次有那人相伴的生日场景!
蓝白相间的城堡,蓝得诱人的蓝色妖姬,果酱拼成的“爱在拉斯维加斯”!
可不同的是——那一行明显不是那人字迹的俄文:
航,27岁生日!
没有“快乐”两个字,是因为知道、没了他、他就再没有了所谓的快乐?
顾知航想笑,想笑骂“这个混蛋”,双眼却滚烫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眼前直径两米的新婚蛋糕。
那个家伙……
真的是……那个家伙!
头发花白的男人笑出了眼泪,泪花里依然清楚地映着这个和当初几乎一模一样的蛋糕,终于笑着一头了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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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的雨很漂亮,至少首扬是这么认为的。
清清凉凉,断断续续。
别墅前面新买来的秋千式雕花大吊椅上“滴滴答答”坠着晶莹的水滴,精致的镂空,堪称极品的做工,此刻趁着水晶珠一般的雨滴,好看得好似伊甸园里的天使座椅。
首扬没骨头般倚在喷泉旁边的小凉亭里,有一眼没一眼瞅着白色鸟巢般的大吊椅暗暗可惜。
这吊椅看着就舒服,谁知还没来得及窝在里面晃一晃,天就又下起雨来。
又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首扬叹了口气,这里的雨虽然很好看,但他还是喜欢阳光。
莫名就想起来刚刚认识顾知航那会儿,那家伙居然说他“长毛儿了”的冷笑话。
首扬唇角弯弯——
那个冷脸面瘫就爱假正经的混蛋玩意儿才长毛儿了呢!自己不过是个喜光族罢了!
小凉亭被收拾得很舒服,坐凳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垫子,石桌上放着厚厚一沓书本子,还有几盘小茶点和一个保温瓶。
在这明显西方特色的庄园里,这座极富中国古典风情的小凉亭错彩镂金、精细华丽,双层重檐六角攒尖,轻巧得让人一眼就想到国内的江南山水!
首扬眯着眼瞄着檐上色彩浓郁的“桃园三结义”精描细绘图,心想,幸好自己没遗传罗抿良这方面的low品味,中西结合、不伦不类。
卫一白远远就看到,凉亭里倚在一团白色皮毛软垫里的年轻男人悠闲地晃着脚,一派闲散模样,不知在自娱自乐些什么。
卫一白有些失神,这个外表无害的男孩儿依然像当初他抱走的那个兔娃儿小包子一样无辜可人,可卫一白却不确定,他的心、究竟在哪里?
他看不穿!
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首扬随手拿起一本书本子,翻开往脸上一盖。
卫一白苦笑,这孩子最不能原谅的除了罗抿良之外,果然是二十三年前抱走他、两年前又困住他的自己!
所以当初在s市的拷问室,他才会独独确定自己就是卫一白,才会冷笑着说出那句“你很好”!
卫一白心里涩涩的很不是滋味,以他的身份,向一个晚辈低头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回!卫一白并没觉得有什么做不出来,可他却猜不透,这个看似单纯的男孩儿究竟在想什么。
赫赫有名的satan,怎么会真的没办法联系到顾知航?
卫一白眼神复杂,只怕首扬还是不肯相信他们吧!
“新鲜黑莓,刚摘的,尝尝好不好吃?”把一叠乌紫可爱的莓子放在他手边的石桌上,卫一白在首扬旁边的一个小石凳上坐下。
首扬却连动都不动一下,摆明是装睡着。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卫一白语气有些无奈,“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这小家伙儿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和你廖叔叔一样,已经是你干爹了。”
“那是你们会长跟我妈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想认亲,找你们会长和我妈去,别找我。”书本子下传出首扬不咸不淡的声音。
似乎盖着脸很不舒服,首扬拿下书本子,闲闲翻过一页。
卫一白能理解首扬为什么能原谅严界元鼓、能接受罗抿良,却不愿意原谅自己,有些根深蒂固的排斥,不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
可是——理解,却不代表他不会难受。
“扬扬,我……”
“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首扬闲散地看着书本子,语气中庸地打断他,“抱歉,我不想听,也不接受。”
卫一白哑然。
细细的雨丝打在枝叶花草间,发出“沙沙”的声音。
躺在一团柔软中的男子像他身后的白色皮草软垫一样雍容纯洁,剔透的眸子清可见底,好像没有半分污垢在里面。
可是,卫一白却知道,这个孩子不到十三岁就逃脱了三合会和谢将军全部势力的追查,这个男孩儿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全世界最顶尖的杀手,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就潜移默化般收服了整个庄园包括李安维在内的三合会最强精锐!
青出于蓝,果然更胜于蓝。
卫一白再次庆幸——幸好,他不是三合会的敌人!
“扬扬,说吧,要卫叔叔做什么?”再次开口,卫一白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首扬这才弯了弯好看的唇角,放下书本子,满意地瞟了他一眼,“这才是三合会的卫诸葛。”
卫一白苦笑,“真是一只小狐狸,果真在这儿等着我!”
首扬不在意地笑笑,坐起身,捏了一颗黑莓扔嘴里,“挺香,就是有点儿酸。”
“你爸爸一大早特地跑到六十公里外的果园亲手给你摘的。”
首扬好像没听到,又挑了一颗圆润的黑莓,放在手里把玩着,也不看卫一白,“卫叔叔应该知道我这双手已经废了吧?”
冷不丁听他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个话题,卫一白眼中焉得一痛,脸上沉郁一分,点点头,没说话。
“我需要一双手。”首扬的语气似乎很随意,看着干净的掌心,乌紫的莓子在手心更衬得这双手白净细腻。
卫一白没明白他的意思,眼镜后那双精明的眸子探究地望着首扬。
随手把莓子扔嘴里,首扬又懒洋洋躺回软垫,简言简语,“我要安哥儿。”
卫一白一向镇定的眼神颤了一下,反应极快地露出些许遗憾,“阿维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前些日子派他回国,没想到险些丢了一条命!昨天刚出重症监护室,恐怕半年内都回不来。”
“嗯,我知道,他捡了一条命。”首扬懒懒打了个哈欠,好像不过在说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
卫一白听到首扬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心里暗暗发凉,眼神也不觉变得凌厉起来,“什么意思?扬扬你、知道?”
面对三合会负责人的持续被杀,罗抿良并没有真的重金请国际杀手干预,而是派回了头号主力李安维。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强悍如李安维,居然险些丧命!
