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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九十章 决裂(下)

    有人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人。

    外袍还挂在火堆上烤着,她此时也不管是干是湿,胡乱抓过来套在身上,两只幼豹大概也察觉到危险来临,呜呜叫着,在她身侧不安蹭来蹭去。

    易倾南把幼豹推到自己身后,手里抓了块拳头大的石头,慢慢站起来,警戒望着洞口的方向,火光未熄,石壁上渐渐映出一个人影来。

    分明是来了人,而且已经进洞。

    她在内洞,那人站在洞口,中间隔着个浅浅的转弯,挡住了彼此的视线,却挡不住那清浅沉稳的呼吸声。

    易倾南悚然一惊,紧接着眼眶里暖意奔出,手里的石头几乎拿捏不稳,一种内心特有的直觉,让她明白了来人的身份,能这样叫她心跳如鼓,想要接近又害怕接近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呼吸微滞,她本能上前一步,却又缓缓退了回来,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一瞬不眨地盯着石壁上的人影,想哭,可更觉得好笑。

    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熟悉啊,记得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般手持武器出现在他面前……如果那个时候她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还会不会跳出来拦住他的马车?不,不会,她会躲得远远的,躲到天涯海角去!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来人替她化解了犹疑,轻轻出声,“你还好吗?”

    清朗而又醇厚,那么熟悉的嗓音。

    凝滞的呼吸终于吐了出来,心头五味杂陈,刹那间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易倾南身子晃了晃,强自撑住,镇定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很好。”

    她暗暗喘了口气,脑子里掠过无数个画面,心里也有万千疑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低喃道:“你呢,你好不好?”

    只是一声无意识的低吟,没想到他竟听到了,答道:“我也还好。”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与她最初想的不同,他就那么站在原处,既没往洞里踏进,也没往洞外退出,只那么安然沉着,一动不动地站着。

    易倾南看着壁上那个腰背笔直的人影,胸口像是窒息般的疼痛,那痛意一阵又一阵地蔓延着,喉头发紧,那句话被她咽下多次,终于还是涌出口来,“你要杀我么?”她清清楚楚地问。

    一句过后,她似乎看见那壁上的人影微微抖了下,她听见他轻叹,“傻孩子。”语气中几许嘲意,几许无奈。

    傻孩子……

    是啊,她就是傻,就是笨,才会漏过那么多的蛛丝马迹,才会跌进他温柔的漩涡难以自拔,才会让爷爷惨死在崖底水潭之中……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你……走吧,保重。”

    “什么?”易倾南从茫然与自责中清醒,看着壁上渐渐缩小的人影,脱口而出。

    她屏息等着他的回应,洞里悄然无声,除了她身后不安蠕动的两只幼豹,而那人影,在停滞了一瞬之后,还是朝洞外退了开去。

    易倾南不由自主举起了手,嘴唇张了又闭,牙齿在唇瓣上咬下深深的痕迹,最终还是打住了唤他留步的念头,这是痴念,是贪念,是不该有更不能有的念头。

    即使见着了人又如何,也改变不了彼此的身份和立场,她跟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崖顶上喊的那一声爹,打破了所有的温情与爱恋,他们没办法再和平共处,温柔如昔。

    有这层洞壁相隔,互不见面,只闻声息,才是此时相处的最好方式,只是,这样的相处何其短暂,转瞬即逝,壁上那个人影,终究是消失不见。

    随着人影的退去,洞外脚步声响起,确实不止他一人,应该还有他的七星卫,那个亲手杀死莫老头的凶手天权想必也在其中,一想到那个名字,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呆呆立在洞里,任由他们远离。

    他就这么走了。

    没有追捕,没有杀戮,没有解释,没有安抚,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这么静悄悄地走掉了,石洞中就剩她一人,以及那两只跟她一样失去亲人惴惴不安的幼豹。

    她在期盼什么呢,她又能期盼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什么都不能,也许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恍惚间听得幼豹低鸣两声,易倾南回神过来,朝着那边静寂的洞口走了过去。

    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出自她的臆想,就好像是她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安宁温情的梦,然而真的是梦吗?她丢下手中的石头,弓下身去,怔怔看着洞口的石壁,那里,有着一个新添的清晰的掌印,深约半寸。

    毫无疑问,这是他留下的,只有他才有这样的功力。

    但,为什么?

    易倾南手指抚上那掌印,从边缘到中心,一点一点抚过,将自己的小手贴于其中,却再也感受不到昔日的温暖。她不知道他手掌按向石壁的刹那在想些什么,有着怎样的情绪,是激动,抑或愤怒,或者暗藏着什么含义,她已经没心思去琢磨这个,她想的是他说的那句话。

    你走吧,保重。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想放她一马,让她离开此地,甚至是离开上京?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既然能说出这句话,那她现在暂时应该没有危险,此时不走,难道要等到那裴英风带人找上门来吗?

    易倾南惊跳起来,匆匆将内洞剩余的野兔山鸡分作两份,一份放在火堆上烤熟带走充饥,另一份则留给两只嗷嗷待哺的幼豹。

    摸了摸幼豹的头,望着那两双不明所以的眼,她叹息道:“我也想一路有个伴,但是不行……”一个人行走还好掩饰,但若是带上两只幼豹同行就实在太打眼了,更何况,它们是兽不是人,它们属于这片山林,不应当踏进人类社会。

    “我要走了。”易倾南一手搂过一只幼豹,也不管它们能否听懂,喃喃地道,“我爷爷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是人,最可怕的是人心,你们好好待在这里,守着你们的妈妈,平安长大。”说罢站起身来,不顾幼豹们呜呜的低唤,硬起心肠头也不回地离开。

    接下来的三日三夜,易倾南就在这崖底的荒山野林里行走,渴了喝山泉,饿了吃烤肉,她并不识途,走了不少冤枉路,还好没遇上什么虎狼豺豹,否则以她这伤病交加的身子,必是凶险无比;也幸而有那只火折子,她能在夜里点燃火堆,既能驱寒,也能防御毒蛇猛兽的袭击。

    白天一直奔走还不觉什么,到了晚上停驻歇息,这才感觉到无比寒冷,这个裴夜,既然人都来了,药包也给了,就没想过给自己再留个厚实的披风什么的,好歹晚上还能盖一盖啊——

    没错,她拾到的那个药包,是他故意留下的。

    夜深人静,心思逐渐澄明,将之前发生的一切想了又想,她也慢慢想通了,不仅是药包,就连山洞里被杀的母豹,都应该是他的手笔,他在暗中帮助她度过难关……但又何必,他做再多,也改变不了两人对立的身份,更挽不回爷爷惨死的命运。

    一想到莫老头的死,易倾南只觉得自己被火光暖和起来的心又冷了下去,连同身子都渐渐冷了。

    在山林里走得多了,也积累了些小经验,再加上晴天的夜晚观星辩别方向,到第四天傍晚,她终于顺利走出了山林,翻过一座小山梁,走到了大路上,也就是莫老头所指的道路,只需再往前几步,就是走出上京地界了!

    易倾南长长舒了一口气,赶路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时心思放松,这才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住,这几日她身上忽冷忽热,早就虚弱不堪,只凭着一股活命下去的信念强撑,这股气一旦松懈,便是再也聚不拢了。

    砰的一声,她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路边树丛里奔出两条人影,朝她冲过来。

    “小五!小五!”她听见有人在喊,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她张不开眼,看不清人,但那声音何等熟悉,竟是福贵和二虎!

    “福贵,二虎,你们……怎么来了?”她虚弱地道,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才来啊,我们在这里都等了一天了!”王福贵大手抱着她,又哭又笑,“你不知道,出大事了,大队官兵来抓人,说府里藏了要犯,他们在府里到处搜查,连飞鹤园都搜呢!”

    “别在这里哭啊,赶紧着,把小五弄到林子里去。”陆大庆面露烦躁,推搡着他,王福贵依言抱起那羸弱的少年,大步往路旁的小山丘上奔去。

    易倾南被他们喂了几口水,勉强缓过劲儿来,问道:“你们怎么出府来了?”

    “我和二虎在马厩打扫呢,是巴图大叔,他说官兵在家丁苑抓人,要我俩赶紧走从后门走,还跟我俩说了出京的路线,巴图大叔让我带句话给你,他说要你记住这个人情,将来有机会他会找你讨要回来。”王福贵抢先说道,尽管到现在他还是懵懵懂懂弄不清状况,但看到那少年完整无损出现在面前,心里只觉得踏实与满足,“小五,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易倾南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就听得陆大庆在旁忽道:“他们说的要犯,是你吗?”

    话音刚落,王福贵就迫不及待地道:“二虎你说什么呀,小五怎么可能是要犯呢,肯定是他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比如康亲王,或者是那个夷陵皇子,所以他们就陷害他,一定是这样,我就知道……”

    “二虎没说错,我就是他们要抓的要犯。”易倾南哑声开口,见两人都愣住,她轻声地道,“我爷爷被人害死了,现在他们一心想抓的人是我,对不起,连累了你们……”

    “人死不能复生,莫爷爷那么大岁数了,你也别太难过……”王福贵陪着她哭了一阵,又闷声道,“我们是好兄弟,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才不管你是什么要犯不要犯的,我只知道你是易小五,我们大家的小五,我们当初进府时说好了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陆大庆也道:“福贵说的对,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易倾南听得心中感动,擦干眼泪想了一想,问道:“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王福贵不假思索道:“我们没打算,都听你的好了。”

    易倾南微怔道:“我……我不能留在上京,我得离开这里。”

    “那我们也跟着你离开。”王福贵顺口就道。

    “可是……”易倾南犹疑地道,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伙伴们肯定是要被连累的,但是下一步要去哪里,连她自己都没想好,就这样贸贸然带着二虎和福贵,要是路上遇着追兵,岂不是连他们都要给搭进去?忽然想到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着急道,“对了,石头和翠丫呢,他们知道这件事不?”

    陆大庆轻轻点头,“知道,我出府之后就溜去见了翠丫的。”

    “他们人呢?现在怎么样?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易倾南连连发问。知道她和石头兄妹关系的人不多,就府里的裴夜和周林夫妇,府外也就是康亲王宁彦辰和老太医容泽礼,但并不意味着兄妹俩就能安全啊。

    “翠丫叫你放心,她和石头会谨慎行事的,把酒楼做好,等着我们回去。”陆大庆眼神一黯,他的本意是想留在石头兄妹身边的,帮着他们打打杂也好啊,可是那小妮子一个劲把他往外推,非要他去找小五,和福贵一起跟在小五身边……这样也好,等将来在外面闯荡出一番事业,再风风光光地回去见她好了。

    易倾南听他说得轻快,张了张嘴,终究只道了句,“那就好。”他们只道是她得罪了上面的人,被胡乱扣了个罪名,迫不得已要暂离京城,又怎知她内心的苦闷与痛楚?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所有的惶恐不安都她自己一个人来背好了。

    至于石头兄妹,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等这件事平息过去,再悄悄回来接他们离开便是。

    心意既定,易倾南扶住王福贵的胳膊站起来,勉力一笑,“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玩的,都是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实在不适合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待,走吧,小五哥带你们去个更新奇有趣的地方。”

    “去哪儿?”王福贵好奇问道。

    “去……”易倾南想起莫老头的意愿,沉吟道,“一路往西,我们去天虞山……”

    随着那话音飘散,三名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被夕阳的光影拉得长长的。

    脚步有些沉重,不知怎地,易倾南忽然想起她刚来上京城的情景来,比起那时的踌躇满志,此时的自己,多少有点惨淡败走的味道,空手而来,又空手离开。

    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努力创造的一切,精心打理的生意,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财富,梦寐以求的家园,甚至是刚刚萌芽的爱情……统统都消失无影,与她无关。

    别了,上京。

    但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

长歌行 第一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上)

    这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

    之前下了一场雪,雪虽然停了,但北风依旧肆掠地刮着,沿途没半点绿色,全是光秃秃的枝桠,道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

    远离官道的小树林里,有着一座小小的废弃的土地庙,里面供着破旧的土地神,庙里早没了香火,屋舍也残破不堪,没了香客们的日夜膜拜,却正好成了乞儿行者们歇脚之所。

    此时庙里正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庙门处还燃着一堆柴火用以御寒,一道单薄的身影靠着墙斜躺在火堆附近,正蹙眉想着心事,但见他面色青白,小脸瘦成皮包骨,而那双眼漆黑如墨,忽而一睁,闪耀着熠熠神采,使得那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容一下子变得灵动起来。

    “小五,快起来,看我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哗啦一声,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名身形高壮的少年冲了进来。

    “福贵你轻点行不行,你再用力,这门就得彻底报废了。”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瘦高的少年,边走边不满嘀咕着,“到时候看你拿什么来修?晚上风吹雨打的,冻都冻死你!”

    “还修什么呀,等明儿小五精神再好点,我们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赶路?我们一点钱都没有了,一路上吃什么用什么啊……”

    这归来的两名少年正是出门觅食的王福贵与陆大庆,而庙里留守的病弱之人则是易倾南,此时离他们在上京地界处汇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三人行一开始还算顺利,他们花大价钱雇了辆马车,快马加鞭朝西而去,不想这行程刚过了几日易倾南就病倒了,不得已只得滞留在这个小镇上寻医找药,治伤看病。

    一说起这看大夫,陆大庆心里就郁闷,往日豪爽的小五也不知是伤到脑子了还是病糊涂了,就是不肯让人脱衣检查,明明都昏昏沉沉躺着,一旦他和王福贵摸到他的腰带,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横眉冷眼瞪过来,无奈之下只好让那乡医随便给把了脉,开了些治疗风寒的药。

    一方面也许是药不对症,另一方面因为亲人过世伤心过度,就看着那小脸一天天消瘦下去,他没法,那大块头的王福贵更是没了主意,而出府之时巴图塞的那点银钱也不太多,就在这停歇治病的过程中像流水一样地花了出去,起初他们还能住镇上的客栈,到后来山穷水尽,只能搬到这土地庙来。

    好在穷人家的孩子底子打得牢靠,虽然条件艰苦,但这病痛如抽丝剥茧般的,终究还是慢慢消退下去,眼看着人一天天好起来了。

    只有易倾南心里清楚,自己这刀伤痊愈得这么快,全靠那个布包里金创药的不凡功效;而这个身子能捱过去,也归功于那套吐纳心法打下的坚实基础。药就那么一小包,份量有限,过不了多久就会用完;但心法全在她脑子里存着的,只要肯下功夫,日积月累,定会愈练愈强。

    “给,小五。”王福贵将一块饼掰成两半,大的一份递了过来,有些惭愧道,“天太冷了,街上的人不多,这活儿也不太好找,不过小五你放心,我等会儿再出去碰碰运气,兴许能找着好主顾。”自从三人身无分文流落到这个破庙里,他就成了赚钱养家的生力军,只是这小镇人口稀少,又地处偏僻,总共就那么几条街,基本没有什么打零工的活计,顶多是帮人搬运点货物,赚几个小钱。

    陆大庆倒是提议再走乞讨谋生的老路,但被易倾南否定了,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是富庶之地,钱没要到倒是小事,人给冻出病来可不得了,她自己已经是个病秧子了,再添一个可真吃不消,赚钱的事急也急不来,关键是尽快上路。

    其实以她在上京城里经营的产业,石头兄妹的酒楼、书局的提成、医馆的份额、绣坊的利润,随便一单都是前景光明源源不断的财路,谁会想到,如今会落到个两手空空断粮断炊的境地?

    不想了,想了也是白想,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易倾南暗叹一声,接过那块已经冻得发硬的面饼,思索了下,从火堆旁取了只瓦罐来,加了些清水进去架在火堆上,再将面饼撕成细碎的饼屑,等水开了就丢进罐里,再把那两人手里没来得及吃的饼也抓过来一并撕碎,煮成一小锅面汤。

    “小五,真有你的。”王福贵望着那热腾腾的面汤,啧啧赞叹。

    “是啊,每次想到小五,我就想起小厨房里的那口锅,总是能煮出好吃的东西来……”陆大庆打趣说着,对于那少年黯淡的眼神自是丝毫不察。

    将军府,飞鹤园,小厨房,多么遥远的记忆……

    易倾南定了定神,一个巴掌毫不留情拍过去,“废话那么多干嘛,没见火都要熄了吗,赶紧添柴火去!”

    火烧旺了,面汤也煮好了,三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精光,肚子只有三分饱,但身上已渐渐回暖,易倾南打起精神走到门口,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道:“雪停了,我们也该走了。”

    王福贵听得有丝迟疑,“你的伤真没事了?”

    “都结痂了,没事了。”易倾南说得不甚在意,眼见这难得的大晴天,正是赶路的好时机,朝着两人努嘴道,“收拾收拾,我们这就出发。”

    “可是我们一点盘缠都没有了。”陆大庆在旁忍不住嘀咕了句。按照小五说的,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天虞山,那是他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想必远得不可想象,就靠这两条腿,猴年马月才走得到呢?

    “小五会有办法的。”王福贵说得坚定不移,在他心目中,小五可是个无所不能的角色,什么都能想得出来,变得出来的。

    易倾南轻应了一声,对于这份信任微感汗颜,不过她相信自己的脑袋和能力,一定能度过难关,再说爷爷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他们的,不是吗?

    摸了摸右边腰间硬邦邦的凸起之物,那是她缝在腰带里的圣焰令,手指再往下,捏到兜里软软的一团,随手扯了出来,在两人面前展开。

    “天虞山,贝伦湖,胡杨里村,青木哲。”易倾南摩挲着那两指宽的细长布条,轻念出声。

    布条上的地址和人名早已倒背如流,真难以想象,这布条居然是被蜜蜡封住捏成一个小球,就在那悬崖顶上由莫老头神不知鬼不觉塞给了她,更想不到的是,她坠崖落水,与天权纠缠,在树林里奔逃,在山洞里躲藏,这东西居然还完整留在她袍子里,最终在那件夹袄的衣缝里找到——

    这,大概就是天意罢。

    上天也不愿意她再留在上京,而执意要让她去远行,远离那个男人。

    时过多日再想到裴夜,她的心已经没那么痛了,也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更明白两个人身份悬殊,立场相悖,他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如太阳般耀眼夺目,而她则伏在地上最低处,渺小而卑微,这一场错误的相遇,注定无花无果,早早夭折。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让他的手下对她爷孙俩赶尽杀绝,让她爷爷惨死崖底啊,尽管他后来放走了她,但再也抹不去那淋漓的鲜血和锥心的伤痛……

    念着这个名字,她的心里还难以真正平静,还残留着痴恋与爱意,但也有着丝丝遗憾和怨恨。

    都过去了,就这样吧,就这样远远地离开。

    半日后,一行三人的身影出现在朝西而行的官道上。

    按照易倾南的想法,如若裴英风和他的手下要抓捕她回去,早就应该碰面了,可见上京城里另有大事把他给绊住了,趁这个好时机,就该在大路上撒腿狂奔,走得越快越远,未来就越安全。

    这个年代的官道,其实也就是稍微平整宽敞些的大路而已,越走越是冷清荒芜,虽然离了上京地界,他们也不敢太过招摇,只沿着大路边上的土坡路走,走一阵就停下来歇一阵,大半天过去,就只走了几里的路程,眼看着暮色降临,陆大庆忽然指着前方低道:“有大队伍来了!”

