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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央央     窈窕家丁txt下载     窈窕家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姻缘错 第十四章 幕后真凶(已修)

    对于裴宝的话,易倾南是半信半疑,赫连祺又不是在将军府出的事,跟府里众人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将军主子是朝中大将,又与康亲王向来交好,谁敢动他府里的人?

    不过裴宝是她的顶头上司,她也不敢违背命令,粗略收拾下便跟他去了。

    裴夜不在府中,裴宝就是其代表,由他出面去看望受伤的贵宾还是比较合适的,当然,为了凸显他这裴管事的身份,必须找个手下跟着,小家丁就是最好的人选。

    两人出了飞鹤园,匆匆忙忙朝晴朗居的方向而去,见裴宝一路都是绷着张脸,易倾南随便找个话题问道:“对了,裴宝哥,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中饭都没回来吃?”

    裴宝瞟她一眼:“我是去办正事,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易倾南碰了个软钉子,陪着笑脸道:“当然不是了,我是怕裴宝哥在外面忙碌,没顾上吃饭,所以才问问。”

    “我吃了的,卢氏酒肆的掌柜请我吃的。”裴宝见她满脸关切之情,脸色倒是柔和了不少,眉毛一扬,正色道,“等会儿有人会送酒来,我让他们直接送园里的小厨房里,总共是两坛,你记得收好了。”

    “好的,裴宝哥。”易倾南答应着,心道自己还以为他出门办什么大事呢,原来是去买酒去了,这也挺奇怪的,据她所知,府里的各种物资都是商家专供的,尤其是飞鹤园的用度,只要给大厨房那边打个招呼就行,哪用得着他一园管事亲自出门去买?

    不过这是带头大哥吩咐的事,做小弟的听着照办就行,今日大哥脾气不太顺,她该闭嘴就闭嘴,不敢多问半句,可不能再犯刚才的错误。

    裴宝嘴里说着话,脚下半步没歇,带着易倾南一阵风似的进了晴朗居。

    这还是易倾南头一回来到晴朗居内部,只见庭院开阔,楼阁精巧,水榭花台处处皆是,与飞鹤园沉稳内敛的建筑风格相比,却多了种风雅秀致的韵味。

    大管家郑直已经到了,正和两名蓝衣家丁守在赫连祺的寝室门外,见得两人过来,微怔一下,忙迎上来,“裴管事,你也来了。”看见跟在裴宝身后的易倾南,轻轻点了下头,一脸和善。

    本来按照他在府里的职务,比裴宝要高一级,但人家是主子身边的人,别说是个管事,就是那个小家丁易小五,他也不敢当面得罪啊。

    “大管家好。”易倾南对着郑直恭敬行礼,讨厌归讨厌,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

    郑直对她笑了笑,又望向裴宝。

    裴宝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神情略显倨傲,道:“听说皇子殿下受伤,我送金创药过来。”

    郑直随声附和,“这敢情好,我正愁将军没在,府里没人做主,裴管事来了就再好不过了。”

    裴宝问道:“里面情形如何?”

    郑直道:“殿下的侍卫不让人进去,我派去服侍的丫鬟全都被赶了出来。”

    裴宝嗯了一声,便是大摇大摆往里走,易倾南见他进去,自然是寸步不离跟着,她可不想跟这郑直单独待在一起,懒得看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脸。

    赫连祺这回来京带的侍卫不多,统共就四名,此时正有两人候在外厅,其余都守在内室,面色如常,只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些许惶急,他们认出裴宝是裴夜身边的人,故无阻拦,一路放行。

    易倾南跟着裴宝顺利进入内室,一眼就看见那仰面躺在软榻上的男子,那身招摇的孔雀蓝锦缎长衫已经脱下,其上血迹斑斑,身上只着一件中衣,胸襟敞开,露出一大片白净的肌肤,左肩上则是一个铜钱大的血窟窿,颇有些触目惊心,一名夷陵侍卫正拿布巾小心去按那伤处,见两人进来,手上动作停了一停。

    赫连祺脸色微微发白,眉心拢起,似是在忍受痛楚,口中不耐烦叫着:“都回府这么久了,大夫怎么还不来?想让本殿下血流成河活活痛死是不是!”

    “殿下再忍忍,那康亲王已经亲去宫中请太医了,应该很快就到。”那侍卫边说边是往裴宝的方向望过来。

    许是感觉到侍卫语气中的迟疑,赫连祺睁开眼,看见进来的两人,先是一愣,继而哼道:“你们来做什么?”

    易倾南知道他因为自己升职进飞鹤园的事还余怒未消,这个时候也不敢去招惹,是以低眉顺目缩在裴宝身后,裴宝上前一步,双手奉上药瓶,“小人来给殿下送金创药。”

    赫连祺淡淡应了一声,他旁边的侍卫心领神会,正要伸手来接,忽听见赫连祺道:“你,过来,给本殿下上药。”他手指抬起,指向裴宝身后的人影。

    易倾南冷不防被点了名,微怔一下,暗忖这个夷陵皇子只怕是故意为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

    见屋内之人的视线都投向自己,她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在裴宝略显古怪的目光注视下,接了药瓶过来,走去赫连祺身边。

    那夷陵侍卫早已知趣退开,空出位置,易倾南见伤处周边并无血渍,想来已经清理过了,便扯开瓶塞就要往伤口上倒。

    “慢着——”

    忽听得门外一声低喝,有人旋风一般冲了进来,立在她跟前。

    来人着一身天青色的绸衫,玉冠锦带,风尘仆仆,一出手就把她手里的药瓶抓了过去,盖上瓶塞,随手扔给一旁的裴宝,“本王带了宫里的李太医和王太医来,你们都退下,瓶瓶罐罐全部拿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易倾南一听这声音就乐了,正是康亲王宁彦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个时候出现,恰好给自己解围呢,她可不想真去侍候这位皇子殿下。

    自己主子珍藏的药被说得一无是处,裴宝心里老大不舒服,可对方不是别人,是全京城最难惹的王爷,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收好药瓶,拉了易倾南急步退了下去。

    宁彦辰身后还跟着两名太医模样的男子,拎着药箱,带着僮儿,等他们两人一走,立时朝着赫连祺围拢上去,剩下的几名太监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上,与外界彻底隔离。

    易倾南频频回望,确定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才转过头来,小跑着跟上裴宝的脚步。

    “裴宝哥,我们现在干嘛,回飞鹤园吗?”她小声问道。

    “废话!不回飞鹤园你还想去哪里?”裴宝没好气反问,他顾全大局,好心上门送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面子上过不去,这股闷气自然要找人发泄,不对着小家丁还能对着谁?

    易倾南多少也明白点他的心思,一路陪着笑脸,她巴不得早点回飞鹤园去,眼看一晃就下午了,过不了多久将军主子就该回府了,她小厨房里的事情还没做完呢,还得抓紧时间去忙活。

    其实想想也正常,人家好歹是一国皇子,那样的身份地位,会随随便便让个下人给上药治伤?还好康亲王带人来得及时,若是她就这么把药粉倒上去,要是之后那赫连祺有个什么不适,她可罪过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她跟裴宝想的不同,对于这样的结果反而挺满意,裴宝一路阴沉着脸,她可是暗地欢喜哼着小曲回园。

    小厨房的位置正好是在园子的最南边,相对僻静,因为裴夜不喜人多,尽管要做这么多人的伙食,却也没添个打杂的人手,所有的事情都她一个人做,既要按时按点,又要保质保量,工作难度还是很大的,所以易倾南一进去就开始干活,中途收了府外送来的两坛子酒,名叫什么青梅酒,后来也听说将军主子提前回府来了,却没个空闲出去张望一眼。

    直到晚饭时分,她才好不容易把一桌子饭菜做好,又招呼了七星卫们把碗筷摆好,一桌子人左等右等,就等来天玑过来传话,“将军和王爷有事商量,叫大家自个儿吃,不用管他。”

    天玑说完就坐下了,七星卫们见他如此,纷纷举筷准备开动,却听得裴宝叫道:“等等!”

    话音刚落,易倾南已经自动凑过去请示了,“裴宝哥,要不我去取个食盒来,每样都给将军预留一份。”她看裴宝脸色不太好,心想这些菜品原料都是裴宝一大早钦点的,不就是为了给将军主子补补吗,如此心意可不能辜负,必须让将军主子吃到肚里才行,就是古代没微波炉,等会儿热菜比较麻烦,越到天冷越是如此,唉,想个什么办法好呢?

    裴宝赞许看她一眼,点头道:“好。”小家丁就这点好,机灵懂事,一点就通,可不像这一桌子大老粗们,只知道服从命令,从来不肯多动动脑子,真正为将军着想!想想他又道,“将军在书房也需要人侍候,你这就过去吧。”

    众人默不作声,但眼神中皆是流露出同情之色,只听得易倾南答应得干脆,“是,我这就过去。”

    她倒没想太多,这飞鹤园里个个都是元老,她就一个新来的小家丁,凡事自然得冲到前头,新人嘛,没受欺负就不错了,多做点事不算什么,不就是端茶倒水吗,这可是她的拿手活!

    易倾南当机立断从小厨房里取了食盒,将饭菜分格装好,弄得个份量十足的,直把一旁的裴宝看得眉开眼笑,连连挥手,“去吧去吧,别让将军他们等久了。”

    “是。”易倾南应了一声,拎着食盒匆匆走开,边走边是在心里念叨裴宝平日的叮嘱,将军主子倒好办,给什么喝什么,那个康亲王宁彦辰,只喝云山雪芽,可别泡错了。

    一会儿工夫,易倾南泡好了茶,端着去了裴夜的书房,她耳力灵锐,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得里间的对话声。

    “为什么不去请容老爷子?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总比你去趟皇宫来得快吧。”低沉醇厚的男中音,是她家主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容老爷子一向跟我不对付,去了也不见得请得到……”男子轻笑出声,正是宁彦辰。

    “胡扯。”裴夜冷哼一声,忽又道,“这回来的李太医和王太医,相貌看起来有点陌生。”

    宁彦辰哈哈笑道:“就知道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什么都瞒不了你,没错,他们可不是什么太医,而是我在宫外的朋友,我专门请他俩过来验证伤势的。”

    “你派人射的箭,你还怀疑什么?”裴夜淡淡问道。

    “正是因为是我派的人,所以我心里最清楚,一杆纯属吓人的箭,竟能射出这么严重的伤来,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宁彦辰一改平日桀骜不羁的本色,冷静反问。

    室内一片静寂,而门外,易倾南吓得屏息噤声,一动都不敢动了。

    又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刚刚才和将军主子解除芥蒂,这下可好,估计又要被康亲王追杀灭口了!

    害怕的同时,她那颗小心脏又是被听到的爆炸性内幕惊得怦怦乱跳,不是在做梦吧,赫连祺中的那一箭,居然是与之同行的康亲王宁彦辰派人射的!

    晕死,他跟赫连祺不是称兄道弟一派和气吗,为什么要派人去暗杀对方呢?

    这是否就是所谓杀人不眨眼的官场政治,权力争斗?

    易倾南脑子里一团乱麻,半天都转不过来,浑浑噩噩间,却听得室内有人呵呵一笑——

    “本王口水都说干了,你小子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来倒茶?”

姻缘错 第十五章 有基情?(已修)

    本来易倾南还在犹豫,一听这声音,只得应了一声,硬着头皮端茶进去了。

    她边走边给自己打气,不必害怕,对方又不知道她耳力这么好,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顶多以为她就是刚刚才到门口,对,她本来就是刚刚才到门口,首先自己得认定,别人才会相信不是?

    裴夜与宁彦辰却没在书房的外室,而是在内屋,其间隔着层竹帘,易倾南小心拂开帘子,步伐稳当走过去,毕恭毕敬朝那面对面坐着的两人行了个礼,再将茶水奉上。

    “王爷,请喝茶。”来者是客,再说皇权至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所以第一杯首先是奉给这位大爷。

    宁彦辰点头,唇角微微上扬,“将军府的水土养人呢,几日不见,长胖了。”也长俊了,他在心底补充一句,不知怎的,有点不太开心眼前这个事实。

    什么几日,一个月了好不好?

    易倾南也没敢纠正他话里的错误,只憨憨笑道:“谢王爷夸赞。”

    宁彦辰哼了一声,朝她上下略一打量,忽然问道:“你方才在门口磨蹭什么,怎么半晌不进来?”

    果然问到正题上了。

    好在易倾南已经打好了腹稿,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回王爷,小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脚下差点打滑,吓坏小人了,幸好反应得快,才没把茶水撒了。”她猜想自己是因为听到赫连祺遇袭的内幕,惊得岔了气息,这才被这康亲王察觉到的,他们两人谈话之处离书房门那么远,说话的声音又低,应该不会怀疑她竟能在门外偷听。

    若是在平时,她还不敢这样笃定,因为七星卫在裴夜身边是隐蔽暗处,轮流值守的,而这会儿所有人都在餐厅吃饭,正好是个防守空挡,所以她才撒起慌来面不改色游刃有余。

    正如她所料,宁彦辰确实是察觉到了门外微乱的呼吸,他对飞鹤园众人还是比较熟悉,略一思索,便知来人是谁。

    见宁彦辰端起茶就喝,并无再追问下去的意思,易倾南暗地松了口气,忙又将另一杯茶奉到裴夜面前,“将军喝茶。”

    裴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她一眼,示意将茶杯放在桌上,易倾南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毕竟他的武功那么高,听觉肯定好,会不会听出了什么来,转念一想却又释然,怕什么怕,自己才刚刚荣升为他的“树洞”呢,新鲜感还没过去,他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除了这一壶茶,易倾南还带了两碟点心,一碟蜜豆核桃卷,一碟芝麻脆饼,本是大厨房里做出来的新品,送来飞鹤园给主子尝鲜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这礼也行了,茶也奉了,点心也送上了,接下来也该走人了,按照易倾南的想法,这两人是在商量善后事宜,此属机密大事,想必不会让她一个小家丁留下来当旁听。

    谁知她这如意算盘却是打错了,这两人一个静坐,一个喝茶,竟都不开口,丝毫没有要屏退左右放她离开的意思。

    所谓主子没开口,奴才哪敢走,易倾南只得在一旁站着,时不时过去添水,就看见宁彦辰饮下两杯茶,又伸手取了点心吃,边吃边低声埋汰几句,不是说核桃卷太甜,就是说芝麻饼太油。

    “有吃就不错了,不满意就回你亲王府去。”裴夜终于出声。

    “别那么凶嘛,我今日一整天都没歇口气,早饿得不行了。”宁彦辰拍拍手,弹开指上的芝麻,抬眸看下窗外的天色,恍然大悟,“时辰不早了呢,难怪会饿,要不我们边吃边说?”

    对他这明显的蹭饭行径,裴夜早已见惯不惊,只道:“没做你的份。”

    “怎么会,刚刚天玑不是来报,说做了一桌子菜?”宁彦辰瞟了眼易倾南,努嘴道,“本王和你家主子都饿了,快去准备,我们就在这里吃。”

    易倾南望望裴夜,后者不动,她也不动。

    食盒里预留的饭菜,怕是不够他们两人吃吧?

    宁彦辰看着就来气,啪的一拍桌子,“反了你个小家丁,竟敢如此藐视本王的威仪!”

    “小人不敢——”易倾南一缩脖子,头快要埋到地上去了。

    “去摆饭吧。”裴夜挥手,及时解围。

    “是。”易倾南行了个礼退下,心里暗自鄙视这蹭饭者,一人份的饭菜要两个人分,真是伤脑筋!

    “这还差不多。”宁彦辰冷哼一声,看着那小家丁匆匆而去的背影,跑得比兔子还快,真当他是洪水猛兽么?转过头来,他眼风斜睨裴夜,忽而一笑,“小家丁被你调教得不错嘛,把本王的话当耳边风,把你的话当金科玉律。”

    裴夜神色淡然,“还行。”

    宁彦辰长眉微挑,突道:“我在回京的路上听说,虎姑婆被你关禁闭了?”

    裴夜不语,宁彦辰又问,“我还听说,你想把裴宝送去军营磨砺,这个易小五将取而代之?”

    见裴夜端起茶杯,默然饮下,他再问,“我还听说……”

    “有完没完?”裴夜手指一弹,一块酥饼从碟中飞起,直射宁彦辰微张的嘴里,“贵宾狩猎途中受伤,你这陪同者还有心思打听闲事,就不怕牵连进去?”

    “牵连?”宁彦辰含糊一声,慢慢把饼嚼完吞入,方才冷笑道,“我宁彦辰这辈子可曾怕过谁,胆敢重伤我亲王府的人,就当预料到这后果,给他一箭算是轻的了,要不是看在他老爹赫连睿的份上,我真还想在他身上多捅几个血窟窿!”

    “但你并无证据。”

    “就是因为没证据,所以只是一个警告,而不是别的。”

    没错,这就是令易倾南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宁彦辰派人暗袭赫连祺,实际却是在为他身受重伤的侍卫甘泉报仇。

    甘泉当日在街巷莫名受伤,至今未醒,他查来查去竟无半点线索,可见对方异常狡猾,隐蔽得相当好,能令他康亲王行动受挫之人,背后势力应该也是大得可怕,所以他推测,对方若非远在属地的几名藩王,便极有可能是别国皇族,少商首当其冲是头号怀疑对象,而夷陵,却也在怀疑的队列当中。

    甘泉受伤之日,原慕白早已逃离将军府,而赫连祺一行还未抵达,如今追击前者已不现实,而后者,恰恰就在视线范围内。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宁彦辰行事从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因此才会有他力邀赫连祺离京,在游山玩水过程中屡屡试探,最终命人射出了那一箭。

    箭如流星飞至,谁也没想到,林中会倏然冒出一头灰熊,赫连祺见了猎物满心欢喜,策马狂追,全副注意力被其吸引,箭到近前才本能缩肩,却已避之不及,生生承受。

    宁彦辰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试了等于没试,还得十万火急将其送回京城医治,他直觉此事蹊跷,遂借进宫请太医为名,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前来查实。

    “伤口如何?”裴夜问道。

    “确实是箭伤。”宁彦辰见裴夜抿唇,知他不信,又补上一句,“他们查看伤势,极像是箭矢入体之后被粗暴扳搅,使得伤口扩大至此。”那一箭射出之后,灰熊也应声扑来,当时赫连祺一马当先进入树林,侍卫都被远远抛在身后,众人施救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与灰熊近身搏斗,场面混乱至极。

    “倒是真巧。”裴夜简单做出结论。

    他一语之后,再无多话,不得已,宁彦辰只好自己说下去,“出游之前,我听皇兄的口气,夷陵发来急信让赫连祺回国,皇兄本已允之,现在可好,他还要在你府里赖一阵了。”

    “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宁彦辰笑得无奈,“我怎知道会这样……”忽然顿住,眼望那竹帘之外,少年单薄却匀称的身影现了出来,“来得还挺快,我们该用餐了。”

    易倾南这回没在门口徘徊不前,而是径直进入,所以就听得他们那最后一句,赫连祺还要在府里住上一阵,心里不禁为自己和伙伴们久候不至的假期哀悼。

    她是见识过宁彦辰的挑剔和裴夜的食量,食盒里的饭菜确实不够,她把七星卫给她留的那份也一并拿来了,她自己倒好办,等会儿回小厨房煮点面条就行,但首先得把这两位大爷的吃喝给侍候好了。

    临出门的时候,她不经意回头,眼神正好溜过新收的那两坛子酒,顺手倒了一壶,随食盒一起给带过来了,不是说是新酿的果酒么,就让两位大爷尝尝鲜。

    酒菜刚摆上外厅的圆桌,宁彦辰已经循着香味出来了,裴夜负手走在其后,又是面对面而坐,见易倾南殷勤斟酒,宁彦辰好奇一问,“这是什么酒?”

    易倾南记得他先前的怒气,自是低眉顺目,边做边答,“回王爷,卢记酒肆的青梅酒,今日才送来的。”

    宁彦辰端杯凑到鼻端,嗅了一嗅,哼道:“什么青梅酒,我看是参茸酒吧。”再瞟一眼桌上的菜式,更是神情古怪,似笑非笑,“裴夜,你最近体虚么,要这样进补?”

    粗略看去是是些家常菜,细看之下却暗藏玄机,他掰指一数,韭菜,鲜虾,松仁,白果……再配上那壶参茸酒,火气冲天,劲道十足啊,寻常人等只怕是要受不住呢。

    易倾南听得微怔,她上辈子喝了酒会出大事故,所以从不主动喝酒,对酒一窍不通,无论什么酒闻着都差不多,也分辨不出果酒和药酒的区别,至于进补,那不是富贵人家都时兴的吗,在她看来,这一桌子菜也挺家常的啊,没什么不妥之处。

    “难怪你不喜和我一起用膳,请都请不去,却原来,你在府里都吃这些啊……”宁彦辰只手扶额,闷笑出声,“哈哈哈,我王府里好东西多的是,全是御赐之物,改天给你送点过来……”

    啪嗒一声,裴夜手里的筷子断为两截,他本人却面不改色,只沉声道:“给我取双干净的来。”

    易倾南哦哦答应着,转身奔出,整个人懵懵懂懂的,心里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刚出了书房大门,忽又想起,食盒下面不是有备用的餐具么,踌躇着又折返回来,脚还没踏进门去,就听得里间一声巨响,像是重物撞击发出的声音。

    “喂,你下手轻点,把本王的腰都快要折断了——”

    “活该。”

    “那个,你该不是真有那方面的嗜好吧?”宁彦辰愕然相问。

    “要不要试试?”裴夜的声音淡然中暗蕴阴冷。

    “本王可是堂堂七尺男儿,从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你要压就要压你那些娇妻美妾去,可别想在本王身上揩油占便——啊——唔——”

    她迟疑探头进去,却见那边软榻上,裴夜在上,宁彦辰在下,两人身躯重叠,相互纠缠在一起。

    发出那声惊呼的正是宁彦辰,他张口叫到一半,就被捂住了嘴,惊得脸色都变了。

    裴夜眼眸微眯,其中似有冰焰射出,眼对眼,鼻对鼻,缓缓凑近下去。

    两人都是当世美男,一个冷峻似铁,一个俊颜如花,一个强势攻进,一个欲拒还迎——

    刹那间,易倾南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狂跳血在飙,都快要站立不住了。

    额的那个神咧,好劲爆!好刺激!

