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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相见欢 第十四章 马无夜草不肥

    “易小五,是你啊。”那丫鬟微笑应了一声,虽说对方只是个最低等的家丁,可长得又白净又俊俏,平日里穿戴得整齐清爽,比府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顺眼多了,加上嘴巴又甜,天南地北的事儿什么都知道,丫鬟婆子们都喜欢跟他说话。

    易倾南顺口问道:“姐姐忙着呢,这是做什么去?”

    “倒也不忙,只不过是带了明荷绣坊的过来,给两位姑娘做新的夏装。”那丫鬟答着,见前方园子大门处人影一闪,忙道,“姑娘们等着呢,我不跟你说了啊。”语毕便是招呼了那群蓝衣白裙的少女继续往前走。

    “姐姐慢走。”易倾南记着自己的男儿身份,对于一群陌生少女也不好盯着看,自是退后一步,低头立在路边。

    但觉眼前衣裙翻飞,少女们噤声不语,碎步前行,一一从她身边经过,走着走着,队伍最后方却有两道人影缓了下来。

    “小雅,你做什么?”一名高个子少女伸手拉住另一名身形瘦小的少女,“这里可是将军府呢,坊主说了要守规矩,不能乱走的。”

    “但,刚刚那个人,声音怎么那么像小五哥……”那被唤作小雅的少女转头回望,只见那家丁模样的少年已经往另一方去了,那身形,那姿势,真的好像!连名字都一样!

    “得了,你不是说你那小五哥是个黑小子吗?方才我可看清楚了,人家可长得白生生的,俊得不得了!”高个子少女边说边是扯着她往前走,“看吧,大家都进园子了,我俩落在后面像什么话,快跟上啊!不然会挨骂的!”

    小雅迟疑着随她走出两步,见前方众人已经踏进园子,似是心有不甘,突然回转身去,朝那少年的背影大声叫道:“小五哥!”

    “喂,你干什么呀,大呼小叫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高个子少女赶紧去捂她的嘴。

    “呜呜……小五哥……”小雅含糊叫着,死死盯着那边站住不动的少年,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流淌下来,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啊?

    易倾南正转身往前走,忽然听得那声熟悉的呼唤,立时站住不动了,像是电影慢镜头似的,缓缓回头,望着那头不住挣扎的少女,不敢置信喃道:“翠丫……”忽而反应过来,大叫,“翠丫!”

    “小五哥……真的是小五哥……”石翠雅使出全身力气推开那高个子少女,提起裙摆,急急奔过去,被大步过来的易倾南抱了个正着。

    “翠丫,我的好翠丫,我可找到你了!”易倾南抚了下她的脸,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嗯,还好,没怎么瘦,脸上还长了点肉!真好!”

    石翠雅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激动万分,却又不太习惯这久违的亲近,特别是这明明熟悉却看似陌生的俊秀少年,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一声又一声低唤:“小五哥……小五哥……”

    易倾南看着她这身打扮,倒是明白过来了:“你是明荷绣坊的?”怪说不得,自己那日在巷口远远望见觉得像她,追了上去却没见人,那巷子不正是明荷绣坊的所在地吗,她们定是进坊去了。

    石翠雅点头道:“是啊,是那位贺公子推荐我去的,说是让我学门手艺……”

    两人自顾自说着话,那边高个子少女着急了,几步过来打断道:“小雅,这可还在将军府呢,你要认亲要叙旧的,也得换个时日跟地方啊!”

    石翠雅回神过来,忙放手道:“小五哥,我们坊主对我很好,教我手艺,还特意让我跟着姐姐们出来见见世面的,我现在就住在绣坊里——”她想了想,说了个地址,又道,“我先进去了,你空了就来找我!”

    她被那高个子少女拉着奔出几步,又恋恋不舍回头道:“小五哥你记住了,一定要来找我啊!”

    “来,我明天就来,一定来!”易倾南欢喜回道。

    立在原处,一切都恍若梦境,费了那么多心思,找了那么多地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一个不经意,却突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了。

    翠丫啊翠丫,可终于把她给找到了……

    清晨,柔风习习,岁月静好,两名少女的对话声随风而至,轻细传来。

    “小雅,那人真是你的小五哥?哎哟,好俊啊!”

    “怎么你的我的,他只是我哥的朋友,我们同住一个村,一块儿长大的。”

    “呵呵,话说到底是你那贺公子长得好看,还是你这小五哥长得好看?”

    “去你的,贺公子他是我的恩人,而小五哥,他是……是……”

    见她半晌没说出个答案来,那高个子少女捂嘴而笑,拉着她快步进了园子。

    贺公子?

    易倾南听得真切,倒是想起件事来,记得自己在那醉月楼问那粗使丫头,对方说翠丫是被一位富家公子给赎身带走,当时没听清是姓何还是姓柯,后来也忘了问清楚,这会儿倒是知道了,原来是姓贺,可为何翠丫会进了明荷绣坊,而不是待在那贺公子的府上呢?

    她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说,还有好多疑问想要问个明白,可方才那暖风阁的丫鬟也说了,这些少女们是为阁里两位姑娘定制夏装而来,正事在身,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自己如今只是个低等家丁,既不能跟进园子里去,也不能在此处徘徊等候,幸好,已经见着面了,来日方长,倒不差这一会儿。

    翠丫找到了,她心里的担心便去了一大半,脚下也轻快了不少,看看天色,倒是不早了,想来大厨房里都快要准备午饭了,可一来彩云还没找到,二来肚子还饿着呢,所以决定还是去碰碰运气。

    路上再没遇到别人,没一会儿就走过饭堂,到了大厨房门口,听着里面说说笑笑的声音,嗅得那食物的香味,也没停留,一步迈了进去,一眼掠过,没见着彩云,只有一群仆妇婆子正分散在各处淘米择菜,她反应奇怪,立时朝众人笑嘻嘻唤道:“各位婶子好!”

    大伙一听这声音,都停了下来,笑道:“刚刚还说起你呢,这小子长得比丫头还俊,这不,话没说完,人就来了!”

    易倾南摸了摸脸,讪讪一笑,话说这长相她也控制不了啊,最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其实真不是个好事,男生女相,久而久之会让人怀疑的,看来今后还得注意,多培养点男子气概出来。

    “易小五,有事啊?”问话的是她碰见过几次的干练妇人,这一发问,众人都不说话了,又埋头干活。

    易倾南一看这气氛,觉得她说话挺有份量的,不由得多瞅她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倏然一怔,咦,这不是自己送周林老婆的发簪吗,鎏银梅花形状,又新又亮的,怎么戴在她头上?

    忽然间反应过来了,不是说周林老婆在大厨房当管事娘子吗,敢情就是她?

    “没,没什么。”也不好说自己是肚子饿了来找吃的,只殷勤道,“我昨晚出了趟公差,周管事让我今天补休一天,我在寝室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没有?”

    这话倒和她第一次来那回说的相符合,当时在水池边洗碗的妇人倒也没忘,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小子心眼倒实诚,可今日我们人手够的,是吧,周家婶子?”

    那周许氏点点头,刚要说话,可不巧,就听得咕咕两声,却是从易倾南肚子里发出来的!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大笑起来,周许氏边笑边道:“出公差啊,没吃早饭是吧?”见易倾南不好意思点头,便朝她招手道,“走吧,早上剩了几只菜包,还有粥,跟我进去,我拿给你。”

    易倾南自是喜出望外,口中连声答应着,跟着她进了隔壁房间。

    这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小饭厅,摆着两张小圆桌,和十几张凳子,旁边还有壁柜,周许氏快步走过去,从壁柜里取出一格蒸笼放在其中一张桌上,笑道:“包子有点凉,好在是夏天,你将就着吃,这粥我拿出去热一热。”说完捧着一罐子粥出去了。

    “谢谢婶子!”易倾南刚刚在寝室里就喝了点水,早已饿得不行,此时也顾不得礼数,抓起一只菜包就咬了一大口下去。

    她狼吞虎咽嚼着,忽然觉得味道不对,明明是菜包,怎么吃出一股子肉味儿来了?

    看来人饿了就是这样,粗茶淡饭也强过山珍海味,想着又狠狠咬下一口,边吃边是低头看去,咦,别说,那包子馅里还真有几块瘦肉呢!

    易倾南想了下,立时明白过来,肯定是周许氏拿错了包子,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半个,一口一口慢慢吃完,剩下的,可就不敢再动了。

    周许氏端着热粥进来的时候,见那少年在桌前端正坐着,正盯着那笼包子发呆,便笑道:“这是怎么了?嫌我这包子是冷的啊?”

    “不是……”易倾南小声道,“婶子,你这包子拿错了,这是肉包。”

    周许氏怔了一怔,突然在她头上轻拍一下,压低声音笑道:“你这傻孩子,真是个没心眼的,婶子这是照顾你,特意给你吃好的,你知道吗?快吃吧!放放心心地吃!”

    易倾南哦哦应了两声,暗忖自己也是饿昏了头了,自己不知对方的身份,可对方知道她啊,自家老公的手下,当然会格外优待些,方才那些话啊,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多谢婶子,婶子对我真好!”再不矜持,抓了包子就吃。

    “慢点,别噎着,喝口粥再吃。”周许氏也坐下来,看这少年吃得香甜,也是满心欢喜,早就听周林说起这个易小五,说他机灵懂事,热情耿直,还很是能干,她听得多了,爱屋及乌,便对这少年也是另眼相待。

    易倾南一口气吃了半饱,速度慢慢降下来,眼眸亮晶晶的,朝周许氏讨好一笑:“婶子,你今天这一身衣裙,还有这头饰,真好看!”

    周许氏今日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短衣,领口袖口滚着一溜银边,腰带也是同色的,下面是条略带青花瓷样的襦裙,这厨房里仆妇厨娘们的衣装都是最寻常的青色,只她能穿出个爽朗利落的风韵来,还有那鎏银梅花簪,正好与她耳朵上那银珠的耳环相衬,显得脸上愈发亮堂,五官分明,所以易倾南这话虽然有拍马屁之嫌,可也是大实话,听在耳中不觉反感,只觉舒坦受用。

    “是么?”被这么个俊俏少年一夸赞,周许氏心里甜滋滋的,不觉伸手抚上发鬓,不无得意道,“这发簪是我那口子前几日送的,这大老爷们的素来粗心,可这回的眼光倒还不错,厨房里大家看到都觉得好呢!”

    原来她还不知道啊!

    易倾南更是放心了,既然周林说是他自己给买的,她也不会傻得去揭穿,便顺其心思又赞了几句,让那周许氏笑得愈发灿烂,对自家男人也是满意得紧。

    这一趟大厨房之行,不仅饱餐了一顿,还跟上司夫人攀上关系,可谓收获良多。

    临走的时候那周许氏还悄然叮嘱,让她往后有事没事多往大厨房走动,意思不言而喻,易倾南故作羞赧,连连摇头,半晌才勉强答应下来,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自己正愁这身子处在发育期,一日三餐营养不够呢,没想到天上突然就掉下馅饼了。

    她早就听说,这府里的管家和管事们晚上都是要加餐的,大厨房会给他们准备宵夜之类,既然是人家主动提出,那她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后都睡前悄悄过来,吃个鸡蛋喝杯牛乳什么的,想想心里都美得冒泡!

相见欢 第二十七章 美人救英雄

    慌乱中,易倾南一偏头,避开了杨春明的手掌,人是躲过去了,可是头上的帽子却被他给扯掉了,发髻歪斜,几缕发丝松散垂落下来,更添了几份柔弱感。

    杨春明盯着眼前俊秀的少年,漆黑的衣裤因为被雨水浸湿而紧贴在身上,更衬得肌肤胜雪,红唇娇艳,如洗般的秀眉微微蹙起,潋滟的大眼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似无辜,似惊惧,又似愤怒,刹那间美得惊人。

    “小心肝,乖,过来,让哥哥好好疼你……”杨春明心如猫爪挠过一样酥痒难耐,哪里控制得住,再一次扑了过去。

    随着他欺近的身形,易倾南嗅到了一丝酒气,果真是酒后乱性,色胆包天,她却不知,这个杨春明年过二十八,迟迟没有娶亲,实是因为他对女子没有兴趣,却偏好模样清秀的少年,尤其是她假扮的这种,而且当年杨春明被逐出裴府,所犯的错事无他,其实是对一名新入府的小厮用了强,那小厮身子娇弱,竟被他生生弄死了,是杨嬷嬷和郑直收买了知情者,强行压下了此事,以意外落水为名,使了点银子将死者的家人打发了,后来被裴老夫人知道,觉得此事太过,不愿再留他在府中,以免惹出更大的祸事,这才予以遣逐。

    杨春明自从出了裴府,无人管制,更是变本加厉,三天两头往秦楼楚馆跑,并不狎妓,只是玩小倌,一旦得知哪里新来了美貌小倌,他比谁都跑得快,这样一来,很快就将积蓄挥霍一空,没办法,只好不时回来裴府,找他养母要钱过生活。

    杨嬷嬷不能生育,早年是被夫家休了,又重新跟回老主子,也就是裴老夫人,杨春明是她抱养之子,想着将来养老送终的,虽说嫌他不成器,可养了这么多年也有感情,再加上他嘴巴甜,不舍得与他决断,便时不时地接济着,对于他府外之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含糊过去。

    这日杨春明又来府里找养母要钱,按照惯例是天色擦黑了才来,来此之前他喝了点酒,晕乎乎地在府里转悠着,一时没打着方向,本是是去往清波园,却不想走来了柴房,恰好听到了易倾南的求救声。

    起初他倒是还没甚想法,只是觉着这门里少年的嗓音绵软好听,起了好奇之心,后来听到易倾南自报家门,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那个经常被府里众人提到的新人家丁,他不止一次听过相熟之人说起这易小五,都说是长得比女孩儿还要白净俊俏,他早有染指之心,只可惜几次回来都没碰上,只有一次远远看见过其背影,没想到这晚竟是歪打正着,被他撞见,还是单独关在柴房里!

    杨春明答应之后再顾不上找杨嬷嬷,而是马不停蹄去了家丁苑,郑直正在账房里跟账房先生说话,一见他在门口张望,赶紧出来了,把他拉到一边,沉声道:“这府里你以后要少来知道吗?再过几日有贵宾入住呢,来头大大的,你可别给我捅娄子!我可警告你,要再闹出什么事,到时候我不会再给你擦屁股!”

    “表舅,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可是你总得给我点好处吧……”杨春明嬉皮笑脸说着,朝他伸出手去,郑直是杨嬷嬷的远房表弟,他便是唤其一声表舅。

    “败家子!”郑直低骂一声,看看周围没人,从腰袋里摸了串铜钱塞给他,“走吧,快走吧,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杨春明掂了掂手里的钱,若是平日他肯定要闹着不够,但此时却随手揣进兜里,又讨好伸出手去:“我的好表舅,我还得找你借样东西!”

    “什么?”郑直没好气问道。

    “钥匙,柴房的钥匙!”杨春明想着那关在柴房里的小家丁便是两眼放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郑直一看他那一脸淫笑的猥琐样,眉头一皱,忽而明白过来:“你刚刚见着他了?”

    杨春明直点头:“对喽,我说表舅你可真是藏私啊,这么好的货色,也不跟我通个气,我还是听别人说起的,正好今日走岔了路,转到柴房那边去了……”他瞅瞅天色,五指张开道,“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这就把钥匙给我吧,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回来!”

    “一会儿?哼哼,你等会见了那小子的模样,怕是要折腾大半夜吧!”郑直手伸向腰间,将钥匙摸出来,却没立时给他,而是捏在手里,沉吟道,“我告诉你,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别再给我搞出人命来,那小子可机灵了,跟裴宝有些交情,连康亲王都挺亲近他,我还没摸清他的背景,只不过顺着老夫人的意思……”

    杨春明听得贼眼一亮:“老夫人?老夫人也看他不顺眼,这不就得了吗,你就让我去先办了他,把他调教好了,也是为主子分忧啊,我的好表舅,亲表舅,你就不要再犹豫了,给我吧——”

    趁着郑直还在掂量,他一把扯下钥匙,呼啦跑开了。

    “哎!”郑直拦了一下没拦住,便也随他去了,心道不就是个小家丁吗,以杨春明的块头身手,绝对占优势,那柴房地方偏僻,今晚又是刮风下雨的,也不会引来别人,再说了,他得手之后把人锁好,再把钥匙送回来,谁也不会察觉,至于那易小五,出了这样的事,也应该不会到处叫嚷,闹得世人皆知,到头来难堪的还是他自己。

    也是该挫挫这小子的傲气,让他吃吃这哑巴亏,看他往后还怎么得瑟!

    杨春明顺利拿到钥匙,当下紧赶慢赶回到柴房,一看天上已经开始下雨,不由得心头欢喜,真是赶上了好时辰,连老天都来助兴,这下不用担心有人路过察觉,可以尽情享用美味了!

    既然得了郑直的默允,这会儿看见易倾南便是更加肆无忌惮,杨春明甩开手里家丁小帽,一步步向她逼近,嘴里散发着恶臭的酒气,细长的眼笑成了一条缝。

    “小美人,小心肝,别躲啊,哥哥保证不会弄疼你的,过来,让哥哥抱抱!看这张小脸,生得可真美,不知道下面是不是也跟上面一样美……”

    易倾南听他喘着粗气,满口污言秽语,真是怒火中烧,当即骂道:“你闭嘴!你要是再过来一步,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哈哈,性子还挺烈,嗯,哥哥我就喜欢这样的,越烈越有滋味!”杨春明啧啧称赞着,眼神一闪,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拉!

    易倾南见得他的动作,赶忙缩肩去躲,不知脚下踩着什么,仓促间一滑,竟没有躲开,反倒是被他抱住,两人身躯贴近,就觉一大股酒气与汗臭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几欲昏厥。

    “你这流氓,色狼,放开我!”易倾南单手在空中乱舞,随手抓起个硬硬的物事,朝他脑门上狠狠砸过去!

    杨春明哎哟一声惨叫,冷不防被砸了个正着,头破血流。

    易倾南低头一看,竟是块粗壮的木柴,反正打也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这两日积聚在心底的怒气顿时喷发出来,朝着自动上门的色狼无畏开战!

    “我打死你!打死你!叫你欺负我!叫你关押我!叫你恶心我!”她一边打一边吼,脸上湿湿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或者是泪水。

    可恶的,自己又当厨子又当搓澡工,累得个半死,到头来还被人关押,受人欺辱,这还有天理吗?

    杨春明被打得有些懵了,愣愣捱了好几下,后退着伸手抵挡,可没多久就回过神来了,这臭小子,竟敢打他?真是反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杨春明抹一把额头上的血,笑得阴冷,“行啊,那我就成全你!”

    有些事情,做过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自从上回将那小厮弄死之后,他也有些后悔,事后也屡屡告诫自己,今日看上这水灵灵的少年,本想着温柔点来,没想到对方却如此烈性,顽固反抗,倒把他内心深处的邪恶全都唤醒了,而狼则是飞去九霄云外。

    反正已经弄死过一个,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杨春明狞笑着,握拳一挡,竟将易倾南赖以护身的木柴给击飞了出去,趁她微一愣神,一个巴掌扇过去,接着便是猛然掐住她纤细的脖子,逐渐用力!

    “想打死老子是吧,来啊,你来啊!老子先掐死你,可别以为就这么一了百了了,告诉你,就算是你死了,老子一样弄你,到时候让你光溜溜地死,再扔到乱葬岗上去喂狗!”不过只是个小家丁,死了就死了,他表舅,还有他养母,都会想办法帮他收拾残局的!

    “你……你敢……”易倾南头晕目眩,两手乱抓,双腿乱蹬,却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蹬不着,体内的内息被她引得到处乱撞乱钻,总是使不上力,一时气急攻心,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感觉到身下的少年停了挣扎,杨春明也慢慢住了手,话是如此,吓唬吓唬那小子就好,可他也不想真的杀人,要知道,和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比起来,谁都更愿意抱着个绵软温热的少年躯体,光想着那水嫩嫩的感觉,心也烫了,人也酥了!

    他俯下身去,先是在易倾南脸颊上狠狠摸了一把,好滑,好软,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跟豆腐一样嫩,不,比豆腐还要嫩!

    杨春明吞咽着口水,将昏过去的少年放倒在地,当机立断便去扯少年的裤子,拉扯几下,纹丝不动,他定睛一看,气得想骂人,怎么是死结,还不止一个!

    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个尖锐的物事来割断那结实的裤带,眼看美食在前,看得到吃不着,杨春明欲癫欲狂,在屋子里胡乱游走,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

    额头上还在流血,屋顶上的雨水也是滴答滴答往下落,杨春明胡乱举袖擦了擦,心一横,又扑了过去,准备用手撕的,甚至是用牙咬,必须把裤子脱下来,反正今晚谁也不能阻挡他,说什么也要吃了这顿大餐!

    他沿着易倾南的裤头摸索着,寻找薄弱的位置,忽然觉得不对,这被雨水浸湿的裤子,怎么竟有点黏糊糊的感觉?

    杨春明摊开手,疑惑看着掌心的红色,确定不是自己额头上的血,他还没开始啊,怎么就流血了?

    难道之前就受了伤?

    可伤在股间,是怎么回事?有人捷足先登了?

    他越想越是不对,见那少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软软倒在地上,下意识伸出手指,想去探其鼻息,手刚触到鼻下位置,忽见那少年眼睛倏然睁开,冷若寒星,利如钢刃!

    劲风骤起,身下似被重物撞击,痛得他险些去咬舌!

    兵不厌诈!

    “想要我死不难,但得先让你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易倾南冷笑,尽管她方才晕过去,可是体内却有一种本能在告诫她处境危急,督促她快速清醒,就在杨春明扯她裤带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了神智,却故作昏厥状,引得他放松警惕,然后找准时机,给予这临门一脚,让他立马变成太监!