    易倾南回头一看,那边黄沙弥漫,烟雾升起,正是大队人马驰近的讯号,一路上难得遇见这么大的阵仗,当下心底一个激灵,拉住两人道:“快,先躲起来。”

    三人飞快躲进旁边的草丛中,易倾南听得那马蹄声渐渐临近,又渐渐远去,过程拖拖拉拉,不像是训练有素的追兵,其中还夹杂着说笑声,她大着胆子探出头去,只见大路上一个几十人的庞大车队正缓缓驰过,看那衣饰装扮,应该不是商旅队伍,而像是某个大家族的迁徙之旅。

    “主人有令,今晚就歇在这里了,等天亮了再赶路。”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跳下其中一辆马车,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对着前方队伍叫道,“就在前面林子里搭帐篷过夜吧。”

    “是。”声音高高低低答应着,车队又朝前驶去。

    “看来和我们一样,也是赶路的。”王福贵抚着胸口道。

    “才不一样呢,人家有马车有仆人,咱们有什么?”陆大庆说完,见易倾南正一瞬不眨盯着车队前行的方向,不觉问道,“小五你在看啥?”

    易倾南的眼睛随着车轮滚滚一点点亮起来,“跟上去,今晚我们就挨着他们,安营扎寨。”

长歌行 第二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中)

    荒山野岭,夜晚的风冷飕飕的,吹得枝叶哗哗作响。

    树林里燃着大堆的篝火,烈焰熊熊,火星四溅,几条人影坐在火堆前低声说话,附近的几顶帐篷里,女眷已经睡下,林子周边尚有着些许身影,似是司职守卫的护院之流。

    “那三名小子还在原处?”火堆前一人忽然问道。

    “是,我看他们两手空空,身无长物,不过是几个毛孩子,给了几个饼就感激得要哭的样子,看来是真的饿坏了。”另一人不甚在意答着,朝不远处的小山丘望了一眼,那里依稀可见三名少年或躺或坐的身影,“兴许是天黑害怕吧,所以才跟着我们,大哥你不必担心。”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只是这次路途遥远,事关重大,我是怕途中生变,再说爹的身体抱恙……”原先那人叹口气道,“其实我们在上京待得好好的,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年了,何必要回去?”

    “是啊,不过我们做儿子的,自当听从爹的意见。”另一人也叹道,“只是没想到事过多年,爹还是这么固执,非要回去效忠少主。”

    沉默了一会儿,那位被唤作大哥的人又压低声音道:“我听爹说,少主此番归国必有所图,也许……”兄弟俩心照不宣交换了个眼色,露出些许期待的笑容。

    而在林子的另一边,山丘上,草垛里,也传出低低的对话声。

    “小五,不是说挨着他们安营扎寨吗,再靠近些啊,为什么还要留出段距离来?”问话的是有点小聪明的陆大庆,而王福贵在旁吃饱喝足正打着盹,才不管这些操心事呢。

    “这叫安全距离。”易倾南咬着根草杆,不时朝那边帐篷投去一瞥,刚入夜,还没什么睡意,索性跟他聊天解闷,“我之前说的挨近些,不过是觉得这车队有点意思,想凑近看清楚了。”

    “哪里有意思了?”陆大庆好奇问道。

    “你可知道江湖上有句话叫做逢林莫入?”易倾南见他摇头,笑了笑道,“这支车队没选择空旷的地方宿营,反而在树林里搭建帐篷,如果不是毫无江湖经验娇贵蛮横的世家子弟,就是底气十足无所畏惧。若是前者,我们正好跟上去,看能不能在他们身上赚点银子……”

    听她拖长了语调,陆大庆不由得追问:“如果是后者呢?”

    “是后者,那他们就是咱的保护神啊。”易倾南说得信心满满,之前她仔细观察过这整支车队,从衣饰打扮,到动作身形,甚至说话的口音,都跟裴氏父子及其手下没有关系,所以她才会大着胆子带福贵二虎两人去讨要食物,在此期间她还假装走错路,顺道瞧了瞧其中几顶帐篷,有女眷,也有老人,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真是个迁徙出行的大家族——车队里人这么多,又有不少的行李,这就是个最好的屏障,足够帮自己抵挡住外来追击的,就算抵挡不住,己方三个人灵活轻巧,奔逃绝对不成问题。

    “既然是保护神,就该靠得再近些。”陆大庆嘀咕道,他始终没弄明白那个什么安全距离。

    “你就听小五的吧,管那么多干嘛?”王福贵一觉睡醒,听得他俩最后两句,想也不想就道。

    “我就是没懂才问的嘛。”陆大庆不服气道。

    “没懂就没懂吧,听小五的准没错。”王福贵稍稍拔高了声音,小五说话做事一向高深,普通人自然是弄不懂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易倾南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忍不住好笑,她其实也就是出于自保的私心,一时心血来潮设了这么个安全距离,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都是可进可退,游刃有余。

    也许是她想多了,但是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事,让她不得不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得林外远远一声轻响,在别人耳中可能就是夜风刮得猛了点,可听在易倾南耳中却是另外一回事——有人靠近。

    她亲眼看见整支车队都进了林子,所有人都在树林当中,而且外出小解的几个都陆续回去了,这来人,应该不是车队当中的人……难道是裴英风的手下?

    易倾南心头一沉,忙对两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眼睛紧盯着那发声之处,耳朵也不放过任何动静,过不多时,在那影影幢幢的枝叶间,果然有个模糊的身影一掠而过。

    “怎么啦?”陆大庆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低声问道,“是不是那伙黑衣人?”边说边是攥紧了拳头,愤恨的同时亦有着恐惧与不安,他已经知道追杀小五爷孙的就是当初屠村的刽子手,但那又怎样,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地躲开。

    易倾南摇了摇头,如实相告,“看起来不太像。”裴英风手下的身手她见过不止一次,多多少少也有些印象,跟眼前这人相比高出一大截来,或许是这当地的毛贼也说不定。

    再抬眼看去,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树林里的人声也渐渐小了,似乎大都安顿歇息,陆大庆又等了会儿,才问:“没事了吧?”

    “不,有事。”易倾南沉思了一阵,突然站起身来,举步就走。

    陆大庆被她凝重的脸色吓了跳,忙拉了王福贵拦住,“小五你去哪儿?”

    “去弄点赏银充实腰包。”易倾南含糊应了声,也不管他听懂与否,自顾自朝树林中的大队伍走去。

    没等她走到最外围的帐篷前,迎面一人挡住去路,“站住!”那人提着盏灯笼,一身护院打扮。

    易倾南抱拳笑道:“在下有重要事情相告,请带我去见贵府老爷。”

    那护院狐疑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忸怩跟着的两名少年,挥手道:“去去去,哪来的乡野小子,赶紧回家去,别惊扰了我家主人歇息!”

    易倾南笑容不变,语气中却隐含威胁,“如果我说,有人想对你家老爷不利呢,你也要赶我走吗?”

    “你……”

    就在那护院迟疑之际,另一道身影走了过来,负手立在当前,声带威仪,“出了什么事?”

    易倾南见他不过三十来岁,身着裘袍,面目硬朗,想必地位不低,刚这么一想,就听见那护院已经叫出声来,“二老爷,这小子说有事要找老爷……”

    “找大哥?”那被唤作二老爷之人眉头皱起,朝着易倾南上下打量。

    那护院看了眼易倾南污秽破旧的衣袍,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想,抢先道:“他造谣说有人要加害老爷,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小人这就把他们赶走……”

    “慢着——”那二老爷满目惊疑,一转身,却是朝易倾南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兄弟请这边说话。”

    易倾南顺从跟着他走去一旁,听他低低问道:“小兄弟,你说有人要加害我大哥,此话怎讲?”

    “这个嘛,”易倾南心道这只是个二当家,背后还有个大当家的才是正主,便故作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在下想与大老爷当面禀报。”

    二老爷不假思索道:“那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大哥。”说罢就带着她往篝火处走去。

    易倾南眼见事情顺利,步伐轻快了不少,没走几步,就被带到火堆边的中年男子面前,兄弟俩五官身形相仿,只不过这位大老爷要年长些岁数,面容更加沉稳。

    听得二老爷在耳边低语几句,那大老爷眯起眼看着这名身形单薄的少年,“你说有人要加害于我,可有证据?”

    “有。”易倾南上前行了个礼,回答得丝毫不乱,“在下和同伴亲眼所见,有人在林外暗中窥视老爷的车队,老爷如若不信,可派人在树林周边查看,除了车队人员行进的痕迹之外,还有外人的足迹。”

    大老爷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忽道:“你和你同伴就是那几个来讨要食物的孩子?”

    易倾南不卑不亢答道:“是,在下易倾南,在此谢过老爷赐饼之恩。”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做昔日卑微的小家丁易小五,索性恢复前世的本名。

    “那你此番前来示警,可有什么要求?”大老爷又问。

    “在下只想要……”易倾南话音一顿,忽然心中一个念头闪过,硬生生改变了主意,深深鞠了一躬道,“在下与同伴此去投奔亲友,想与老爷的车队同行,不知老爷可否?”

    大老爷眸光一闪,“你们要去何处?”

    易倾南故作踌躇道:“在下往北。”她不敢说往西,于是随意说了个方向,一路上她也打听清楚了,上京外围是崇山峻岭,去往别处的道路都是走向西的官道,在前方分叉口再分道,直行就继续向西,另外两条则是各通南北。

    谁知那大老爷却执意追问到底,“往北去何处?”

    易倾南哪知道具体地名,好在她想起以前听宁彦辰讲过的三国地理,灵机一动道:“楚阳城。”楚阳,正是少商国的都城,也是她唯一知晓的北方城池名。

    那二老爷一直听两人对话,眼神不住闪烁,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插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真有人在外窥探,难说不是你们一伙儿的,他在外窥视,你们就借报讯之名混进内部,到时候里应外合,那才是真正要加害于我们!”

长歌行 第三章 大树底下好乘凉(下)

    此言一出,在不远处站立等候的陆大庆和王福贵都被吓了一跳。

    易倾南却轻笑了声,不紧不慢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是感谢大老爷赐食之恩,这才冒险前来报讯,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那山贼吓得开溜了,何必还跟着车队把自个儿给搭进去?”说罢朝那大老爷略一抱拳,道,“既然信不过我们,在下也不必请求跟随了,大老爷,多多保重,后会有期!”也不看那二老爷,转身就走。

    “等下!”不出她所料,刚走两步就被唤住。

    易倾南暗地笑了笑,依言站住,却没回头,“大老爷还有事么?”

    “你确定附近有山贼?”

    “确定。”易倾南说得斩钉截铁,都到这份上了,也容不得她有半点犹疑,有没有都必须说有。

    “那好,我暂且信你。”大老爷唤了那管家模样的人过来,指着他道,“这是张管家,你们就跟着他去,他会负责安顿你们。”

    易倾南恭敬称是,朝他行礼之后便招呼了两个伙伴,跟着那张管家去了。

    那张管家将三人带往角落里一处低矮简易的帐篷,简单嘱咐几句,无非是要他们待在这里,不要到处乱走乱闯,不能高声说话,早点就寝之类。

    等张管家人一走,王福贵就兴奋得嚷起来,“行哪,小五,你居然让人家大老爷答应收留我们了,是不是以后我们就不必饿肚子了?”

    “去你的,就这点出息!”易倾南啐他一口,心酸地想,小伙伴们在上京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又沦落到忍饥挨饿四处流浪的地步,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她易倾南在,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将来就一定会有翻身的机会。

    陆大庆摸了摸帐篷里铺着的薄褥和单被,有些担忧道:“但人家还怀疑我们是贼人派来的内应呢……”

    易倾南瞥他一眼,“可我们是内应吗?”

    “当然不是。”

    “那不就对了,我们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人怀疑。”

    王福贵听得他俩对话,也插嘴道:“二虎你就别瞎担心了,等山贼来了,两位老爷就知道小五说的是实话了。”

    “山贼……真的会来吗?”

    不仅陆大庆话含犹疑,就是易倾南自己,心里也存着这么个疑问,那个黑乎乎的影子只在树林边上一闪而过,就算真是山贼的探子,也不见得这么快就会率众动手,要知道,这条迁徙之路还长着呢,也许要再过几天,等到车队众人走得身心疲惫的时候……

    但时不待人,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管谁胜谁负,哪还有她易倾南一杯羹?

    一弯冷月挂在夜空,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帐篷里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

    陆大庆和王福贵各扯了一角单被睡得正香,易倾南却没敢入睡,而是坐在帐外,警觉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顶给下人用的窄小帐篷正好在整个车队的最外围,靠着一处斜坡,地势不如中央空地那么平坦,却是个绝佳的观察瞭望之地。

    易倾南不止是观察树林之外的情形,也在暗地注意树林中的形势,整个车队在林子里总共围了三圈,最外圈是家丁护院之流,大都身强力壮,而且人数还不少;第二圈是普通家眷,男女都有,丫鬟婆子并不多;最内圈在篝火附近,是两顶有专人把守的大帐篷,一顶住人,一顶放物。

    既然是大家族的迁徙,金银细犬类是少不了的,不用说,准是在这最内圈的帐篷当中,这就是引来附近山贼觊觎的主因吧?

    而这林中空地虽然平整,四周却是坡地,易倾南凭借顶上月光将各处大概看了一遍,越看越是心惊,瞧这架势,真要是来了大批山贼将车队团团围住,极有可能来个一锅端!

    想到这里,易倾南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又往中心的主帐走去。

    这一次许是得了上面的命令,没人拦她,很顺利就到了那位大老爷的跟前。

    “又是你,你又有什么事?”大老爷神色淡然。

    “回大老爷,小人思来想去,仍觉不妥,所以来与大老爷您商量。”易倾南往四周望了望,边说边比划道,“在下刚才查看了地形,四下都是密林,一旦山贼来袭,我们连个突围的地方都没有,出于安全考虑,还请大老爷重新布置。”

    大老爷听得微微皱眉,“你打算怎么布置?”

    易倾南想了一想道:“如果可以,在下想将主帐转移到西面缓坡下。”那正是她方才观察瞭望的位置,也只有这里,树木虽浓密茂盛,地势却稍缓,乃是一处相对较好的逃生通道。

    “你是想提前做好撤退的打算?”大老爷沉吟道,“可你怎知那山贼来人多寡,又如何确定我这众多家丁护院就敌不过对方?再说,如若真要撤退,也该去那入林时的道路,也平顺得多。”

    易倾南点头,“希望是在下多虑,但万一真有贼人合围,大老爷这家当处境堪忧啊,至于那突围的道路,我们想得到的,人家便也想得到,唯有反其意而行之。”

    大老爷默然寻思,看向她的眼神略有惊异,却也不再分辨什么,只颔首道:“那好,就依你的意思,转移主帐。”当下依她所言,在一众护院中挑选出数名得力心腹,将财物打包分散携带,与一干家眷一道移至坡下的下人帐篷内,而主帐却也伫立原处,箱包均维持原样。

    诸事完毕,易倾南又与大老爷道:“还请大老爷下令,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林子半步。”

    二老爷过来插话道:“小解都不行么?”

    易倾南想了一想道:“一人前往,另有两人作陪。”

    大老爷听她说得慎重,遂令那张管家安排下去,这时已是半夜,山林里更是寒风呼啸,乌云被风吹散,一缕惨淡的月光穿出云层,从树梢缝隙透出来。

    众人忙活一阵,还没将气喘匀,就听得林外一声低低的鸟叫,像是夜枭飞过,而易倾南在坡上看得分明,那车队进林的小道掠过几条黑影!

    “来了。”她朝对面的大老爷略一点头,随手抄起一根木棍用以防身,一边后退一边招呼着身后的两人,“福贵,二虎,跟着我,小心点!”

    王福贵个头虽大,身手却不含糊,不知哪里弄了把大刀挡在胸前,陆大庆也是抓了根棍子在手,侧头望她,声音微微哆嗦,“小五,我们真要跟山贼干一架么?”

    易倾南咬牙道:“是。”那山贼到底有多少人马,有多大实力,说实话她心里真没底,但直觉告诉她,这支车队非同一般,她既然选择了投奔,就得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就好比是一场赌博,押对了就赢个盆满钵满,押错了就输个全盘精光——而她现在还有什么可输的,反正横竖都是个逃亡天涯的命,那就赌一把了。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间,几道黑影已经冲到近前,甫一照面,陆大庆便是低叫了一声,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只因那几人实在长得凶神恶煞,为首那人脸上还有道长长的疤痕,活脱脱便是副恶贼面相。

    “截住出口,别让他们跑了!”那疤痕汉子拔高声音喊道,“最中间的大帐篷里都是金银珠宝,还有美妇人俏丫鬟,弟兄们眼睛放亮了,并肩子上哦!”

    果然是山贼!

    易倾南心头暗忖,由不得她多想,眼见一名山贼拔刀砍过来,赶紧挥舞着木棍迎上去。

    她仗着身形瘦小,动作灵活,在树林里穿来绕去,游走不定,再加上那清明眼神,好几次差点被刀锋扫到,都险险避了过去。

    各个帐篷之间原本点着灯笼,依照易倾南和大老爷商量的结果大都熄灭了,除了角落里的几支火把,整个树林基本就是一片黑暗,来了多少人,又突围多少人,谁伤了谁,谁打倒谁,根本说不清楚,俨然就是一场混战。

    易倾南之前还跟王福贵和陆大庆一路,后来战况渐乱,逐渐没了那两人的声息,她心里着急,边打边是低叫:“福贵!二虎!”

    “哎!”

    “小五,我在这里!”

    远远的,那两人都有回答,易倾南听得声音,当即吹了个口哨,哨音未落,自己抢先一步往树上噔噔噔攀爬,而那两人也是趁乱各自朝树上爬去。

    这是她回帐便与小伙伴们定下的暗号,遇到危急时刻,首先确保自身安全,虽说己方是旗帜鲜明站好了阵营,但最起码总要保住小命不是?

    三人在树上倒是好整以暇待着,听到底下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也不知过了多久,各种声音渐渐小了,惨叫声呻吟声不时传来,站立的人影越来越少,躺着的人影越来越多,易倾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学鸟儿咕咕叫了两声,三人齐齐滑下树去。

    也没管地上的残肢断臂,以及痛苦哀嚎的众人,易倾南直直往西面缓坡奔去。

    按她与大老爷的约定,一旦贼人冲进来,大老爷就带着那数名护院保护家眷与财物往西边突围,剩下的人则留下与山贼拼斗,就算山贼把林子出口封住都无所谓,舍车保帅才是最紧要的。

    天边曙光微露,林中浓雾消散,前方果然停驻着大队人马。

    易倾南心头一喜,忙大步迈进,却在看清的刹那,生生顿住了脚步,只见大老爷和他的车队正被人围在中央,有人娇声笑道:“这不是莫大善人吗,你在上京待得好好的,怎么舍家弃府,仓皇出逃,还尽往土匪窝里钻?”

长歌行 第四章 绝色(上)

    这女子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易倾南急忙隐身树后,朝着疾步跟上的两人比划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探头看去,她没看错,耀目的火光映照下,被围的众人确实是大老爷的车队,而外围的一干人马数量并不多,却个个握刀持剑,还有好几名弓箭手虎视眈眈盯着场内,为首的则是一名风韵妖娆的红衣美妇人,一手叉腰,一手捏方粉色丝巾,正对着大老爷笑吟吟说话。

    “我道是谁,原来是文老板,前阵子就听说文老板的绣坊闭门谢客,怎么,文老板不在上京经营,反倒来这荒山野岭打家劫舍来了?”大老爷淡淡道,口气并不十分惊慌。

    红衣美妇呵呵笑道:“哟,大善人出了上京可跟换了个人儿似的,说话句句带刺哪,再怎么说咱们也做过几年的邻居,谈不上多亲近,却也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已经出了上京城,就别再叫什么莫大善人,文老板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大老爷打断她的话道,“深更半夜的,文老板出现在此,不是专门说这些客套话来的吧?有什么指教,但说无妨。”

    红衣美妇面不改色,只抿唇一笑,“好,我不叫你大善人,你也别叫我文老板,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莫慎言,你们兄弟俩想要顺利归国还乡也不是不可以,留下那马车里的人和物,我便放你离开。”

    “文四娘,大家各为其主,你不要欺人太甚!”二老爷忍不住跳出来道。

    文四娘?