姻缘错 第十六章 将军有疾?

    老天,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易倾南就像是傻了一般,眼睁睁看着裴夜松开手掌,俯身下去,一点点凑近,然后,画面定格在两人嘴唇即将贴上的一瞬,凝住不动。

    事实上,裴夜的唇离宁彦辰尚有一段距离,只是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会造成一种错位亲吻的误觉。

    眼睛越瞪越大,这个裴美人,有未婚妻,有通房,如今还跟人这样……男女通吃?!

    也不能怪咱小五哥,前世看遍A片却连场恋爱都没谈过,言语剽悍内心纯洁的小萝莉,在她的思想里,原本是不接受同性相恋的,两个大男人又亲又抱搂在一起,怎么想怎么恶心,可是眼前的画面却异样柔美,宁彦辰的长相俊逸斯文,而裴夜却是生得俊朗阳刚,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便带着魅惑众生的风流韵致,只教人看得心潮荡漾,欲罢不能。

    “裴夜你个疯……”宁彦辰很快便回神过来,本能就要推开身上重压,忽然瞥见帘子边上某人探头探脑望进来,视线正好对着两人的方向,小脸发白,满目惊骇,直看得眼珠子都快从眶里掉落出来了,他是何许人也,脑子转得飞快,立时做出反应,一个上仰的动作,将嘴唇送了上去。

    就在唇瓣相贴的瞬间,裴夜微一偏头,闪电避过,宁彦辰的嘴直直撞在他的腮边。

    亲到了!

    易倾南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各种颤抖战栗爽,真是比看苍老师的片子激动多了!

    “胡子拉碴的……”宁彦辰低声嘀咕一句,忍住笑意再去看那小家丁,只见那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忽而双眸圆睁,紧接着就见一丝红线顺流而下,溅起点点桃花。

    呃,流鼻血了!

    易倾南捂鼻的同时,裴夜也动了。

    眸底冷光一闪,如沙漠中行走的孤狼,乍见闯入的鲜活猎物,形如风暴,倏然出手!

    宁彦辰也不是吃素的,察觉风声不对,立时衣袖拂去。

    砰砰砰数声,两人在易倾南目光不及之所,近身肉搏,缠斗在一起,转眼间便是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裴夜这苍汉战神的称号却不是浪得虚名,而是尸山血海刀林箭雨中磨砺而成,实实在在的真本事,宁彦辰武功稍弱,一个不慎,便被他抓住腰带,长臂一伸,空中一个大翻转,从大开的窗口甩了出去——

    窗外,好像是个小水塘吧?

    易倾南刚想起这个问题,外间便是哗啦一声,似是刀剑出鞘发出的声响,她循声望去,但见宁彦辰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青幽幽的宝剑来,剑尖朝下,直插塘底,趁着这一借力,卸除了裴夜加诸在身上的浑厚劲道,整个人从水塘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塘边。

    只是,裴夜此番出手迅猛,令人猝不及防,他虽及时自救,却免不了被泥水沾惹上身,长衫湿了巴掌大的一块,颇有些狼狈。

    还剑入鞘,插回腰间,宁彦辰的眼光狠狠瞪过来,“裴夜你想谋害本王么!”边说边在塘边石板小道穿梭,三步并作两步走回来,这软剑本是他暗藏于腰带的救命之物,普天之下知者甚少,能逼得他拔剑的人,也就是这个裴夜了!

    易倾南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位闲散王爷显露武功,吓得连连吐舌,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可是一柄软剑呢,居然一下就能抖成笔直,足见其身手不凡,内力不俗。

    在他们面前,自己所练的那壁画上的功夫,却只能算是小儿科了吧?

    她正妄自菲薄,就闻脚步声声,宁彦辰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只得低头下去,道了声,“王爷。”

    “易小五。”宁彦辰在那少年跟前站定,怒气未消,哼道,“刚刚你都看见什么了?”

    易倾南何等聪明,头埋得更低,应道:“回王爷,小人刚来,什么都没看到。”不管是之前男男纠缠的暧昧情景,还是后来被甩窗外的狼狈模样,总之都是三个字,说不得。

    “滑头。”宁彦辰骂了一声,刚想寻个理由斥责两句,不经意却对上少年那双偷瞟他脸色的眼,漆黑晶亮的眸子在他面上飞快一掠,少年唇角上扬,扑哧一声笑。

    本就是张异常俊俏的白玉小脸,因着这一笑,漫天春意都融入其中,明媚似春光绚烂,纯净如春水淙淙,小手轻悠绵软,更好比二月春风,“王爷,您脸上脏了……”

    易倾南只看到宁彦辰右边面颊上一滴泥水,直觉勾指帮他拭擦,一时也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多么不合时宜,忽听得旁边有人冷哼一声,这才醒悟缩手。

    宁彦辰也没想到这小家丁会有如此动作,微怔之下,竟忘了喝止,他身份尊贵,又有洁癖,骄娇二气甚重,方才与裴夜只是开个玩笑,事实上,外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连王府侍卫也须在他三尺之外,却没想到会被这个小家丁摸到脸上来。

    虽然只是短暂一触,但还是犯了他的大忌,不过话说回来,小家丁的手真的很小,很软,倒有做小倌的潜质,轻柔的动作恰如春风拂面,吹散了胸口那一丝戾气。

    不过是个孩子。

    宁彦辰心底忽地一软,也没怪罪,而是从袖中取了方雪色锦帕,在脸上随意擦了擦,满意看到帕子上的一小点污渍,顺手收起,转头眼望裴夜,却见后者又坐回桌前,正接过小家丁恭敬递上去的干净筷子。

    易倾南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哪里还敢待在这位爷身边,早脚下开溜,寻求将军主子的庇护去了,此时她一边侍候裴夜吃饭,一边眼风关注宁彦辰的动静,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刚打了一架的两人就跟没事人一般,这头裴夜漠然吃菜,那边宁彦辰也闲闲走来,重新落座。

    “这菜不合你胃口。”裴夜头也不抬提醒。

    “你能吃,我自然也能吃。”宁彦辰笑笑说道,“无须担心,好歹我王府里还有那么多美姬,而你,暖风阁里才两个,委实少了些,要不,我给你送些过来?”

    裴夜白他一眼,宁彦辰指着他笑道:“瞧你这眼色,难道害羞了?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嘛,你们裴家一脉单传,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下子嗣问题了,尽快把你那朵花儿娶过门,早点开枝散叶要紧,最好再带上四个陪嫁丫鬟,这便叫繁花似锦,五女连珠,哈哈!”

    易倾南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太明白这吃饭和姬妾之间有何必然联系,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听出来了,宁彦辰在她家主子面前还是很谦逊温顺的,没半点王爷的架子,一旦自称本王,那便意味着他处于情绪变化时,不是怒就是喜。

    再有,自从见了沈晴衣的真容,领教了裴夜对其的珍视呵护,尤其一只布老虎都能保存多年,她对裴夜那点小小的动心便是淡了不少,所以现在听他们说什么婚期,什么子嗣,心里已是波澜不惊,兴致缺缺。

    “你莫非还想被再丢一次?”见宁彦辰还在喋喋不休说教,裴夜抬头,眼中闪过一抹不耐。

    宁彦辰赶紧摆手,“不想了。”他可是堂堂亲王,接连被人丢出窗去,那多没面子,打不过就别硬拼,闭嘴为妙。

    易倾南在旁察颜观色,适时递上筷子,宁彦辰许是饿了,似乎也忘了她之前的不敬之举,开始夹菜吃起来。

    一口菜嚼在嘴里,宁彦辰满意点头,问裴夜,“你府里换了厨子吗?”

    裴夜没理他,自顾自吃饭,宁彦辰改而望向易倾南,眼神询问,“嗯?”

    易倾南也不知自家主子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只得实话实说,“回王爷,这些菜是小人做的。”

    “你?”宁彦辰朝她上下打量,有些不敢置信,早知这小家丁聪明伶俐,没想到厨艺上还能露一手,话说裴夜把他提升进飞鹤园,可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在皇宫王府吃腻了山珍海味饕餮盛宴,如今吃到这清粥小菜,却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竟然食欲大开,也不再追问滋阴壮阳什么的,专心致志吃起来。

    易倾南其实也清楚自己那点本事,也就是个家常菜馆的水平,糊弄下七星卫们还行,登不了大雅之堂,但看见那两人大口吃菜喝汤,时不时还筷子在空中你戳我挑,争抢一下,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小身板在桌边转来转去,侍候得也越发殷勤。

    还说什么边吃边说事,结果一顿饭下来,那两人的嘴巴光顾着吃饭,根本没半句话,桌上碗碟一点不剩,尽数空空如也,见他们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易倾南只好将给自己做的核桃蜜糕和红枣枸杞银耳羹也端出来充数,方才应付过去。

    “手艺还行,勉强可以入口。”饭毕,宁彦辰用茶水漱了口,懒懒给出个评价。

    “王爷过奖了。”易倾南低头,暗地扁嘴,还勉强入口呢,那他刚刚跟将军主子抢那只鸡腿,寸土必争毫不相让,又算什么?

    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引起宁彦辰的注意,他陪赫连祺外出游玩已有月余,今日乍见这小家丁,却有不小的惊艳,不仅是身形五官,只觉这少年隔阵不见,便又平添几分新奇感,就像是一处藏宝秘洞,初现平淡,越往里挖掘,越多一分惊喜。

    “易小五——”他拖长了声音叫,一时间对这小家丁充满了兴趣,倒想问他一问。

    “小人在。”易倾南答得毕恭毕敬,眼睛不住在桌上瞟来瞟去,饭菜倒是吃得一干二净,酒也喝了大半,等下裴宝问起可以顺利交差了。

    “好了,撤下去吧。”不等宁彦辰想好问话,裴夜已然站起,负手而去。

    “哎,你要去哪里?”宁彦辰眼见裴夜大步踏出,只得撇开易倾南,急急追出。

    “晴朗居。”裴夜简短答道。毕竟赫连祺是苍汉的贵宾,由圣旨安驻于府内,于情于理,他都该去探视一番。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大事要紧,宁彦辰不敢怠慢,又回头盯了眼易倾南,这小家丁,没事长这么俊俏干嘛,真是的……

    易倾南不慌不忙收拾残局,虽然她还欠宁彦辰一个尿遁的解释,但她知道自己如今外形巨变,与当初步行进京的麻脸哥乃是天壤之别,并不怕宁彦辰会认出,再说还有将军主子罩着她呢,便更不用担心了。

    将书房打扫干净,易倾南拎着食盒餐具回去小厨房,没一会儿,裴宝就匆匆过来检查工作了。

    听说将军主子吃光了菜,还喝下好几杯酒,裴宝也顾不上责怪易倾南先斩后奏,没做点铺垫就把酒给用了,只欢喜得直搓手,在方寸之地踱来踱去。

    “易小五,你这回办事不错,等大事了结,我一定给你记功!”

    易倾南摇头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尽心侍候主子,让主子吃好喝好,是我分内之事啊。”不是她谦虚,而是她实在想不出,这点琐事,哪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看着还剩下小半壶酒水的酒壶,本着好东西不浪费的原则,她顺手给倒进个碗里,裴宝眼尖见得她的动作,皱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明天我腌肉腌鱼用,果酒嘛,可以去腥味。”易倾南随口答道。

    不想这句回答却引来裴宝的嗤笑,“青梅酒?谁告诉你的?”

    易倾南指着旁边架子上的酒坛,奇道:“这不是写着吗?”那么大的字,还真不容易忽视。

    裴宝意味深长笑了笑,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傻小子,实话告诉你吧,这不是青梅酒,乃是别的酒,你可记住了,除了将军,这园子里谁都不能喝,包括你自己……倘若喝出状况来,可别怪我事先没警告你。”

    不是青梅酒?

    易倾南想起宁彦辰所说的参茸酒,默念着读音,倒是慢慢有点反应过来了。

    参茸酒……

    参……人参?

    茸……鹿茸?

    那不是壮阳的东西吗?

    裴宝费尽心思,要给将军主子……壮阳?!

姻缘错 第十七章 小微

    一念及此,易倾南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当日侍候裴夜沐浴的情景,想起那具令血脉贲张的强悍身躯来,那般高伟,那般雄壮,怎么看都不像需要壮阳的样子啊。

    难不成,那只记忆深处展翅欲飞的鸟儿,其实是外强中干,好看不中用?

    脸上微微一烫,她甩头挥开这些乱七八糟的遐想,先前她还奇怪裴宝怎么突然过问起饮食来,此时一切都有了答案,原来是将军主子某方面有点毛病,怪不得他迟迟不肯娶沈家大小姐过门,不是不愿意,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裴宝见那少年脸上阴晴不定,变幻万千,最后却显出一副懊恼同情的神态来,便知道他是想偏了,这事不便说破,但又事关主子颜面名誉,惟怕这小家丁口无遮拦在人面前说漏嘴,于是含糊道:“嗯,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糟,主子只是近来事务繁忙,身子才虚了些,以前还是很好的……切记,此事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对外泄露半句。”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番解释听在易倾南耳中,却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现。

    可怜的裴美人!

    易倾南只觉得心里酸酸麻麻,似同情又似怜惜,却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她在前世看过不少报道,说男人那方面出问题有时候并一定真是身体有病,而是心理上压力过重所致,将军主子应该属于后者吧,一来位高权重,二来一脉单传,郁结于心,忧思过虑了。

    但不对啊,为什么她刚进飞鹤园的时候没这回事呢,她还专门问过裴夜的口味,裴宝说将军主子只是不吃胡萝卜和苦瓜,可没说别的什么,而这食材改变,却是这一日刚发生的事。

    想忍却没忍住,易倾南将心底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裴宝回答得不慌不忙,“我刚刚不是说了,以往主子都是好好的,就是近来才有些不对……”话到此处,忽而顿住,瞪向那张满是关切的小脸,“主子的事,哪容得你做奴才的置喙!”

    “裴宝哥你别误会,我也是关心主子嘛。”易倾南赶紧陪上笑脸,眨巴着眼睛道,“我的干爷爷容老爷子,乃是大大的名医,要不要我去请他老人家来给主子瞧一瞧,保证药到病除!”

    “容老爷子?”裴宝心里有鬼,哪敢去请这尊大神,当即摆手道,“你不知道,容老爷子老早就来看过了,他说主子是心病,汤药无用的,须得食疗。食疗,你懂吗?”

    他随口胡侃,倒把易倾南听得信以为真了,想想裴夜那喜怒无常的脾气,更觉了悟,点头道:“我明白了,裴宝哥你放心,我往后在饮食上好好给将军调理。”

    裴宝暗忖这小家丁心思活泛,就是年纪太小,要骗到他倒也不难,可将军是什么人,岂会任人唬弄,还须得小心行事,想了想问道:“对了,将军吃饭的时候可有说什么?比如饭菜的味道他还满意与否?”

    易倾南见他一副表面镇定内心着急的模样,摇头道:“将军没说什么。”

    裴宝松了口气,又问,“那王爷呢,王爷有没有说什么?”他就知道将军的脾性,对饮食从不挑剔,可是那康亲王,却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王爷嘛,他说味道还行。”易倾南继续否认,将裴夜与宁彦辰的对话隐瞒下来,裴宝是一片好心,何必让他知道后担惊受怕,再说将军主子看起来并不生气啊,他自己说不定也心里着急这病情呢。

    “那就好。”裴宝眉开眼笑,朝她凑近一些,半是叮嘱半是威胁,“接下来我会让大厨房那边多准备食材,你给我好好做,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了,在将军面前就装不知情,可不能表露半个字,否则我决计饶不了你!”

    “是,我记住了。”易倾南低头应道,反正她在飞鹤园里级别最低,上面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别的事情一概不理。

    裴宝跟她说了会话,又在小厨房里四处检查了,方才满意离开,等他走了,易倾南随便给自己弄了点吃的,又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这才回去自己的小窝。

    这一晚裴夜很是安静,送走宁彦辰便待在寝室看书,哪儿也没去,沐浴是叫裴宝侍候的,可把裴宝给高兴得,觉得自己又开始在主子面前得宠了,易倾南也乐得轻松,一直在窗前转悠,眼瞅着七星卫们一个个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了,便赶紧抓了换洗衣物往里冲。

    脱衣服的时候,她仔细看了下那束胸的布带,这玩意还是新做不久的,可这几日绑着却觉得有些紧了,再低头看看胸前,个头似乎又长高了些,绵软娇弱地伫立着,仿若鲜美丰润的雪里红,迎风摇曳,等人采撷。

    再往下,腰肢似是又细了些,不盈一握,但弧度却是恰到好处地收拢,凹凸有致,两条腿儿又细又长,匀称而结实,润如粉玉,毫无瑕疵,看起来略瘦了些,可臀儿却出奇地挺翘有料。

    这具身子发育状况可比她想象中更好呢,易倾南抿唇一笑,甚是心满意足,在这个朝代,十三四岁的女子就已经订亲待嫁了,而她都十五了,要是放在府外的普通人家,兴许早上了花轿了,却不知嫁了个什么样的鲁莽汉,日后生他一窝孩子,想想真有点后怕,还好机缘巧合,她是女扮男装进了将军府,才能摆脱这样不堪的命运。

    舒舒服服洗了澡,易倾南一溜小跑回了寝室,却没急着上床歇息,而是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小心听着窗外的动静,等到众人皆已入睡,园子各处都静悄悄的了,她一改懒散模样,迅速闭门关窗,随后坐到那小床上,开始打坐练功。

    自从进了飞鹤园,她便忙得团团转,又因为到了个新环境,做事小心谨慎,所以这每晚的功课并不能持续跟进,基本上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间有机会就练上一练,倘若实在累得紧了,或是外间尚有人声,便是倒床闭眼就睡。

    可今日裴夜与宁彦辰的一番打斗,却把她深深刺激到了。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她经过这些日子的练功,虽然只是在练根基,还没涉及到具体招式,可眼力听觉都有了极大提升,也算是半个内行了,对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交手倒是看得清楚明白,尤其是宁彦辰被甩出窗外,拔剑自救的情景,更是令她记忆深刻。

    裴夜是当朝大将军,武功绝顶,无人能敌,这她老早就知道了,可万万想不过,那养尊处优的康亲王宁彦辰,竟也是个练家子的高手,就只是比裴夜稍逊一筹罢了。

    他们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武功竟然那么高,而她今年十五岁,若是勤奋一点,卖力一点,说不定在几年之后也能学有小成,她可没忘记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那便是莫老头,她在将军府只是暂住,莫老头说过以后会回来找她带她走的,真到了那一天,祖孙俩便又将陷入到江湖仇杀的血雨腥风之中,所以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届时努力自保,不会拖莫老头的后腿。

    想到这里,易倾南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斗志,好不容易才将这股悲愤之气给压抑下去,心神归宁,默然记诵,开始练习那已经烂熟于胸的静坐吐纳功夫。

    说也奇怪,这套功夫她已经练了无数个夜晚,整套口诀动作都可以称得上是炉火纯青,倒背如流,可是每回从头开始,却丝毫不觉厌烦,只觉处处略微不同,时时皆有新意。

    她却不知,这种感觉正是她在逐渐进步的标志,只不过进步缓慢,并非江河决堤突飞猛涨,而是小溪流水循序渐进,所以不易察觉,但终会有一天,量变引发质变,成就一片崭新天地。

    一个轮回练毕,易倾南身心皆疲,顺势躺倒下来,却没有立即就睡,而是趁此机会规划了下自己的家丁生涯。

    要想在飞鹤园立稳脚跟并不困难,难的是怎么赚到大笔银子,不论是她跟着莫老头闯荡江湖,还是安顿伙伴们以后的生活,可都需要钱啊,单靠那点月钱不过是杯水车薪,还必须另辟捷径。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也基本确定,最近一定要找个理由出府去,有些想法已然成型,得尽快实施了。

    可她却没料到,这理由还没想好,从第二天开始,裴夜待在府里的时间逐渐多起来,每日一下朝就回府,先去晴朗居探视下赫连祺的伤势,随后便回飞鹤园,解袍卸甲,换上便装,不是在书房看书写字,就是去小校场骑马操练。

    这做主子的人在府里长时间驻留,易倾南身为贴身随侍,便不得安生,更加忙碌,他在书房写字,她必先去铺纸磨墨;他于案前看书,她必在旁沏茶添水;他在小校场骑马,她就是那牵马提鞋的马倌;他在靶场射箭,她又跑前跑后拔箭报分……怎一个累字了得!

    郁闷的同时,易倾南却也纳闷,都说大将军裴夜勤于军务,内致宫内屯兵,京中缇骑,外致城外驻军,三辅防卫,他从来都是亲自掌控,严格巡查,最近却怎么突然转性,撒手不管了?