    她这一脚是积聚了全身的力气,毫不留情,杨春明痛得抱着小腹,在地上打滚哀嚎。

    “你这该死的小子,你别走,我饶不了你,饶不了你——”

    易倾南哼了一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再无半分力气,那双腿竟像是掉进了冰窖里,麻木僵硬,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

    她心头一沉,自然不会想到是她又一次贸然提气动作的恶果,只想着此地不能再留,要是这色狼恢复过来,再要动手,自己可真的逃不了了!

    易倾南一念转过,便是朝着门口的方位努力挪过去,而杨春明哪里敢让她走,一手捂住受伤部位,另一只手又过来拽住她。

    两人抓扯之际又滚到了一起,易倾南毕竟是女儿身,年纪又小,此时内息受阻,腿脚无力,体能便是和寻常少女无异,在对方又高又壮的男子躯体之下,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反倒被压在了下方。

    “敢踢老子!你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今日一定要毁了你!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那破锣似的声音在耳边叫嚣着,如恶魔一般,易倾南被压制得好生难受,浑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的疼。

    她要死了吧?

    可是死在这样的人手里,她不甘心哪!

    她还这么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人生没有享受,还有大把大把的银子没有赚到,还有那些可爱可亲的伙伴们,还有莫老头,还有裴美人……

    忽然间身上一轻,重压全无,那种奇异的感觉,就像是久行黑暗的人,本已绝望,却突然见到了光明!

    碰的一声,杨春明被重重摔在了墙上!

    易倾南仰着头,被忽如其来的亮光闪了眼,只恍惚见得来了好几条身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却分不清谁是谁,但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盼望已久的救兵,终于来了!

    “小五!”有人朝她扑过来,是江玉涵的声音。

    “小江……”她努力朝他笑笑,眨眨眼,却带出一串泪水,那是满腹委屈,满心惊惶,又满怀庆幸的眼泪。

    “小五,是谁,是哪个王八羔子欺负你?!”旁边又过来一人,熟悉的大嗓门,没别人,正是王福贵。

    他怎么也找来了?

    看着这么大堆人,易倾南只觉得阵阵头晕,完了,这怎么收场啊?

    王福贵见她没吭声,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嘴角还在流血,像个破娃娃一样仰躺在地上,而屋子里也是一大股血腥之气,生怕她是受了重伤,眼眶立时变得通红,冲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小五别怕,我这就带你看大夫去,你不会死的,坚持住啊,一定没事的!”

    易倾南听得哭笑不得,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这感觉,只有经历过生死大劫的他们,才能深切体会到!

    “他不会死。”一个冷冽的男子嗓音插了进来,长臂虚空一抓,幻影闪现,便将她从王福贵的怀里捞了出来,稳稳抱住。

    这一下易倾南头更晕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那抱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临死前还在念叨的大BOSS,裴美人!

    心头一急,内息更乱,喉头一口腥甜涌上来,她再一次陷入昏厥之中。

相见欢 第十五章 情债

    出了大厨房,易倾南又回了趟女苑,还是没找到那叫做彩云的丫鬟。

    一问才知道,原来彩云去了大厨房没多久就折返回来,正好她绕圈子避人,两人就这么在路上错过了,彩云回来不久,又被清波园那边给叫去,走得急急忙忙的,想必是要紧事。

    没寻到人帮忙,易倾南只得自个儿回去,坐在空荡荡的寝室里,把玩着那只布老虎,一时闲暇无事,便去找来江玉涵的针线包,想了想,又在自己买的一大堆物件里翻出个黑色念珠串来,摘下其中两颗,略显笨拙地穿针引线,想着将珠子钉在布老虎面目上,充作虎眼。

    这针线活对她来说却比翻个高墙难多了,针尖在手指上扎了好几下,木珠子没钉上,血珠子倒是扎出来好几颗,但总算是完工了。

    易倾南拿着完整的布老虎左瞧右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乐呵呵放进自己箱子里,趁着这会儿没人,她关上房门,好好打坐练了会功,一整套心法练完,忽觉劳累,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众人午休回来都不知道,还是陆大庆过来将她摇醒的。

    “小五,还睡啊,真是个懒虫!快起来了!”

    “什么事儿啊?这么吵……”易倾南微微睁眼,看清是他,嘟囔一声,翻过身去又睡。

    陆大庆稍微用力去捏她的鼻子:“快起来,快起来,今日周管事宣布了一件大事,你要不要听?”

    大事?

    易倾南避开他的手,倒是清醒过来,这所谓大事,会不会跟自己有关系?

    “什么事?”她翻身坐起,问道。

    “听说宫里传了旨,我们府里过几日要住进一位贵宾,是什么外国皇子呢,郑大管家给全府的管事都下了命令,三日之内要把府里各处逐一检查清扫,该拆的地方拆,该补的地方补,该布置的地方要布置,该装扮的地方要装扮,所有的人从即日起都不准休假不许出府,全部都得上岗,早上早起半个时辰,晚上晚睡一个时辰!”陆大庆原本就机灵,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愈发能言会道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听到的话噼里啪啦全都复述出来。

    易倾南听得火起,拍着床铺道:“这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吗,变着法子剥削我们的廉价劳动力呢,那什么拆屋动瓦,修路补墙的,当官的就爱干这个!”里面的油水可大着呢,那姓郑的连他们几个小家丁的月钱都敢私吞,她不信,他在这里头会没点猫腻!

    王福贵在旁听得似懂非懂,插话道:“当时我们都不乐意呢,又不好说什么,周管事看出大伙的心思了,就安慰说,这其实是一件大好事,上头发了话,在贵宾入住前后,谁要是干活勤恳,表现出色,都有机会加薪,甚至是升级!”

    易倾南睁大了眼:“真的?”

    “真的,真的!”不仅是王福贵和陆大庆,连那边的常宽跟江玉涵都是凑过来,眉飞色舞,重重点头。

    早就听府里的前辈说过,刚进府的三等家丁,要想升上二等,起码得过个三年两载的,这时候活契也差不多到期,大部分都该出府了,只有较为优秀的才能留下,更为优秀的才能晋级。

    而现在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说会比平日劳动强度大,工作时间也长得多,但是有奔头啊,所以菜鸟家丁们会表现得这么高兴,不以为苦,反以为乐。

    众人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可易倾南却笑不出来,什么早起晚睡,什么干活做事,她统统不怕,可是从即日不准休假不许出府这条,她却接受不了。

    早上才给翠丫说明日去找她呢,现在倒好,假期取消了。

    靠,这命令来得可怎么就这么巧!

    易倾南越想越觉得郁闷,谁知道那什么皇子要在这府里住多久啊,要是他三月不走,那岂不是这期间大家都没假期?那要是半年呢?一年呢?

    她急着要去见翠丫,还要去找石头,事情可多着呢,却不能陪着那见鬼的贵宾耗死在这深府内院里!

    眼珠一转,立马想出个馊主意来,于是拉了王福贵和陆大庆到墙角,压低声音,叽里呱啦把在暖风阁门口巧遇翠丫的事这么一说,那两人顿时惊喜得跳起来,尤其是陆大庆,眼睛贼亮,笑得合不拢嘴:“真的,小五你没骗我们,真找着翠丫头了?”

    这个陆大庆,念叨翠丫的时候比谁都多,易倾南早看出来了,在村里的时候,他就喜欢翠丫,但又表现得满不在乎,每回见了面不是扯扯人家的小辫,就是突然从暗处跳出来扮鬼脸吓唬人,非把人家小姑娘气得红了脸,才肯罢手。

    旁人不觉什么,可易倾南却知道,这正是青春期少男对异性心生好感的表现。

    “我骗你们做什么,真找着啦!过不多久你们就能见面了!”易倾南抬眸瞧了下黄芩那边,又把声音压了压,“但有个问题,我答应了翠丫明日出府去找她,可现在不是不准休假了吗,所以你们得帮我,全力配合我。”

    “行,你说,要我们怎么帮?怎么配合?”两人都立马点头,陆大庆尤其答应得爽快。

    “说来也简单,就是……”易倾南把想法如此这般一说,那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微微张嘴,“只能这样吗,小五,你可吃得消不?”

    易倾南拍着胸脯低道:“我这身子骨,壮实着呢,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两人见她说得肯定,只好遵从,又低低说了几句,众人上岗干活的时间便到了。

    等人一走,易倾南又抓紧时间打坐练了会儿功,最近她练功都是断断续续的,感觉进步不大,还有就是有时候胸乳胀痛得紧,痛得她坐立不安的,也十分影响情绪。

    待得一轮练完,气沉丹田,内息归位,趁着屋里没人,她便解开胸襟查看,只见上回左胸处被撞出的青紫已经消退了,不过那原本平坦的胸部还是微微有点鼓起,易倾南呆了下,又去细看右边,却见右边也是!

    哎哟,小花蕾在长个头了!

    易倾南又惊又喜,这一马平川的日子可终于要过去了,赶紧翻出那包碎布头,找了一截素白的,试着裹在胸前,因为才刚开始萌芽,所以也裹得不会太紧,最后还细心把结头打在身侧,虽然身上多了点东西,还不太习惯,但总得早作准备不是?

    弄好之后穿好外衣,对镜一照,不错,怎么看都还是个飞机场。

    剩下的碎布头,她直接剪开,撕成了尺寸合适的布带,理好放进箱子里,拿锁小心锁住,又把钥匙塞在王福贵铺位下方,床板与褥子之间的位置。

    以往她这箱子里倒没装什么,只有些小玩意,对于上锁这事便是没太在意,但现在不同了,箱子里开始出现了私人隐秘之物,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多,所以箱子得时刻锁好,钥匙得妥善存放。

    这存放钥匙的地点,她也是动了点小心思。

    目前将军府这大环境还好,那些追杀她的黑衣人已经被莫老头引去了别处,就算上京城里还有残余势力存在,也不会对她一个小家丁有所注意,随着白沐的逃脱,那点危险因素也在离她远去;但这小环境却并不是风平浪静,黄芩总是爱针对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找自己的麻烦,他手下那几人,态度也是暧昧不明,虽然近来有所缓和,但终归还是跟黄芩走得近些,还算是他的人,因此她在这寝室里还得处处留意,处处谨慎,千万不能让人抓着错处,必要时候,还得找准保护伞。

    在府里,她的保护伞倒也有,周林自然是算一个,周家婶子才攀上关系,算半个吧,还有裴宝,这几回接触下来,她可领教了,他这人耳根软,心也软,若是弄得好也能算上半个,而这寝室里,人数就少了,想来想去,只能指望福贵。

    王福贵长得牛高马大的,体格强壮,力气惊人,不仅是新人里,就是在整个家丁苑,都是出了名的大力士,用铁臂铜拳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

    黄芩上回出言不逊,领教了他的拳头之后,倒是收敛了许多,平时再不敢来招惹他,而其他几名少年便是更加不敢了,所以钥匙放在王福贵的铺位下,却比放在她自己的铺位下更为保险,而且大家都知道王福贵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一眼就能看穿的那种,根本不防他会私下藏匿物事。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众人果然是收工得晚,直接去饭堂吃饭,天都擦黑了才进寝室,腰酸背疼累得够呛,一见易倾南还在自己的铺位上昏昏睡着,眼红得要命,也顾不上说什么,急急抓了换洗衣服,去后院的浴室洗澡。

    只有江玉涵过去关心问了句:“小五,你还没吃饭吧,饿不饿啊?”

    易倾南摇摇头,眼睛又疲惫闭上了。

    等众人都洗完澡回来,才见她慢吞吞从铺上起来,似是睡眼惺忪的样子,摇摇晃晃走出门去,下炕的时候还险些摔一跤,幸好被陆大庆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小五你没事吧?”连常宽都觉出不对来了,这个小五,从来都是生气勃勃的,今天怎么一下子蔫了。

    “没事,大概是睡太久了,我去撒个尿就回。”易倾南摆摆手,冲他一笑,出门去了。

    三等家丁居住条件有限,茅厕就是澡堂的旁边,一个简陋的小棚子,王福贵早在棚子外面等着了,一见她快步走来,便道:“我侦察过了,澡堂子里现在没人,水也打好了,你动作快点!”

    “知道啦!你给我盯着点!”易倾南一改方才颓唐的模样,精神抖擞,脚步轻盈,并不往那茅厕里去,而是闪身进了隔壁澡堂,哗啦几下剥去衣物,提起水桶就往自己身上浇下去。

    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她弄得裂开,这会儿沾了水,药粉都糊在了一起,黄黄的,红红的,混合着,顺着冷水往下淌。

    没办法,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出府法子了,那就是——生病。

    她这身体一向极好,现在又是夏天,想要淋点冷水受点风寒发点高热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却幸好,颈上有道伤口,虽然已经上了药也结了痂,可是为了出府大计,她只好豁出去了,硬是把伤口给生生弄裂,再沾上生水,非要整出个伤口严重感染来不可。

    她也清楚自己这底子好,一点水是不够的,所以让王福贵准备了几大桶,使劲往自己身上浇,还嫌不够,又用力去揉,再用水长时间浸泡着,直到桶里滴水不剩,低头瞥见那伤口开始红肿了,这才住了手,胡乱擦干了套上衣服出去。

    今日总共才吃了早上那一餐,腹中空虚,又经此一番折腾,现在也不用装了,真的是脚下虚浮,四肢乏力。

    这也算是自残了吧,也许旁人会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她心狠至此,可她却不在乎,为了能见翠丫,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这辈子,她欠翠丫的,欠石头的,欠这些伙伴们的,实在是太多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她暗下决心,今后要好好对待他们每一个人,用她一生的时间和能力去补偿。

    夜色消散,晨曦初起,当天色泛起蒙蒙亮时,新人家丁们的寝室里传出一声大叫。

    “哎呀,不好了,小五,小五身上好烫!他是不是生什么急病了?”

相见欢 第二十八章 谁动了五哥的衣服

    这一日,裴夜带着他的七星卫们在京郊军营里待了整整一天,着重检查京辅地区的防务,直到夜幕降临,才策马折返。

    回府的时候已近子时,天上有些下雨,他将坐骑随手交给了侍卫之一的玉衡,让其牵去马厩,自己却是朝大厨房的方向走去。

    其实也没指望那小家丁真在厨房里做好宵夜等着自己,毕竟他也明白昨突是偶遇,被临时抓住当了一回厨子,不过回想起那顿家常口味的宵夜,却不禁吞了一口唾沫,脚步也是不由自己地迈了过去,反正也不会绕太远的路,过去看看又何妨?

    大厨房大门紧闭,还上了锁,四周黑灯瞎火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果然,不在。

    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裴夜面无表情,转身就走,跟在他身后的天枢见主子如此,也不敢多问,随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往飞鹤园而去,远远地,就听见园子大门处阵阵喧嚷,再定睛一看,是裴宝被几名小家丁给围在当中,拉扯不清。

    “裴管事,你相信我吧,真的是情况紧急啊,你看你看,这是他让我带来的信物呢!”江玉涵晃动着手里的布老虎,着急叫道,他身旁两人也跟着点头,一个是王福贵,一个是陆大庆。

    原来易倾南被关进柴房起来之后,周林被郑直找去训话,一直没回来,新人家丁们则是由二等家丁的管事窦庆云带着干活,大伙表面努力做事,心里都惦记着她呢,吃晚饭的时候还专门藏了两个菜包子,想着江玉涵个头瘦削,行动灵巧,便派他当代表,来给小五哥送吃的。

    谁知江玉涵去了许久都没回来,王福贵坐不住了,生怕出什么事,也顾不得寝室里其他人的反应,借口拉肚子要人陪,扯了陆大庆出来,两人不敢往亮处去,摸黑走了一阵,不知怎的走到飞鹤园附近,见得一队人大步进去,他们还以为是裴夜回来,吓得躲在旁边墙角没敢动,再过了一会,忽然看见江玉涵匆匆奔来,大声嚷着要找将军,找裴管事,便再是按捺不住,从暗处冲出来帮忙,于是就有了裴夜看到的这一幕。

    “怎么回事?”裴夜蹙眉问道。

    裴宝与几人正在拉扯,一见主子现身,赶紧住了手,旁边的侍卫也是自觉退后,让出一条通道来。

    江玉涵看见那一身银亮铠甲的高伟男子,威风凛凛而来,便如同天神降世,自然而然就撇开裴宝,转向他恳声求救:“将军,求求你,快去救救小五吧!”

    “易小五?”裴夜眉头拢得更深,接过他奉上来的布老虎,并没细看,只是问道,“他怎么了?”

    “他……”江玉涵一时也说不清这前因后果,想着易倾南的嘱咐,急道,“他被关在柴房里,只剩一口气了,再不放出来,就要死了!”

    “你撒谎吧你,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裴宝冷笑着插声,却被裴夜抬手阻止住,转向江玉涵道,“他病了?还是伤了?”

    江玉涵被他利刃般的眼神吓了一跳,快要哭出来了:“他病一直没好呢,具体怎样小的也不知道,反正他说他快要死了,是真的,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

    “他人在哪里?”

    “在柴房——”江玉涵那个房字还没落下,就见面前人影一花,登时消逝不见。

    裴夜一走,七星卫也跟上了上去,裴宝张着嘴,看见跟前比他表情还要惊诧的小家丁们,推了几人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啊,这就跟着去啊!去柴房啊!”

    众人有先有后,都朝着柴房的方位奔去。

    裴夜虽然奔在最前边,但他对这府里处所的熟悉度远不如这些小家丁们,绕了个大大的圈子,侍卫们跟在他身后也是跟着绕路,是以势如闪电,其实也就只比少年们快了一步,奔到柴房门前,踢开掩上的铁门,眼风掠过,抓起扑在易倾南身上的杨春明,碰的一声就摔了出去!

    他身后的七星卫们听得这响声,脸色不变,心底却都大大惊叹了一下,主子这回是动真怒了,竟用上了七成功力,那人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关进暗室,派人看住他!”裴夜冷然下令。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包括王福贵自己,只是眨眼间,就见他已经将易倾南抱在自己怀里,大踏步往飞鹤园的方向走去。

    这少年,竟是轻得没什么份量,就像只瘦弱的小猫,软软靠在他胸前。

    裴夜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涟漪,那些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波涌而来,不自觉地,手臂紧了一紧。

    还好,刚走了两步,易倾南便吐出一口瘀血来。

    这口血,让裴夜生生停住了脚步,更是拯救了她自己。

    眸色愈深,面色更冷,抬头看一眼天色,裴夜抱着她转了个身,直接施展轻身功夫,跃上树梢,越过高墙,从府邸后门跳出,一步不停去了慈济医馆。

    此时天已尽黑,天上又在下雨,医馆早就关了门,全馆的人都睡得正香,裴夜也顾不得敲门,径直从院墙而入,待双脚落到实处,一眼瞥见前方回廊尽头一间小屋还亮着灯,他不及思索,三步并作两步撞开房门,闯将进去!

    “你……裴小子?”屋里之人正是老太医容泽礼,他此时正在挑灯翻看医书,见有人贸然闯入,便要发怒,忽看清来人的相貌,兀自吃了一惊,“怎么是你?出什么事了?”

    “容爷爷。”裴夜沉沉唤了一声,将手上的少年轻轻放在进门处的软榻上,“他好似流了很多血,刚刚还吐了一大口血,您给他看看,到底是伤在哪里了?”

    这容泽礼也是沧州人氏,更是裴府的老熟人,向来与裴老太爷交好,裴夜便是他看着长大的,后来又在沧州军营里重逢,在一起共事了大半年,所以裴夜当众称他为容太医,独处时却唤他一声容爷爷。

    容泽礼答应一声,俯身去看他放在榻上之人,但见其长发披散,面色如雪,心头已生疑惑,再一细看其五官,便是啊的一声叫出来,霍然回头指着裴夜,神情古怪,微有嗔怒道:“你这小子,下手怎地如此粗鲁,把人家给弄伤了!这个愣头青!你怎么就不能温柔一点?!”

    裴夜被他叫得心头一颤,接着又听得一头雾水,这什么跟什么:“我没有,那不是我!”

    容泽礼看着易倾南昏厥不醒的柔弱样,根本不听,只是骂道:“推卸责任算什么英雄好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你,你真是让老夫失望,更让你九泉之下的爷爷失望……”

    裴夜听他越扯越远,又担心那少年的伤势,面色一整,正色道:“我没骗你,真的不是我伤的他,您赶紧给他看看,别耽误治疗!”

    情势紧急,他便运起了几分狮子吼的功力,声音震得容泽礼耳膜嗡嗡作响,容泽礼倒退了好几步,这才稳住,见他一脸正经,奇道:“真的不是你?”

    裴夜瞪他一眼:“不是!”

    容泽礼拍一下自己脑门,自言自语,几不可闻:“瞧我真是糊涂,那丫……小子鬼精灵鬼精灵的,该不会这么早被戳穿……可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叽里呱啦念叨一阵,伸手搭上易倾南的脉息,一探之下,忽而愣住,“哎哟,不好!”丫头这脉息可奇怪,气血虚弱,乱七八糟!

    他看看易倾南,又看看裴夜,突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将裴夜使劲往外推:“老夫要给他治伤了,闲人都得出去,出去,快出去!”

    裴夜身如铁塔,纹丝不动:“我就远远看着,不会打搅您。”

    “不行,老夫最忌讳有人在旁,干扰心神!”容泽礼见推他不走,长袖一拂,作势欲行,“你不走,那老夫走,这里留给你,你爱怎么治就怎么治,老夫不管了!”

    裴夜素知这老人家的脾气,虽然年近七旬,却跟个小孩儿似的爱胡闹,在皇宫和军营里都还好,职责在身莫敢不从,除此之外,全凭心情好坏,一切都得由着他的性子来,说不治就不治,就算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对不会低头。

    无奈之下,只好让步:“那好,我出去,您就别闹了,赶紧吧!”

