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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六十七章 生米煮成熟饭?(下)

    在裴府,表小姐梁筱蓉对将军表哥的痴恋可谓众人皆知,就连在此做客的夷陵皇子赫连祺也不例外,所以飞鹤园里闹出这桃色事件,于裴府家众而言,既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喇中。

    虽说裴大将军已有了清美高洁的才女未婚妻,府里又收着两名如花似玉的通房丫鬟,还正与金枝玉叶的当朝长公主缔结秦晋之好,但这个时代的男子谁人不是三妻四妾,似他这样一脉单传更是多多益善,有美夜半自动送上门来,哪能坐怀不乱推辞不受?

    “哈哈,裴夜真是好体力,郎情妾意,倒凤颠鸾,居然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那表小姐也是真人不露相,哼哼唧唧嗓子都叫哑了,吵得本宫一夜未眠,而且这时候两人还关在房里没出来呢。”赫连祺只当易倾南同为男性,说话毫不顾忌,促狭笑道,“说不定啊,这府里的宴会一台连着一台,生辰宴过了就该是喜宴了!”

    “殿下说的……是真的?”易倾南嚅嗫问道,心底还抱着丝幻想,他只是跟两人开个玩笑而已,一定是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们作甚?如若不信,自己去看吧,飞鹤园都乱成一锅粥了!”赫连祺哈哈大笑。

    易倾南听得小脸青白,胸口就像是被掏空了样的,宁彦辰看她如此呆怔模样,心底暗暗来气,冷笑道:“可不是吗,就算裴夜不答应,那裴老夫人要护着自家侄女的名声,怎么着也要赶紧把婚事给办了,此事本王还得禀明圣上,让梓媛好生考虑,裴夜行为不端,实非良配,这赐婚之事,就此作罢得好。”

    “明明就是你在酒里下药……”易倾南瞪着他道。

    “本王是主犯,那你就是帮凶。”宁彦辰淡淡扫她一眼,实在没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行为竟帮了那表小姐一个大忙,这下裴夜可是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了。

    “……”易倾南想要辩解,却无言以对,她不过是想拿回那圣焰令,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哪里想得到会引出这一系列事端,得出个这样的最终结果!

    如果……如果她当时悬崖勒马,没端那杯药水给他喝,说不定以他的武功内力,能抵挡住宁彦辰所下的“醉玲珑”,不致神智全失,让夜半前来的表小姐有机可趁。

    都怪她,都怪她啊!

    神智全无……咦,不对!

    易倾南哎呀一声,自认是找到个关键点,心怦怦跳着,低叫出来,“将军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么,又怎么能和表小姐……那个一晚上?”

    “你小子,什么都不懂,肯定还是个童子鸡。”赫连祺嘿嘿笑道,“这是男人的本能啊,人是睡死了,但那部位一样可以生龙活虎,尤其像裴将军这种身经百战的……”当然也不排除是那表小姐故作姿态,做足戏份,但两人关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晚却是不争的事实,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对了,殿下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宁彦辰听他越说越过分,而小家丁越听越是脸色惨淡,不由得皱眉打断他道。

    “这个么,”赫连祺笑了两声,边说边是不经意环顾四周,“我一大早就去飞鹤园看热闹,但房外有裴夜的七星卫守着,他又打死不出来,什么都看不到啊,刚回到晴朗居,忽然看见个人影鬼鬼祟祟往假山深处走,我担心是贼人趁乱行窃,起身就追,谁知追着追着,竟追到这地底下来了……”

    宁彦辰自是不信,问道:“殿下所追之人呢?”

    赫连祺无奈摊手,“一进假山就不见踪影,追丢了。”

    宁彦辰眉毛一挑,刚要再说,赫连祺已抢先发问:“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到这地底下来的?那边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说罢就要迈步往里走,却被宁彦辰单手拦住,冷声道:“殿下请止步,这些箱子乃是裴府所有,你我无意得见,却无权处置,还是交由裴夜处理为好。”

    就在赫连祺破洞而入的刹那,他衣袖一拂,已将箱盖尽数关上,赫连祺眼光扫来扫去看了半晌,也看不到箱内所装何物,此是苍汉都城,对这位康亲王终归有所忌惮,不能硬来,只得笑道:“王爷说的是。”

    “本王昨日喝醉了,稀里糊涂掉进这地洞里,易小五为了救本王,也跟着掉进来了——”宁彦辰面朝易倾南,说得若有其事,“等出去之后,本王一定好生奖赏你。”

    言毕,他又转向赫连祺拱手道:“也幸而殿下神兵天降,破石而入,我们二人才得以脱困,本王还得多谢殿下救助之恩。”

    赫连祺摆手笑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我不过是碰巧追贼,王爷与其感谢我,倒不如感谢那个贼人。”

    宁彦辰听他反复强调个莫须有的贼人,虽大为反感,表面上还得客气有礼,“还有劳殿下带我们二人出去。”

    “好说,好说,王爷请。”赫连祺欠身让他从洞口先行步出,自己稍后一步,正好见得宁彦辰伸手去拉那小家丁,而小家丁则是闪身避开。

    赫连祺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暗忖,这两人何时变得这样亲密了?

    从洞口出去就是条狭长的甬道,转角处却有一名手持火把的夷陵侍卫静候待命,赫连祺朝其点了点头,那人便在前带路,三人在甬道里走了一阵,时而转弯,时而环绕,又上了数级石阶,眼看路越走越窄,越行越陡,宁彦辰忍不住笑道:“殿下真是胆大心细,追贼能追到这迷宫里来。”

    赫连祺则是含笑回应,“王爷也不遑相让,醉酒也能醉出个地底历险。”

    “不知那贼人是何等模样,竟令殿下不顾危险一路追赶?”宁彦辰问道。

    赫连祺想了想道:“模样么,其实我也没看清楚,不过形如轻烟,快似闪电,身手很是厉害。”

    易倾南恹恹跟在后面,此时听得两人对话,心底暗自吃惊,听他这般形容,竟有些像是莫老头,难道他在那城外山神庙等得心急不耐,提前到裴府来寻自己?

    是了,他眼睛看不见,在裴府乱闯乱钻,恰好闯进晴朗居,与赫连祺碰了个正着,被其一路追赶,赫连祺本人在此,莫老头的人呢,又去了哪里?

    但,以莫老头的胆识脾性,十几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却也不太可能像这般鲁莽行事,除非事情有变……难道遇上了那银虎使和他的手下?

    越想越是不安,对莫老头的担忧,总算冲淡了几分胸口说不出的钝痛,然而那种空洞无所依的感觉仍是存在。

    裴美人,他跟别的女子欢好,而她就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要是他知道原委,定要恨死她了。

    失悔,自责,心疼……一系列情绪交织在一起,脑袋昏昏,也没注意到前方壁上一处突出的石块,不可避免就要撞上。

    “小心!”宁彦辰正好回头看她,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开,低斥道,“你怎么搞的,走路不看路么!”自从听闻裴夜与表小姐共度良宵一事,这小丫头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是气死他了,那裴夜真就那么好?

    “小人没事。”易倾南冷淡应声,她不能原谅自己,也没法谅解他的行为,就是他们两个人合力而为,害了裴夜啊!

    “易小五,你别不知好歹……”

    “小人不敢。”

    赫连祺走在前面,听得两人在后的声响对话,不禁开口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大声点行不行?让我也听一两句解解闷。”

    宁彦辰冷哼一声,忽见前方曙光射入,豁然开朗,却是一处古井大小的洞口。

    那引路的夷陵侍卫先行跃出,随后是赫连祺,其次是宁彦辰,他虽恼怒易倾南对自己截然转变的态度,却仍是带着她一同跃出洞口。

    果然如赫连祺所说,洞口之外正是晴朗居中庭的大片假山,宁彦辰立在一块巨石之上,但见四周怪石嶙峋,曲折迂回,不由阵阵心惊。

    谁能想到这底下竟藏着条密道,与飞鹤园里裴夜房间的地下室相通,这个裴英风,着实不简单!

    正值思索,却见眼前人影一花,那小家丁居然扭转身子撒腿就跑,正是朝着晴朗居大门的方向。

    “易小五,你给本王站住!”宁彦辰气恼喝道,却哪里唤得住,只见那小小的身影一路狂奔,转眼就没了踪影。

    就连赫连祺都看得好奇不已,“这小家伙是怎么了,火烧屁股似的,赶着去投胎么?”

    没人知道易倾南此刻的心情,心乱如麻,心急如焚,心痛如绞,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去飞鹤园,去找裴美人,去向他认错,假如能求得他的原谅,她就是以死谢罪都愿意!

    就在易倾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跌跌撞撞冲进飞鹤园的大门之时,被众人团团围住的裴夜寝室静寂多时,此刻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女子低低呼了一声痛,继而心满意足地低吟,娇声唤道:“表哥,天亮了,我们该起了吧?”

    “还是黑的,再睡会儿。”男子含糊嘟囔。

    听得这一声,门外包括七星卫在内的一干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双目圆睁,嘴巴微张,似是不敢置信。

    “将军!”

    这个时候,易倾南也如失控火箭般地赶到现场,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步步走过来,带着哭音低叫了声,没等走到门前,脚下一软,就要栽倒。

    忽一只温热的大手及时托住她,免了她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嗓音清朗,却也清淡。

    “你在找我?”

姻缘错 第五十六章 名媛之会(上)

    慈济医馆。

    易倾南关上房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向容泽礼与馆主详细阐述她的新产品制作原理。

    “玫瑰精油是现成的,接下来我们需要一些固定剂,比如麝香、龙涎香、香猫香等等,还有就是酒精,可以通过蒸馏法来提纯,接下来把这些溶液混合到一起,就是我想要的——玫瑰香水……”以此类推,还能制出茉莉、橙花、丁香等等各种香水。

    香水,就是香精的纯酒精溶液,已经制出了香精,香水又有何难?

    古代重视礼仪,稍有地位之人无不身佩嗅香,霓裳染香,易倾南记得她在前世看过的杂记,说是上层人士一般是小块的珍贵香料截成小饼状,在当中穿孔,镶上金玉,串上丝绳,挂在脖子上,此为佩香;而平民百姓则是将细碎香料干花等等装入布料当中,制成香囊香包之类佩戴。

    其实易倾南早想到了这个,只不过将其真正提上日程的原因却是为那妖娆型文胸的营销推广开路,小凤仙不是不太情愿么,不要紧,送一小瓶香水给她作为回报便是。而且,今后文胸一旦大卖,原料款式都摆在那里,容易被仿制,香水却绝对是独门配方,随便怎么看,怎么闻,也不会知道其中奥妙。

    本来酒楼开业在即,还得招募人手,采购物资等等,一系列准备工作忙都忙不过来,香水的制作并没那么急,她原本也只想着跟干爷爷和馆主先提个设想,空闲下来再慢慢研究,但今天莫老头的猝然出现,却是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莫老头救过她的命,又对她抚育多年,有恩有义,纵然心中不甚情愿,牵绊多多,但她还是会跟他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从小巷到医馆,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到裴美人,想到伙伴们,想到干爷爷,想到周林夫妇,想到康亲王和夷陵皇子……想到所有帮过她的人,心中全是感激、怀念、不舍,在这短暂的十天里,但愿她还来得及为他们做点什么,香水,只是第一步。

    “杜康酒肆的掌柜是我的老朋友,他手下的酿酒师傅我也是很熟的,你说的蒸馏酒的法子,我觉得可行,我明日就过去找他,这事就包在我身上。”馆主拍着胸脯保证。

    “龙涎香和麝香当是宫里的最纯最好,我手里还有一点,都是当年先皇御赐的,先拿出来用着,不够的话我就去找以前的旧识想想办法。”容泽礼轻轻在她肩头一拍,赞许道,“你看这许多闲书,倒是极有妙处,何时也拿来给我们瞧上一瞧?”

    馆主见易倾南直抓脑袋,神情忸怩,便是笑道:“小易在你爷爷面前还藏私呢?”

    “不是我不肯,那都是以前在地摊上看的,我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钱买书啊。”看闲书看的,这理由早被她用烂了,所有的新奇主意都来源于此,易倾南为表自己无辜,又加上一句,“真的,骗人是小狗!”

    容泽礼与馆主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真是小孩心性,馆主说你一句你就当真了,我们难道还信不过你?”他知道易倾南初到上京时的窘迫,想来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不过是聪明好学罢了,对此说辞自是深信不疑。

    易倾南将那香水的制作步骤和要点又详细解说一番,看着天色不早,就起身告辞。

    想着自己不日就要远离,临走时一反常态,拉着容泽礼的手,问询起居饮食,颇有些恋恋不舍,却把容泽礼乐得眉开眼笑,馆主也是在旁感叹老爷子好福气,老来得孙,得享天伦。

    易倾南听他一口一声爷孙,便想起莫老头来,心头一紧,咬了咬牙,趁容泽礼送她出医馆大门,把他悄然拉去一边,张口轻问:“干爷爷,你这里可有一种药,能让人短时间行动受制,丧失神智,凡问必答,诚实无伪?过后对此并无察觉,全无记忆?”她学不来催眠法,只好用药物来起到催眠的效果了。

    容泽礼呵呵笑道:“你又要做什么坏事?”

    易倾南摇头道:“你放心,不做坏事,是正经事。”

    容泽礼见她不肯透露,想来说不定是与裴夜有关,倒是来了兴趣,压低声音问道:“告诉干爷爷,是不是裴小子欺负你?”

    易倾南撇嘴道:“不是的,干爷爷您就别问了,就一句话,有还是没有?”

    “鬼丫头,多问两句还来脾气了……”容泽礼低声嘀咕,想了一想道,“现成的药没有,不过给我两日,我应该能做几颗出来,要不我做好了叫僮儿送到府里去给你?”

    “不用不用,您叫人带个口讯,我自己来拿。”事关重大,易倾南怕出纰漏,还是决定自己亲力亲为,小心行事,“不过,这药会不会对人身体有损害?”

    “自然不会。”容泽礼瞪她一眼,“你爷爷是堂堂大夫,又不是江湖骗子!”

    易倾南吐了吐舌,挽住他的胳膊笑道:“知道啦,我就是确认一下嘛。”对人身体没有损害,那她也就彻底放心了。

    回到裴府,易倾南先去大厨房找周许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回飞鹤园,刚进园子,迎面走来两人,左边那人是大管家郑直,右边那人却是大半月不见的裴宝。

    “郑大管家!裴宝哥!”眼见裴宝归来,易倾南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招呼。

    郑直点了点头便是匆匆走开,见他走得远了,裴宝这才转身过来,劈头责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厨房连个火星都没有,你小子又躲哪儿偷懒去了?今晚还开不开饭呢?真是,没见我这里事情一大堆吗,也不知道多帮我分担分担!”

    “我这就去,这就去!”易倾南快走几步,跟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关切问道,“裴宝哥,你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说实话,裴宝平日里虽然经常排挤她打压她,可心眼并不坏,有他在园子里,多个人说话解闷,多个人服侍裴夜,她也就没那么大的压力。

    “我嘛,出了趟公差。”裴宝自然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被主子处罚,去军营里做了大半月的苦力,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今日回到府里众人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说到这里,不由得又看了看旁边的少年,怪了,自己是摸爬滚打练得皮肤黑糙了,这小子成天待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怎么也好像变黑了些?

    以前小家丁的脸啊手啊脖子啊都是白白净净的,就跟牛乳一样,而现在,似乎没那么腻白了,变得略带小麦色,看起来也没以前那么有光彩水灵了,乍一看还是这个人,可细看之下,眉眼唇鼻仿佛淡了几分,如此一来,整张小脸都暗了下去。

    她这变化,除了多日不见的裴宝无意中有所察觉,府里众人日日得见,反倒没觉异常了,就连易倾南自己,每日忙里忙外不可开交,就算偶尔对镜端详,也只觉得自己是因为劳累而形容憔悴,完全没想到是之前服用的隐容丹和黯肤粉,已在体内悄然而缓慢地发挥作用。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因为肤色与五官变暗变淡,反而显得比以往更亮,黑白分明,尤其那漆黑如墨的眼瞳,犹如一对上佳的墨色宝珠,晶莹透亮,灵动依旧,但她的身份是家丁,在府里是低头多抬头少,忙碌多空闲少,倒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而在裴宝看来,易倾南这番变化也是正常的,这少年虽然脸蛋生得好,肤色也白,但毕竟是男非女,年纪渐长,又是成天干粗活,只会越来越黑壮,越来越阳刚,现在已是如此,以后就更不用说了。

    裴宝越想越觉欢喜,自己在军营里一天到晚担心将军主子对小家丁的迷恋,想得牵肠挂肚辗转难眠,一回府又看到小家丁的寝室已做别用,更是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没想到过不多时,就有了惊天巨变,喜事成仨——

    自己回归裴府,再受重用,此为一喜;

    小家丁的颜容变化,渐落下乘,此为二喜;

    沈府大小姐青云直上,受封郡主,此为三喜。

    想到这里,裴宝只觉得雄心壮志溢满胸怀,一挥手道:“你还不知道吧,刚刚老夫人找了大管家和我到清波园商议,后天是表小姐的生辰,府里要摆席宴客,请的全是上京城里的名门千金,听说长公主那边都送了帖子邀约参加,大管家负责外院,我负责内苑,所以你也别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事,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听见没有?”