    想来想去,这异常的举动只怕和府里那位养伤的病号有关。

    也是,赫连祺是夷陵皇子,是苍汉皇帝座下的贵宾,贵宾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受伤,身为当朝大将军,他难辞其咎,说不定已经在皇帝面前挨了训斥,所以这会儿在极力补救。

    对于这位苍汉皇帝,易倾南很是好奇,单知道他是宁彦辰的嫡亲大哥,比宁彦辰大上了十二岁,除此之外,便对他一无所知,就连名字都不知道,容貌也全然不知,无法想象其立在丹陛之上威严斥责的仪容,而裴夜身为臣子低头认罪的样子,她便更是想不出来。

    像裴夜那般冷峻强悍的男人,会在人前躬身屈膝,跪拜磕头,那场景,可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易倾南手正往马厩里伸过去,可没想就这么一走神,没牵到缰绳,却被莫名发脾气的裴夜的坐骑,那匹叫做小微的马儿给踢了过来。

    她脑子里在想事,可耳朵却没闲着,听得那风声本能闪躲,但还是被踢在小腿上,疼得她直跳脚。

    “你个死小微,烂马儿,没事发什么疯!”易倾南气得大骂,同时也扬起手来,当然,是在看到周围没人的情况下,“好好的一匹战马,起这么个怪名字,什么小微不小薇的,你以为你是黄品源,唱流行歌曲呢!你信不信,我抽你!”

    听裴宝说,裴夜幼时曾养了两匹马,一黑一白,都是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黑马叫做小微,白马叫做小然,他对这两匹马儿视若至宝,爱护有加,可惜小然当年战死沙场,就只剩下了小微。

    由此可以看出,她那将军主子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比如七星卫,比如裴宝,再比如沈晴衣,一旦他认定了,便绝对不会改变。

    耸了耸肩,她垂手,放下那随手抓起的马鞭,也懒得再吓唬威胁了,正要退下,却听得有人在背后淡然发问。

    “它惹了你么,你刚刚是不是想拿鞭子打它?”

姻缘错 第十八章 留宿还是召寝?

    听到这声音,易倾南悲催撇下嘴,她刚刚明明还往周围看了的,没人的嘛,所以才露了一点本性出来,不曾想,竟被逮了个正着。

    这将军主子,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大白天的,没事跑出来吓唬人呢!

    “将军。”易倾南转身过去,脸色如天说变就变,已经换上一副讨好憨笑的神情。

    裴夜瞥她一眼,道:“说吧,是不是想打它?”

    “没有,绝对没有!”易倾南辣气壮否认,本来她就没那意思,老早就知道小微是将军主子的爱马,她还没笨到自己去撞枪口的地步,“我就是吓唬它一下,免得它有事没事尽踢我。”

    “它方才踢你了?”裴夜问道,见她不迭点头,眸光下移,在她微微弯曲的小腿处打了个转,淡淡道,“你跟它关系生疏,它自然不喜欢你,你得想办法去亲近它,对它好。”

    “是,将军。”易倾南在心底默念,说白了就一句话,得去讨好它,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拍马屁!

    哦,等等,这小微可是府里的稀罕物,住的是单间的马厩,除了将军主子自己之外,也就是七星卫和裴宝可以碰,她还够不上资格,方才也是因为裴宝内急走开了,她觉得好玩,就偷溜进去瞧瞧,而他这句话的意思,自己的特权又多了一项了?

    易倾南其实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在飞鹤园里她是后来的那个,级别在那儿管着呢,府里众人的眼睛也都齐刷刷盯着的,升迁得太快可不是件好事,喧宾夺主,越俎代庖,她可不想让直接上司裴宝心里添堵。

    可将军主子金口一开,又必须无条件遵从,唉,做人不易啊!

    裴夜似是路过,说完这句,摸了摸小微的后颈就扭头离开,只留下她低头立在原地,默默盘算着待会儿怎么给裴宝顺毛。

    没想到裴宝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情绪,听着她的汇报,随意嗯了几声,注意力尽在别处,忽然问道:“你这几日做的饭菜,都用大厨房送的食材来做的?”

    “对啊。”易倾南答得不假思索,自己在园子里就没出去过,不用大厨房送的东西,难道她还能凭空变出一堆菜蔬肉食来?

    “将军都吃了的?”裴宝又问。

    “都吃了。”易倾南不明所以眨眨眼,今天裴宝好奇怪,他顿顿都在桌上,将军吃没吃,他应该看得最清楚了,“裴宝哥,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一切照旧吧。”裴宝心不在焉地道,真是奇怪了,都半个月了,照理说该有点反应了嘛,就算那些菜式作用缓慢,可还有那参茸酒啊,他可是亲眼看着将军主子隔三差五就要喝一壶的,怎么会这样呢,难道自己被那大夫骗了?

    想那日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城西一家口碑还算不错的医馆,找了个看似经验丰富的陌生大夫,求了个食疗治病的详细方子——如此舍近求远,不是他忘了街口的慈济医馆,而是他压根就不敢去跟容老爷子碰面,依照老爷子跟自家主子的关系,要不了一个时辰,就什么都穿帮了。

    将军主子平易近人,吃饭从来都是与园里众人一桌,为此他还特意找那大夫另要了个清心泻火的方子,让易小五在饭后又单熬一份药汤给大家,当然,这药汤就没将军主子的份了。

    绞尽脑汁,费心费力,说到底,他可都是为了主子好,为了裴府的将来啊!

    但这事做得不甚光明正大,所以面对主子的时候,他心里有愧,表情难免不自然,幸好,主子对他如常,并无异样之处。

    如此惴惴不安,他全副心思都在这里面,那还顾得上小家丁的事呢?挥挥手,嘱咐一声好好干活,便是转身离开,一路眉头都还蹙着,没半点舒展。

    易倾南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开口去叫,只得认命地提了草料,小心靠近马厩。

    “嗯,那个,主子叫我跟你搞好关系。”易倾南清了清嗓子,面露诚恳,说出开场白,“你刚刚才踢了我一脚,现在还疼着呢,不过我这人大度,也不找你报仇,握手言和算了,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草你爱吃就吃,不吃拉倒。”反正一天要喂几顿的,本就是吃苦耐劳的战马,一餐不吃也饿不死它。

    想了想,她又凑近了些,扬了扬小拳头,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我说这些是因为怕你,刚才我走神,才被你踢中的,其实我要对付你的话,法子可多了,但我是诚心诚意跟你交好,所以也希望你拿出诚意来,大家一起好好给主子效力,OK?”

    话音落下,就见小微偏头过去,打个响鼻,似对她不屑一顾。

    这马儿,跟它主子一样冷清傲气!

    不过,单从这体型上看,就算她这外行,也知道是匹好马,但见它腰身挺直,蹄大腿细,肌肉柔和健美,那一身墨黑的皮毛油光水滑,确实有它骄傲的资本。

    可易倾南是谁,径直上前,将草料往槽里一倒,也不管它吃与不吃,拍手走人。

    也不是她无聊到和牲畜撒气,而是最近实在憋闷得慌,那夷陵皇子赫连祺一直在晴朗居闭门养伤,府里也没什么别的大事,可大管家郑直就是不给大家恢复休假,没法,她惦记着翠丫,只好去问裴宝,没想到今早上裴宝居然一口否决了。

    “不行,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不能离开,半天都不行。”

    这算什么事啊?

    她当时就问了原因,裴宝给出的理由是,将军主子要回来吃饭,她不在,谁给做去?

    呵呵,敢情名曰贴身随侍,其实就是个小厨子?

    想来想去,易倾南也不反驳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她直接找将军主子去,就说自己想念干爷爷了,想出府去瞧瞧他老人家,他没理由不给批假吧。

    眼看时辰不早,回到小厨房,她又开始操办饮食,食材还是那些大同小异的,不过这顿饭易倾南做得特别专心,也特别精细,毕竟有求于人嘛,得先让人家嘴里吃得高兴了,心情好了,这话才好开口。

    自从知道了将军主子的隐疾,她便更加注意观察食疗的效果,跟裴宝一样,她也在纳闷,这些菜啊酒啊,进了将军主子的肚子,就像是石沉大海,销声匿迹,一点功效都没发挥出来。

    将军主子依旧是该上朝上朝,该回府回府,在府里的时候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小校场,每晚例行公事般看会儿兵书,亥时二刻必然入睡,回回都是她在旁侍候,自然清楚。

    要么就是他半夜出门,那时候园子里众人都睡熟了,凭他的武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人会警觉知晓;要么就是,他这病,可真病得不轻了,短时间怕是看不到成效了。

    晚饭过后,易倾南一边收拾一边留意着裴夜的去向,不出她所料,又是回书房看书去了。

    吃完就坐着不动,就不怕长肚腩吗?

    可事实却是,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瞧那宽肩窄腰,刚劲有力,身材好得不能再好。

    易倾南忙完厨房里的事,又给七星卫们熬了药汤,按照裴宝的吩咐送去守着他们喝下,并给裴宝也留了一碗,做好这些,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没等她回屋歇口气,不经意往那边一望,见裴夜推门而出,往园外去了。

    刚刚吃饭时他还是一袭深蓝长衫,此时却换成了一身青色短打劲装,不用说,这是要去小校场操练。

    易倾南想了一想,也没立时跟上去,而是在自个儿寝室磨蹭了一会儿,方才慢慢步出,在门口找了只灯笼提着,装作寻人,循迹而去。

    到了树林边上,果然听得里间拳脚交替,虎虎生风,在静寂的夜晚,更觉飞沙走石,气魄逼人。

    这样的声势,除了将军主子,不做第二人想。

    这个时候自然不好入内,易倾南便在林外乖乖等着,打算等他练得差不多了,就进去献献殷勤,谁知等来等去,灯笼里的蜡烛都只剩一小截了,里面的声响却毫无消停的意思,反而是越发大起来。

    这人是铁做的么?

    易倾南犹豫又犹豫,经不过心里疑惑,最终还是提着灯笼小心进入。

    自从上回树顶谈心之后,她慢慢也掌握了这九曲连环阵的路线,通行自然无虞,可场上情景印入眼帘,却把她吓了一跳。

    那个在空地上翻腾跳跃,拳脚如飞的赤裎身影,当真是她家主子?

    其实,也不是完全赤裎,她只是一眼望去被那强烈的男子气概给晃花了眼,定睛细看才看到他腰间是有条素色亵裤的。

    但,这样的装扮对于他一个古人来说,也相当惊悚了好不好?

    而且吧,真正的性感,并不是一丝不挂,剥个精光,而是该露的露,该藏的藏,比如眼前这般,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给人以无限遐想,这才是性感的最高境界。

    越看得仔细,易倾南越是心跳加速,这还不仅仅是条亵裤的问题,而是,此时的裴夜正练到关键处,宛若无人之境,俊脸涨红,头顶白雾散发,额上颈上也满是汗水,那点点晶莹汇合成涓涓细流,从他毫无遮掩的胸口后背淌下,强烈的男子气息也由内而外喷薄迸发。

    这观感,简直要命!

    易倾南只觉自己头顶充血,有种快要闷热昏厥的感觉,太逊了,上辈子什么样的A片没看过,这还套着裤头呢,啥都看不到,居然让她又有了要流鼻血的冲动!

    当机立断捂住鼻子,她选择背过身去,心里默念着莫老头教授的那套口诀,可全副思想却还是沉浸在方才的绮丽美景当中,拔都拔不出来。

    奇怪,以往将军主子练武,周围百步之外必有七星卫在旁守卫,而今天,四周全无人迹,他竟是独自一人在此。

    事有蹊跷。

    易倾南正在寻思这不与寻常的细节,只听得背后砰然一声,一棵大树应声折断,要不是她闪身退开,倒塌下来的枝叶差点就砸中她的肩!

    “反应还算快。”裴夜丢下一句评价,收势停住,朝场边石凳走去,凳上一堆衣物,灯火照耀下泛着青色,正是他之前所穿。

    “将军。”易倾南唤了一声,忙奔过去侍候他穿衣,到了近前一见那满身的汗,直觉就要找布巾拭擦,可在身上翻来找去,只摸出一方粉色的手帕。

    见手帕还算干净,还带着股香气,她打算将就用一下,还没沾上他的身,裴夜转头,正好看见手帕边角上一朵小小的莲花,两道被汗浸得漆黑的剑眉不由蹙起。

    “手帕,你的?”

    “不是。”她这会儿是个少年男子,怎么会有这样娘的物事,易倾南否认之后才想起,这手帕好似是上次那个叫做小莲的小丫鬟塞给自己的,见对方眼泪汪汪的,心一软就收下了,想着就是条手帕而已,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没太在意,随手往兜里一放。

    看着少年微赧的神色,裴夜心有所悟,俊脸沉了下来,冷声道:“丢了。”

    “啊?”易倾南一时没会过意来,不喜欢就不用嘛,哪能随随便便就丢人家的东西。

    裴夜见她愣在当场,也懒得理会,脚尖一挑,勾起石凳上的衣裤,一个抄手的动作抓在手中,套在身上。

    这动作好帅,又隐隐有丝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易倾南顾不得多想,本着自身的职责,收了手帕就要过来侍候他着装,只在瞥见那朵莲花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据说那位沈大小姐生平最爱莲花,他叫她丢了手帕,莫非就是因为犯忌?

    越想越觉可能,知道自己多半又惹他不高兴了,念及请假的事,一边为他打理衣带,一边软了口气,讨好关心,“将军累了吧,下回别练这么辛苦了,您的武功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再练下去怕是连天上的神仙都打不过您。”

    裴夜闻言瞥她一眼,“还不都是你那些饭菜酒水给害的?”

    呃,他竟然知道?

    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涨红的俊脸,充盈的精力,勃发的气势,易倾南恍然大悟,谁说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效果的,这不,效果强烈啊!

    如果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也许她就不会在想通之后,狗腿一问了。

    “那……将军,今晚要不要宿在暖风阁,或者,叫哪位姑娘到飞鹤园来?”

姻缘错 第十九章 裴美人,晚节不保

    黑暗中,裴夜的脸色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愈发冷峻。

    “裴宝让你问的?”他淡淡道。

    “呃,不是,是我以为……”易倾南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总觉得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或许是她太敏感了吧,这个时候怎么会冷清呢,他应该满怀兴奋才是啊。

    进府这么久,她几乎不曾听过有关将军主子房事的八卦,也没见他当众踏入过暖风阁半步,这般情形,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古怪,可不是自己这纯真的小脑袋能想明白的。

    “是你自己要问的?”裴夜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还挺关心我的。”

    没听错吧,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暗含讽刺呢?

    易倾南讪讪笑道:“我的职责就是为将军排忧解难嘛,应该的,应该的。”见他抿唇不语,想起刚刚的问题,又小声问道,“您考虑好了吗……”虽然这两世的她都是个处儿,但那方面的事儿还是多少知道一点,话说男人一旦有了那啥啥的兴致,不予以纾解应该不好受吧?好像还会伤身呢?

    此时易倾南脑子里蓦然冒出个人物形象来,脸上的粉涂得白花花一片,嘴唇艳的像是刚吸过人血,鹅黄的抹胸低得不能再低,红绿相间的纱衣披挂其上,每走一步都显示出汹涌起伏的波涛,肥白的手里还捏着方牡丹花绣的锦帕,花枝招展,香风习习——

    醉月楼的老鸨是也!

    易老鸨小嘴一张,再次询问:“将军您考虑好了吗,是去暖风阁,还是来飞鹤园?”

    啪的一声,裴夜脚下的石板地仿佛往下陷了半寸,他微微侧身,居高临下睨过来,盯住那张一脸媚笑的小脸,眸光深幽不见底,却似有莫名的吸力,要把人拽进去。

    “你安排了便是。”他说。

    皮球居然踢回给她了?

    真要命!

    易倾南一路跟在裴夜身后,意识恍惚,差点将脑袋想破,不过是个侍寝的地点问题,对她而言却是个大麻烦事。

    首先,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进园以来,裴宝压根就没跟她讲过将军主子在这方面以往是怎样的,话说这毫无先例可循,她却要怎么安排,万一不合他心意怎么办?搞砸了怎么办?

    其次,飞鹤园里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从来不允女子入内,这是铁定的规矩,而今晚,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处理不呢?适当改变一下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再次,这个时候如果要去暖风阁,人家都睡下了,还需要提前过去唤门,势必又是一番折腾,夷陵皇子还在隔壁养伤呢,惊扰了贵宾怕是不好吧?

    最后,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暖风阁里可是住着俩呢,二位小主都是未来的姨娘,都得罪不得,她这会儿过去,是去翻哪一位的牌子呢,而另一位会不会因此而记恨埋怨,惹出祸端?要不然,二位一并叫上,他这般身强力壮,应该吃得消吧?

    ……

    易倾南想得入神,险些跟迎面一根柱子撞上,还好,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拉了她一把,稳住身形的同时,这才发现,已经走到裴夜的寝室门口,她那将军主子正堪堪立在面前,眸眼如墨,氤氲不定。

    “可想好了?”裴夜瞅着那愁眉苦脸的少年,俊脸上的红晕消褪无剩,汗滴也是随风干去,可惜,某人正满腹心事,根本没注意到。

    “没,还没。”易倾南还在纠结这个安排,谁说贴身随侍是个香喷喷的金饭碗?其实是个高智商高强度高压力的苦逼差事好不好,她都死掉好几万个脑细胞了!

    她低着头,自然没看见刹那间裴夜唇角有丝上扬,只听得他不冷不热的吩咐,“那你继续想,我先去沐浴。”

    对啊,不管是何种结果,那啥啥之前都是要先洗澡的,洗白白了才好办事。

    易倾南一拍脑门,如梦初醒,“对不起将军,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

    看着少年灵巧奔走的背影,裴夜眸光微沉,这小子,哪里像个小厮,倒像是青楼里的龟奴;而自己,则好似待价而沽的红牌,正被他拿去与欢客交易。

    握手成拳,复又松开,他好整以暇坐下,倒要看看,这小家丁到底要怎么安排自己的房事。

    易倾南没顾上看主子的脸色,揣测主子的心意,她一边准备热水,一边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去暖风阁,还是来飞鹤园?找红裳,还是叫绿绢?一对一,还是玩3P?

    越想越是复杂,越想越是混乱,她并不想承认,其实吧,这般行径却有拖延时间之嫌,**苦短啊,等她小五哥把这些弯弯绕绕的事都想清楚了,安排无误了,无可挑剔了,近乎完美了……天也该亮了。

    这点小心思,她自己都没太明白,旁人更无从知晓了。

    摸摸浴桶里的水温,易倾南转过头去,故作轻松唤道:“好了将军,可以洗了。”

    裴夜应了一声,大踏步进来,随手将身上衣裤剥去,丢在一旁,跨进浴桶的同时,对着那低头看脚的小家丁道:“过来给我搓背。”

    “……”易倾南愕然抬头,她以为他只是想迅速洗个战斗澡,就该去怀抱佳人享受温柔了,所以她还在飞速思索最终的地点和人选呢,谁知道竟还有这一出。

    男人在想着这事的时候,不都是迫不及待的吗?

    难道还有慢热型的?

    “过来。”裴夜眉头一皱,语气略带不耐。

    “是,将军。”易倾南赶紧抓条布巾走过去,绕到他的背后,在那萦绕不散的热气中,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面对那满布细碎疤痕的宽背,脑子的什么遐思啊绮念啊,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这些日子虽然她做足了贴身随侍的本分,朝夕侍候,寸步不离,可是他并没有过分的要求,每晚沐浴都是自己动手,她只需要烧好热水,倒进浴桶,再准备好干净衣物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是以每每回忆起上次侍候他洗澡的情景,都觉得恍若一梦。

    而今重回梦境,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而面对近在咫尺的男子身躯,手指下温热的触感,却提醒着她,这不是做梦,而是现实存在。

    说是搓背,没提别的位置,可她还是很认真的先从他耳根开始揉捏,然后是下巴,再是颈项,再是肩膀,每一个部位都细细按摩,最后再用布巾去擦洗背脊。

    小手很软,动作很轻,又带着适当的力度,裴夜不由自主闭上眼,沉浸在极致的享受当中,方才在小校场汗流浃背,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只觉全身放松,昏昏欲睡。

    别说,小家丁还真有一手,比裴宝做得好太多了。

    裴宝……念及这个名字,眉头不由得蹙了一蹙,这家伙最近太闲,满脑子古怪想法,是该找个机会敲打一下了。

    易倾南感觉男子肌肉的松弛,不由暗自得意,搓得更卖力了,搓着搓着,却觉那人无声无息,好似睡着了一般。

    如今已进入秋季,夜里还是有些凉,桶里的温度渐渐低下去了,再洗下去,水就冷了。

    又加了些热水进去,轻推了下裴夜的肩,她凑近一点,低声叫道:“将军?将军?”不是吧,今晚还要去翻牌子呢,他就这么睡了?难道真要她把人带到飞鹤园来?

    裴夜微微抬眸,神情迷蒙,有种慵懒的性感之美。

    “易小五……”他喃喃低念,焦距与她对上,忽然问道,“布老虎,你为何拿走了?”

    “我……”易倾南一时语塞,心怦怦直跳,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原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这些,不曾想,他还是察觉了。

    可是他都有了那高档品,干嘛还要要她的地摊货?这不寒碜人吗?

    咬着唇,眼睫垂下,她低道:“太丑了,我怕您半夜醒来看到会做噩梦。”

    裴夜愣了下,随即闷声而笑,今晚心中那股莫名而来的烦躁与火气被这句话一下子冲散了,踪迹不存,“明早之前放回原处,我就既往不咎,否则……”

    他拖长了声调,其实他不说她也明白,裴宝的培训课程中有这么一条,偷拿主子房中之物可是大过,尽管这物事乃是她做的。

    易倾南在心里叹口气,好吧,就按他说的办,谁叫他是主子呢,这会儿她也有点明白了,红花还须绿叶扶,美丑相伴,才能更加衬托出人家的美来不是吗?