    “行,你出去我就治,保管治好!”容泽礼朝他挥挥手,颇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高兴。

    真是难得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竟能见到这冷面小子着急的模样,就跟火烧屁股似的,旁人也许不觉什么,他可是深知其中奥妙,这小子生性淡漠,实际上却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也只有真正令他担忧牵挂之人,才能让他动容失态。

    这丫头,可就是那个人?

    低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易倾南,容泽礼知道她的真实性别,也不便仔细查看,先喂她吃下颗药丸,略想一下,便是过去将房门关好,布帘拉上,再退回来,去往里屋,打开里屋的一扇小门,走了出去。

    这小门之外,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还晒着几件未收的衣服,院子里住了两名负责洗衣煮饭的婆子,其中一人今日正好回家去了,而另一名却是个聋哑老妪,小屋一片漆黑,想来早已睡下了。

    容泽礼走过去,伸手摸向窗台,将窗棂上的绳索拉扯几下,那绳索这头在窗户上,另一头却是系在聋哑老妪的床柱上,老妪睡眠极浅,立时醒来,开门而出,见是容泽礼,口中依依呀呀,两手也是不停比划,意思是问,找她何事。

    容泽礼简单比划几下,便领着她从小门而入,来到易倾南仰躺的榻前,指着易倾南,又比划几下,自己走回里屋,避了开去。

    那聋哑老妪点点头,她在这医馆做了多年的仆妇,医馆搬迁新址,她也跟着过来,平日里看大夫治伤也看熟了,一般的外伤却不在话下,此时便先脱去易倾南的上衣,又用剪子剪开其长裤,略一查看,已经明白过来。

    因为有之前容泽礼的提示,她也没表现出惊慌,找来条干净布巾打湿了,不急不慢给易倾南拭擦了身子,又回屋找了整洁的布袋,装上草灰垫上,那另一名婆子新给自家儿子做的衣衫也被她临时取来,给易倾南套上,再盖上被褥,一切检视无误,这才进去请容泽礼出来,自己却是去小院生火,找齐材料准备熬点姜糖水。

    容泽礼出来又探了探易倾南的脉息,再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寻到其穴位,缓缓施针下去。

    没过一会儿,就听得易倾南口中嘤咛一声,眼皮跳动几下,悠悠醒转。

    这是在哪里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闻起来让人心神宁静。

    易倾南深吸一口气,眼睛睁大,忽瞥见顶上一张笑眯眯的白胡子老脸,不觉一怔,再回想起昏迷之前的情景,吓出一身冷汗。

    容泽礼赶紧按住她的肩,阻止她欲要坐起的动作:“躺着,别起来,裴小子就在门外呢,你小心别露了馅!”

    裴小子?他说的可是她那将军主子?

    易倾南张了张嘴,刚想追问,却突然看到自己身上的陌生衣衫,小脸一白,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不是她的衣服!

    有人帮她换了衣服,连身下垫的布带也一并换过了!

    没特别的感觉,应该没**,但,这是怎么回事?谁做的?

    容泽礼看出她的心思,忙解释道:“老夫是请医馆里的婆子给你换的,她又聋又哑,还不识字,断不会告诉别人,你就放心吧。至于老夫,早在你第一回来看恶疮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你是个丫头了!”

    哎,果然有诊脉辩男女这回事!

    易倾南松了口气,跟着便是脸上一红,被人看穿了秘密,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丝着急:“那您没给别人说吧?裴大将军,康亲王,还有府里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是不是?”

    “暂时没有。”容泽礼盯着她的眼,面色凝重,沉声发问,“不过丫头,你为何会假扮男装混进裴府,到底有何目的?”

    “我……”易倾南一时也没法跟他解释自己进府的初衷,更不能道出圣焰令之事,只道,“我初来上京,无亲无故的,只是想混口饭吃,但我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我可以对天发誓!老太医,你相信我!”

    容泽礼摇了摇头,忽然道:“要老夫相信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先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易倾南问道。

    容泽礼拈了拈胡须,狡黠一笑,“丫头,你是不是喜欢裴小子?”

相见欢 第二十九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什,什么?

    她喜欢裴夜,那大BOSS?

    怎么可能,她怕他还来不及呢!

    易倾南扑哧一声笑出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您在瞎说什么啊,他可是大将军啊,我只是个小家丁,我们之间是非常纯洁的主仆关系,再说了,他府里有通房,府外有未婚妻,还有以表小姐为首的一大堆仰慕者排着队等着候着,我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去凑这个热闹!”

    容泽礼看着她略显夸张的动作,笑得意味深长:“是么?你真的不喜欢他?”

    “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易倾南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定不移地否认,虽然有那么一点心虚,但她将之归结于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面对那么帅的一张脸,谁不会有所触动呢?

    容泽礼也不深究,笑笑道:“没有就最好,老夫也不用担心了。”

    易倾南没忍住,好奇道:“担心什么?”

    容泽礼瞥她一眼,捻须道:“担心你呀,裴小子那两个通房,什么红衣服,绿布巾的,还有那个脾气乖张的表妹,光是这三个女子,一个比一个凶悍,没准都会剥掉你一层皮,更别说那个让裴小子有苦说不出的沈府千金了……”

    “人家那叫红裳姑娘,绿绢姑娘。”易倾南一口打断他,纠正道,回想着他的话,忽而不解问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容泽礼哼了一声,故作神秘道:“你不是不喜欢裴小子吗,问那么多干嘛。”

    “小气鬼,不说拉倒。”易倾南撇撇嘴,这高门深院里的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所以凡事当有保留,不必刨根问底。

    容泽礼见她不再追问,略有些失望,不过想着来日方长,也不勉强,他虽然有意撮合两人,但自身玩闹之心颇重,又不想就这么直截了当摊开说,总得多些乐子不是?

    裴小子在仕途上走得太顺,这情路便该让其多绕几个弯子,多尝一点苦头,而这些小辈犯傻吃瘪的戏码,他可最喜欢看了。

    “你这丫头,这会儿倒是嘴硬,老夫就看你要硬到几时,到时候哭着鼻子来求老夫,可别说老夫现在没提醒你!”

    “您少吓唬人,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不会哭鼻子,哼哼,你真当自己是小子啊,姑娘家家的,哪个没躲起来哭过鼻子?”

    “我就是小子啊,我进府都这么久了,也没一个人看出来,您当初要不是给我号脉,铁定也不会察觉到!”

    “对啊,你有把柄在老夫手里,你就不怕老夫告诉别人?”

    “我不怕,老爷子医术高明,人品也是一流,断不会做这种背后嚼舌根说人闲话的事!我就信您,您自个儿看着办吧!”

    一老一少斗了几句嘴,易倾南口齿伶俐反应飞快,让容泽礼很是开心,斗嘴也斗得颇有乐趣,心思也愈发坚定,这样好玩的丫头,不说给裴小子做媳妇,可真是对不起老天安排的缘分!

    这时候聋哑老妪的姜糖水也熬好了,看着她端来给易倾南喝,容泽礼这才想起还有人在外面站着傻等呢,忙起身去拉开布帘,打开房门,朝院内叫道:“好了,没事了,你可以放心了。”

    易倾南正对着碗吹气,听见裴夜在外应了一声,跟着就要进来,吓得把碗往榻边的案几上一放,仰头倒下,闭眼装睡。

    奇怪了,今日的事件她是受害者,干嘛心虚?

    想不出答案的她只能怪罪于容泽礼问的那个问题,她对裴美人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觊觎之心是肯定有的,不然也不会对着他出浴的模样大流口水了。

    这歪斜心思,断不能让那当事人知道。

    再者,装睡的另一个好处便是,可以避免许多尴尬,她可没忘记,自己今夜险些让那个大色狼给欺负了,虽然关键时候被人救下,可对方压在她身上的一幕,大家肯定都看见了,这场景,光想想都觉得恶心,要是再被他问到个中细节,她真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小五哥一世英名啊,怎么就毁在个流氓手里了?!

    正想着,就听得那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裴美人进来了。

    易倾南闭着眼,努力调整呼吸,做出一番昏沉睡着的姿态,聋哑老妪见她如此,心里疑惑,看一眼进来的俊挺男子,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裴夜大步进了房间,见那少年还闭目躺着,便朝一旁的容泽礼问道:“容爷爷,他怎么还没醒?”

    还不是被你给吓得!那丫头也是的,还说什么不喜欢,不喜欢有这样别扭的吗?容泽礼瞟了眼易倾南,暗地好笑,表面却淡然道:“有点虚弱,老夫刚给她施了针,吃了药,大概过会就醒。”

    裴夜点点头,又问道:“他身上的伤,不要紧吧?”方才在柴房门口,他已经看见少年嘴边的一丝血渍,面颊上还有片淤青,再有,路上抱着他的时候,手臂上感觉到湿漉漉的,老大一股血腥之气。

    像他这种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对这类气息最是敏感,回想起刚刚看到的纠缠在一起的身躯,已经有些明白,尽管他刻意压制着情绪,但心底那股怒气却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莫名而来的自责。

    刚刚在门外等候的时候,他已经问过裴宝,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那个无赖,他不会放过他!

    “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得好好静养几日。”容泽礼瞧着他冷峻的神色,自觉有什么话也不能当着那丫头的面问,干脆拉了他出门去,走到僻静处,试探问道,“看刚才把你急得,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夜沉着脸,把自己知道的简单说了下,容泽礼只听得两眼圆瞪:“什么?”怪说不得丫头脸上有淤青,手上也有擦伤的痕迹,原来是遇到了坏人,不过,他刚刚诊脉时已知是癸水来临,方才那老婆子也给自己打手势汇报了,并无大碍,想来裴小子是误会了。

    嘿嘿,误会误会也好……

    忍住笑意瞥他一眼,低声道:“小子,人家可是因为你才被关进柴房出事的,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裴夜点头:“我知道。”

    “那好。”容泽礼搭上他的肩,沉吟道,“小……家丁在柴房里受了寒,有些损伤,你得进去给她输点内息调和一下。”

    裴夜挑下眉,他刚才在屋里倒是见得案几上那碗红褐色的姜糖水,也嗅到一股子浓浓的姜味,此时对这受寒的说法便也没生疑,只道:“他还吐了血,不要紧吧?”

    “要紧,怎么不要紧,你输一次内息还不够,还得多输几回,每月都得输……”容泽礼知道裴夜对医术一窍不通,便是信口开河,胡蒙一通,反正他也不懂!不过话说回来,丫头体内的气息有些不对劲,若说到运功疗伤,裴小子内息充沛,当是最佳人选!

    “那我该怎么做?”裴夜问道。

    “说来也简单,你进去之后,得这样……”容泽礼如此这般跟裴夜一说,心里却是乐得要笑出声来,鬼丫头,你就装晕吧,等会儿看你怎么装!

    易倾南可不知这老太医正在算计自己,闭着眼躺在榻上,听到两人出去谈话,赶紧爬起来一口气喝下那碗姜糖水,感觉身上好了许多,又躺了下去。

    这两人,怎么老大半天也没进来?

    易倾南等了一会,心里开始着急了。

    虽然她方才对老太医用了激将法,意欲封住他的嘴,不让他将自己性别秘密传播出去,可是她也不能确定啊,要知道这老人家一口一声裴小子,他跟裴美人应该是熟识,比跟那康亲王还要熟,这亲疏远近的,凭什么会帮她隐瞒呢?

    万一裴美人知道了她其实是个女孩子,难免不会怀疑她进府的动机,还有,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可是一直跟一大帮异性同吃同住,晚上就挤在通铺上睡觉,他会不会觉得她为人轻浮放浪,从而心生厌恶?

    还有还有,她还看过他没穿衣服的模样,全身上下都看光了的!

    堂堂大将军,被一名小女生大肆欺骗,大吃豆腐,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他铁定饶不了她!

    易倾南越想越是心急,说不清到底是怕什么,又听得有人进来,以为是容泽礼,便急急睁眼唤道:“老太医……”

    不想眼前黑影罩面,竟比容泽礼的身形高出一大截。

    是她那将军主子!

    易倾南愣在当场,脸颊霎时涨红,玉雪般的肌肤上平添几分霞彩,裴夜看在眼里,只觉心神一荡,垂了下眼睫,声音平淡道:“醒了?”

    “嗯。”易倾南低低应了一声,这场景,真是比那晚在浴室里还要让人心跳加速,紧张不安,面对着那张剑眉朗目的俊脸,那乌沉如夜的黑眸一瞬不眨望过来,她感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短路了,昏沉沉,醺醺然,算了,还是直接昏倒吧。

    “小的……头好晕……”她蹙眉,翻个白眼就往后仰,不料却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给牢牢接住,就跟她在柴房那里被他抱过去的感觉一样。

    拜托,裴美人,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蛊惑人哪!

    假扮男装的孩纸伤不起!

    他是古人,自己是现代人,他是冷酷型男,自己是甜美小萝莉,他妻妾成群,阅人无数,自己还清清白白,未经开垦……这样的组合,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易倾南在心底拼命说服自己,抵御着那将军主子时刻散发出来的男性魅力,她是来异世还债的,可不是来拍拖的,再说了,以后若是真要在这里嫁人成家,也得找个HOLD得住的,而不是像裴美人这样的万人迷。

    危险,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啊,不能惹,只能躲,等她好了之后,一定躲得远远的!

    可惜,裴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一抬手,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掌心相贴,黏在一起,甩也甩不掉。

    哎哟,他怎么能趁人之危,跟那色狼一样欺负她呢?

    易倾南身子轻颤,心跳若狂,一边在心里低咒,一边又直叹好温暖,好舒服!

    体内那股阴寒之气本在她下腹郁结滞留,被他温热的气息一引,渐渐恢复活力,蠢蠢欲动起来。

    这一冷一热,却如冰火交融,你来我往,易倾南身在其中,简直要矛盾得疯掉了,一方面,她告诫自己要远离裴夜的触碰,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想要朝他靠过去,任由他将自己搂紧,尽情尽兴,为所欲为。

    花痴,色女,她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她脑子里是在天人交战,而体内也是阴阳二气交感,此强彼弱,彼强则此弱。

    易倾南却是不知,她这身子自幼练习的那套内功心法,东西是好,却太过阴柔,又无明师循循善诱耐心教诲,莫老头又是个急性子,一味催促她多练勤练,再加上爷孙俩当年颠沛流离,生活所迫,一开始就没有打好根基,后来两人失散,她进了裴府,更只能是夜里偷偷练习,虽然进步神速,却不是循序渐进的提升,其埋下的隐患也是不小,这回险被杨春明侵犯,强行冲关,终于将祸患爆发出来。

    裴夜自然也感觉到了这股奇特的内息,他只道是在自己过来之前,容泽礼已经对其做过救治,此内息便是容泽礼输入进去,这股内息因为易倾南经脉受损的缘故,显得很是微弱,所以他也没怀疑什么,只是与她对掌一阵,又换了个姿势,该将掌心贴在她的背心处,顺应着,并非消除,而是慢慢安抚引导,归于正位。

    如此一来,易倾南只觉全身暖洋洋的,腹痛的感觉也是渐渐减弱,周身都是融合畅快,背后靠着那温暖坚韧的胸怀,更是十万分的舒适受用,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而睡梦之中,只觉得那双手臂仍是轻柔抱着自己,一刻也不曾远离。

    ------题外话------

    抱歉,上章末尾略有改动,可能让亲们看糊涂了……

相见欢 第十六章 往事随风

    三等家丁管事周林闻讯而来,只见那少年病怏怏靠坐在榻上,双眼无神,两靥晕红,颈项上却是又红又肿,不由一惊:“这看起来像是伤口感染了,得去看大夫才行。”

    旁边陆大庆甚是自责道:“都怪我,昨晚就见他不对劲,一直昏昏沉沉睡着,晚饭也没起来吃,我还以为他懒病犯了,就没吭声。”

    王福贵也站出来说:“我最晚洗完澡在蹲茅厕,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我当时肚子不舒服,就解决完了才出去看,结果是他摔水坑里去了。”

    常宽和江玉涵也附和道:“是啊,以往都觉得小五身体好,大家就都没在意,谁知道今儿早上起床一摸他身上,烫得吓死人!”

    “这样烧下去,会不会烧坏脑子啊?”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最后都一致恳求道:“周管事,麻烦你去请个大夫来给小五瞧瞧吧!”

    “这……”周林迟疑着,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易小五只是个三等家丁,哪有资格去请大夫进府来看病,以往遇上这样类似的情况,都是病者自己出府去找大夫,不过看他这模样,怕是病得不轻,便问道,“易小五,你觉得怎么样?能走不?”

    “能,能的。”易倾南手撑着床板,努力坐得更直些,嘴唇干涸得脱了层皮,勉强一笑,“我没事,管事你放心。”

    周林沉吟道:“要不这样,我派个人送你去看大夫……”

    见他目光在几人身上巡睃,易倾南着急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别耽误大家做事。”虽说她也想带个人出去,陆大庆或是王福贵都行,相信翠丫见到他俩也会很开心,但是这样一来,目标就太大了,万一以后要有个什么东窗事发,也连累别人,还不如自己一人扛了。

    感觉自己拒绝的话说得语速快了些,于是又装作气息不畅,重重咳嗽两声,周林见她这般模样,便道:“那我这就去和郑大管家说一声,你赶紧出府找个医馆看看,别耽误了,记得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想到这些新人们到现时还没领过月钱,又从自己腰袋里摸出一串钱来,递给她。

    那串散钱大概有几十上百个,易倾南哪里肯收,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有的。”

    “有什么有,拿着吧,等你以后领了月钱再还我便是。”周林硬是把钱塞到她手里。

    易倾南推辞不过,只好点头收下:“谢谢管事。”眼角余光可是瞟见那门边几名少年都眼巴巴看着这里,别人倒还没什么,就是黄芩,脸色有点难看,但她现在也顾不上去理会这些,一瞥即收,只当是没看见。

    周林也没久留,又叮嘱了几句便是出门去了,少年们也抓紧时间去洗漱整理,这些日子整个将军府都是忙碌有序,严禁迟到早退等等违规行为,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撞在枪口上。

    众人早饭过后也没回来寝室,直接就去做事了,中途还是陆大庆溜回来一趟,给她捎回两只馒头一碗粥,说是厨房里管事娘子听说她病了,特意让他帮带了病号饭。

    “记住了,小五,见了翠丫帮我跟她说,我以后再也不欺负她了!”陆大庆喊完这句,脸上难得红了红,匆匆走了。

    易倾南笑着应下,忙抓起馒头就啃,边嚼边是埋头喝粥,馒头倒不稀奇,可那粥便有些古怪了,她刚喝了一口就觉得有异,试着用手指一搅,竟碰到个圆鼓鼓的东西!

    还埋着地雷呢?

    易倾南愣了下,她自然知道周许氏不会害她,便几口把粥喝完,然后就见那碗底果然是躺着个圆圆白白的东西,一只剥了壳的煮鸡蛋。

    自己有多久没吃过鸡蛋了?

    看着这鸡蛋,易倾南眼眶都差点红了,又是开心又是感慨,对于周许氏的好意,自是铭记在心,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早饭吃过,易倾南赶紧又灌下一大缸子水,随即便是打坐运功,出了一身大汗,硬是将那体内的燥热之气给逼出来。

    这时候府里众人都在前院干活,她便匆匆整理了下,将准备好的一包物事揣在怀里,特意从后门出去,那守门的家丁正好是上回收下她零食的那个,听她说了原因,又见她确实面色潮红行动乏力的模样,也没为难便放她出了门,还好心提醒了句,说是街头新开了一家医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易倾南连连道谢,她这回虽然是装病,可为了效果逼真,还真下了狠手,这会子头还有点晕,再加上赶时间,便没打算步行,出了街口就招手叫来辆驴车,跟车夫讲了地址,便上车坐了,也不左顾右盼看周围街景,只用衣袖小心掩面,闭目养神。

    自以为已经够低调了,却不料她这身黑衣黑裤外加一顶黑色小帽的家丁服还是抢眼得紧,那驴车又是没车盖的,没行几步就被人一眼瞥见,报告给自家主子。

    “王爷,裴府后门出来个人,鬼鬼祟祟的,只怕是偷跑出来的。”

    “是么?长什么样?”

    “看不清模样,是个小家丁。”

    街对面的酒楼上,那气度尊贵的男子正临窗坐着,自斟自饮,听着旁边侍卫的话,倒是被那小家丁三个字给吸引住了,居高临下,不经意投去一瞥,微微一怔,是他?

    这个易小五,出门还坐车,小厮的身份,老爷的架子,可真有意思!

    想了一想,便低声吩咐道:“去跟着他,看他到哪里去,和谁一起,都做些什么,回来详细禀报。”

    “是,王爷。”那侍卫答应一声,迅速出门。

    没错,这正是康亲王宁彦辰,此时他本该在朝堂之上,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打招呼就旷了工,悠闲自在跑来裴府,准备在街口要塞等着那下朝回府的裴大将军,谁知将军没等到,倒等来个偷溜出府的小家丁。

    宁彦辰见状,倒是起了好奇之心,按裴夜那日的说法,这个易小五此时应该在府里接受处罚,却悄悄跑出来,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正愁日子正过得无聊,如今倒好,傻小子主动送上门来!

    易倾南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还乐呵呵在驴车上坐着,驴车没有马车速度那么快,不过还算是轻便,晃晃悠悠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她上回追人未果的那条小巷口停了下来。

    “这巷子窄得很,只有几步路,就在口子下吧,我也不必调头了。”

    易倾南听那车夫说得在理,也没反对,下车付了钱,快步走进去,边走边数着门牌,待数到右手第十八的位置,便上前拍门。

    “有人在吗?”

    周围都是些平民的宅子,逼仄狭小,就这户还略显得大气点,过了一会儿,院门开了,一名蓝衣白裙的圆脸女子望着她,蹙眉道:“你找谁?”