身为三合会最强的男人,李安维险些丧命的消息绝对是会里的机密,除了罗抿良他们几个几乎没人知道,谁有可能告诉首扬?
难道是罗抿良?
卫一白立刻否定,首扬一直对罗抿良爱理不理,罗抿良不会向首扬说起这些!
会是廖越安?
见他好一会儿不说话,首扬嗤笑一声,“安哥儿可是我想要的人,我自然要救他一命。”
卫一白脸色一寒。
不看卫一白一瞬间变了的脸,首扬不在意地轻笑,“没错,就是卫堂主心里所想的,我当然知道这两年悄无声息杀了三合会一百多个负责人的是谁。”
听了这话,任卫一白再好的定力也无法再沉稳得住,“扬扬?!是、你的人?”
“不,应该说,我是他的人。”首扬脸上的笑有些古怪,古怪中却透出诡异的甜蜜来,“不过不用担心,你们三合会被暗杀的噩梦到此为止了。”
卫一白脸色发白,看着首扬说不出话来。
这一百三十一个人,可以说是三合会分布在国内各地的支柱,在首扬嘴里却好像根本不值一提!
卫一白强压着内心的激烈挣扎,自我安慰般连连苦笑:幸好听到这话的不是元鼓。
好一会儿之后,卫一白才深吸了一口气,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盯紧首扬的双眼,“扬扬,为什么?”
首扬眯了眯眼,“因为他回家了,所以你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为什么?!”卫一白依然不放过首扬。
首扬脸上的笑淡了一些,“你觉得能为什么?”
“因为你?”卫一白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不是没怀疑过这场跨越两年之久的莫名暗杀在时间上的巧合,但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会里枉死的骨干精锐们是因为他们不顾一切捧着护着的宝贝而无辜被杀!
“不,”首扬轻巧地笑,“不是因为我,那家伙要找的是你们会长。”
首扬语气很随意,可卫一白却努力隐忍着,脸色苍白。
只有他知道这些死去的人带给三合会的动荡多凶险,只有他最清楚这场浩劫带给罗抿良的威胁有多大!
这两年,他们这些人几乎为了这件事心力交瘁!
这,就是这个孩子的报复?
首扬依然不看他,躺在白色的皮毛中懒懒看着檐角滴滴答答坠下的雨滴,语气慵懒得很,“卫叔叔,不用再浪费你那九道弯弯肠的心思大脑了。如果我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的话,绝不会让我的那个家伙脏了手。外公他老人家威力不减当年,一个人就足够三合会头疼了,那家伙不好好在家帮我尽孝、照顾我儿子,反倒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满世界地疯找你们会长大人!一个小小的三合会而已,怎么能跟他的身体还有我妈相提并论?!”
“是、是小顾?!”卫一白的声音都变了。
就像从没想到首扬这个外表无害的孩子不但有着骇人听闻的实力、更有着看不透的心机一样,他更没想到顾知航这个走了商业道路的孩子也能给三合会带来这巨大的创伤!
“怎么不会是他?”听到那人的名字,首扬偏过头,声音淡淡的,“凤失爱侣,天下悲鸣!你们杀了他的爱人,他难道不该找你们报仇么?”
“扬扬!”卫一白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轻易就能听出他竭力的压制,“那些人,全都是你爸爸亲手提拔的人才!全都是三合会的骨干!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意味着我们多大的损失?”
“关我什么事儿?”首扬伸出手又捏起一颗黑莓,在手里把玩着,脸上透出一抹嘲讽的玩味,“本来,我以为卫叔叔会感激我,否则你们三合会的栋梁之才恐怕会继续接二连三的被杀。”顿了顿,首扬又继续说道:“让我想想,如果我没救下安哥儿、让那家伙回去的话,只怕你们三合会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小小的暗杀了。”
小小的三合会?小小的……暗杀?
首扬漫不经心的话却嚣张得让他想哭!
卫一白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首扬毫不忌讳地告诉他事实,就是让他知道,他们、只能放任这个暗杀者逍遥法外!
卫一白脸色发灰,再一次苦笑出声。
他们非但不能杀顾知航,甚至连怨恨的权利都没有!
恨、谁?
恨眼前这个被他们毁了所有、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未知的孩子么?
卫一白身体发凉,很想蹲下去捂上自己的脸!
他的固执和理智让他从不会产生后悔这种没意义的念头,可他此刻却如此痛恨自己、后悔自己当初的理智!
——如果当初他能像重情义的廖越安一样,哪怕只有他一半的心慈手软,是不是都能比现在好受一些?
“卫叔叔一向是个聪明人,难道会相信我真的愿意原谅你们、真的不恨了?”首扬脸上没了刚才玩味的笑,站起身,看着凉亭外淅淅沥沥的雨,语气清淡而清冷,“卫叔叔你告诉我,假如我和你们会长交换,我把你们会长害成这样,你扪心自问,难道会真的原谅我?”
卫一白僵硬地坐着,脸上连往日的镇定都维持不下去。
手指一用力,黑紫色的果酱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滑下,滴落在青色石板上,首扬的语气越发冷硬,“二十三岁,我的人生刚刚开始,就再一次毁在你们手里!就算让罗抿良这辈子的全部心血毁于一旦,又能弥补我什么?”
“可是扬扬,”卫一白声音黯哑,“对不起你的是我们,不是三合会……”
首扬冷冷笑笑,“他不是说,为了我,做什么都可以么?连死他都愿意,区区一个三合会就已经舍不得?”
卫一白的眼已经压抑得通红。
这孩子,既不像豁达果断的罗抿良,又不像天真单纯的谢雨。把元鼓逼得下跪,把罗抿良逼得自杀,却依然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弹了弹手指上的汁液,首扬没回头,“卫叔叔有心思胡思乱想,不如回去想想怎么把安哥儿好好送给我吧!”
卫一白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脸上不知是苦笑还是什么。
在元鼓和罗抿良之后,终于轮到了自己!
首扬不再理会已经被自己逼迫到脸色惨白的卫一白,拿起书本子朝别墅走去。
一见首扬不打伞就走出去,卫一白近乎本能地跳起来,“扬扬?慢点儿!你、不能淋雨!”边喊着边冲进雨里,撑开伞就急急往首扬头上遮。
首扬的眼帘颤了一下,没做声,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
卫一白是中等身材,比首扬矮了大半个头,高举着伞显得格外吃力。加上刚才一连串的冲击,脸色惨白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晕过去。
首扬却木着脸不说话,他知道,整个三合会最理智最沉稳的人就是卫一白,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最清醒最坚韧的那个!