    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剩余的热水都加完了,耸了耸肩,她怨气难消,动作有些敷衍,问得很是随意,“时辰不早了,要不还是我去叫一位姑娘过来吧。”

    “随你便。”隐在水汽之中的俊脸再次沉下。这个易小五,想了半天就是这么个结果,很好,很好!

    “那,将军想叫哪位姑娘?”都到这地步了,易倾南也豁出去了,该问就问,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件事情上替主子做主。

    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冷笑,她耳朵竖起,浴室里安静如斯,怕是幻觉吧。

    “搓背。”裴夜沉稳提醒,感觉那双小手又开始动作,这才慢条斯理道,“你觉得哪个好?”

    易倾南垮下脸来,这种问题怎么能问她呢,她只是个小家丁,跟那暖风阁双姝不过打过一回照面,其余几次则是远远望见,只知道是千娇百媚的美人,至于具体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她哪里知道,这可怎么选?

    “都挺好的。”她含糊回答,却也是最真实的想法,据说当年这两名女子都是裴老夫人亲自选定,送入阁中,所谓长辈赐不可辞,将军主子不收都不行,这能住进暖风阁的妙人儿,自然是千百人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寻常人等哪能入得裴老夫人的法眼。

    说到裴老夫人,她倒想起一件事来,今日白天周许氏带着大厨房的婆子送食材过来,随口说起,将军主子上朝之前曾召来郑大管家与两位外院管事,说是老夫人在清波园休养得当,大病已愈,明日就可取消封园禁令了。

    这园子封闭了这些时日,园内众人怕是都憋得慌了,特别是某人,今日之后还不知是何种状况,未免夜长梦多,她的请假计划,不能再拖了。

    这个时候,他心情应该很是不错吧,趁热打铁,上!

    抢在裴夜开口之前,她先出声,“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夜听她说得正经,点头道:“讲。”

    “我……我想请一天假,我要去看干爷爷。”易倾南说完,怕他不允,又特意补充一句,“我都两个月没休假了。”一月才休息一天,这万恶的旧社会!

    “就这个?”裴夜沉声问道,说不上来心底那丝失望是来自何事,只知道,这不是他想听的,而他又想听些什么呢?

    “是的。”易倾南使劲点头,生怕他不同意似的。

    裴夜疲惫闭眼,脸色在水汽升腾中看不真切,半晌吐出两个字,“半天”。

    “谢……”易倾南的感谢之词卡在喉咙口,堂堂大将军,居然还和奴才讨价还价?有这样的吗?鄙夷撇下唇角,她认命道,“多谢将军……夜深水凉,将军请起身吧。”半天就半天吧,有胜于无,抓紧时间还是能跑好几个地方,做不少事了。

    裴夜依言从浴桶里站起,雄姿英发,宛若天神,可惜易老鸨假期减半,心情不爽,没兴致欣赏这活色生香的美男出浴图,赶着要将他贩卖出去,自己好回去寝室思量出府大计。

    几下替他擦干水渍,套上中衣,易倾南边说边往外走,“将军您先回寝室等着,我这就去暖风阁,这次就请红裳姑娘吧,下回再换绿绢姑娘,轮着来……”

    没听见他的异议,易倾南咬了咬牙,推开门出去的时候还恨恨捶了下门框,匆匆朝园外而去,全无请假成功的喜悦——

    可恶,这男人,怎么这样毫无节操,随便谁都可以那啥啥……

姻缘错 第二十章 佳人难敌美少年

    小半个时辰之后,易倾南带着红裳出现在飞鹤园内。

    说起这过去的小半个时辰,易倾南真是头疼不已,因为怕惊动其他人,她像做贼似的轻轻叩门,低低叫唤,谁知道,还是把周围的人叫醒了,可谓灯火通明,鸡飞狗跳,不仅是暖风阁,就连隔壁的晴朗居都亮起了灯。

    这下可好,明日整个府里都会知道将军主子半夜叫鸡……哦,不,半夜召寝了。

    这还不算完,等她把来意一说,被钦点的红裳粉面含春,眉开眼笑,急急回房梳妆更衣,而落空的绿绢则是当场变脸,花颜失色,一双美眸半悲半怒,死死盯住她,眼里似是要喷出火焰来。

    “是你吧,易小五,是你从中作梗,让将军不选我,单单选了她!要知道,当初将军来阁里的时候从来都是——”红裳主仆都关在房中忙活,会客厅里只剩下自己人,是以绿绢全无顾忌,指着那小家丁恨恨地骂,还好,她还算有几分狼,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可现在,竟单单只召她去,凭什么?!她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我加倍!加倍给还不成吗?”

    “不是啊,绿绢姑娘莫要生气,听我解释,这回是意外,随便点的,以后大家轮流坐庄……”易倾南真是哭笑不得,这妻妾争宠的事,还要她在里面周旋调停,现在才俩,还是没名分的通房,要是以后来了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她哪里吃得消?

    绿绢硬的不行,又来软的,拉着她的衣袖哭哭啼啼,不肯罢休,“小易哥,你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你要什么你就说,只要我有的,都给你,帮帮我,求你……”

    “绿绢姑娘,别这样——”易倾南左躲右闪,连连甩袖,深更半夜的,男女授受不清啊,这知情的知道对方是在恳求,不知情的还以为两人在私通呢!

    还有啊,时光飞逝,一转眼就快丑时了,可那边红裳的闺房还关得紧紧的,不时传出娇叱声,以及翻箱倒柜的声响。

    “快点,给我梳头,要梳最时兴的流云髻!”

    “别傻站着,快给我找那条红裙,镶了金边绣了并蒂莲的!”

    “我的胭脂,新买的胭脂哪里去了……”

    当日在大门外惊鸿一瞥,一个个都是羞花闭月端庄贤惠的小美人,可怎么一扯上将军主子,便是性情大变,原形毕露了,都学学人家沈家大小姐的宠辱不惊好不好?

    可苦了那替人办事的易老鸨,这边要安抚落选的佳人,那头要催促夺魁的幸运儿,不迭避开绿绢的纠缠,啪啪啪去拍打红裳的房门。

    “姑奶奶,您快点吧,再不出来我可过时不候走人了!”不就是个召寝吗,非要搞得那么隆重干嘛,又不是出席奥斯卡颁奖典礼,在她看来,其实就洗个脸刷个牙,头发都不用梳,外面用个斗篷一裹,里面穿得越少越好,反正一会儿都是要脱光的,怎么方便怎么弄呗!

    “来了来了!”房门一开,红裳盛装步出,一身水红纱裙层层绽开,佩环叮当,美艳动人。

    香风袭来,易倾南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甚是惊叹,妈呀,这哪是去侍寝,明明就是去拜堂成亲……如果换成正红色的话。

    红裳还带了两名秀美丫鬟随行,说是方便侍候,易倾南想着也在理,人家床笫之欢,确实不该由少年男子来服侍,也就没表示异议。

    待走出阁楼,易倾南不经意回头,正好望见绿绢那张咬牙切齿的小脸,面色粉白里还带着点惨绿,与红裳的欢天喜地相比,恨意滔天,好生骇人。

    僧多粥少,怎么做都是个错字,但这也不关她的事啊,她就是个底下办事的小喽啰好不好,却将她给记恨上了,以后还不知会死得有多惨,没天理啊!

    事到如今,易倾南心底也有点后悔,早知是这样,还不如把两人都叫上,让将军主子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三人同欢,谁都不得罪……只是,潜意识里还是断绝了此种念头,毕竟她得罪人都是小事,将军主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力竭而衰,什么精尽人亡,想想都觉可怕,虽说几率微乎其微,接近于零,但她绝对是要将其扼杀在萌芽当中。

    呜呜,如此体贴无私的下属,除了她,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来吗?

    砰砰砰。

    顾不上七星卫们已经在四周集结,向自己投来无数警告的眼刀,也不去理会闻讯而来的裴宝那一副握拳振奋喜极欲泣的神情,易倾南叩响了裴夜寝室的房门。

    这个裴美人,干嘛关门啊,还在里面把门闩上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去暖风阁了的呀!

    “将军,红裳姑娘来了。”瞧那红裳,俏脸绯红,纤纤玉指都快将衣袖拧碎了,再看她身边两名丫鬟,大概是没经历过这众男围观的场景,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既害羞又欢喜,易倾南却想起那日宁彦辰在书房讲的一番话来。

    繁花似锦,五女连珠。

    其实用不着等到沈大小姐过门,这将军府里早已经是桃花朵朵,处处盛开了。

    大将军裴夜,上京城里最富盛名的钻石王老五之一,要当他的女人,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多么剽悍的抗压水平,才能抵挡那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的名媛闺秀,莺莺燕燕?

    房中动静全无,易倾南加重了手上力道,咚咚咚。

    “将军,红裳姑娘来了!”嗓音也是微微拔高。

    在她背后,人群最外端,七星卫之一的摇光双手环胸,在黑暗里轻轻摇头,小家丁又闯祸了,要倒大霉了……

    似有一阵凉风拂过后颈,易倾南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今晚她穿得还挺厚的吧,衣领也束得老高,怎么还觉得冷飕飕的?

    “将军?将军?将军开门哪!”一直敲不开门,而背后一干人的目光尽数黏在她身上,特别是红裳,已由羞涩向焦躁发展了,只是心有顾忌,才咬唇忍住,保持着淑女风范,还有裴宝,从开始的惊喜演变为怀疑,眸光也渐渐变味,易倾南心知肚明,也着急起来。

    “将军,我按照你的吩咐把红裳姑娘带来了,您开门吧!”语气还算镇定,其实她掌心都出汗了,裴美人,行行好,别再折磨她了吧。

    谢天谢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成仁之心,话音刚落,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只开了一道不宽不窄的缝。

    “将军!”易倾南大喜,上前一步就要推门进去,却被里面传出的男子嗓音给生生止住。

    “外面怎么那么吵?”沉着,冷清,别人听着还没什么,都习惯了,那红裳主仆三人却是吓得险险跌倒。

    易倾南往左右看了看,刚刚只她一人在敲门,声音也是很恭敬低微,众人都噤声不语,鸦雀无声,哪有他说的什么吵?

    “回将军,是我,易小五,我把红裳姑娘带来了。”再次大声重复一遍,说罢便往红裳身侧退去,准备交货走人了。

    “站住。”房里那人就像是隔墙长眼一般,将她的行径和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冷声道。

    “将军?”易倾南以为他还有吩咐,比如准备点茶水点心,点个熏香之类,于是便朝前又迈了一步,耳朵凑近过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门缝上,忽见房门轻颤,缝隙变大,一只长臂从中伸出,大手抓住易倾南的后颈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拎了进去,随着砰的一声,房门关上,缝隙全无!

    门虽然关上了,可里面的声音却是清晰传出来。

    那声音,裴宝是最熟悉的,其次是七星卫们,再次是红裳,最后才是那两名丫鬟,只听得那素来高高在上的将军主子带着三分淡漠,三分不耐,三分微怒,和一分怨气,缓缓道:“你这小子,我都等你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来侍候?”

    质问声不高不低,毫无遮掩,众人听得真切,嘶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真是自家主子么?

    房里,易倾南看着面前一脸阴沉的男子,更是瞠目结舌,“将,将军?”脑子里乱作一团,老天,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状况?

    乱归乱,她好歹还记得门外还有个红裳,脱口而出,“我按您的吩咐,把红裳姑娘带来了的,就在门外,我这就去请她进来好不好?”

    她这句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裴夜的脸色更沉,瞥她一眼,淡淡反问,“我几时让你带人来了?”

    他,竟不承认?

    红裳就在门口,听到这话娇躯一晃,要不是左右丫鬟扶住,必是软倒在地,口中喃喃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明明是您说让我安排的,我说带红裳姑娘,您当时没反对的啊……唔……呃……”易倾南还在据理力争,忽然一股巨力袭来,将她的嘴紧紧捂住,只能发出些单音节的词来。

    那男人对她而言就是铜墙铁壁,力大无穷,哪里挣脱得开,惟有软弱求饶,“将军……呜呜……将……将军……”

    她的嗓音原本就柔和悦耳,此时依依呀呀,便如小猫一般,直叫得人身痒心痒,隐隐约约,穿墙而出,一旦落入众人的耳中,就有些变味了。

    一墙之隔,恍然倒塌,众人仿若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高壮有力的男子将瘦小娇弱的少年按在墙上,并不顾少年的奋力反抗,制住他扭来动去的小身板,狠狠吻下去,堵住他的求救声。

    又或者,少年原本就是深谙此道的高手,此时若即若离,欲擒故纵,面对强悍力量,其实就是花拳绣腿,半推半就。

    两人你来我往,纠缠不清,一会儿按在东头,一会儿滚到西头,少年的叫声渐渐弱下去,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默。

    静默……这个关键时刻,怎么能静默呢?

    其实是易倾南被捂得险些憋气,无法发声,只能睁大眼瞪着头顶上的俊脸,用眼神表示不满与抗议。

    堂堂大将军,苍汉战神,一府之主,怎么能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呢!

    裴夜自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唇角微勾,忽而一笑。

    黑眸中似有流光溢彩,又如灿烂星芒从面前掠过,让她想起在前世看过的那场流星雨——

    易倾南被晃花了眼,没注意他接下来的一个小动作,衣袖一拂,一张凳子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那声响听起来就像是两人动作太过激烈,竟将凳子都压碎了一般。

    伴随着外间女子不敢置信的惊呼声,易倾南短路的脑子重新连上,福至心灵,忽然间明白过来了。

    裴美人,他这回可害惨她了!

    “不是,你们误……”她拼尽全身力气,却只喊出这半句,那个极其关键的会字还是被某人温热有力的大手给按回嘴里,吞入腹中。

    裴夜面色平静,淡然启口,帮她把话接下去,声音轻飘飘送出房门,冷淡中却有无形压力,锋利如刀,隐含愠意,“你们可听够了?还不退下。”

    没指名道姓,但裴宝知道,这话主要针对的就是自己。

    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到头来,将军还是埋怨他自作主张,擅自行事。

    眼见七星卫们知趣退下,闪身不见,他暗地叹口气,走去那花容惨淡摇摇欲坠的红裳面前,朝两名丫鬟挥手道:“带你家姑娘回阁去吧。”末了,又厉声补上一句,“记住,今夜之事,烂在腹中,勿与旁人提及。”

    “我就知道……就知道……”红裳花容惨淡,低低念着,被丫鬟半扶半架着走远了,只留下幽怨压抑的哭泣声,丝丝缕缕,在夜风中久久不散。

    至于裴宝,则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慢慢消化掉所见所闻,临走时不忘往房门投去愤怒一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原来如此。

    好你个易小五,咱们走着瞧!

姻缘错 第二十一章 一室同眠

    听着门外众人步步撤离的脚步声,还有远处红裳隐忍压抑的哭泣声,易倾南真是苦不堪言。

    其实她才是这里面最无辜的一个好不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想啊,谁知道这个裴美人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呢,明明刚才答应得好好的,对她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等她把人给带来,却反而翻脸陷害她,这下可好,她貌似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而现在,等到人走光了,主仆关系暧昧的罪名也坐实了,自己名声落地一塌糊涂了,那只一直捂住她嘴巴的大手,也终于松开了。

    口舌重获自由,易倾南委屈得快要哭出来,“将军,您这是干嘛啊,您知不知道您这样做会害死我的……”

    “知道。”裴夜面色舒展,线条柔和,显得心情还不错,瞥了眼那张苦巴巴的小脸,随手在其光洁的额头上一弹,“这是教训,看你下回还敢同流合污,多管闲事不。”他并没自觉,这样的动作其实是很有亲和力的,跟他平时的性格大不相同。

    易倾南哎哟一声低呼,揉着被弹到的部位,她算是明白了,原来将军主子今晚并不想召寝,可他不想就明说嘛,她还能硬塞个女人到他床上不是,为何要这么摆她一道,叫她陷入这黑暗的万丈深渊?

    就没见过这么喜怒无常的主子,眼睁睁看你犯错误,从头到尾,他就是闷着不说,等你把错事做完了,就开始想着法子来折磨你,处罚你……这教训想不深刻都不行啊!

    “可我都是为了将军您的身体着想……”易倾南低声解释,心里还是气不过,要处罚,也该先处罚裴宝吧,那些饭菜酒水都是他安排下来的,召寝侍夜之类的事也是他时常念叨的,所以她才反应快捷,脱口而出了。

    下属犯了错,直接领导都应该担负连带责任,不是吗?

    “说来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关心?”裴夜反问,见她接连摇头,只淡淡道,“你们也太低估我,就食物中那点药性,几趟拳脚下来,也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唯一药性强些的是那个参茸酒,不过他也还能承受,顶多再泡个冷水浴。

    易倾南听得目瞪口呆,满心崇拜,难怪他之前在小校场打得那么卖力,还脱了衣裤光膀子上场呢,原来是为了要借此发泄精力,去除药性。

    真是的,她不知道将军主子的实力,可裴宝应该知道啊,却什么都不说,害得她白担心一场,还傻乎乎跑去暖风阁找人救急,好心办坏事!

    易倾南暗地怨念着,却不知道她其实错怪了裴宝,裴宝自小跟在裴夜身边没错,但裴夜进军营上战场成名立万的数年,他却无缘参与,所以单知道主子武功高强,但具体高到什么程度,却全无概念。

    裴宝不是没想过直接在饭菜里或者是茶水中下药,可是药性太猛会被主子察觉,思来想去才决定取迂回手段,用些具有壮阳功效的食物来代替,他想的是长此以往,积少成多,事实上这一天天的药性积累下来,也几乎达成他的预期目的了,只可惜,裴夜武功精妙,这点点药性对其而言,只不过小菜一碟,以自身功力就能压制下去,发泄而出。

    “您怎么不早说嘛……”易倾南碎碎念着,转念一想没对,裴宝不是说将军主子那方面有问题吗,所以才需要在饮食里下功夫,碍于主子的颜面,这事还不能明说,必须保密,可如今看起来,并不像那么回事啊。

    “那个,将军,既然没事了,我可以退下了吗?”疑问归疑问,她可不敢当面寻求答案,要知道,这事对于男人来说可比命还重要,还是早早走人为好。

    裴夜转头看一眼窗外,天色还是黑沉沉的,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

    默想一下,眸光微闪,他启唇吐出两个字,“不行。”

    “呃。”易倾南没想到他会断然拒绝,倒是愣住了,这深更半夜的,她不睡觉他自己也要睡觉啊,明日不是还要早朝吗,半晌才呐呐问道,“那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睡觉——”裴夜说完这句,毫不意外看到那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又补充道,“一起。”

    他,他说什么?

    睡觉……一起?

    一起睡觉?

    易倾南嘴巴张大,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忽而想起那日在书房里看到的一幕,他压在宁彦辰身上,两人身躯紧贴,中无缝隙,眼对眼鼻挨鼻嘴朝嘴,宁彦辰主动凑上,亲在他的面颊上……

    断袖啊!

    裴宝这个大骗子,一直都在误导她,明明是断袖,却说成是ED,这下可好,小五哥面临被暴菊之忧!

    “将军,您冷静下听我说……”越是危急时刻,越是要冷静,易倾南清了清嗓子,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好沟通这个问题,他可是堂堂大将军,就算有那方面的癖好,也不至于强人所难,霸王硬上弓吧,“男女和合,阴阳之道也,我这方面挺正常的,只喜欢女孩子,以后要娶妻生子的,嗯,我不是您想的那种,您还是找别人吧——”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俊脸,赶紧又道,“亲王府里就有不少的。”

    “说完了?”裴夜哼道。

    “说完了。”易倾南不迭点头,悄然朝后退了一小步,再一小步,心里盘算着,要是他来硬的,她就立马呼叫奔逃,他也不想事情闹大,不是吗?

    她曾经是仰慕这将军主子没错,可那是小女生的少女情怀,春心萌动,对象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帅哥,而不是面前这性向扭曲的……背背山!

    “只喜欢女孩子?”他上前一步。

    “是。”她点头,退后一步。

    “以后要娶妻生子?”他再进一步。

    “是。”她再退一步。

    “很好。”裴夜忽而一笑。

    他要做什么?

    易倾南望见那弯起的黑眸里幽光一闪,似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掠过,顿时警觉,可没等她做出反应,就见他两指并拢,动作如电!

    “将军——”她喊出的同时,腰间一麻,被点了穴道。

    裴夜大手一伸,拎起那动弹不得的少年,转身进了内室,随手一甩,抛在那张黄花梨架子大床下的脚踏上——

    这小家丁可真够瘦小的,狭长的脚踏对他而言还蛮合适,略显宽敞。

    易倾南吓得脸色都白了,嗓音微颤,嚅嗫道:“将军,你,你别乱来。”

    “闭嘴。”裴夜根本不看她,只慢条斯理去脱着身上的中衣。

    “将军,呜呜,我知错了,将军你放过我吧……”眼看着他中衣尽数剥下,甩在一旁,易倾南心跳如鼓,已经顾不得去欣赏那身健美诱人的肌理了,她可不想当什么娈童,做什么小受,但又动不了,只能语无伦次威胁,“你别过来,我会大声叫的,我会喊救命的,我会咬舌自尽……”话说咬舌会不会很痛啊,万一舌头咬断了死不了怎么办?而且吧,就算被强了,也不至要自尽吧?