    这表小姐寄居府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年年都过生辰,却从未像今年这样大宴宾客,裴老夫人的热情来由自不必说,但将军主子的默许态度却令他不解,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场宴会,也就没有他提前离开军营回归裴府的事实,这个重振旗鼓的机会,一定得好好把握了!

    “知道了。”易倾南应道。

    先前她见宁彦辰亮出请帖还半信半疑,此时听裴宝提及便知道是错不了了。

    只不过,现在她全部心思都想着离开之事,虽觉似乎哪里不对,但念头一闪而过,便是泥牛沉海,无迹可寻了。

姻缘错 第六十八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上)

    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日,易倾南都会时不时忆起这句问话,每每回想,都觉心潮澎湃,这真真是她穿越以来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了。

    “将……将军?”她又惊又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长身而立的高伟男子,发髻高束,一袭青灰色的立领紧袖武士服,俊颜清冷,眸光淡然,没半点清晨初醒的模样,倒像是从小校场操练回返,不是裴夜,却又是谁?

    沙哑的嗓音淹没在众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声中,几不可闻,然而他却听到了,剑眉微蹙,对着那张还挂着泪珠的憔悴小脸,只轻点了下头,便转向众人,沉声问道:“怎么都围在我房间门外,出了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问,易倾南这才注意到,这庭前阶下站着好些人,将寝室团团围住,除了七星卫之外,还有暖风阁的红裳和绿绢,大管家郑直,管事周林和窦庆云,表小姐的丫鬟明月和彩霞,甚至连清波园的丫鬟海棠都位列其中,而职位更低的家丁婆子们,则在回廊外远远站着,隔栏观望。

    “看什么看,回去,都给我回去!”郑直狠狠瞪了眼对面的众人,厉声喝退,继而面朝裴夜,换上副笑脸道,“禀将军,是这么回事,昨晚小人送客睡得晚,今日起来迟了些,一大早就听说飞鹤园出了点事,小人就立时赶过来了,这不,正在跟海棠询问呢……海棠,还是你来跟将军解释吧。”

    被点名的海棠从人群中走出来,向裴夜福了福身,开口说道:“禀告将军,昨夜表小姐一夜未归,屋里的明月彩霞也不见人影,老夫人因为担心,故令奴婢四下寻找,奴婢在府里找了一阵,本说来飞鹤园问问裴管事,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了明月彩霞,听她们说,表小姐是在将军房中……”

    她话音顿住,只将目光投向那边神情怯怯的两人,二婢均是脸色发白,瑟瑟发抖,扑通一声齐齐跪下,哭道:“奴婢该死,请将军饶命!”

    见裴夜背负双手,淡然不语,郑直只得继续行使管家之职,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周林和窦庆云已带着众人退下,七星卫也已消失无影,除开裴夜与易倾南主仆,就剩下大管家郑直,以及清波园的丫鬟海棠,算是清场完毕。

    二婢抽泣了一阵,跪得靠前的明月先行开口,“禀告将军,昨夜小姐听说将军醉酒醉得厉害,就让奴婢陪着过来送醒酒汤的,进园后小姐让奴婢在门外候着,她自己独自进去,奴婢不敢有违,就等在门外,一直等到刚刚彩霞过来……”

    彩霞随即接口道:“禀告将军,奴婢昨晚本是在小姐房里等小姐和明月回来,谁知一觉醒来,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奴婢吓坏了,想着在老夫人知晓之前把小姐找回来,就只跟柳嬷嬷打了个招呼,自个儿先在府里找,奴婢知道小姐和明月昨晚是来了飞鹤园,所以直奔这里来了,奴婢刚到一会儿,郑大管家和海棠姐姐也来了。”

    听到这里,易倾南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看来某人为了上位,自编自导了一出好戏啊,还想方设法请来这么多热心观众兼目击证人,实在是煞费苦心,只可惜这破釜沉舟的一招,不知是其中哪个环节出了错,本该在房内恩爱缠绵的男主角竟置身事外,倒成了看戏的观众之一——

    裴夜不在屋里,那与表小姐折腾一夜的男子又是谁?

    头还有点晕,浑浑噩噩间似乎觉得这园子里少了个谁,一时又想不出来,就听得屋内惊呼尖叫声起,一声接着一声,歇斯底里,无比混乱。

    “啊,怎么是你?我表哥呢?我昨晚明明是跟表哥在一起的……你把手拿开……出去……快点滚出去……呜呜……明月……你这死婢子躲到哪里去了……快来给我穿衣服……呜呜呜……”女子哑着声音,又哭又叫。

    “叫什么叫……关我什么事……是你主动抱我的……还脱我衣服……我都快被你累死了……哎……你别抓我……你指甲那么长……别抓我的脸……”

    男子的声音也有点哑,还带着些许疲惫与怒气,在场之人都听出来了,竟是裴宝!

    与表小姐共度良宵之人是……裴宝!

    内室之中,那张黄梨木雕花立柱大床上,帷幔低垂,被服狼藉,梁筱蓉扯着件中衣勉强遮挡住酸痛难耐的身子,杏眼瞪着面前同样赤身**的男子,披头散发,如癫似狂,心里那个悔啊,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柱上。

    明明是将军表哥啊,怎么就变成裴宝了呢?!

    她还记得昨晚晚宴之时,听说将军表哥因为醉酒不适,连晚饭都没吃,如此绝佳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她先是让人送去羹汤点心,后又领着明月带了醒酒汤亲自进园探视,说也奇怪,以往戒备森严的飞鹤园,这回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路畅通无阻,居然进了将军表哥的寝室。

    室内并未点灯,她将明月留在屋外,自己一个人摸黑进门,依稀见得床上平躺的人影,又隐隐闻到股酒气,不由得大喜过望,来不及多想就直奔而去。

    平日里将军表哥对她冷若冰霜,仅在前段时日才稍有起色,允她进园叙话,但也只那一次而已,过后便恢复原样,可这次却截然不同,看来那羹汤点心他都吃下肚了,正悄然发挥作用呢。

    没错,她这次确是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了,自上次那袁夫人过府与裴老夫人一番叙话,她就暗地存下这个念头,尤其今日见了那长公主和沈郡主的真人,更是下定了决心,趁着长公主还没迎进门,先下手为强!

    为此她费心费力筹备许久,求得秘药,安插人手,寻找良机,终于在这个漆黑的夜晚,站到了将军表哥的床前,与他毫无距离,赤裎相对。

    那是怎样一种紧张与亢奋啊,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药力在四肢百骸游走散发,周身如火般燃烧起来,她抱住了他,他也反搂住她,衣带尽解,亲密纠缠。

    其间她意识稍复,但觉他动作粗鲁而急躁,似比她这处子还要生涩,心头微诧,但想到他是武将出身,青春年少而又身强力壮,也就释然了,任他索求无度,为所欲为,却万万没有想到,一夕之间狸猫换太子,自己这夜半献身的对象竟不是她一心爱恋的将军表哥,而是他手下那个又肥又丑的裴宝!

    “你这登徒子……你赔我……赔我清白……赔我将军……呜……我不要活了……”梁筱蓉红着眼,对着裴宝又抓又掐,语无伦次,泪流满面。

    “姑奶奶……你别闹了好不好……你有清白……我也有啊……我找谁赔去……”裴宝低头瞥见那床单上的一抹血色,真是头疼欲裂,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不过是照例过来巡夜,没见着自家主子,只看到那桌上放着的点心和羹汤,这一看就是表小姐的手笔,主子是从来都不吃的,正好给自己加餐,于是三口两口送入腹中。

    吃过之后又转进内室,不料却见满地狼藉,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他以为是遭了贼,一边叫着七星卫,一边过去窗口查看贼人踪迹,没走两步,忽觉脚下虚软,一头栽在大床上,立时睡死过去。

    接下来的情景就像是在做梦。

    梦里,他口干舌燥,酷热难忍,终于寻到了一处甘冽的山泉,泉水里还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子,那女子主动为他宽衣解带,还抱他亲他,极尽挑逗,反正是在做梦嘛,那他也不客气了,凭着男性的本能,掌控主动权,一次又一次地与她欢爱。

    也多亏在军营里操练磨砺的半月,这一夜,他体力超常,大展雄风,那仙女也娇羞顺从,任他摆布,两人你侬我侬,说不出的风流快活。

    明明是仙女啊,可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那个他平日里最厌恶的刁蛮任性的表小姐了呢?

    “你快走啊……出去……给我出去……”

    “我的裤子还压在你身子下面呢……你叫我怎么出去……”

    “你……闭眼啊……不准看……”

    “你以为我想看呢……再说我还不是被你看光了的……”

    “呸……你一身肥肉……谁稀罕看你……”梁筱蓉说到这里,想起将军表哥那英姿挺拔的身躯,再见得眼前男子粗壮微胖的身形,心里像是针扎了一样的疼,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表哥啊……”

    “就知道哭……哭能解决问题吗……不想冻死的话赶紧穿衣服去……”裴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心底有丝懊悔,但程度并不太深,说实话,这表小姐细皮嫩肉的,身材也凹凸有致,抱着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只是尊卑有别,如今自己是闯下祸事来了!

    “看……天刚亮不久……园子里还没什么人……”梁筱蓉哭声渐止,心思慢慢转动起来,咬牙道,“听着……昨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发誓不会说出去……”

    “我才不发誓呢……”裴宝心里有气,冷笑道,“你跟我都这样了……残花败柳……还想嫁我家将军……想得倒美……”

    “你敢说我残花败柳……”梁筱蓉气得一巴掌打过去,可她忘了这不是她所住的流花楼,而是飞鹤园,面对的也不是娇娇弱弱的小丫鬟,而是名孔武有力的大男人。

    她的手还没碰到裴宝的脸,自己就被推了个趔趄,玉体横陈仰躺在床上。

    “从今往后,你敢再对我扬手试试!”

    梁筱蓉被撞得连连呼痛,挣扎着起来,哭道:“你欺负我,我告诉我姨母去,就说你强逼于我,你等着吃牢饭吧!”

    裴宝哪能让她起身,直接压倒下去,恼怒道:“你闹,你再闹,我现在就真再强逼你一回!”

    梁筱蓉感觉到他的强硬,吓得大叫:“你别乱来!走开!救命,救命啊!”

    他俩开始还小声说话,到了后来便是控制不住,声量越来越高,门外众人声声入耳,一个个面红耳赤,垂手低头。

    裴夜一直沉默立着,听得这句,再也听不下去了,轻咳一下,沉声道:“裴宝别胡闹,赶紧收拾好出来。”

    一言既出,室内所有声响都没了,静寂无声。

    正当众人猜测这两人是否被吓傻了的时候,又听得扑通一声,像是重物坠落。

    半晌之后,就见房门一点点打开,裴宝神情忸怩走了出来,发髻歪斜,衣服凌乱不说,面颊上还有条长长细细的血口。

    “将军。”

    裴夜面无表情,并不看他,“表小姐呢?”

    “她晕过去了。”裴宝说得很是无奈,刚刚还是只又抓又咬的母老虎,一听到将军在门外的说话声,立时昏厥在床上,应该是被气晕的吧?

    就在说话之际,外间又传来脚步声,宁彦辰与赫连祺姗姗来迟,恰好赶到。

    其实也不是他们脚力不如易倾南,实在是两人心头有鬼,相互顾忌,都不肯留对方在那地道入口,直到王府侍卫闻讯而来,与夷陵侍卫各自驻守,两人这才匆匆赶往飞鹤园,自然是漏掉了最精彩的床头大战,只看到个演员谢幕。

    “裴夜……你怎么会在这里?”宁彦辰皱眉问道。

    “这句话该我来问王爷才是,王爷在我裴府无故失踪,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不过,看王爷气色还不错——”裴夜淡淡瞥他一眼,转向他身后的赫连祺,奇道,“殿下难道没告诉王爷,长公主忽发癔症急送回宫的事么?”

姻缘错 第五十七章 名媛之会(中)

    十天,这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圣焰令,然后就是把伙伴们一个个安顿好,再有便是将她的各项生意持续发展下去,如此才能走得从容心安,不留遗憾。

    眼见酒楼和绣坊的事务都在按部就班进行,易倾南忙里偷闲,开始动笔撰写出书的文稿,她想了又想,决定以《聊斋志异》为蓝本,写个神仙志怪传奇的系列,所以这开篇之作就是《聂小倩》,封面的广告语她都想好了,“痴男怨女,遗爱于世,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为追求惊艳震撼的第一印象,她还沿用了香港87年经典电影版的片名——《倩女幽魂》,一炮而红想来不是难事。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故事是她最为熟悉的聊斋故事之一,所以写起来十分顺手,易倾南利用所有空余时间,早起,午休,甚至是夜半三更,等内室的裴夜睡了,悄无声息了,她再悄悄起床,溜到屋外廊灯下奋笔疾书,终于赶在表小姐生辰宴会的前夕完成初稿。

    时间太过紧迫,她已经没有时间来修改,只好在书稿里附上一页故事主旨,请那书局掌柜林勉帮忙校对,并根据这主旨来加以润色,正好此时医馆派人来找,说是容老爷子有事相请,易倾南明白是她求的药做好了,事关紧要,必须亲力亲为,她便向裴宝请了一个时辰的假,一来去书局送稿,二来去医馆拿药。

    事情办得相当顺利。

    如她所想,林勉看了文稿简直是欣喜若狂,连连叮嘱她赶紧将下面的故事写出来,并当机立断,停掉手里现有的所有活计,准备通宵改稿,次日就开始印刷工作。

    可惜今日一过就是表小姐的生辰宴会,易倾南是等不到定稿开印了,只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能够拿到一本印好的《倩女幽魂》,就当是留作纪念吧。

    临走之时,易倾南跟林勉提及自己要出趟远门,估计会走上好一段时日,林勉自然是舍不得,但易倾南向他保证,那神仙志怪传奇系列她会加紧写作,不会耽误要事,其实她想的是,这个朝代有商队,有驿站,不论自己将来去到哪里,只须托人带回转交即可。

    到了医馆,不巧容泽礼出诊去了城南,据他留言所示,易倾南在他柜子里找到了她要的药,一只白瓷瓶,里面总共装了三颗朱红药丸。

    一时半会容泽礼也回不来,易倾南只好将药瓶收好,留个了口讯便匆匆回府。

    上京的冬天不似别处,说冷就冷,这不,白天还是个大晴天,到了晚上就吹起北风,呼啦啦刮着道旁的树木,打在脸上阴寒刺疼,没准哪天就会下雪。

    幸而裴府毕竟是将军府邸,不会刻薄下人,早前已经发下了过冬的袍子,而她里面还裹着裴夜的那件旧夹袄,眼见街头衣着萧瑟的行人,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来上京城,没进将军府,自己指不定还在哪里行乞流浪呢,又怎会有如今衣足饭饱的生活?

    这番感叹要是被宁某人知道,铁定是气得呕血,张口就骂: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就只记得那姓裴的,本王呢?本王从青州到上京一路上给的饭食车马又算什么?