    “姐姐好,我找石翠雅。”易倾南见她不过二十上下,忙含笑应道,还特意补上一句,“我姓易,是她的同乡。”

    圆脸女子点点头,上下打量她几眼,忽而笑道:“原来是你,你就是小雅常常念叨的那个小五哥。”

    易倾南抓抓头,不好意思笑笑:“就是我。”这个翠丫,怎么逢人便说呢,照这样的传播速度,怕是要不了一年,整个上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她小五哥的大名!

    “你进来吧,我领你去找小雅,她为了你今天来啊,特地向坊主请了假,没去绣房学裁剪刺绣,正在那边小厅里等着你呢,整个早上都走来走去的,绕得我们头都晕了。我们可都盼着你来,你来了,我们这头晕症也就给治好了。”那圆脸女子是个多话的,一路不住地说着,碰见别的绣女还停步介绍,那谁谁谁,这是小雅丫头的小五哥,对,就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嗯嗯,模样长得真好,配得上咱小雅丫头。

    易倾南跟在她身后,越听越是好笑,又不敢出声反驳,只得忍了,随她穿过小院,进了走廊,走到那绣坊平日接待来客的一间偏厅门前。

    “小雅,你看,是谁来了?”那女子拔高声音叫道。

    那立在窗前的少女回过头来,看清是她,小脸上写满了欢喜:“小五哥。”

    石翠雅也是一身蓝衣白裙,想来这便是明荷绣坊的制服了,小姑娘原本就长得娇俏,现在被这身清爽亮丽的衣色一衬,更显出几分秀美来,尤其那肌肤白皙中透出微微粉色,一颦一笑让人移不开眼,虽然年纪幼小,还难脱稚气,但假以时日,定是个清妍佳人。

    易倾南看得都有些呆了,半晌才点着她的脸颊笑道:“小丫头长大了,学着别人搽脂抹粉啊!”

    石翠雅被说得红了脸,她今日确实是刻意装扮过的,还专门去借用了别人的脂粉,头发也是请坊里的姐姐们给梳成了个双环髻,戴上朵浅蓝色的小绢花,大家看了都说好,可不知他觉得如何?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了?不高兴见到我啊?”易倾南逗趣道,“早知这样,还不如换二虎或是福贵来,他俩也想见你啊,特别是二虎,还让我带了话给你呢!”

    “不是,不是的!”石翠雅有丝害羞,昨日在裴府里她已经听易倾南说了二虎福贵也在府里的事,所以也没觉得惊诧,只低声道,“小五哥你长高了,模样也变了,我有点不习惯。”

    易倾南摸着自己的脸笑道:“原来是这样,早知如此,我就不去治那些黑斑恶疮什么的了,继续丑下去。”这倒是简单解释了她变样的原因,不过话说回来,最近她也觉得自己真是长高了不少,现在差不多有一米六了吧,而且这身高没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一节一节往上窜!

    好一段时日不见,翠丫也是长了个头,可自己冲得实在太快,两人凑近一站,翠丫只到自己鼻子下方,身高差距增大,自然是不习惯了。

    说完这句,突然都沉默下来,易倾南瞟她一眼,见她低头搅着衣袖,眼睫颤动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终于还是没忍住,故作随意道:“我刚来上京的时候,见过你哥哥的,他挺好的,也是找了个活计在做,嗯,最近跟着师傅去临近的郊县收账呢,要过阵才回来。”

    石翠雅听得又惊又喜,含泪道:“真的吗?”

    “是真的,我骗你干嘛。”易倾南镇定点头,告诉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可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变成现实。

    “我还想着等过阵贺公子回来,去求他帮忙找我哥呢,这下可好,就不必再欠他人情了,小五哥你不知道,贺公子可厉害了,神通广大的,什么事都能办到……”

    “贺公子?”

    “是啊,就是把我从青楼里救出来的恩人哪——”石翠雅看出她神色不对,顿了一顿,赶紧解释道,“小五哥你别误会,贺公子他是个好人,他去青楼只是喝酒,不留宿的,那天青楼里的老鸨打我,被他撞上了,见我哭得可怜,立时就拿了银子出来给我赎了身,还带我到这绣坊里来拜师学艺,嗯,我跟他没什么的,小五哥你相信我!”

    她焦急说着,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贺公子以前见过我的,就在青州的时候,小五哥你记得不,我们在青州街上卖花,那个花了大价钱买我花束的公子爷,就是他!他说就是因为认出了我,才出手救我的……”还有啊,那天半夜众人躲在桥洞里,她就是听见好像是他在桥上跟人说话,才忍不住想要出声告诉小五哥,可小五哥当时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记得上回她也问过贺公子,可他却说他没有去过清河村,一定是她听错了。

    真的是听错了?

    也许是吧,毕竟那晚太过惊险血腥,就像是身处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她不敢回想,脑子里只有漫天的血色和悲痛的哭声,好在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小五哥找她来了,哥哥也脱险了,大家都没事了,苦难和厄运都已远离,从此往后,只有欢笑和幸福……

    “青州?”易倾南眉头微蹙,低声喃着,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她没能及时抓住,便已消逝无形。

    与此同时,那隐在屋顶上的王府侍卫也是若有所思,默念着这两个字。

    青州。

相见欢 第三十章 喜乐盛事谁家院

    次日易倾南醒来的时候,裴夜已经不在了。

    枕边空空的,没有一丝温度,一切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只是床榻上有处微微的凹陷,提醒她这不是梦,而是真的有人待过。

    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许多,小腹也不怎么疼了,她试着动了动腿脚,但觉气血通畅,之前麻木僵硬的感觉全都消失不见,回想一下昨夜的情形,慢慢也明白过来,那将军主子其实是在为她运功疗伤,而此时自己身体恢复,少不了他的功劳。

    遇上这样的好主子,真是有福啊!

    易倾南想着那个温暖的怀抱,不由得猛吞口水,被他抱着的感觉实在是舒服得不得了,记得他的手先是与她的相握,后来又贴上了她的后背,再后来,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他应该不会还碰了她身上别的部位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那裹胸布早已摘掉了,双胸微微有点鼓起,因为是刚开始发育不久,弧度倒也不大,幸好所穿的衣服是粗布的,衣领够高,穿得够严实,只看不摸的话,是不会发现其中奥秘的。

    小花朵开始生长,初潮也来临了,日后女扮男装的难度也增加了不少。

    不过还好,她及时发现了一位盟友,那就是容老太医。

    尽管这老爷子口口声声要去告发,但她就是相信他,觉得他可以信任,应该会帮助自己。

    没过一会,有人推门进来,是一名干巴瘦小的老妇,端了水盆和洗漱用具放在一旁,对她笑了笑,又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记起容泽礼说的话,这来人该就是帮自己更换衣服的婆子,易倾南忙叫道,“昨晚,真是谢谢您!”不仅帮她脱下那身湿漉漉的脏衣服,还换上一身干净男装,虽然粗陋些,却都是崭新的衣裤。

    谁知那老妇充耳不闻,自顾自走掉了。

    易倾南有丝疑惑,赶紧起身,一摸盆里水是热的,便简单梳洗了下,又听得门外嘈杂的人声,再看看墙上的更漏,哎,这一觉睡得,都快中午了!怪不得那么吵!

    想必那容老太医在忙着看诊吧,这会儿肯定没空理她。

    易倾南思量着怎么跟老爷子搞好关系,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出去,还是待在原处,又有些担心府里的状况,脑子里正乱糟糟的没个头绪,可巧,外间就响起敲门声,容泽礼轻咳两声,唤道:“小易,醒了没有?”

    这称呼听起来有些别扭,可没有办法,医馆里人来人往的,他不能再叫她丫头,从裴夜那里得知她叫做易小五,便唤她小易好了。

    “醒了!”易倾南整理下自身,下床去开门,只见容泽礼踏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那名婆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一闻到那香香甜甜的味道,易倾南顿感腹饿,忙迎上去笑道:“是给我的吗?真是好香!谢谢!”看起来像是红豆薏米粥,熬得软软糯糯的,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那婆子却是朝她摇摇头,绕开她,将粥碗放在了桌上。

    “她的意思是粥很烫,得先放一放。”容泽礼看着易倾南一副不解的模样,笑着解释,“她天生耳朵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

    “聋哑人?”易倾南听得心头一动,看来真是老天保佑,这婆子自然不是问题,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老太医了。

    容泽礼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来,瞧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笑道:“你这丫头,又在打什么棍意?”

    “没有啊,容爷爷。”易倾南甜甜一笑,改了称呼,她今年十五,这老爷子年近古稀,比莫老头的年岁还大些,足可以做她的爷爷辈了。

    谁知容泽礼却不领情,眉头一皱道:“这容爷爷是裴小子叫的,你是他什么人,要跟着他叫?”

    易倾南张了张嘴,有丝无辜,低下头不知怎么回答,这老爷子,怎么油盐不进啊?听不得点人家嘴巴甜!

    “瞧你那小嘴撅的,上面都可以挂个油壶了。”容泽礼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啊,你还当真呢。不过说真的,你要是把这称呼简略一点,比如少个字什么的,老夫更高兴!”

    少个字?易倾南低喃:“爷……爷爷?”

    “嗯,乖丫头。”容泽礼应了一声,朝她含笑颔首。他早年妻儿遭遇意外身亡,这些年来都是孤身一人,随着年纪的增长,医术愈发精湛,人也愈发感觉寂寞,如今看这丫头乖巧伶俐,自然而然生出念头,晚年能认下个孙女倒也不错。

    易倾南不是傻子,立时反应过来,这老爷子是当世神医,地位崇高,连康亲王和裴大将军都对他礼遇有加,能被他看重认亲,自己真是大大的福气,但这样会不会有点对不起莫老头?莫老头为了自己,眼睛也瞎了,容颜也毁了,十几年来四处躲藏隐姓埋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

    她犹豫的神情被容泽礼看在眼里,哼了一声道:“怎么,丫头还瞧不起老夫呢?觉得老夫高攀你了?”

    “不是的,我……”易倾南见他作势欲走,脱口而出,“爷爷!”反正自己心里清楚,莫老头是亲的,这个嘛,就是干的!

    “哎!”容泽礼欢喜答应一声,笑眯眯道,“这个爷爷不是白认的,让我想想,该给你个什么见面礼……”想了一想,又道,“爷爷想到个好东西,你有了这个之后,便不会再让人欺负了,不过东西在我老宅子的地窖里,下次我回去取了之后才能给你,你等着吧,爷爷说话算数!”

    易倾南本来是要推辞的,可听到他说什么又是老宅子,又是地窖的,倒生出好奇之心来了,暗忖一定是个值钱的宝物,要知道这老爷子之前可是在皇宫里服务了几十年,跟在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随时随地都能得着点赏赐什么的,皇宫里的宝贝那么多,随便拿件出来都能抵上自己干十年!

    她还想着给伙伴们买栋宅子呢,光靠当家丁赚的钱,那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啊,所以不贪财真是不行!

    当下含糊应了,端起粥碗喝起来,喝完之后,容泽礼替她把了脉,倒是不住点头:“甚好,大半年不见,裴小子功力又涨了一截,你体内寒气已除,休息几天就好了。”见她一副微怔的神态,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昨夜是你那主子帮你疗伤,待了差不多一个晚上,所以你才好得这么快,他临走的时候还留了话,叫你就在我这里静养,府里的事他会处理。”

    易倾南一听急了:“将军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容泽礼呵呵笑道:“你想听他说什么?”

    “比如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再比如我回去之后还能不能继续当家丁……”若是别的大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为了府里声名着想,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她这种没有背景的倒霉蛋,绝对是成为炮灰之类,从此人间蒸发了。

    她倒不怕会有人杀人灭口什么的,大不了她就去亲王府找那康王爷,转会去给王府当家丁得了,而且刚刚不是还认了个神医干爷爷吗,好一座现成的靠山,她怕的是回不了将军府,便拿不回那只虎头,找不回她的圣焰令,还有,伙伴们可都还在府里当差呢,没了她在旁提醒告诫,那些个愣头小子,少不得会干出些混事来……

    嗯,只是担心圣焰令和伙伴们,跟裴美人可没什么关系!

    容泽礼忍住笑道:“本来裴小子是想让你在这里多休养几日,十天半月都没关系,不过既然你这么着急,那就早点回吧,嗯,三四天就回去,正好把你身子不适这段时日给避过去,我也好给你调理调理,姑娘家家的,得多疼惜自个儿,知道吗?”

    易倾南闻言放下心来,知道他是说自己大姨妈这事,大大方方点头应道:“行,我都听爷爷的。”

    容泽礼便又问起她近期的身体状况,易倾南是现代人,又本着患者不避医的原则,毫不忸怩,有什么答什么,听得容泽礼频频点头,默然称许,对这干孙女的喜爱不觉又多了几分。

    末了容泽礼又询问她在将军府里的住宿情况,易倾南不敢相瞒,实话实说了。

    容泽礼倒不是个迂腐之人,但仍是听得不悦:“这怎么行,要不你还是别当这家丁了,来医馆帮忙吧,你要是喜欢扮作男孩子也行,就给爷爷我当个药僮,我让馆主给你安排个单独的小屋住着,爷爷我虽不是家财万贯,但还有点积蓄,养你还是养得起的!”反正凭他和裴小子的关系,相互总会有走动的,也不怕这两人牵不上线。

    易倾南自然是摇头,不是她愿意跟大群臭男生去挤那通铺,而是她必须待在将军府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再说了,她可不是一个人,还有福贵二虎他们,还有翠丫,这都是她的责任,推脱不了的责任,而这责任太重,没理由让新认的爷爷也帮着承担,还得自己扛!

    “不行的,爷爷,我跟将军府签了三年活契的,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啊,再有,我在府里其实挺好的,能学到很多东西,爷爷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让人发现的,退一万步,倘若将来有一天我瞒不下去了,我一定来找您帮忙,帮我出府,行不行嘛?”易倾南见他面色有所松动,忙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摇晃,开始撒娇了。

    容泽礼劝说无果,又经不过她这样娇声娇气,一口一声爷爷,想到再是不济,那府里还有裴小子坐镇呢,其人品自己再清楚不过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易倾南想到的这句,他也想到了,只不过他想的是,丫头在府里待着,正好跟裴小子朝夕相对,多多发展感情,自己便乐见其成好了。

    就这样,易倾南在医馆里住下了,什么事都不用做,整天好吃好睡的,还有容泽礼给她配制的药汤益气养身,没几日就把小身板养得壮壮的,脸色也是日益红润,比之前还胖了一圈。

    所幸这慈济医馆占地颇宽,除了看病的诊室和大夫的寝所,还有好几间空房,这古代医馆不同于现代的医院,也没住院的说法,是以能腾出地方给她住。

    医馆里除她之外,还有一名留馆休养的伤者,便是那亲王府的侍卫甘泉。

    闲暇之余,易倾南也去甘泉房里看过他,算是关心一下病友,无奈他伤势太重,容泽礼已经在针灸加药物双管齐下,努力去除其脑中的瘀血,病情虽不致恶化,但也收效甚微,短期内应该是醒不了了。

    易倾南近距离端详他的面容,确定自己当日确实没见过他,他受伤的事跟自己可没有任何关系,却不知那日康亲王为何会那样古怪,非要扭住自己不放,真是见鬼了!

    如此过了四日,生平第一次大姨妈终于结束了,易倾南也是待不住了,开始寻思回府的事,可自从那日将军主子走了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将军府的人,也没个讯息之类的传来,倒似把她给晾在一边,压根就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府里到底是怎么了?

    那将军主子跟老爷子说的话,还算数吧?

    易倾南心痒难耐,于是决定,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小五哥也不用讲究什么面子里子的,自个儿回去得了!

    见容泽礼忙着给人看病,她也没去打扰,悄悄收拾了房间,溜出医馆大门,一路上行人稀少,而街道另一头却有些喧闹,礼乐声起,锣鼓震天,好像是谁家在办喜事一般。

    怪了,听这声音响起的方位,竟是裴府的正门位置?

    出什么事了?

相见欢 第三十一章 妖孽驾到

    府里老夫人寿宴刚过月余,主子统领三军,已是武将当中至高位者,若说还有什么喜事,想来想去,只能是迎娶那沈府千金过门了。

    她那将军主子今年二十有二,这年岁放在古代已经不小了,再不娶亲都有些说不过去,何况那还是老早以前就定下的亲事,该娶,实在该娶!

    易倾南自认是个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的好家丁,可是听得这礼乐之声,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是闷闷的,她自己也说不出个中滋味,只能将其归结于大姨妈刚走,情绪不佳。

    府里有了新的女主人,势必又将有一番新的人员变动,上上下下,去的去,留的留,他们这些新人,地位低下,应该不会被殃及到吧。

    唉,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没什么要改变呢?真是!

    礼乐声响了一阵,就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却是停了,易倾南没注意这些,一边碎碎怨念着,一边埋着头,拖拉着脚步,无精打采朝裴府后门的方向走去。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衫子,是容泽礼给她新买的,成色款式都挺好,人也显得有精神,想到要回府,她一早还特地将新衣穿上,头发也梳得光整,婉拒了容泽礼的挽留,巴巴往裴府里赶,没想到啊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在意,正忙着操办终身大事呢!

    这个裴美人,怎么就那么可恶……

    易倾南越想越不爽,低头见得路边有块小石子,不假思索地,顺势就一脚朝旁踢了出去。

    啪的一声,石子竟击在了实处,有人低叫一声:“公子小心!”

    糟糕,打着人了?!

    易倾南吓得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不远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车夫已跳下车来,正站在车厢下方询问车内乘客的情况,看他那紧张样,不就是个小石子吗,她又没怎么用力,还能踢出个内伤来?

    再看这马车,富态华美自是不说,可这披红挂绿的,也未免太妖娆了些。

    一大早的,街上也没什么人,加之她频频回头张望,那车夫一眼瞥过来,张口骂道:“臭小子,是不是你扔的石子?”

    易倾南自然是矢口否认:“不是我,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

    车夫哪里肯信,二话不说,一鞭子打了过来,易倾南听得声响不对,赶紧往旁一躲,其实她这也是经验不足,那车夫明显就是在吓唬她的,鞭子末梢离她还有老远的距离,这会儿便是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笑得欢快。

    “真是个傻子,这么不经吓!”车夫嗤笑一声,又坐回到车架上,显然也没再把她当嫌疑人,吆喝着马儿又继续前行。

    易倾南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他这么一鞭,实在有些光火,又见那马车从身边慢慢经过,晃晃悠悠往前走,一点不像赶路的样子,倒像是在街头闲游,不由得低声嘀咕一句:“赶马车这种速度,这车里坐的不是青楼歌姬,就是纨绔子弟!”

    谁想,那辆马车竟似是听到了她的话,倏地停住,车帘掀开,一只手伸出来,朝她挥动一下:“小兄弟,过来,爷有话问你。”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够宽也够大,明明就是只男子手掌,肤色却十分白净,孔雀蓝色的衣袖上还滚着红艳艳的泥金边,正好与这妖娆的马车相衬。

    易倾南迟疑着不敢上前,对方怕是听到了自己那句话,找茬来了,她离裴府后门只差几步了,没必要去惹麻烦。

    正当她挪动脚步准备溜号,那只手微微一动,像是变魔术似的,两指并拢,其间却夹着只小小的物事,在阳光下白芒一闪,易倾南一眼瞅见,是锭银子!

    “爷就是问个路,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了,你带爷去,这银子就归你了,如何?”那只手的主人在车厢里呵呵一笑,声音懒洋洋的,很有些萎靡的意味,果然是个纨绔!

    易倾南眼睛眯起,说实话,若对方是拿着把刀,估计对她还没啥效果,可是对方拿着的是银子……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啊!

    大白天的,还不至于被拐卖吧,有钱不赚是傻子!

    易倾南一改之前谨慎的态度,屁颠屁颠奔过去,也不急着回府了,反正将军主子娶亲呢,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他抱得美人归,她就赚得银子回,各凭本事,各得其所吧。

    “这位爷,您是要去哪儿啊?不瞒您说,小的对这上京城可熟了,随便哪个地儿都不在话下!”易倾南边说边是伸手过去,意欲去接那锭银子,至少有二两吧!

    “裴大将军的府邸,你该找得到吧?”那男子问道。

    “裴府?”易倾南闻言一怔,手悬在半空,停住不动了。

    没听错吧,这人竟要去裴府,难道是来喝喜酒的宾客?也不对啊,上京城里谁不知道大将军府,兴许他是从外地来的?

    “是的,爷要去裴府做客。”男子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都说裴府好找,附近有根高高的旗杆,一看便知,可爷怎么就没见有什么旗杆?骗人!”

    易倾南听得吐舌,旗杆曾经是有的,不过前阵让小五哥给砍了,那白玉栅栏也被将军主子给拆了,到现在还没修复,他要是找得到才怪呢。

    再倾耳细听,怪了,刚刚还震耳欲聋的礼乐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真是天助我也,活该她来赚这银子!

    其实此处离裴府大门不过就是一条街的距离,绕个圈子就过去了,可易倾南瞅着那锭银子,话到嘴边,却成了:“裴府么,离这儿还有点远……”

    既然是带路,路途太近了,这银子赚得也不踏实,人家给得也不情愿,反正这城西大片大片都是高门大院,外形都差不多,对方又是有车代步,多绕几圈也没什么关系。

    喝喜酒嘛,去那么早干嘛,踩着饭点就好!

    “有多远?”那男子问道,语气闲闲的,并不着急。

    “也不是太远啦,就是往前右转,再穿过一条朱雀大道,往南向青龙街,再往南向锣锅巷,然后朝北过了日月巷,再朝西往槐树街……”

    易倾南面色镇定说得飞快,那男子听得晕乎乎的,摆摆手,拍着车板道:“好啦,你就别说了,直接上来指路吧。”

    “好嘞!”易倾南答应得干脆,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

    一抬眸,便和车中的男子打了照面。

    啊,妖孽!