    话没说完,就见眼前黑影罩下,却不是强势扑来的男子,而是……一张薄毯?

    “没用的小子。”床上那人轻哼一声,手指勾起,弹灭桌上的烛火,室内只剩一片漆黑。

    就在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之时,却听得他淡淡一声,“睡觉。”至此不语,再无声响。

    夜,静悄悄的。

    易倾南平躺在脚踏上,背上稍觉有点硬,但当初经历过那些餐风露宿的逃亡岁月,这点小苦头倒也不觉什么,身体僵着不能动,她也看不到床上的情形,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之前的惶恐是多余的,人家根本就不想对她怎么样。

    这就是他所说的一起睡觉……

    没错,他睡床上,她睡床下。

    如果说这会儿众人心里对两人关系还是半信半疑的话,那等她明早从这房里开门出去,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来这就是他给自己的后续惩罚吧,呜呜,不觉得太狠毒了吗?

    存心要让她声名狼藉,在府里混不下去嘛,那些什么小香袋啊,绣花手帕啊,厚底布鞋啊,从此与她无缘了……

    易倾南简直欲哭无泪,又不敢出声争辩,怕引发他变本加厉的反应,只得闭上眼,期盼着黑夜快些过去,等他早朝一走,她就悄悄溜回自己寝室,别被旁人看见就行。

    她小心控制着呼吸,同时竖起耳朵,倾听着床上的动静。

    还好,看来他在小校场拳打脚踢耗费了太多精力,早已困乏,没一会就睡熟了。

    听着那沉稳的呼吸声,易倾南慢慢回神,记得莫老头以前好似说过,她所练的那套内功心法,是可以自行推宫过血,解开穴道的,但就不知道她现在的功力,能否达成。

    管他呢,试试再说。

    一念及此,易倾南便是调整心绪,凝神聚气,由于姿势受限,好半天才调动起气息,在全身各处游走一周,再尽数向腰间汇集,慢慢去冲击那僵硬梗滞的部位。

    一下,又一下,她的额头渐渐溢出汗珠,而内息并未通畅,相反,渐觉心头生火,燥气愈重。

    难道这会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易倾南吓得心头咯噔一下,赶紧停下来,内息一旦平复,燥热之感渐去。

    此时尽管她只是入门级别,毫无实战经验,却也想通了这个道理,应该是对方武功内力远高于自己,使出的又是独门功夫,所以不论她怎么努力,都冲不开被封的穴位,倘若肆无忌惮强行突破,反有危险。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要想解穴,还得等到明早他一觉醒来。

    既然如此,易倾南也不再多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除了接受事实,她也没别的法子了,那就顺其自然,睡觉吧。

    那张薄毯被他甩得力道适当,恰到好处盖满她的全身,而且她和衣而眠,也没觉得冷,脚踏的硬度逐渐适应之后,还觉得挺舒服的,今晚她其实也挺困,闭上眼,没一会儿也是沉沉睡去。

    就在她进入梦乡的刹那,床上平躺的男子却翻了个身,缓缓睁眼,眸底清明。

    如果不是他装睡,这小子怕是还要折腾一阵吧。

    他早知小家丁有点身手,刚刚底下的气流微动,他也感觉到了,不过,要想破解他的独门点穴手法,这点本事可不行,再练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

    再次平躺回去,双手伸出枕在脑后,手指不经意触到某物,心头微微一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何时梦里,才能再见到那一双眼……

    易倾南这一觉可没睡好。

    她做了个恶梦。

    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流浪江湖当街乞讨的日子,可恨的是,在梦中她变得身形笨拙,愚不可及,什么都不会,笨得可以去撞墙,好几天过去都没讨到一个铜板,看着那些小摊上热气腾腾的烧饼馒头,真是口水狂流,眼红得不行。

    好不容易等到有好心人给了她一碗剩饭,正打算美美享用,不想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野狗给团团围住,小五哥立时大怒。

    将军主子压迫她倒也罢了,现在就连这畜牲也要欺负她?!

    打不过,也跑不掉,她心一横,头一仰,一把鼻涕一把泪,端起碗就往嘴里倒!

    我吃,我吃,我吃吃吃。

    这剩饭是什么做的,怎么木木的,没滋没味?

    易倾南茫然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咬着一截毯子,上面还有老大一滩口水印。

    再往左右一看,黄花梨的架子大床,叠得整齐的被褥,一连排的壁柜,房间宽敞,四壁整洁,这不是将军主子的寝室吗?

    睡前的记忆渐渐回来,她心头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呵,手脚灵活如初,恢复正常了!

    抹了抹湿润的唇角,易倾南来不及欢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有窗前明晃晃的光芒——那好像是太阳光呢,糟了,她睡过头了!连将军主子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还好,那身家丁服虽然皱巴巴的,头发也睡乱了,但跟昨晚一样,里里外外所有的布片都牢牢待在她身上,一点没少,没坏事,没穿帮,顶多,就是让他看到了她流口水的糗样。

    急急收好毯子,易倾南一边暗地庆幸,一边蹑手蹑脚往外走,心里对天祈祷着,让她顺利溜出去,平安回房,万事无虞,阿弥陀佛。

    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世界上有些事情,你越是抗拒,越是不想它来,它就越来得迫不及待……正所谓,害怕什么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推开门,她刚跨出一条腿,就与人眼瞪眼对上。

    “啊,你——”

姻缘错 第二十二章 赐婚(上)

    易倾南也不是全无心理准备,但她万万想不到,门外会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人!

    大眼瞪小眼,更有甚者,目光游离,不时瞟向她蓬松的头发,发皱的衣衫,惺忪茫然的眼,还有唇角白糊糊的口水印。

    “你……怎么会在这里?”在裴夜的寝室,而且还是这样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问话的是数日不见的康亲王宁彦辰,在他身边,站着老神医容泽礼,而他们背后,有裴宝,有郑直,有周许氏,有大厨房里的张婆子,还有清波园里的腊梅丫鬟。

    天啊,全都凑到一块儿了!

    “我……将军他……”易倾南简直是傻眼了,半晌才回神过来,恭敬行了个礼,“小人奉将军之命帮他找东西,嗯,翻箱倒柜的,弄了一身灰尘。”说罢便去理下头发,还装模作样去拍打肩头与衣摆。

    还好,她临危不惧,急中生智,好歹想出个还算不坏的理由,不过奇怪,这些人今日怎么约好了似的,都聚在一起来了?

    她却不知,众人虽然一同前来,其实是各怀目的的。

    对宁彦辰而言,此刻本是上朝议政的时间,可那位闲散王爷最近心情不佳,就派人请了个病假,说是在王府休养,其实是坐着马车晃晃悠悠朝将军府来了;而容泽礼则是好久没见干孙女,耐不住想念,自己寻上门来,两人在大门口正好碰上,于是结伴同行,宁彦辰有心巴结这位老神医,便自告奋勇带路前往飞鹤园。

    他俩都是府中贵客,郑直自然不敢怠慢,放下手中事务也跟来了。

    至于周许氏和那姓张的婆子,则是送了大堆食材过来,比这三人还早来一步,在小厨房里没找到负责接收的易倾南,周许氏心里着急,怕出什么事,见园子里也没人,便去她寝室寻找,找着找着就转到这门前来了。

    还有腊梅,今日是清波园解除禁令重新开园的日子,裴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不想一大早表小姐就哭哭啼啼闯进来,说是听说昨晚暖风阁的红裳被召进了飞鹤园侍寝,裴老夫人又惊又疑,忙唤了腊梅过来找裴宝探听消息,确定真伪。

    众人或东或西,一路寻人,凭着难得一见的默契,却不约而同都找到这边来了。

    而裴宝,天不亮就被裴夜叫去打扫马厩,累出一身臭汗,他知道这是主子对他擅自行事的处罚,自不敢有违,老老实实做完,又专门过去暖风阁那边,千叮咛万嘱咐,让红裳主仆封嘴缄口,忙活了好半天才回来,没想到恰恰遇上这一堆人在主子门前聚齐,更没想到那小家丁这个时候才从主子房里鬼鬼祟祟溜出来,正好被众人逮了个正着。

    衣衫褶皱,头发凌乱,眼神闪烁,手足无措……一看就是做了坏事心虚不安的模样!

    还编这找东西的烂理由,哼哼,欲盖弥彰!

    裴宝瞪着那一脸讪笑的少年,心里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可表面上还得替其打掩护,谁叫他是自己的下属呢,昨晚的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再让别人知晓。

    “瞧你笨手笨脚的,找个东西都找这么久,还不快回房收拾下,赶紧到小厨房收货去——”裴宝低斥了一句,挥手将她支走,再回转过来毕恭毕敬行礼,“康王爷,容老爷子,将军上朝还没回来,二位要不随小人去正厅坐坐?”

    宁彦辰是府里的常客,并不稀奇,裴宝对他也不太感冒,但容泽礼就不同了,他是裴老太爷在世时的至交好友,当初可是常来常往的,虽说这几年走得生疏了,可辈分还在那里管着呢,裴宝没敢怠慢,仍是奉为上宾,只在心里纳闷,今儿是什么风,竟把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家给吹来了?

    “坐坐?”宁彦辰口中重复着,眼光却追着小家丁匆匆溜走的背影,眉头不自觉拢起,慢条斯理道,“那就去坐会儿吧,我们等着你家主子回来。”之前他在大门外已经得知了容泽礼的来意,此时见郑直与裴宝都走上前来,心思转动,当即有了主意,随手一指道,“等会儿易小五收拾好了,叫他来伺候本王和老爷子。”

    “是,是。”裴宝随郑直一道点头答应着,实在是满心不情愿,生怕那小家丁口无遮拦说错话,可人家王爷钦点的人选,他也没法拒绝,只得由着郑直把客人带去休息,自己则是急急往小厨房里去。

    这个时候,易倾南已经在小厨房里接受周许氏的盘问了。

    趁她回房收拾打理的时间,周许氏找了个理由让那张婆子先回去做事,自己则是到小厨房里等着,回想起方才那一幕,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所以等易倾南换了衣服梳过头发进来,周许氏张口就道:“小五,既然你平时把我叫婶子,我也没把你当外人,而是实打实当做自家侄儿看待。”

    易倾南听得心头温暖,忙接上话头,“我知道婶子和周管事都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的,时刻都不敢忘记。”

    周许氏点点头,瞧见周围没人,盯着她压低声音道:“那我问你,你和将军,你们没什么吧?那些传言,可都是假的?”

    易倾南笑了笑道:“传言嘛,当然是假的,婶子你难道还怀疑我不成?”

    周许氏盯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叹气道:“我不是怀疑你,你年纪还小,这很多事情也不懂,我是怕……”她是怕将军,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了,老是拖着不娶亲,该不是有那啥怪癖吧,何况这个小五又长得这般俊俏水润,人见人爱,要她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怕都是会喜欢上呢。

    也正是因为小五年纪小,她才担心,怕他是迫于强权就范,还不敢在人前声张,要知道,这可是会毁掉他的一辈子啊!

    易倾南察言观色,多少明白点她的心意,坦然道:“婶子是怕将军欺负我,是不是?”

    周许氏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一时愣住了。

    “婶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将军他没欺负我,他就是不高兴我做错事,所以才让我这么灰头土脸的,这是在惩罚我呢。再说了,婶子就算是没见过那位沈大小姐,也该听说过啊,在那般天仙样的人物面前,我又算个啥呀。”尽管她对将军主子是否是断袖这件事尚未最后下结论,可她并不想别人也这么怀疑他,更不愿听到别人对他的否定。

    还有就是昨晚他点了她的穴道,硬是让她在他房里睡了一宿,以她简单的头脑,也想不出更加复杂的用意,只能归结于是对自己背着他在饭菜里加料一事的惩罚。

    这惩罚力度看似轻松,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且还有盖毯子的待遇,但实际上,他摆明了是要让她被人误会,看吧,像周家婶子是跟她关系好,这才开口询问,而那康亲王宁彦辰,还有郑直裴宝之流,心里还不知是怎么想她的呢。

    误会就误会吧,谁叫自己只是个低微的小家丁呢,任凭主子搓圆捏扁,只要他高兴,怎么着都成。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话说的是那些自负清高的名人雅士,跟她小五哥可半点都沾不上边!

    听她说得坦白镇定,周许氏倒是大半信了,面色缓了缓道:“婶子也是关心你,这才忍不住胡思乱想……倒也是,你跟那翠丫头那么要好,又怎么会在这上面犯糊涂?”

    易倾南听她又把翠丫搬出来,为了打消其顾虑,也就干笑两声,继续默认下去,反正对方已经认定自己和翠丫是一对了,这样也好,免除不必要的麻烦。

    “婶子就怕你年轻犯浑,没事那是最好了,你在这府里好好干,平时花钱别那么大手大脚的,争取每月都能攒点,往后活契满了出府就让你周叔给你张罗个小生意做做,我瞧着翠丫那姑娘也勤快,你俩的亲事就包在我和你周叔身上……”周许氏喋喋不休念叨着,她之前听石翠雅大致说过身世,知道这少男少女都是孤儿,不由心存恻隐,早把他俩当成了自己人,这会儿周围无人,便端起长辈的身份训起话来。

    “我知道的,还早着呢,婶子。”易倾南随口应着,心里却是好笑,两个小女生成什么亲啊,要成亲,也该是陆大庆和翠丫吧,忽见门口人影闪动,赶紧撇开周许氏迎上去,“裴宝哥。”

    裴宝姗姗来迟也是有原因的,清波园的丫鬟腊梅本就是来找他的,刚才碍于人多,悄然避去角落,此时见他落单,便又跟上来,拉着他好一番询问,裴宝心向主子,自然不会跟她说实话,几句敷衍过去,但也因此耽误了时间。

    周许氏见裴宝进来,便也打住了话头,唤了声,“裴管事。”

    裴宝随便朝她点下头,往易倾南身上看了看,沉声道:“这边要是没什么事,就去正厅侍候着,王爷和容老爷子在厅里喝茶。”

    “是。”易倾南答应得干脆,她本来就想去看望老爷子,自是求之不得,而那位康亲王,虽然有时候说话泛酸,架子也不小,但对她还是挺不错,侍候他俩可比看裴宝的冷眼舒服太多了。

    出门的时候,耳力灵敏的她,还听见裴宝与周许氏低声说话,“从今日起,小厨房的食材便恢复正常吧,以往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这便意味着她不用再去做那些具有壮阳功效的菜式,也不用再去熬那清火的药汤,闹剧结束,一切又回到原点。

    从小厨房出来,易倾南还去了趟裴夜的寝室。

    尽管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混乱,震得她脑袋发晕,心底迷糊,可还没敢忘记将军主子叮嘱的事——

    天亮之前把那布老虎给放回原处。

    所以她回寝室梳洗更衣的时候就放在兜里的,此时顺路执行,免得他回府看到又有话说。

    不过看着那一美一丑的两只布偶并排摆在一起,真是刺眼极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主子之命莫敢不从,说不定他就是想让她觉得出丑丢人,借此机会激发她的斗志?

    可她一个小家丁,跟人家名媛闺秀根本就是两个层面的人,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比什么比?

    易倾南一路都在想入非非,到了厅里这心绪也没停下来,茶水端上桌才发现,忘记给宁彦辰泡他喜欢的云山银针了。

    还好宁彦辰注意力并不在此,只面色凝重坐着,眉目间隐有怒意。

    半晌才听得他喑声道:“多谢老爷子,本王会另想办法。”

    容泽礼只在她进门时传递了一个眼色,一直没顾上搭理她,而是在与宁彦辰谈事,因为多年前的那桩旧怨,他对宁彦辰向来不冷不热素无好感,此时却是轻叹一声,接口道,“甘侍卫中毒太深,乃是外域而来的毒物,老夫这里没有解毒圣药……”

    他们说的其实是在医馆治伤的王府侍卫甘泉,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气息渐衰,只凭容泽礼的精湛医术一息尚存,拖延时日,但要想救回来,却已是不可能的事。

    “本王明白,老爷子已经尽力了。”宁彦辰愈说眼神愈冷,“生死有命,这怨不得人,不过这笔债,本王迟早会讨回来的。”

    易倾南听得懵懵懂懂,甘泉要是有个什么,宁彦辰对那疑似主谋赫连祺岂不是更加恨上了?

    容泽礼并不知其中内幕,此时也不好接话,默了一会儿,看了眼窗外天色,朝易倾南随意问道:“对了,你家主子何时回府?”

    “这个……”易倾南被问得哑口无言,她今早睡得死沉,连裴夜几时走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倒是宁彦辰瞥她一眼,在旁不冷不热答上一句,“难说呢,今日可是皇上重提赐婚一事,不论结果如何,一时半会他都是回来不了的。”

姻缘错 第二十三章 赐婚(下)

    再次赐婚?

    易倾南听得有点愣神,前几年这皇帝大人不是才赐过婚,被将军主子给婉拒了吗,那句什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都已经成为千古美谈了,这早已盖棺定论的事,怎么又突然冒出来,旧话重提了?

    容泽礼眼神掠过她略显怔然的小脸,对她的反应倒还算满意,哼道:“皇上这一着棋极妙,一举多得啊!”

    宁彦辰洒然一笑,却没就此事再作评论,而是自顾自端起茶来,浅饮细抿,好似故意在吊某人的胃口。

    容泽礼心系干孙女的终身大事,终是没忍住,看了眼身旁的易倾南,又道:“裴小子上次回绝赐婚,不是也什么事都没有吗,这次想来也无大碍吧?”

    宁彦辰眸光迎上,摇头道:“老爷子,您也是长年行走宫中的老人了,难道还不明白?”一次倒也罢了,接连两次拒绝赐婚,拂逆圣意,当真没把皇权放在眼里么?看着容泽礼微皱的眉头,他轻吐一口气,“何况今非彼时,不可同日而语。”

    几盏茶饮下,宁彦辰起身前去更衣,趁此机会,易倾南凑到容泽礼身边,嘿嘿笑道:“爷爷,您怎么说来就来了,我还说得空去看您呢!”

    容泽礼伸出手指在她额上一戳,嗔怪道:“你这鬼丫头,说的比唱还好听,老夫我要是真在医馆傻等你上门,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易倾南撇嘴道:“这也怪不了我呀,府里不给假期嘛,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向将军请了半天假,正说今儿午后就出门呢。”这下可好,她还没来得及出去,老爷子就自动上门了,这被将军主子知道的话,请假理由不是就不成立了吗?

    她这一脸郁闷被容泽礼看在眼里,捻须笑道:“怎么,看到爷爷反而不开心啊,是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裴小子——”忽想起刚刚在裴夜寝室门前看到的一幕,板起脸来,沉声道,“爷爷问你,你老实回答,你跟裴小子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睡在他的寝室?别跟我说什么找东西之类的理由,你这点小伎俩骗骗别人也就是了,还骗不到你爷爷!”

    “我跟他什么都没有,都是他故意戏弄我,惩罚我,做戏给大家看的。”提起这事,易倾南就是一肚子气,尤其是看到容泽礼全然不信的神情,更是忿忿不平,“我是说真的,爷爷你不知道,他可把我害惨了!”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当初她听人说起这位裴大将军,苍汉战神,那是何等英明神武,光芒万丈,而真正进了府待在他身边侍候了才知道,其实这都是假象啊,这男人不仅喜怒无常,心胸狭窄,还阴险腹黑,成天换着法子折磨人!

    而且吧,还是个疑似断袖,双性恋者,不仅府里养着一双美姬,还跟那康亲王宁彦辰关系暧昧……缺点毛病多不胜数,那苍汉皇帝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一而再地赐婚与他!

    见她说得义愤填膺的模样,容泽礼哑然失笑,“这样的坏人,就让他去祸害皇家公主去,你觉得如何?”

    “那也不错。”易倾南随口回了句,一想又觉得不对,“但他不是有未婚妻的吗,他若是娶了公主,那位沈大小姐怎么办?”

    容泽礼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呵呵笑道:“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了。”

    易倾南点点头,想想又问道:“您和王爷刚刚说今非彼时,是什么意思啊?”

    容泽礼眼风瞟了下门外,压低声音道:“彼是战时,裴小子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班师回朝,皇帝要顺应民意,收买人心,自然不好与他为难;而今内外安定,君权稳固,裴小子这身功勋反而就成了累赘,也是时候该收一收,压一压了。”

    易倾南听得了然,所谓功高震主,在古往今来各个朝代都是真理,打江山的时候,功臣是擎天柱;坐江山的时候,功臣就是心头刺,这个苍汉皇帝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以入赘的方式来削权,裴夜当了驸马爷,成了他的自家人,到时候交出兵权卸除重任,也就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和平解决,完美收官,这招可谓高明!

    “但……将军要是不答应呢?”她迟疑问道,不知为何,心底有种直觉,将军主子不该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不答应?”容泽礼面露不豫之色,摇头道,“这事恐怕由不得他,要知道,这也是皇帝在考验他的忠心。”

    这个裴小子,平日不苛言笑,冷酷孤傲,没想到女人缘却这么好,本来他还想替小五丫头撮合撮合的,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有位皇家公主做正室,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啊,看来小五丫头的这桩姻缘还须好生斟酌,从长计议。

    “丫头啊。”想到这里,他徐徐开口,说得语重心长,“裴小子这回麻烦不小,你暂时还是跟他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可别稀里糊涂给人家吃了,到时候裴小子另娶别人,那得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易倾南点头应下,这倒跟周许氏的说法一样,他们都不想她与将军主子发生点什么,说实话,她也不想啊,她是最不想惹麻烦的,可有时候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又能有什么办法?