    相较于府外的阴暗天色,府里却是一派张灯结彩的红火景象。

    表小姐生辰宴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节日,但将军府素来冷清,聚会甚少,底下众人是巴不得来点热闹喜庆的事儿,尤其听说城里名媛会来不少,就连皇宫里的长公主殿下也在邀请之列,便都存了几分好奇与兴奋,一个个伸长脖子期待着。

    这两日来易倾南俨然就是裴宝的跟班,随他在府里四处走动,检查监督,从厅堂布置到花木园林,从菜品酒水到餐后茶点,从出入路线到休歇娱乐,方方面面都要提前安排,考虑充分,在这种劳动强度下,她还能见缝插针写好一部书稿,想想真是好生佩服自己。

    好在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手,所谓人多力量大,婆子丫鬟家丁厨子齐动手,再重再多的活儿也不在话下,更何况只是场不算豪华的生日宴,到了宴会前夜,一切都准备就绪。

    宴会场地就设在当初搭建戏台的花园里,西临一片水塘,其余三方被树林环抱,有一大一小两个花厅作为会场,其中较大的厅名为观云阁,是为女宾所用;较小的厅名为听雨轩,是为男宾所用,两处会场以一条狭长回廊相连,除此之外,还分别设有几间贵宾雅室,供身份尊贵的宾客休歇之用。

    至于此次宴会的宾客名单,裴宝手里自然是有的,所列极为详尽,易倾南瞟过几眼,这些所谓表小姐的手帕交,大都是城里的名门千金,贵族少女,其中以长公主殿下宁梓媛和安靖郡主沈晴衣最为瞩目。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她看来,这名曰生日宴,其实就是变相的妻妾见面会,提前结识,看清形势,交流感情,以达到日后妻贤妾顺和睦共处的目的。

    本来在此之前表小姐几乎是上不了台面的,连暖风阁那两位通房都比不上,但最近时来运转,备受青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裴夜点头答应在府中设宴庆生,想来以后至少也是个妾室的身份了。

    当然,这些都是裴美人的家事,跟她没半毛关系,她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利用这次生日宴,趁府中人多事杂,浑水摸鱼,找准时机把圣焰令拿回来。

    在裴夜身边服侍的这些日子,她利用职务之便,将飞鹤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只除了裴夜寝室衣柜中那只上锁的大木箱,看那箱子尺寸,装下只唱戏的虎头是绰绰有余,但苦于找不到钥匙,迫于主子威仪又不能以利器损之,她每回都是望箱兴叹,悻悻而归。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手里有了件致胜法宝,那便是干爷爷容泽礼给的三颗药丸。

    一夜北风呼啸,到了清晨却天公作美放起晴来。

    宴会当日,大管家郑直老早就带着管事周林和窦庆云立在门口,笑脸相迎,一路引进府中会场,那寿星梁筱蓉则是领着群丫鬟在观云阁里待客,府内雅乐奏演,衣香鬓影,难得一番繁华热闹景象。

    说到这位寿星表小姐,易倾南一大早倒是在人群里远远望见过一眼,她长发梳成双环垂髻,其间别着数朵五彩水晶绢花,额上是丹朱花钿,穿着一身水红绣金丝蝴蝶图案的缎子云袍,玫红的缎子短袄,衣领袖口都镶着银狐皮,腰下系条银白色镶嵌青碧枝叶滚边的百褶锦裙,妆容衣饰既喜庆又姣美,显然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惊鸿一瞥之后,易倾南就被裴宝叫了过去,三言两语给打发回了飞鹤园。

    作为直接下属,她在宴会之前是与裴宝跟前跟后寸步不离,可这到了宴会开始,反而无事可做了,让她回去待着,美其名曰是守园,打理后勤事务,其实是不想让她过多出现在客人面前,生怕她模样俊秀,抢了他这上司的风头。

    对此易倾南也很想得开,反正她对那场宴会也没甚兴趣,还不如自个儿在园子里来得自在,正好得空可以构思下她那神仙志怪系列之二,暂定为《画皮》,想想《画皮》1和2在前世的火爆票房,基本可以预见这印本出来之后的美好前景。

    飞鹤园里静悄悄的,七星卫们都隐在暗处,平常时候是不会出现的,而她那将军主子,据她所知,是在听雨轩里跟康亲王宁彦辰与夷陵皇子赫连祺品茗对弈。

    这次表小姐生日宴邀请的客人都是女眷,本来是没有男宾的,偏偏那康亲王宁彦辰爱凑热闹,尤其是这将军府的热闹,但凡将军府办席,他从来没有不到场的;而夷陵皇子赫连祺则为府中贵客,他先前的箭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出园透透气了,是以这两位爷便成了此次宴会极其难得的男宾,府内还专门设了个听雨轩供其赏玩游乐。

    外间丝竹之声奏响,伴着些欢声笑语,易倾南听在耳中,并不为所动,此时她正忙着写《画皮》的话本,心想若是抓紧时间,在离开之前说不定还能将稿子交出去。

    虽然裴夜不在园中,她却也没有鸠占鹊巢,而是恪守本分,只在他书房里取了纸笔,端来个小板凳,伏在自己小床上,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挥毫疾书。

    刚写了个开头,就听得屋外有人急切唤道:“易小五!易小五你在不在,快出来!”却是裴宝的声音。

    “来了!”易倾南一边答应一边停笔站起。

    没等她走到门口,裴宝已经大步进来,瞪她一眼,面色不善道:“外面都忙死了,你还躲在这里偷懒!”

    易倾南听得甚是委屈,让她回避也是他,说她偷懒也是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转念一想又想开了,她在这园子里也待不了几天了,就当是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心胸放宽,微笑面对。

    “裴宝哥有事吗?说吧,让我干什么?”

    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小脸,裴宝大概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口气软了下来,但声音还是闷闷的,“不干什么,就是有客人指名道姓想要见你,叫我来请你过去。”

    易倾南大为错愕,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丁,谁会这样客气?

    难不成,是那听雨轩中的某位?

    ------题外话------

    龟央最近忙考试,断更多多,万分抱歉……

姻缘错 第六十九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中)

    “哎哟!这个事儿啊!”赫连祺一拍脑门,朝着宁彦辰笑道,“对不起哦,我刚刚看到你们太激动了,一不小心给忘了。裴将军说的没错,你那公主侄女昨日晚宴过后没多久就发病了,据说挺吓人的,随行的宫女们急急忙忙给送回宫去了。”

    “癔症?”宁彦辰皱眉,怀疑得道,“梓媛自幼保养得当,身体康健,从来没听说有癔症的。”

    “谁知道呢,说不准也有莫名就发病的,回宫找太医瞧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赫连祺抿唇一笑,“王爷最好还是赶紧着进宫去吧,我听说公主的情形不太好,当时府里都乱成一团了……”

    宁彦辰不满望向裴夜,责备道:“梓媛发病,为何不去请容老爷子,反而舍近求远送回宫去?”他一看裴夜这般清明模样,便知道对方昨夜是在装醉了,目的无非是引蛇出洞,而且不是易小五那条小蛇,而是自己这条大蛇,既然如此,现时也不必再行掩饰,是以率先发难。

    裴夜默然不言,护主心切的裴宝忍不住发话了,“王爷有所不知,一听说长公主发病,将军还醉着酒,都马不停蹄赶过去了的,谁知道公主身边那个青衣宫女发什么疯,硬是不准男人靠近,还把厢房的门窗都关死了,将军后来要护送公主回宫,那宫女也不答应,马车遮得严严实实,飞一般的走了。”

    郑直也在旁接话道:“启禀王爷,裴管事所言属实,小人也是亲见亲闻。”

    “不准男人靠近,这是什么道理?”宁彦辰狐疑自语,无意瞥见赫连祺正别开脸去偷笑,不由哼道,“殿下你笑什么?难道你知道其中内情?”

    赫连祺不住摆手道:“你别乱猜,此事与我无关,当时我也没在现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越是极力撇清,宁彦辰就越是觉得可疑,冷声道:“殿下何必知情不报?”

    赫连祺无奈笑笑,“好吧,只要你不觉着这里人多不便,我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但你可别后悔。”

    宁彦辰环顾四周,见除裴夜之外,众人均是低着头,也看不见眼神表情,便沉声道:“殿下但说无妨。”

    赫连祺呵呵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听人说了一点,说是长公主原本是在观云阁里听曲观舞,谁知忽然就面红耳赤闹着说热,脱起自家的衣服来,拦都拦不住,还跑出阁楼,奔进听雨轩里找裴将军,遇见听雨轩里几名清扫的家丁,二话不说就去抱人家亲人家,还脱人家衣服,非要霸王硬上弓,混乱中那家丁连腰带都被扯掉了,裤子也撕裂了,要不是随行的那青衣宫女一掌劈晕她,说不定还真能当众上演一出活春宫呢!哈,原来苍汉女子这样爽快直接啊,还真对了我的胃口!”

    宁彦辰听得脸色铁青,一来这长公主宁梓媛是他平日极为疼爱的,二来此次宁梓媛前往裴府赴宴,他名为陪同游玩,实则司任护送之职,而今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令得皇室蒙羞,却叫他如何向皇兄交代?

    “不知府里是谁人吃了豹子胆,向殿下乱嚼舌头,胡言乱语,污蔑陷害本朝公主,可知这是死罪,株连九族?!”

    宁彦辰这一番话说得身为大管家的郑直脸色发白,但赫连祺却不吃他这一套,摇头晃脑笑道:“不巧得很,王爷,跟我汇报的人可不是这府里的,而是我的随行侍卫,是我让他去屋顶上登高望远瞧瞧天色,不料却看到贵国公主……嘿嘿,你们苍汉律法是处罚你们苍汉子民的,跟我夷陵子民可没什么关系。”

    宁彦辰狠狠瞪他一眼,朝向郑直威胁道:“那几名家丁,你该知道怎么处置。”

    郑直瞥了下裴夜,没敢吭声,只听得裴夜淡淡道:“王爷放心,裴某自有分寸。”

    宁彦辰感觉到他的冷淡,笑了笑道:“那就好,各位,本王先走一步了。”虽然他念念不忘裴夜房间的地下密室,但因为长公主发病一事,却不得不回宫向皇兄请罪,好在他脱困之前早早做下安排,又留下王府侍卫守住洞口,如今赫连祺也来插上一脚,于己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他也走得安心。

    没走几步,眼角余光瞥见那道不着痕迹悄然后退的纤秀身影,心头一动,又倒转回来,对着裴夜道:“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本王有个不情之请,望你成全。”

    裴夜挑了挑眉,“讲。”

    易倾南见宁彦辰眼神朝自己瞟过来,眸光里似带着丝笑意,心头暗叫不好,缩着头就往裴夜身后退去,可没等她潜逃成功,对方长臂一勾,直接搭上她的肩膀,并将她扭转过来,两人共同面向裴夜,言辞恳切道:“本王昨晚醉倒迷路,幸好有小五一整夜体贴入微不眠不休的照料,这孩子模样俊,心眼好,本王很是喜欢,小五他也愿意,今日就当着大伙的面向你讨要了去,我亲王府里的美姬俏婢,西席幕僚,甚至是侍卫武士,你尽管开口,要多少是多少。”

    此话一出,众人都暗地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亲王府可是人才辈出之地,美人也许还没什么,那些幕僚可不一般,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各方面的能人都有,最了不起的就是王府的侍卫武士,那可是御前侍卫出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康亲王肯用来换这个易小五,说话还一口一声小五,小家丁这回可是攀着高枝儿了!

    可看着自家主子脸色好似不太对,那眼神盯着康亲王的手,眸底冷焰迸出,语气却仍是淡淡,“他说,你愿意?”这话不是问宁彦辰,而是问易倾南。

    “他自然是愿意的,而且还求之不得。”宁彦辰见易倾南木然不动,有点急了,掌下微微用力,“说话啊,别怕,本王会护着你的。”

    这时候易倾南心里那个苦啊,恨不得找个地缝再钻回那地底下去,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出洞之后的奖赏,裴美人会怎么想她,府里众人会怎么看她,都当她是个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了!

    他可好,随口这么一句话,就足以将她打入深渊!

    “你愿意?”就在她想得满心悲哀之际,裴夜又问出一句。

    “他愿……”宁彦辰话没说完,却见那颗小脑袋竟轻轻摇了一摇,没看错,她真是在摇头,不由低骂,“易小五,你这个笨蛋。”真是气死他了,他一番好心要帮她脱离裴府,她竟然拒绝了,怎么就那么傻,以为裴夜醉酒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为了那么点私房钱非要留在裴夜身边?

    她这样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另一种可能浮上心来,但他选择不理,而是继续按住易倾南的肩头,低声警告,“本王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本王就派人来接你,你这小脑袋瓜可别犯傻,给本王想明白了……”

    “王爷再不走,兴许宫里就派人来召了。”

    裴夜清淡一句,令得宁彦辰终于放开五指,咬牙而去,走时还不忘抛下一句,“易小五,你好自为之。”

    这一幕让众人都看呆了,好一出猛虎野狼争小兔,虎王暴烈,狼主冷峻,小兔无辜,最终是以狼主的胜利结束争斗,哦,不,还有那个三天后派人来接的后话呢,好戏还没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不得不说,这个易小五还真有几分本事,以前府里那些关于他与将军的传言,说的个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当时觉得不可置信,现在想来恐怕并非空穴来风,还是极有可信度的。

    见宁彦辰人已走远,裴夜转身朝向一脸好奇的赫连祺,“殿下看够了么,该回晴朗居休息了吧。”

    “不着急,我今日有点闲,腿脚也挺好,不妨四处走走,就当是早上晨练……”

    赫连祺还在絮絮说话,裴夜已经握住易倾南的手腕,径直朝一旁走去,“裴某处理家事,殿下请自便。”

    “处理家事?”赫连祺听得不解,他来此也有好一阵,从众人外观神情上大致也猜出事件原委来了,费心上位反栽跟头的表小姐人在房里没出现,鸠占鹊巢替主洞房的裴宝还耷拉着脑袋站着,他这是要去哪里处理家事?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将军?”裴宝一看主子走了,忍不住叫出声来,自己才是要犯才是主角好不好,是打是骂是杀是剐总得知会一声啊,怎么就被丢下不管了?

    “余下事宜由郑大管家负责。”

    裴夜扯着易倾南一路疾走,头也不回,只这么轻飘飘一句,收拾烂摊子的重担就落在郑直肩上了。

    郑直闻言又抹了一把汗,他能负责什么,还不是先派人送表小姐回房,自己再陪夷陵皇子回园,又让裴宝闭门反省等候处置,还将那几名见过长公主不雅模样的家丁关押起来严密看守,然后将一切向老夫人汇报,府里众人一一教训封口,做完这些,还得等待将军的最后处置意见——

    现时他可算知道了,谁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狼主!

    ------题外话------

    终于把这一科考过了,龟央向不辞辛苦等文追文的亲们道歉……

姻缘错 第五十八章 名媛之会(下)

    贵宾有请,当奴才的只能遵从,易倾南于是搁下纸笔,匆匆收拾了下,又将自己略做整理,便跟着裴宝出去。

    两人朝着宴会的方向而行,一路上听得轻歌笑语,想必宴饮游乐已然开始,煞是热闹,刚走到一处垂花门前,忽然从门内跳出个人来,一把挽住易倾南的胳膊,细声细气唤道:“易小五。”

    嗓音有点耳熟,易倾南一眼看去,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女童不到十岁,梳的是双环对髻,内着一身嫩绿流彩暗花宫装,外裹白狐皮袄,生得白白净净,斯文秀美,并隐含着一丝贵气,而令易倾南惊诧的不是这女童的衣饰,却是其相貌——

    “啊,你……”易倾南指着女童低叫。

    “没错,是我。”女童对她使个眼色,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向裴宝丢下一句,“我有易小五陪着就行,你忙你的去吧。”

    说话间自有上位者的威仪,裴宝不敢怠慢,恭敬告退。

    易倾南随女童走得远些,待转过一处假山,眼见裴宝人已不见,赶紧退后一步,跪下行礼,“小人见过殿下。”

    如此称呼,只因这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苍汉嫡皇子,宁恒宣。

    “免礼,快免礼。”宁恒宣伸手相扶,显然也不想让旁人得见这一幕,“这是在将军府,不是在宫里,你也别客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易倾南依言站起来,朝他上下打量,对这一身女童装扮大为不解,又忍俊不禁,“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叫你小五,你叫我小宣吧。”宁恒宣随着她的眸光,低头瞧了瞧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又很是无奈,扁嘴道,“你好久都不到宫里来看我,我央求了好久,皇叔都不答应带我出宫找你玩,昨日我见长公主姐姐那里有张将军府的请帖,我便又去求她,好说歹说她才同意带我来,但她非要我穿成这样……”

    那长公主宁梓媛也是谨慎起见,将自己皇弟扮作个小宫女带在身边,却不料宁恒宣孩童心性,进府之后一门心思要找易倾南,趁皇姐不备,便偷偷溜了,他在府里瞎逛,没想竟遇到裴宝,歪打正着寻到了人。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殿……”

    “叫我小宣。”宁恒宣打断她的话,热切地道,“我好不容易找着了你,这回你可要好好陪我玩,给我说很多很多故事!”

    “好吧,你想听什么?”易倾南认命道。

    “我想听……”宁恒宣想了一会儿道,“我说不上来,反正你讲什么我就听什么。”

    易倾南索性在附近寻了石凳让他坐下,自己就立在一旁,开口说起《画皮》的故事,就当是写作前的演练,“从前在一个名为太原的地方,有个叫做王生的年轻人,一大早走在路上,遇到一位美貌女子抱着包袱独自行走……”

    她说得带劲,宁恒宣也听得出神,正当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低低相唤,“小主子!小主子!你在哪里?”

    这女子声音在易倾南听来极其陌生,宁恒宣却闻声立起,面露不悦,转出来应道:“我在这里。”

    几名宫娥打扮的女子闻声而来,为首的那青衣女子惊喜道:“原来小主子在这里,长公主正在找您呢,快跟我们回去吧。”说罢朝易倾南看了一眼,心有疑惑,却也不敢询问。

    宁恒宣皱眉道:“我不去,皇姐她们玩的那些游戏,实在是太没意思了。你回去跟我皇姐回复,就说我在这里听小五讲故事,叫她放心。”

    那青衣宫娥一听急了,“小主子不跟我们回去,长公主会生气的,我们几个也会受罚。”

    宁恒宣年幼纯朴,闻言心软下来,想了一想便转向易倾南,“小五,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吧,我就去皇姐跟前说句话,然后我们找个地儿好好讲故事,那边观云阁里有茶有点心,还有弹琴的唱曲的,可热闹了。”

    易倾南听得苦笑,毕竟是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听故事也得讲究个环境,还得吃的喝的侍候着,可知她就喜欢这里的清净,对那边的热闹却是避之不及啊。

    “殿……小宣,我还是不去了,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接着跟你讲。”

    “不,我不要等下次!”宁恒宣听她这么一说,眼眶都红了,紧紧拉着她的衣袖道,“我好不容易出来的,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你这奴才,真是不识抬举,我们小主子说话你竟敢拒绝!简直放肆……”那青衣宫娥不知道易倾南的身份,却认得这身衣服,只当这少年是府里的家丁,上前怒道。

    话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宁恒宣跳起来给了她一巴掌,冷冷道:“小五是我的朋友,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凶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青衣宫娥捂脸怔住,喃喃地道,没想到这平日温文的小主子竟会为个小家丁出头,还大动肝火,这小家丁到底是何方神圣?