    先前她只见着男子的手,光是那只手掌和一截衣袖都还没什么,只觉得这人肯定是名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手生得白嫩些,衣衫穿得鲜艳些,这类纨绔子弟,上京城里多的是,并不足为奇。

    可这会儿却看见了他的脸,长眉斜飞入鬓,狭眸妩媚上挑,面白唇红,艳若桃花,贵气中带着一丝慵懒,虽说比不上她那将军主子俊朗阳刚的天人之姿,却是另有一番风韵,两人若是站到一起,只怕也是毫不逊色。

    她自认为美男见得多了,首先是那号称上京第一美男的将军主子,英姿挺拔,俊美无双,再有便是康亲王宁彦辰,虽然态度傲慢了些,但不得不承认,还算得上是个清贵俊秀的翩翩公子,然后说实话,那钦犯白沐长得也蛮不错,眉目如画,清朗温润,谪仙般的人物。

    尽管如此,可见着这又一位风格独特的美男,还是被惊艳到了,闪花了眼。

    好吧,她承认,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腐女加色女。

    那个啥,江山易改,本色难移!

    不过还好,经过几次与裴美人的无距离接触,她的免疫能力大大增强,就是恍惚了那么一会儿,就已经回过神来,咧嘴笑道:“多谢公子爷打赏!”顺势便将对方手里的银子接过来,生怕人家反悔一般,立时塞进腰袋。

    二两银子呢,下回休假了就请大伙去吃大餐,把翠丫也叫上!

    见她一张小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男子微有诧异,这上京城里倒是人才济济啊,且不说他将去的那裴府,就是大街上随便问个路,都能碰上个俊俏得过分的小少年。

    “车夫大哥,麻烦右转!”

    “车夫大哥,往南,往南走!”

    “车夫大哥……”

    既然收了人家的银子,易倾南便拿出十二分的敬业精神,密切关注路况,身体前倾,指挥若定。

    在旁人看来那可是认认真真在指路,可实际上她是刻意避开裴府的方位,在城西范围内绕来绕去,七弯八拐的,目的只有一个,把那车夫脑袋绕晕!

    “还真挺远的。”那男子往外看了一眼,撇嘴。

    “不远了,一会儿就到了!”易倾南自觉也不能绕太久了,省得对方怀疑,忙岔开话题,随口道,“公子爷是第一次来上京吧?这上京城大得很,出行可都要坐马车才方便!”

    这话声音大了点,正好叫前面赶车的车夫听见了,哼了一声,不屑道:“再大,也比不上我们墨兰城大!”

    墨兰?没听说过。

    不过她对这苍汉国也不熟,除了国都上京,就只知道个青州和沧州,至于什么墨兰,多半是个偏僻小城吧。

    那车夫土里土气的,一看就是个小地方来的乡巴佬,到了大城市不习惯呢,还是觉得自己那地儿好。

    笑了笑,也没反驳,信口问道:“公子爷贵姓啊?这回在上京城住多久呢?”心里寻思着,将军主子娶亲,前来观礼道贺的宾客怕是不少吧,晴朗居只怕都塞满了,要侍候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众人恐怕又要不眠不休,加班加点干活,真是,悲那个催的!

    “就凭你,也配问我家公子的姓氏?!”那车夫又转过头来不屑哼道。

    易倾南被他连番抢白,心里难免窝火,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忍了!

    “林枫。”那男子淡笑一声,喝止那欲语还休的车夫,“这里是上京,可不是墨兰,人家的地盘,你就收敛些吧,别那么多牢骚。”说罢转头朝向易倾南,笑得温和无害,“我复姓赫连,在上京城么,怕是要住好一阵了。”

    什么,好一阵?

    易倾南一听不妙,不就是喝个喜酒么,住一两日也就是了,怎么会是好一阵呢,看那将军主子冷冰冰的性子,也不像是个好客之人啊!

    住一两日她倒不怕,反正自己只是个三等家丁,也靠近不了这些看似富贵的宾客们,顶多就是离晴朗居远点罢了,可是要住好一阵,难免会逛逛园子,四处参观走动的,这要是碰上了怎么办?会不会找她要回这带路的资费呢?

    已经装进兜里的银子,要再拿出来还给人家,那可是在割她的肉呢,还不得心疼死!

    心思一转,当下打定主意,一旦到了裴府大门口,自己就趁其不备,立马开溜,而且从即日起,一定恪守本分,低头干活,绝对不出现在公众场合!

    这会儿也不敢再瞎指路了,得赶紧将这妖孽送到地方,自己也好早点脱身,等趁着人多溜回了府里,把那黑衣黑裤一换上,再戴上那黑色小帽,整个人就跟个黑不溜秋的老鼠似的,谁还认得出来?

    对了,她那套脏了的黑衣黑裤被医馆聋哑老妪给丢了,回了府还得再领一套,可得记住了,要不这套换下就没衣服穿了!

    易倾南一路想着心事,一不留神,马车已经顺着她指的方向,慢慢悠悠到了裴府大门前方。

    裴府正门处人满为患,门口站着裴夜和宁彦辰,两人都是一脸肃然,下首立着苍汉负责接待夷陵皇子的官员,一个个汗流浃背,紧张不安的,一干演奏乐器的乐师们在府门背后呆呆站着,茫然不解,街道上还停靠着几辆有皇家标示的马车,马车里空荡荡的,只有物品,却无一人。

    本来随车来府的夷陵皇子不见了!

    这下可不得了,那可是苍汉国的贵宾啊,在上京城贸然失踪,要是有个什么意外,这一干臣子大员轻则降职受罚,严重的话,那便是项上人头不保的大事!

    “我已经派人去沿途查找了,你们再想想,皇子殿下是怎么交代的?”裴夜冷然问道。

    他派出去的虽不是七星卫,却都是禁卫军缇骑当中的精兵,从来都是业绩斐然,能力超强的,没理由找不出个异国皇子来。

    但就是那么巧,某人指挥着马车在裴府周围到处绕路,每一回都是恰到好处避过了缇骑们的追查,堪堪躲了过去,是以缇骑们还在四处找寻,却不知他们要找的目标已经自己找来,正徐徐朝裴府靠近。

    夷陵皇子此行带的人并不多,只有四名侍卫,其中三人现在都站在府门处,一副毫不知情的神态,听得裴夜发问,慢吞吞回了句:“殿下说想看看上京城的景致,让我等先过来,他一会儿就到。”

    宁彦辰冷笑道:“行哪,本王也不信,好好一个大活人会自己走不见了!”

    裴夜瞥他一眼:“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给我惹来的祸患……”

    宁彦辰立时噤声。

    过不多时,忽听见街口传来马车声,一辆装饰华美的四轮轻车悠悠驰来。

    夷陵诸侍卫转头望去,均是面露喜色,叫道:“来了!殿下来了!”

    裴夜与宁彦辰对视一眼,与众官员一道迎了上去。

    “到了!到了!”易倾南掀开车帘看了看,欢呼一声叫道,因为她看的是侧面街景,自然没看到迎面而来的一大群人,还暗自庆幸呢,这二两银子赚得可真容易,等这赫连公子前脚进了府门,她后脚就开溜。

    可谁能想到,马车停下,车门打开,车下端端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是那康亲王宁彦辰,而另一人,竟是她那将军主子,裴美人!

    易倾南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几乎不跳了。

    还溜什么溜,被堵了个正着!

    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状况啊,新郎官亲自来迎接宾客?可他身上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官帽俨然,威风凛凛,一抹笑容冷凝在唇边,眼眸里浓黑氤氲,暗藏不悦,这可不像是成亲,更像是……上朝!

    “将、将军……”易倾南口齿不清唤着,勉强记起车内男子的身份,讪讪笑道,“小的给您带客人来了!”

    裴夜根本不理她,却是朝向她身后之人,肃然行礼:“裴夜见过皇子殿下!”

    现场除宁彦辰之外,一干人等皆是恭敬行礼:“见过皇子殿下!”

    易倾南愣在原处,忽惊忽喜,原来不是娶亲,是在迎客啊?!

    真好,裴美人的清白保住了!

    可貌似她又惹麻烦了,而且是大大的麻烦,她顺便带来只妖孽男,没想到竟是那什么夷陵皇子——

    赫连祺!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理解,每一条留言我都看了,很有帮助,我在试着吃一种中成药,还有褪黑素片,这两晚能睡一会儿,白天的状态也稍好点了,我慢慢调整,尽量更新,真的很感谢大家!把龟央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相见欢 第十七章 假小子,真丫头

    这个贺姓公子,难道与王爷在途经青州奔赴沧州路上遇袭事件有关?

    那侍卫也没想到随便跟踪个小家丁,竟能听到如此大事,定了定神,又伏低了身体,耳朵贴在瓦片揭开之处,凝神再听。

    忽听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细微绽开,他倏然转头,只见一团粉色薄雾随风飘荡过来,不由得脑中警觉,赶紧屏息,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那粉雾一旦吸入鼻中,便是脑袋一沉,眼前发黑,他知道遭了暗算,一个鸽子翻身就倒飞出去,掉入来时的街巷,之前他早已记住周围地形,那落脚处离巷口极近,一起一落,不出十步就可以奔上外面的大道,虽然中了毒,但想要安全脱身亦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及时把今日之事告知王爷,这个明荷绣坊,绝对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心思转动,忙用力咬破手指,使得自己暂时清醒,可双脚却没能如愿落到实处,但见眼前星芒点点,铺天盖地而来,只来得及伸手在院墙上一触,整个人便被张灰色大网给牢牢网住,动弹不得。

    宁彦辰在派人出来的时候也只是临时起意,派出的这名侍卫擅长追踪,武功却是平平,是以与人一交手便落了下风,失手就擒。

    而那分持灰网四角的,乃是墙头上四名蓝衣白裙的中年女子,一招得手,便是将网子迅速收拢,齐齐落入院内,口中低唤:“坊主。”

    有人嗯了一声,从暗处走出来,却是名大红襦裙的美妇人,眉心一点鲜艳的朱砂,犹添几分妖媚,衣袖一拂又是一团粉雾挥舞,那四人都侧开头去,她凤目朝网中已然昏厥的男子看了一眼,冷笑道:“竟敢来我的地方撒野,便叫你尝尝我四娘的厉害!”

    这美妇人正是明荷绣坊的坊主,人称文四娘,她一句说罢,便对其余四人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连坊里来了外人都不知道,要不是我偶然得见,及时出手,什么秘密都让人给传出去了!”

    四人垂头,齐声低道:“属下知罪。”

    文四娘再看一眼那网中男子的衣饰,突然咦了一声,走近查看,半晌才神情凝重道:“是亲王府的侍卫,我们与亲王府素无交道,今日怎么会有人前来暗访,可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一名中年妇人忽然想起一事,站出来道:“坊主,小雅丫头昨日去将军府送夏装的时候遇见了她的同乡,是个姓易的小家丁,今天这小家丁过来看她,两人正在偏厅里说话……会不会与此有关?”

    “小雅?”文四娘蹙眉,她倒是知道这丫头时常念叨着一名同乡少年,但没想到对方是将军府的人,想来主人应该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把小雅带到坊里来。

    “坊主要见见那个姓易的小子吗?”妇人小心翼翼询问。

    “不必了,我自有计较。”文四娘摇摇头,小雅这丫头模样好,人也勤快,她倒是喜欢,原想着好好培养的,但今日出了这事,不论如何,却是留她不得了。

    “这个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吧?”文四娘冷声道。

    “属下知道。”那四人不敢怠慢,提着那被擒的男子匆匆去了。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蝉鼓噪的声响,对于这番动静,无人过问,就像是根本没听到一般,那偏厅离这小院距离甚远,便更是无从得知。

    此时易倾南还在厅里跟石翠雅亲热说话。

    她旁敲侧击,小心试探,知道翠丫在青楼生活期间并没有受人欺负,总算是放下心来。

    “翠丫,你就在这坊里好好学手艺,等往后我赚够了银子,有本事了,我就买个大院子,把你从坊里接出来,你和我,还有你哥,还有二虎和福贵,我们五个人都住一块儿,开开心心过日子!”

    石翠雅听得直点头:“行,小五哥,我都听你的。”

    易倾南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打开,一股脑推到石翠雅面前,里面是一朵小巧的素色簪花,一方边角绣了腊梅的丝帕,还有一对鎏银的耳环,都是她上回休息日在街边小摊上淘来的小物件,专门选了这几样,来讨小丫头高兴的。

    “这都是给我的吗?”石翠雅惊喜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样一样拿起来端详,摸来抚去,爱不释手,“小五哥你买这么多东西给我,得花多少钱啊?”

    “这是小玩意,不值钱的,你先用着,我往后给你买更好的!”易倾南被她崇拜的眼神看得极其受用,又从腰袋里摸出个小钱袋来,道,“这些钱你拿着,我们府里管得紧,最近一段时日怕是都出不来,你想买什么就自己买,剩下的就存着。”

    石翠雅见那钱袋胀鼓鼓的,便推脱道:“我不要,我在坊里有吃有住的,不需要花钱的,小五哥你拿回去吧,自己留着花。”

    易倾南自然不肯,又将钱袋子推给她:“不瞒你说,这里就是我全部身家了,我那寝室住了十个人,有几个素来跟我不对眼,我自己留着还真不安全,存在你这儿我才放心。”见她意有所动,便笑道,“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从今往后啊,我就是那搂钱的耙子,你就是那存钱的匣子!”

    石翠雅听得眉开眼笑,脆生生答应:“成!”

    窗外红影微闪,那藏在暗处的文四娘听了半天,这才唇边噙着一丝放心的笑意,转身而去。

    因为惦记着府里有事,易倾南也没敢多留,又说了几句就起身告别,石翠雅一直将她送出院门,等她走出老远,还在门口痴痴张望,不舍返回。

    易倾南走出几步,忽又想起陆大庆还托自己带了话的,赶紧又转身回去,目光不经意一瞥,却见那灰白洁净的外墙上一点鲜红,像是一滴血。

    谁这么缺德,把血都蹭墙上去了!

    她在心里鄙夷一下,再回头去看,石翠雅正跟一名蓝衣白裙的妇人说话,院门也是慢慢关上了,倒也作罢,反正来日方长,有什么话,让那小子自己跟翠丫说去。

    为了赶时间,回府还是雇的驴车,还专门在街口医馆就下了车,没办法,出去这么长时间,装样子也得去开个方子,拎个药包之类,要不然回去之后如何交差!

    此时已近午时,宁彦辰还在那酒楼上坐着,裴夜没等到,那侍卫也是一去不返,他灌了一肚子茶水,正坐得不耐,却见底下街口一名黑衣黑帽的少年从驴车上跳下来,大摇大摆走进医馆里去了,那姿态,那背影,可不正是那个易小五?

    奇怪,小家丁自个儿回来了,而那跟踪而去的人呢?

    宁彦辰顾不得多想,匆匆跟掌柜打了个招呼,今日出门他只带了这一名侍卫,如今身边没人使唤,只好亲自下去查看。

    易倾南可没想到背后跟了个大麻烦,这个时候临近中午,医馆里也没什么病人,她刚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个眼熟的身影,那白头发白胡子的青衫老者,不就是上回给她看脸上疙瘩的老大夫吗?他怎么换地方看诊了?

    见那老者坐在个小房间里捧着本书看,屋里也没旁人,易倾南自来熟地就走进去,笑嘻嘻打着招呼:“老人家你好,我来看个病。”

    老大夫抬头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医术,努嘴道:“坐吧,你哪里不舒服?”

    易倾南解开颈项上的布带道:“这里,淋了水,怕是感染了。”大热的天,也不是她故意要捂住伤口,实在是不想让翠丫看到,叫她担心。

    老大夫看了一下,点点头,眼神示意她将手平放在桌上,他则是伸出两根搭在她的腕脉上,闭眼一默,忽而睁开,朝她上下打量几眼,低声笑道:“原来是你啊,小哥!”

    这小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易倾南吃了一惊,自己容貌大变,他居然还能认出自己?!

    老大夫想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捻须笑道:“老夫老眼昏花,别的本事没有,可这诊脉诊了好几十年,一年半载之内诊过的脉息,大都还是能记住的,何况小哥你又是……嗯,这样特别的脉息。”

    易倾南听得心里咯噔一下,看这老头眼神清明,暗藏睿智,他会不会从脉息上探出自己的真实性别来了?那些古代神医把脉辩男女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对了,老夫上回给你开的药,你都吃了吧,这脸上倒是恢复得不错,比老夫想象中要好。你这脖子上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来,让老夫给你再仔细瞧瞧,你体内的毒清除干净没有……”老大夫自顾自说着,忽见她收回手去,面带戒备之色,不由得笑道,“怎么,怕老夫去告发你么,你这小……”瞅见外间大步进来的人影,脸色一凝,便是住了口。

    易倾南转过头去,看清那迎面而来之人,立时起身:“王爷?”

    宁彦辰一进门就冲她道:“易小五,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干活,到这医馆里来做什么?”

    易倾南还没回答,就见他瞪着那老大夫,愕然低道:“容太医,怎么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老大夫站起来,不卑不亢施了一礼:“老夫见过王爷。”

    宁彦辰赶紧去扶:“容太医,你这是做甚?先母在世时就曾有言,你见我皇兄都可以不必行礼,何况是我!”

    易倾南在旁看得傻了眼,这个康亲王素来傲慢,总是本王本王挂在嘴边,除了她那将军主子,他可是谁都不服,谁都不愿搭理,难得将他有如此谦逊亲和的时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却不知,这位容太医本名容泽礼,乃是当年太医院数一数二的杏林圣手,救治过不少皇室中人,甚至包括先皇后,前些年边关战事告急,他还不顾年老体衰,硬是在圣前请旨随军,跟在裴夜身边足足有大半年的时日,治好了不少伤病军士,在宫中和军中的声誉高涨,去年却是因为一件前朝旧案,被人在苍汉皇帝宁江析面前参了一本,宁江析念其功勋,不予治罪,允他告老还乡,谁知他却闲不住,又偷偷从京郊老家溜回城中,当个四处坐堂的游散闲医,却不巧,上回在城南医馆遇到易倾南,这次又在城西撞见宁彦辰。

    容泽礼却是避让一步,将全套礼数做足,这才徐徐道:“老夫在这医馆里混口饭吃,没想到会遇上王爷,王爷前来,可是来诊病?要不要老夫给王爷把一把脉?”

    “不用不用,我挺好的,你忙你的吧。”

    易倾南见着宁彦辰那尴尬模样,自是暗地好笑,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一来就问人家有病没病,对方还是个身份尊贵的亲王呢!

    这老太医讲话可真毒,敢说敢问,脾性也真是特别,让她一听就喜欢上了。

    容泽礼听他这么说,便不再理他,目光又转向易倾南,沉吟道:“少年人火气旺盛,老夫给你开几副消炎去热的药,再配点老夫自制的药膏,比裴小子的那些金创药更管用。”

    他竟知道自己用过裴府的金创药,真是神了!

    易倾南一听这话,彻底服气,一个劲儿地点头。

    容泽礼呵呵笑道:“这下相信老夫不是庸医了吧?”裴府那些金创药本就是出自他当年留下的配方,尽管这丫头用水泡过也洗过,可是那气味独到,一嗅便知。

    没错,他上回诊脉就察觉出这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子假扮的,可一看那身裴府的服饰,即是缄默不言,如今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王爷,便更不能说了。

    一个人无论模样如何变换,气质如何假装,那眼神可骗不了人,当时他一见这丫头的眼睛就喜欢,那么清亮,那么灵动,越看越好看,唯一的遗憾就是稍微丑了点,可现在变美了,也就配得上那裴小子了!

    “我可从来没说过您是庸医,您是神医呢,大大的神医!”易倾南接过他写好的药方,就准备去外面药房抓药了,可一摸腰袋,坏了,钱都装在那钱袋子里,整个给翠丫了!

    脚步站住,她慢吞吞转过身来,对着那自动送上门来的王爷讪讪一笑。

    “王爷,那啥,我能不能借你点银子付医资和药费?”

相见欢 第三十二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近来医馆的冷清,今朝裴府的异常,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原因无他,正是为了迎接这位贵宾进府。

    易倾南想通了这前因后果,赶紧滑下车去,十分狗腿地站到裴夜身侧,朝着那车厢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做足奴才的本分。

    “裴将军。”赫连祺朝裴夜点了点头,眉开眼笑,“真不好意思,本宫可要在贵府叨扰一阵了!”

    “荣幸之至。”裴夜简短回应,话是如此,可那张俊脸上却无半点荣幸的神态。

    赫连祺早知这位苍汉大将军性情,也不足为怪,一步跨下车来,在他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迈步朝裴府大门处走,宁彦辰见状忙率领一干官员迎上来。

    易倾南暗地松了口气,正说趁着人多悄悄往旁边溜走,却不料赫连祺往前走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倒转回来一把拉住她,亲热搭上她的肩膀道:“小兄弟,今日真是多谢你带路了!”

    “殿下客气了,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易倾南受宠若惊,立时改了称呼,人家还是一国皇子呢,看这态度,这语气,多平易近人啊!不自觉又偷瞄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眸色冷冽,连同周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他可是在生自己的气?

    心念意动,虽然还没确定,肩膀已是顺势一沉,不着痕迹避开了赫连祺的触碰。

    “这不是你府里那小家丁吗……”宁彦辰走到裴夜身边低道,满目诧异。

    裴夜眸光微凝,也不知是因为听见他这话,还是因为看见易倾南的小动作,情绪一闪而过,脸色缓和了下,抬手道:“殿下,请——”

    大将军在前引路,亲王爷亲自来迎,众目睽睽之下,赫连祺这会儿若是再跟易倾南热乎也就说不过去了,只笑了一笑,放开了手,大步上前。

    礼乐声再次响起,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易倾南正趁机倒退着往来处溜走,谁知那赫连祺走到石阶处,又回头,远远朝她微微一笑:“小兄弟,改日爷出门游玩,还找你当向导!”