    犹豫一下,易倾南呐呐开口,“爷爷,有件事……我想找您借点钱,数目可能还不小。”这段时日她又重新想过了,要学做生意,要积累资本,要想法赚大钱,但自己进府没几个月,要很快凑齐本钱几乎不可能,想来想去,还是得找老爷子借。

    “没问题。”容泽礼答得爽快,他无儿无女,又生性节俭,几十年来倒也小有积蓄,“你要多少说个数目,改天到医馆来取。”

    “至少要……一百两。”易倾南小声说了个数字,她要送翠丫去别的绣坊继续学手艺,要给即将归来的石头找个地方做事,还要经营自己的小生意,样样都需要钱啊。

    容泽礼一口答应下来,“行,一百两,这点银子爷爷还是拿得出来,我回去就备好,你随时过来找我拿。”

    “谢谢爷爷!”易倾南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爷爷对我最好了,您放心,我只是借,会尽早还您的,利息也不会少您一分!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容泽礼听得沉下脸来,不悦道:“自家人,说什么客套话,我可不爱听,什么还不还的,我会找你讨要吗,还算利息……哼,难道你跟我还这般生分?”

    “是,是我说错话了,爷爷您别生气——”易倾南诚心诚意道歉,却见门外人影一闪,宁彦辰已经走上台阶,一步踏进来,忙止住话头,改口道,“爷爷您请喝茶,喝茶。”

    “不了,老夫得走啦。”容泽礼朝她眨眨眼,站起身来,对进来的宁彦辰拱了拱手道,“我医馆里还有病人,可等不了裴小子回来了,王爷,老夫先行一步。”

    “老爷子走好。”宁彦辰随他而出。

    易倾南也跟着走出门去,她自然明白容泽礼的意思,一百两银子对于这位向来节俭的老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还得回去准备,所以也就没做挽留。

    这趟送客一直送到府门口,眼见容泽礼转进巷口走得不见,易倾南这才回头过来,却见宁彦辰堪堪立在背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本以为他久等不耐,也该打道回府了,但现在瞧这情形,却又不像。

    “王爷,您看这会儿还是回去喝茶吗?”易倾南试探问道,看来这位爷今日又要在府里蹭饭了。

    宁彦辰看她半晌,慢吞吞唤道:“易小五。”

    “小人在。”易倾南低眉顺目答应。

    宁彦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本王问你,你对你家主子,是不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日他去亲裴夜,不过是想跟其开个玩笑,顺便也吓唬吓唬那偷窥的小家丁,却没想到,这个易小五竟当了真,还有心效尤,今日裴夜寝室那一幕,遮遮掩掩,忸忸怩怩,摆明了昨晚两人就是睡在一起的!

    裴夜啊裴夜,小家丁年少不经事,难道他也跟着胡来发疯?

    易倾南听得苦笑,今天真是触霉头,所有人都来质问她,警告她,裴美人啊,她可真是被他害死了!

    “王爷冤枉啊,天大的误会,小人哪里敢……”这府门之前,人来人往的,她赶紧把宁彦辰拉去角落,耐心解释,不得已,将方才在小厨房里对着周许氏说的那番理由又重复一遍,末了还斩钉截铁保证,“王爷放心,我易小五堂堂男儿,货真价实,绝不会起那般龌龊心思。”说罢还拍拍清瘦的胸膛,抻抻细胳膊细腿儿,以此增加自个儿的份量。

    宁彦辰被她的动作逗得乐了,一笑之后又沉着脸哼道:“你可敢发誓?”

    发誓就发誓,谁怕谁?易倾南张口就来,“小人如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去,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宁彦辰也没想到这少年竟会发如此毒誓,倒也不好再威胁,只得就此作罢,点头道:“那好,你自己可得记着今日这话。”

    “小人记着的。”易倾南说得毫不心虚,她还巴不得这誓言能应验呢,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那是再好不过了,不管回到冥界,还是回去前世,都比现在的处境强上千百倍啊。

    “其实本王也是为你好。”因为这毒誓,宁彦辰难得有那么一丁点歉意,好心解释一句,“梓媛是长公主,自幼娇贵骄纵,但凡她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对这个皇侄女,他真是头疼得没法,或许真如皇兄所说,要靠裴夜才治得住?

    说来这也真是段孽缘,当年裴夜率大军凯旋回京,皇帝宁江析龙颜大悦,在宫中盛宴款待,犒赏众将士,那年仅十三岁的梓媛公主人小鬼大,躲在帷幕后偷看,谁知一眼看到裴夜,竟一见钟情,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赐婚,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几年梓媛公主不知为此流了多少眼泪,伤了多少心。

    但这位长公主也是个越挫越勇的主,虽然婚事被拒,却没死心,这不,时隔两年又央她父皇下决心再次赐婚,真是铁了心要下嫁将军府,裴夜此回再不答应怕是不行了。

    易倾南懵懂点头,她早知道自家主子是这上京城里的钻石王老五,抢手的香饽饽,府里城里宫里,到处都争夺得厉害,而现在,应该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了。

    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这个人,会是谁呢?

    她正想得出神,不料衣袖一紧,被宁彦辰拉了一把,“离午膳还有一会儿,走,陪本王到晴朗居探视伤员去。”

    探视伤员……去看那夷陵皇子赫连祺?

    她知道赫连祺受伤的内幕,自然不愿牵涉进这趟浑水里去,赶紧叫停,“不行啊王爷,小人还得回去做事呢,您还是找郑大管家作陪吧。”

    宁彦辰哪是如此好相与的人,当即冷声道:“怎么,当上个贴身随侍,本王就叫不动你了?”

    “王爷说哪里话,小人能为王爷服务,这是小人的福分,求都求不来的。”易倾南哪敢真的得罪这位大爷,立时打着哈哈,“既然王爷有命,那园子里再有事也得放一放啊,王爷您说是不?”

    “油嘴滑舌的小子!”宁彦辰低骂一句,朝前大步走去,见那少年颇不情愿跟上来,唇角微扬,忽道,“本王刚刚听见你在跟容太医借钱?一百两,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要借这么多?”

姻缘错 第二十四章 贵人过招,家丁遭殃

    原来他都听到了!

    “小人没惹祸,是小人的朋友需要应急……”易倾南低头回答,她也不确定他到底在门外听到多少,只是最后几句,还是包括前面有关将军主子的部分,不过以她的耳力,不至于他立在门口许久还听不出来,所以应该是前者的可能性大些吧。

    看来还得找个时间提醒下干爷爷,不管有人没人,都别老是丫头丫头地叫,真叫人听见可就麻烦大了。

    “什么样的朋友,要那么多银子应急?”一百两银子对于一个上京百姓来说不是小数目,宁彦辰虽贵为皇室中人,不识民间疾苦,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冷然瞥她一眼,哼道,“本王知道你和容太医认了干亲,即便如此,你也安分着点,别尽在外面认些狐朋狗友的,把老爷子那点家底都挥霍光了!”

    “王爷所言甚是,甚是。”易倾南喏喏应着,见他脸色尚可,有心试探下之前的疑问,便笑道,“不瞒王爷,小人一方面是帮朋友的忙,另一方面是想自己做点小本生意,要是王爷手头宽裕的话,能不能也借小人一点,本钱多了才好办事嘛。”

    她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指望对方能点头答应,顶多就是训斥几句,骂她不识好歹罢了,依照她平时对这位大爷脾性的了解,也不会真的动怒,哪知道宁彦辰想了一想,竟停下脚步,若有其事询问,“你要做什么买卖,要花大本钱?一百两银子都不够,你这狮子口到底有多大?”

    易倾南认认真真思索了下,答道:“小人觉得要三五百两才够的。”

    宁彦辰听得冷笑道:“还真是个大生意呢,你到底要做什么?”

    易倾南一开始还没甚想法,与他这么一问一答的,忽然间一个念头就浮上心来,道:“回王爷,小人想做女子成衣生意,还想开个小饭馆。”

    “成衣?饭馆?”宁彦辰皱眉,这两样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东西,怎么会凑到一起来了,这小家丁想发财想疯了吧?

    “是的,暂时就这两样。”易倾南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侃侃而谈,“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民以食为天,小人这女子成衣与一般的衣裳可不一样,绝对是市面上没出现过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而上京城人口众多,这销路无须担心;至于饭馆,我想的是做特色美食,方式口味都与现有的不同,也是图个新鲜,日后慢慢朝高端发展……”这两项她都考虑好久了,初步规划已经出来,思路也逐渐成熟,就差最后执行了,双管齐下确实分散精力,但没办法,谁知道莫老头什么时候会来接她离开,她不能再等了。

    宁彦辰默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本王可以借你二百两,不过本王要收取利息,年息三分,而且借钱这事不能让你家主子知道。”

    三分?抢人啊!

    易倾南在心底咒骂一句,他亲王府的银子难道还少了么,会在乎这点钱,还好意思伸手要利息?这样有意思么?

    至于那一句不让将军主子知道,废话,即使他不说她也会的,本来就是工作之外的创收计划,她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最后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想到这里,她也答得干脆,“行,王爷,届时我们立字为据。”

    宁彦辰微微诧异,要知道三分息,一年利息就是六十两呢,什么生意这样好赚钱?但又一想,这小家丁向来鬼精灵鬼精灵的,说不定真有什么门道。

    他可不知道,易倾南打的却是另外的主意。

    宁彦辰是谁,苍汉皇帝宁江析的嫡亲皇弟,堂堂康亲王是也,这金字招牌,别人想挂还没资格呢,她正好趁这机会,好好利用一把,三分息是吧,哼哼,到时候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做生意,谈买卖,就得放弃蝇头小利,一切往长远看。

    两人初步谈妥,也没忘正事,一齐又往晴朗居去了。

    自上回她跟着裴宝前来送药,一晃半月过去,听说夷陵那边一直催促赫连祺归国,但他这伤势时好时坏,实在无法成行,只得作罢。

    一路易倾南都在偷瞟宁彦辰的脸色,但见他神情如常,并无异样之处,倒真像个前去探视的模样,这叫她放心不少,因为他的亲王身份,夷陵侍卫也未有阻挡,请到前厅喝茶,没一会儿,就见赫连祺被人搀着从居室里一步一步挪出来。

    见此情景,宁彦辰忙起身迎上去,“殿下这是做甚,小王进屋就行,何必让殿下出来?”

    “哪里,我已经好很多了,出来走走也是无妨,再说屋里气息腌臜,还是外间好,大庭广众之下,安全,透气,王爷你说呢?”赫连祺被搀扶着靠坐在软榻上,眸光斜睨过来,微微一笑。他今日仍是穿一件鲜艳的孔雀蓝色袍子,腰带未束,显得略微宽松,说实话,他样貌俊美,这鲜色衣裳平日穿上足见风姿魅丽,但此时伤重初愈,气血虚弱,蓝绿色泽更衬得面色青白,平添几分妖异之气。

    “正是。”宁彦辰坐回原位,唇角轻扬,显得心情不坏,“小王乃是奉我皇兄之命前来看望殿下,过来之前还在担心,但看殿下这样,回宫汇报便也有了底气。”

    赫连祺点头道:“托陛下的福,我捡回了条小命,只是大夫说还需要静养一阵,所以恕我不能进宫面圣,当面致谢。”

    “殿下养伤要紧,皇兄那里,小王会帮殿下说明情况,殿下放心便是,对了——”宁彦辰边说边是摸向腰间,“小王还差点忘了,这回来是给殿下带了样好东西……”

    一见他伸手的动作,赫连祺身边两名夷陵侍卫眼神一凛,全身都绷紧了。

    “呵呵,王爷真是客气。”赫连祺笑了笑,欠了欠身,顺势将两人勃发的气焰按了下去,“人来就行,何必还带礼物来?”

    却见宁彦辰摸出个长条锦盒,递了上来,“这是小王府里最好的百年老山参,还望殿下笑纳。”

    “王爷如此厚礼,我怎么担当得起……”

    赫连祺接过侍卫呈上的锦盒,出于礼貌当众打开,本欲好生赞美一番,谁知盒盖一揭,所有人都愣住了。

    盒内却是一只女子装饰用的金步摇。

    造型为五彩孔雀开屏,金光璀璨,宝珠耀目,富贵中尤显招摇,一看就是送给歌姬粉头的货色,难登大雅之堂。

    “你……”两名夷陵侍卫皆显怒容。

    也难怪他们如此,要知道,这夷陵二皇子赫连祺在夷陵皇族当中以容貌俊美,衣饰艳丽,风格奢华著称,被别的皇子起了个绰号,叫做“花孔雀”,暗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自己虽对此事不以为然,一笑了之,但手下人等却是引以为耻,忿忿不平。

    没想到这回宁彦辰主动前来探视,却送上这么个礼物,不是摆明了惹事吗,这般轻贱藐视的动机,怎不让人气愤?

    “咦?怎么回事?”旁人未有行动,宁彦辰倒是先惊骇出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哎哟,坏了,坏事了!”

    “王爷,怎么……”赫连祺扯了扯唇角,接上他的话。

    宁彦辰忽然转身,怒目瞪向立在门边候着的易倾南,“你个该死的奴才,这不是本王叫你去送那丽菊姑娘的首饰么,怎么会跑到送殿下人参的盒子里来了?!”

    眼见他一步步过来,易倾南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她不过是临时被他抽来走这一趟,哪知道什么首饰,什么人参的,他俩暗藏心机斗就斗呗,干嘛把她这无辜路人给扯进浑水里来,她只是打打酱油行不行?

    “王爷,小人没有……”易倾南小声嘀咕一声,委屈得不行,早知如此,她就是抱着府门口的柱子死活不松手,也不跟他来这一遭!

    “还想狡辩,明明就是你这奴才,粗心大意装错了东西,把本王的百年老山参装进了首饰匣子给送人了,丢人现眼坏了本王的大事,你说,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宁彦辰怒声喝骂,面对着她,却背对着其他人,也只有她才能看到,他唇角那丝笑意,还有眼底那一抹戏谑之色。

    那眼神好像在说,小家丁,本王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想借可以,这个黑锅你就先背了吧!

    易倾南恨得咬牙,但身份低微,又有什么办法,只得低头道:“小人愚钝,王爷您说怎么办吧?”

    “这个家丁,不是裴将军府里的么,怎么又在为王爷办事?”赫连祺状似不经意插了一句。

    “没错,他是将军府的人,但有时候小王人手不足,也帮小王跑跑腿。”宁彦辰轻描淡写带过,又冷声道,“易小五,还不赶紧跪下认错,请殿下宽宏大量饶你不死!”

    还要下跪啊,真是坑爹!

    扑通一声,易倾南依言跪下,呜呜道:“殿下,都是小人粗心大意,都是小人的不是,求殿下饶命!饶命!”

    “别怕,抬起头来。”

    易倾南慢慢抬眸,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总觉得那眼里邪光闪耀,似在酝酿着些许莫名的情绪,在她的印象中,这个赫连祺也不是个好惹的主……

    “其实要我说,这份礼物也挺好,也更实用,多谢王爷心意,我就留下了。”赫连祺笑了笑,朝旁边人递了个眼风,“去,带这位小哥到内室,我有回礼要送给王爷。”

    听他这么一说,易倾南也松了口气,不追究不闹大那是最好,回礼一送,就差不多可以走人了。

    “多谢殿下开恩!谢殿下!”于是又恭敬道了谢行了礼,然后站起,跟着那侍卫走了进去。

    这内室其实也干干净净的,完全不是他所说的什么气息腌臜,相反还有股子浓郁的熏香味,那是种脂粉香料混合的糜奢之气,足显其浮华本质。

    那侍卫在床头抽屉处打开锁,小心翼翼取了个盒子出来,又小心翼翼递给她,“拿好了。”

    “嗯。”易倾南捧着那盒子,心知必是稀罕物,双手扣紧,步伐稳健往回走。

    刚走到门口,眼见一步就要跨出门去,谁知却听得背后一声,“小心!”

    忽觉下盘一道劲风袭来,易倾南心头一个激灵,立时跳开,不料那劲风竟是随之又来,纠缠不清,她一偏头可看清了,那侍卫一条长腿横在自己面前呢!

    一见偷袭不着,那侍卫整个人都朝她撞过去,易倾南抱着盒子,左蹦右跳,全力躲闪,只听得周围噼里啪啦脆响不断,什么花架,什么屏风,都被两人的动作带得跌落在地。

    想陷害她,没那么容易!

    易倾南稍一运气,躲开侍卫的阻截,飞奔出门,但见眼前人影一花,一道身影拦住去路。

    “易小五,你搞什么?”声音冷沉,却是宁彦辰。

    他早料到这小家丁被叫进屋必有古怪,正全神贯注警戒着,一听异样声响,拂开身前的另一名夷陵侍卫就冲过来。

    易倾南一见是他,心底长舒一口气,不屑瞟了眼背后追出的侍卫,把保护周全的盒子双手奉上,“王爷,这是殿下送的回礼,刚刚差点就给摔了。”

    赫连祺听出她略显邀功样的话,笑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王爷笑纳。”

    “殿下实在客气。”宁彦辰客套了一句,接过盒子看了看,没见什么不妥,随即打开盒盖。

    这样使力破坏的行径,令易倾南也起了好奇之心,小脑袋不禁也凑了上去。

    只见盒内装着一只白玉雕琢的老虎,虽显威猛不足,柔态有余,但其雕工细腻,玉质晶莹,仍不失为一件宝物,比起宁彦辰送的那只俗艳的孔雀,可是贵重多了。

    易倾南匆匆瞥过,便去瞧宁彦辰,却见他盯着玉虎面色渐暗,正感诧异,忽听得有人惊呼,“啊,坏了!”

    一声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盒内,随后,又徐徐转到她的身上,一个个怒气升腾,几欲爆发。

    那被她保护得滴水不漏的玉虎,从头到脚,断为两截!

    易倾南看得脑袋发晕,站立不稳,怎么会这样啊,这盒子明明没被那侍卫碰到,一根手指都没有,她无比确定!

    恍惚间,就听得赫连祺邪魅一声冷笑,“小兄弟,你怎么把本殿下送给王爷的回礼给磕碎了……”

姻缘错 第二十五章 魔高一丈

    “冤枉,不是小人,真不是……”

    易倾南扑通又跪倒了,真是欲哭无泪,此刻她也明白过来了,之前那侍卫的叮嘱不过是做做样子,迷惑她罢了,那玉虎绝对是在交给她之前就坏了的!

    被宁彦辰陷害背黑锅已经够郁闷了,没想到送走了前面这尊大佛,后面又出来一只妖魔……

    高手过招,武功盖世,彼此伤损不了,就拿她这活靶子来出气!

    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皇子,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小家丁,碍于身份,如此冤屈只能憋在心里,道不出说不得,呜呜,没天理啊!

    “本殿下可不管,东西是在你手里坏掉的,你得负责。”赫连祺在她对面眉眼飞扬,笑得异常得意,“这可是送给王爷的礼物,是本殿下亲自挑选的,现在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

    易碎物品小心轻放,若有损坏照价赔偿。

    受气包易小五同学心里苦巴巴默念着这句,可她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哪里有钱来赔,卖了她也赔不起,只得把期望的眼神投向宁彦辰,是他硬拉她来的,之前她还帮他背了个大黑锅呢,这会儿唯有倚靠他来拯救解围了。

    宁彦辰早料到赫连祺会有反击,但他没想到对方也是依样画葫芦,拿小家丁来当替罪羊,本来这易小五也不是他的人,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可当那少年可怜兮兮的眸光望过来,眸底还隐有水气萦绕,心底不由得一软,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变了样。

    “殿下息怒,上京城里有最好的工匠,可以将这玉虎恢复原样,就让这易小五负责送修,全程监督好了。”宁彦辰难得放低身段,温颜笑道,“只要是殿下送的礼物,小王都是喜欢得紧,殿下可不能想着收回,让小王空欢喜一场。”

    听他这般表态,赫连祺也不好再追究下去,毕竟这是在苍汉的上京,而不是在夷陵的墨兰,让对方心里添堵已经达到目的了。

    “那只好委屈下王爷了。”赫连祺说罢,眼眸微眯,似笑非笑朝向易倾南,“易小五,你可得记住了,一定要为王爷把这玉虎修复完整,否则本殿下饶不了你!”

    “是,小人记住了。”易倾南低头答道,旁边一只手伸过来,却是那名企图绊倒她的夷陵侍卫在赫连祺的示意下,拉她起来。

    易倾南心道这众目睽睽之下,料想他再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倒是放心由他抓住胳膊,借力站起,刹那间忽觉袖间一动,有什么物事塞了进来。

    好像是个……小纸团?

    易倾南心头一紧,也不敢声张,默默将那物事往袖子里挪了挪,就听得宁彦辰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小王也不好再打搅殿下养伤,就先告辞了。”

    “王爷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能抽身前来看我,我可是感激不尽,也不好再挽留了。只是我有伤在身,不便远送,还望王爷不要介意!”赫连祺也没留他,客套几句便叫侍卫送出门去。

    等一出了晴朗居的大门,那侍卫折返回去,走得不见,宁彦辰的脸色就变了,啪的一声将身旁一簇花枝打得折断下来。

    “这该死的花孔雀……”

    “王爷。”易倾南轻声唤着,也弄不懂他为什么生气,在她看来,刚刚两人的暗中较量结果都差不多,他送赫连祺一件金饰,赫连祺回敬他一只玉器,尽管前者是完好的,后者是碎掉的,但他是堂堂亲王,王府里的宝贝多了去了,也不该在乎这玩意碎不碎的,不是吗?