    易倾南眼看这变故,生怕再闹出什么事来,忙拉住宁恒宣劝道:“你别闹了,我跟你过去还不行吗?”

    “说话作数!”宁恒宣破涕为笑,连忙挽住她的手,“我皇姐其实是很和善的人,你不必害怕,等下你随便说个笑话什么的,她会大大赏你的。”

    易倾南无奈点头,心头再是不愿,但事已至此,只好跟他前去。

    观云阁内,偌大的花厅摆放着数张小桌,桌上放有精致茶点,甜香四溢,用的都是青花瓷缠枝纹的杯盏盘碟,一众名媛千金三五成群,或席间小酌,或偶偶私语,那寿星表小姐正领着数人在玩游戏。

    说起这个朝代时兴的游乐项目,无非便是投壶射覆六博等等,宫廷府邸十分盛行,这些千金小姐们自幼玩起,玩来玩去便少了许多新意。

    表小姐梁筱蓉虽然平时骄纵成性,但毕竟在将军府里生活多年,又有裴老夫人耳提面命教诲不断,还是能认清形势,对长公主宁梓媛的态度也算恭敬客气,她见宁梓媛立在窗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以为对方无聊,便上前笑道:“请殿下跟我们一起玩投壶吧。”

    宁梓媛这日身着一件紫罗兰色祥云如意缕金锦缎云袍,披着与宁恒宣身上那件一般模样的纯色白狐皮袄,底下是条烟灰色镶金撒花凤棱裙,头上梳着望仙髻,发髻上并无多物,只斜插着几根珠钗,正中则是一支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于鬓间摇曳生辉,眉不描已黛,唇不点自红,端的是花容月貌,肌肤如雪,玉手正搭在一名宫娥手上,往阁外左顾右盼,神情略微焦虑。

    此时宁梓媛正为皇弟宁恒宣的失踪而烦恼,听得这话,摆了摆手,淡淡道:“你玩你的,不必管我。”

    梁筱蓉碰了个软钉子,咬了咬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隐约听得四周若有若无的笑声,想来是众人暗地嘲笑自己,便更是对此介怀不已。

    “蓉妹妹如不嫌我笨拙,我来陪你如何?”

    说话的却是近来京城里的风云人物,安靖郡主沈晴衣,她边说边是莲步轻移,过来牵住梁筱蓉的手,轻声细语,言笑晏晏,“那边还有几位姐姐想玩,但她们觉得这投壶太费力气,是男子们喜欢的玩意,不如我们来击鼓传花,鼓声歇下,花落谁手,谁就出场表演个才艺,妹妹觉得如何?”

    梁筱蓉本不待见她,但见她此刻善意解围,先前又送来价值不菲的贺礼,只得勉强笑道:“我不比沈小姐才识过人,等会儿你们别笑话我就好。”

    “别那么客气,叫我晴衣吧。”沈晴衣笑道,姿态落落大方,她今日身着一件湖蓝色银纹玉兰折枝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一袭象牙白的芸香暗纹长裙,一头秀发梳成百合髻,中嵌以一朵白梅珠花,两旁垂下长串的粉玉璎珞,蛾眉轻扫,薄粉略施,更显清丽脱俗,让人顿生好感。

    梁筱蓉见她这般相貌装扮,虽不及长公主宁梓媛尊贵出众,但气质风度均是上乘,再看看自己一身粉色,怎么看怎么小气,又是艳羡又是懊悔,不由得心里酸溜溜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她牵手拉走。

    四周丫鬟婆子已搬桌抬凳,皮鼓花球也准备完毕,于是众人围坐一团,正商量说找谁来敲鼓,却听得那边宁梓媛惊喜叫道:“宣儿!”

    门口厚重的布帘被两名丫鬟左右卷起,宁恒宣拉着易倾南快步走了进来。

    此次宴会分了男女宾客易地而处,这观云阁本是女眷游乐之所,众人眼见进来一名俊秀少年,先是一怔,又见他身着裴府家丁服,惊疑之下,纷纷将目光投向长公主宁梓媛。

    要知道宁恒宣现时的装扮是名女童,衣着相貌皆是不俗,又是跟着长公主一起来的,介绍的时候对其身份说得含糊,众人暗自猜想定是皇亲国戚,这会儿却跟个裴府下人亲亲热热手牵手走进来,怎不让人心生疑惑?

    而与众人不同,宁梓媛在意的并不是男女有别,而是尊卑之分,见此情形,当下沉下俏脸。

    “宣儿,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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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央祝大家节日快乐,阖家团圆!

姻缘错 第七十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下)

    易倾南这一路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手腕承受的力道大得不可思议,她知道将军主子是发怒了,自己理亏也不敢吭声,只咬唇顺从跟着。

    好在裴夜并没走远,只将她带到书房,掌风推开房门,手上使个巧劲,直接将她抛到蒲草席上,看似粗鲁,却丝毫不伤。

    “说吧。”他居高临下,淡淡地道。

    “我没有愿意。”易倾南一骨碌爬起来,仰起脸,急急说道,“王爷说的不是真的,我没有答应他的。”

    裴夜的脸色缓了一缓,“还有呢?”

    “我……”易倾南噎住了,她知道他问的是她昨夜为何会跟宁彦辰待在一起之事,可她能说什么,说她对他下药,说她误闯机关,说她在地牢里被宁彦辰识破性别秘密……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又是惭愧,又是委屈,却哪里说得出半个字来。

    裴夜看着底下那张满是尘灰的小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执迷不悟守口如瓶,到底当他是什么?

    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他暗叹一声,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将军!”

    易倾南一看裴夜走了,心一颤,跳起来就去阻拦,她的原意是拉住他不让他走,可势头没控制住,一下子扑人家背上去了。

    这算什么,投怀送抱么?

    裴夜又好气又好笑,不可否认,自己还真就吃这一套,当然,对象得是这小家伙才行。

    而易倾南已经趴在他背上呜呜哭起来了。

    “你哭什么?”他既没打,又没骂,这小子倒好,先发制人呢。

    “将军您别走,我认错了,您别不理我……”易倾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昨晚的经历就像是在做梦一样,这时候才觉得后怕,要是她跟宁彦辰没发现后面那间暗室的机关,要是赫连祺没进洞来带他们出去,恐怕两人真的要困死在那地底下了,“别走,呜呜,别不理我……”她不要他误会她,不要他用这么淡漠的眼神看她,不要他就这么一走了之,所以她输了,她投降了,她认错,她坦白!

    裴夜听得哑然失笑,他哪有不理他,只不过是想出去找个布巾给小家伙擦擦脸,这小脸上又是灰又是土的,被眼泪一冲,跟个落难的小花猫似的,看起来好生可怜,又极其可恨。

    他也不分辨,只站着一动不动,感觉那颗小脑袋抵着后背,小手紧紧扯着他的袍子,似是下定了决心,喃喃地诉说,“我没想过要害您,真的,那药是我求干爷爷给的,他跟我保证过对人体无害的,只是让您睡一会儿,我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

    “为什么?”听得这话,裴夜丝毫不显惊讶,只问道。

    “因为……我要找回我的虎头,就是您见过的戏班子上台演出的那只虎头。”易倾南长舒一口气,一旦说出来,才发现心里轻松了不少,“我不是奸细,不是窃贼,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东西,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虎头里有什么?”裴夜冷不防一问。

    易倾南惊得后退一步,险些跌坐到地上去,“没……”

    容不得她再否认,裴夜已经转身,一步步走了过来,衣袖一抖,掌心俨然躺着一物,“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那东西长约寸许,金光灿灿,却是块金色小牌子,右下角还刻了个小小的“易”字。

    “我的,是我的……”易倾南暗地掐了自己一把,忍住心中激动,却止不住两眼放光,唇角上扬,圣焰令啊,终于出现了!

    原来令牌早就被他拿到了,也就是说,他早就怀疑自己了吧?

    不安的同时,也在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知道那虎头并不是藏牌的最佳途径,是以还留了后手,那就是将令牌悄悄拿去找工匠给改头换面,用黄铜将纹路缝隙填满,外表还镀上了一层金粉,这样一来,原先清幽古朴的风格变成了如今大富大贵的象征,整一个暴发户形象,谁还认得出来?

    “你的?”裴夜两指夹起金牌,这牌子他早在手里掂量多次,知道不是纯金的,倒是有丝好奇,小家伙藏着这不值钱的东西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的,就是我的!”易倾南不假思索用力点头,眼含恳求之色道,“求将军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为何藏在虎头里?还那么鬼鬼祟祟?”裴夜问道。

    “我……我怕戏班子的人看到会偷,就一直藏在虎头里,谁知道上回在府里唱完戏,所有道具都充公了……”易倾南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是我以前得的赏钱,辛辛苦苦,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铜板换碎银,银子换金叶,最后找银匠师傅给融到了一起。”

    裴夜的眉头不着痕迹皱了下,原来是那银匠做了假,给偷梁换柱了……

    小家伙平日做事挺聪明的,没想到却在这上面栽了个大跟头,不过也难怪,他过去身在底层,谋生不易,铜子儿碎银见得多,却哪里认得这真金白银?

    真是个……傻小子!

    裴夜摇了摇头,将金牌抛回给她,“以后别藏了,好好放在身边,没人会要你的。”

    “是,多谢将军!多谢将军!”易倾南双手捧住,简直受宠若惊了,牌子入手有点沉,她想着自己在地底下忍饥挨饿,困乏无力,也没太在意,只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感恩道谢。

    “别谢我,受不起。”裴夜冷下脸来,哼道,“为这么一点金子就出卖我……”

    “将军我错了嘛,别生气啦,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啥都好,就是有点贪财……”易倾南扯着裴夜的衣袖摇了摇,一面赔笑,一面重申道,“我跟您发誓,我是真问了干爷爷的,他说这药没问题,我才敢给您喝的。”听他语气,她就知道他没真动怒,所以说话动作都放开了许多,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又来了,他就知道,这小家伙,哪回不是如此?!

    “那你掉下去之后,在下面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易倾南被他冷眼一扫,缩着脑袋道,“我没做什么,我掉下去说了几句话就没力气了,是王爷,他到处找出口,然后还给我灌了点他的真气……”

    “是么?”裴夜淡淡道,“他对你还真不错。”

    这话里好似有点醋意呢,易倾南心头跳了几跳,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别的什么,嘿嘿笑道:“也不全是吧,大概王爷不愿跟具发臭的尸体待在一起,所以不想我那么早死。”

    “继续说。”

    “是,下面没吃没喝,还呼吸困难,实在度日如年,然后不知怎么的,好似是我触到了新的机关,就又出现一个房间,一下子就觉得呼吸顺畅了,房间里面有四只铁箱子,箱子里有的装着金子,有的装着珠宝,还有的装着字画,王爷打开看了,他说那些是裴……是裴老爷留下的,嗯,他好像不太喜欢裴老爷,说话不是很客气,再然后,轰隆一声,房间的墙就塌了,裂开个大洞,皇子殿下就闯进来了,把我们带出去了。”

    这番话易倾南说得轻巧,可她在心里却是揣摩了又揣摩,思量了又思量,既要提醒裴美人那宁氏兄弟对他家的提防与不善,又不能把宁彦辰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都说出来,毕竟人家还救过自己小命的,而且,宁彦辰说这些话的动机不纯,她自己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让裴美人对自己又添疑虑。

    好在裴夜听了过后一阵沉思,也没再追问,只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去抄金刚经一百遍。”

    “啊,这么多?”

    裴夜看着那少年苦兮兮的模样,沉声道:“或者,改为处以一百两白银的罚金?如果身上没银子,也可以先拿你这金牌来抵。”

    “不用改,我还是抄经书吧。”易倾南吐吐舌头,好不容易把令牌得回来,怎么能拿去抵债呢,反正她在府里没几日可待了,能抄多少是多少吧。

    “不着急,先下去洗个澡,你看看你自己,脏死了。”裴夜眸光在她身上短暂一溜,随即说道。

    易倾南知道自家主子是有点轻微洁癖的,连声答应着退下来,她将那改装过的令牌往床边的箱子里一扔,小锁锁上,取了干净衣物沐浴去也。

    说是沐浴,其实也就是匆匆洗了个战斗澡,又匆匆在小厨房里找了点东西吃,就是在这洗澡吃饭过程当中,她的脑子也是飞快转动着,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裴美人这样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说辞,不再过问自己跟宁彦辰在地下共处一晚的事,以他的头脑和智商,实在是不应该啊。

    还有啊,据宁彦辰所说,裴美人先是被下了那个什么醉玲珑的宫廷秘药,再加上自己端的那杯药水,两者中和,功效翻倍,是要睡上几天几夜的,怎么会就这么轻易醒了?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回了裴夜的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园外一阵喧嚷,脚步声纷沓而至,好似有大批人马急促赶到。

    “来人,将这园子团团围住,可别让他给跑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大胆裴夜,私造印玺龙袍,意图谋反逼宫,证据确凿,还不快出来受擒——”

姻缘错 第七十一章 患难见人心(上)

    话音刚落,就见大批士兵模样的人潮水般涌了进来,个个铠甲加身,手持利器,这衣饰装备对易倾南来说并不陌生,是她在进宫时见过的……御林军!

    御林军竟闯进裴府,口口声声要捉拿裴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敢动手。”一个声音冷淡应道,廊前人影一闪,七星卫之一的天枢从暗处走了出来。

    七星卫都是穿一身暗黑劲装,简洁利落,毫不起眼,平时并不随身携带兵器,那冲在最前的几名士兵顿起轻视之心,相互递个眼色,便将天枢团团围住,作势欲攻。

    “且慢!”

    又是一大群士兵手持弓箭冲了进来,为首两人,左首是名身着红袍的中年太监,生得细眉淡目,面色白净;右首是名面目威严的武将,与御林军一般衣着颜色,看样子是御林军的首领,而拦在他们前面的却是去而复返的康亲王宁彦辰,刚才那声且慢,正是出自他之口。

    此时的宁彦辰,脸容焦虑,风尘仆仆不说,身上锦袍还是之前的那件,他是知道七星卫底细的,当下挥退了围住天枢的几名士兵,朝天枢平声问道:“你们将军呢?”

    天枢不卑不亢答道:“将军在书房,不便会客,王爷请回吧。”

    那太监哼了一声道:“我等是奉皇上圣谕前来捉拿裴夜这个乱臣贼子,可不是上门做客的。”

    “是么?”天枢身为七星卫之首,早就养成遇事不辨喜怒的性格,只是冷淡反问。

    这话问得他身边那名武将面有赧色,要知道,他们闯入的不是别处,正是当朝大将军裴夜的府邸;要捉拿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大将军本人;而他们这支御林军,从初期选拔到日常训练,再到将领提升,也都是在裴大将军的治下!

    “废话少说,快叫姓裴的出来受擒!”那太监尖声道。

    “大胆!”宁彦辰厉声喝道,狠狠瞪他一眼,继而转向天枢道,“这其中必有误会,要不你去请你家主子出来,我与他一同去面见圣上,解释清楚。”

    没等天枢回答,就听得房门咯吱一声从内打开,裴夜只着一身素袍,面色冷清,负手而立,“要捉拿裴某,可有圣旨?”

    那太监见他虽一身居家服饰,却依然英挺俊朗,气度不凡,微愣了一下道:“洒家是奉皇上的口谕!”

    “口谕?”裴夜笑了笑,道,“呵呵,那也算吧,但你说裴某谋反逼宫证据确凿,不知是人证还是物证?”

    那太监被他看似戏谑实则深沉的眸光直直盯住,只觉得浑身发冷,压力倍增,好歹他还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见过大风大浪的,强自镇定道:“人证嘛,这偌大的府邸,总会找到的,至于物证,嘿嘿,大家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裴夜挑了挑眉,“看来裴某是免不了要走这一趟了?”

    那太监点头道:“正是。”

    “那就走吧。”裴夜举步上前,与呆立在门口的易倾南擦身而过,见那少年像是吓傻了般的神情,不觉眸光暗了一暗,近乎低语道,“进屋。”

    听得这话,易倾南终于回神过来,她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大队人马要抓的是他,只要她此时进了房间,四周有七星卫守着,别人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狼告诉她应该依言照做,可那双脚像是有自己意识似的,小步跟了上去。

    “将军。”天枢见裴夜走过来,忍不住低道,“要不要……”七星卫都隐在暗处,只要将军一声令下,顷刻之际就可将这园子里的御林军拿下。

    “不必,都退下。”裴夜淡淡一声,迈步往前走,眼角余光瞥见那小身影还在自己身后跟着,不由唇角微扯,“你还跟着做什么?”