    所有的目光都随着这一声投注在易倾南身上,有阴沉,有惊诧,有不解,有疑虑,有考量……在这里面,易倾南还看到了一道忿恨的目光,尽管是一闪而逝,可她就是捕捉到了,是大管家郑直!他也在迎接贵宾的大群人当中!

    这个发现令她不由得瑟缩一下,又被大管家盯上了,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真是个倒霉的娃,唉,赶紧溜呗!

    一步,两步,三步……悄悄挪动,渐渐远离事故现场。

    “门在这边,你还往哪里走?”说话的却是裴夜,声音里有着微微的冷意。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赫连祺更是愣住了,不经意侧目,却见那边的小少年将本来已经跨出的脚收回来,带着丝诚惶诚恐的笑容,可怜巴巴地迈动着小细腿,认命跟在队伍最后面。

    他……也是裴府的人?

    赫连祺显得有些意外,又回头看了易倾南一眼,这才大步踏进门槛。

    易倾南此时正是脑门发麻,大着胆子抬眸望了眼那发话之人,却见他正陪着赫连祺进府,根本没看自己,倒是宁彦辰目光过来,脸上是一抹幸灾乐祸的嘲笑。

    BOSS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这个认知让她着实不安,可有什么办法,主子之命,莫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赫连祺一行人进了府,由宁彦辰与裴夜作陪,去了装饰一新的大厅,各级官员也随后跟进,易倾南逮着个空当,终于成功溜号,一溜小跑朝着家丁苑而去。

    一路上她都在寻思,裴美人为什么生气,自己也没做什么啊,不过就是帮人带了个路,助人为乐,这是美德,人家非要给银子,她推辞不过才收下的,更何况,收银子的事他应该不知道吧!

    她也没想到对方是夷陵皇子身份,要不她肯定是避得远远的,之前的事件还不知是怎么个处理结果,如今自然将低调行事作为首要原则,鬼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亮相出风头呢!

    不是说不知者无过吗,大BOSS生的是哪门子气呢?

    易倾南越想越是乱无头绪,匆匆回了寝室,屋里没人,想来大伙都在外干活,回头瞥见她那套家丁服被人洗净叠好放在箱子上的,赶忙取来换上,对镜左顾右看,整理着装。

    因为刚刚稍有运动的缘故,但见那镜中之人眼眸乌黑晶亮,小脸白里透红,鲜嫩得能掐出水来,怎么看都是个又俊又靓的小家丁,这让她心情好了许多,怕什么怕,如此人见人爱的小五哥,裴美人怎么会跟自己生气呢,肯定是为别的原因。

    易倾南自我安慰着,在屋里待了一会儿,便动手将寝室打扫了下,到处收拾得干净整齐,眼看午时到了,如她所愿,外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和少年们低低的说话声。

    “小五,你回来啦?”第一个进来的是陆大庆,一见她在铺上坐着,又惊又喜嚷道,“难怪我今天一起床就觉得天色格外好,原来是因为你要回来啊!”

    王福贵过来对着她的肩膀就是一拳:“真是的,要回来干嘛不事先说一声啊,你是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是吧?”

    常宽和江玉涵也紧跟着进门,呼呼围拢过来。

    “小五!你这几天不在,可想死我们了!”

    “你回来得真是时候,你都不知道,今天府里来了贵客,不仅是将军,还有康亲王,还有宫里来的好多人都在,可热闹了……”

    “我知道,夷陵皇子来了。”

    易倾南神情淡定道出真相,可把众人佩服得,纷纷道:“小五你可真厉害,未卜先知啊!”

    “你肯定是听府里谁说的,是不是?”

    “是你个头!”易倾南撇撇嘴,那夷陵皇子还是自己带到裴府大门口的,照理说自己还是个功臣呢,真搞不懂为何还这么惴惴不安的?抬头看了看那后面进门的几名少年,虽然都没说话,但眼神还是颇为友善的,只最后进来的黄芩,不知是躲闪,还是别的什么,一点没看自己,便是躺在了靠门的铺上。

    对他这副模样,易倾南丝毫不感意外,这些日子闲下来一想,那日的事件确有很多疑点,首先,众人本来干活干得好好的,巡查的领导们也就是走走过场,可黄芩偏偏开口招呼,使得那郑直停了下来;其次,她与郑直向来毫无瓜葛,可郑直最近对她好似很是不满,这其中免不了有人在捣鬼;再次,郑直是怎么知道她当晚出了门,还去往大厨房的方向,哪个向他暗中禀报?

    如果说这寝室里有内鬼的话,他便是最大的嫌疑人,而刚刚的表现,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做贼心虚。

    这时候易倾南心里琢磨另外的事,也顾不上跟他计较,反正以后更加小心谨慎便是,略想一下,便压低声音道:“对了,我这几日没在府里,有什么变动没有?周管事和周家婶子他们情况如何了?”

    那晚江玉涵去飞鹤园搬救兵,遇上出来寻人的王福贵和陆大庆,一起去了关押她的柴房,这三人都在场目睹了事件过程,回来被常宽一再追问,又悄悄告知了他,是以易倾南问得含糊,四人却都心知肚明。

    将圈子围得更紧些,陆大庆朝她凑近一点,一脸郑重道:“小五你还不知道呢,那个欺负你的家伙是杨嬷嬷的干儿子杨春明,听说那晚是他进府来找他干娘要钱,在大管家那里偷了钥匙,趁黑摸到柴房来了。他被将军一把摔在墙上,当时就撞晕了,后来将军叫人将他抬走了,也不知是抬去了哪里,将军还把我们找去,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在府里议论此事,违者予以重罚!”

    易倾南吃了一惊,唇角不由得上扬:“真的?”太好了,她还正愁没脸见人呢,没想到那将军主子早把这问题解决了!

    “真的真的。”江玉涵点点头,低声补充道,“我还听说,那家伙被撞成了傻子,好似还有别的什么伤,还是杨嬷嬷去求情,将军才勉强让人给治了下,然后就送回老家去了。”

    常宽也道:“嗯,事后大管家被将军罚了两个月的月钱,还有周管事和周家婶子,他们都没事了!”

    不用说,这些都是将军主子的手笔!

    易倾南心里那个激动啊,真恨不得抱住那裴美人来狠狠亲两口,那张刚刚才见过的冷冰冰的脸,一下子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公正断案,明察秋毫,真乃青天大老爷是也!

    伙伴们几日没见,聚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又眉飞色舞说了好一会府里的事儿,听他们说,今天夷陵皇子登门入住,大将军特地设宴款待,康亲王和一众官员都在席上,府里各园的小厨房忙不过来,大厨房也得帮着做些活计,府里众人的午餐饭点相应延后,是以大伙才得空回寝室来休息。

    正厅那边的礼乐声隐约传来,听得少年们心痒痒的,他们只是在外院干活的粗使家丁,无缘得见夷陵皇子的真容,此时也吃不上饭,肚饿难耐,便开始转移注意力,猜测起那皇子的年岁和相貌来。

    “我听说,夷陵国的人都是蛮子,身高七尺,体格如牛,那相貌能好看到哪里去?”

    “不对不对,要我说,那夷陵国的人长得矮小瘦弱,来的是皇子嘛,相对要好一点,个头可能就跟小五差不多!”

    易倾南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人家可比我高大多了!就只比咱大将军差一点点而已!”回想一下,那夷陵皇子长相虽然妖魅,可身材却是实实在在的健美壮硕,手长脚长的,站在将军主子身边也差不了多少。

    “小五你又吹牛了,难道你见过?”众人不禁嗤笑。

    “我当然见过——”易倾南摸了摸腰袋里硬邦邦的一块,是那夷陵皇子赏的银子,咽回话头,神秘一笑,“我昨晚做梦的时候见过,不信咱们就来赌一把!”

    “赌就赌,谁怕谁!”不仅是王福贵几个,就连跟黄芩一伙的章峰和高鹏远也跟着吆喝起来,“我们就赌上半个月的月钱,如何?”

    “好,一言为定,反悔的是小狗!”易倾南一巴掌拍在床板上,一锤定音。

    嬉闹了一阵,那边礼乐声终于结束,众人吃午饭的时辰总算是到了。

    刚进饭堂就看见了周许氏,正忙得不可开交,回头瞥见她,也没空过来打个招呼,只是点头亲切一笑,这一笑,令得易倾南悬了几日的心至此方才放下——

    尽管周家婶子被自己连累得险些遭罪受罚,但却没半点埋怨自己的神态,能遇上这样朴实的好人,真是自己的福气啊!

    易倾南这几日在医馆里吃得清淡,还被容泽礼灌下不少药汤,如今吃到府里的饭食,真觉得无比鲜美,众人想她小别回归,基本都不与她争抢,由得她吃了不少,从饭堂出来,她还连连打着饱嗝,抚着涨得鼓鼓的肚子,与少年们一道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感觉十分惬意。

    “易小五,等等!”背后有人追上来。

    易倾南闻声站住,只见是清波园的丫鬟腊梅,便含笑问道:“姐姐找我有事?”

    “嗯,有点事找你帮个忙,就一会儿,你跟我走吧。”腊梅说得有点急,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扯住她的衣袖匆匆往一边去。

    这腊梅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得罪不得,易倾南虽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跟伙伴们使个眼色,便跟着去了。

    她倒没想着别的,只是想着应该是些轻巧活,不然也不会叫上自己,直接叫府里那些牛高马大的汉子们不是更省事?

    谁知腊梅一路没停,带着她在府里径直行走,最后竟走进了清波园。

    这是干嘛?

    易倾南放慢了脚步,微微愣神。

    “怎么停下了,快点!”腊梅回头见她没跟上,神色略有不耐,“老夫人还等着呢!”

    老夫人?

    易倾南心头莫名一沉,难道是老夫人唤她来找自己?可自己只是个最低等的家丁,跟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啊?!

    既然是老夫人有命,这会儿也没有掉头走人的道理,易倾南咬咬牙,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随时应变就好!便又跟上腊梅的脚步,进来一座极大的庭院,过了垂花门,踏上青石阶,来到那正屋门前。

    “禀老夫人,易小五带来了。”腊梅碎步进去,朝着里面的人低头施礼。

    感觉到屋内肃静沉闷的气氛,易倾南心里颤了一下,刚进门站定,就听得高堂上一声清冷的呼喝。

    “跪下!”

    ------题外话------

    龟央想尽办法,终于能睡着了,这两日还有点睡不够的感觉,如无意外,文文也基本能正常更新了,谢谢大家!

相见欢 第三十三章 原罪

    “跪下!”

    出声之人,是站在老夫人右侧的一名妇人,身着深青襦裙,年过五旬,脸容温婉,想来年轻时的相貌也是不俗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愠色。

    左首也是立着一名妇人,年岁身着与右侧那位相仿,只略微瘦高一些,颧骨突出,稍显凶相。

    裴老夫人端坐在两人的中央,正是她当时在寿宴上从后台瞥见的模样,体态丰腴,眉目秀丽,面相看着倒是亲切敦厚,但这五官比起裴美人可真差了一大截,看来裴美人相貌随父亲多一些,她穿着蓝底绣金花图案轻薄云衫,深蓝的纱质褙子,满头珠翠,富贵十足,看向底下的目光里却有着丝丝探究的意味。

    易倾南站着没动。

    她自然是听见了的,此刻也并不是公然拂逆,而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自从自己进了裴府当家丁,还没给谁下跪过,不管是康亲王宁彦辰,还是大将军裴夜,她都没跪,他们也从来没做过要求。

    有句名言怎么说的,但凡真正的伟人,从来都是谦逊的,就跟你身边的平常人一样。

    而这裴老夫人,一来就让下跪,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

    她又想起以前听府里人议论的,说是老夫人身边的新老哼哈二将,新的么,是丫鬟腊梅和海棠,都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而老的,却是那杨嬷嬷和柳嬷嬷,是跟了老夫人十几二十年的心腹,也不知是哪个肚子里有几分墨水的,还编出句词来形容这四人,那便是:“娇花照水,杨柳依依。”

    意思是说,如今有了新人近前服侍,老人也该退居幕后了,可有些人就是心里不舍这金饭碗,硬是要坚守到死。

    腊梅和海棠经常出入女苑,她倒是认识,也算是点头之交,而杨柳两位嬷嬷,平时跟着老夫人身边,几乎不怎么出园,今日她却是头一回得见,听说柳嬷嬷长相稍显严厉,杨嬷嬷则是一脸温和,此刻一眼瞧去,立时分清。

    而杨嬷嬷眼底的怒意,她也没忽略过去,不是说那杨春明被撞破了头成了白痴吗,而且其身上还有另外的伤,陆大庆虽然没说那伤是在何处,但她分明记得,自己那一脚乃是用尽全力,足以让他爆蛋!

    这心思一转一收间,易倾南已经明白了自己现时的处境,被秘密召进清波园问话,显然是一场鸿门宴。

    郑直素来对自己不满,杨嬷嬷因为养子伤残之事也对自己怀恨在心,再加上她身处戏班的旧事,砍断旗杆的前科,被人猥亵的新案,随便哪个在老夫人耳边吹个风,提个醒,便造成她这会儿站在堂下听凭处置的困境。

    不过这只是跳梁小丑的一时蹦跶,这屋里可是老夫人在做主,她就不信了,堂堂将军府的女主人,会没点基本的鉴别能力,分不清是非黑白来!

    “叫你跪下,你还愣着做什么!”杨嬷嬷上前一步,厉声再喝。

    易倾南已经看清形势,她自认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铮铮铁骨,此时敌强我弱,没必要逞能,再说了,那不是别人,是裴美人的娘亲,跪就跪,也没到让自己无法忍受的地步。

    如此一想,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故意做出一副惶然不安的姿态,俯下身子,声音发颤:“易,易小五见过老夫人!”

    裴老夫人应了一声,饶有兴趣道:“你就是易小五?台上扮老虎的那个,如今在府里当差?”

    易倾南听得一喜,老夫人居然记得自己,好事!忙垂头答道:“回老夫人,小人正是。”

    静默了一会,裴老夫人平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易倾南依言抬头,眸光往上面几人脸上一掠而过,便又似胆怯低下头去,只一眼,她看清了几人各异的神态,老夫人似诧似嗔,柳嬷嬷冷眼旁观,杨嬷嬷暗藏忿恨。

    她没有猜错,那杨嬷嬷果然是挟怨而来,接下来可要小心应对了,不过自己行得正站得直,没做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这模样,倒真是长得俊俏,就跟个姑娘似的,也难怪……”裴老夫人端详半晌,话没说完,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那杨嬷嬷听得有点急了,扯下她那绣满花蔓的深蓝衣袖,口中低低做声:“老夫人!”

    裴老夫人点点头,也没唤易倾南起身,而是任其继续跪着,略想了一下,沉声道:“易小五,那晚柴房发生的事情,我下来也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大致情形也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易倾南心里快速跳了几下,底下人?那会是谁呢?

    几名在场的伙伴已经被下令封了口,便不会是他们,也不会是将军主子,难道是七星卫?貌似也不太可能。可就算她当时昏过去了,神智缺失之前还是有印象的,现场除了这几人之外,再没别人了,另外的人根本不知实情,如果要汇报,那极有可能是道听途说,甚至是添油加醋,胡说一通!

    可她现在并不知道这汇报之人是谁,更不知道汇报的具体内容,便不能贸然否定,如此只会惹得老夫人的反感,于事无补,只能随机应变,一步一步来。

    易倾南将自己置身于对方的角度,一边是自己的亲信,一边是个毫不挨边的小家丁,亲疏有别,任谁都会选择相信自己人,这个时候她最好就是避开锋芒,不予过问,息事宁人,反正将军主子已经给她报过仇了,她别的也没什么损失,就是被那色狼压了一下,摸了几把,就当是遇到了疯狗,自认倒霉了。

    主意打定,便一脸无措道:“都怪小人不好,明明前一晚帮将军身边的侍卫大哥在大厨房做了吃的,却忘了禀告周管事和郑大管家,从而引出一场误会,对大管家将小人关押在柴房反省思过这件事,小人不敢有任何意见,也确实是在柴房里反省来着,至于后来有人开锁进来,小人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是何人,想必这又是一场误会吧,毕竟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说不准这来的人还以为柴房关着的是什么野物呢,再后来,小人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街头的医馆里养伤了……”说罢埋下身去,恭恭敬敬连磕几个头,这才又抬头道,“以上句句属实,请老夫人明察。”

    她故意放低身段,贬低自己,闭口不提猥亵侵犯的行为,只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在对方态度尚未明确的时候,因为她相信,这也是老夫人的态度,若是自己一味强硬,说不准会适得其反,首当其冲落马,要知道,自己只是个最低等的小家丁,随便找个罪责惩罚棒打,再逐出府去,谁人又敢说什么?

    还有啊,她都把自己贬低成野物了,那姓杨的色狼还不依不饶扑上来,真真是禽兽不如。

    此番申辩中,她从头到尾都故意没提那将军主子,她想的倒也简单,男主外,女主内,都是各有分工的,虽然这回将军主子出手管了府内的事,但毕竟是私底下做的,没搬到台面上来说,自己也当考虑到他的难处,能闭嘴就闭嘴,能遮掩就遮掩,至于老夫人知道与否,那是另一回事,与她无关。

    相较于那汇报之人攻击性的目的,她这样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应该更让主子喜欢才是。

    一番话结束,易倾南便是低头跪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局促不安的模样,然而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那双大眼睛正滴溜溜转动着,猜想着老夫人的表情和回复,寻思着可能会有的情形与对策,以不变应万变。

    说实话,这样猜来猜去真累啊,还不如让她汗流浃背在太阳底下干一天的活呢,由此可见,高门大院的水可深了,她现在还只是个小家丁,日子就过得这样艰苦,那些在主子面前当差的人,成天勾心斗角,算计来算计去的,还不得给累死!

    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那老夫人在想什么,反正就是不说话,易倾南有点着急了,却不敢表露出来,等了又等,似是没支撑好身体,微微往前扑了一下,手掌及时撑地,才勉强稳住了,吓得低道:“小人不是故意的……”

    其实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做出这胆怯懦弱的姿态,好让对方心软,放松警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如何,早点拿出个结论来吧!

    如她所愿,裴老夫人轻咳两声,终于开了口:“听起来倒挺无辜的,不过说也奇怪了,那柴房在府里也是个偏僻地儿,这过路的人什么道不好走,偏偏就走去关你的那间屋子了?”

    易倾南怔了下,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倒似在暗地指责她一般,而说话的声音温和委婉,面上表情也是优雅无害,贵妇人的清贵气度无损半分,叫人挑不出一点不是来。

    话音刚落,扑通一声,那杨嬷嬷跟着一步,也面向裴老夫人跪下了:“老奴代我那不孝子向老夫人认错!”

    裴老夫人惊咦一声,微诧道:“杨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杨嬷嬷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抬眼含泪道:“老奴早年在雪地里受了寒,身体受限,膝下无儿无女,就这么个不孝的逆子,最近他日夜在家看书干活,改过自新,表现尚可,让老奴觉得很是欣慰,不免就夸了他几句,谁知他竟异想天开的,一心想着要重归府里,要为老奴争气,为将军和老夫人效力,这几日一再提起这事,老奴心知绝无可能,便一口回绝了他,可这傻孩子,跟老奴斗气,不知跑去哪里与人喝了闷酒,壮了胆又进府来寻老奴说情,可巧没找着老奴,迷迷瞪瞪路过柴房,听见那里有人叫唤,以为是进了贼,便走去查看,然后就碰到了易小五,这逆子喝了酒犯糊涂,把易小五当做潜进府里偷东西的歹人了,所以才动了手,都怪老奴平日管教不严,他是被逐出府去的人,实在不该再在府里出现,被人打了也是活该,请老夫人给这逆子,也给老奴降罪吧!”

    她话中所说的这雪地受寒,其实是有典故的,那年严冬,她正是陪年少的裴老夫人出游赏梅,路上遇到意外,她为护主子,跌落马车掉进了雪堆里,由此受了寒气,终身不能生育,嫁人没两年,其夫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休了她,她回了娘家过得凄惨,后来又回了旧主身边做事,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这杨嬷嬷也是个有心计的,二十年来决口不提,只是在今日才眼泪汪汪道出,令得裴老夫人追忆往事,唏嘘之余对她也心存歉疚,感情的天平不自觉便已是倾斜过去,叹道:“春明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以前是年轻不懂事,现在也知道上进了,他是为府里着想才被误伤了,你得好好抚慰着,叫他好好养伤,我过阵就去跟将军说说,等他好了之后就回来吧。”

    易倾南在底下听得真切,简直气得吐血,天底下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呢,明明是欲行不轨的色狼,却偏生说成是一心抓贼的功臣,干脆就无耻到底,再把那什么破头啊,爆蛋啊,都说成是因公负伤好了!

    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她易小五不对,都关进柴房了,还叫什么叫,以为自己是春天里的那只猫啊?!

相见欢 第十八章 蹭饭

    宁彦辰听得唇角勾起,这个易小五,终于还是舍得放低身段求人了?

    “没钱你还雇车出行,真是个做事没头脑的傻小子。”本想再揶揄他两句,可一见得那双忽闪的眸子,无辜的眼神,心一下子软了,再则还有容泽礼在旁边默然看着,便哼了一声,道,“还好你运气不错,遇见本王……”他话说得顺口,显然是忘了是他自己从那酒楼奔下来,主动上门给人家送银子呢。

    “多谢王爷,王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日若有用得着我易小五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易倾南听着他的口气,知道有戏,忙接过他的话来,欢喜应着,一溜小跑出去结账抓药了。

    这些道谢的话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可把那容泽礼逗得满脸笑容,暗暗点头,这个小丫头挺有意思,跟那裴小子动静相宜,倒也般配。

    如此想着,心思愈发坚定,在宁彦辰面前便更是嘴巴闭紧,不予泄露半分。

    易倾南这一走开,屋里就只剩下宁彦辰和容泽礼两人,宁彦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容太医,其实我皇兄他也有苦衷——”

    容泽礼摇头笑道:“都过去的事了,王爷也不必再提了罢。”说罢自是坐回原位,拿起桌上的医书,旁若无人翻阅起来。

    宁彦辰见他态度冷淡,颇有逐客之意,暗叹一声,想来他因为去年被贬辞官之事对皇上心存不满,连同自己都不待见了。

    正觉尴尬,忽见一名青衫男子拿着药方进来,走到容泽礼跟前轻声询问,两人在药方上指指点点,低声说了几句,那男子便是点点头,转身出门。

    没一会,外间算盘声起,噼里啪啦拨得飞快,那男子高声报道:“医资药费,总共是纹银二十两!”