到别墅楼下,卫一白白着脸冲首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你先上去,等下、我把黑莓给你送到房间。”
“谢谢卫叔叔,多送些,味道挺不错的。”首扬斯文地淡淡笑笑,“另外,卫叔叔有时间的话打个电话给安哥儿,让他好好养伤,毕竟,我要的是一双健全的手。”礼貌地微点头,像个礼数周到的大少一样走进别墅,留下卫一白一个人举着伞站在楼下。
卫一白好半晌没动弹,呆愣愣看着首扬头也不回走进楼梯,一张惨白的脸上连半分光泽都不再有!
从没见过卫一白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三合会的兄弟们谁都不敢上前问一句什么,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别墅早就没了首扬的人影,四周静静的,只剩下沙沙的雨声和断断续续水滴滴落的声音。
卫一白突然放下伞,仰面让凉凉的雨水打在自己脸上。唇角颤抖着神经质地扬起,他的干儿子,果然不愧是让全世界为之胆寒的satan!
他没有像对待元鼓一样,让他颜面尽失、理智崩溃;也没有像对带罗抿良一样,让他懊悔无及、痛不欲生!
可他却给了自己最大的难题——让唯罗抿良马首是瞻、唯三合会为中心的自己,亲手把罗抿良最强劲的贴身保镖、三合会最强能力担当的李安维毫发无伤地送给他!
这个孩子太聪明,也太残忍!
他知道自己有太多方法可以让李安维这个实心眼儿的家伙继续死心塌地跟在罗抿良身边,甚至知道,有他在,李安维想从三合会全身而退是痴心妄想!
所以,他找上了自己!
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坦白出他的恨、他的不原谅,他明知道他们这群父辈对他充满亏欠,所以肆无忌惮挥霍利用!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驾定,自己一定会答应!
可是……李安维是三合会最高总部的保卫科科长,是三合会上下会众眼中战神一样的存在!他对三合会的运作太过熟悉、对他们的内部机密太过了解,更何况他的能力还这么彪悍!
卫一白脸色惨淡得好像一下子苍老十几岁——谁来告诉他,他要怎么做才能把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主动送给其他人?他要怎么向会里一干帮众解释交代?!
而且,即便罗抿良同意,身为内堂总堂主的他又怎么能把他们会长最得力的贴身保镖送走?!
好久好久,直到头发、衣服被细雨浸得冰凉潮湿,卫一白才脚步不稳地慢慢离开,背影落魄孤寂。
“良子,你怎么、能生出……这么会折磨我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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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扬不知道今年谢雨的祭日和中秋节,罗抿良他们是怎么过的。他再次醒来后,温哥华的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了。
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温顺地垂在耳侧,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精致、琉璃般的双眼更加剔透,皮肤依然如同无暇白瓷,乍一看,宛若姿容天成的女子。
宽松的针织衫上是夸张的色块拼撞,修饰了过分瘦削的身体。此刻坐在宽大的白色吊椅中微抬着头,软软的发丝垂过纤白的脖颈,美得好似日本动漫里的男主角。
见惯了这倾城美色的陈昊依然忍不住惊艳得心跳加速。
第一百四十九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陈昊记得曾经有人说过,首扬是男生女相。听到这话的兄弟们集体把说这话的人狠狠暴揍了一顿,他们彪悍骁勇的老大比纯爷儿们都男人,居然有人敢说老大娘儿们?
可现在陈昊却非常赞同当初那个倒霉蛋儿的话。这个比男人还man的男人一旦安静下来,柔美得让人忍不住想起中国古代仕女图。
首扬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似乎没什么变化,似乎又有些变化,陈昊并看不出具体什么来,就觉得这张脸比之前更让人移不开眼!
脸红心跳地痴迷了好一会儿,陈昊才回过神儿,察觉到自己又一次陷入自家老大的“美**惑”中,忍不住第n次自我检讨:老大也就披了一张祸国殃民的外表而已,其实骨子里黑着呢!看人不能看表面,要看内在——这是顾知航那厮的男人,惜命点儿!
足以冒充美少年的男人并没察觉到自家洲主的胡思乱想。
昨天他得到消息,一个星期前,顾知航痊愈出院,高姿态回到古贝诺斯,一时间又掀起不小的风浪。
首扬澄清的眼神有些迷离,粉白的唇也不自觉翘了起来,安静地微微笑。
那家伙的身体终于康复了。
这样就好,在家乖乖等我回去。
不管手术过程多凶险、手术后的恢复多险象生还,至少结果很成功。一颗健康的心脏在首扬身体里成功移植,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叶子落了。”首扬如愿坐在只一眼就非常喜欢的秋千式雕花吊椅中,伸出手去接那飘落下来的黄叶,长长的毛衣袖子微微遮住半截手掌,那双细长的手指越发白嫩,宛如女子。
“嗯,你都睡两个多月了,可不把叶子都睡落了?”陈昊捂了捂罗抿良煲的汤,不算太烫了,这才递给首扬,“来,把汤喝了。”
首扬不再说话,接过汤慢慢喝完。
手术醒来后再次开启少餐多食、只能喝汤吃流食的模式,不过首扬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抱怨连天,每天配合地做繁琐的检查、吃各种各样的药片,并坚持做力所能及的恢复训练。
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心想快些恢复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更早离开这里!
“少爷?少爷!”有些粗糙的叫声破坏了秋高气爽的唯美意境。
这噪声源正是三合会那个活宝韭菜汉子,此刻手里捧着个胖乎乎的烤红薯,一边兴奋地冲过来一边被烫得把红薯捧在两只手里来回扔,画面极具喜感!
首扬一看到他不禁又乐起来,“赵文德,你爸妈肯定是希望你文成武德,你怎么就生出了喜剧演员的天分?”
那一路小跑到首扬跟前连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韭菜汉子赵文德一听这话,立刻赞同地直拍大腿,“少爷你真跟我家老头儿老太太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哎呦!烫烫烫!”把烤红薯往首扬身边立着煲汤盅的矮凳上一放,慌忙把手放在耳朵上,“我的妈!手都快烫熟了!少爷你等会儿再吃!太烫了!”