    “我……”易倾南答不出来,她说不清自己这样是出自什么心态,她也知道自己此刻跟上去起不了任何作用,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累赘,但就是没法眼睁睁看着他单身涉险。

    就在她犹疑之时,两柄闪着寒光的长枪交错而来,正好挡在她与裴夜之间,将两人远远隔开,“闲杂人等一律退后!”那红袍太监叫道,似是意有所指。

    “将军……”易倾南咬唇唤道。

    裴夜没有回答,而是回头盯着她看了一眼,眸光状似清淡,又满含深意,莫名带着种安定人心的功效,仅是一个凝望,便让她移不开眼,热泪盈眶,只轻轻朝他点了点头。

    无数御林军涌了进来,将飞鹤园堆得满满当当,在御林军的包围圈之外,则是站了许多裴府的家仆,一个个瞪大了眼,一瞬不眨望过来,震惊、惶恐、不安、担忧等等,各种情绪交融在彼此的目光当中。

    裴夜一路前行,前后左右都是手持兵器的御林军,刚走出飞鹤园的大门,就听见一声冷喝,“老身在此,看今日谁敢带走我家将军?!”

    只见那裴老夫人被柳嬷嬷扶着走了过来,居然是穿着昔时受封诰命夫人的正红袍服,一出场就指着那太监道:“你无凭无据就说我家将军是反贼,可知污蔑陷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我裴家世代忠良,岂是你这等无耻阉人诬告诽谤得了的!要进宫面圣,好,老身就跟你们一起去!”

    那太监嘿嘿笑了两声,拔高声音道:“谁说洒家无凭无据,裴夜谋反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翻不了身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而在场的诸位,如若能弃暗投明检举揭发,说不定还能蒙陛下开恩,饶他不死!”

    一番话说得裴老夫人脸色微白,只强自镇静道:“老身可不是你随便几句就能糊弄的,敢问证据何在?!”

    那太监往场外一指,“看吧,那就是证据,从裴府地下室搜出来的证据!”

    众人随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数名御林军抬着几只巨大的铁箱过来,箱盖紧闭,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何物。

    裴老夫人从来都没见过这些箱子,乍看之下,只道对方所言属实,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这心境,却跟自己当年初为新妇就遭遇丈夫离家出走时何其相似,同样的不敢置信,同样的狼狈无助,同样的悲惨不堪。

    这一日,她是遭受了双重打击,而且一重比一重来得猛烈,才刚听了亲侄女的哭诉,亲上加亲的美梦就此破灭,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说府里来了大批官兵捉拿要犯,大有抄家问斩之势,她匆匆赶来,看到的却是裴夜的沉默,与如山的铁证。

    “裴英风……”裴老夫人仰面朝天,喃喃自语着,惨然一笑,比哭还难看,“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那太监见状冷笑,“老夫人不是要跟着一起进宫面圣吗,那还跟不跟了?”说罢又转向众人,目光一一扫过,厉声道,“陛下有令,将裴夜家眷统一收监关押,另行处置,来人——”

    宁彦辰上前一步,轻笑着打断他道:“大理寺已经人满为患了,还是就关在这府里吧,有御林军重兵把守,本王再来担保个,陛下那里不是问题,蔺公公意下如何?”

    这名被称作蔺公公的太监名叫蔺印,司职大内副总管,平日就是苍汉皇帝宁江析身边的红人,如今又有圣谕所持,更是不可一世,即便如此,他也是不敢得罪这位康亲王,沉吟了下,当即点头,“王爷仁慈重情,那就依王爷的意见,来人,把裴夜的家眷都押上来!”

    “是!”数名士兵奉命而去,过不多时,便押着四人过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当年要不是我家将军破格推荐,你们一个个小家小户的寒门子,能在京城混出个名堂,入选御林军?呸!”裴宝破口大骂,他是裴夜乳娘的儿子,素来与裴夜形影不离,又是裴姓,自然是被首当其冲押上前来。

    那些士兵被骂得神情悻悻,只一味沉默,手上动作倒是轻了不少,纵是如此,后面的三名妙龄女子也是被这铁甲利器吓得花容失色,哭泣不止,“将军,将军,救命啊……”

    这跟裴宝一起被押上来的三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表小姐梁筱蓉,以及暖风阁双姝,红裳和绿绢。

    裴夜尚未娶亲,又是独子,府里女眷着实不多,除了裴老夫人之外,就是被冠以表妹之称的梁筱蓉,而这红裳绿绢虽然还未正式行礼抬成姨娘,但她俩是裴夜的房里人,却是不争的事实,是以都被押了上来。

    “哭什么哭,还没被砍头呢,别给将军丢脸!”裴宝被她们哭声扰得心烦,不禁偏头过去低骂道。

    “砍、砍头?”绿绢一听脸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嚅嗫道,“奴婢只是个丫鬟啊,丫鬟也要砍头吗?”

    “丫鬟?”蔺印冷笑道,“你们不是裴夜的小妾吗?”

    “不是,奴婢不是小妾,是丫鬟,丫鬟啊!”绿绢扑通一声跪下,将旁边的红裳也顺势拉了下来。

    红裳如梦初醒,带着哭音附和道:“大人明察,奴婢二人确实只是府里的丫鬟,而非将军的小妾,奴婢……”她略一抬眸,但见周围黑压压的人影,生死关头,什么都顾不得了,咬牙道,“奴婢二人都是清白身子,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找婆子给奴婢……验身。”

姻缘错 第五十九章 下药(上)

    “他是我朋友,易小五。”

    宁恒宣刚一说完,易倾南就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见过长公主殿下。”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长公主,但她在裴府待了这么些日子,起码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不至于认错人。

    “哎,不是跟你说了吗,不用跪,不用跪的!”宁恒宣赶忙去拉她,他那点力气却怎么拉得起那执意要跪的人,无奈之下,只得面朝宁梓媛,以旁人不闻的嗓音低声道,“皇姐,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易小五,上回皇叔带进宫来陪我玩的,他可会说故事了,很受裴将军信任呢……”

    听他提到宁彦辰和裴夜,宁梓媛脸色缓和不少,对易倾南平声道:“你起来吧。宣儿年幼天真,平日管教又严,难得你能对上他的胃口,既然如此,你今日就好好陪他罢。”

    易倾南恭敬垂首,“是,能服侍小主子,乃是小人的福分。”说完这才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拢手侍立。

    宁梓媛赞许点点头,又对一旁的青衣宫娥轻声吩咐,“打赏,赐食。”

    想来这是宫里固有的规矩,那青衣宫娥早已备好,赏的乃是两只银锞子,至于赐食,却不曾随身携带,便将就桌上的点心取了一碟给她。

    “谢殿下!”

    易倾南无意间发了笔小财,自是欢喜接过来,行了个礼,远远退后,宁恒宣也跟了过去。

    阁里人多,又都是些女宾,易倾南牢记自己的身份,一直退到门外,这才停住脚步,她在园子里专注写字时还不觉什么,此刻闻着糕点的香味,却有些忍不住了,直吞口水,偏偏宁恒宣还在一旁催促,“快吃啊,吃啊,吃了好给我说故事!”

    听他这么一说,又眼见周围没人,易倾南再无顾忌,取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大口吃起来。

    宁恒宣在旁拍手笑道:“听我的没错吧,我皇姐人很好的,不会亏待你。”

    “嗯,多谢殿……小宣!”易倾南含糊嘟囔,心道今日府中办宴,各种吃食肯定准备了不少,等晚上收工后去大厨房里找周家婶子问问,那些剩下的兴许可以打包去家丁苑,给伙伴们做宵夜吃,却是再好不过了。

    宁梓媛朝外间那凑在一起的身影瞥了一眼,忽然笑道:“不是说缺个敲鼓之人吗,我看这个易小五就不错,大家可有意见?”

    “他?”众人听得一怔,本来在这样的场合,既然分了男女宾客各自游乐,女眷中就不该出现异性,但一来这是长公主的提议,二来这少年却是裴府的人,而且相貌俊秀不俗,个个稍有迟疑,便是含羞不语。

    宁梓媛见众人皆是默认,朝青衣宫娥递个眼色,那宫娥立时朝门口走过去。

    “易小五,殿下叫你进去敲鼓。”

    什么?

    易倾南最后一块糕点刚塞进嘴里,冷不防听得这句,差点噎住,不由得闷声咳嗽起来。

    早知道就不跟着过来了,这不,摊上事儿了!

    “别急,喝口茶再过去也不迟。”说话间,一杯素茶递了过来,说话的人正是那安靖郡主沈晴衣,笑容微微,颇有安抚关怀之意。

    易倾南不禁吓了一跳,“沈小姐……”叫出来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郡主,怎敢劳您如此照顾?”

    “不必客气,我还没感谢你上次送我回府呢。”沈晴衣嫣然一笑,将茶杯递到她手里,举止娴静而优雅,好似画中人一般,而说出的话语又是那样自然亲切,倒把易倾南弄得不好意思起来。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易倾南讪讪笑道,面对如此待遇,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回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抗拒,不由得暗地懊悔,这样高雅温婉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一念及此,心底有丝酸酸的,她低头喝了口茶,止了咳嗽,理所当然道谢。

    沈晴衣含笑看了看她,红唇一抿,柔声道:“若是无妨了,就赶紧进去吧,别让长公主殿下等久了。”

    “是。”易倾南不敢怠慢,侧身拭了下嘴角,便跟着青衣宫娥进去了。

    阁内众人已经坐好,花球也置于桌上,就等着鼓声敲响,游戏开始。

    宁恒宣一心想听故事,本来是极不乐意的,但他看到方才易倾南领赏时的欢喜模样,想来击鼓之后也许皇姐还会再行奖赏,再一看时辰还早,也乖乖挨了宁梓媛坐下,好奇观战。

    易倾南被那青衣宫娥带至一面背对众人的皮鼓之前,接过一根系着红绸带的木槌,她前世也玩过这击鼓传花的游戏,再听那青衣宫娥讲解两句,便是全然明了。

    “公主殿下,这游戏开始之前,得先说说规矩。”说话的是御史大夫陈大人的千金。

    宁梓媛沉吟着道:“我看这里地方也不甚大,才艺表演倒也罢了,待会儿花球在谁手,谁就作一首诗吧。”

    沈晴衣见座中有人面露难色,微笑道:“当场作诗考的是急智,对我等而言委实难了些,不如放放水,吟出一句则可,殿下觉得如何?”

    宁梓媛哼了一声道:“别人觉得难,难道你堂堂京城才女也觉得难了么?”

    沈晴衣笑了笑,抚着额头道:“可不是吗,对于公主殿下的才情,我是自叹不如啊,殿下就别为难我了,把题目放宽松些吧。”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行行好,就放我们一马吧。”众女纷纷附言赞同。

    梁筱蓉身为寿星,又是主人身份,此时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出面赔笑道:“公主殿下就怜我才疏学浅,吟出一句就算过关吧。”

    宁梓媛见众人帮腔,也不再坚持,只道:“那就首尾接龙吧,这是最低要求了,要不就太没意思了。”

    规矩定下,好几人都往沈晴衣投去感激一瞥,对她好感也是增添不少,随着咚咚咚的鼓声敲响,便开始传递花球了。

    易倾南背对众人敲鼓,听得窸窸窣窣的衣带拂动声,以及吃吃的轻笑声,也不知花球传到何处,随意敲了数十下,便停槌不动,略一转头,见得花球是在一名黄衣少女手中。

    那少女拔得头筹,难免有些紧张,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烟波江渚渔火明。”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因为开场的缘故,倒也算是过关了。

    鼓声咚咚咚又响了起来。

    这回接到花球的是先前说话的陈小姐,她不慌不忙答上一句,“明灯暗影但觉远。”

    鼓响鼓停,下一位接到花球的再答:“远山近草一春秋。”

    “秋去冬来几多愁。”

    “愁心欲泪人易睡。”

    “睡意阑珊风暖轻。”

    “轻烟载我去蓬莱。”

    易倾南敲到后来,听得那背后一句又一句伤春悲秋的诗词,机械动作着,正昏昏欲睡,突然听得这一句精妙的,几乎要大声喝彩了。

    好一句轻烟载我去蓬莱,竟有些太白风格,却教人耳目一新。

    吟出这句的不是别人,正是安靖郡主沈晴衣,众人微怔一下,便都禁不住鼓起掌来。

    而鼓声起了又停,下一刻,花球却堪堪落在长公主宁梓媛手中。

    宁梓媛粉面微白,秀眉蹙起,一时难以应对,要知道上句的末字乃是个莱字,仙山之名,却不易起头,想了半响才勉强对出句,“莱芜山连斜阳外。”

    众人又是一番鼓掌喝彩,但这掌声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谁又说得清楚。

    鼓声起起停停,接龙仍在继续。

    “外来风雨多寒凉。”

    “凉衾冷夜梦更长。”

    “长风曼舞花映月。”

    易倾南咚咚敲了十余下便是停下,背后却是一阵沉默,过得须臾,有人嚅嗫着低道:“月……”是表小姐梁筱蓉的声音。

    梁筱蓉手持花球,几乎要将那花儿捏碎,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了,她自小不爱读书习字,家里也未做要求,在诗词上的造诣原本就浅薄,再加上此刻心里紧张,竟半天答不上来,只对着那敲鼓少年的背影,银牙紧咬,恨得要死。

    易小五啊易小五,他就是存心的!

    其实真冤枉易倾南了,她背后又没长眼睛,还不是跟着感觉走吗,估摸着敲得差不多了就停手,哪知道花球会落在谁人手里?

    这敲鼓看似简单,暗地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那长公主自幼生在宫闱,心思玲珑,所以才会选来选去选中她这小家丁来做啊。

    “月……”梁筱蓉心慌意乱,还在苦苦思索,忽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却见身旁的沈晴衣手持茶杯,面前的桌上隐约写有字迹,依着字迹,她本能念出,“月影横斜芙蓉香。”

    “好诗!”长公主宁梓媛带头鼓起掌来,饶是她自恃清高,也不得不赞道,“这句既有景致,又有意境,难得还镶嵌了梁小姐的名字在其中,当判为本场最佳,我们也不必再比了,玩别的吧。”

    沈晴衣那字迹有茶杯遮挡,又与梁筱蓉相邻而坐,是以竟没一人看清,都以为是梁筱蓉本人应对,赞叹之余,亦是心服口服。

    “公主殿下过奖了。”梁筱蓉俏脸涨红,想自谦几句又不知如何说起,望向沈晴衣的眼神中既有感激之情,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色。

    易倾南在旁也是暗地抹了把汗,还好,这敲鼓敲得没出什么纰漏,正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告退,许是老天开眼,好运来临,门外恰恰响起一声——

    “易小五,将军在听雨轩喝醉了,令你前去侍候。”

    ------题外话------

    龟央考试考挂科了,呜呜……

姻缘错 第七十二章 患难见人心(中)

    “你说什么?”裴老夫人听得真切,惊愕之际已忘记了周围形势,朝双姝所跪处疾走两步,指着二人颤颤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但那白绢上明明有……”当年她眼见这继子房里空虚,便亲自挑选了两名貌美丫鬟入住暖风阁,裴夜虽不甚情愿,但当面并未推辞,也确实在暖风阁留宿整夜,次日一早,她是亲眼见得两女呈上来的圆房见证的啊!

    “那是……鸡血……”红裳生怕众人不信,情急之下说了出来,说罢又伏在地上,不住哭泣磕头,“奴婢不是小妾,只是府里的丫鬟,请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

    “大人明察!大人饶命!”绿绢也跟着她磕头不止。

    这红裳绿绢此刻的心情,真真是憋闷冤屈到了极致。

    两人自持样貌不俗,一心想向那英俊威武的将军献媚争宠,裴老夫人在她俩入选时也许下承诺,若能怀上个一子半女,日后定能抬个姨娘,担保这一辈子夫妻恩爱荣华富贵,只可惜,算盘打得精妙,人家却不配合——

    她俩被送入暖风阁的那一晚,裴夜人是来了,可压根没理睬两人,而是独自在外屋看书,她俩又是沐浴又是熏香,羞羞答答在内室等了一夜,等第二日一早迷糊醒来,早已人去屋空,两人不甘这样的结果,更不甘再回去做丫鬟,悄悄找了鸡血涂在白绢上,以此作为圆房的证据让裴老夫人宽心,原以为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却没想到,过后的数晚,不论她俩怎么精心打扮,怎么含羞邀约,甚至是曲意迎合挑逗,裴夜均视而不见,都是如斯度过。

    再后来,裴夜基本不来了,两人也渐渐认命了,背负着未来姨娘的光环,享受着小主的优厚待遇,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生活总比当丫鬟强多了,直到那日易倾南前去传令说要侍寝,红裳才又动了心思,以为将军终于改变主意了,一时喜不自禁,谁知这心火刚一涌出,瞬间就被浇灭。

    “哈哈,原来竟是两个冒牌货啊,亏我还终日嫉恨……”表小姐梁筱蓉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变为双肩耸动,哭泣出声,“表哥……呜呜呜……该死的……到底是谁在害我……”

    “你们这几个不识好歹的傻婆娘,胡说些什么!”裴宝忍不住低骂,真恨不得过去将那跪着的两女一阵好打。

    将军没跟双姝圆房,这件事给他的震动也是不小,心头也愈发怀疑自家主子的性向,本是血气方刚身强力壮的武将,对上像红裳绿绢那样的美人儿居然毫不动心,这不是有问题是什么?

    但有句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那岂不是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大将军是个……那啥啥!