    听到这里,藏在树后的易倾南忽然明白过来,这名妇人,竟是当初收留石翠雅的明荷绣坊的坊主,可她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慎行。”被唤作莫慎言的大老爷伸手拦住他,面朝文四娘道,“夫人若是求财,早说便是。”说话间心头却是一凛,那姓易的少年猜得不错,车队里果然有内鬼,不然对方怎知自己马车里的玄妙?

    “来人!”莫慎言唤了一声,张管家适时从一旁站出,手里捧着只大大的匣子,匣盖微微开启,金光闪闪,“一点小意思,还请夫人笑纳。”

    文四娘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只眼未瞧那满匣的黄金,只是笑笑,“我文四娘可不是路边乞儿,就这点碎沫子就想打发我了么?”

    莫慎言心知今日是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往旁使了个眼色,又朝向文四娘,开口问道:“那夫人想要……”

    “好话不说二遍呢。”文四娘咯咯一笑,“我先前不是说过了,那马车里的人和物都留下,你们就可以走了。”

    莫慎言听得面露难色,“夫人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文四娘轻笑道:“不错,我胃口是大,不过也是理所应得。要不是我带人放倒那些个山贼,你这车队今日怕是出不了这片树林了,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说话间暗地得意,主子让自己带人潜伏在京郊待命,谁知会碰上这山贼偷袭劫财的好事,而且对象还是她觊觎多时的京城大财主,趁这混战之际,砍翻了守在外围的几个毛贼,并从那山贼口中得知,车队里有人跟山贼头子沾亲带故,这次是里应外合想要大赚一笔,这渔翁得利的好机会,她岂会轻易放过?况且,她无意中还打听到这车队当中除了钱财,竟还藏有个……却是献与主子归国的一份绝佳好礼!

    莫慎言看了看她身后的一干人马,个个手持兵器,训练有素,再看看自己的手下,除了少数心腹,其他大多是在上京招募的家丁护院,为了不显山不露水,故意选的资质平庸之流,人数虽多,但在刚才的混战中死伤不少,剩下的就这零星的十来人,还都挂了彩,这关键时刻显然硬拼是不行的,只能先行避让……

    咦,那姓易的小子这会儿倒是去哪儿了,不知他遇到这般情景,又会想出个什么样的主意来?

    莫慎言定了定神,不及多想,沉声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文四娘微微笑道:“大家相识一场,总归是个缘分,我也不想你太潦倒难堪,这匣金子就留作你们充作路资,楚阳虽远,却也够了。”

    莫慎言面色几变,他听对方道出楚阳,也不知自己的底细被掌握了多少,惨淡一笑:“罢了,把马车留给他们,我们走。”说罢一挥手,率先朝包围圈外迈步走去。

    “大哥……”莫慎行略一迟疑,被他拉了一把,“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众人见东家离开,也弃了马车家什,只扶上受伤的同伴,快步跟上。

    文四娘盯着步步往外走的众人,淡然道:“男人离开,女人留下。”谁知道那人藏在何处,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过一个。

    话音刚落,车队里幸存的女眷以及丫鬟婆子立时哭出声来,“老爷,救命,救命啊!”跟着两位老爷虽说不见得就过得好,但总胜过面对这个比山贼还凶悍的妇人吧,谁知道是给卖到窑子之类的地方去,还是立时就砍杀了!

    “你!”莫慎行朝文四娘怒目而视。

    “你大哥都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文四娘瞟了眼场子里瑟瑟发抖的女子们,笑了笑道,“就那几房妻妾,不过是充作花瓶摆设避人耳目的,到哪儿不能再娶再找?”

    莫慎行面红耳赤攥了拳头,看了看对方众多人马,再看看己方零散数人,终是跺脚一叹,无话可说,脚步沉重往外走去。

    不过一夜时间,这整支车队已是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留的留,来时声势浩大,去时溃不成军。

    再说这边,没等莫慎言带人走近,易倾南已使劲扯着两名小伙伴往后退去。

    “小五,你干嘛?”

    “小声点,快走!”

    “哎,大老爷他们往那边去了,你扯我们往这边走做什么?不跟他们走了?”王福贵边退边小声嘀咕。

    “不跟了,我们走我们的。”易倾南低答了句,趁天色还是蒙蒙亮,赶紧往旁边草甸子钻,王福贵与陆大庆虽然纳闷,但还是认命跟上去。

    他们是纳闷,易倾南则是郁闷,刚刚听了那位大善人莫慎言与文四娘的对话,话中信息量颇大,想到文四娘那间人去楼空的绣坊,事后她因为翠丫的关系曾去打听过,据说那是官府给贴的封条,属于畏罪潜逃的范畴,至于犯了什么罪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是由康亲王宁彦辰授意行事,亲自督办。

    文四娘身份可疑,那莫氏兄弟也不是什么善茬,那一句“各为其主”听起来很是怪异,搞不好这两人都是朝廷要犯,她的本意只是想找个庇护的大树先出京师,等到时机合适再往西行,可没想过要惹上新的麻烦,尤其是像宁彦辰这样的大麻烦——

    惹不起躲得起,有多远就躲多远!

    “喂,小五,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不走快点,等着送命么?”易倾南低叹着,回头瞥见小伙伴疲惫的身形,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由得苦笑,这逃亡的生涯何时才是个尽头?

    而树林里,只剩下那后来的一队人马,收拾战场,准备获取胜利果实。

    “这个莫慎言,明哲保身,逃得倒是飞快……”

    听身边人小声说了句,文四娘轻舒一口气,“还好,他们没有起疑。”言毕身子一歪,几乎站立不住,身后两人赶紧上前扶住,齐声道:“坊主,你的伤……”

    “我……不要紧。”文四娘摆了摆手,面色阵阵发白,半晌才咬牙道,“我还真看走了眼,没想到那个闲散王爷竟是个厉害角色!”她不过是伤了个前来窥探的王府侍卫,谁料到竟惹出大事来,绣坊被封不说,还一路被人追杀,万不得已之下只好提前回归,主子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看得出,他对自己实是心存失望,今后别说是扳回劣势,还能不能踏入上京地界都说不定。

    不过,上天有眼,天赐良机,送她个绝好的将功折罪之机……

    文四娘望了望远处空地上歪倒倾斜的马车,根本不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趟过遍地的鲜血,朝着女眷们径直走了过去。

    每走近一人,她就盯着看上几眼,手指也随之而动,以她这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眼力,不需另行查检,只要是多盯那么几眼,摸一两把,就能大致看出一个人的伪装来。

    场子里站着坐着的女子一一查过,文四娘的眉头也逐渐皱紧,竟然……都不是。

    她并不死心,三两步冲到那翻倒的马车前,一把扯下布帘,接连查看了好几辆马车,除了各式各样的铁箱木匣,便是散落凌乱的被服,待查到最后一辆车,有人叫出声来:“坊主,你看!”

    车里倒是坐着名女子,身形窈窕,白巾蒙面,头上还戴着顶纱帽,只露出双惊惶不定的眼,泪水涟涟,呜呜作声。

    事到如今,文四娘心里已有定论,不过是存着侥幸之意上前,随手将那女子的白巾摘下,果然,嘴里还塞了一团物事。

    伸手将那布团拿掉,文四娘看着女子平庸的五官,抚着胸口,平息汹涌起伏的气血,“说吧,那人呢?”

    女子吓得全身颤抖,泣不成声,“夫人饶……饶命……贼人刚来……他们……他们就带着她换了装……老早就逃了……”

姻缘错 第三十章 天降奇福

    刹那间,易倾南觉得自己是产生幻听了,否则怎么会在飞鹤园里听到石头的声音?

    一定是今日折腾一整天,头昏脑胀,心力交瘁;又或者是自己太牵挂石头,日盼夜想,以至如此,可还是忍不住,慢慢转过头去——

    “小五哥,你不认识我了?”那瘦弱的少年穿着身干净的衣裳,好端端立在跟前,扯开嘴笑着,眼眶里却有水光闪耀。

    不是幻觉,真的是石头!

    易倾南啊的一声低呼,整个身心都被巨大的狂喜笼罩着,想也不想就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了?谁带你进府的啊?你的脚都好了么……”她怎么就没想到呢,石头回来了,大伙儿就可以团圆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大将军带我来的,他说来了就能见到你。”石头,哦不,现在应该是称呼他的本名,石居安轻轻退后一步,往旁边走了几下,又走回来,满不在乎笑了笑道,“看吧,我的脚,已经大好了,走起来比以前也差不离……”

    虽然是在角落里,灯光略显幽暗,可易倾南的眼力好于常人,对他走路的姿势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他步伐僵硬,高低不同,右腿走起来有点拖,显然是之前的伤害落下了病根。

    石居安见她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咬了咬唇道:“没事的,能治成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听说你在这将军府里可混得不错啊,还在将军身边当差,所有人里边,就数你最有办法了!”

    “你听谁说的?”易倾南问道。

    “福贵啊。”石居安笑道,“我跟着将军回来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他和二虎在浇院子,那家伙嗓门忒大,一下子就叫出来了,将军就让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说你现在可发达了,都是府里的二等家丁了,又轻松又体面,他们都羡慕死了!”

    “你别听他胡说,我这活计其实是有苦说不出呢……”就好像那悬空走钢丝的人,看着高高在上,可是一个不慎就会跌落下来,摔得惨重。这些也没法对他细说,抬头看了下黑沉的天色,易倾南微微皱眉,“对了,将军带你回府,都说了些什么?”他,打算怎么安置石头呢,会把石头留在府里吗?

    石居安摇摇头,“将军没说什么,他就说要带我回城里来,说你在这里。”在城外的小镇治疗腿伤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大将军呢,对这位抓了他又送他去治伤的男子,他是敬畏得不得了,哪里敢多问,一声令下就跟着来了。

    “嗯,那我先领你去我寝室歇会儿,等下我去问问将军。”易倾南在心里欢呼一声,真好,找到个去见将军主子的好理由,就是去请示询问关于石头的安置问题,毕竟这会儿天都黑了,总不能让人在园子里坐一晚上吧,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得负责。

    “你都有自己的寝室了,将军可对你真好!小五哥,我早说你是最有能耐的!”石居安跟着她,边走边由衷赞道。

    “那是,主子对我挺好的。”易倾南说得洋洋自得,话一说完又有点泄气,好是好,可生气的时候也多啊,比如刚才,都不停下来听她解释,甩袖就走了。

    现在她有点明白了,他出宫之后多半是出城接石头去了,谁也没通知,是想给她个惊喜吧,可她一大早就去了亲王府,后来又跟着宁彦辰进了宫,折腾到现在才回来,把这一切都破坏掉了。

    真是她想的那样吗?

    易倾南一路纠结着,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心也是随之悬浮游荡,有点甜蜜,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确定,急急把石居安安顿在自己房里,又换了身衣服,便朝裴夜的寝室奔去。

    他的房间静悄悄的,灯也没上,但她莫名地就是知道,他在里面。

    脑子转得飞快,想着说辞,易倾南慢吞吞踱到门边,手指还没挨上门板,沉着的男子嗓音已经响起,“还要我开门迎你进来么?”

    “呵呵,我哪里敢?”易倾南吐了吐舌头,笑嘻嘻推门进去,“将军好厉害,一听就知道是我来了……”话说这个开场白还行吧,先调节下气氛,再见机行事。

    “马屁精。”裴夜在黑暗里哼了一声,这有何难,飞鹤园里众人,七星卫个个都是高手,裴宝也会点粗浅功夫,至少基础打得扎实,只有这小子,身法倒也轻盈灵巧,有点半吊子的味道,落脚与众不同,极好分辨。

    “我可不是拍马屁,我是诚心诚意来给将军道谢的。”这屋子她天天都来,闭着眼睛都知道里间各处的摆设,轻车熟路找到油灯点燃,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

    “谢我什么?”裴夜端坐于书案前,肩正腰直,恢宏挺拔,一时压力陡增,明明是简洁素净的居室,却给人一种置身于森严肃穆的军营之感。

    易倾南走到对面,朝他深深一躬,“我要感谢将军,把我的朋友石头给带回来,还治好了他的腿伤。”

    “我只是顺道,举手之劳。”裴夜淡淡道。

    顺道?她刚刚问过石头,石头养伤的地方是城外往西南百里的一个小镇,那名大夫擅长骨科,据说其子便在禁卫军供职,从位于城北的皇宫到那西南方向的小镇,顺的是什么道?

    垂下眼睫,易倾南没打算揭穿他的谎话,大男人嘛,面子很重要,反正她心里明白就好,自己一个小家丁,能得到主子如此照拂,连她的朋友都受到特别的优待,也不枉她为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潜进敌人内部……咳咳,好吧,她承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再带他去找容老爷子看看。”裴夜见那少年抬头望来,平声道,“当初不知道容老爷子回了京城,所以把他送去别处治伤,治疗效果不算太好。”

    “是,我记住了。”易倾南点头,自己也正有此意,干爷爷的医术天下无双,若是能给石头重新诊治,说不定会比现在情形更好。

    她并没忘记今晚此行的目的,停顿一下便直接问道:“将军,那今晚石头就睡我……”

    她本来想说石居安就睡她房里,石居安睡床,她就在地上铺床褥子打个地铺,有墙有顶的,可比在过去露宿野外强多了,可没想到被裴夜一句就给否定掉了,“让他在家丁苑去住,让周林来安排。”

    易倾南张了张嘴,想到他说的是周林而不是郑直,倒也放下心来,周林是个老好人,定不会亏待石头,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法和石头好好说一说话了,不过如今石头已经平安归来,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默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道:“那今晚过后呢,将军对石头有什么安排?”

    裴夜瞥她一眼,反问,“你想我怎么安排?”

    烛光晕黄,映得他眉眼深凝,刚毅的脸部线条柔和不少,也更加俊朗迷人,易倾南暗地吞了吞口水,心里迷迷瞪瞪的,张口便道:“那就把石头留在府里嘛,随便安排个活计,嗯,我调到飞鹤园了,周管事那里还差个三等家丁,正好补上这个空缺。”

    裴夜扯了扯唇角,随手取过一本书册翻开,头也不抬,“说完了?”

    “说完了。”易倾南点点头,总算找回点当下人的自觉,垂首征询,“将军觉得如何?”

    “空缺先留着,如若你哪天犯了错,就降级回去。”见那少年的脸瞬间垮下来,裴夜不动声色又续道,“至于那个石头,你不是说他还有个妹妹吗,难道你没想让他们兄妹团聚?”

    兄妹团聚?

    说来也是,翠丫孤身一人住个小院,她每每想到这个就觉得担心,现在石头回来了,两人住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料,石头那腿脚还得继续治疗,待在府里又不能干重活,吃闲饭也不好,反正她也想好了出路,亲王府的银子不好拿,可干爷爷的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这转念一想,立时就接受了,不过听他刚才说话的语气,显然早就拿定主意了,那干嘛还问她啊,害她空欢喜一场,还以为自己的意见真的很重要呢,说了也是白搭,这样有意思吗?

    这些男人啊,一个比一个可恶,宁彦辰和赫连祺合起来捉弄她,陷害她,现在就连裴美人也是如此,逗着她好玩呢。

    还有那降级一说,更像是一根刺,刺得她心里酸酸疼疼,憋闷不已。

    自己的好运气原来只不过是主子一时起意罢了,说不定哪天就得打回原形,到时候从云端跌落谷底,那滋味不好受吧,所以靠人不如靠己,还是要好好努力在外运作,给自己留条后路才行。

    见那小家丁时而一脸愁苦,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又踌躇满志的表情,可谓阴晴不定,变幻多端,裴夜眸光微闪,定在那身蓝色的家丁服上。

    “我记得刚刚看到你,身上可不是穿的这套衣服。”

    冷不防他突然发问,易倾南怔了一下,刚才她确实没穿这身,她穿的是王府随从的衣服,颜色是墨绿色的,原先的那套留在亲王府了,在酒楼的时候她一心惦记着拿到银子早点离开,可压根没想起换衣服的事情来,可自己进园的时候天都是黑的,大门口的灯笼也不太亮,他连正眼都没看她一下,甩袖就走,这点小细节他也能注意到?

    她自觉问心无愧,便实话实说,“是这样的,将军一夜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裴宝哥便叫我去亲王府找康王爷问问。”

    裴夜听得点头,这些裴宝已经来汇报过了,“然后呢?”

    “然后我在王府见到了王爷,王爷正好要进宫去看小皇子,就让我穿上他随从的衣服,带着我一起去了。”

    “人小,胆子倒是不小。”

    这评价,算是褒还是贬啊?易倾南眼皮飞速一翻一合,见他神色不变,又继续汇报,“我跟着王爷去了小皇子的寝宫,王爷让我给小皇子讲故事,他自己出门去打探消息,没想到讲着讲着,皇帝就过来了,我吓得躲到了软榻下面,当时的情形可以说是惊险之极……”

    “好了,别添油加醋。”裴夜见那少年习惯性地就要眉飞色舞,手脚也开始比划起来,沉声制止,“讲重点。”

    “是。”易倾南撇撇嘴,这裴美人可真是无趣,这叫情景渲染懂不懂,真是,没半点文艺细胞,于是依照他的要求,将自己在景宏宫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她的记性极好,听过的话基本都能原封不动复述出来,裴夜也听得很是仔细,不时还追问一两句。

    “陛下说出了你的名字?”听到此处,裴夜微一挑眉。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出名,这名声都传到皇宫里去了……”易倾南自嘲笑笑,不经意抬眸,却见他面沉如水,唇瓣微抿,两道极其好看的剑眉渐渐拢紧,不由得轻问,“将军,您怎么了?”

    裴夜看着她,没有说话。

    被这夜一般深沉幽黑的眸光注视着,易倾南不得不承认,杀伤力太强了,看得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如果再这么静静对视下去,她估计要抓狂,“将军是觉得被皇帝点名,对我不好吧,听说皇帝厌恶男色,曾经下令把王爷带进宫的一名小倌给打了个半死,将军是不是担心皇帝会这么对我?呵呵,其实没事的,王爷当时帮我解围了呢,说我又笨又丑,放在将军身边挺安全的,根本不值一提,再说我跟将军之间就是主仆关系,清清白白,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知道啊,所谓人正不怕影子斜……”

    “易小五。”裴夜嗓音低沉,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说话,“从明日起,你搬到我寝室同住。”

    “……”易倾南立时石化。

    这回是幻听了吧,什么跟什么啊?

姻缘错 第三十一章 世上只有五哥好(上)

    从裴夜寝室出来,易倾南步履虚浮,恍若梦中。

    裴美人,他说的是真的吗,真要她搬到他的寝室去同住?她记得她追问过,得到的是他确定无疑的答案。

    可这是为什么啊,难道他不知道他就要当驸马爷了,这个时候不是该修身养性,避免祸端么,又怎么会跟她这个小家丁纠缠不清,还愈发亲近了,难道还嫌府里的绯闻不够多吗?