    “做什么?”宁彦辰没好气问道。

    “小人得回园子做事了,这礼物还是您自个儿收着吧。”易倾南双手奉上那只装有玉虎的盒子,这都快晌午了,飞鹤园还有一大摊子活计等着她去干呢,不能再跟这位大爷纠缠了,见他脸色阴沉,那二百两白银的借款也不敢提及,只能另找时机。

    没想到宁彦辰一听这话,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看也不看那盒子一眼,甩下一句便是拂袖而去。

    “拿去扔了。”

    扔了?

    易倾南捧着盒子立在原地,她没听错吧,他刚才明明对赫连祺说要找工匠修复,这会儿怎么又要扔掉?就她这外行也能看出那玉是上等珍品,将近一尺高的玉虎,即便是从中断开,可拿去找人改做几件小玉饰什么的,也挺好啊,干嘛要扔掉?

    废物利用这个道理,料想这些王公贵族是不懂的,他们也不会在乎些许小钱,那就便宜咱小五哥了。

    易倾南一时心情大好,抱着盒子就往回走,这样的大事是要跟上司汇报的,但她暗地留了心,把盒子拿回寝室放好了,暗藏的纸团也打开看了,这才去找裴宝,将晴朗居“礼尚往来事件”详细描述了一遍,只那玉虎的去向却是含糊带过。

    没想到这番话倒把裴宝听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这傻小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别以为只是简单的送礼回礼,这里面是有典故的!”

    “什么典故啊?”易倾南不解道。

    “听说过三雄四杰没有?”裴宝见她怔然摇头,面露不屑道,“乡下来的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吧,这三雄四杰中的三雄,说的是我苍汉国以及两个邻国,少商国和夷陵国。”

    “哦,少商我知道,就是将军率领军队和他们开战的那个,是不是?”至于夷陵,更不必说了,就是赫连祺的老家。

    裴宝点头道:“没错,而这四杰,乃是这三国当中青年俊杰里成就最为瞩目的四位,世人根据其各自特点,用飞禽猛兽作为名号,统称为四杰。”

    易倾南听得兴起,忙问道:“那我们将军一定是榜上有名喽?”

    “那是当然!”裴宝剜她一眼,对她话里的疑问语气很是不满,下巴抬得高高的,“岂止是榜上有名,哼哼,咱们将军是榜首,排名第一!”

    易倾南想起他说的飞禽猛兽做名号,好奇心大涨,又问,“将军的名号是什么?”

    “苍狼。”裴宝不解思索回答。

    “苍狼……”易倾南小声重复一遍,这名号不怎么好听,不过倒挺符合他的气质,“那除了将军之外,都还有谁呢?”

    被这小家丁兴致满满询问,裴宝只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忍不住要在人前卖弄一下,将自己所知一股脑道出来,“我们苍汉地大物博,四杰里边就占了两个,除将军之外,还有康亲王宁彦辰,人称玄虎;夷陵国的二皇子赫连祺,人称朱雀;少商国的三皇子原慕白,人称雪雁……这里面只有将军才是名副其实,众望所归,至于其他几个嘛,哼,无非是仗着有钱有势,在榜上凑个数罢了!”

    “玄虎……朱雀……”易倾南喃喃念着,心有所动。

    “什么玄虎,什么朱雀,不过是世人碍于身份地位,给他们几分面子,才这么叫的。”裴宝不屑哼了一声,道,“这两位真正的外号,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花孔雀,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原来如此。”易倾南听得恍然大悟,赫连祺的外号是花孔雀,所以宁彦辰就给他送一支俗艳的孔雀首饰,以此暗喻嘲弄;而赫连祺也不简单,老早就准备了玉虎作为回礼,而且还是只碎掉的,难怪宁彦辰最后会那么生气,看都不看就叫她扔掉。

    “现在知道了什么回事了吧,傻小子!”裴宝为自己一言道破天机而异常得意,不禁又数落她道,“往后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园子里,给我好好干活,别去搀和贵人们的事,小心你头顶上那颗小脑袋,知道不?”

    “是,我知道了。”易倾南答得心悦诚服,今日幸好宁彦辰开口收下那回礼,要不然真还不知怎么收场,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摸了下衣兜里的一团,夷陵侍卫暗地塞给她的小纸条,上面只有墨迹初干的一句话:等爷伤好了,再带你出去玩。

    看来赫连祺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他今日有点对不住她,让她受了无妄之灾,这是准备日后补偿吧,出去玩就免了,给点小钱还是不错的。

    易倾南自我安慰着,上次迫于将军主子的威严,把那问路的小费退还赫连祺了,她可是心疼了好久,这年头赚点外快不容易,尤其她这种深居简出的工作性质,更是难上加难,这不,前几日刚发的月钱,放兜里还没捂热,她就托周许氏给府外的翠丫带去了,如今是两手空空,半个铜子儿都掏不出来,对她这种想钱都快想疯了的人,这样的好机会岂能放过,一定得抓住了!

    裴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下去吧。”

    易倾南见将军主子人不在,趁机道:“对了裴宝哥,昨儿将军准了我半天假,我过几天要出府一趟,办点私事,先给你说一声。”

    “将军准的……”裴宝听得眉头皱起来,眼神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试图看出点端倪,“你办什么事?”

    “我……”易倾南想了一想,老爷子今日是来过府里与她见了面的,裴宝人也在场,同样的理由对他可不适合,于是临时改口,“我去看一个老乡。”

    “老乡?”裴宝警觉追问,“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

    “叫翠丫,是个女孩,我的干妹子。”易倾南说得基本都是实话,自从经历了周许氏的盘问,她也大概猜到了裴宝的心思,不就是怕她和将军主子有个啥吗,她只好把翠丫搬出来当挡箭牌。

    见那少年边说边是露出一丝忸怩之色,裴宝自以为听出了问题关键。

    翠丫,女孩,干妹子……猫腻啊猫腻!

    本来还想找个时间好好盘问下昨夜之事,听了这话,裴宝心底的疑虑倒是打消了不少,对她的脸色也好了许多,瞟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没看出来啊,易小五,小小年纪的,就有了相好了,小姑娘长什么样,住在哪里呢?”

    “不是相好,是老乡,真的是老乡……”易倾南呵呵干笑,矢口否认,没忍住又补充一句,“周家婶子见过的,长得还行吧,马马虎虎。”话是如此,可语气里却不无得意。

    “哦?周林家的也见过?”裴宝的眉头渐渐舒展。

    “是啊,翠丫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周家婶子给帮忙找的呢。”易倾南说这话自有她的用意,隐含的潜台词就是,周许氏见过人,还帮忙张罗了房子,她这个小相好是真实存在的,没有半点虚假。

    果然,裴宝的脸色又亮堂了几分,挥手道:“好吧,我记下了,等哪天空闲点你就去吧。”

    “谢谢裴宝哥!”易倾南喜上眉梢,又奉承了几句,这才退下去。

    这一日化险为夷,不仅拉来两笔贷款,还白白得来件玉器,以及赫连祺欠下的人情,让易倾南觉得很是兴奋,在小厨房里一边做事一边哼着小曲,外加一边憧憬着将来易老板的美好生活。

    烟熏火燎间,恍惚看见一群白银正扑哧扑哧往自己口袋里飞,一会儿排成个S,一会儿排成个B……

    这一天的人生眼看就要功德圆满,只可惜,因为她那将军主子的一夜未归,彻底摧毁。

    裴夜……失踪了?!

姻缘错 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上)

    一天一夜,裴夜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根据随行的摇光所讲,裴夜是下朝之后被急召进宫的,他和玉衡就守在宫门口等着,原想顶多就几个时辰,没料到这一等,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宫门关闭。

    摇光在七星卫中相对圆滑,做事没那么迂腐,眼见情形不对,叫玉衡原地待命,自己先溜回将军府来,与其他同伴商议对策。

    在七星卫们看来,主子做事遵循原则,极有分寸,从无随心所欲的行为发生,似这种未曾留言无端失踪的事件,却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是以个个面色凝重,严阵以待,但其队内未设领袖,这些习惯了服从的精英,从来都只听命于主子一人,此刻要自己做决策,却始终统一不了意见。

    因为裴宝的飞鹤园管事身份,这事也没瞒着他,摇光一回府就对他告知详情,众人一齐等到月上中天,还没见主子回府,开始着急了。

    “难道是因为将军又一次拒婚,皇帝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就把将军给抓起来了,要革职问罪?”易倾南作为级别最低的与会者,小心翼翼猜测。

    “拒婚?拒什么婚?”裴宝疑惑望向她。

    易倾南吐了吐舌头,敢情大伙还不知道呢,忙将自己在旁侍候听到宁彦辰与容泽礼的对话给简要复述了一遍。

    “好你个易小五,你怎么不早说呢?!”裴宝一拍大腿,气急败坏,“这不是故意添乱吗?”

    易倾南被训得有点委屈,也不是她隐瞒不报,而是后来又发生了别的事,一不小心给忘了,再说她也不知道结果会这样严重啊!

    “就凭皇宫里那些个侍卫的三脚猫功夫,能制住主子?”天玑冷声哼道,其余七星卫们也是听得面露赞同之色。

    裴宝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我们裴府世代忠良,无有二心,只要是皇帝下的令,不用侍卫上来,将军自己都会束手就擒。”

    “这叫做愚忠。”易倾南小声嘀咕,站她近旁的摇光听见了,悄悄冲她点了下头,表示支持。

    “去去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儿!”裴宝朝她甩了下手,清了清嗓子道,“要不摇光,你们再去几个人,潜入宫中打探下消息?”

    摇光还没开口,众人已经摇头否决,“不行,主子有令在先,我等不得进入皇宫。”这是裴夜早前订下的规矩,每有上朝进宫,随行的七星卫只能在宫门外等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得违背。

    “可这是特殊时期!”裴宝拔高声音,但没一个人理他,并不奇怪,这些眼高过顶的七星卫们除了自家主子,不会服从于任何人,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甩,何况是他这个小小的管事,无奈之下,只得将任务交代给他能够唤得动的,“易小五,你去!”

    “我?”易倾南手指点向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她就是个小家丁,到天京城这么久,还没见过皇宫长啥样呢,一没身份二没功夫,要她去宫里打听消息,这不扯淡吗?

    “就是你,等天一亮你就去!”裴宝见那少年一脸茫然,没好气道,“你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吗,这会儿怎么变傻了,你的干爷爷,还有康亲王,你跟他们交情那么好,不知道去找找门路想点办法?”

    “哦,行,我去。”易倾南这下听明白了,原来古代也讲究个拉关系走后门啊,不过她也没忘记凑近裴宝身边补充一句,“那,裴宝哥,我这可是出公差,不是休假,休假的时间得另算的。”

    “知道了,大事要紧,你小子还这么斤斤计较!”裴宝气得敲下她的头,“趁还有点时间,赶紧睡会儿去,明早还要办大事呢,你可别给我掉链子,否则我叫你好看!”

    “是是是!”易倾南也没敢再耽搁,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过后,转身就走。

    这一夜,易倾南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但她几乎没有合眼,就在床上囫囵躺了会儿,眼看着天快亮了,干脆也不睡了,盘腿打坐,练了一轮,感觉精气神都还不错,便起身洗漱更衣,匆匆收拾出门。

    好长时间没出过府门,走在大街上,整个人就像是被放出牢笼的小鸟,感觉脚肚子都兴奋得直打颤,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将军主子的脾性又冷又硬,真要和皇帝顶撞上了怎么办?

    想起前世常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拼死直谏的后果,心一下子揪紧了,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样的感觉对易倾南来说很是陌生,她只能归结于是她忠肝义胆,无私无畏,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将主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这样的好家丁,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裴美人他赚翻了!

    出门之前裴宝给她一点银子做路费,此时也没打算节省,趁着蒙蒙的亮光在巷口找了辆车,催促着车夫快马加鞭往亲王府的方向赶。

    宁彦辰还在睡梦当中,这一日他又借故没去早朝,听说有人求见,眼睛都没睁,顺手在床边摸到一只茶壶,砰的一声掷出去,“不见!”

    “可他说他是将军府的人,姓易……”王府侍卫在门外解释。

    姓易?

    宁彦辰对裴夜身边的人相当熟悉,飞鹤园里除了裴宝是本名,其他都是以星宿名称作为代号,府内也没别的姓易的下人,只除了那个鬼精灵的小家丁……易小五?!

    他,来做什么?

    “叫他去外厅等着,本王一会儿就来。”宁彦辰来了兴致,翻身而起。

    易倾南在王府外面等了一会儿,还算顺利就被带了进去,早听说亲王府里雕栏画柱,异常华贵,可她此时哪顾得上欣赏观看,跟着那侍卫一路疾走,到了地方就拢袖候着,倒也安静本分。

    半盏茶的功夫,宁彦辰披着件绣云纹的灰蓝色袍子,长发拢起,嘴边噙着笑走了进来。

    “小人见过王爷。”易倾南赶紧上去行礼。

    “是你啊,易小五,真是稀客呢,当初本王怎么劝你都劝不动,一门心思要待在你那面瘫主子身边受苦,也不愿跟着本王享福,倔强得跟块石头似的,今日怎想起到我王府来了?”宁彦辰逮着机会,冷嘲热讽数落了一顿,这才状似恍然大悟道,“哦,本王记起来了,你昨儿找本王借钱来着,怎么,这么心急啊,只隔了一天就上门来拿银子了?”

    瞧你那得瑟样!小人得志,尖酸刻薄!什么玄虎啊,悬壶还差不多!

    易倾南在心里暗骂了好几句,表面则是点头哈腰,卑微客气,“王爷说哪里话,小人今日是有公务来见王爷——”顿了下,她压低了声音,更加谦卑,“请王爷帮忙。”

    宁彦辰哦了一声,略微惊讶,又觉好笑,“你,找本王帮忙,还是公务?说吧,什么事?”

    “小人……”易倾南眼风瞟了下屋内的丫鬟,以及他身边的侍卫,“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真是麻烦!”宁彦辰不耐道,还是如她所愿朝众人挥了下手,示意退下,再转头过来,“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事到如今,易倾南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便把裴夜一宿未归的事包括摇光的话原原本本对他道出。

    宁彦辰听得哭笑不得,“本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这个啊,你们几个是吃撑了没事做,成天跟着裴宝胡闹是吧,那家伙最爱异想天开,敢情这毛病把你们整个园子都传染上了?”

    见他不当回事,易倾南忍不住反驳道:“王爷您不知道,将军从来不在府外留宿的,即便是巡视京郊军营时辰再晚,哪怕半夜三更,他也会骑马赶回府里睡觉。”

    “府里有金库啊,他非要赶回来,以前可不见他这样的。”宁彦辰说罢看她一眼,有种深思的意味,转瞬即逝,复又转为之前的嬉笑,“裴夜这么个大男人,不就是一晚上没回来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难不成还有人把他给卖了?谁敢啊?”

    易倾南可没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她说的都是实话,自从进了飞鹤园,她可知道将军主子就是天天回府,从无例外,“王爷,小人也希望自个儿的担心是多余的,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将军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执意拒婚,惹恼了皇上……您跟将军交情这么好,倘若将军有什么事,您也心里难受不是,就帮小人想个办法吧,看怎么才能找个人进宫去打探打探……”

    “你小子说得容易,进个宫就跟出门买个菜一样,哪有那么简单的!”宁彦辰蹙眉打断她的话,自己跟容老爷子说事,这小子耳朵挺尖的,暗地都记下了!再说了,他平日里躲都躲不及,从不主动进宫觐见,这会儿要是巴巴凑上去,皇兄若是真恼怒裴夜,这气还不得撒他身上?

    如果是今日去了早朝都还好办,见着裴夜不在朝上,随便找个太监聊上几句,旁敲侧击就给问出来了,可他偏偏就没去,躲府里呼呼大睡来着。

    保险起见,这进宫的名目可不能跟裴夜有关。

    斜睨那少年一眼,宁彦辰忽然问道:“对了,本王记得你以前在戏班子是打本子的?”

    “回王爷,那叫编剧。”易倾南冷不防他会问起这个,随口答道。

    “编剧,应该很会讲故事吧……”宁彦辰不知想到什么,隐含笑意。

    易倾南被他的笑容弄得心里毛毛躁躁的,这位爷的外号可是笑面虎呢,该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要她背黑锅扛罪名吧?

    “那是小人的本行。”她低声应道,心里七上八下,上回是在将军府里,他就是陷害也不敢太过分;可这次是在亲王府啊,她自动送上门来,任他搓捏揉按,傻不傻啊!

    “那好——”宁彦辰猛一击掌,在她愕然抬起的眸光中笑道,“本王这回就带你进宫,给人说故事去!”

    就这样,易倾南不由分说被带去换了身装扮,然后浑浑噩噩跟着宁彦辰出了王府,稀里糊涂坐上了他的专属马车。

    其实她对这辆马车并不陌生,当初从青州去往上京,途中上的第一辆马车,就是它了。

    跟印象中一样,车厢宽敞得出奇,底下是厚实的软垫,四周散布着缎面靠枕,中央还有精巧的竹制茶几,但色泽与饰物却有不同,显然又是重新装潢过了,更加富美妍丽。

    一路上宁彦辰并没闲着,教了她不少宫廷礼仪,对于那听故事的主人公,也对她告知实情。

    原来宁彦辰这回是打的曲线救国的主意,他并非进宫面圣,而是去看望体弱多病的皇侄儿,年方七岁的嫡皇子宁恒宣。

    这位小皇子生来身子骨就不好,七岁的孩子长得跟五岁孩童一般,白净,羸弱,因为身份的原因,宫里也没个玩伴,皇亲国戚当中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皇叔,康亲王宁彦辰。

    宁彦辰平日里也极其疼爱这个皇侄儿,常常是冒着被皇兄看见责骂的危险,进宫去陪他玩耍,还时不时带去一些宫外搜集来的新鲜玩意,逗其开心。

    前阵宁恒宣一直生病,最近才好不容易痊愈了,宁彦辰正说带个礼物去看他,可巧,今日冒出来个能说会道的易小五,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以探视小皇子为名,不显山不露水的,顺道打听下裴夜的消息,这桩买卖包赚不赔!

    宁彦辰如此想着,又对易倾南着重叮嘱一番,待马车行至宫门,便带着一身王府随从装束的她下了车,在查检处候着,等待通报入宫。

    而旁侧的小门,一名年迈的青衣老太监正挽着个小包袱,从中蹒跚而出,边走边不时回头张望,须发皆白,眼露不舍,在门外的侍卫不耐的催促声,徐缓前行。

    “老了,不中用了,也容不下咱家了……”老人喃喃念着,昏花的老眼里挤出几滴浑浊的泪,逐渐行近,忽一转头,见着一张颇为眼熟的俊俏面容,不由得一怔。

    这少年,长得怎么这般像那个人……

    真像啊!

姻缘错 第二十七章 似是故人来(中)

    眼看着那少年跟着玉冠华服的年轻男子验过身份,匆匆进了宫门,老太监张了张口,嚅嗫道:“等……等一下……”

    距离尚远,宁彦辰与易倾南都未曾留意这边的动静,只疾步往里走,老太监微怔之下,拔足欲追,忽觉面前一寒,两杆长戟交叉而至,那持戟的士兵厉声喝道:“你这老不死的,宫禁岂能乱闯,当这是你自家菜地,随进随出么?”

    “不是的,刚刚进去的那个人,他,他好像是……”老太监说得有点迟疑,这个名字,就算是说出来,这些卫士只怕也是丝毫不识,于是改口,“他有问题,嗯,有问题……”

    士兵将长戟在地上一顿,低声斥道:“你瞎了眼吗,那是康亲王……休得在此胡言乱语,要是惊扰了王爷,小心你的老命!赶紧退开!”

    康亲王……

    老太监匆忙一瞥,其实心里也不是很笃定,此时再往里看去,人已走得不见,只能看到转角处一片飘飞而过的衣角,作为钟楼的洒扫宫人,远离中心大殿和妃嫔居所,数十年来面对的只是破败宫墙与满地尘埃,单知道这康亲王是皇上的胞弟,天之骄子,身份尊贵,具体情形却不甚清楚。

    既是王公大员,又怎会领着身份可疑之人入宫,或许……是看错了吧?

    从那门里出来了,也不可能再回去,背后那座庄严巍峨的宫殿,里面那位高高在上的人,和他便再无关系了,就这样吧,也别去多事了,要断就断个干净。

    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破包袱,老太监叹一口气,佝偻着身子,没有再回头,背道而行,一步一步远离。

    易倾南可不知她的命运就在刚才一瞬差点翻转颠覆,此时她正低头跟在宁彦辰身后,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也不看别处,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和宁彦辰背后的衣摆,奴性十足地小碎步奔走。

    宁彦辰轻车熟路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原想小家丁多半跟不上,没料到这少年竟寸步不离一直跟得紧紧的,连气都没喘一口,倒是有些意外,待转过一处廊楼,见四处无人,便停步笑道:“行啊,你这小子脚力还不错嘛。”

    “回王爷,小人以前在村子里田间地头走路走得多了,大伙都夸赞小人脚劲好呢,爬个山过个坎轻轻松松,不在话下!”易倾南小声回了句,说话间大着胆子往周围瞟了瞟,话说这可是皇宫啊,前世只有在电影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地方,自己居然能身处其中自由行走,真是太炫了,别的不说,过过眼瘾也好,回去还能和福贵二虎他们吹上一吹,哈哈。

    “那就好好跟上,放机灵点!”宁彦辰扫她一眼,继续前行,易倾南不迭点头跟上。

    宫殿极大,阡陌交错,一路上也没见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两人就这么一直穿行,走过好几条甬道,路过好几处殿堂,易倾南只觉得头都似被绕晕了,最终到得此行的目的地,景宏宫,也就是东宫。

    宁恒宣贵为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东宫之主,身份正统,无奈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些,从小在药罐里泡大,常年累月栖在内苑,也难得出来走动,更不用说是踏出皇宫大门了,所以一听说皇叔到来,自是喜不自禁,不管不顾地奔出寝室,立在殿前。

    “皇叔,你可来了!”