不等首扬反应,赵文德就呼扇着两只爪子继续说得活灵活现,“少爷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我爹那是什么怪脾气!古板儿大爷!连笑都不会笑一下!偏偏生出我这么个不笑能死的!在家那会儿我成天追着我妈问,我到底是她怎么生出来的,这话没少让我挨揍!我寻思着我上学那会儿脑子不够使,就是被揍坏了!”
“你现在脑子也不够使。”陈昊在一旁阴阳怪气。
“话不能这么说!”赵文德不服气,“我现在是大智若愚!其实脑子精明得很,只不过难得糊涂!”话说到这儿,韭菜汉子翻了翻眼皮儿,“难得糊涂是谁说的来着?哦,想起来了,点秋香的那个!”
这赵文德绝对跳跃性思维,居然从秋香立刻蹦到了香艳风流事儿上,“哎少爷!你是不知道,大前天儿我们几个去了市里,嘿!市里的姑娘就是比镇上的质量好!还有鸭爷儿!你是不知道那小模样儿长得,看得我心都痒了!……”
赵文德声情并茂,开始巴拉巴拉啰嗦个不停!
首扬被逗得合不拢嘴,心想,这家伙肯定是学表演出身!
倒是陈昊在一旁不屑一顾,看着赵文德分明一副小人得志的德性,三合会的人,哪能和他们top比?
陈昊冷哼地倚在旁边的树上,满心瞧不起三合会,稍微动了一点儿真格就被打得屁滚尿流了!他们top不过投入了两大首脑、四大洲主,如果不是找他们老大事关重大,他们早就把三合会收拾了!
赵文德才不管这脾气古怪的助理的冷眼,只管和首扬叨唠唠、叨唠唠,最后说到了a市。
“少爷,你那两个小少爷,上幼儿园了!”
首扬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摇头笑,“不会,他们才两岁。”
“真的!”赵文德神秘兮兮,“我媳妇儿的表亲的同学的小姨子,是a市xx贵族幼教的老师,昨晚给我媳妇儿打电话,她亲口告诉我的!今年九月份入的学。”
首扬还真没听说这个消息,足足呆愣了半晌。好一会儿,首扬才又惊奇又好笑,“他们、他们才多大一丁点儿?”
“嘿嘿!少爷的小少爷,肯定是神童!”赵文德咧着嘴说着漂亮话儿。
首扬拿起身边的烤红薯闻了闻,眯着眼睛翘着唇,“昊子,你说,我儿子有多高了?这么高?”首扬比划了一个高度。
“哪有这么高?”陈昊还没开口,罗抿良就远远接口,“两岁的娃娃多大一丁点儿?你当初三岁才不过这么高。”
“说不定我儿子遗传我和顾知航的良好基因,从小就长得高!”首扬慢吞吞剥着红薯,也不抬头。
倒是那赵文德,一见向来不赞同让首扬吃这些东西的罗抿良来了,脸一僵,冲自家老大和首扬“嘿嘿”傻笑几声,一溜烟儿跑了。
罗抿良瞪了那转眼就没了影儿的方向好几眼,最后满心无奈地看着首扬,“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个。”
“我知道。”嘴里这么说着,却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舔,首扬有些馋地叹口气,“还是这么香!”
罗抿良接过红薯,把刚冲好的新鲜西番莲果汁塞到首扬手里,“等你好了,让你吃个够。”
首扬撇撇嘴,喝了一口果汁,“所有人都这么说,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果汁酸酸甜甜很好喝,首扬很满意。
这段时间首扬的胃病又开始频繁发作,身边人在饮食上注意得近乎苛刻。
罗抿良在首扬身边坐下,看着首扬喝着他亲手做的果汁,神情满足而宠溺。
陈昊瞟了一眼,没说话,端着空了的汤盅很自觉地走开。
“元叔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连本书本子都没有,无聊死了。”首扬三口两口喝完果汁,窝在宽大的吊椅里来回晃着。
罗抿良接过他手中的空杯子,试探着在他身边坐下,“还要一段儿时间,不过书本子倒是已经在路上。”
见首扬似乎有些不满意晃悠悠的吊椅被扰了晃得频率,不过并没反对他坐下,罗抿良不禁偷**喜,顺着首扬的心思晃着吊椅,补充道:“你卫叔叔让我向你求个情,他想让阿维抓紧时间训练一批新人,看你能不能宽限一些时间。”
“嗯。”
这件事首扬两天前就知道了,李安维恢复得很快,顾知航当初虽然下了死手,但并没有要他的命,加上治疗及时,已经差不多出院了。
只不过作为三合会的头号精锐,卫一白虽然别无选择地将他送给首扬,却还是想抓紧时间让李安维再为三合会出一份力。
这些,首扬早就料到了,也全都理解。
晃了一会儿,首扬自觉和罗抿良没什么话说,站起身就要离开。
“这会儿天还不热,再坐一会儿吧!”罗抿良语气有些请求。
首扬脚下顿了一下。
“你回房间、也没什么事儿。”
首扬脸上有些不耐烦,不情不愿又坐回去,“我在这儿不照样没事儿?”
罗抿良并不介意儿子的没好气,至少现在他说话首扬多少愿意听一些,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充耳不闻。
“现在就剩咱们爷儿俩,好歹有爸爸陪你说说话、聊聊天。”
“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首扬依然没什么好气,“我可记得当初我结婚的时候,你还很不赞同!咱们之间的代沟不只是隔了一个年代,可是跨国的!”
罗抿良好笑地揉揉首扬细细软软的头发,“你这孩子,爸爸现在不是很赞同?如果爸爸有本事对付你外公,肯定能把小顾平淑还有你们那两个小家伙儿一块儿打包给你送过来!”
“别揉!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型!”首扬气急败坏扔开罗抿良的手。
“好了好了,没乱。”罗抿良声音都带着笑,看着首扬沉着脸理着被他揉乱的头发。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回去?小心老窝都被人一锅端了!”首扬没好气。
“端了就端了,”罗抿良好像并不在意,“top还没那本事轻易断了三合会的根基。”
“夜郎自大!”首扬往吊椅里一倚,“你们干不过top!别说国外的势力,亚洲的势力你们都保不住的。”
罗抿良平时很少和首扬提这些,听出他语气里的肯定,不由好笑,“你这孩子一直不在国内,不了解三合会的根深蒂固。至于top,不过一群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有什么好怕的?两军对垒不但讲究经验、战略部署,更讲究持久!”