    想了半天,只能归结于是他还在生气,随口说的气话罢了,刚刚告退的时候他不是还冷着脸警告她,要她跟宁彦辰保持距离吗,话说回来,作为他的贴身随侍,拿的是将军府发给的月钱,却穿了一身王府随从的服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生气也是正常的吧。

    嗯嗯,一定就是她猜想的这样!

    易倾南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匆匆回去寝室,还没和石居安说上几句话,周林就奉命过来领人了。

    石居安一走,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回想着这一日从王府到皇宫再回自家府里所发生的一切,易倾南只觉得无比庆幸,还有点小兴奋,自己今天可是见了大世面呢,不仅进了皇宫,见到了小皇子了,还见到了皇帝,哦,不,没见着皇帝的人,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但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惜夜色已深,府里众人早睡下了,也没法去家丁苑找福贵二虎他们吹牛炫耀,只能怀着激动的心情,洗洗睡了。

    但易倾南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刚把园子里的大小活计做完,正准备溜去家丁苑瞧瞧石头,这脚还没跨出房门,裴宝就过来安排搬家事宜了。

    “将军叫你在午时之前把东西收拾好,搬到他房里去。”裴宝脸色黑沉朝她宣布,很是不乐意。这个小家丁,不就是出个门去打探消息吗,结果比将军回来得还要晚,这事情没办好,尾巴倒翘得高高的,回来之后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将军做出这样的决定!

    真是……妖颜惑主啊!

    裴宝心里念叨着这四个字,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企图在其身上瞧出几分妖气来,看了半天,妖气没找到,却觉得这小子近来个子又长高了点,脸蛋又变白了点,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粉粉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纯净漂亮得就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教人心情愉悦,移不开眼。

    来飞鹤园都这么久了,与一园子大男人朝夕相处,他怎么就没多点阳刚之气,反倒是越来越娇柔了!最见不得就是这种小白脸了!

    “真的要搬啊?”易倾南张大了嘴,神情极其懊恼,昨晚那一番自我安慰看来是白做了,没想到裴美人说的是真的,真要她搬去他寝室住呢,可他那房间也就是内室有张床,外间却是个会客厅,她搬去睡哪儿啊?难不成又要她睡那脚踏板上?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裴宝由不得冷笑,朝她挥挥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去吧。”

    易倾南耷拉着脑袋回应了一声,倒没注意他那揶揄不屑的语气,只暗地担心,自己可是个女孩子,什么裹胸布条啊,什么月事带啊,乱七八糟一大堆私密用品,却往哪里放呢?

    因为搬家的缘故,裴宝没让她准备午饭,整个上午都在收拾东西,犹如一只勤奋的小蜜蜂,一点一点往裴夜的寝室挪。

    之前她担心的床铺问题倒是没发生,裴夜早叫人在外厅的一角放了张类似于行军床的家什,五尺来长,三尺多宽,夜里架上,白天收起,很是实用,像她这样骨骼纤细的小女生,睡上去也不觉得窄,翻个身什么的都不会掉落下来。

    行军床的旁边还专门添了只小矮柜,可以用来放些私人物事,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不过让人觉得幸福的是,她那间寝室并没有因此而收回,飞鹤园里就住了这么几个人,各有各的居室,也不差她那一间,裴宝不提,她也就没说,继续霸占,就当是她的储物室好了,反正将军寝室地方有限,她的各种物品包括那些见不得人的私密之物,也就顺理成章留在原处。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新窝给搞定了,可她还是没明白,将军主子到底为什么叫她搬去同住,说他是喜好男色吧,相处这些日子,据她的观察,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说是方便照顾他的起居吧,她原先那间寝室离他不过就一条回廊几级石阶,一溜小跑就过来了,能耽误个啥?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要她说啊,将军主子那颗心才是海底针呢,叫人一头雾水,琢磨不透,得,她这简单的小脑袋要弄清这桩悬案可不容易,也懒得费神去猜,服从便是。

    此举对她而言有利也有弊,那好处便是离将军主子越来越近了,如此近距离对着个顶级美男,怎么说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这样的待遇,就是裴宝也没有过,也难怪他的眼神会那么怪异那么渗人,摆明了就是羡慕嫉妒恨嘛,而且她跟将军主子这么亲近,俨然已成为其心腹红人,以后府里谁还敢再欺负她,给她下绊子使坏?哼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弊病,也有很明显的,尽管她扮男生扮得顺畅,可实质总是个女孩子,跟个大男人同住一室,日夜不离,终究还是不方便,特别是每月的那几天……还有啊,这个朝代讲究个男女大防,将来要是被人知晓,会落下个不好的名声,谁还敢要她?

    没人要也无妨,反正她也没想过这辈子要嫁人,作为现代穿越女,她的眼光还是蛮高的,寻常男子也入不得她的眼,而那些优秀的,人家身居高位,名草有主,也看不上她个小丫头……呸呸呸,想到哪里去了,干嘛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小五哥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这世上至此一枚,别无分号呢!

    午时过后,易倾南终于溜出园子去了家丁苑,却被告知石头已经由周许氏带去了翠丫的住地,这裴美人,手脚可真快啊,火燎火急地把人往外撵,翠丫是这样,石头也是这样,对姓石的人有偏见吗?

    她放心不下,回来便趁热打铁向裴宝请了假,理由是探望干爷爷容泽礼,又忸怩暗示自己还想去看看翠丫,也许是被她一副相思难耐的模样所打动,裴宝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在裴宝看来,将军主子的心意他控制不了,但这小家丁还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让其多去跟女孩子接触,培养正确的性向,十分有必要,说不定能把局势扭转过来呢,只要小家丁意志坚定,以将军主子的傲气,自不会对其用强,这场男宠绯闻就只是绯闻,而不会成为事实。

    可怜的,最近他为了主子的情事,可是寝食不安,日益消瘦,圆脸都快成尖脸了,但愿天随人愿,主子能早点娶沈家小姐过门,一切就都圆满了。

    这接下来的半天可谓忙碌,易倾南顺道先去了趟慈济医馆,容泽礼已将她要的一百两银子准备好了,此时正好拿上,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威胁下,她只好放弃了立下借据的念头,将本金利息之类牢牢记在心里。

    因为记挂着石头兄妹,跟干爷爷只说了几句,易倾南就匆匆告辞,临别时容泽礼送她出门,硬往她手里塞了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说是当初收她做干孙女时许下的见面礼,乃多年前一位贵人所赐,虽不知其用途,但肯定是个宝物。

    既是宝物,易倾南当即推辞不受,“不行,我在爷爷这里都拿了这么多银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不能再要您的东西了。”

    可容泽礼的态度也是坚决,“老夫拿出手的东西,岂有再收回的道理,再说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有些年头了,我一大把年纪,老眼昏花,脑袋也不好使,一直琢磨不出有什么用,继续放着也是个废物,就让你们年轻人拿去好好研究,兴许会有用的。”

    易倾南只得道谢收下,当着老人家的面她也不好打开查看,直接放进兜里,先去了趟德福记酒楼,又急急朝周许氏说的地址赶。

    百闻不如一见,翠丫落脚的小院却比她想象中更好,隔着院墙就能看见里面的青翠枝叶,小丫头做事灵巧,把个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里养了群小鸡,墙角还拴着条大黄狗,除去厨房、杂物间、茅厕之类,总共还有三间屋子可以住人,屋里该有的家俱都有,虽然陈旧些,但也整洁完好,井井有条,比当初清河村的房舍还要大,还要好。

    虽然错过了兄妹俩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情景,但易倾南还是止不住的开心,看着这安详快活的小院,笑意盈盈的兄妹俩,那种踏实与笃定,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至此,他们在这上京城里总算是安家了,而她身上的担子,也愈发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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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各位,因为龟央12月27号到1月5号期间要出趟远门,所以近期更新字数会少点,而且在此期间发的都是预存后台的稿子,这里先给大家说明一下,亲们多攒点文再看吧……抱抱,龟央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姻缘错 第三十二章 世上只有五哥好(下)

    对易倾南的到来,石翠雅自然是无比欢喜,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其话语中易倾南得知,周许氏时不时都会来此看看,牵来了护院的大狗,送来了刚孵出的小鸡,前几日还送翠丫去了附近的绣坊继续学手艺,今天周林送石头过来的时候,也是照顾有加,临走还悄然留下一小锭银子……

    这一切,易倾南都默记在心,并暗地发誓,日后定然相报。

    三人在院子里围坐一堆,有说有笑,给小院平添了不少景气,不久就见天色将暝,附近的人家升起了炊烟,易倾南也兴致大发,拉着石翠雅一块儿在厨房里忙活,将就些许食材做出了三菜一汤,这些活都是平时做惯了的,只不过这会儿是做饭给石头兄妹吃,心境却有不同,而石翠雅则负责给她打下手,什么都做得好好的,还拿出手绢不时给她擦擦汗,十分善解人意,这样乖巧灵秀的姑娘,怎不叫人喜欢?

    饭菜虽然简单,却也吃得尽兴,饭后石翠雅张罗着刷洗清扫事务,易倾南则是拉了石居安过来,说起近期的规划,“府里事多,我出来一趟也蛮不容易的,所以很多事情得你自己去做。”眼看福贵和二虎在府里干得风生水起,渐渐站稳脚跟,没她在也不会受别的老家丁欺负,这个时候,也该让石头锻炼锻炼了。

    石居安听得点头,爹娘已逝,家破人亡,他是哥哥,自当担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为了心爱的小妹,他一定会好好努力。

    “小五哥你说吧,我要做什么?”

    “明日你先去慈济医馆找容老大夫。”易倾南拿出她绘制的简易地图,在上面指指点点,“他是我认下的干爷爷,也是全天下最好的神医,我已经跟他商量好了,让他重新给你医治这腿疾,干爷爷用药刚猛,但再苦再疼你也得忍,知道吗?”

    “好的,我一定去。”

    “其次,等治疗得差不多了,我就带你去德福记酒楼,厨房里的大师傅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你就跟着他好好学厨艺,过阵能帮我大忙的。”昨日陪着宁彦辰在德福记吃饭喝茶,知道这位爷是德福记的常客,她就暗中动了心思,今天出来的时候专门绕去跟掌柜沟通,当然,是打着宁彦辰的旗号,再加上一身裴府的家丁服,由不得那掌柜不允。

    这跟当初麻脸哥坑蒙拐骗行径的性质完全不同,这叫做合理利用平台,整合优质资源,她想得很清楚,石头脑子活络,手脚勤快,以前在家就是他生火做饭,在青州城里结队乞讨的时候也是由他负责大伙的饮食,对学厨艺一事比较容易接受,而自己的特色餐馆终究是要开起来的,到时候有他帮村,她也能安心做事。

    “行,我记住了,小五哥。”

    见石居安如她所想,并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易倾南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想想又道:“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这附近有些空着的铺子,你得空就去问问,租金大概是多少,多少了解点行情,积攒点人脉,将来能派上用场的。”

    两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暗下来,易倾南不敢久留,准备打道回府,因为石居安腿脚的缘故,便由石翠雅送她出门,一直走到街口,小妮子还没半点折返的意思,跟着她朝前走。

    “好了翠丫,天都黑了,你快回去吧。”易倾南停下脚步,这里还能目送她进门,再走远了,可就不安全了,还得又送她回去,“你哥脚伤没好利索,你赶紧回去看着他,那些银子你别只存着,要舍得用,舍得吃,咱不当守财奴,会花钱才会赚钱知道吗?”

    “知道了,小五哥。”石翠雅恋恋不舍望着她,“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我们?”

    “等下回休假我就来。”易倾南笑道,“在我休假之前,福贵和二虎也该休假了,他俩一起来看你们,二虎还说要给你买礼物呢,你可别告诉他我事先泄密了。”这个陆大庆,有一晚梦中叫嚷翠丫的名字,把全寝室的人都吵醒了,事后被福贵他们臊得面红耳赤,她可什么都知道,趁着平日休歇的时候,他还用草叶给翠丫编了个蝈蝈,活灵活现的,这不,她都给带来了。

    “我才不稀罕呢。”石翠雅撇了下小嘴,低头下去,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缎面香囊来,双手捧上,递了过去,“小五哥,这是我给你做的。”

    “谢谢翠丫,手真巧!”易倾南见那香囊做得精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由得赞了句,接过来揣入兜里,“就一个吗,二虎他们有没有?”

    “他们……”石翠雅咬唇,她才不给他们做呢,连哥哥都没有,心想如是,嘴上却道,“大家都有的,只不过绣坊里的活多,等过阵我再做。”

    “别累着,反正也不急。”易倾南边说边在兜里摸索,无意摸到之前容泽礼给的那只小盒子,心头一动,给掏了出来,“翠丫,这东西给你。”

    两人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就把盒子打开看过,只见里面是一枚黑漆漆的钥匙,长约寸许,造型古朴,材质不明,非金非玉亦非铁,而且还坚硬异常。

    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久寻不得的圣焰令来,这钥匙跟那令牌一样,都是容易引人注目的东西,带进府去诸多不妥,还不如就放在石头兄妹这里,就当是回送翠丫的礼物,也省得自己老去惦记。

    石翠雅喜滋滋接过来,也没问是什么,在她心目中,只要是小五哥送的,就必定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物事,举世无双。

    告别了石翠雅,易倾南马不停蹄往将军府里赶,晚上开始起风了,夜风夹杂着雨点,吹打在她衣着单薄的身子上,尽管她练功有所小成,但干爷爷说了,她天生体质偏凉,是以还是觉得有点冷。

    对了,她由此又想起个与裴美人同住一室的弊病来,那就是以后晚上练功不方便了,万一她练得忘乎所以,而他半夜起来出恭,正好撞见怎么办?要怎么解释才行?说她梦游,还是说她失眠,所以做点运动帮助早点入睡?

    还有就是,以往每晚进了自家寝室,关上门窗,就可以解开那裹胸的布带,把那对玉兔宝贝敞开放养了,这当是她一天当中最自由最快活的时候,但如今事态变化,挪了新窝,可不能再随心所欲,要是他一觉醒来要喝个水,吃点宵夜,唤她近身侍候什么的,她根本来不及啊!

    如此想来,这待遇还不如以前在家丁苑跟一群男生睡通铺呢,至少那大都是些愣头青,偶尔露出点端倪也好打发,而裴美人,那可是个见多识广心机深沉的主,而且人家熟识**身经百战,可不容易对付。

    而她最担心的,却是她对他那点若有若无似喜似怕的小心思。

    两世为人,她是十五岁的身体,二十二岁的内心,尽管女扮男装,可也有着女性本能的多情,起初是碍于现实生存的残酷,和他名草有主妻妾成群的事实,被她生生压制下去,可那些暗恋的情愫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蛰伏在她的心田里,等待合适的季节气候,再生根萌芽。

    就如同在这阴冷的秋夜里,看到远处府邸明亮的灯光,好似阴云笼罩下的一轮明月,皎洁高雅,让人心之神往,陡升亲切温暖之意来。

    她不是圣人,不是隐士,她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孤寂已久,冷清犹深,也会被这明朗的光芒所吸引,所迷惑,就好像被他吸引,被他迷惑一样,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渴望,根本控制不了。

    一定不能陷进去,至少……不能陷得那么深。

    易倾南手握成拳,暗暗发誓,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走去叩门。

    砰砰。

    刚敲了两下,大门就开了,露出张笑容满面的少年脸庞来。

    “我就猜着你该回来了!”细长的眼,瘦高的个儿,是陆大庆。

    “二虎?”易倾南一见是他,倒是吃了一惊,“怎么是你啊?”

    陆大庆挠了挠头道:“怎么就不能是我啊,门房的隆大哥有事回家了,周管事就叫我和福贵轮着来学学,这不,我刚叫福贵回去呢。”换岗时辰其实还没到,而且这门房里褥子厚,还有个小火盆,所以福贵走得不情不愿的,但他有事啊,必须把那大块头的家伙赶回家丁苑去。

    易倾南瞅着他的神色,大致也猜到其心思了,呵呵笑道:“我知道,你是想问石头和翠丫的情况吧,放心,石头挺好的,翠丫也长胖了些,他俩吃的住的我都检查过了,不比咱府里差!”

    陆大庆一把拉她进门,“石头我今天见着人了的,我是问翠丫,你帮我带话了没,她怎么说?”

    “带了啊,我说二虎很想她,一直都挂念着她。”易倾南说得若有其事,其实她对石翠雅的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伙伴们都想她,免得人家小丫头害羞,这谈情说爱的事儿啊,不能太直接,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慢慢来。“翠丫她没说什么,不过……”见陆大庆有点失望,易倾南顿了下,干脆把兜里翠丫给的香囊掏了出来,“给你,翠丫给你做的。”反正翠丫说了,这香囊人人都有份儿,先给了他也不打紧。

    陆大庆捧着香囊喜出望外,翻来覆去地看,乐得合不拢嘴,“谢谢你啦,小五……嘿嘿,我这月的月钱一分都没花,我都留着给翠丫的!”

    “当然得谢我。”易倾南想着他那后一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径直一拳朝他胸口捶去,“你这重色轻友的,我可告诉你,现在大家都给你撮合,往后你要是敢对翠丫不好,我头一个不饶你!”

    “是是是,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肯定对她好的。”陆大庆收敛笑容,满面正经地道。

    “那就好,你可给我记住了。”易倾南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轻快往里走,“好了,我回园子去了,明天空了再去找你们!”

    “小五,等等!”陆大庆追上来,说得有点迟疑,“我听说晚饭前亲王府的人来过,好像是来找你的……”

    “找我?”易倾南听得愕然,这宁彦辰,又出什么幺蛾子?

    也顾不得多问了,急急匆匆便往飞鹤园去。

    屋里灯火通明,裴夜正坐在她新窝对面不远的案几前,埋首写字,虽只是一袭素袍,但那正身端坐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轩昂不凡,而烛光的阴影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显得冷峻而凌厉,直把她看得心头一跳,敬畏犹生。

    “将军。”易倾南恭敬唤了一声,两条腿本能朝他蹭过去,走到跟前,殷勤理了下书册,讨好问道,“将军今晚吃过了没,写字写饿了吧,要不要我这会儿去煮点宵夜?”

    这典型易氏风格的开场白,却没得到她家主子的认可,“你当我是饭桶么?”竟有点嘲讽的意味,显然裴美人今日心情不太好。

    “那……我去厨房烧点水。”易倾南缩了缩头,决定在没搞清楚情况的前提下,暂避锋芒,免得挨枪。

    “回来。”裴夜冷声一唤,将她即将迈出的步子生生止住,朝案几上扫了一眼,淡淡道,“康亲王叫人给你送来的,你不打开看看,点下数目?”

    啥?

    易倾南转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就在他的左手边上,摆放着一只葛布包袱,方方正正,份量十足。

    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不禁瞪大了眼,在心底低咒——

    宁彦辰,他可害死她了!

姻缘错 第三十三章 神经错乱(上)

    易倾南基本可以断定,那包袱里装的是她找宁彦辰借的两百两银子。

    这该死的笑面虎,早不给,晚不给,偏偏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叫人送来,还堂而皇之送到裴美人的手里,这不摆明了是陷害她么?!

    亏她还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一定不要让她家主子知道,可他……他就是故意的!

    仗着自己是亲王身份,成天有事没事捉弄她,陷害她这个苦命的小家丁,这样很好玩吗?

    易倾南恨得咬牙切齿,忽见眼前黑影罩面,却是裴夜随手将包袱甩了过来,“拿去。”

    她本能踏上一步,双手抬起,膝盖一曲,做出个俯冲带捞接的动作,没想到那包袱竟是轻飘飘的,别说是双手,就是一根手指都能拿得住。

    不是银子?