    现场最震惊的人却是易倾南,裴夜走前叫她进屋,但她哪会真的遵从,等人群一出大门,她就在七星卫睁只眼闭只眼的“监督”下,噔噔噔攀上园子大门旁的围墙。

    正探出个小脑袋往下望,冷不防听到底下红裳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只觉得胸口一热,心怦怦乱跳着,几乎要从墙上栽下来。

    他竟然……竟然没跟双姝……

    这么说,他不是身经百战,而是洁身自好……太不可思议了,哎哎,要不是她在服侍他沐浴时曾见过那啥啥展翅欲飞的模样,她会以为他真有那方面的毛病!

    可怎么会这样呢,双姝长得那么美啊,是个男人都会动心吧……难道,他当真不喜欢女人,而是喜欢像自己这样的……俊秀少年?

    回想起当日他与宁彦辰压在一起的情景,易倾南就禁不住头皮发冷,偏偏心头又热乎乎的,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与期待。

    但,不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刻她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心里那个爽啊,好想高声唱歌!好想仰天大笑!

    “你说他是不是看见将军被抓走,吓得傻了?”墙角边的阴影里,摇光盯着上面那张痴笑不止的小脸,小声地说。

    “估计是吧。”玉衡摇了摇头,继续靠墙眯眼打瞌睡,这些人怎么这样不经吓,将军昔日戎马生涯什么阵仗没见过,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都不值一提,就这点御林军,哼哼,塞牙缝都不够。

    易倾南正沉浸在无尽的喜悦当中,对于墙下的窃窃私语丝毫不觉,看着看着,忽然看见那群士兵当中隐约现出的铁箱,不觉又是一怔。

    这箱子看着好生眼熟,像是她在地底下里见过的那几只!

    难道这就是那红袍太监口中的物证,私造的国玺龙袍?!

    要说裴夜在自家府中私造这玩意儿,企图谋反当皇帝,打死她都不相信,顶多是他老子,那个姓裴的暗卫首领所为,藏于地底密室,而他并不知情。

    可当时她与宁彦辰明明每只箱子都打开查看过,那里面只有金银珠宝和字画,哪有什么国玺龙袍?而那密室里除了箱子之外别无他物,四周铁壁她与宁彦辰都一一查探过,洞口又有王府和夷陵侍卫共同镇守,相互制约,众目睽睽之下谁也出不了幺蛾子,除非……

    易倾南脑中灵光突闪,惊得低叫一声,从围墙上倒摔下去!

    “完了,真吓傻了。”摇光与玉衡对视一眼,迅速奔出,一左一右正好将掉下来的小家丁接过正着。

    就在双臂被人托住的同时,易倾南也想到了唯一的可能性——

    宁彦辰!

    只有他,才有机会浑水摸鱼,在那铁箱中放进别的东西!

    国玺与龙袍,一个体积小不占位置,一个质地轻薄好收放,随便在怀中袖中一藏,旁人根本不察,但宁彦辰当日是来裴府赴宴做客的啊,身上竟藏了这些物事,足以说明他对裴府对裴夜的态度,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在关键时刻施以致命一击!

    他这样做,显然是得到了其皇兄苍汉皇帝宁江析的默许,他们兄弟俩如此陷害裴夜,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越想越是心惊,刚一站稳,就撇开左右两人,呼啦啦往园外跑去。

    “将军叫你待在屋里。”面前人影一闪,天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单手一拦,背书般地说道。

    易倾南左突右窜甩不掉他,气得跺脚,“别拦着我,我是人证,我能证明将军的清白……”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在世人面前她一点份量都没有,要说那什么国玺龙袍都是宁彦辰栽赃嫁祸,谁会相信啊?而且这根本就是那宁氏兄弟自编自演的一出戏,目标就是裴夜……

    一想到他被冤枉,被陷害,她的心都揪到一起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论信与不信,她都得跟去,说出她亲眼所见的事实!

    “将军被带走了,你们一个个怎么跟没事人似的,都不着急吗?”易倾南看着天枢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生气,只想骂人,“让开,我要出去!”

    “不行,将军有令……”天枢一动不动。

    “狗屁!”易倾南急得爆粗口了,“你要么进屋躲着,要么跟我一起,二选一!”

    天枢没说话,易倾南趁他不备,突然调转方向,猛一提气,居然成功跃上墙头,跳下就是一溜小跑,追着前方人群去了。

    与此同时,蔺印一行人已走到裴府大门处,刚踏出门槛,就听得外间街巷传来阵阵蹄声,如骤雨般急促,听在耳中不免疑惑,这裴府附近街巷皆已戒严,有御林军层层把守,铁骑横列,弓箭如林,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上京百姓都被拦在外围,又怎会有人骑马飞驰而来?

    “我等是奉旨捉拿要犯,闲人勿近——”御林军之中有人出列喝道。

    “我们可不是什么闲人……”那骑士虽然有意拔高声音,却显得中气不足,说话间马儿已经奔到街角处,众人却已看清,马儿跑得步伐急躁而杂乱,显然这骑士技艺有限,而且马背上还是坐着两个人!

    但见那面容白净的骑士勒马停住,从马背上歪歪扭扭滑下地来,随即去扶马背上的另一人,后者头戴纱帽,手持令牌,着一袭镶白狐毛的宝蓝色云袍,身形窈窕,娇喘微微,却是名年轻女子,薄纱随风而起,露出张清丽端雅的俏脸来。

    “沈……安靖郡主?”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低叫。

    没错,匆匆而来的两人正是沈家姐弟,安靖郡主沈晴衣,与沈家二公子沈文轩。

    蔺印呆了呆,恭敬行了一礼,问道:“郡主因何来此?”沈晴衣手里的令牌他也识得,乃是苍汉皇帝宁江析御赐的通行铁券,难怪这姐弟俩策马奔驰,一路上竟无人拦下。

    沈晴衣下地站定,并不看旁人,却是盯着那士兵持戟围合之下的高伟身影,星眸含泪,启唇低唤,“将军……”

    裴夜眉头微蹙,轻叹道:“你这是何苦?”

    沈晴衣仓皇赶到,形容娇弱,背脊却挺得笔直,一字一句道:“将军蒙冤受难,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岂能袖手旁观,晴衣愿与将军同赴金銮殿,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姻缘错 第七十三章 患难见人心(下)

    好一个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沈晴衣声音不大,却吐词清晰,情真意切,在场之人闻听之下无一不心生钦佩,暗地夸赞,就连那御林军的士兵也是眼露称许,不予为难,一任她莲步轻移,无视寒光闪耀的钢刀长戟,一步步走到裴夜身边。

    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苍汉法律当中,谋反乃是罪至极致,一经查实那可是要株连九族凌迟处死的,人之本性即是趋利避害,在生死关头便更是如此,然而她这个还没过门的妻子却选择了跟夫家站在一起,共同面对,此时再回想起当年裴夜回京受封时婉拒皇帝赐婚说出的那句“糟糠之妻不下堂”,不得不说,这双男女,当真是一对心意相通性命相托的爱侣,堪称世间典范。

    易倾南此时已经冲到府门处,正好听到沈晴衣的这句话,便犹如一桶冷水迎面浇下来,方才还温暖如春的心一下子被淋得冰冷。

    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着那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男子俊朗高伟,风姿卓越,女子清丽端雅,气质脱俗,看上去是那样的引人注目,又是那样的和谐般配,森森的铠甲,如林的刀剑,便都成了衬托的背景,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

    黯然神伤。

    没错,就是这个词,她忘了自己追出来的初衷,只是怔怔地注视着,心酸的感觉一点点加深。

    “姐夫!”

    易倾南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醒,抬眸一看,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府二公子沈文轩,他正迈步朝那对万众瞩目的未婚夫妇走去。

    多日不见,这沈文轩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足足瘦了一圈,居然有了种眉清目秀的感觉,比以往的形象顺眼多了,他走过去,先是朝着裴夜恭敬行了个礼,接着看了沈晴衣一眼,似嗔似叹道:“自从昨夜姐夫送姐姐回家,姐姐就一直睡不安稳,好不容易到天亮睡下了,结果又听说姐夫出事,这不,快马加鞭赶过来了!”

    裴夜闻言皱眉,转向沈晴衣,声音微沉道:“你昨晚落水受凉,今日原不该如此奔波。”

    沈晴衣低头,言语间渐有赧意,“我没事,你别听轩儿胡说……”

    他俩温言细语,围观的众人听不真切,只当是在说些情话,偏偏这里边却有两个听力颇佳的,一个是跟蔺印站在一起的宁彦辰,一个是躲在人群里的易倾南,两人听到这对话均是心头一惊。

    沈晴衣落水……这是怎么回事?

    但见她体态羸弱,步伐不稳,再看其脸,唇无血色,薄纱下露出的肌肤也是白里透青,与昨日白天在观云阁所见果不相同,像是大病了一场,但她怎会落水,又是在哪里落水?

    难道,是在裴府?

    想起观云阁外的一方碧水清塘,答案很显然。

    长公主发病,沈晴衣落水,表小姐上错床,而自己掉进地牢……这个生辰宴,可真是热闹得很,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裴宝与表小姐阴差阳错的一夜风流还没定案,如今又冒出个裴大将军谋反的罪名来,老天,你是要闹哪样?

    想到这里,易倾南忍不住朝裴夜投去一瞥。

    一大早他就神清气爽穿戴整齐,还以为他是在小校场晨练,没想到是护送未婚妻回家去了,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不可自拔,所以才捱到这个时候回府。

    就在她收回眸光的一霎,像是有感应般的,裴夜的目光直直射过来。

    四目相对,裴夜微一挑眉,嘴唇动了动,又自抿住,只冷冷瞪她一眼,似警告,又似不满。

    他就知道凶她!

    对他未婚妻就那么温柔!

    易倾南心里嘀咕一句,真想撒手不管了,回屋睡大头觉去,总比继续看他与未婚妻在人前卿卿我我的好,但想归想,脚下却怎么也挪动不了。

    “郡主,我等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捉拿要犯,还请郡主不要干涉的好。”蔺印眼见这沈家姐弟与裴夜絮絮说话,又听得街头渐有喧闹冲突之声,他知道裴夜在京城百姓心中的地位,为防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必须早早将人带走,万不能在裴府门前久留。

    没等沈晴衣说话,沈文轩已经抢先叫道:“你这不长眼的阉人,没看见我姐姐手里拿的是什么吗,那是当今圣上钦赐之物!”

    “轩儿,不得对大人无礼。”沈晴衣蹙眉。

    “是么?”蔺印冷笑道,“可这只是通行令牌,却不是免死金牌!如今我等是捉拿要犯,谁要阻拦,便是与之同罪!郡主娇贵,还是避让一下吧!”

    沈晴衣却站着没动,语调清冷,如玉击冰,“你口口声声说将军谋反,有何证据?”

    若是换做旁人,蔺印也不屑与之解释,但这位不同,既是于当朝皇帝有救命之恩被赐封郡主,又是丞相的义女,碍于情面,不得不指着那边暂且放置在地的大铁箱道:“郡主请看,那就是从裴府搜出来的,裴夜私造的龙袍和国玺!”

    “我不信,肯定是你派人潜进府去放的,跟我姐夫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这是陷害!是嫁祸!”沈文轩手舞足蹈嚷闹起来,“你们这套把戏,本少爷早就听说过了,什么仙人跳,什么偷梁换柱,什么狸猫换太子……”

    蔺印听得只是冷笑,“裴府是何等地方,任我等自由进出吗?沈二少爷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不论如何,我相信我姐夫是清白的!”沈文轩一句说完,便朝那铁箱子直冲过去,忽然间从腰间拔出把刀来,对准一只铁箱用力劈下!

    这腰间佩刀挂剑乃是京城贵族子弟的一贯喜好,大都附庸风雅,显摆财力,有的甚至还在刀柄剑鞘上镶嵌宝珠美玉,明为刀剑,实则饰品,所以刚才沈文轩佩刀而来,在场无人在意,却不想,他手中居然是一把宝刀,削铁如泥!

    这拔刀挥砍的举动实出突然,周围士兵还没回神,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听得哗的一声,铁箱从中破开,里面的物事啪啪掉出来,滚落一地。

    竟是些笔墨纸砚!

    这其中以砚台镇尺居多,落地即是摔得粉碎,那些负责搬运箱子的士兵并不知箱内为何物,生怕摔坏了重要物证,一见箱中之物滚落,便是下意识去捡。

    “你……”蔺印正要指示御林军过去阻拦,却被一只手挡住,回头一看,却是脸色微白的宁彦辰。

    趁此机会,沈文轩一步迈过,宝刀呼呼挥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地上剩余的箱子全部劈开,但见其余箱子之中不是碎石,就是废铁,要不就是些旧衣物,装得满满当当,掉得一地狼藉。

    易倾南立在原地,呆呆看着那箱中之物,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是在变戏法么?

    明明就是那几只箱子,但箱子里的珠宝、黄金、字画,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堆破铜烂铁与废旧之物……怎么可能?!

    忽觉一道目光射来,带着同样的甚至更多的疑惑与不解,不是别人,正是与她在地下同处一夜的宁彦辰。

    易倾南回望着他,慢慢地,唇角上扬,扯出个冷笑来。

    想陷害裴美人,哼,老天都不帮你!

    宁彦辰此刻心里却是震惊到极致,不仅他亲手放入的东西不见踪影,就连那箱内原有之物都不复存在!

    难道是……赫连祺?

    微一偏头,就对上隐在人群之中的王府侍卫——那是他最为得力的心腹,专门留在洞口与夷陵侍卫一道镇守,后者也是眼露惊异,并朝他微微摇头,示意非赫连祺所为。

    不是赫连祺动的手脚,那会是何人?

    宁彦辰环顾四周,不动声色扫过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想从中找到些须丝马迹,却见那沈文轩弯腰下去,一手从地上拾起一物,看了一看,继而哈哈大笑。

    “你们看,这个像不像国玺?”他左手握着只漆黑的秤砣,一步步朝蔺印走过来,“你说,这是国玺吗?你说啊!”

    “这……不是。”蔺印面色灰败。

    沈文轩又朝他晃了晃右手的物事,却是一件男子短衣,上面还缀着几个补丁,“那这个呢,这个可是龙袍?你说话啊,这是不是龙袍?”

    “不是。”蔺印咬牙。

    “大家听清楚了,这位大人说的,不是!”沈文轩把手上之物随意一丢,面朝众人,恨恨道,“就凭这些破烂玩意儿,你们就随便污蔑我姐夫!真是欺人太甚!”

    “对啊,欺人太甚!”裴府家仆当中有人也跟着叫出来。

    顿时一呼百应,无数声音齐齐喊出声:“狗官欺人太甚!向将军道歉!还裴府清白!”

    “向将军道歉!还裴府清白!”街头巷尾被拦住的百姓竟冲破御林军的封锁,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一见裴府被弓箭铁骑团团围住,那还了得,个个义愤填膺,振臂高呼。

    一时间,人声鼎沸,场面混乱。

    忽听得一声女子惊呼,却是一名御林军收势不住,朝沈晴衣胸口撞了过来。

    沈晴衣一个趔趄,几乎就要摔倒,就在下坠的刹那,裴夜大手一捞,将她扶起,但她原本虚弱无力,只强撑着一口气飞奔来此,如今见意中人平安无事,心神俱松,被这么一撞,竟是生生晕了过去。

    “姐姐!”沈文轩急得叫道。

    易倾南还在府门口站着,眼睁睁看着那娇柔的女子倒在他怀中,看着他神情凝重启唇低唤,忽然间觉得心灰意冷,自己好生无趣,又好生多余。

    罢了,圣焰令已重回囊中,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姻缘错 第六十章 下药(中)

    是管事周林的声音。

    这句对于易倾南而言就好比特赦令,立时有了告退的理由,行礼之时,她亦忍不住偷瞟了下那三女,只见长公主宁梓媛面露担忧,安靖郡主沈晴衣轻咬红唇,就是那表小姐梁筱蓉也是心事重重,笑意勉强。

    听得心上人身体微恙,便一个个都神不守舍了,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你去吧,好生照顾将军。”宁梓媛好歹是一国公主,迅速恢复过来,神情自若说道。

    “是。”易倾南点头退出,宁恒宣按捺不住,跟着她出了门。

    “小五,我跟你一起过去,这里尽是些女子,我待着实在没意思。”他边走边低声抱怨。

    “那怎么行?”易倾南停住脚步,并不赞同,“我现在是过去服侍我家将军,是去做正事,你跟去做什么?”

    宁恒宣扁嘴道:“我不会妨碍你,我就过去找我皇叔玩。”

    易倾南朝他上下看了看,笑道:“你如今可是个女孩子呢,而那听雨轩是男宾之地,与理不符啊。”

    “可是……”

    宁恒宣张了张嘴,正待辩驳,忽然听得背后阁内传出一声唤,“宣儿,回来。”正是长公主宁梓媛的声音。

    宁恒宣这次是千求万求才求了皇姐带他来此,在宫中答应得好好的,须得遵守“三不准”:不准乱逛乱跑,不准不听招呼,不准暴露身份,先前他偷偷去找易倾南已经违反了第一条,此时再不敢有所违背,只好转身返回,并不忘低声叮嘱易倾南,“那你早去早回,我就在观云阁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易倾南连声答应了几个好,心里却抱歉地想,那观云阁里又是公主又是郡主的,打死她也不会再转回来了。

    “小五你快点,那边还等着呢。”周林在不远处唤道,他本是因故从听雨轩经过,不想却担上个传讯的差事,倒是有点纳闷,裴宝就在跟前呢,将军却舍近求远来找易小五,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来喽。”易倾南脚步轻快跑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关切问道,“周管事,将军怎么会喝醉呢?他喝了多少啊?只有他一人喝醉吗,康亲王和夷陵皇子呢?”