“所以说你夜郎自大!”首扬不屑地冷哼,“top是年轻新星,年轻人干劲儿足,不到南墙不死心,在气势上就完胜了你们这些老头子!再看看你们三合会,不用了解我也知道,帮派大、时间久,很多人都把帮派当做捞金得势的铁饭碗,勾心斗角个个好手,冲锋陷阵全都孬!你们能撑这么久,只能说,top的人没精力全力对付你们。”
“这孩子,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忘了你老爸和你叔叔们也全都是你嘴里的老头子?”罗抿良笑得直摇头,他的儿子倒是生了一双利眼,三言两语就把三合会最大的弊端说出来。
首扬状似不在意地哼哼两声,心里却有些烦躁。
偌大的帮派不是他手中的玩具,三合会最初的挑衅动作,以及两年前那件事的推波助澜,即便是他立刻出面也不可能短时间内让两帮派之间的战火停止。
国际刑警早已介入,top的生意受到不小的影响,他不能放任不管!
只是……首扬不自觉停下吊椅的来回摇晃,纤长的睫毛不易察觉地轻颤,他能让top停战,却不确定罗抿良会不会听从他的。
见首扬好半晌不说话,罗抿良有些迟疑,“扬扬,你是不是觉得,三合会现在只有停战求和一条路可走?”
首扬的睫毛颤了一下,转头看着罗抿良,他还真没想到罗抿良竟然会主动提出了停战求和。
见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罗抿良笑笑,“我儿子的能力我知道,胳膊肘不会平白无故往外拐。”
首扬微有些不自在,佯装不屑地哼哼,“说得好听!”
罗抿良有些轻叹,“国外的据点几乎全被挑了,国内还有你外公的压制,我这个会长恐怕的确做到头儿了。”
首扬的眼神颤了一下,抿了抿唇,没说话,第一次对罗抿良生出些许心虚的罪恶感。
“可现在的三合会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这种境况不适合重选会长。”罗抿良的声音很平静,让人无法听出他是不是真的像说出来的这般轻易,“前几天还和你卫叔叔他们商议,如果能停战,我会带领三合会休养生息,最多再待两年就退位。到时候做一个没实权的悠闲长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顿了顿,罗抿良忍不住感慨,“就是不知道已经占尽了优势的top愿不愿意和谈。”
“你、是因为top,和外公?”首扬的心中涩涩的,有点发颤,尽管他曾恨罗抿良恨到想毁了三合会,可听他说“退位”,还是突然被满满的罪恶感所充斥。
他是恨他,却并没有真要逼得他一无所有!
“不——”罗抿良下意识伸出手揉向首扬的头发,忽然想起首扬刚才的叫嚷,手停在半空中,略有些尴尬。
首扬却低垂着睫毛,并没有躲开。
见状,罗抿良心中涌上难以名状的欣喜,试探着揽上首扬瘦削的肩,把他揽进怀里。
首扬的身体僵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紧张还是排斥,但终究没打开罗抿良的手,有些僵硬地被他揽着靠在罗抿良肩头,静静感受这陌生的亲昵感觉。
罗抿良心在发颤,想笑,唇却在隐隐颤抖,好半晌,才压着满心激动继续说:“爸爸腻了,很久之前就腻了。钱、势、野心、征服……一个男人所追求的东西全到手之后就会发现,身边丑陋的嘴脸会越来越多。”
首扬不说话,安静地听着。他知道,top在多年之后恐怕也会这样。不过那又怎样?那时候top已经是下一代、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人的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创业难,守业更难!
首扬竟有些同情罗抿良。
“……最重要的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看着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家,妻贤子孝,儿女环绕,那个时候才发现,我这一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罗抿良不自觉搂紧了首扬,“没了你和你妈妈,爸爸这辈子无论再做什么都没意义了。”
首扬的双眼有些涩涩的,“你——我想,你身边比妈妈优秀的女人,应该不少。”
“是啊,送上门儿的的确不少,全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胚子。”轻轻揽着首扬瘦得硌人的身体,罗抿良没什么笑意地笑笑,也不瞒他,“可那些女人的眼睛里全都不干净,贪念、**,让人看着就恶心。”
理所当然地想到自己唯一的女人,罗抿良的神情不知是向往还是痛苦,复杂得让首扬看不透,“爬得越高,感情就越不纯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爸爸庆幸,没堕落到敷衍、欺骗自己、否则,恐怕我儿子连最后的机会都不会给我!”
首扬没说话,他并不认为自己给了罗抿良机会,他只不过很多时候愿意由着自己的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么?
首扬不由自主想起了顾知航。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顾知航,我几乎走遍全世界,只有一个你能让我停留!
从最高峰摔到最谷底,依然只有一个你是我挣扎着活下去、对这尘世依然持有深深眷恋的源泉!
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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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的快节奏生活似乎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变化,车水马龙,纸醉金迷,繁盛而匆忙。
古贝诺斯这段时间再次荣登舆论界新闻界的头条金榜,作为一代风云总裁的顾知航在失踪将近三年的时间后突然高调回归,立刻引起各界的关注。
关于他能平安回归的原因,关于这三年之中的遭遇,关于三合会的林林种种……各种猜测疑问铺天盖地,但古贝诺斯外交部却提前声明拒绝一切相关回应,不让日常工作受到来自自家总裁大人的私人影响。
a市的发展依然迅速而残酷,三年前,鹰皇失了董事长袁照崇,古贝诺斯失了总裁顾知航,其他企业乘势而上,妄图趁两大企业群龙无首取而代之。
不过,两大企业失去各自的领导人之后,在外界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古贝诺斯当时的副经理、现任总经理夏菲南能力超群,铿锵铁腕全业界上下有目共睹,和鹰皇的继任总裁兼总经理袁照翔不分伯仲,古贝诺斯在没有顾知航的这三年时间里并没有落于下风,加上董事长平淑以及周正等公司元老的鼎力相助,始终坐稳a市龙头的交椅。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三年后,古贝诺斯曾凭快狠准的凌厉手腕打败鹰皇的年轻总裁顾知航,却回来了!