    那又是什么?

    易倾南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号,但心里却是立即踏实下来,只要不是银子就好。

    “怎么,很重吗?”裴夜看着那少年夸张可笑的动作,挑眉问道。

    “不重,不重的。”易倾南忙起身站定,垂首应道。

    “也是,不过几件衣服,也不至如此不济……”裴夜哼了一声,这小家丁身子骨看似单薄,却有着不小的蛮力气,他隐在暗处,曾亲眼看到过她把一大锅水端起倾倒,也曾见过她一手提着一桶马食轻盈行走,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羸弱少年。

    衣服?

    哦,对了,她换在亲王府的那身裴府家丁服,正说找个时间去取呢,可巧,宁彦辰派人给她送回来了,这位爷也真是的,送个衣服都要故弄玄虚,害得她以为是银子,虚惊一场!

    易倾南捧着包袱,微微蹙眉,裴美人怎么知道里面是衣服,难道他打开看过?

    他这样做,可是在侵犯她的**呢,实在有点过分,哪怕他是她的主子,也不应该啊!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把干爷爷送的那钥匙给了翠丫,要不将来又是个麻烦!

    易倾南却不知,其实这回是她自以为是,错怪了裴夜,打开包袱的人并不是他,而是裴宝。

    今日送包袱的王府下人刚走,裴宝就打开查看,在他看来,上司查检下属的物品乃是理所当然,而且他还得预防着手下之人的外联交往,所以当他觉得包袱里的东西有异之后,第一时间就向裴夜做了汇报,并呈上证物。

    这满脸不悦的神情,尽数落在裴夜眼底,他垂了垂眼,想起裴宝最近老在自己面前说这少年的不是,大体都是说他持宠而娇,不知轻重等等,如今看来确实有点,瞧这眼神,这表情,活脱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谁得罪他了?

    “不是说要给我做宵夜吗?”裴夜轻吐一口气,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最近事情太多,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管这些,也不该去管。

    “是。”易倾南抿了抿唇,老大不开心地捧着包袱退下。

    刚转了个身,就被他唤住,“把你自己的衣服留下,其他的让裴宝给送回去。”

    易倾南听得满是疑惑,不就是套家丁服吗,什么自己的其他的?悄悄瞅了下他的脸色,她解开葛布包袱的一角,往里翻看,最上面确实是她的衣服,可她那身衣服没那么厚啊,哦,不对,下面还有!

    越摸越觉怪异,易倾南干脆把包袱全部打开,她的家丁服率先掉落出来,跟着却是数件陌生的服饰,是这个朝代最时兴的丝绸质地,以及厚实精良的袍子,颜色也不是她常见的灰蓝青黑,而是什么月白色,湖蓝色,青玉色……这不是她的衣服啊!

    抬起头来,正对上他深沉似夜的黑眸,易倾南直觉否认,“将军,这些……肯定是弄错了!”

    这个宁彦辰,到底要干嘛呀?!

    “里面有张清单。”裴夜淡淡提醒。

    易倾南依言在包袱里摸索了半天,又在地上找寻一阵,终于从一堆衣物里翻出张单子来,只见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名称与件数,正好与那些陌生的衣物对上号。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康亲王大概是觉得你衣服太寒酸,所以送这些给你。”裴夜解释着宁彦辰的哑谜,看也不看她,自顾自说道,“易小五,你可是觉得待在我裴府亏待了你?”

    “没有啊!”这可冤枉死了!易倾南吓得清单落地,也顾不得去捡,只眼巴巴望着那面色沉静的男子,“将军息怒,我刚从外面回来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将军对我很好,从来没亏待过我,倒是我经常给将军惹事添麻烦。”

    听得这句,裴夜的眉头多少舒展开一点,少了些厉色,眸光在那堆衣物上徐徐一扫,道,“府里内务我也不熟,若是天凉要堂衣物,就去找裴宝。”

    “是,将军。”易倾南一口应下,她不是不知道府里众人都换上了秋装,就是家丁苑的伙伴们,也统一发了新的夹衣,可一来最近裴宝对她意见诸多,不冷不热;二来她身上比别人多了层厚厚的裹胸,就好像多穿了件小内衣一样;三来这园子里就她一个人做事,成天奔走忙碌的,真的不觉得凉啊,所以这添衣的事就搁置下来了。

    退下的时候,易倾南目不斜视,只带走了自己的那身家丁服,对于地上的新衣则是不屑一顾,仿佛要以此来证明她对主子的忠心——

    实际却是,作为现代人的她,习惯了穿棉麻织物,对于丝绸之类则是毫无好感。

    等她端了热气腾腾的点心和汤羹回来的时候,地上的衣物已经不见了,裴夜的字还没写完,仍在一笔一划地写着。

    那衣物,是被裴宝给收起来了吧?

    易倾南在心底暗自猜想。

    “将军先歇会儿吧,字随时都可以写,东西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她走上前去,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先舀了一碗热粥递过去。

    两寸多大的白瓷细碗,他一口就能喝完吧,易倾南边想边是去瞟那白纸黑字,她却想看看,他那么认真地写,写了一个晚上,到底是在写什么?

    只见那纸上并非是写的文章句式,而是一组一组的各种各样的词,人名、地名、物名……什么都有,写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沧州。

    微然亭。

    沈晴衣。

    碧玉莲佩……

    甚至在最末端,还有她的名字,易小五,这三个字比之前的字都要大,墨迹淋漓,让人心惊胆战。

    她可没敢奢想自己的名字能让将军主子上心,和人家的未婚妻排在一起,唯一的可能就是,刚刚因为那衣服的事,主子又生她气了,气郁于心,所以写出来抒发怒意。

    她前世也经常这样,把喜欢的偶像名字写在本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写,越写心里越欢喜;把讨厌的人名也写在本子上,一边写一边打叉,有时候还在名字四周画上长方形的黑框……呃,真够狠毒的。

    吐了吐舌,易倾南再次催促,“将军,趁热吃吧。”边说边是把碗往他那边推。

    “先放着。”正好裴夜举笔蘸墨,并没注意她的动作,手肘一抬,堪堪撞在粥碗上。

    眼见一碗粥就要打翻,易倾南惊呼一声,下意识去抢救,不料裴夜也是伸手过来,那大掌不仅及时抓稳皱碗,连同她的两根手指也抓在手中。

    电光火石间,不过是轻轻一碰,易倾南只觉得胸腔怦鼓,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酥麻的感觉从手指一直传递到周身,连碗都不顾了,偏生心底又有隐隐的甜腻。

    ——他的手好热!

    ——他的手好凉!

    截然不同的思绪在彼此的心上闪过。

    裴夜身为男子,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又是武将出身,再加上练的是刚猛劲道的路子,自然内息充沛,手掌温热;而易倾南却是个女儿家,体质偏冷,那套内功心法又是阴柔一派,而且她刚刚吹了一路的夜风回来,即使是捧了会儿热粥,也没把小手给捂热了。

    易倾南兀自抖索了一阵,见人家根本没理自己,已经端起碗慢慢吃起来了,定了定神,又去取托盘里的点心,殊不知,裴夜眼角余光在朝她悄然投来,短短一瞥,又自收回。

    确实挺凉的。

    只怕是当初的伤还没好彻底。

    记得容老爷子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其中就有一条,尽量保暖……

    就在易倾南收碗捡杯的时候,裴夜发话了。

    “我房里有件闲置的对襟绸袄,你去拿出来。”

    他大致说了个方位,易倾南一听愣住了,竟在她一门心思想查找的那组壁柜当中。

    一时喜不自胜,口中不迭答应着,当下放下手中活计,疾步走进内室。

    根据裴夜的指示,她很轻松就找出衣服来,趁这难得的机会,又往柜里那只大箱子瞧了瞧,这一眼不打紧,可把她看得个心跳加速——

    居然没上锁!

    刚才手指相触的悸动还没完全平复下来,而现在,又是新的一轮惊涛骇浪,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好不好?

    圣焰令,到底在不在那里面啊……

    易倾南的手慢慢伸过去,奇怪,明明是她自己的东西,就算此时不告而取,那也是物归原主,这如此正义凛然的行为,怎么反而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辜负,甚至是……背叛?

姻缘错 第三十四章 神经错乱(下)

    易倾南的手轻轻伸了过去。

    刚触及到那箱面,又鬼使神差收了回来,脑子里突然浮出个念头,拿到了圣焰令,这进府当家丁的目的就达到了,只待莫老头一来找她,两人就要离开上京,去往不知名的遥远境地——

    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裴美人了。

    不过她可不承认是这个认知影响了她接下来的行径,环顾四周,室内空无一人,外间安静无声,面前还有一只没上锁的大木箱,又是在这样夜黑风高最适合做坏事的时候,不能不说诡异,天知道那箱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什么!

    万一,是个陷阱呢?

    电影电视里谍战片经常演的剧情,敌人为了考验我党同志的忠诚,故意设下一些迷惑人的圈套,伸手过去,得到的也许不是机密情报,而是……暴露身份的下场!

    一念及此,易倾南坚定了信念,箱子开不得,东西拿不得,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拿到没有?”外面裴夜怕是等得不耐,问出声来,嗓音却沉稳如常。

    “来了。”易倾南心跳几下,答应着,又望了那箱子一眼,轻轻关上柜门,走到他指定的位置,取了那件藏青色的暗纹夹袄,匆匆出去。

    她边走边是将夹袄系带解开,满心以为将军主子是夜里寒凉要添衣,谁想夹衣送到跟前,还没等为他套上,就被他手掌挡住。

    “几年前的衣服,给你的。”裴夜见那少年拿着衣服愣愣的没点反应,抿了下唇,又补充一句,“小了,丢了也可惜。”

    易倾南总算回神,立时眉开眼笑,叫得清脆响亮,“谢谢将军!”难得他对自己这么上心,虽然只是件欲要丢弃的旧衣,可她已经很满足了,捧着厚实的夹衣,只觉得还没穿上身就暖和得不行。

    “现在就穿上吧。”裴夜被那小脸上炫目的笑容闪了下眼,勉强扯了扯唇角,算是回应,这孩子,不过一件旧夹衣,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是。”易倾南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

    裴夜轻飘飘一句问话,令她停住就要跨出门槛的脚步,去哪里,当然是回寝室加衣服了。

    易倾南张了张嘴,忽瞧见角落里那张简易小床,生生将回答吞了回去,差点忘了,她如今都搬到裴美人的房间来了,那小床方圆数尺的位置,就是她的新窝!

    “呵呵,我忘记了……”易倾南拍了拍脑门,又走了回来,心头在警惕着,说不定这又是他设下的第二个陷阱呢,这种时候,越是面对强大威严的敌人,越是要若无其事正大光明,绝对不能藏着掖着。

    那好,就在这里换衣服,反正她的裹胸穿得好好的,一平到底,怕什么?

    话是如此,她还是转身背对着他,飞快脱去身上的蓝色家丁服,穿上夹衣,再将家丁服套在外面。

    这样的动作反而没事,若是在主子面前袒胸露腹,那才叫失礼吧。

    “将军,我穿上了,您看好看不?”确定一切无虞,易倾南才转身过来,面对着他,弯弯的眉眼里满溢晶光,以及一丝取悦邀宠之色。

    她是真的开心,虽说先前也没觉得冷得受不了,但多少还是有点凉意的,而此刻穿上他的夹衣,却一下子感觉被温暖包裹着,从头到脚连同心里都冒着暖洋洋的气泡,衣服上似乎还遗留了一丝原主人的气息,那是种干净的阳光的味道,舒服,惬意,满足得想笑,又想哭,还想深深呼吸,和轻轻叹气。

    裴夜静静看着那满面喜色的少年,先前还觉得他瘦,此时在家丁服里加上件大大的夹衣,一下子就撑起来,肩宽了,腰身也壮实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吃得肚子溜圆的小猪,偏生非白非黑,却是一身蓝色,直看得他忍俊不已。

    里大外小,实在谈不上好看。

    回忆着方才在那葛布包袱里晃眼看到的衣色款式,或许,他穿上会合身许多……

    “还好。”只淡淡一句,他便指向桌上的碗碟,抬手道,“撤了。”

    “是。”易倾南依言过去,不明白他的脸色为何又晴转多云了,明明刚刚看见他都要笑不笑的样子,不过还是现在这模样比较符合他的身份,传闻中的裴大将军就该是这样,冷峻睿智,不苛言笑。

    收拾了物事出去,易倾南又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各处清理完毕,烧好了热水,便又回来侍候他。

    其实裴夜算是个很好侍候的主子了,就拿今天来说,她请假晚归,他便自行沐浴过了,这会儿也只需简单洗漱更衣即可,等她铺好了床,就见他已一身素色中衣走了进来,黑眸一扫,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枕上。

    那里,一美一丑的两只布老虎并列摆放,甚是醒目。

    易倾南分明看见,他看着那布老虎的眼神明暗几下,眸底泛起点点柔波,整张脸的线条都软了下去,大概,是想起了那布老虎的原主人吧?

    英雄难过美人关。

    多浪漫!

    “今日去哪里了?”裴夜突然发问,吓了她一跳。

    “我跟裴宝哥请了假的,几天前就请了。”易倾南直觉回答,对上他色泽加深的眼眸,心头不自觉加速跳了几跳,想想自己又没错,口气又辣气壮起来,“我去看了干爷爷,还去看了石头兄妹。”

    “哦,晚饭吃了没?”裴夜的声音不辨喜怒。

    “吃了,吃了,就在石头那里随便做了点吃。”易倾南如实回答。

    裴夜听得剑眉一挑,沉默着没说话,易倾南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这像是生气的前兆呢,可他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站了一会儿,实在抵挡不住,于是悄然后退,嘴上恭敬说着,“将军如果没别的事,我就退下了。”

    “往后离府不止要报于裴宝——”裴夜悠悠一声,成功将她唤住,愕然抬头,“还须报于我知晓。”

    什么?

    易倾南眼睛都瞪圆了,她只是他身边的一名小厮好不好,他这话说得,却好像她是他顶顶重要的人一般,比那裴老夫人之流都重要多了。

    刚要询问,裴夜又道,“如若违背,扣罚半年月钱。”

    顿时击中她的要害,嘴唇微动,就听得他又徐徐开口,“这是为你好。”

    裴夜说完这句,也不解释缘由,挥手让她退下。

    可怜的小五童鞋,就踩着一地云啊雾啊迷惑啊不解啊,游魂般走回自己的蜗居。

    关于他最后一句话的深意,现推理总结如下:

    首先,她的身份是他的贴身随侍,他除开暖风阁双姝之外最亲近的人;

    然后,鉴于他的身份地位,想必树敌多多,那些敌人对他无可奈何,也许就会对他身边的人下手,而她,就是最适合的一个,也是最容易得手的一个;

    最后,结论不难得出,这就是她被勒令搬来他身边,形影不离并且行动受限的最终原因。

    所以他会说,这是为她好。

    想通了这一点,易倾南对他这项指令便没那么抗拒了,毕竟经历了刚穿越来此的那场浩劫,使得她深深明白,在这个命贱如泥的异世,苟活远比自由来得重要。

    跟前世,其实也差不多,老百姓永远是被压迫的,小人物永远是最悲哀的。

    只是,以后要出府更加困难了,石头兄妹,还有她的产业事业,可怎么是好?

    躺在小床上,易倾南满腹惆怅,也不敢练功,更不敢解开裹胸布带,可是胸部真的好不舒服啊,要知道,白天都被囚禁着,关得死死的,就指望着晚上放出来遛遛,而现在,还得继续关着,久而久之,她会不会得什么增生啊,囊肿啊,甚至是CA……

    呸呸呸,胡说八道,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不过回忆起前世所学所闻,好似真有这么一条,说是经常戴紧身文胸的女人,得那CA的几率要大得多!

    不去想倒也罢了,越想却是越怕,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没忍住,翻身而起,蹑手蹑足溜出门。

    “房里有更衣间。”没走几步,裴夜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易倾南心头一个激灵,他的听力也太好了吧,不仅能听出她的脚步声,还能听出她所去的方向,简直神了!

    可她并不是要起夜,而是出门遛兔子啊!

    “我……我不……”本想装梦游,可又怕他径直出来把自己抓回去,易倾南憋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童子尿气味重,我怕熏着将军,还是出去解决好些,出去解决!”说罢一溜小跑奔出门。

    “童子尿……气味重……”她没有听见,内室那人自言自语着,语气轻忽且怪异。

    等易倾南遛了一圈兔子,心满意足回来,已经是半夜了。

    年轻人嘛,身体素质好,少睡些时辰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把兔子养得壮壮的,辛苦一时,幸福一世。

    本着这样的原则,易倾南决定,以后但凡有机会,每晚都出去遛遛兔子,地点她也考虑好了,先在园子里遛一个大圈,再回以前的寝室去精养。

    轻轻悄悄踏进门,里面黑糊糊的,一片寂静。

    裴美人想必早就睡熟了。

    易倾南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自己的蜗居挪去,眼看就要蹦上床去,却不知哪里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按在她的肩上!

    “啊,有刺——”

    没等她把后面那个客字喊出来,就被人冷声打断,“是我。”

    竟是裴夜!

    易倾南哑然呆住,他不在里面睡觉,躲在她的床边做什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将军,你失眠吗?”

    裴夜放开手,轻哼一声,不答反问道:“出去那么久,只是上茅厕?”

    其实没上茅厕,只是去遛了兔子。

    易倾南心里默念着,可哪敢说出来,平复了下心情,只讪讪笑道,“大概是出府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所以待得久了些。”

    裴夜轻嗯一声,淡淡道:“那睡吧。”

    见他转身往内室走,易倾南在黑暗中揉了揉胸口,轻吐一口气,这样下去,会把人逼成疯子的吧?一次两次倒也罢了,一晚上多来折腾几回,她还不知要死多少脑细胞!

    他倒好,进了内室就没了声息,却害得她精神抖擞,全身绷紧,生怕他心血来潮又出来问个话什么的,比过去睡大通铺还可怜。

    好不容易捱到天将亮,易倾南又早早起来侍候,把上朝的主子送走,然后又洗衣又做早饭还要收拾房间打扫院子,给小微喂食等等,一大堆事要做,连午休时分都没得休息,只能时不时见缝插针打个盹,偷空对镜一照,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白天忙干活,夜晚忙遛兔,就这样恹恹过了几日,在裴夜面前她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可等人一走就忍不住呵欠连天,实在顾不上形象,更顾不上去注意裴宝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了。

    这一日午后,易倾南又被裴宝叫去训话,并安排了一大堆工作,听着听着,眼皮就快撑不住了,脑袋也不由得往下点。

    “易小五!”裴宝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跟自己说得好好的,对将军主子只有敬畏之情,并无其他,说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可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每天早上都是眼下青晕没精打采出现在人前,夜里到底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我听着的!”易倾南睁眼一个立正,转瞬又蔫了下去,可怜巴巴道,“裴宝哥,我能不能去歇息一会儿,昨晚闹肚子没睡好……”

    “闹肚子没睡好,夜夜都是这理由,你能不能换个新的?”裴宝嘲讽她道。

    “我最近上火,经常失眠……”想来想去还是称病比较稳妥,最后就是能请假出府去找干爷爷,跟他商量个办法,老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儿啊!

    “上火?”裴宝仔细瞧了瞧跟前那张光洁的小脸,水嫩得跟冻糕米皮似的,半个痘子都没长,哪像自己,圆脸上满是沟沟洼洼!上火?鬼才信呢!