    面对这连珠炮似的询问,周林只是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你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易倾南哦了一声,心头略微不安,也不好再问什么,随他快步朝听雨轩走去。

    听雨轩跟观云阁离得不远,十丈之内,中间就隔了一片绿树藤蔓,两者以一条曲径长廊相连,相对于观云阁的欢声笑语,听雨轩显得甚为清净,湘帘半卷,里面既无细乐柔婉,也无舞袖蹁跹,只有那三人或坐或卧,悄声交谈,面前桌上杯盏凌乱,地上还有些水渍,侍卫家丁都退得远远的。

    尊位上宁彦辰与赫连祺相向而坐,还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劝酒,裴夜却斜躺在一旁的青竹席上,面色微红,静默无声,似是睡着了。

    易倾南见此情景,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给那尊位上的两人行了个礼,便是疾步走过去,轻推着裴夜的手臂,低声唤道:“将军?将军?”

    “你家将军今日太不抵事,才喝了两壶就醉了。”宁彦辰喝了口酒,淡淡说道。他今日头戴嵌宝白玉冠,着一身石青色泥滚金边的云锦夔纹圆领宽袍,腰间束着白玉带,并悬着一枚镶有正红珊瑚珠与淡蓝璎珞的羊脂玉佩,镶白边的水貂毛皮披风搭在椅背上,于细微处彰显清俊华贵。

    而他对面的赫连祺则是着一身宝蓝色对襟广袖锦袍,领口袖口以金银双线滚边,衣摆上密密绣着大朵大朵水红金丝海棠团花,闪银色细带束腰,头上未曾戴冠,而是松松挽了个发髻,以一根晶蓝宝石镂金发钗固定住,手腕上还戴着串深浅各异的五彩琥珀珠串,似这般妖娆奢华的衣饰,若是穿在别人身上,那就是一个字“俗”,但穿在他身上,却有着说不出的明丽风流。

    易倾南的目光只在他两人身上睃巡了一眼,就全部落在席上的裴夜身上,比起两人的精美衣饰,裴夜就打扮得很是随意了,一袭银灰暗纹通袖宽袍,同色同质的锦带绑住发髻,全身上下却无半点饰物,这样的穿戴不像是宴请聚会,倒像是自家房中饮酒自乐一般。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他在服饰上虽然落后一筹,却丝毫无损那天然而生的男性魅力,晦暗的衣色掩饰不住俊眉朗目,英气四射,就算是醉倒在席,也醉得从容自在,慵懒迷人,而无半点污秽潦倒之态。

    这轩中三人都是人中龙凤,各具特色,而易倾南却顾不得欣赏美男,只一心要将自家主子弄醒,见裴夜毫无动静,跳起身来就忙着去弄醒酒汤。

    “等等,让我看看你!”赫连祺眼疾手快,长臂一捞,便将那急欲出门的少年抓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眸光落在那小脸上,惊疑不定,“咦,怎么变丑了?你最近遭遇到什么事了?”

    易倾南先是一愣,继而想起容老爷子给的隐容丹和黯肤粉来,于是笑道:“有劳殿下关心,小人每日好吃好睡,没什么事。”

    赫连祺却是不信,紧盯着她的脸,摇头道:“不可能,这才多久没见就黑了好几分,这模样也不如以前光鲜了,是不是……裴夜虐待你?”

    听他这么一说,宁彦辰也放了酒杯,凑近过来细看。

    这个夷陵皇子,当真是花丛中千滚万滚过来的,眼光毒辣着呢!

    易倾南在心头嘀咕一句,面上却是笑呵呵道:“殿下别这么说,将军对小人好着呢,只是小人最近露天活计做得多了些,应该是晒黑了吧。”

    赫连祺半信半疑,又往少年脖子手背上瞟了几眼,见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肤色都是一样的微黑暗沉,心想这小家丁年纪该有十五六岁了,干的都是体力活,成天风吹日晒,自然不如那些贵族少年郎俊秀细致,应是往粗壮方向发展了。

    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底子……

    易倾南感觉到袖间力道松懈,知道他大致是信了,心头一喜,正要低头出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易小五,你去哪里?”竟是裴夜的声音。

    回头一看,裴夜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皱眉望着她,眼神迷迷蒙蒙,尚不清醒,仿若不知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将军您喝醉了,我这是去拿醒酒汤。”易倾南好言解释。

    “不用,我没醉。”

    裴夜摆了摆手,作势欲起,却被宁彦辰伸手按住,哼道:“作数吧,刚刚是谁说头疼,又说昏沉无力,现在服侍的人已经来了,你还是回屋歇着去,皇子这儿就由本王来陪,不会怠慢贵宾的。”

    易倾南知道宁彦辰与赫连祺暗地结仇,素有嫌隙,两人实力旗鼓相当,不论文攻武斗,谁都吃不了亏,他一心支开裴夜,说不定就是想斗上一斗,若是自己主仆二人执意留下,反倒是碍事惹嫌,便道:“王爷说得对,将军这几日歇得晚,睡眠不好,就让小人扶将军回去休息吧。”

    她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虽说这些日子裴夜不理她,甚至有些冷落她,而她也忙得昏天暗地,但还是下意识去关注他的起居饮食,早上几时起床,晚上几时入睡,午饭吃了几碗,当天有无沐浴等等,她都了如指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奴性吧。

    听得这话,裴夜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也不再抗拒她的搀扶,打了个酒嗝,对着宁彦辰含糊道了句“有劳”,便是随她一步一步出门去了。

    易倾南原想着扶他回园是件苦差事,毕竟上回背负醉酒的他回房上床的经历还记忆犹新,不料这次裴夜竟温顺得很,只一小半体重倚在她肩上,走路也是自己在走,倒也不觉辛苦。

    易倾南想他酒醉无力,一路走走停停,眼看都进了飞鹤园了,环顾四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找人帮忙搭个手的想法成了泡影,令她忍不住抱怨,“七星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不必找,都派出去办事了。”

    话音低沉而清晰,易倾南侧头去看,却见他答过之后又自闭眼,昏昏欲睡。

    都出去了?

    真是天助我也!

    易倾南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勉强抑制住内心的兴奋与紧张,小心扶他穿过花木扶苏的曲径,走进空无一人的寝房,无有停留,径直进入内室,安置在那张黄花梨木雕花立柱大床上。

    “将军,你感觉怎么样?将军?将军?”她连唤几声,裴夜只微微睁开眸子,迷糊朝她看了一眼,复又闭上,沉默不语。

    “将军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易倾南想了想,动手脱掉他的外袍长裤,又除去鞋袜,拉过锦被盖好,这才快步出门。

    外厅桌上便是现成的水壶水杯,她随手倒了大半杯,注意着四周动静,从腰间摸出那只瓷瓶,倒出颗药丸,微一迟疑,便投入杯中。

    说也奇怪,那药丸颜色朱红,一旦入水就慢慢变淡,无色无味,易倾南看得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念着容老爷子保证过的“对身体毫无损害”,算是给了自己几许信心,几分勇气,端着水杯慢慢走内室。

    “将军,来,喝水。”手指有点抖,心跳得有点乱,但她已顾不得许多,将水杯递至他的唇边,低声劝哄着,一点点喂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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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七十四章 梦耶?非耶?(上)

    主意打定,易倾南也不耽搁,轻轻退后几步,转身就往府内奔去,她本就挤在众多围观的家仆当中,此时人们都是群情激奋直冲向前,而她却是悄然后退,再加上瘦削单薄的身形,毫不起眼的装束,是以竟无人发现,畅通无阻地回了飞鹤园。

    园子里静悄悄的,先前阻挡她出门的天枢等人已不知去向,趁此机会,易倾南回了屋,迅速将平日积攒的银钱收拢起来,分作两份,连同写了一半的《画皮》手稿一起放在身上,而那失而复得的圣焰令,则被她缝在腰带里,缝得虽然歪歪扭扭,却也牢实稳妥。

    随后她取了纸笔开始写信,分别写给干爷爷容泽礼、石头兄妹和管事周林,也没别的废话,大意是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一阵,各自保重日后再见云云。

    在给干爷爷容泽礼的信里,她附上了自己老早就修改并签名的新协议,协议里将她研发的那些药妆的收益都归到了容泽礼名下,这算是她对老爷子素来爱护之恩的一点回报吧,至于欠老爷子的银两,只能日后再想法归还了。

    在给石头兄妹的信里,她将酒楼开业之事仔细叮嘱了一番,又嘱咐石翠雅好好经营女子内衣,并让石居安去镇远书局领取自己的印刷提成与话本稿酬,此项收入均归入酒楼的启动资金,而她在酒楼的三分之一股份则平分给陆大庆和王福贵。

    而在给周林的信里,她除了感谢周林夫妇对自己的关爱照顾,还拜托周林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其他伙伴们多加照拂。

    其实还有一个人,她也想留言感谢,那就是她的将军主子,裴夜。

    从路途初遇,到京城重逢,再到入府成奴,最后朝夕相处,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尽管想到他的时候还有点委屈,有点难过,但更多的却是感激,与不舍。

    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主子,虽然冷清沉闷,虽然深沉内敛,虽然喜怒无常,但回想起来,他对她算是很不错了,在他的庇护之下,自己才能在府里平安度日,衣食无忧,有薪拿有钱赚……可惜,他只是个好主子,只是……主子。

    好吧,她承认,刚才他抱着沈晴衣的一幕让自己觉得很受打击,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是名草有主,自己来得太晚,不是晚了几天,晚了几个月,而是晚了十几年!

    她都提起笔来写下了“将军”二字,却觉得千言万语梗在胸口,想说的话太多,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想说,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信纸揉作一团,就此作罢。

    出了飞鹤园,一路都没什么人,前院闹得厉害,府里家众大都涌到那里去了,正好方便她不慌不忙过去家丁苑,不出所料,身为三等家丁的伙伴们正老老实实待在岗位上干活,王福贵和陆大庆在外围,常宽跟江玉涵离得远一点,章峰等人也在其中,却没见黄芩。

    易倾南观察了下,便是捡了个小石子扔过去,正中陆大庆的后颈,就在对方转头过来查看之时,她招了招手,做个口型,“二虎,过来。”随即闪身到旁边树丛当中。

    换做王福贵,早就大嗓门闹腾起来了,而陆大庆却没惊动他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笑容,“小五,有啥好事找我?是不是翠丫……”

    易倾南看中的就是他这股机灵劲,选他当信使全无压力,一边拉他到跟前,一边将装了信件的布包从他胸口衣襟处塞了进去,压低声音道:“听着,我最近要出趟远门,这里有三封信,收信人的名字我都写好了的,你先收着,等哪天没见着我了,你就帮我把信送出去。”

    “做什么啊,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陆大庆满不在乎收起来,对着她笑问,“是将军派你出公差吗?要出去多久?”

    “我……不知道……”易倾南咬了咬唇,眼眶微红,努力控制住喉间的哽咽,“二虎,你们多保重……”

    “知道,你也保重,路上别饿着累着。”陆大庆瞅了瞅左右没人,脸露促狭之色道,“对了小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易倾南随口问道。

    “你不知道,昨晚上啊,我们被派去宴会外围干活,就在水塘边上,刚干了一会儿,你猜出了什么事?”陆大庆停顿了下,见她茫然摇头,小声地道,“那观云阁里突然奔出来一个人,冲到水塘边上,稍微停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跳进去了……你猜这落水的人是谁?”

    听到这里,易倾南已知道答案,当即答道:“安靖郡主。”心头却吃了一惊,沈晴衣居然是自己跳进水里去的,这是何故?

    陆大庆张了张嘴,“是了,你已经听别人说了……”

    易倾南不耐打断他道:“郡主落水,这是哪门子好消息?”

    陆大庆急道:“我还没说完呢,当时水边上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知道掉下去的人是谁,只听到岸上有人尖叫喊救命,黄芩那小子以为捞着好事,二话不说跟着跳进去救人去了……”

    易倾南听得心有所悟,“黄芩这回惹祸了。”要知道水里救人,难免会有肢体接触,这落水的对象换做是别人还好,但那是将军的未婚妻啊,又是郡主身份,尊卑有别,男女大防,根本碰不得的!要救,也该同性来救,或者是裴夜本人来救!

    “可不是嘛,不仅挨了郡主一巴掌,还被郑大管家下令关柴房里去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陆大庆笑得幸灾乐祸,他平日与黄芩素不对盘,因而会有这样的表情。

    “他也是一番好意……”易倾南回忆了下,那水塘并不太深,据说中心位置也就一人身长的深度,塘边水深更是三尺不到,沈晴衣跳下去应无大碍,“那后来呢?郡主被谁救起来的?”

    “当时水里和岸上到处乱糟糟的,郑大管家命人找来竹竿,丫鬟婆子也争着往里跳,但郡主不让人碰她,也不肯上岸来,硬是在水里待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将军来了,把郡主拉上来的……”

    听到这里,易倾南脑海里仿佛出现了这样的画面,裴夜站在塘边,神情焦急,而沈晴衣人在水中,虚弱无力,两人目光相对,手指相触,终于,男子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女子柔若无骨的柔荑,顺势一拉,完成了英雄救美的壮举。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二虎!二虎!人呢,跑哪儿偷懒去了?”远处王福贵的大嗓门叫起来,令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来了!叫什么叫,你那么多力气还用得完么!”

    陆大庆还惦念着岗位上的活计,举步要走,易倾南定了定神,忽又想起一事,赶紧将他拉住,“等等。”她又从兜里掏出个小荷包来,里面装的正是她一半的积蓄,“这个你收着,放假的时候和福贵常宽他们出去好用,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别舍不得,尽管拿出来用……”兜里还剩下一半,就用来作为她与莫老头一路西行的盘缠。

    “不用,我们有钱——”陆大庆想要推辞,却拗不过她执意塞过来的动作,只得收了笑道,“小五你今天是怎么了,那么奇怪,跟交代遗言似的……”

    “废话那么多,快去干活吧,记住别大嘴巴到处嚷嚷。”易倾南推他一把,微微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眼泪。

    “知道啦,我办事你放心。”陆大庆学她的口头禅,挥挥手快步而去。

    易倾南勉强笑了笑,看他走得不见,这才转头往回走,途中经过了大厨房,只踌躇了下,即是大步走过。

    写信之前,她就认真思考过了,牵挂的人太多,如果一一告别反而麻烦,假如干爷爷吹胡子瞪眼不答应,又假如翠丫眼泪汪汪小手不放,再假如周家婶子温言细语一番规劝,自己心一软,基本就走不了了。

    所以,不能去,大厨房不能去,慈济医馆不能去,安雅轩不能去……统统都不能去。

    别怪她。

    别怪她不辞而别。

    别怪她来去匆匆。

    别怪她从此消失……

    易倾南边走边在心里默念,一步步走到了后门处,相对于前院大门的热闹喧哗,这里显得很是冷清,半个人影都没有。

    大门紧闭,门闩是插上了的,并用一根粗粗的铁链反复缠绕,上面还挂着一把大铁锁。

    易倾南上前摸了一把,猜想大概是因为前院出了大事,府里怕有人趁乱浑水摸鱼作出偷盗的行径,干脆将后门锁死,防止内患。

    只是她去意已决,一把锁怎拦得住?

    易倾南稍微倾听了下四周动静,便是后退几步,一溜小跑提气跃上棵大树,再从树干跳到那高高的院墙上,哎哎,近来疏于练功,必须要靠助跑加借力才能上墙,动作也是滞涩难看,实在贻笑大方。

    不止她自己这么想,那隐在暗处的观众也是看得摇头,哭笑不得。

    就这技艺,还学人家飞檐走壁?

    易倾南在院墙上身形一顿,怪了,她好像听到一声熟悉的冷笑,但不可能啊,那个人此时应该还在前院忙都忙不过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她爬墙上房?

    一时间又惊又疑,又带点说不出的期待与莫名的激动,心跳如鼓。

    她徐徐转头,正对上一双深沉如夜的黑眸。

姻缘错 第七十五章 梦耶?非耶?(中)

    天,真是裴夜!

    此时他正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俊脸微冷,眸色含冰。

    “自己下来,还是我抓你下来?”

    “我……我自己下来。”易倾南咬着唇答出这句,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还没走出裴府就被抓了个现行,但心底居然不是太难过,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悠然感觉,隐隐欢喜。

    也罢,就再多待一天吧,多看看他,看得腻歪了再走,免得以后在外挂念。

    不过要对这么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看腻歪,可能性貌似不大……

    易倾南定了定神,止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慢慢从院墙滑下,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赔笑道:“将军……”眼神却止不住往他身后左右梭巡,沈家大小姐呢,怎么没在他身边?