    易倾南站在门口,听得目瞪口呆,二十两银子,就是卖了她也还不起啊,看来以后远远见了这王爷得绕着路走!

    转念一想,不对啊,那看门的家丁都说这医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叫童叟无欺?见人就欺还差不多!

    见宁彦辰不疑有他,径直走去柜台,摸出钱袋付账,她便朝容泽礼看去,没料到对方却是向她促狭眨眼。

    易倾南微怔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是这老太医跟那王爷不对盘,在敲他竹杠呢。

    哈哈,那亲王府里有的是钱,好一个冤大头,不敲白不敲!

    易倾南也跟着眨眨眼,还嫌不够,又朝对方翘起大拇指,重重比划几下。

    容泽礼被她的动作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怕被人察觉,赶紧低头下去,目光投注在医书上,宁彦辰听得背后细微异响,诧异转过头来,只见那一老一少一个静静坐着,一个直直站着,不由叫道:“易小五,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拿你的药!”

    “来了来了!”易倾南吐吐舌头,快步过去。

    那医馆伙计早把她的药装好了,总共是三个药包,再加上一只白色瓷瓶,一边递给她,一边讲着具体用法,大概是觉着收钱收得多,有点不好意思,这用法也就讲得特别详细,末了容泽礼又补上一句:“千万记住了,老夫这药膏一早一晚都得抹,否则日后脖子上留道疤,可别来找老夫哭鼻子!”

    易倾南忙点头称是,宁彦辰在旁听得笑道:“男子汉留个疤算什么,裴夜身上伤疤那么多,容太医你也没这么用心呢。”

    容泽礼轻哼一声,想要分辨两句,看他一眼,又自忍住。

    宁彦辰对他这阴阳怪气的脾性已经有所领悟,也没在意,只对易倾南道:“走吧,正好本王今儿闲着没事,就跟你一块儿回去,到你主子那儿蹭顿午饭吃吃。”

    易倾南撇撇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专门逮着饭点往人家府里钻,三天两头来将军府蹭吃蹭喝,据说还有过几次蹭睡的记录,这王爷,对她那将军主子实在是黏得太紧了些,不会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吧?

    不过拿人手软,即便心底再是如何,表面上却也不会显露半分,而是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退后一步道:“王爷请。”

    宁彦辰嗯了一声,转头与容泽礼拱了拱手,也无多话,大步出门,易倾南见他出去,偷笑一下,也朝容泽礼躬身行了个礼,拎着药包屁颠屁颠跟上那大债主。

    两人就近走了后门,那开门的家丁一见是亲王驾到,惊得眼睛都直了,要知道以宁彦辰的身份,哪次不是侍卫随从簇拥着走正门,按照礼数还得裴大将军亲自去迎,只不过这两人交情不一般,免了而已,可也不该走那供下人进出的后院小门啊。

    他可不知宁彦辰其实是个悠闲自在不拘小节的主,那易倾南便更是大大咧咧不讲礼数之人,见他愣在原处,她还挺自觉摆出副主人的架势,将药包往那家丁怀里随便一放,手臂伸直,连声道:“王爷请进!请进!”

    易倾南也不知那将军主子此时是否人在府里,一路上倒是寻思,这饭点已经到了,自己是该把这位贵客带去何处,是直接领进主子的飞鹤园呢,还是先带到主厅休息,叫人去请主子出来会客?

    正想着怎样才不失礼,自己也好早点去饭堂吃饭,可巧,迎面走来一队人,为首那名体态臃肿的男子,可不正是大管家郑直?

    郑直这日一大早便唤来众管事训话,随后又带着一大帮子人巡视院内各处,他没忘自己之前颁布的命令,一边巡视一边暗地清点人数,别看他长得肥头大耳,一脸猪相,可心思细腻着呢,府里各个职位人数多少,姓什么叫什么,是高是矮是俊是丑,他全记得一清二楚。

    各处都看了,情况倒也满意,等最后巡视到那三等家丁做事的区域,全是露天坝子,顶上太阳明晃晃的,也没个遮挡之物,他一眼瞥过,正说折返回去各位主子的园子看看,就听得一名少年恭敬唤道:“郑管家好!各位管事好!”

    出声之人正是黄芩,他这一句过后,便引来旁边几人眼神瞪视,这家伙,摆明了就是学小五嘴巴甜!

    郑直倒没觉什么,点点头便要走开,目光不经意往那群干活的少年身上打了个转,忽而停住,沉声问道:“周管事,新进府的三等家丁不是有十人吗?这里怎么只有九个?”再细看一眼,又道,“那个名叫易小五的新人,你不是说出府去看病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回来?”

    周林身形一顿,忙出列应道:“兴许是医馆里人多,应该就快回了。”

    郑直沉着一张肥脸,抬头看看天色,老大不高兴,虽说这易小五跟着裴宝出公差的事,他倒是略知一二,请假看病也是合情合理,但一个新进府的三等家丁,不好好干自己的活,不好好跟着自己的上级做事,却巴巴往将军身边凑,终归不是件好事。

    他回想着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俊俏精致的五官,不由得心底暗地一惊,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暖风阁两位姑娘从未传出过喜讯,梁家表小姐明里招摇得宠实际备受冷遇,沈府千金迟迟不能迎娶进门,这些说不得的事,他可全都看在眼里,如果上述猜测是真,岂不是要与老夫人的心意相违,当如何是好?

    郑直惊出了一身冷汗,又看了那跟众人礼貌招呼的少年一眼,眼神一闪,转头就走。

    众人不明所以,只得跟在他身后急急匆匆前行,一路上郑直一直板着脸,又看了几处园子,检查了小校场外围环境,半天的巡视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一行人刚走出条甬道,就撞见易倾南回来了。

    一见那少年苦着小脸,满腹心事的模样,眉目间却是秀致隐现,风姿暗蕴,郑直眼神一冷,劈头低吼道:“易小五,既然回了府,还磨磨蹭蹭做什么?你小子出府这么久,真是去看病呢,还是跟人鬼混去了?”

    宁彦辰走在易倾南后面几步,正好被那一大块假山给挡住身形,所以郑直并没看见他,本着训斥属下的心思,说话便是毫不客气。

    这一声吼得响亮,宁彦辰听得清楚明白,不觉来了气,见那小家丁还在前面傻乎乎立着,大步踏上,现身出来,冷笑道:“郑直,你说谁呢,谁跟谁鬼混哪?”

    郑直吓了一大跳,赶紧领着众人行礼:“小人见过王爷!”

    宁彦辰摆摆手道:“少来这套,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心里不服本王,是与不是?”

    “王爷说哪儿话。”郑直赔着笑,想着自己方才说话口气太重,让这位大贵人不高兴了,又解释道,“小人刚刚在训下人,没注意到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宁彦辰哼了一声,指着易倾南道:“本王一直跟他在一起,你说他跟人鬼混,那不是在骂本王?郑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王不敬!”

    郑直听得冷汗长流,扑通一声跪下:“冤枉啊,王爷,小人实在是不知情,见他久久不回,便以为是他溜出府玩耍去了,所以才动了气;小人也是遵从宫里的旨意,那夷陵皇子不日就要入住,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是卯足了劲在准备,不敢有半分松懈啊!以上句句属实,请王爷明察!”

    宁彦辰与他也是相熟,见他这般模样,料想也不是假话,轻笑一声道:“看你吓成这样,既然是为圣意忙碌,何罪之有?本王跟你开玩笑呢,起来吧!”

    郑直连磕了几个头,这才谢恩站起,直抹冷汗,这位康亲王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是个天生叛逆的性子,随心所欲惯了,谁要是惹恼了他,可是会被他变着法子整,吃不了兜着走!

    自己今日真是倒霉,就一句训人的话,怎么就触到他的虎须了?

    还有这个易小五,到底有什么魅惑人的本事,搭上将军身边的心腹倒也罢了,却连这位贵人也巴结到了,还结伴而回,简直是不可思议!

    心里猜测着,面上却殷勤笑道:“王爷来得不巧,将军与各侍卫出门去了,据说要去京郊军营,晚些时候才回来。”

    宁彦辰闻言有丝失望,却没表现出来,肃然道:“本王不是来找他,本王是特意来检查将军府里的设施物件,还有夷陵皇子的居室布置,明日上朝还要向皇上汇报情况的。”

    郑直听得浑身都绷紧了,赶紧道:“王爷这边请,小人这就带王爷四处查看去。”

    易倾南低眉顺目站着,听见两人对话,心里早笑开了花,这王爷可真是个角色,明明是来蹭饭,却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若有其事的,逗得那郑直团团转,好玩,真好玩!

    宁彦辰当然不会跟他去看,看看天色,又看看郑直身后众人,故作体恤道:“时辰也不早了,本王看大家都挺辛苦的,不如先用午饭,饭后再带本王前往查看也不迟。”

    郑直自然不敢拂逆他的意思,便点头应道:“是,请王爷随小人去正厅用膳。”又侧头,低声吩咐二等家丁的管事窦庆云道,“快点,去厨房传饭!”

    易倾南眼见宁彦辰跟着郑直走了,其余管事则是站在原处恭送,便也立在周林身后,准备等人一走得不见,自己就跟着周林回家丁苑去吃饭去。

    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那康亲王没走几步,忽又回头过来,叫道:“易小五,你还不跟上?”

    周围一片静谧,众人都是屏息噤声,易倾南愕然抬眸,却听他一语双关道:“本王方才帮了你的大忙,也不要你偿还什么了,就来伺候本王用膳吧!”

相见欢 第三十四章 别了,裴美人

    今日这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可都占尽了,正是趁着夷陵皇子进府,将军主子忙得无法脱身的时刻,在这外间宾客止步的内苑,屋里的嬷嬷丫鬟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屋外也是几名身材高大面目陌生的家丁,真要颠倒黑白弄死她,简直易如反掌。

    易倾南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作为小人物的悲哀,这个朝代就跟她的前世一样,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有权有势的人手里,要想不被人欺负,不被人压制,你就得使劲往上爬,所以这些高门大宅里才会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那么多的阴谋诡计。

    可这位老夫人不是别人,是裴美人的娘亲啊,堂堂将军府的女主人,当是睿智宽厚的性情,也许她只是被下面的人谎言所惑,一时糊涂呢?

    退一万步说,倘若那杨嬷嬷真的怀恨在心,要对自己做什么坏事,她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了,岂能任由他们欺负,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呗,府外医馆里还有个刚认下的干爷爷呢,相信他会给自己做主的!

    想到这里,易倾南又觉得有了点底气,深吸一口气道:“禀老夫人,小人当时确实是困得睡着了,而且那时候天上在下雨,还下得挺大的,柴房的屋顶一直漏水,小人又冷又饿,本想着按照大管家的命令打起精神,好好反省,可实在没撑住……”

    这话不经意透露了一个讯息,当天晚上可一直是在下大雨,雨声哗哗的,杨春明走在路上,跟柴房隔得那么远,居然能听到里面的叫声,因此作出有贼的判断,简直太有能耐了!

    裴老夫人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朝底下的杨嬷嬷看了一眼,言道:“我也想起来了,当晚确实是下大雨,筱蓉丫头因为害怕,还特意过来跟我作伴,杨嬷嬷,你先前不也说了,春明是喝了酒,迷迷瞪瞪的,这兴许是犯糊涂,听错了吧?易小五在柴房里安安静静待着,没出声的。”

    杨嬷嬷脸色变了几变,随即又俯身下去,悲悲切切道:“也有可能是这逆子酒喝多了,听错了,但他的想法没错啊,一心为府里出力,他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却还勇于去擒拿贼人,没想到,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说着竟呜呜哭泣起来。

    裴老夫人见她这般,便使个眼神,让另一位柳嬷嬷去扶她,这柳嬷嬷低头过去,唇角轻扯几下,从易倾南的角度,眼风过去,正好瞥见其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瞬间即逝。

    是眼花了么?这是在笑谁呢?

    易倾南却不知,她其实没看错,柳嬷嬷确实是在冷笑,笑的却是杨嬷嬷说杨春明这几年身体不太好的那句话,这府里谁不知道啊,那杨春明就是个混混儿,不管在府里当差的时候,还是后来被逐出府去,城里的花街柳巷他可是熟客,身体能好才怪呢!

    这柳嬷嬷与杨嬷嬷虽为同僚,平时还住在一个屋里,以姐妹相称,表面关系很是熟稔友好,可背地里也经常相互较劲,在主子跟前争宠,毕竟两朵娇花年纪还小,资历尚浅,这清波园一姐的名号,还得在两棵老树之间争夺。

    柳嬷嬷可不像杨嬷嬷,因为救护主子有功,早年给许配了一户富庶人家,后来被夫家休了之后又隔了些日子才回到主子身边,她是一直都跟着主子,未曾婚配,实实在在的献了热血献青春,献了青春献终身的,对于杨嬷嬷这种半路回归的,她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会有想法,奴才救护主子,那可是天经地义的,换做是她,也是一样挺身而出,断不会成为日后谋取利益的手段!

    “姐姐莫哭,老夫人会为你做主的。”说完这句假惺惺的话,柳嬷嬷伸手去扶,杨嬷嬷哪里肯起,轻轻推开她的手去,两人推拉了几下,也就作罢。

    易倾南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暗斗,自然不会加以利用,这时候她还在想自己该怎么防守反击,很显然,杨嬷嬷是要一口咬定杨春明去往柴房的动机为擒贼,至于后来,就把她易小五当做是贼人了,两人缠斗在一起,发生点身体接触也是必然的,再后来……不好,要糟!

    这一声刚在心里叫出,那边杨嬷嬷已经停了哭泣,哽声道:“就算他将易小五误认为是贼,先动了手,可不知者无过啊,下来解释清楚不就得了吗,谁知易小五竟趁他酒醉虚弱,将他打成重伤致残,到现在还是神智糊涂,还伤了男儿根本,这辈子就算是完了!老夫人,易小五小小年纪就如此猖狂,心肠歹毒,趁人之危,恣意伤人,这等目无王法的凶徒,哪能任他逍遥自在,往后再变本加厉危害旁人?请老夫人明察,为小儿做主!”

    易倾南心里沉了一沉,自己一片好心没提及将军主子前来搭救的事,没想到却因此跳进了对方挖的坑里,不仅是自卫反击变成了行凶伤人,而且连同将军主子打杨春明的那一掌都算在了她头上,从个饱受欺凌的小家丁,一跃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这样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现在再说出将军主子的事,人家肯定是不信了,还得另谋途径,洗脱罪名。

    “若真属实,我自然会做主,我裴府也容不得这等恶奴。”裴老夫人平平应了一声,便朝她望过来,“易小五,你可有话说?”

    略略回想下杨嬷嬷这连番的控诉,不难发现一个极大的漏洞,易倾南定了定神,申辩道:“回老夫人,当晚天色不好,小人在柴房里饿得浑身没劲,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见来人高大威猛,比小人足足高出一个头来,身上一大股酒气,门一开就给了小人一巴掌,把小人给打昏过去了,小人压根就没动过手,真的没有,如有半句假话,就让小人下到十八层地狱,从此消失好了!”

    十八层地狱,那就是阴曹地府,冥王的地界,她可求之不得回去。

    在这见鬼的朝代,真是没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还不如回去冥府重新投一回胎呢,所以这诅咒发誓什么的,别人当真,她却一点都不怕!

    “你胡说,你没打他,那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杨嬷嬷按捺不住了,回头朝她低叫道。

    此问正中易倾南下怀,目光迎上去,不慌不忙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兴许是他自己在墙上撞的吧,不是说喝了很多酒吗,我以前见过一个酒鬼,喝高了之后不仅是打别人,还拿把菜刀砍自己呢,硬是把自己一只膀子给卸下来了,真是可怖啊。”

    说完还瑟缩一下,低头下去,显出好生后怕的模样。

    不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谁不会啊,她小五哥可是个中高手!

    杨嬷嬷气得捶地:“你撒谎!明明是你打的他!”

    易倾南根本不理她,却是朝向裴老夫人道:“老夫人,小人确实没有打人,小人一直笃定来人是来放小人出去的,心里感激得不行,就算再多挨几巴掌,也绝对不会还手!”

    裴老夫人挑了挑描得细长的柳眉:“哦,何以见得他会放你?可是他说了什么?”

    易倾南此时很是谨慎,也没节外生枝,只将自己想好的说辞讲出来:“小人看他身上穿着府里二等家丁的衣服,一只手里提着府里的灯笼,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锁链和大串的钥匙,这架势,可不就是来放小人的么?”

    这话却不是瞎话了,那晚杨春明确实就是这副装备而来,只不过前面都是铺垫,而后面那句钥匙,才是关键,也是她在杨嬷嬷的控诉之中发现的漏洞。

    杨嬷嬷自己也说了,杨春明是去找她的路上正好经过柴房,且不说单枪匹马去捉贼多不合理,既然是事发突然,临时起意,却怎么会有柴房的钥匙呢?

    还有啊,杨春明是被将军主子亲自下令逐出府去的,当时老夫人也是首肯了的,这被主家除名之人竟还穿着府里的衣服,提着府里的灯笼,大摇大摆出入于府内各个角落,不得不让人心里嘀咕,是谁给他背后撑腰,让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只是将问题抛出来,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蓄意而为,这就要裴老夫人去判断了。

    某些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府里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可一点没把男女主子放在眼里,她就不信,主子就一点没察觉到,还是任其继续发展做大!

    “这么说来,都是杨春明他自作自受,跟你没半点关系了?”裴老夫人轻飘飘一句道出,把易倾南听得愣住了。

    怎么回事?

    这语气还是不对啊,照理说,此刻当是追究杨春明出现在柴房附近的动机,还有他那身衣服和那串钥匙的出处了,可这老夫人怎么还是就跟没听懂似的,也不去琢磨她的话,只把着眼点落在对方的伤势上,在是不是她伤人的问题上纠缠不清,这哪是当家主母的胸怀与作风?整一个被身边下人蒙了眼的愚钝老太太!

    易倾南忍不住眯起眼,高堂上坐着的,真的是将军主子的娘亲吗,会不会是人假扮来骗自己的?

    不过就算杨嬷嬷再是仇恨自己,也断不敢这样胆大妄为,做出这种李代桃僵的事来,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猜想着种种可能,易倾南也不好贸然接话,只得低头应道:“回老夫人,是的。”

    “好一个是的!”裴老夫人哼了一声,蓦然拔高了声音,“易小五,在此之前,我就早听说过你的种种事迹,呵呵,听得我真是瞠目结舌,平生仅见哪!”

    易倾南把头埋得更低一些,心思飞快转动着,暗忖不只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不只是要糟,而是相当糟糕!

    柴房的事件就这么略过不提,转而去揭她的老底,另寻错处了!

    看这情形,老夫人已经先入为主,判定了她的罪过,即便是自己努力反驳自辩,列举细节,也是徒劳,这可怎么办,难道这将军府真的待不下去了?

    正胡思乱想,就听得裴老夫人声音平稳,不带喜怒道:“我只说你三宗罪,其一,你参加家丁招募的那日,逞能好强,胆大包天,毁掉了我裴府御赐的军旗,将军那是胸襟宽阔,不跟你为难,还破例招你进府,可这断不该成为你日后恃宠而骄的理由。”

    易倾南暗地翻个白眼,将军的良苦用心,不是你这内苑妇人能懂的。

    裴老夫人沉声又道:“其二,你不守本分,撇开自家主子,私自与康亲王结交,来往过密,甚至还为他近身服侍,而且还是发生在我裴府正厅之中,众目睽睽之下。”

    易倾南跪在地上无辜咬唇,什么近身服侍,小五哥就当了次报幕员而已,若说近,那郑直比她近多了,可不可以也一同治罪?

    “以上倒也罢了,既然你愿意另攀高枝,我也不会强求,将军将这府里内务交给我主持打理,我自认也有这个权利,一拍即散,放你自由,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又去勾搭夷陵皇子,不仅与他同乘一车,还在大庭广众勾肩搭背,携手而来,你这丢的可不只是我裴府的脸,更是我苍汉的脸!你说,我怎能留你在府里,隐患无边,祸害无穷?!”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易倾南再不明白那可真是个傻子了,这是要赶她走呢!

    这才是对方的最终目标!

    坏印象已经生成,再留下来只会忍气吞声,处处受制,那还有什么意思?

    走就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除了伙伴们和裴美人,这府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她先行一步,日后安顿好了,再把伙伴们都接出去,至于裴美人嘛,以后就相见不如怀念了。

    易倾南心思敲定,埋首下去道:“小人知错,愿自动离府,请老夫人降罪!”

相见欢 第三十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样也好。”裴老夫人沉吟着,目光幽幽投射下来,叹道,“易小五,你莫怪我心狠,我将军府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总得有些规矩,可容不得这些下作事……”

    看这小少年长得也真是俊俏,个子纤细,肤色白净,明明是男孩子,却长了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眼睛亮亮的,挺直的鼻梁,柔润的小嘴,五官细腻耐看,毫无瑕疵,小小年纪已经初具风情,若是再长个几岁,那还不更加勾人?

    要勾,就去勾那康亲王,勾那夷陵皇子,但飞鹤园的那位,却是绝对不行!