    易倾南见左右都不是,也没了辩解之意,这裴宝对人全凭心情,心情好对人就好,心情差便是康亲王来了都鼻孔朝天爱理不理,还不如她自己想办法,比如趁众人不注意,让福贵和二虎溜进来帮自己分担点。

    正垂首敛目听训,忽眼角余光瞅见个黑色人影,快步朝这边过来,是外院门房的纪六子。

    她倒是知道,纪六子跟裴宝走得亲近,算是裴宝在外院安放的眼线。

    裴宝也看见了来人,二话不说就撇开她奔了过去。

    那纪六子在回廊处站定,与裴宝低低说了几句,易倾南隐约听得他说的是,“沈府来人……会客厅……老夫人……商议婚事……”

姻缘错 第三十五章 夜长梦多(上)

    会客厅里,裴老夫人正与客人喝茶叙话。

    沈家姊弟自幼丧母,沈府老爷并未续弦,上回他冒失前来被沈晴衣埋怨得不行,故此次是央了自家一位远亲袁夫人,算起来应是沈晴衣的表舅母,其夫婿官至议郎,身份上倒也不算辱没裴家。

    厅内除了裴老夫人身边的柳嬷嬷,以及随身侍候的丫鬟海棠,其他下人都是被屏退了的,此时裴老夫人身着一件苍青暗花缎面短襦,外罩天青丹桂对襟褙子,底下是宝蓝绣金花卉绸缎榴花裙,发髻上稍微着了几件珍珠簪子,饶是刻意妆点,也掩不住脸容上大病初愈的些许青白,却端了杯茶在手,眼睫垂下,面露沉吟之色。

    而那袁夫人则是着苍黄色连枝桃花刺绣绸面襦服,领口相交,镶着银丝螺纹,下配琥珀色间白撒花百褶裙,满头珠翠,招摇而贵气,身边立着个袁府的青衣丫鬟,这会儿正蹙眉述说着。

    “……不瞒夫人说,这消息也是宫里贵人悄然带出来的,决计是错不了,我那表外甥女年纪小,颜面薄,她娘过世得早,她爹又是个没功名不顶事的读书人,便只有我这个厚脸皮的舅母过府来询问询问,想听听老夫人的说法,一来裴将军是否真如我之前所说,要弃糟糠而觅金玉,二来如若不是,则这门亲事也拖了这么些年了,却还要拖到几时?”

    这位袁夫人却不若上京城里那些贵妇夫人矜持,口快心直是出了名的,寒暄几句就毫不避讳道明来意,说是有人从宫中传出消息,裴夜亲口答应了与长公主宁清妍的婚事,这不,正逮着裴老夫人给说法呢。

    裴老夫人也不是个吃素的,和善带笑,只听不语,等她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之后,才轻描淡写一句,“我倒不知夫人所说这些,只晓得与沈府小姐的亲事是将军自个儿定下的,若有变故,也当是将军自己拿主意。”

    袁夫人见她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微微变色,动气道:“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晴衣算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当年微时裴将军主动求亲,奉上信物,如今身居高位便有了异心了么,那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裴老夫人听得叹气,“沈小姐我也见过几次,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只是皇命不可违,夫人也当想想我裴府的难处,若圣上真铁了心要招将军为驸马,换做是你,你推辞得了么?”

    “彼时裴将军不是推辞过么?”袁夫人不死心道。

    “彼时是彼时,当下是当下。”裴老夫人望着她似笑非笑,“听夫人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贵府三小姐今年有九岁了吧,前几月我听说太常大人的小公子年方十三,想与贵府结下门亲事,但不知夫人是怎么回复的?”

    这话直击关键,说得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她这小女儿生得粉雕玉琢,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全家也是一直寄予厚望,希望其将来都为后为妃,光耀门户,是以当太常大人前来提亲,夫妇二人自是以年幼为由婉言回绝。

    “既然如此……”袁夫人徐徐站起,轻吐一口气道,“我身子不适,恕先告辞了。”

    “夫人请留步,后辈的事,却莫要影响了我们的情谊……”裴老夫人假意唤着,并无真心挽留之意,由得那袁夫人被自家丫鬟搀着走出门去,一个眼神掠过,柳嬷嬷赶紧追上去引领送客。

    半晌,她方才叫道:“筱蓉,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一声过后,却见表小姐梁筱蓉着一身青绿鎏金翠霞裙,外罩杏黄宝珠翻领宽袖半臂,果真从厚实的帷幔背后步了出来,脸上又惊又急,眼眶里泪珠儿也是滴溜溜打转。

    她今日本是去清波园给姨母请安,却听说沈府来人议事,心中又是嫉妒又是好奇,便悄悄过来藏在那帷幔之后,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大半,震惊之际,只恨得差点将一口银牙咬碎。

    “这些女人真是不识好歹,一个个都巴巴往将军表哥身上贴,难道就没半点家教,没学过什么叫做廉耻之心吗?!”

    “不准胡说!”裴老夫人怒斥道,她这番话却将那清妍公主一起骂了进去,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藐视圣意皇权,辱骂皇室公主,便是问斩的下场!

    “我就要说,就要说!她们既然做得出,还怕人说吗?”梁筱蓉听闻心上人又添一门婚事,只气得芳心大乱,口不择言,“起初是那两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然后是沈晴衣那假惺惺的女子,现在又是那个无耻至极的公主……姨母,你说我怎么办,怎么办嘛?这府里哪还有我的位置?到底要将我置于何处?我都爱了他那么多年了啊!”

    “傻孩子……”裴老夫人见她哭得妆容惨淡,心头也是一阵恻然,论相貌论身份论才气,这个侄女确实差人一大截,枉自己明里暗里帮衬,也没办法扶上墙,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自己膝下无所出,这些年已将她当做亲女看待,不帮她却能帮谁,只得叹气道,“此事将军并未提过,我也是刚刚才知晓,你莫要慌乱,待我先了解清楚,再做打算吧。”

    梁筱蓉跺脚哭道:“等你了解清楚,黄花菜都凉了!我不要将军表哥娶别人,不要!我要当正室,当将军夫人!你不帮我,我便自己想办法去!”边哭边说提着裙摆奔出去。

    “筱蓉,回来!”裴老夫人捂着胸口气道。亲姐家境较差,她便接了这侄女带在身边,原本是希望其能跟自己多学些礼仪气度,不那么小家子气,将来也好寻个高门大户的亲事,哪知有些东西却是天生的,根深蒂固,不可违逆,就如她自己,辛苦隐忍大半辈子,到头来又得到什么?

    如若时光倒流,当年的她,可会做出个不一样的决定……

    梁筱蓉从会客厅奔出去,却并不是不辨方向,而是朝着那袁夫人出府之路而去。

    她想要问清楚,将军表哥对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本来那袁夫人步履匆匆,出了会客厅就往府门处走,她与裴老夫人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前几月裴府办寿宴,她也是贵宾之一,是以这府里路径并不太陌生,一路听着柳嬷嬷点头哈腰说着抱歉之词,走着走着,脚步忽而停下。

    “哎哟,我这是怎么了?”袁夫人轻揉腹部,眉尖蹙到一起。

    “夫人最近肠胃不好,可是方才喝茶多喝了些感觉不妥?要不坐下歇歇?”那袁府丫鬟急道。

    “不打紧。”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向柳嬷嬷勉强笑道,“烦请嬷嬷领我去趟更衣间吧。”

    客人要求,柳嬷嬷哪敢说不,忙不迭在前领路,朝旁边小道而去。

    这距离最近的更衣间乃是设在一处假山背后,还须得穿过条花架回廊,柳嬷嬷本想跟去,无奈却被那袁府丫鬟唤住,说是自家夫人不喜有人陪着,叫她与自己一道在外等候就行。

    这丫鬟不过二八年纪,口齿却甚是伶俐,跟柳嬷嬷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听着倒也有趣,没过一会儿,表小姐梁筱蓉就追来了。

    “你们两个在这里作甚?袁夫人呢?”梁筱蓉冷声问道。

    两人行了个礼,说是袁夫人正在里面更衣间,梁筱蓉想了想笑道:“姨母生怕怠慢了袁夫人,特意叫我追来送客的,还要我为她好生解释一番,我一路追来真怕夫人已经出了府,这下可好,还来得及!”边说边是留下个贴身丫鬟彩霞,自己绕过假山进去了。

    柳嬷嬷见是这位娇蛮表小姐,直觉不妥,本想跟着步入,那彩霞也是个机灵人,唤了声嬷嬷便将她拉住,袁府丫鬟也没跟去,继续与她闲聊唠嗑。

    却说梁筱蓉转过那片假山,径直穿过回廊往里走,没走几步却被一人拦住去路,那人呵呵笑道:“咦,这不是表小姐么?”正是她一心要寻的袁夫人。

    梁筱蓉听她笑得轻松愉悦,一副遇见自家人的神情,先来了气,哼道:“是梁小姐,不是表小姐,不是一家人,切莫乱叫嚷。”

    如此傲慢待客的态度,并未让袁夫人觉得不悦,只是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裴将军不日就将娶公主殿下过门,我家外甥女没这么福气跟表小姐,哦不,梁小姐成为一家人……”

    “袁夫人此言差异,我表哥重情念旧,就算娶了公主殿下为正室,也不会抛弃沈小姐的,沈小姐纵然是做不了将军夫人,做个沈姨娘还是没甚问题。”梁筱蓉掩嘴轻笑,句句带刺。

    袁夫人却不生气,只摇头道:“梁小姐有所不知,传说……”她警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传说长公主善妒,除她自己之外,再容不下驸马身边有别的女子,唉,可惜我那外甥女,心性纯善,胸襟过人,经常在我面前说她身子骨弱,怕将来不能为夫君诞下一子半女,是以一过门就想着要为将军纳娶一位平妻,以姐妹相称,以前的通房也平等待之,一律抬为姨娘……”

    梁筱蓉怔了一怔道:“她真这么想?”

    袁夫人点头,“当然,不过而今情形有变,这也就作不得数了,你我说过便是,千万不要外传,我这里谢谢梁小姐了!”言罢福了福身,满面憾意。

    梁筱蓉搅紧了衣袖,喃道:“你说那公主殿下……”

    袁夫人登时接过她的话头,“我可没说什么,我什么都没说,梁小姐听错了,听错了呢!”

    梁筱蓉见她一副慎重神色,张了张嘴,终是住了口,没再说话。

    忽听得假山那头有人在唤,袁夫人答应了声,拉着一脸茫然的梁筱蓉施施然去了。

    那三人见两位主子相携而来,也没怀疑,还道真是这表小姐将袁夫人说得怨气消褪,于是欢欢喜喜一同送客出门。

    这厢人去廊空,那头花坛处颤颤巍巍冒出两只脑袋来。

    大点的脑袋戴着黑帽子,浓眉大眼,隆鼻阔嘴,是王福贵;小点的脑袋戴着蓝帽子,面白唇红,水嫩俊俏,是易倾南。

    今日这片区域本是三等家丁王福贵的责任田,可巧易倾南溜出来找他说事,刚说了几句,就听得脚步声,易倾南眼见一名衣饰华美的贵妇匆匆而来,本能拉他闪身躲到那宽大的花坛背后,两人躲了半晌,等到曲终人散,这才拍了拍手掌,堪堪站起来。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那夫人要上茅厕呢,都看见她朝我们这边来了,走到半途怎么又停下赏起花来,真是个怪人!”王福贵拍着胸口,有丝后怕,自己只是最低等的家丁,在这僻静之地要是冲撞吓到了客人,可就惹下大麻烦了!

    易倾南倒是将袁夫人与那表小姐的一番话听得真切,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别管了,你就干你的活吧,记住你刚刚答应我的事!”

    “知道,不就是晚上去马厩帮你吗,没问题,我福贵出马,一个顶俩!”王福贵把胸膛拍得震天响,别的他没有,可这力气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时要用随时拿。见易倾南转头就走,忙上前一步拉住,“小五你别急着走啊,陪我说说话嘛,你都好久没来家丁苑找大伙了!”

    “去去去,我事情还多着呢,没空陪你闲聊。”易倾南不耐甩开他,忽见这高大少年一脸郁郁的样子,心头一动,眨眼笑道,“是不是你也想找我打听翠丫的事?”

    “不是,不是的!”王福贵挠了挠后脑勺,连连否认,翠丫是二虎的心上人,这是大伙达成的共识,他哪会凑那热闹,他只是想跟小五多说几句话而已,虽然小五平时对他凶巴巴的,可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着,他心里都记着呢。

    “不是最好!你可别忘了我经常教育你的,朋友妻不可欺!”易倾南朝他晃了晃拳头,呲了呲牙,作出一副凶悍模样,转身扬长而去,“别忘了,今晚子时,马厩见!”

    也不知是裴美人发哪门子神经,竟要她每晚睡前打扫马厩,难道真想让她累得筋疲力尽,吐血而亡吗?

姻缘错 第三十六章 夜长梦多(下)

    府里的马夫巴图是养马的好手,易倾南在接手小微之时曾虚心请教,学得不少驯马经。

    “仔马两岁分群单饲,食槽每月要垫高两寸,这样马儿才能昂首挺胸,颈长俊美。”

    “铝三岁,要练走,选平整草场,驯马手掌控缰绳,不快不慢,让马儿找对步子,时间一长,马儿就把这种步子固定下来。这样驯出的马,跑动平稳,四个蹄子跑出两条直线,骑手若回视蹄花,千里马的蹄花必是十三朵……”

    “小微的蹄花是十三朵吗?”她曾打岔问过。

    “那是自然。”提起小微,巴图面露自得之色,“不仅是小微,当年将军另一匹战马小然也是蹄花十三朵……”说着说着,慢慢住了口。

    记得当时她有心调节气氛,便笑道:“巴大叔驯马这样厉害,再寻一匹小白马儿驯服好给将军就是了嘛。”

    巴图听得黯然摇头,“哪有你说得这样简单,这两匹马儿都是多年前将军自己驯服的,感情非同一般,再说了,好马易得,千里马不常有,可遇不可求啊!”

    ……

    是夜,天幕浓黑,子时已至。

    易倾南正咬着根草杆,枕手仰面躺在草堆上,回想巴图所述的驯马经验,喃喃念道:“马圈更有讲究,机关大焉!白天马粪不能扫除,尽管让马儿在上面站立吃草,如此马蹄才能长得丰满圆润,否则长成片状马蹄,马就不能跳高驰远;夜晚歇息,要把圈内的马粪清理干净,这样马的皮毛才能光滑无垢,鲜亮无味……”

    “不就是养个马吗,还有这么多学问啊?”离她不远的马厩里,王福贵只着一身拼接麻色中衣,干得挥汗如雨,不亦乐乎,那身黑色家丁服早已脱下,放得远远的,尽管是在深秋的夜里,可他一点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就这么和小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心头热乎乎的。

    出来之前说到去帮小五干活,常宽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陆大庆也是嚷着要一同跟来,还有江玉涵也是,他当然是回绝了,小五那里只他一个就成,人去多了碍手碍脚,反而麻烦。

    “那是,所以我从来都是叫你们多学点本事,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管是养马还是当家丁,都要当那拔尖儿的一类。”

    易倾南随口说着,侧头看了眼被她从马厩里牵出栓在根木桩上的小微,见那马儿不为所动,神骏高傲的模样,不由得哼了一声,这畜牲就跟它主子一个脾性,连表情都一个样!

    她再朝正在干活的王福贵瞧去,忽然笑道:“福贵,你这衣服怎么这么短?”

    可不是吗,王福贵身上的衣裤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看起来好生滑稽。

    王福贵低头看了看自己,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办法呢,也没穿多久,就成这样了……”

    “谁叫你每天吃这么多,个头猛长,跟个巨无霸似的,下回我不带东西来给你加餐了!”福贵今年十六岁,那身高至少都在一米八五以上,体重少说也是有一百七,手臂比她的腿还粗,再长下去怕是要得巨人症了!

    王福贵一听就垮下脸来,“别,千万别,小五,你就行行好吧,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伙食也相应少了一人份,除了小江还能匀我一丁点,常宽和二虎自己都是刚够,所以我就指望着你时不时给我带点,比如今晚的葱油饼,真好吃,明儿还带这个好不?”

    “吃,你就知道吃!当我是变戏法变出来的呢,那么容易!”易倾南横他一眼,今晚她过来之前烙了许多饼,给将军主子装了一盘做宵夜,剩下的全给福贵带来了,可没想到那么大一篮子,被他风卷残云三两口就吃了个精光!

    王福贵赔笑道:“好小五,我知道你辛苦,放心好了,以后不管脏活重活累活,只要有活就交给我做,你在旁歇着就行,我保证给你做得好好的!随时随地随叫随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易倾南听着这最后一句甚是耳熟,再一想,不是自己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么,却被这傻小子给学去了,不禁扑哧笑出来,“还能叫你做什么,园里你也进不去,就只有这马厩,每晚准时过来帮我打扫就行。”

    “没问题!”王福贵满口答应,握着竹叉大扫把道,“你就歇着吧,我一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保准叫你们裴管事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易倾南嗯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脸上掩不住的困意,摆手道:“你乖乖干活,我先眯一会儿。”

    “好,你睡吧。”王福贵朝她点点头,埋头苦干起来。

    原本以为小五进了飞鹤园很是享福,可最近几天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不,眼睛下方尽是青晕,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肯定是活干得多,没休息好。

    也挺难为他的,伙伴们就数他生得最单薄,连江玉涵都长壮了些,没以前那么娘了,可这小五还是那样,细胳膊细腿儿的,只长个,不长肉,不像自己膘肥肉厚的,经得起折腾……话说侍候大将军,一定很累吧,难怪他会困成这样,躺在草堆上就睡着了!

    王福贵边干活边不时望向那边草堆,少年安静睡着,悄然无息。

    一个打扫,一个睡觉,这样的情景,从约定那日开始每晚都在发生着,今夜也不例外。

    忽一阵夜风吹来,后颈感觉到些许凉意,王福贵缩了缩脖子,关切看向那边睡觉的少年,虽然小五一再强调自身穿得厚实,又嫌弃他那件家丁服洗得不勤汗味重,但他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盖在少年身上。

    衣服盖上,王福贵没急着走开,却是弯下腰来,怔怔望着底下安然酣睡的脸庞。

    印象中的小五是开朗的,活泼的,狡黠的,睿智的,勇敢的,有时很懒,有时很凶,嘴巴很甜也很毒,经常欺负人算计人;他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五,弯弯的细眉,长长的睫毛,微扬的嘴唇,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恬静得像顶上的月亮,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同为少年男子,他怎么可以长那么俊俏,那么好看?

    王福贵看得呆了,当初刚认识江玉涵的时候,他还跟陆大庆私下议论,说男生长得太秀气,一看就是娘娘腔,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类人,可如今看着小五,却丝毫不觉反感,反而是觉得看着欢喜无限。

    吞了一口唾液,他感觉自己肚子又饿了,否则怎么会见着小五的脸蛋想咬一口呢,瞅了瞅不远处的竹篮,篮子里已经空了,就剩个洁白的大盘子,里面有几颗芝麻粒。

    回头过来,一时看得又移不开眼,忽然瞥见那少年唇角溢出一点晶莹,他愣了下,哈哈一笑,想也没想便伸出大手,意欲去擦。

    手指还没触到那光洁的脸庞,就听得似有人冷哼一声,不知怎地,整条胳膊都麻了,动弹不得。

    面前黑影一闪,草堆上的少年已经落入另一双有力的臂膀之中。

    王福贵吃惊抬头,正对上男子那双清冷的黑眸,其中似有幽光一闪,寒澈如冰,刹那间,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嘴唇嚅嗫,不知所措。

    “将……将军……”他呐呐喊出。

    怎么回事,小五不是说将军已经歇下了吗,再说就算没歇下,也不该深夜出现在这里啊!