“总裁,”临时包揽了首扬工作的张璇小心地敲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时间差不多了,总裁可以出发了。”
张璇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后的顾知航比三年前更冷漠,整个人好像成了一片死海,让人望而生畏。
“嗯,”电脑后的男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一头曾引起不小探讨的花白头发和明显消瘦的身体,整个人和之前相比看不出任何异样,就连声音也是和之前一样清冷无波,“贺礼呢?”
“全都准备好了,”张璇心里有些忐忑,“夏经理、也准备好了。”说完,张璇心中忍不住七上八下。
夏菲南对顾大总裁的心思莫说全公司,整个a市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今天是华谊赵茜茜的大婚,顾知航无可厚非的在邀请贵宾之列,没想到夏菲南以华谊这两年一直是她全权负责的理由也要一同前往。
张璇不是霸道四方的某首姓“总裁夫人”,对这个女上司自然只有听从的份儿,不过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家总裁的心思,况且,顾知航终究才是她的老大,张璇聪明地选择提前通知他。
“她想去让她自己去,我去参加朋友婚礼,不方便带闲杂人。”顾知航并没生气,确切说,现在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张璇听了这话毫不意外,暗想,总裁果然还是这么不近女色,“我去通知一下夏经理。”
a市赫赫有名的黄金剩女赵茜茜终于嫁得如意郎君。
颇具土豪风范地在星级豪华酒店包下全场,宾客如潮的婚礼盛宴,和赵茜茜私交难得不错的古贝诺斯总裁顾知航自然是最重要的座上宾之一!
赵茜茜的伴娘团居然以季涵为首!当初的那场年会后,两个同样出色的女人很快熟识,并慢慢惺惺相惜、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只是当初a市最耀眼的两男两女,顾知航和首扬一个失踪近三年后满头白发而归,一个到现在生死未卜!如今再次相聚,让人忍不住唏嘘。
尤其是顾知航那头灰白相间的头发,不是苍老,也不是颓废,像是往日的清淡冷化成冰,退去属于人间冷暖的色泽,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第一百五十章、辛苦了
似乎察觉不到参加婚宴的人投到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前面的贵宾席上顾知航的目光被眼前的豪华婚礼吸引着,看着台上幸福宣誓、然后交换戒指的一对新人,眼神微微有些发怔。
新娘赵茜茜身上的这套婚纱,和首扬当初的那款稍微有一点像,都是精致的一字露肩。
不过——
顾知航唇角隐隐泛起模糊的笑意,谁都没他的妖儿好看!
夏菲南也来了。
作为古贝诺斯近两年名声四起的“铁腕玫瑰”,身为现任总经理的谢菲南前来参加赵大经理的婚礼不会有任何人会感到意外。
不过赵茜茜可是成了精的人物,虽然合情合理地把她和顾知航安排到同一贵宾区域,但很有眼力见地将他们的座位隔开。
隔着几个人看着顾知航似乎虚幻地微微笑,谢菲南觉得心隐隐疼了一下。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个比之前更寡言绝情的男人此时此刻想的是谁!
婚礼上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
t台上的新娘背对着大家高高抛出手捧花,引起下面一群年轻男女哄抢!
捧花像长了眼睛,精准地落进高挑美丽的伴娘手里!
周围发出遗憾又开心的声音,纷纷开着玩笑祝福,而新娘赵茜茜则对着接到手捧花的季涵直眨眼。
下面到了新人一起倒香槟、切婚礼蛋糕的环节,人缘颇好的季涵捧着花率先走到顾知航的席位前,笑着招呼,“来来来!新人的手捧花哦,都粘粘喜气儿!”
众人纷纷笑着去拍一拍那新鲜芬芳的捧花,就连顾知航也很给面子地摸了一下。
到谢菲南时,她居然迅速抽出一支娇艳的红玫瑰,拿在手里对季涵笑着开玩笑,“今天这喜气儿我可一定要多沾点儿!”
季涵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稍微一愣,立刻笑着打了个哈哈,就不停留地往下一处席位走。
精明如季涵,怎么会猜不出一向对人疏远的谢菲南这话的意思?顾知航二人的感情有多深她清楚得很,别说夏菲南,任何人都插足不进去!可这女人居然一直不死心,情商颇高的季涵岂会愿意趟他们这浑水?
谢菲南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把玫瑰花往自己面前一放,花苞有意无意正对着顾知航。
在场的都是商场上成了精的老油条,一双双贼精的眼睛哪会没看到谢菲南的小动作?
有人善意地笑笑,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窃窃私语。
顾知航浑然不觉,礼貌地听身边的人说着生意上的客套话,时不时回一两句。
“顾总裁。”新人敬酒,率先在顾知航身边停下。
顾知航端起酒杯站起身,唇角少见地扬起祝福的笑,“赵经理,张先生,百年好合!”
看着这满堂红妆之中顾知航那一头刺眼的华发,赵茜茜竟隐隐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苍凉来,“真没想到你百忙之中能抽身赶来。”
“赵经理大婚,我怎么能不来?当初我和扬结婚,赵经理鼎力支持,虽然扬现在回不来,但赵经理大婚,我一定要连他的那份祝福一并送来。”顾知航的话很清淡,但赵茜茜却能听出这绝不是客套。
首扬现在回不来?那也就是说——一定会回来了?
赵茜茜双眼亮了一下,端起酒杯真心祝福,“顾总,我相信扬少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顾知航唇角的笑终于更浓了一些,“谢谢!”
周边一圈人听得感慨极了。
在座的没有傻子,三合会是个什么组织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被那种已经存在数百年、势力遍布全国的大黑帮绑架,顾知航能活着回来已经堪称第一人,更何况首扬还是让男女都为之折腰的绝色美人儿!
谢青石将军早在两年前就正式对外公布了首扬是谢家三小姐遗留独子的身份。
三合会被驱逐了近三分之一势力带,依然没有忌惮示弱、释放首扬,只能说,首扬早已凶多吉少!
一个个神情不觉感慨而同情起来,同时又不得不钦佩,一个多金英俊的总裁能为一个男人做到这一步,任何人都无法不动容!
婚宴的宴席还没开始,顾知航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脸色顿时有些焦急,立刻站起身和赵茜茜夫妇说了两句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见状,夏菲南也立刻跟着站起身,留下一众人窃窃私语。
顾知航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时,小儿子首护已经送进了病房,正在输液。
“妈!”
“阿航?”平淑坐在病床边,脸上还带着未退的担忧,“你怎么来了?”