    “乱看什么?”裴夜瞟她一眼。

    “没,没看什么。”易倾南干笑两声,收回目光,奇怪了,外面不是闹成一锅粥吗,晕倒的佳人需要陪护,他难道有分僧术?终是没忍住,问道,“郡主呢,您怎不陪着她?”

    裴夜沉默了下,淡淡道:“不关你事。”

    “是。”易倾南应了声,心底稍感委屈,人家只是关心下主子的另一半嘛,干嘛凶巴巴的?忽见他已经迈步往回走,微愣了下,下意识小跑跟上,边走边是鄙视自己,这奴性啊,什么时候才改得掉?

    裴夜不说话,她也不敢吭声,主仆二人就这样走回了飞鹤园。

    园子里仍旧没见人影,裴夜也没在园中停留,直奔寝室而去,易倾南在后跟着,进了房间才看见变化不小,门窗大开,单是外厅就少了不少家什,内室里更是搬走不少,那张黄花梨的雕花立柱大床只剩下个光秃秃的床架子,各种被服软饰均不见踪影,地面还有清水冲刷过的痕迹。

    易倾南略想一下,便已明白,这将军主子是有轻微洁癖之人,自然容不得自己寝室中曾有人颠鸾倒凤一夜风流,若不是那张大床质地做工均属上乘,他怕是把床都拆走丢掉了。

    裴夜只在门口站了一站,就转身去往外厅,在张太师椅上坐定,他眼波一转,还没说话,就见那少年已经心领神会拿起工具,开始打扫起来。

    易倾南干得很卖力,不仅是把房间里里外外重新清扫过,桌椅箱柜也重新拭擦,特别是那张大床,每一根床脚都擦得干干净净,等把地板上的水渍拖干,便取来垫被铺上,床帏挂好,还刻意熏上了香,这一切做得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完毕后洗净双手,见得将近午时,又自觉去往小厨房张罗起午餐来。

    午餐过后又是一番洗洗刷刷,末了又烧水泡茶,奉上香茗,整个过程中裴夜都没说话,只偶尔看她一眼,似是若有所思,就这一眼,惹得她心头七上八下,阵阵发毛,但转念一想,这回出逃她是暗地谋划秘而不宣,被逮到时不过就爬了次墙,墙外的风景还没看清楚呢,罪过不大,应该无恙。

    裴夜一盏茶喝下,瞅了瞅那近旁侍立的少年,淡声发问:“方才爬墙是想去哪里?”

    终于还是来了!

    好在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答道:“我想出门去趟医馆。”拉老爷子当挡箭牌,这个理由还算充分吧?

    “为何不走前门?”裴夜又问。

    “前门人多都堵死了嘛。”她说的这可是大实话,谁知道那些御林军什么时候能撤走。

    “撒谎。”裴夜淡淡抛下这句,便不再出声。

    “我没撒谎,是真的。”易倾南急急说道,不过底气并不太足就是了,特别是目光跟他对上,那冷清的眼神一望过来,顿感压力山大,她哪里坚持得住,先行垂眸,看向自己脚尖。

    裴夜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少年,扯了扯唇角,“自己老实交代。”

    易倾南听得一怔,“交代什么?”

    裴夜眼眸微眯,轻道:“还跟我装傻?”说罢手一抬,掌中俨然是张皱巴巴的纸页,“我问你,这是什么?”

    易倾南定睛一看,暗叫不好,竟是她想要写给他的留书,只不过写了个“将军”二字,再无法下笔,被她揉掉扔废纸篓里去了,那废纸篓每日都有写废的纸张,她也没太在意,谁知却落到了他的手里!

    “呵呵,我写着玩的,您别介意……”

    “是么?”裴夜脸色不变,声音却又冷了几分,将纸页往旁边桌上一放,“那,这些呢?”

    还有啊?易倾南正暗自念叨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忽然看见他再度掏出的物事,登时傻眼了——布包,装有信件的布包。

    “一封给容老爷子,一封给石居安,还有一封给周管事——”裴夜说得轻描淡写,实则微微咬牙,“那我的呢,就一张揉掉的……白纸?”

    易倾南瞪着那眼熟的布包,瞪着那有意无意散开的缝隙,里面的信件隐隐得见,目光呆滞,脑子里嗡嗡作响,惊得说不出话来。

    放在二虎那里的信件,怎么会落到他手里?

    “说话。”裴夜冷道。

    “我……”易倾南只觉背心生凉,冷汗涔涔而下,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我不是……”饶是她机智圆滑,能言善辩,此时也没法给出个完美的理由。

    二虎是不可能去向裴夜告密的,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就听见裴夜在对面轻叹一声,悠悠地道:“听说你最近要出趟远门,而且还是由我派去出公差,可身为主子的我为何并不知情?”

    这话就如同惊雷炸响,炸得易倾南头皮发麻,心跳如狂,但也从中明白了症结所在——七星卫!

    神出鬼没的七星卫!

    擅长追踪的七星卫!

    无所不能的七星卫……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一茬,早知如此,根本就不该去找二虎道别送信!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您……都看了?”易倾南呐呐地道。

    “你希望我看?”裴夜反问,声音不辨喜怒,但易倾南知道,他这是处在愤怒的边缘。

    “不是……”易倾南无力摇头。

    “你想走,想离开,如果因为裴府面临大难,我不会拦你,但你在大门口明明看见了,危机已解,一切平安无虞……为何还是要走?”裴夜慢慢地问,眸底一片浓郁。小家伙心生去意,自己并非毫无察觉,所以才会派七星卫跟进守护,却没想到,他会走得这样急,走得这样无所留恋!

    “对不起,将军。”易倾南眼底泛酸,心头也是一阵凄涩,她能说什么呢?

    “我平日有虐待你?”

    “没有。”

    “有打你骂你责罚你?”

    “没有。”

    “很好。”没良心的小子!裴夜在心底暗骂一句,看着那张可怜巴巴却又固执己见的小脸就来气,“你是卖身为奴的,生是裴府人,死是裴府灰,你记住这个,下去做事。”虽然那张卖身契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但如果能用这个来压制小家伙,倒也不错。

    这个台阶来得顺利,但易倾南人却没动,还是怔怔站住原地。

    “怎么,不服气?”裴夜挑眉,“也罢,说说你必须离开的理由。”

    易倾南微微张嘴,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接受失败,另择时机出逃,但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我爷爷来京城找我了,我要跟他回老家去,给他养老送终。”

    这个答案显然是在裴夜意料之外,微顿一下才道:“你爷爷?亲爷爷?”

    易倾南摇了摇头道:“不是亲爷爷,但他从小把我养大的。”

    裴夜默想一下,道:“那你去将他接到府里来。”

    易倾南心里还在盘算自己的卖身契要怎么了结,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您……您说什么?”她没听错吧,他说把莫老头接到府里?裴府里?

    “我说接进府来。”裴夜又重复一遍,这座府邸地方这么大,多养个把人就是了,区区小事,他还能做主。

    易倾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眶微微发热,心里也是阵阵温暖,有个小声音在叫着,对啊,要是把莫老头接进府来的话,自己可以就近照顾,而爷孙俩也不必东躲西藏远走他乡,再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就算那银虎使追到京城来又如何,有裴夜,还有七星卫,他别想再伤害他们一根头发!

    “可是……我爷爷脾气不好,性情孤僻不爱理人,他有残疾,没法干活,还有……”

    “裴府不缺下人。”裴夜淡淡打断她,斜睨她一眼道,“小校场那边不是还有个空着的小院吗,你找人收拾出来就是。”性情孤僻不理人,那就再钉上“闲人勿近”的牌子,总行了吧?

    “您说的……是真的?”易倾南又惊又喜。

    本想摇头否定,骗他一下,但看着那张泪光点点遍布憧憬的小脸,裴夜心头微软,轻点下头,“真的。”

    “谢谢您,将军,你真是个大好人!”易倾南朝他深鞠一躬,真心诚意地道,“我一定会好好干活,好好服侍您,服侍郡主娘娘!”她在心里暗暗起誓,以往的那些绮念啊,那些遐思啊,乱七八糟的想法啊,都会消失在九霄云外的,今后她就是他最忠诚的小家丁!

    裴夜听到这里,唇角微扯,泛起个似有似无的笑容,“郡主娘娘?”

姻缘错 第六十一章 下药(下)

    许是口渴,裴夜将大半杯水都喝了下去,尚觉不够,闭着眼漫声说道:“还要。”

    易倾南生怕再喂水会减弱药效,信口道:“壶里没有水了,将军你先休歇会儿,我这就去烧。”话是如此,人却坐在床边没动,一瞬不眨盯着裴夜,关注着他的神情动作。

    “过来给我捶捶肩。”只听得他轻哼一声。

    “是,将军。”易倾南估摸着下药的时间,一时半会也难以奏效,兴许让他身心放松下,效力来得更快?于是依言坐得近些,将他扶起来,头颈靠在自己大腿上,先是揉按着他头脸上的穴位,再慢慢去捏他的后颈,继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他的肩部。

    此时的裴夜全不似平日的威严冷峻,倒像是身上的骨头都没了似的松弛无力,好生惬意,他眼睛闭着,忽然发问:“你怎知我这几晚没睡好?”

    易倾南心里有鬼,冷不防给吓了一跳,有些口吃,“啊?我……这个……”

    “我只道你在躲我,原来……”裴夜唇角一扯,竟有些微微含笑的意味,“口是心非的小子。”

    他声音极轻,似在自言自语,易倾南也不好搭话,只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却并无太多沉迷之色,不由得暗暗着急。

    七星卫出门办事,会在什么时候回府呢?

    “你在想什么?”裴夜却又低问。

    “哦,我在想,七星卫他们今晚会回来吃饭吧,我得去早做准备。”易倾南镇定答道。

    “不用麻烦,让大厨房准备就行,你是我贴身随侍,可不是他们的。”

    这句回答并不是易倾南想要的答案,但她却从中听出点不同的东西,状似他今天话有点多呢,是酒喝多了的反应,还是因为服下了那药丸?

    “平日里七星卫都不怎么出府的。”她随口说道,趁闲聊的机会探探他的口风,进一步确定药效是否发挥作用。

    “最近上京出现了一名神秘客,有人在夜里看见他飞檐走壁,形如鬼魅。那人行踪不定,目的不明,七星卫是奉命外出调查。”裴夜闭着眼睛说道。

    神秘客?可是莫老头?!

    以莫老头的武功,对付一名七星卫也许没甚问题,但要对付七人联手,胜率基本为零!

    易倾南忍住心中惊骇与担忧,咬了咬唇,故作好奇道:“那神秘客长什么样子?是飞天大盗还是杀人狂魔啊?”

    “什么盗不盗魔不魔的,你是看闲书看太多了,着魔了吧?”裴夜睁目看她一眼,忍俊不禁,徐徐摇头,“那人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再是胆大,也不敢闯到这里来。”

    易倾南轻轻皱眉,她可不怕莫老头闯到府里来,她怕的是莫老头被他逮进来啊!

    此刻她基本可以确定,裴夜口中那名神秘客就是莫老头了,什么形如鬼魅,什么面具遮脸,那都是莫老头的特征,这老爷子乖乖等在约定的山神庙不好吗,干嘛到处游走,还惹出这番的动静?

    不过也不能全怪莫老头,他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性情又那么自傲固执,行动难免有所差池,如今只盼着他能警醒收敛些,不被七星卫查到行踪,安稳度过这最后几日。

    但她也知道,以七星卫的追踪本领,一旦出击就几乎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好歹她也是这飞鹤园里的人,有什么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万一莫老头被抓了,多少还能想想办法,不至于束手无策。

    “那神秘客……”

    易倾南刚一开口,就被裴夜打断,低道:“别提那无关紧要的人了,陪我好好说会儿话。”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呢!易倾南暗暗着急,却也不想拂逆他的意思,一边算计着他药力发作的时间,一边顺从道:“好,将军你想说什么?”

    裴夜想了一想,却是摇头,眼神似有一丝恍惚,“我不知道,还是听你说吧,但别说那些我不爱听的。”

    “哦。”易倾南心道这算哪门子要求啊,谁知道他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看着他半睁半闭的黑眸,氤氲之色犹生,身躯也是绵软下来,她忽然有所醒悟,连忙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过去问道,“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头晕。”裴夜眼皮微闭,喃喃道。

    应该就是这个状态吧?

    易倾南心中忐忑,试着去推他的肩,“将军你哪里不舒服?”

    “我说不上来。”裴夜手指揉着额头,闭着眼道,“今日这酒后劲有点大。”

    易倾南见他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记得自己还特意问过老爷子,说是药力发作应该是眼神浑浊,反应迟钝,看裴夜这样,十有**便是了。

    事不宜迟,她凑得更近些,状似不经意轻抚被角,随口问道:“对了将军,我看您那柜子里有只大箱子,还上了锁,是做什么用的?”

    “箱子……”裴夜沉默了下,似有些怔愣,语速缓慢,“上锁么,自然是要防贼。”

    易倾南心头一跳,略微不安,认真看了看他的表情,才勉强笑道:“哪个贼人这样大胆,敢在将军您房里偷东西,不想活了吧?”她可不认为这里面包括她自己,本来嘛,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是拿,不是偷!

    “谁知道呢。”裴夜轻哼了一声。

    易倾南听他半晌没说话,生怕他真就此睡着,不由得急躁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肩,“将军您别睡啊,我还有问题要问您。”

    “什么?”他忽然睁开眼,目光定定望过来。

    易倾南咬了咬牙,事已至此,豁出去了,“我在戏班子那会儿唱戏用的虎头,您见过的吧,我想问您,您是不是把它锁在那箱子里了?”

    裴夜不答,脸色有些木然,易倾南看了眼窗外,既怕裴宝中途闯入,又怕七星卫提前归来,急急道:“您说话啊,是不是把我的虎头锁在那箱子里了?钥匙呢,那箱子的钥匙您放在何处的?告诉我好不好?”

    易倾南连声发问,却见他还是先前那般眸光凝住,一动不动,哪里是她要求的有问必答,言无不尽,简直就是个木头人好不好,老爷子啊老爷子,别是拿了过期药来,坏了她的大事啊!

    “您想想啊,把钥匙放在哪里的?在不在这间屋子里啊?”

    “钥匙,那只箱子的钥匙,对我很重要的,您回忆下好不好?”

    “呜呜,钥匙……”

    问来问去,不管是严肃也好,还是讨好也罢,甚至是哀求,抑或威胁,都是一无所获。

    百般烦闷,面对床上安安静静的那人,却又无可奈何,她做坏事在先,有愧在先,跟他可没半点关系。

    “好吧,你睡吧,我自己去想办法。”

    求人不如求己,易倾南撇下他转身而去,满屋子游走,上蹿下跳,翻箱倒柜查找。

    找过了内室找外厅,找过了外厅找书房,连更衣间都不曾放过,眼看着时间流逝,这大冷天的,她连汗都急出来了,仍是失望而归。

    真是,早知今日,她当初在前世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就该好好去研究下刑侦技术,特别是审问犯人和追查赃物这两个环节!

    到底在哪里呢?

    会不会……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易倾南又折返回去,掀开锦被,在他胸怀腰间一阵摸索。

    许是动作有点大,只觉得他身躯一震,声音微抖,气息都略微不稳,“你做什么?”

    他还没睡着啊?

    易倾南蓦地住了手,无奈一叹,“不做什么。”他外袍之下,里面就穿了一件棉质中衣,根本藏不住物事,再说了,他平日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她经手,他屋里哪个角落放有何物,她都清清楚楚,又怎会有漏网之鱼?

    想来这次下药逼供的计划是一败涂地了,不过还好,她向干爷爷要的这药丸对身体无害,据说清醒之后也不会留有记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易倾南替他盖好锦被,本已打算放弃,心里还有些遗憾,边退边是最后朝那边柜子处留恋一望,忽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他先前喝多了酒,又服下了药丸,这一睡过去的话,一时半会也不会醒吧?

    现时这里也没旁人,她完全可以将那箱子带出府去,找个工匠打开锁扣,再恢复还原!

    虽说这箱子带在身边目标有点大,但今日正好是表小姐生辰宴会,几乎府里所有的人都在会场内外,她只要小心避开这些区域,从后门出去,抓紧时间办妥,再将箱子带回来放回原处,一切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尽管想起来有点难度,但有她小五哥出马,勇往直前,所向无敌。

    时间不等人,易倾南也来不及多想,立马跳起来就往那边柜子奔过去。

    “别……”背后似乎有人细微唤了一声,但此时她正是紧张兴奋之际,思想专注,头脑发热,竟是恍若未闻,刹那间人已到柜前,拉开柜门就去搬那箱子。

    好重!

    这是易倾南的第一印象,她使劲一托,竟没能将箱子抬起半分,底下就像是生了根似的,紧密相连!

    怎么回事?

    惊骇之下,也不知手指碰到了何处,只听得啪的一声,突然间脚下一软,现出一个漆黑大洞来,易倾南全无防备,一脚踩空,整个人便是直坠下去。

    竟然是……陷阱!

    瞬息之间,易倾南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双脚也是不住蹬踏,此时正惊慌失措,似是抓到一具温热之物,一拉一扯,双双跌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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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476/ 第一时间欣赏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作者:央央所写的《窈窕家丁》为转载作品,窈窕家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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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