    而此刻的情景,又好似有几分熟悉,王福贵感觉自己真是被吓傻了,竟莫名想起那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小五被那个无赖龌龊的杨春明欺负,晕过去了,他闻讯赶去,本来是抱住了的,半途却被面前之人给截走……

    那人当时的眸光,也是像现在这样,哦,不,现在还要吓人得多!

    裴夜没理他,眼神从栓在一边的爱马,到置于地上的竹篮瓷盘,从那只悬在半空还没收回的右手,再到飘落在地的黑色家丁服,最后落在他那身手脚短了一大截的麻色中衣上,眸光过处,似阴风刺骨,将怀中少年扣得紧了一紧,毅然旋身,沉默而去。

    陡然剧变,某人却浑然不知,只是一味沉睡。

    易倾南睡得极香,就跟过去一样,身边有大个子福贵守着,她再是放心不过了,只是身上有点点冷,尽管她已经把将军主子给的那件夹衣穿上,可毕竟是在室外,却还是稍有不足。

    之所以一直没接受福贵那件外衣,却是因为这家伙生性懒惰,不爱洗澡,以前有她管着还好,自打她调走进了飞鹤园,听二虎和常宽他们说,福贵推脱天冷了,十天半月才洗一次,他力气大,干活多,身上汗味又重,放在平日倒也算了,可如今她身上还穿了件夹衣……万一将她的夹衣熏臭了怎么办?

    也不是说这夹衣多金贵,只是,她难得添上这么件新衣服啊!

    当王福贵那件衣服盖上来的时候,那随之即来的些许暖意,令得她无法抗拒,恍惚间又有点点惆怅,内心深处,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别的东西。

    魔怔了吧?

    明明身边是福贵,她怎么会幻想是另外的人呢?

    想翻个身,但这草堆似乎变硬了,还伸出两条粗壮的钢索来,缠绕着她,禁锢住她,完全没法动作。

    易倾南蹙眉,使劲挣扎,却无济于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一松,禁锢解除,她被放在了一处平坦之地,触感有点像是她的那张小床。

    微微睁眼,她恍见面前一个高大的黑影,一眼瞥过,含糊嘟囔,“福贵……”

    那人立在她跟前,一动不动,也不做声,无形中却有种骇人的压力,徐徐前倾下来。

    易倾南闭着眼睛,无力伸了伸手,正好摸上那人的脸,“乖,你辛苦了,让我再睡会儿……”她边说边在那脸颊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福贵的脸摸起来还不错,还算光滑,她迷糊地想。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刚才那一眼,看到的人好似不像福贵,福贵长得没那么帅,而且,马厩的灯光也没那么亮……

    妈呀!

    易倾南触电般缩回手来,猛然睁眼,一看顶上那张英挺冷峻的男子脸庞,不迭弹开,一骨碌跌下床去,摔得不轻!

    “将……将军……怎么是您啊……”

    这是怎么回事,马厩、草堆、食槽、福贵、小微……全都不见了,她竟回到了寝室,面前还立着个身着一袭宽袍的将军主子,刚刚她拍的脸颊,不是福贵的,而是……他的?

    妈妈咪呀,她拍了裴美人的脸颊?

    “这话,该我来问你吧?”裴夜长臂一捞,将那少年抓起丢回床上,面无表情道,“你不是在马厩打扫吗?”

    易倾南吓得冷汗涔涔,瞌睡虫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偷偷瞟了眼他的脸色,低头喃道:“对啊,我在马厩打扫啊……”该死的福贵,大笨蛋,看到将军来了不知道早点示警吗?!

    “打扫?一个人?”

    “嗯,两……两个人。”

    “还有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易倾南在脑子里排除了福贵丢下自己跑开的可能,头埋得更低,选择实话实说,“还有王福贵,我让他帮我干点活。”

    “很好。”裴夜点头,“还有呢?”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易倾南在心里默念着,低声道,“我把剩下的葱油饼带去给他吃了,他块头大,食量也大,在家丁苑从来都吃不饱。”

    “继续。”

    “他帮我打扫,我就在旁边打个盹,以前没有过,就是这几晚而已。”

    “然后?”

    易倾南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了。”

    “再想。”裴夜的声音没半点温度。

    易倾南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真没了。”

    裴夜哦了一声,看向她的双目眸光幽暗,明灭不定,直把易倾南看得个心跳如鼓,不知道自己哪里还犯有过错。

    屋里安静得可拍,就听得彼此心跳起伏,呼吸惴惴。

    过得许久,易倾南忍不住张口,正想问上一问,却见他毫无预警地转身,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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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错 第三十七章 冷战(上)

    一夜混沌。

    易倾南自始至终都盯着那扇房门,她万万想不到,裴夜旋身而去,不是去往他就寝的内室,却是出了大门,无影无踪。

    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一晚,直至天明,他都没有再回来。

    鸡鸣数声,天色蒙蒙,易倾南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迅速打理好自己,去小厨房忙活,起火、烧水、做饭。

    裴美人,又生她气了。

    她边做事边寻思,定是他看到福贵在打扫马厩,而自己在一旁偷懒睡觉,还有就是,他怕是知道她把园里的东西带给福贵吃了,此番行径,颇有吃里扒外之嫌。

    懊恼的同时,她也纳闷,之前每晚都是好好的,吃过晚饭他就该进书房了,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子时之前必定就寝,如此有规律的作息,怎么会忽然去马厩那种地方?

    必是他临时起意,而自己运气不佳,被他逮了个正着!

    倒霉啊!

    事到如今,也不敢去家丁苑找福贵问明情况,就这么老老实实呆在园子里,虽然她心中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但也只能静观其变,端看他怎么处置发落自己吧。

    好歹也不是头一回惹恼他,她也没太惊慌,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上午半天都没见着那生气之人,也没个七星卫前来说句话,连同裴宝也不见人影,心里有点空而已。

    就这么闲了大半日,总算是盼来了一个人,裴宝。

    裴宝的眼神有点冷,有点窃喜,还有点怪异,默默打量她一阵,咳嗽两声道:“将军有令——”

    “是。”易倾南低眉顺目应着,同时心底舒了口气,该来的始终会来,处罚了自己,他才会消气,不是吗?

    “将军念你素日辛劳,特出此说,其一,从今往后,飞鹤园内饮食仍由大厨房供送;其二,小微及其马厩仍由巴图打理;其三,侍候将军之职仍旧由我负责,以上三项,你不必过问了。”裴宝慢条斯理道出,眉目间尽是得意之色。

    易倾南听得呆住,这算哪门子处罚,无一不是在减轻她的工作量!半晌才呐呐问出,“那我做什么?”

    饮食不用操心,小微不用饲养,连这近身侍候的活计也没了,她也太闲了吧?

    裴宝嘿嘿一笑,指着她那张安置在角落的小床道:“你就给将军值夜吧。”目光里不无嘲樊意,好似在说,我早料到今天,你小子失宠是必然的结果!

    易倾南心里乱七八糟,也没去注意他的神情,只觉得那种空泛的感觉一点点蔓延全身,从之前的忙极,到现在的闲极,一时半会却难以适应,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是没想到将军主子那冷酷古怪的脾性,什么扣罚月钱,什么加重工作量,甚至是关禁闭之类,她都是想过的,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

    不罚反奖!

    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裴宝将小家丁的神情态度尽收眼底,掐准时机又道出一句,“对了,将军还说,你在这上京城里干亲挚友也是不少,往日辛苦操劳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假期,如今趁着清闲,许你五日假期,可留宿府外,不必向任何人报备。”

    易倾南惊诧抬眸,“将军他真这么说?”

    裴宝点头,“难道我还唬你不成?”

    易倾南哑口无言,记得几日前他才口口声声下令,要她请假外出之前须得向他汇报,不过才几天工夫,就彻底变了样。

    看那小家丁一副呆愣的模样,裴宝冷笑了声,走出门去。

    将军与小家丁之间生出嫌隙,这是他乐于看见的,虽不知这傻小子做了什么,令得将军做出如此决定,但谢天谢地,事态终归是朝着他的意愿在发展。

    一切都会走上正轨的,不是吗?

    当日裴夜回来得极晚。

    易倾南念着那个值夜之职,一直眼巴巴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那熟悉的脚步声才如常响起。

    没等她迎上前去,一条人影先行闪身进来,朝她不屑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是裴宝。

    接着,裴夜大步踏进,似是想着心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负手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任由裴宝殷勤上前,为他宽衣解带,侍候洗漱。

    一盏茶工夫,内室的灯火熄了,裴宝恭敬退了出来。

    说是值夜,一整晚他都没唤她半声,更没出来看她一眼,便是次日凌晨早朝,也是裴宝前来侍候,他压根没看她一眼。

    原来他这样生气!

    易倾南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怔怔地想,许久,直到胸前由隐疼变为胀痛,这才发觉自己一整晚心思不定,都忘了出去遛兔子。

    难怪会痛呢,胸疼,还引得周深多不适,比如心慌意乱,比如空虚失据。

    不过,有五天假期呢……

    想着这个,胸口的痛似乎缓解了些,这个混乱的局面已经造成,再想下去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处理下她积攒已多的大事。

    既然将军主子说无须向谁报备,她也就心安理得换上身便服,次日一早便出了府门。

    这一日,她在石头兄妹的小院里待了一整天。

    据说石翠雅在新绣坊里学得很是用心,她本就聪慧,又初具技艺,还勤恳好学,短短时日便已成为个中翘楚,这让易倾南听得欢喜不已。

    而石居安已经老神医容泽礼重新诊治过,对他的腿疾,容泽礼也没隐瞒,实话实说,这伤情确是拖延了时日,又在后来的躲逃中更加恶化,饶是容泽礼为他断骨再续,那左腿也是比右腿稍短了一截,虽能站能走,却再不能恢复到原先状态。

    为此石翠雅伤心得大哭一场,连同易倾南也是心头戚戚,自责不已,倒是石居安反过来安慰她俩,说是自己大难不死,又寻回亲妹伙伴,得此栖僧地,早已心满意足,不作他想。

    看着石居安忽然成熟的面孔,易倾南感慨万分,欣慰无言。

    也是这一日,易倾南画出了许多图样交给石翠雅,吩咐她买来布料配饰,依样做出,等自己下回探访时来看。

    石翠雅一见那图样,先是一愣,待慢慢反应过来,又羞又嗔,俏脸上立时飞上两朵红霞。

    竟是古时未有而现代常见的女子文胸!

    只不过易倾南念及这个朝代相对保守,恐世人无法接受,遂画得繁琐些,加了些花边配饰,不若现代版的性感妖娆,只比肚兜清凉一点,妩媚一点罢了,饶是如此,也足以颠覆此时的审美观,引发轰动效应!

    所以她刚简单说明,石翠雅的脸已是血红一片,望过来的眼神亦是闪耀不定,她在想她的小五哥,怎么会画出这样的物事,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女子私密之隐,贴僧物吗?

    一时间心头惊疑不定,而易倾南却并没注意她这女儿心思,只低声叮嘱:“先挑简单的样式做着试试,如若不成,我再想办法。”这文胸并不若寻常裳服,尽管她已经画得简明扼要,可其中奥妙岂是翠丫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能体会得出的?

    此话却也激起石翠雅的好强之心,咬唇道:“小五哥你放心,我一定做得出来的。”

    午饭过后,易倾南却带着一身新衣的石翠雅来到当初结识的那家泰和记布庄,大砍价格,买下各种原料,除此之外,她又想起王福贵那身短小的中衣,便又购进几匹麻色软布,大概说了下伙伴们的身高体型,要她再做一些男子衣物,当然,亵裤可以让江玉涵随便缝上几条,却不必为难这个已是满面臊红的小丫头了。

    而那布庄掌柜却还记得易倾南,生意完毕还拉着她述说当日买布送物的妙处,以及如今布庄遍及,生意不易,还望指点一二。

    易倾南先是沉默不语,被他缠得没法了,才附耳言道:“看见这小女子没,别看她年幼稚嫩,告诉你,她是江南盛世绣坊的第一继承人,此番只是出来玩玩,回去还要继承家业的。”

    那掌柜往石翠雅望了一眼,肃然起敬,低道:“还请小哥多多提携。”

    易倾南将声音压低,“这个无妨,你我缘分深厚,交情匪浅,我便提醒你一句,即便是小女子随意之作,将来也是世间珍品,你千万莫要错过了。”

    什么江南盛世绣坊,其实只是她信口胡掰的地方,但见那掌柜面色凝重,殷勤送出,她便知道,这桩生意成了,日后翠丫的织物销路不愁了。

    待天色稍暗,易倾南便是向石头兄妹告辞,并不顾两人挽留,急急往回赶。

    虽然裴宝说了可以留宿府外,但她哪里敢那么做?除非她真不想在将军府待了!

    那就是将军主子的气话,她想。

    回府的路上经过德福记酒楼,易倾南的脚步停了一停,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石头的腿疾是经老神医容泽礼的圣手,所用膏药都是极好,恢复休养的时日可减半,最迟到下月初,她便可带他到酒楼去拜师学艺了。

    这一夜,裴夜人在室内,依旧闭门不出,无声无息。

    假期第二日,易倾南去了慈济医馆,也是待了一整天。

    容泽礼虽诧异于她的悠闲来访,却也喜不自禁,推却当日诸事,并吩咐医馆婆子准备了茶点酒菜,爷孙俩欣然相聚,其乐融融。

    易倾南经当日“醉虎”教训,知道这一世的自己酒品比前世还要糟糕,自是滴酒不沾,只看他与馆主喝了个痛快。

    酒足饭饱,易倾南却与容泽礼研究起中药与花卉来,边说边是比划,还道出许多设备工具的构想,那医馆馆主起初只在一旁含笑倾听,听到后来,竟来了兴趣,亲自拿来纸笔记录。

    洋洋洒洒,几大篇当世奇品的做法挥就而成——

    “七白玉颜面霜”:蕴含白术、白茯苓、白芍、白芨等七种中草药萃集而成的“七白”精华的美容面膜。

    “固元养颜膏”:用阿胶、红枣、黑芝麻、核桃仁、桂圆、黄酒等等做出的补养女子气血佳品。

    “玫瑰精油”:由新鲜花瓣中提取的,滋养美容舒缓养神的液体黄金。

    前两者的原料和制作工艺对于偌大一个医馆而言,自是容易,但最后那样,易倾南描述得极其详细,什么盐水腌渍保鲜,什么装锅加热蒸馏,什么油水分离,什么瓷瓶分装,她知道的步骤都已说尽,至于效果如何,则要看他们的努力了。

    当然,这三样物事也不是白送给医馆,而是当场签字画押,制成之后,所得利润由医馆与容泽礼五五分成,从那馆主兴趣盎然的态度上,她已经可以预见到美好兴旺的未来。

    晚上,她依旧匆匆回府。

    这一夜,她终于没忍住,半夜出门遛了会兔子,还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动静,而里屋那人并未起身查看,兀自沉睡。

    假期第三日,她去了宁彦辰的亲王府,开门见山讨要他亲口应下的借款,纹银二百两。

    这回宁彦辰许是心虚,许是被她大义凛然的态度所诧,居然没半点推诿,也不曾再予为难,只淡淡而笑,命人取了银票给她。

    银票,数目无异,货真价实,当日她跟赫连祺一起逛青楼,看他伸进掏出,自然识得。

    “这是本钱,还有王爷欠我的利息呢。”易倾南一不做二不休,狮子大开口,又以自己多次受他瞒骗欺压为由,小手一伸,五指摊开道,“银子我就不要了,王爷要不就送我几幅画,再随便写几个字罢。”

    若是平时,她对这位贵为亲王的男子再是恼怒,也不敢如此无礼,可此时也不知是心头被什么激了,刺了,心一横,豁出去了,说话也不管不顾了。

    宁彦辰被少年理所当然的神情逗得一笑,也没多想,便点头道:“依你。”

    这一日,易倾南从王府归来,收获丰盛,不仅如愿拿到银票,还得了康亲王的数幅画作,与若干题字。

    这些东西都是有用的,就在不久之将来,四处撒网,遍地开花,她早已算计得精明妥当,无一遗漏。

    若论经商,这颗小脑袋绰绰有余,可是,却猜不透人心。

    这一夜,裴夜仍当她是个隐形人一般,不惊不扰,不闻不问。

姻缘错 第三十八章 冷战(下)

    假期第四日。

    毕竟是外地人士,在上京城里也就这几处亲友,该去的地方都去了,该见的人也见了,经商致富也需要时日,不可急功近利,一蹴而就,所以这一日,易倾南有点闲,只在城里闲逛。

    其实她也可以待在府里好生休息的,虽说裴夜下令撤去她一干职责,可并未向府内众人言明,小厨房和寝室也仍是为她所用,不曾收回,裴宝最近也不管她,她完全可以在寝室里睡个懒觉,在小厨房里做点美味食物,去家丁苑找伙伴们吹吹牛,去花园里和丫鬟们聊聊天……看,日子还是可以过得轻松惬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园子,那居室,那厨房,处处透出静寂,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裴美人不理她了。

    飞鹤园里所有的人都不理她了。

    一想到这个,她便觉得胸闷气短,与其待在府里,还不如出来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尽管如此,基于本能,她还是逛了几家生意最好的店铺,首饰商行、裳服布庄、米行饭馆,甚至杂货铺,哪里客多就往哪里钻,一来二去,也初步摸到些这个朝代做生意的规矩法则。

    不理就不理吧,她便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做她自己的事。

    易倾南按下心神,握拳起誓,从这家店铺出来,又进了那家店铺,午时只是随便在街边小店吃了点东西,饭后继续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熟悉的建筑。

    醉月楼。

    心念一动,忽然间想起那夷陵皇子赫连祺的纸条来,他说,待他伤好便又带她出来玩。

    呵呵,她如今自由自在,哪需要他来带,她想去哪里,自己去便是!

    摸了摸口袋里的一锭银子,易倾南昂首挺胸踏了进去。

    “小哥,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了!”那老鸨正着一身艳丽红裳在门里迎客,一见这少年进来,先是一愣,继而认出,喜滋滋迎上来,眼神直往少年身后瞧,“赫……贺公子呢,没跟你一起吗?”上回在楼外发生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贺公子竟是夷陵皇子呢,天大的贵人啊!