“我接到值班室的电话就来了。”
顾知航走上前,病床上正在输液的白嫩小包子并没有睡着。小脸烧得通红,却不哭不闹,也不喊疼,一双浅褐色的大眼睛在看到顾知航的时候眨巴眨巴,嫩生生叫了声“爸爸”!
顾知航的心刹那间软了三分,俯下身体吻了吻儿子烫烫的小脑门儿,“小护乖,疼不疼?”
还不到两周岁的小包子脑袋慢慢摇了摇,口齿还不算太清晰,“要、思思。”
顾知航抚了抚他滚烫细嫩的脸蛋儿,“好,等小护好了,爸爸就带小护回家见哥哥。”
所有人都知道,顾家的一对儿小包子是代孕而生的双胞胎,却很少有人知道,由于首扬的身体缺陷,相关大夫当初全都不同意用首扬的(精)经子代孕。
可平淑却心一横,言明即便生下的孩子像首扬一样患有抗体缺陷,她也必须要这个孩子!
就连顾知航都不知道,这对所谓的双胞胎,根本是由不同的女人代孕生下的。
首护的代孕母亲是个身体条件非常好的运动型女人,一直到预产期都过了一周才自然分娩。
万幸的是,首护并没有遗传首扬的缺陷症,一出生就和早几天出生的哥哥顾思扬一样健康白嫩。可是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从几个月大开始,首护就经常感冒发烧,体质明显比顾思扬差。
“你先哄小护睡会儿,我给闫眉打个电话。”平淑站起身,拿着手机就要出去,“出来得急,也没交代她,这个点儿要让小思午睡。”
“妈,”顾知航突然出声,叫住平淑,“……辛苦了。”
顾知航的声音有些低,他知道,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平淑,他明明什么都清楚,当初却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了离开、选择了不孝!他以为平淑还有邵文,却没想到邵文阴差阳错去了首扬身边!
平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看到顾知航连头都不敢抬起、不敢看她一眼,心都在发颤,有些僵硬地勉强笑笑,“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哪!……”别过脸,匆匆走出病房。
医院是个冷漠而残酷的地方,充满了生离死别,每天都有人没能坚持下去,每天都有人含恨离开。
一个中年妇人在医院后园的长椅上静静流着泪。
在这个对生死司空见惯的地方,不会有人上前安慰,甚至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平淑没有很失控,一个人坐在后园安静的长椅上略微低垂着眼帘,任由大颗大颗的泪水打湿衣服,哭得无声无息。
在亲眼目睹首扬被杀之后,她只哭过两次!
第一次,是两个多月前,顾知航生日那天晚上,方勤志突然急匆匆送来一份巨大的蛋糕,说是“爱在拉斯维加斯”蛋糕店接到跨国电话、有人为顾知航定制了他们店的招牌蛋糕!
第二次,就是顾知航回来!
当初精神崩溃,被确诊为间歇性精神疾病,她没有哭;
顾知航病危一天下达四次病危通知书,尚在病床上的她全都看到,她没有哭;
独生儿子只字片语都未留下,带着重伤突然离她而去,她没有哭;
赵房名他们出动黑方k和医院以及警方强行对抗,制止大夫将她关进精神病院,她没有哭;
周正衣不解带地在她的病床前照顾,却被妻女家人大闹到医院,几乎又成为a市的一件丑闻,她没有哭;
古贝诺斯群龙无首,外界舆论内部动乱齐齐爆发,拖着病体重新接管公司,她没有哭;
外有公司需要打理,内有两个小包子需要抚养,偌大的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全靠闫眉司琦他们一群人轮流帮忙操持,她也没有哭!
可是现在,顾知航只用很轻的声音对她说出一句简短的“辛苦了”,她就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压抑!
她不是不想哭,更不是电视里狗血的说法——泪已流干、不会再哭!
她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去哭去委屈去宣泄去悲恸!
偌大的顾家,她原本幸福完整的家庭,只剩下她一个人——
如果她不坚强,如何给顾知航撑起一片支撑下去的天?
如果她不坚强,邵文有天回来该怎么办?
如果她不坚强,她要怎么为最爱的两个儿子守住这个家?
她并不后悔当初同意并支持顾知航和首扬结婚,她却万分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不让罗抿良起疑而没有去圣彼得堡陪重伤的首扬!
如果不是她被抓,首扬也不会回来救她,更不会被他的亲生父亲亲手开枪打中!
她更后悔,为什么没能更早地告诉罗抿良,扬扬、就是他的亲生儿子!
平淑的双唇都在狠狠哆嗦,她现在最心疼、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她直到现在都不敢在她的儿子面前提起关于首扬的一点一滴!
她根本不敢想,这三年她的儿子是怎么一点点捱过来的!
伤口总会结痂痊愈,可是亲身经历的伤痛呢?要如何才能痊愈?
她的儿子,她那眼睁睁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惨死”的痴情儿子——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首扬能完整回到儿子身边!
滚烫的泪不断落下,让这片冷漠之地的安静透出点点心疼的伤。
一片干净的纸巾无声地递过来。
“……谢谢。”平淑没有抬头。
有人轻轻坐在她旁边,带着一阵清新的香水味。
“董事长。”
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花,平淑通红的双眼动了一下,是夏菲南。
“菲南,你怎么会在这儿?”平淑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
尽管她的双眼和鼻头依然通红,可平淑却刹那间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而疏离,眼神里是清晰甚至带着点点睿智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夏菲南看着这样的平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精明洞察人心如平淑,从来不会因为她的兢兢业业她的忠诚贡献她的专情就把她当自己人。
谢菲南声音轻轻的,“我是随总裁来的,想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儿,小护那孩子有点儿发烧。”平淑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么早就离席,你应该也没吃饭吧?走,我们出去吃点东西,我也给阿航带一些。”
夏菲南没有拒绝。
像没看到她手里一直捏着的一朵玫瑰,平淑随便点了餐,再要一份打包,就把菜单递给夏菲南。
夏菲南只要了一份粥。
她并不是拘谨,而是没胃口。
“菲南,阿航不在的这两年多亏了你。我和阿航商量过了,到年底年会时论功行赏,一定要给你个大惊喜!”平淑的语气完全是一个亲和的董事长鼓励手下爱将。
可是很显然,夏菲南并不想要这样的奖励。
“董事长,我知道您一直都是个明白人,我也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抬起头,夏菲南难得收敛了她的棱角锐气,“我爱知航,在大学第一眼见到他就爱上他了。我之前努力深造,我放弃无数机会回a市进入古贝诺斯,全是因为他!我知道,知航喜欢的一直都是那个男人,可是董事长,我们都知道那个男人回不来了!他早已经死……”
“菲南!”平淑突然语气凌厉地打断她,“注意你的言辞!扬扬这几年不过是在国外!”