    易倾南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不住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这个没地位没后台的小家丁,果然一出事就当了炮灰,只不过,这老夫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有,这场鸿门宴的起因真是那柴房事件,还有另有内情?

    但听得裴老夫人又道:“你来府里做事也有一段时日,既然有主仆的名分,我也不会亏待你——”她顿了下,眼风一瞟,一旁的丫鬟海棠就捧着个小布包过来,揭开一看,是四锭大大的银元宝,每锭足有十两之多,“这些银子,足够你离开上京的路资,还能去乡下寻个营生,你年纪还轻,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易倾南瞪着那银元宝,头一个念头便是,啊,银子,好多好多的银子!

    第二个念头随之即来,这银子是早就准备好的,看来让她离府的心思也是早就存在的,召来问话只是个幌子,不管她说什么,有理无理,都是一样的结果!

    那她还申述什么呢,啥也不用说了。

    至于第三个念头,惊得她心里忽忽直跳,没听错吧,裴老夫人竟要她离开上京?!

    有这么严重吗?她到底犯什么错了,是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了?

    脑子里一阵迷糊,只觉肩上的衣料被轻扯几下,旁边有人在低声催促:“还不快谢老夫人宽恕!”

    “谢老夫人!”她含糊应着,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上下均无异议,这事也就这么下了结论,做了了断,裴老夫人也没再为难她,让海棠陪她回寝室收拾物事,即刻出府。

    易倾南捧着那只装有四十两白银的布包,由海棠带路,出了绿树苍翠的庭院,走出院门,她不由得回头一望,只见上面横匾上三个大字:慈荫院。

    还慈荫院呢,树荫倒是有,可一点都不仁慈!

    回去家丁苑的路上易倾南一直在想,真就这么走了?可那虎头还没拿回来呢,要不她就以此为借口,说那只虎头是她亲自设计的,具有纪念意义,临走时希望能讨要回来,带在身边留个念想。

    要拿回虎头,就必须得去求见裴美人,自己要不要开口求情,让他留下自己呢?

    关键是,裴美人知不知道今日她被裴老夫人召见并且除名的事?

    回想起他在医馆里给她留的口讯,应该是不知道的吧,那晚他不仅出手救了她,还消耗自己的内力给她治伤来着,这样的举动实在不像要赶她走的样子啊!

    海棠就在她前面几步,也是没吭声,只走到一处僻静的甬道时,才不经意说了句:“易小五,你也别怨老夫人,我们这在府里做事啊,真是得揣着一百个心眼儿,少一个都不行。”

    易倾南听出来了,她名为陪同,实则监督,顺道也是探听下自己的想法,便点头道:“是,这次是我太不注意影响,我不敢怪谁,只怪我自己没做好。”

    海棠见这小家丁还算识相,不由得抿唇一笑:“说来你也不吃亏,一眨眼四十两银子就到手了,拿去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多好啊,可比我们这提心吊胆累死累活的,一月拿一次月钱强多了,你说是不是?”

    易倾南连声称是,随口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也没聊几句,就到了家丁苑。

    此时正是下午上工的时候,大厅的宴会已经结束,宾客移驾去了花厅里喝茶,家丁苑的人都各自忙活去了,相邻的女苑也很是冷清,看不到半个人影。

    毕竟男女有别,依着海棠清波园丫鬟的身份,也不可能进入男子寝室,便在门外等候,只嘱咐她尽快收拾,末了自己才好交差。

    易倾南顺手带了下门,喝了口水,在通铺上坐了一会儿,慢慢整理下思绪,这才磨磨蹭蹭着手收拾,她进府的时候只带了个小包袱,走的时候仍旧是个小包袱,装两件换洗衣服,再有就是这些银子,之前她买的物事都留在原处,也算是她为伙伴们留个纪念吧。

    “易小五,好了没有?你倒是快点啊!”海棠已经在门外叫了。

    “好了好了。”看看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易倾南换上自己的衣服,将家丁服叠好放在铺上,然后开门出去,皱着眉头道,“海棠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什么事?”海棠问道。

    易倾南面色一整,道:“我跟府里可是签了三年活契的,这契约还没满呢,我这样走了,不就是逃奴了吗?”其实这个问题她在那慈荫院的时候就想到了,当时她故意不提,就是为了过后再来反攻,好吧,她承认,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想离开裴府,离开裴美人,最重要的是,这么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走,她不甘心啊!

    谁知海棠淡淡一笑,指着家丁苑大门的方向道:“你看,这不是周管事给送来了吗?”

    易倾南见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周林正从外面匆匆而来,手里确实拿着一包物事。

    “海棠姑娘。”周林朝海棠点点头,又转过来望向易倾南,眼睛有点红,“小五……”

    说实在的,他真有点怕看见少年那双充满信任的眼,对这个俊秀能干的孩子,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却留不住,上头一句话就把他的申辩堵死了,他只是个外院小管事,资历最低,这回能保住这饭碗就不错了,还能怎样?

    “小五,这是你的活契书。”他叹着气,将手里的契约与布包一并递过去,“还有你婶子烙的饼,你带着路上吃吧!”

    易倾南接过那契约一看,当真是当初大管家郑直与众人签的那一份,底下还端端正正写着自己的名字,记得当时伙伴们成功入选,顺利进府,开心得不行,个个签名的时候手都在抖,只有她最是淡定,结果又如何,却成了最早离开的那一个。

    说不难过那是骗人的,但难过有什么用,虽然自己没提契约的事,但人家却压根没忘,什么退路都堵得死死的,事已至此,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周林另外递过来的布包面上还热乎乎的,他说是周许氏刚烙出来的饼,易倾南也没怀疑,很干脆就收下了,这哪是几张饼,这是周林夫妇对她的一片心哪,这府里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可都记在心里的,永远不会忘记。

    海棠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这易小五都是要离开的人了,就算周许氏是用府里的材料烙的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装作没看见就行了,偌大的将军府,这些年来来走走的人她也看得多了,可没见过像易小五这么硬气的少年,那个杨春明本来就不是个东西,活该挨揍,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只能是心里想想而已,奴才的命运,还不就是当主子的一句话?

    “你婶子叫我给你提个醒,往后在外面凡事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有了落脚的地方就想办法带个口信给我们……”周林话音哽咽,有些说不下去,其实这话名为周许氏所说,实际就是他的心思,可在旁人面前也不好表露,就假借了自己媳妇的口。

    “放心吧,周管事,我自己知道的,你和婶子也多保重,世事难料,山不转水转,咱们日后说不准还会见面的。”易倾南拍着他的手臂,反过来安慰他。那裴老夫人叫自己离开上京,难道自己就那么听她的话,叫走就走啊?大不了出门绕一个大圈,回头就转去慈济医馆,跟干爷爷团聚去,老爷子肯定高兴坏了!

    那日她听容泽礼闲聊时说起,他在皇宫里当太医当了几十年,救过的伤病不计其数,上京城里绝大多数王公大员都受过他的救治,可谓背景深厚,人脉广阔,任谁都会给他三分面子,当时她还笑话他吹牛,把老爷子惹急了,诅咒发誓的,还夸口说往后她要是遇到麻烦,在上京城里混不走了,他就算是找京兆尹给她换个全新的户籍身份,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对啊,她如今就逮住这句话不放,非要他给自己兑现,换个全新的身份,还继续待在这上京城里,看谁能把她怎样?

    易倾南心里给自己好好打算了一番,对未来的生活有了几分确定,脸上也不觉有了笑意。

    见两人你来我往拉着手说个没完,海棠在一边有些急了:“周管事,老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我们这就送易小五出府吧!”

    易倾南惦记着莫老头的嘱咐,便道:“不劳海棠姐姐,我去府里各处转转,跟大家道个别,等会儿周管事送我就好了。”转啊转啊,自然就转到飞鹤园了,就算见不到将军主子,能见到裴宝也好啊,得在出府之前把那虎头给拿出来,还有,她正想跟周林再说说话,请他帮忙关照下其他几个伙伴,说实话,她挺放心不下他们的,这府里谁不知道几人要好啊,她这一走,他们几个难免不会被殃及到,能有周林的庇护,她走得也安心一些。

    海棠却是摇头,面沉如水:“道别就不用了,大家都忙着呢,早早出府得好。”末了大概是觉得说话太硬,又笑笑补充一句,“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

    易倾南哼了一声没说话,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连道别都不准,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这个老夫人,她一开始真是错看了她!

    周林见她脸色不好,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算了小五,下来我会给大伙说的,你刚刚不是讲了吗,山不转水转,这缘分的事可真说不好,日后兴许还能见着的!”

    “那好吧。”易倾南将包袱挽个结挂在肩上,这海棠不过是个底下的执行者,她也没必要跟其闹脾气,不见就不见吧,反正她还有位干爷爷呢,到时候撒个娇什么的,直接请他上门,正大光明来讨要虎头——

    这是她的旧物,理应原物归还,将军主子怎么也得给他老人家面子吧!

    三人径直朝裴府后门的方向走去,路过池塘的时候,易倾南心头一动,走过去在塘边拾了几颗鹅卵石装在兜里,抬头迎上海棠和周林诧异的目光,她笑了笑,大大方方解释道:“好歹在将军府里待了这么些时日,也有感情了,我别的东西也带不走,就拣几颗石头吧,往后看着它们,我就想起府里的生活,想起大家了。”

    一番话说得周林眼眶微红,连海棠也是眼光闪闪的,不自觉别开脸去。

    她和腊梅作为裴老夫人身边的人,根据主子和周围人等近来的言行,对于今日之事隐约也知道一些内幕,在她看来,这易小五确实走得有点冤,可是谁叫他长得那么俊,嘴巴那么甜,那么备受瞩目,从而触犯到别人的利益,可见,人的样貌还是平凡些好,比如她自己,长相只是个中上,清秀而已,早就断了那些高攀的念头,而不像腊梅,或是表小姐房里那两丫头,还在一心做着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

    没一会儿就到了府邸后门,海棠微松了口气,站在门内,止步不前,只轻声说了句:“易小五,你自己保重。”

    “海棠姐姐,你也保重。”既然走到这里,一切已成定局,易倾南也接受了这一事实,心情松弛下来,对着她含笑挥手,说罢又转向周林,忽然俯身下去,深深鞠了一躬。

    “周管事,谢谢你和婶子这些日子的照拂,易小五没齿不忘!”

    “小五……”周林擦了擦眼,并无下文,只转身过去,跟守门的家丁打了个招呼。

    府门徐徐打开,易倾南听得背后隐隐传出的丝竹之声,没有像在清波园那样回头去看,而是大步踏出门去,忽然见得那徘徊在石阶下的小小身影,不觉怔住,张口唤道:“翠丫?”

    那小人儿闻声转过头来,没错,她没看错,是翠丫!

    石翠雅一身素淡的布裙,手上也是挽了个小包袱,抬眸看见是她,满面委屈,小嘴动了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小五哥……坊主不要我了……”

相见欢 第三十六章 遇劫

    “翠丫?”

    易倾南顾不得跟周林说话,几步跳下石阶,朝那小人儿奔过去,她却没看见,背后海棠把周林扯去一边,当机立断将府门关上了。

    “别哭,好好跟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她问。

    “小五哥……”石翠雅眼睛哭得红红的,不住抽泣,讲得也是断断续续,“呜呜,我每天都认认真真做绣工,从来不偷懒,有时候还帮姐姐们做,我真的没做错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坊主今天一早跟我说,不要我了,让我收拾东西离开,我求她半天也没用……小五哥,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易倾南回想起那日在明荷绣坊,坊中众人对翠丫的态度甚是亲热,不像作假,谁知没过几日就骤然变卦,一时也说不出缘由,只得叹气道:“就算是我们倒霉吧,没遇上个好主子,不过也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慢慢找便是。”

    石翠雅被她说得破涕为笑,有丝不好意思道:“我在这城里什么人都不认识,只好来找你帮我出主意,真好,小五哥,幸亏还有你,我看见你心里就踏实了。”说着说着,忽见她身上衣衫颜色不对,肩上还挂着个包袱,不由问道,“小五哥,你这是要出门吗?”

    易倾南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苦笑一声道:“我们是同病相怜啊,我也是被主子给开销了。”

    “真的?”石翠雅惊讶地张大了嘴,在她看来,她的小五哥无所不能,厉害得不得了,会被主子辞退,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过小丫头十分善解人意,看易倾南脸色不太好,也没刨根问底,只安慰道,“没事的,小五哥,正好我也想我哥了,我们这出城去找他,好不好?”

    易倾南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石头,暗地汗了一把,自己也是怕她担心,才骗她说石头随其师傅在京郊做事,实际人在何处,自己却是压根不知道,忙摇头道:“你哥走得匆忙,没跟我说具体地址,城外那么大的地方,可不像我们村子,丢个人进去就跟丢个石子儿在水塘里,根本找不到,我们去了也是白跑一趟,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再另外想办法。”见她面露失望没吭声,又保证道,“你放心吧,不久你一定会见着石头的。”

    石翠雅从明荷绣坊出来一直都是六神无主的,此时便将这少年看做自己的主心骨,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点头应道:“行,小五哥,我都听你的。”

    易倾南原本是想遂那裴老夫人心愿,在城门口逛一圈,装装样子就返回,去慈济医馆投奔干爷爷容泽礼,没想到翠丫会贸然寻来,想了一想,便道:“走吧,咱先去找住的地方。”

    她在慈济医馆养伤的时候,跟馆主与大夫们也混熟了,闲聊时曾经说起过这上京城的房价,上京城是苍汉的国都,繁华富庶,寸土寸金,据说一座位置一般的小宅子,买下来足足要好几百银子,医馆所在的宅子乃是馆主的祖产,前院行医,后院住人,挤得满满当当,她在养伤期间占了容泽礼的房间,容泽礼都是去与另一位老大夫打挤同住,如此逼仄的环境,再塞不下个翠丫了。

    一念及此,易倾南临时改变了主意,也懒得去城门晃悠了,直接找住处去,都说安居乐业,她是这么理解的,住得舒服了,心情也好了,所以才能快活地干活赚钱。

    她兜里的银子自然是买不起房子的,买不起,但租得起啊,一直都听说城南那边宅子相对便宜,就上那儿找去!

    易倾南已经想好了,这事必须来个先斩后奏,等找到了房子再去见干爷爷,不然这老爷子肯定是要插手帮忙,她可不想劳他大驾,要知道,自己这出了裴府,还带着个翠丫,往后麻烦老爷子的地方还多着呢,既然自己手里还有点钱,就自己搞定吧。

    时候已经不早,顶上太阳还毒辣辣的,易倾南领着石翠雅出了街口,一路朝南走,此时没了工作,她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了,眼看那牛车驴车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却忍住没开口叫唤,只在个凉茶铺子歇了下脚,各自要了碗凉茶解渴,没歇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已是满头大汗,易倾南对这上京城的街道布局还算比较熟悉,见翠丫个矮腿短走得吃力,小脸也是被晒得通红,不禁心存怜惜,朝四周看了看,拉着她转进一条阴凉的小巷子,一来抄抄近路,节约点体力,二来也可以顺道避下暑。

    这会儿正是各家各户开始准备晚饭的时候,小商小贩的也陆续收摊回家,巷子里甚是冷清,看不到几个行人,两人边走边说笑,忽地眼前黑影晃动,蓦然被人团团围住。

    易倾南心里紧了一下,她刚刚不是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但见前方还有人在行走,也没怎么在意,可就是眨眼间,前面走着的行人竟然一下子不见了!

    “小子,把银子统统交出来!大爷就放你们离开!”

    易倾南眼风瞟过,看清前后左右共有四人,个个都是牛高马大,满脸横肉,长相不是粗犷就是猥琐,其实还有一名是个独眼龙,这声恶狠狠的威胁之言正是出自其口。

    奇了怪了,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打劫?

    更奇怪的是,自己和翠丫穿的都是最不起眼的布衣,一看就是寻常老百姓,却被人当做打劫对象,这些人眼睛长在脑袋后面的不是?

    如果是她一个人倒也好办,先出快手打倒一个,再从空档处冲出去,对于自己的轻身功夫,她是相当有把握,绝对能够全身而退,可还带着个翠丫,就有些麻烦了。

    此时两人正是站在巷子的正中位置,前后除了歹徒,并不见有别的人影,感觉到翠丫的小手紧紧握住自己,渐有汗意,还微微发抖,易倾南拿定主意,绝不能让翠丫受到半点伤害,那就只能舍财消灾了。

    “这位大哥,我们兄妹俩是去前面亲戚家串门的,身上也没什么钱,一点小意思,天热,请各位喝茶!”易倾南从衣兜里摸出个小钱袋来,双手奉上去。

    那四十两银子是放在背上包袱里的,钱袋里就只放了些散钱,还有一点碎银子,这数目跟自己的衣着打扮倒也相衬。

    说实话,对她这种寸土必争的人来说,就算是点小钱,都是不愿白白给人,可是没办法,情况特殊,只能弃卒保帅。

    易倾南心里盘算得好好的,也做好准备,一旦那独眼龙接过钱袋去,她就拉着翠丫快步离开这儿,今日双双被开,还路遇劫匪,诸事不吉,找房子的事也肯定顺不了,还是改日再来。

    谁知那人接过钱袋掂了一掂,随手抛给旁边一人,竟是冷笑道:“这点小钱就想打发我们弟兄几个?没门!老实点,把你身上的银元宝交出来!敢耍花样,老子先划了你这张小白脸!”说罢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牛耳尖刀来,上前一步,朝两人面前一晃。

    易倾南被那明晃晃的刀光惊了一下,眼看着那只大手伸过来,抓起石翠雅的一缕头发,这才反应过来,挥手挡下,拉着石翠雅退开一大步。

    独眼龙却已削掉了石翠雅的一绺碎发,手一扬,在空中飘飘洒洒,笑声森森响起:“小子丫头都长得不错,真是两只鲜嫩的小羊,这样的肥差,今日却让我们哥儿几个给碰上了!哈哈哈……”

    “我们没钱了,真的没钱了,你们放过我们好不好?”石翠雅吓得小脸惨白,将易倾南的手抓得紧紧的,说话也是强自镇定,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透露出心底的惶然与怯意。

    易倾南没说话,心思飞快转动着,听对方话里的意思,他们知道自己身上另外还有钱,而且一口道出是银元宝,还说什么肥差,这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些人不是偶然出现于此,而是受命于人一路跟踪自己,对自己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显是蓄谋已久而为之!

    见鬼,本来只是自己一个人遇敌,却不想翠丫临时出现,把她也给拖下水来了!

    不过还好,自己已经事先留了一手,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大哥,有话好说,只要大哥肯放我们安全离开,银子不是问题,都给你们!”易倾南一只手摸向衣兜,另一只手把石翠雅拉到自己身后,暗暗往后推。

    那独眼龙倒也爽快:“那你把银子拿出来!”

    “是,是,我这就拿!”易倾南答应着,将石翠雅又往后推了推。

    独眼龙见这少年真的又掏出个大大的布包来,里面胀鼓鼓的,当下伸手抓过来,先是一掂,还挺沉,再一摸,里面**的,个个呈椭圆型,没错,就是银元宝!

    见他拿着布包眉开眼笑,周围三人也是大喜过望,包围圈散开了些,趁此机会,易倾南转身,拉着石翠雅就往回疾走。

    她不敢跑,因为跑的话只会给对方造成自己心虚的感觉,只能是快步地走,心里盼着那独眼龙一伙人会从巷子另一头离开,毕竟是才抢了银子,不至于那么明目张胆,双方的距离由此拉大,等自己带着翠丫到了巷口,外面就是大街,也就安全了。

    “大哥,那府里婆子说的,有四十两银子,快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这么多?”一名汉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分赃了。

    “急什么?!”独眼龙将布包往腰袋里一塞,瞥了眼那匆匆而去只在一丈开外的两人,突然叫道,“小子,你站住!”那雇主说了,一旦得手,四十两银子全部归他们所有,而且那小子长得不赖,还能卖到秀倌楼里去,保准大赚一笔!其实不止是这小子,还有这个小丫头,都是上好的货色!

    他一声令下,其余两名大汉又扑了上去,易倾南听得身后脚步声,只道是布包的奥秘被发现,令对方恼羞成怒,赶忙叫道:“快跑!”攥紧翠丫的手,拉着她一路飞奔。

    没错,那布包里没半点银子,全是石头,她在府里水塘边捡的鹅卵石!

    当时也不是未卜先知,只不过她多了个心眼,这鹅卵石又硬又大,用来防身还是挺好的,却没想到竟有如此作用,可以来个移花接木**,骗到对方,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耳边风声呼呼,易倾南的心也是怦怦直跳,本来以她的身手,虽然没有武功对敌,但逃命是绰绰有余了,只可惜带着翠丫,步子被拖累了不少,左奔右窜,相当狼狈。

    “来人啊!救命啊!”她边跑边是高声叫道。

    “救命……救命……”石翠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跟着她喊。

    小巷子里到处关门闭户的,偶尔有人开门伸出头来看一眼,一看到是两道瘦小的身影在前面跑,四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提着尖刀在后面追,吓得赶紧又缩回头去,哐当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

    易倾南也没想过会真的有人来救,只不过希望住户们稍微帮着吼吼,对方听到叫声也会有所收敛,脚步缓上一缓,自己好拉着翠丫奔到巷口,谁知会遇到这情形,人家明哲保身也是无可厚非,只得迈开步子拼命跑。

    却听得哎哟一声,石翠雅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易倾南冷不防被她一扯,也是随之往前扑,好在她反应奇快,一个千斤坠的步法顿住身形,并将滑倒的石翠雅一把拉了回来,但这一滑一拉之际,对方有两人已经围追上来,刀光闪闪,只在咫尺。

    易倾南迎上对方贪婪的眼神,突然指向前方转角,黑眸倏地一亮,叫道:“大将军,你来得正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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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