    “公子有事,叫我来看看小凤姑娘。”易倾南停步答道。

    “小凤?”老鸨反应过来,笑道,“你是说小凤仙吧,她如今改名字了,还说是贺公子要她改的呢……”

    “正是。”易倾南径直问道,“她人在哪里?贺公子有话带给她。”这丫头倒也聪明,明明是自己让她改名,她却说是赫连祺,碍于对方声名地位,老鸨没法不允。

    “在二楼上,还是上回那间屋……”没等她说完,易倾南便大步朝里走,只留那老鸨在原地自顾自低低念叨,“瞧这急色鬼的模样,我家小凤仙而今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再说就凭你这小子,身上又带了几个银子呢……”许是想到这少年背后之人的财力势力,渐渐住了口。

    有钱没钱却有什么,小凤仙被夷陵皇子看重,这样的好机会,可得牢牢把握住。

    易倾南见到了昔日的小凤,今时的小凤仙。

    将近两月不见,小凤仙长得白胖丰腴了些,不若初见时的瘦弱凄苦,除开少女的鲜艳姣美,眉宇间却有了丝沉稳与自信,配上身鹅黄与淡粉相间的衣裙,倒也风情楚楚。

    易倾南看得赞叹不已,她却不知,这小凤仙本就不是个凡俗女子,只是家境使然,形势所迫,无力抗争罢了,那日经易倾南一番点拨提醒,茅塞顿开,加之听说了那贺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使劲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口咬定自己乃是其钦点之人,又使了些手段,终于让那老鸨半信半疑,暂时弃了用她赚钱的心思,以待他日重用。

    而此次易倾南的造访,便为这一说法更添加了可信度,令老鸨由半信变为了全信,抛去眼前利益,下血本栽培,此是后话。

    这一日,易倾南在醉月楼待了整整一天,天黑才回府。

    与小凤仙聊天只聊了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是由小凤仙找来醉月楼里最手巧的女子,讨教梳头技艺。

    易倾南自觉是个优秀的随侍,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文能看书识字吟诗作对,武能蹿上围墙砍断房梁,洗衣打扫样样不在话下,连同那高傲的战马小微都不怎么抗拒她了,只有一样很逊,便是梳头。

    犹记得那日她给裴夜梳头,手忙脚乱,还折断了他数根长发,虽然他当时并未怪罪,甚至从没提过半句,但她一直耿耿于怀。

    论起梳头技艺,天底下最为娴熟最是灵巧的,一是宫中女子,一是青楼妓子,她没法随意出入皇宫,便退而求其次。

    只是,她心底也没底,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还能给裴美人梳头簪发……

    回去的时候天色比往常略晚了些,易倾南想着那妓子的说法,边走边是虚空比划梳头的动作,不觉进了园子,穿过长廊,刚要进门,忽见里间的人影,脚步微滞。

    屋里好不热闹,不仅有她家主子,有裴宝,还有表小姐梁筱蓉,和她的丫鬟彩霞。

    彩霞双手捧着食盒立在一旁,梁筱蓉则是站到了裴夜的案几跟前,俏脸微红,眉目含情,脆生生说道:“表哥,这点心是我新近才学会的,你趁热尝一点吧。”

    她今日乃是着一身窄袖收腰的浅绿色襦裙,银白腰带,裙摆上绣着几株粉色水莲,清淡素雅,亭亭玉立,与平日的妆容却有不同,只是时至深秋,又是夜里,连个薄袄都没加一件,也未免太单薄柔弱了些。

    这样的衣饰,让易倾南想起了沈晴衣,沈晴衣容貌清丽,气质素淡,配上这身清雅裳服更显风姿;而这表小姐杏眸桃腮,长相稍艳,还是颜色鲜亮一些的衣装更为适合。

    “放下吧。”裴夜头也没抬,只眼风朝门外轻扫了下。

    只三个字,却令梁筱蓉喜上眉梢,不迭答应着,示意彩霞将食盒呈上,又含情脉脉往他望了几眼,这才携了彩霞告辞而去。

    易倾南隐在门后,看到她容光焕发走出,却有些怔了。

    这位表小姐最近也不知被谁激起了斗志,心思又活泛起来,一连几晚都来送宵夜。

    与以往一样,裴夜连园子的大门都没准她进。

    但今日,真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是允她进了园,进了房间,还让她把宵夜放下,就放在他的跟前。

    这做宵夜的职责,如今也被人担了去,当真是落得一身轻松日日闲呢。

    易倾南苦笑着,后退几步,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她也没别的地方去,只得回了自己的小屋,闭紧了门窗,解开裹胸的布带,就当是提前遛兔子吧。

    想要打坐练功,心思却始终静不下来,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就听得有人叩门。

    “别忘了你还有值夜的任务!”是裴宝的声音,命令式的语气。

    是了,她不能睡在这里,她还得给将军主子值夜,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差事了,要是连这都被旁人替了去,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该提着包袱滚蛋了?

    易倾南心头一紧,赶紧答应着,翻身而起,匆匆整理了自己就开门出去。

    这一夜,易倾南几乎没合眼,专心致志聆听着内室的动静。

    她多想里面能传出点声音,哪怕他咳嗽一下,或者清下嗓子,她会毫不犹豫冲进去,端汤送水,问候服侍……这便是最好的机会,她认错的机会。

    可是,室内一片静谧,连他的呼吸声都没感觉到。

    一夜无眠。

    假期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

    一个上午,易倾南就坐在灶台前发呆,想着今天要去哪里,想了半晌,还是没想出来。

    不管去哪里,都觉得意兴阑珊。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一直都在盼着休假,盼着出府的!

    易倾南气得捶地,捶了几下又觉得疼,更觉自己傻气,易小五啊易小五,人家不理你,你干嘛还巴巴等着守着,反正月钱又没少你一个子,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自己找乐子去呗!

    想着便开心了些,随便做了点吃食吃了,收拾干净便抬腿就往外走。

    在府里转了大圈,远远看见周林正领着大伙在干活,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的,她也不好去打搅,便四处闲逛,走着走着,地势开阔起来,却是无意间走来了马厩。

    易倾南见状一愣,马厩是府内要地,闲人免进,她这喂养小微之职早已卸任,还有什么立场前来?

    正转身要走,却被人唤住,“小五,你小子最近几天躲到哪里去了?”

    易倾南听到是马夫巴图的声音,只得回过头来,勉强笑道:“巴大叔,我最近在休假。”

    巴图是名年近四旬的高大汉子,长得深目勾鼻,骁勇剽悍,据说不是苍汉国人,来历不详,他自军中就跟着裴夜,裴夜进京便将他也带了来,旁人碍于裴夜威名,却也不敢说三道四。

    “是么,将军对你真好!”巴图由衷赞道。

    易倾南撇了下嘴,他对她好么,要么管天管地,要么置之不理,累的时候累死,闲的时候闲死,冰火两重天,个中滋味,外人怎知?!

    巴图见这少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摇头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说别的,就说喂养小微,打扫马厩,你以为,这是人人都有资格做的事?”

    易倾南听得不解,不就是喂点草料,冲洗下马儿,再扫扫马粪吗?纵然不算脏活重活,但也谈不上份肥差吧?

    在她询问的眼神中,巴图轻声一叹,徐徐开口,“小微和小然,是将军自小养大的马儿,对将军来说意义重大,特别是小然战死,小微更是将军心头的至宝……这喂养小微之事,但凡将军得空,都是他亲力亲为,府里除将军与我,连裴宝都近不得小然,现在还多了个你,你还不明白将军对你的重用吗?”

    易倾南一时怔然,重用,巴图竟用到这个词,“可是……”她不是不知道小微的重要,但她不曾深思,也不敢多想啊,她就是个最低等的小家丁,不是吗?

    “没什么可是,倘若只喂点草料,府里是个人都会做,但将军却让你与马儿亲近,给它洗澡,为它清扫,这是要让它认得你,欢喜你,接受你,小微可不是一般牲畜,它是通灵的千里马呀,它一旦认定,这一辈子都会忠贞不二,鞠躬尽瘁为其效力!”巴图看着少年渐渐变白的面颊,不由笑道,“傻小子,受到将军重用是件好事啊,你怎地这副怪模样?对了,你休假也休了好几日了,却要休到几时?赶紧把活计接回去,不然时日一长,这马儿又该不理你了……”

    易倾南根本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心神不定往回走。

    原来竟是这样,将军主子并不是心血来潮给她派遣差事,增加活计,而是隐含深意,予以重用?

    他其实是重视她的,是么?

    可她做了什么?

    她根本没当回事,不以为荣,反以为累,还偷奸耍滑找福贵来帮忙,自己却在草堆上呼呼大睡,难怪他看到会不高兴,会生气!

    想起当时那小微不屑的眼神,连马儿都在骂她不知好歹!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好事都被她给搞砸了,现在却要她怎么挽回?

    她狠狠敲了敲自己的头。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现在就认错,哦不,认罪去!

    易倾南先是慢走,继而快行,到最后,便是朝着飞鹤园的方向飞奔起来。

姻缘错 第三十九章 隐容,做戏

    时辰尚早,这个时候,裴夜自然是不在园中的。

    只是易倾南满心欢愉,神情激荡,却不曾想得太多,只一门心思,守在将军主子房中,等他回来,便好好道歉认错。

    前脚刚进门,身后便有家丁来唤,说是府外有人来找。

    易倾南微怔随之去往后门,却见慈济医馆一名相熟的医僮立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个木盒。

    那医僮一见她便笑道:“这是容大夫交给你的,说你一看便知。”他知道这少年乃是容泽礼认下的干孙子,态度自是和善,想想又叮嘱一声,“容大夫叫你勿要耽误。”

    易倾南应了声是,接过那盒子,客气两句便是返回。

    她知道,盒子里有一枚药丸,还有一些药粉。

    这药丸,名为隐容丹;这药粉,叫做黯肤粉……

    记得那日她去慈济医馆,曾有一会儿,是被容泽礼召入内室,单独说话的。

    容泽礼先是询问了她与裴夜相处的情景,确定她的性别秘密还没被识破,沉吟半晌,方慢慢说道:“这几次见你,肤色愈发瓷白,容颜也愈发细致,你年方十五已有此番姿容,若假以时日,那还了得!是以我思虑良久,想到一个法子,三日之内,我会炼个药丸和些药粉给你,药丸口服,药粉加入浴水之中,此药会渐令肤色变黑,形容粗糙,却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你意下如何?”

    此法,还是他从易倾南之前麻脸哥的经历所得灵感,究其实,却是他想到那裴家小子正是气血方刚,而这丫头又生得水润俊俏,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互生情愫,万一某日性别暴露,稀里糊涂失了身,却大大不妙。

    要知道,裴家小子身居高位,而丫头却只是个下人身份,本来就门不当户不对,如此再来个婚前失贞,今后便更难抬头,这桩亲事还须从长计议,切不可性急。

    是以,先将这丫头的肤色相貌做点掩饰,敛去容光,使其不那般引人注目,再见机行事。

    易倾南哪知道他这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他是因为爱护自己,怕自己女儿身份暴露,被逐出将军府去,虽然她在上京城里已经想好致富的门路,足以自立,但在没拿回圣焰令之前,却也不能离开,所以听了这话,立时点头答应。

    如今三日已过,这药丸和药粉却已制出来了,就在她的手中。

    回到寝室,易倾南也没丝毫犹豫,一口将药丸吞了下去,想着此时无人,便烧了热水,加入药粉,躲在浴室匆匆洗了一洗。

    这般折腾一番,天色又暗了些,裴夜还是没有回园,想来不会回来吃晚饭了。

    易倾南也没闲着,去大厨房端回点饭菜随便吃了,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起来。

    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裴夜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喜欢吃她做的食物,每回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只是,自从裴夜下令不由小厨房制作膳食之后,大厨房那边便没再送过食材,此时小厨房里也就是以往剩下的些许物事,新鲜肉类和菜蔬却都没有。

    想了一想,她取了些玉米面,加入糯米粉与蜜糖,合水做了些团子,准备烙饼,小米粥也熬上了,因她知道,将军主子不喜在外面吃饭,回来还是会加餐。

    就在她挽袖忙个不停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易小五。”

    易倾南回头一看,却是表小姐梁筱蓉身边的丫鬟明珠,着一身秋香色的襦裙,眉目间足见娇俏。

    她怎么来了这里?

    须知这可是飞鹤园啊,平日就算是裴老夫人都不轻易来此,这丫鬟胆子可忒大!

    易倾南心头疑惑,脸上笑容不减,“明珠姐姐,找我有事么?”

    明珠抿了抿唇,眼风往四处一瞟,忽然含笑道:“易小五,这里就你一个人么?”

    易倾南点头称是,却听她又道:“小姐做了宵夜给将军,谁知咸淡差了点,是以要我来拿点盐。”

    易倾南心头一动,问道:“将军回来了?”

    明珠点了点头,复又摇头道:“将军是回了府,不过还没进园,便被老夫人请去商议小姐的生日宴。”

    易倾南听得一怔,时隔几月,府里又要办宴席了?

    明珠一脸向往道:“听说还会邀请许多客人,都是各家府里的夫人小姐……”

    在这个朝代,凡贵族家有妙龄女子,便喜欢弄些名目办宴聚会,一来拉近关系,二来也有联姻之意,然裴府因裴夜不喜交际应酬,府里的宴会办得少之又少,所谓物以稀为贵,是以这府里的丫鬟们对宴会之事都是心生欢喜,十足期待。

    见那少年也没怎在意,明珠笑笑又道:“跟你闲话,我差点忘了正事,快把盐找出来给我吧,免得小姐等着急了!”

    易倾南依言从盐罐里舀了些盐出来,盛在只小碟子里端给她,明珠趁她动作,随意在厨房里转了圈,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易倾南回头瞥见她的举止,不知怎的,心头不甚喜欢,不由得朝她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才发现,这女子面容与平日却有不同,分明是细致妆扮过的。

    都晚上了,她却打扮给谁看?

    易倾南略想一下便已明白,裴夜难得允了表小姐入园,那表小姐心花怒放不说,这些丫鬟们也一个个春心荡漾起来!

    好在小厨房里灯光昏暗,她视力优于常人,能将其五官神态看个一清二楚,而对方却没看出她神情有异,更没注意到这少年出落得日益俊逸不输女子的颜容。

    等明珠得盐离开,易倾南面对那满案之物,忽然没了再做下去的兴致。

    那明珠不是说了吗,表小姐已经做了宵夜,端进了将军主子的房内,正殷勤等着他回来。

    表小姐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怎会真的做出什么宵夜来,那些宵夜,还不是大厨房里做出来的,尽管如此,却也是府里最精细之食,比她的玉米饼强多了。

    想着他这连日不理不睬的行为,易倾南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一个大男人,那么记仇做什么,还不愿再吃她做的饭菜宵夜?哼,不吃就不吃,她还懒得做呢!

    想着手一挥,继而又是一顿。

    那玉米团子险些就被她丢进泔水桶里了,与上次一样。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知,浪费粮食要遭天谴的,我再不能做这样的傻事了!”易倾南喃喃念着,哼道,“他不吃,自然有人吃……我自己吃还不成吗!”

    自责一阵,她便又开心起来,哼着小曲把玉米团子揉按成薄片,在油锅里细细煎成金黄喷香,足足装了两大盘,自顾自吃起来。

    就在她转僧时,窗外树上,一条黑影闪电掠过,消失在夜幕中。

    易倾南心思尽在吃饼之上,自然不曾看到,但她耳力也是极佳,吃着吃着,那边主厅之中的说笑声便传了过来。

    这声音里其实主要是那表小姐梁筱蓉的嗓音居多,但也夹杂着一两声男子的低应声,清朗冷峻,再是熟悉不过,正是裴夜的声音。

    他果然回来了,还与梁筱蓉在说话。

    这两人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要知道,在此之前,那表小姐连踏进飞鹤园的资格都没有呢!

    就在易倾南想得出神的时候,梁筱蓉痴痴望着裴夜,却是心神动荡,喜不自胜。

    虽然这将军表哥自进屋以来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虽然整个过程都是她在主动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听着,根本无动于衷,只有他那黑衣侍卫过来低声禀告事务时,才得他几声低应,但她已经太满足了!

    这几日,表哥不仅允了她进园,还吃了她端来的宵夜,真真是极大的进展,这说明他对她还是有些情谊的,这一步,她算是走对了,而接下来,她更会不辞辛苦全力以赴,她已经迫不及待在想着自己喜轿迎进洞房花烛的情景了……

    与她热情澎湃的心境相反,裴夜的俊脸上却是一派冷清,只在听着七星卫之一摇光的汇报时,剑眉略有一挑。

    “哼着小曲做饼自食?”

    “是。”摇光暗地里吞了一口唾液,虽然大家嘴上不说,其实都很怀念那小家丁的手艺呢,那烙得金黄金黄的玉米饼,光闻着都是喷香喷香的,那吃起来的味道想来更好了,可惜啊,将军有令在先,看得到吃不到……

    “知道了。”裴夜沉静挥手,示意他退下,看了眼桌上的各类点心菜式,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宝。

    这眼神,裴宝自然是明白的,低头的同时,心底也在哀嚎,人家已经长得够胖了,再胖下去,以后都找不到愿嫁的婆姨了,能不能不要再吃这些宵夜了啊?

    小厨房里,易倾南摸着饱胀的肚子,望着那堆得小山一般的两盘饼,再也吃不下了。

    若是往常,她二话不说便要给家丁苑的伙伴们送去,而今想着将军主子怒气未消,特别是遍寻不着她那晚带去马厩的竹篮食盘,终究是心虚的。

    这个时候,自己都还没安稳下来,自然不能再把福贵他们拉下水了。

    只是这已经做好的食物,浪费了实在可惜,想了一想,心里突生一计,她将冷掉的饼重新热了下,装入食盒之中,捧着出了门。

    裴宝还在自哀自怜之际,不经意瞥见一道单薄挺秀的身影胆怯靠近,微怔之下,便朝裴夜望去,见他头也没抬,手指轻扣桌面,似在沉思,而那表小姐正好挡在面前,遮挡了他大半视线,一念及此,忙轻悄悄退了开去。

    “易小五,这里没你的事,你不必上前。”见那少年捧着食盒徐徐而行,裴宝从暗处跳出来,挡住去路。

    最近将军开始冷落这小家丁,他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的。

    虽说他心目中的主母人选只有那沈府大小姐沈晴衣,这位表小姐根本上不得台面,但此时此刻,他宁愿将军主子与这表小姐亲近,也不愿其再去娇宠这个小家丁。

    所以一看见易倾南过来,他便摆出上司的威严,出言相阻。

    “我做了些饼,想给将军送去……”

    易倾南话没说完,就被裴宝不耐打断,“不用了!你没看见吗,表小姐送来的宵夜把桌子都摆满了,你这几块饼有什么稀奇的,自己端回去!下回别自作主张了,安分点,知道不?”

    “可是,”易倾南顿了下,轻轻说道,“我觉得还是请示下将军本人的好。”

    “你!”裴宝瞪她一眼,对上少年那双漆黑明澈的眼,里面闪动着异样执着的光芒,不由得哼道,“那就依你,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问问将军。”

    “是。”易倾南退至廊边,乖觉等候。

    因为此处灯光稍暗,更有廊柱遮挡,她便肆无忌惮往主厅那边张望,但见厅内灯火通明,辉煌一片,裴夜身着一袭青色长袍,居于正中,明明是身素淡的裳服,穿在他身上不显暗沉,反而因那俊朗无双的容颜,连同那衣裳都平添了几分光亮。

    裴宝已经走到裴夜跟前,低声陈述起来。

    易倾南分明看到,随着他的话语,裴夜往她所在的方向投来一瞥。

    明知他看不清自己,但这一瞥,目光如电,竟令她身体瑟缩了下,差点打个寒颤。

    然后她看见,裴夜神情不变,略一摇头,朝着裴宝低语一句。

    裴宝大喜过望,匆匆退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来到她面前,禁不住的眉开眼笑,“早就说叫你端走,你还不信,非要去碰一碰壁才知道厉害!”

    在少年微白的脸色中,他得意非常道:“将军叫你端回去,自行处理!”

    “当真?”易倾南不确定地问。

    “自然当真!”

    “那,我知道了。”

    见那小家丁手捧食盒默然退下,裴宝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忍,欲唤又止,他却不知,那少年一转身,下垂的唇角立时扬起,暗淡的双眸也亮了起来。

    将军主子叫她自行处理呢!

    有这句话,她还怕什么?奉命行事而已!

    易倾南脚步轻快出了园子,走上条林荫小路,正说往家丁苑去,不曾想黑暗中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食盒轻轻接了过去。

    “好香,这是给我做的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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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