    他身后则是一大帮太监宫女,脸露忧色地簇拥着,“殿下,快些进屋去,外面风大!”

    这宁恒宣给易倾南的第一印象便是,家境富足溺爱过度的小孩,五官与宁彦辰有几分相似,除此之外,面色稍显青白,气血有些不足,脸上也没那种孩童天真烂漫的神采,而是显得斯文老成,淡紫色的袍子宽宽松松裹在单薄瘦小的身躯上,更觉弱不禁风。

    小小年纪就待在这政治权力中心地带,多不容易啊!

    “快见过皇子殿下。”

    宁彦辰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她回神过来,赶紧跪倒,边行礼边是随之哼哼唧唧,“小人见过殿下。”而宁彦辰自己,则是走去宁恒宣身边,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见过王爷。”在旁的太监宫女纷纷行礼。

    宁彦辰看也不看众人,只捏了捏宁恒宣瘦削的脸,露出些许爱怜之色,柔声道:“看你,又瘦了,要多吃饭吃菜,将来才能和皇叔长得一样壮实,知道吗?”

    宁恒宣点点头,满目崇拜之情,望着他轻问,“皇叔,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东西没有?”

    宁彦辰抱着他走进殿去,边走边道:“当然有带的,这回给你带来个会讲故事的小人儿,让你听个够!”说罢回头瞥向那还跪在地上的少年,“易小五,还傻跪着做什么,跟上!”

    “是。”易倾南急急爬起来,这位大爷就喜欢给她安罪名,什么叫傻跪啊,大人不让起身,奴才就该跪着不动,不是吗?

    叔侄俩去到偏殿坐下,早有宫女奉上茶水点心,宁彦辰先喂宁恒宣吃了一小块蛋丝松饼,又喂他喝了口茶,这才对立在角落里的易倾南招手,“过来。”

    “皇叔,他是谁?”宁恒宣见得这个陌生少年,好奇问道。

    “他嘛,就是皇叔给你带来的玩具。”宁彦辰含笑道,“宣儿想听什么故事,尽管提,你听什么他就讲什么。”

    “我想听……”宁恒宣眨着眼睛思索,想了半晌还是放弃,低声道,“我不知道想听什么。”

    “那好。”宁彦辰知道这个皇侄久居深宫,帝后素来爱重,对他期望甚高,自五岁起就有太傅教授功课,早早就失了童真乐趣,也不勉强,只朝易倾南道,“就随便讲吧,挑你最拿手的讲,那什么武松打虎,什么美猴王,通通都给殿下讲讲,好好讲!”

    “是。”易倾南答应得干脆,这两出本就是她编的戏码,戏班子演了多少回,她就看了多少回,听了多少回,可谓炉火纯青,此时也不管宁彦辰人在跟前,绘声绘色讲起来。

    “话说很久以前,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此国临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那座山的山顶上有一块仙石,常年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有一日突然迸裂,爆出一个石卵来,有圆球那么大,因为见了风,最后化成了一个石猴……”为了完成这寻主大计,易倾南可谓是全身心投入进去,讲到**处,禁不住手舞足蹈,不仅是小皇子宁恒宣,就连身边侍候的太监宫女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住了,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也有例外的,便是康亲王宁彦辰,百无聊赖地喝了几杯茶,便借口更衣出门去了。

    易倾南心知他是去打探将军主子的消息,为不引人注目,讲得唾沫横飞更加带劲,先说美猴王,再讲武松打虎,这两个故事说完,宁恒宣听得大是兴奋,让宫女赏了她一杯茶,一碟点心,休歇过后再继续。

    “你叫易小五是吧?”宁恒宣见那少年毫不客气吃喝起来,不带半点矫情,不由得心生好感,道,“你讲的故事真好听,皇叔说你什么故事都能讲,那我问你,你会不会讲打仗的故事?”

    易倾南几口咽下嘴里的点心,又灌下一大口茶,好歹将空瘪了一个早上的肚子填了个半饱,举袖擦了擦嘴,答道:“回殿下,小人会讲啊。”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英雄传,随便掰一个出来,里面都有好多打仗的故事呢。

    宁恒宣听得心之向往,赞道:“你好厉害,竟然知道那么多,这些故事都是你自己编的吗?”

    易倾南吹牛归吹牛,却也不敢太托大,总算有点自知之明,谦虚道:“殿下谬赞了,小人是看书看得多,所以就知道得多些。”

    “我也看了不少书,可书上都没有你说的这些。”宁恒宣闷闷道。

    “小人也就是看了些闲书,乱七八糟不入流的,哪像殿下您,看的都是文韬武略,经典名著,所以小人只能当地上蹦跶的麻雀,而殿下您就是扶摇九天的大鹏,呵呵,不一样的!”

    易倾南使出溜须拍马的看家本事,把宁恒宣逗得转忧为喜,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是顺眼,“以前没见过你,你是皇叔府里的新人吧?”

    “嗯,小人是……”易倾南纠结了下,还是默认了,就当自己是王府里的人吧,万一要是出点纰漏什么的,也好往宁彦辰身上推责任,可不能让人追究到将军府里去。

    宁恒宣状似对她兴趣盎然,想想又问,“你在皇叔的府里都做些什么?”

    “干活啊,煮饭,做菜,洗衣服,整理房间,打扫院子……”易倾南掰着指头数,边数边咋舌,自己做的事情可真多啊,可谓全能型人才!

    “那你平日能出去吗?”宁恒宣见那少年不解眨眼,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去上京城里玩过吗,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去过啊,上京城可大了,东边西边南边都有集市,热闹得很,到处是好吃的东西,说出来馋得人流口水,焦糖果子、牛肉烧饼、香炒蚕豆、烤栗子,另外还有捏泥人的,做风车的,耍杂技的,又好看又好玩,南湖还有画舫游船,过节还有赶鸭子放河灯的节目……”易倾南说得滔滔不绝,忽然察觉到对方满是艳羡的眼神,呐呐住了口,自嘲笑道,“其实小人就出门玩过一次,后来一直没假期,就没机会再去了。”

    宁恒宣见那少年脸上的炫目光彩倏然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低眉顺目的卑微模样,心下不忍,安慰道:“你放心,等会皇叔回来,我就叫他多给你放几天假,你就可以去玩了。”

    “谢谢殿下!”易倾南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在想,他给放假没用啊,得找着了她家大BOSS才行,不过话说回来,这小皇子性情温煦,又讲义气,要不是彼此身份悬殊,倒值得结交……眼珠一转,讨好笑道,“殿下去过的地方肯定比小人说的地方档次高多了……”

    如她所料,宁恒宣脸色黯了下来,摇头道:“我从来都没出过宫。”

    “殿下想出宫去玩吗?”易倾南轻声问道。

    “想啊。”宁恒宣点点头,复又叹气,“但我父皇母后说我还小,不同意我去。”

    “这又何难。”易倾南看看四周的太监宫女,压低声音道,“殿下要出宫也简单,就说去王爷府里做客,到时候王爷就可以带殿下从王府里溜出去……”见他目光闪闪望着自己,干笑两声道,“那个,还有就是小人,小人也可以带殿下出去玩的。”

    宁恒宣眼睛亮起来,“父皇常说我皇叔去的地方我不能去,我以后就跟你去玩好了,你说话可算数?”

    “算数算数,一言为定。”易倾南答应得爽快,心道带出去玩还不简单,但也要他能出得了宫,而她出得了府才行,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听她说得笃定,宁恒宣抿唇一笑,纵使他心里甚是欢喜,但自小的教育却使得他并不如别的孩童般早已蹦跳起来,只是露出难得的笑容而已。

    “殿下,该去御书房上课了。”大煞风景的一句话飘了过来,说话之人是屋内年纪最长的那名太监,看得出来,他在这里的地位相对较高。

    “等下,我还想听个故事。”宁恒宣小声表示反对,转头朝易倾南道,“易小五,你再给我说个故事,好不好?”

    “当然好——”

    “不行。”那太监沉声打断易倾南,“殿下的学业要紧,要听故事则是随时都行,并不急在一时,若是殿下真的喜欢,可向王爷要了他,召进宫来近身侍候便是……”

    “使不得,殿下这可使不得。”易倾南听得大惊,连连摆手,这侍候人的差事,进宫和入府,那可是性质全然不同,搞不好会要了她小命的!

    纵然她极力想攀上皇子殿下这高枝,此时也必须保存自身,顾全大局,顺着那太监的话劝道:“殿下还是去上课吧,等下回有机会小人再给殿下说故事,说十个八个都没问题!”

    见宁恒宣还是迟疑,易倾南忙竖掌立誓道:“小人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想想又补充一句,“小人还给殿下做好吃的,绝对是殿下平日没吃过的美食!”

    那太监赞许看她一眼,转向宁恒宣道:“殿下,时辰已到,这就去吧。”

    宁恒宣无奈点头,朝易倾南留恋望了一眼,举步往外走,一干众人也跟了上去。

    易倾南刚松了口气,正说退到角落去等宁彦辰回来,忽听得外间一阵脚步声,似有一队人朝这边大步过来,有人尖细着嗓子唱道,“皇上驾到——”

姻缘错 第二十八章 似是故人来(下)

    “皇上驾到——”嗓音又尖又细,拖得老长,从外间飘飘荡荡传入屋内。

    皇上?

    宁彦辰的哥哥,宁恒宣的老子,苍汉国的皇帝,宁江析?

    易倾南听得心头一个激灵,狠掐自己一把,还真疼,这不是做梦,是真的,当今天子就在门外不远,眼看着就要进屋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却在这个时候给堵了个正着!

    要死了,要死了!

    这宁恒宣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由得自己随便糊弄,周围众人也不敢造次,可宁江析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眼神肯定毒辣,随便盘问几句就会闹出大麻烦来,搞不好这条小命都要在这里玩完呢!

    眼看宁彦辰也不在身边,连个帮忙遮掩解围的人也没有,易倾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还一片混乱,脚下本能便往门口去,皇帝来了众人都要下跪行礼的,跪也得跪在门口,瞅准机会也好开溜。

    心随意动,人便跟着位移,不料宁恒宣突然折返回来,哎哟一声,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殿下,你……”易倾南对上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不知所措。

    “易小五,你,你躲起来!”宁恒宣声音微颤,听得出,他很紧张,“父皇最讨厌皇叔府里那些少年,每回说起都会动怒……”

    他记得去年皇叔带了个少年来宫里参加冬宴,席上也不知怎么的,好似是皇叔喂了口菜给那少年,父皇突然一拍桌子,下令把那少年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浑身是血,那可怖的情形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回是在御花园,而这次,皇叔把人带进了他的景宏宫,父皇只怕会更加生气,要是一旦动了真怒,会不会直接叫人把易小五拉出斩首?!

    如此想来,宁恒宣眼露惊惧,边推她边是低声催促,“你赶紧躲起来,快啊!”

    易倾南立时醒悟,敢情自己被当做亲王府里养的那些小倌了?也不奇怪,自己今日这身装束,还有这张比女生还要俊俏的脸,不是明摆着吗?

    可是,躲,要躲到哪里去?

    眼风急急一扫,忽见靠窗位置有一架黑檀木质软榻,榻上铺着张价值不菲的白虎皮,虎皮宽大,小半截垂到了地面,下方还有五彩锦缎做的幔子,也是细碎垂落下来,易倾南来不及多想,飞快窜过去,一猫身钻入其下。

    “你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宁恒宣盯着身前的众人,毕竟是皇子身份,嗓音虽然稚嫩,却已隐含威严。

    “奴才知道。”那中年太监率众答道,他虽为景宏宫的总管,但却是皇后娘娘身边调过来的,自然拿捏得住。

    宁恒宣点点头,经过这一番折腾,外间之人已经从正殿过来,到得偏殿门口,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又一声高唱传来,“皇上驾到——”

    “孩儿见过父皇!”宁恒宣紧走几步过去,跪拜行礼,众人也跟在他身后,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地上凉,快起来。”来人正是宁江析,那个执掌苍汉江山的人,身后还跟着几名异姓王。

    宁江析今年已过不惑,一身金丝蟒袍,显得高大挺拔,这宁氏皇族中人样貌生得大都清俊,而他却是个例外,脸型方正,更觉严厉,此时他淡淡扫了地上众人一眼,对那中年太监道,“代英,今日皇子怎么还没去御书房?”

    宁恒宣听得嘴唇一动,正要说话,那名唤代英的太监已经磕头答道,“回陛下,是老奴腿脚慢了些,耽误了殿下出门,请陛下责罚……”

    “父皇,是孩儿不对……”宁恒宣生怕宁江析真的处罚代英,赶紧认错,他也明白代英因为是母后的人,所以才对自己严厉相待,实质却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主仆情分非比寻常,关键时刻自是极力袒护,伏在地上道,“孩儿刚刚吃多了一点,想歇一会儿再去上课,是孩儿偷懒了,与代英无关,请父皇责罚孩儿吧。”

    “朕谁也不罚,都起来吧。”宁江析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发顶,眼神往那边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点,心有所悟,“听说你皇叔来了,人呢?”

    宁恒宣闻言一惊,不自觉往软榻处瞟了一眼,小声道:“皇叔他……他坐了会就出门去了。”

    宁江析知道这个皇弟向来不喜拘束,这会儿怕是去别处游玩去了,也没在意,只笑道:“朕就知道,只要你皇叔一来,你就欢喜得紧,比见着你父皇母后可欢喜得多了。”

    宁恒宣见他面露笑容,心底松了一大口气,也是微微笑道:“其实孩儿见着父皇过来,心里也是好生欢喜的,但孩儿又怕……”

    “怕什么?”宁江析问道。

    宁恒宣抬头望向眼前威仪无双的男子,依他平日温顺谨慎的性子,对父皇的敬畏之情只能藏在心里,可此时大概是受了易倾南故事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角的影响,胸口无端生出勇气,脱口而出,“怕您对孩儿不满意,怕孩儿辜负您的期望。”

    “宣儿……”宁江析叫了一声,欲言又止,终是叹气道,“朕也知道……对你太严苛,但你是朕的皇儿,是朕唯一的儿子……”更是苍汉未来的国君!

    “孩儿知道。”宁恒宣抿唇,低下头去,“父皇放心,孩儿会好好跟着太傅上课,学习本领,将来成为像父皇那样的英明贤君,孩儿会勤勉努力的,不再贪图安逸,不再想着出宫去玩,也不再听那些新奇故事了……”忽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顿住,眼角余光忍不住又往软榻那边瞟。

    宁江析随他眼光看过去,瞧是瞧见了那边软榻,不过注意力却是集中在那白虎皮上,轻声笑道:“朕就知道,一定是你皇叔给你带了好东西来,是不是?可是藏那虎皮下了?嗯?”

    这句话问得,可把软榻之下那人的小心肝都给蹦出来了!

    虽已入秋,易倾南额上背心却已迸出冷汗,大气都不敢出,手掌把口鼻捂得紧紧的,周身缩成一团,心想这皇帝要是走过来查看,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没,父皇,皇叔没给孩儿带东西,就是,就是说了两个故事给孩儿听。”

    宁恒宣急忙解释,因为紧张,声音都微微打颤,不过宁江析也没怀疑,他平日经常在这皇儿面前说宁彦辰的不是,鼓励其发愤图强,要学先代诸皇励精图治,而不能像其皇叔一样终日自由散漫,不思进取,所以这叔侄俩交好都不敢太明目张胆,至少不敢叫他知道。

    “你皇叔还会讲故事?”宁江析哼了一声道,“给朕说说,他都给你讲什么了?”如果敢给宣儿讲些乱七八糟的俚俗之事,定要叫他好看!说罢,竟走去那软榻,在虎皮上端端坐下。

    易倾南感觉到来自上方的压力,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自己立时化身成为一只蚂蚁,或是一缕轻烟,甚至就是根板凳腿儿也好啊!

    宁彦辰啊宁彦辰,赶紧出现吧,救命啊!

    万般懊恼的同时,也听得宁恒宣故作镇定的嗓音细细响起,“皇叔今日说了两个故事,头一个叫做美猴王,说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海外有个国家叫做傲来国……”

    可别说,这小皇子虽然身子病弱,可是基因好,遗传好,她就说了一遍的故事,他竟基本无误地复述了出来,宁江析听得唇边带笑,频频点头,等他把两个故事讲完,不觉微诧道:“这真都是你皇叔讲的?”这个成天游手好闲的皇弟,还能讲出这争强斗胜的故事来?

    宁恒宣张了张嘴,只是点头。

    倒是宁江析背后的一名王爷凑过来行礼道:“启禀陛下,据臣所知,这两个故事乃是前几个月裴老夫人寿宴上所请的展家班唱的戏本,臣当时正好在座,也还大致记得。”

    “裴老夫人?”

    “就是裴将军府上的……”

    宁江析哦了一声,道:“朕就说嘛,老二怎么一下子就转性了,原来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对了,裴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可热闹?”

    “热闹,挺热闹的。”那名王爷回道。

    “热闹就好,这些年她也不容易啊……”宁江析住了口,单手抚着身下的虎皮,一时若有所思,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这个裴夜,性子怎么就差这么远?”

    周围众人也不知他所言之意,又不敢妄自猜测,随意接话,一个个都唯唯诺诺低声称是。

    倒是宁恒宣好奇问道:“父皇,您在说裴将军吗?”

    “是啊,父皇想让他当你姐夫,你喜欢吗?”宁江析含笑问道。

    易倾南在底下听得真切,屏息噤声,心跳加速,他提到将军主子了!

    “喜欢,但是孩儿听皇叔说,裴将军不喜欢清玥姐姐,不会娶她的。”宁恒宣认真地道。

    “他敢?!”宁江析一掌击在软榻上,震得易倾南耳朵嗡嗡作响,心也是怦怦直跳,完了,皇帝生裴美人的气了,宁彦辰这个大嘴巴,就不知道少说两句吗?!

    “父皇……”周围众人吓得面色惨淡,恨不得逃离得远远的,只有宁恒宣轻声唤道,“您生气了?”

    宁江析看着他,不怒反笑,“朕没生气,朕告诉你吧,裴夜已经答应考虑,三个月之内一定会给朕个满意的答复。”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低下头去,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皱眉的,撇嘴的,讥笑的,各式各样的神情都有——

    不是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嘛,还以为他多情深不渝,结果呢,还不是屈服了!

    什么考虑不考虑的,那就是个幌子,还弄个什么三月之期呢,是要利用这时间去解除婚约吧?

    易倾南在榻下吐了吐舌头,三个月,这个期限可真够长的!

    不止是她这么想,就连宁江析亦如是,不过他想得更加深远,时隔两年,裴夜的态度开始松动,这已经是极大的进展了,也不能逼他逼得太急,毕竟当年是亲口允人,要善待于他,但这几年这苍汉战神的声名也着实太过显赫了,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三个月就三个月吧,谅他也起不了什么风浪,至于清玥,两年都等了,还怕熬不过这短短百天?

    摩挲着掌下油光水滑的皮毛,宁江析突然笑道:“宣儿你可知道,这张白虎皮还是当年裴……裴家人打来献与朕的,这缘分,当真不浅啊!”

    宁恒宣懵懂点头,他小小年纪长居深宫,自然不知道上京城里那段脍炙人口的爱情故事,只隐隐担心,清玥姐姐若是得不到裴将军的欢喜,是不是就会像长秋宫里那些可怜的女子们,终日流泪,枯槁如鬼?

    忽见眼前白光一闪,竟是宁江析将那虎皮翻转过来,大半置于膝上,细细观赏起来。

    虎皮掀去,而那锦缎幔子却并非整幅铺就,而是细碎垂下,只起个装饰作用,软榻的位置又是临窗,而房门大开,成对流穿堂之势,一阵风吹来,围幔如波浪般层层起伏,榻下伏着的人影便是若隐若现。

    宁恒宣正好站在当前,看得眼珠子都定住了,糟糕!

    “宣儿?”宁江析察觉他眼神有异,不由轻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宁恒宣忙调开眼光,但宁江析是何许人也,微一皱眉,便是看向自己的脚下,边看边是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那边人群中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快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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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家丁介绍:
某年某月某日,某超级无赖穿越女,假扮男装,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入裴大将军府,成为一名无比得瑟的……家丁。 谁曾想,从家丁到权臣,青云直上,步步登天。 这日。 某家丁意气风发:“外面都说咱小五哥风度万人迷,气质无法敌,号称上京第一美男……” 某将军面色冷清:“厚颜无耻。” 某王爷嗤之以鼻:“你就吹吧!” 某皇子两眼放光:“口说无凭,脱了瞧瞧……” 又一日。 某家丁捂嘴窃喜:“醉月楼花魁小凤仙约我晚上去她的香闺留宿过夜,美人俏婢四人一同服侍……” 某皇子媚颜凑近:“行啊,让哥哥教你几招……” 某王爷似笑非笑:“你可曾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 某将军头也不抬:“传令下去,今晚私自离府者,月钱全扣,家法伺候。” …… 五哥语录: 1、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不是好蛤蟆,不想睡主子床的家丁不是好家丁。 2、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3、本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拆得了墙,打得断梁,思想上小流氓,生活中好儿郎,模样那叫纯情漂亮,内心可谓变形金刚!窈窕家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窈窕家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窈窕家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