夏菲南被平淑忽然变得冰寒的脸吓得心都不自觉停滞了好一会儿!她从没见过平淑生气的样子,可眼前,她清楚地感觉到平淑是真的动了怒。
“对、不起……董事长,我……”夏菲南下意识地道歉,但更多的则是无法相信、无法理解,“可是、董事长,你、你真的……你是真的接受知航和那个男人结婚?你……”
夏菲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根本没想到,平淑,古贝诺斯睿智坚强不输任何一个男子的董事长,居然会对那个男“儿媳”这么维护!
“我想你忘了,阿航和扬扬结婚已经三年了,甚至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两个孙儿也是我为阿航扬扬找的代孕。你现在还在问我是不是接受,该让我怎么回答?”平淑语气清淡,慢慢搅动着辛香浓郁的汤,之前的凌厉不过一瞬间。
“可是……”夏菲南的脸色发白。
“菲南,我知道你的心,不光是你,这些年来有很多像你一样出色的女孩子喜欢着阿航和扬扬。”平淑放下勺子,细长的十指相互交叉,“可是,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感情才是两个人的事。”
不看夏菲南慢慢变得惨白的脸,平淑转过头看着餐厅外川流不息的道路,“菲南,我很抱歉刚才向你发脾气,但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生气。你是我们古贝诺斯能力出众的总经理,却也像其他人一样听信流言蜚语,冲动地跑来我面前胡言乱语,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也像其他的普通女人一样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扬扬是我儿子的爱人,是我们顾家的一员,更是我两个孙儿的亲生父亲,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请不要乱说,因为你的话会伤害到我和阿航,还有我的两个孙儿。”
“我、……对不起……董事长,对不起……”夏菲南描着水嫩口红的唇在发颤,“是我、冲动了。”
“我不会说没关系,但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希望下次再听到类似的话。”
“可是董事长,”夏菲南倔强地咬了咬唇,“您真的任由总裁、……知航他这么等下去?万一、万一首扬一直不回来呢?”
“那是阿航的事,他愿意等的话,我尊重他。”
“董事长!您、您怎么能……”夏菲南根本没办法接受,甚至有一瞬间很怀疑平淑到底是不是顾知航的亲生母亲。
“菲南,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否则你早就像其他女孩、甚至之前的余迎一样被阿航处理掉。”平淑十指交叉放在铺着洁白蕾丝桌布的餐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夏菲南,“阿航和我一样,很欣赏你的能力,也很感激你对古贝诺斯的忠诚。但是你应该非常明白,你喜欢阿航、对他不死心,找我是没有用的,你应该打动的人,是阿航。”
“找他?”夏菲南苦笑,眼线细长精致的双眼满是痛苦的茫然,“董事长,您觉得我会没找过知航么?我连自尊都不要了,可他还是不肯看我一眼!我、我真的连一个男人都不如?”
“不,不是你的原因,”平淑声音温和一分,轻声安慰,“只因为阿航不喜欢,跟你本身并没有关系。”
夏菲南妆容精致的睫毛颤了一下,一眨眼,双眼已泛红,“这句话,更伤人。”
“抱歉,我无心伤你。只是菲南,你是个好女孩儿,我真心希望你能看清楚属于自己的感情出路。如果真的因为阿航而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就太不值了。”
夏菲南的声音有些发颤,眼圈微微红,“董事长,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认为?您真的认定、知航这辈子非那个男人不可?”
“不是我认定,”平淑的声音略微深沉一分,平静中带着让人心疼的无奈,“而是阿航认定。阿航为了扬扬,可以放弃古贝诺斯,放弃a市甚至国内的一切,也包括、放弃我这个母亲!更甚至如果不是扬扬,阿航会放弃自己的命、会永远不再回来!”
夏菲南的嘴唇在发颤,眼睁的大大的,似乎有些不能明白平淑的话。
“我并不是故意夸大其词,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平淑略微低垂下长长的睫毛,脸上带着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后才有的平淡,“菲南,你的世界很单纯,你永远不可能想象到我们顾家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扬扬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救我和阿航,他现在、应该还好好的……”
救……?!……
夏菲南的眼神颤抖着,双眼已然睁得很大,她好像依稀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依然什么都不明白。
“所以菲南,我想让你明白,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帮助任何人强求阿航。我不能对不起扬扬,更不能对不起我的家。”说完这句话,平淑就站起身,“我要先回医院了,菲南,你也赶快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董事长,”夏菲南坐着没动,看着桌子上的那朵已经有些萎蔫的红玫瑰,“可是、那个男人终究没有回来。要我就这样放弃……我不甘心!”
平淑暗叹了口气,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夏菲南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就这么放弃会不甘心么?
谁放弃、会甘心呢?
川流不息的a市,川流不息的世界,就像永远不会停下一分一秒的时间,迅速而冷漠。
还好有刺眼的太阳明晃地挥洒着炽热的温度,就像那人儒雅绅士的笑,温暖、耀眼,好像能灼伤人的外表,一直灼烫到心底!
纤细美丽的女人似乎还是那么年轻,鲜少没开车,一个人慢慢走在匆忙的城市边角,将整个城市的车水马龙都缩映成她身后的流动背景。
精致的高跟鞋在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轻柔中透着点点坚韧。
已经三年了,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三年。
夏菲南最后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平淑眯起深褐色的眼睛看着刺眼的阳光,眼睛有些难忍的疼,烫烫的,胀胀的。
不甘心、放弃……
是的,不光是夏菲南,还有她!
她同样不甘心、更不愿意去放弃——
关于这个家、这场期望,还有——那个突然间离开了三年之久的人!
只是——
平淑终于忍不住闭了闭被光芒刺痛的双眼,低垂下眼帘。
只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只是,我终于老了,而你却正当年华!
精美的手包里,时刻装着那封早已不再崭新的亲笔信。
平淑一个人静静走着,好像终于有了片刻时间放纵自己去偷偷思念一下那个人——那个替所有人守在首扬身边、“自私”地恳求她等待自己的“可恨”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