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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明狼骑txt下载     大明狼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章把炮拉上来

    吴三桂身边的三百亲兵是其父吴襄一手训练出来的,和已是河南副总兵的左良玉一样,吴襄也喜欢将自己的亲兵打造成以弓箭为主的队伍,而不是和大明其他军将的亲兵一样以刀剑为主。

    这三百亲兵现在只剩不足百人,余人都在方才锦州骑兵的冲锋下战死,投降的倒没有几个,想是受吴家恩重的原因。

    本来若是辽东骑兵和锦州骑兵的对决在伯仲之间,吴三桂的这支亲兵队应能发挥出不小的战力,彼时战场之上,因天气炎热,一方过于轻视,一方又过于自信,故而双方骑士披甲者不多,有披甲的也多是些棉甲。如此,弓箭就能给对方带来不小的伤亡,可惜双方实力相差太大,虽然兵力占优,足足是锦州军的三倍,但辽东骑兵却是败得太快。形势是急转直下,使得吴三桂的亲兵队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shè击便崩溃了。

    眼见败局已定,大势已去,那些亲兵们胡乱放了一箭,就抱头鼠窜。一些勇敢的亲兵各自为战,但零星的箭枝无法阻挡锦州军的冲锋,很快就被砍杀殆尽,余下不足百人护卫着家主吴三桂拼命的向明军大营逃去。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明军大营中,高起潜已是面无人sè,先前的意气风发已是荡然不存,这会一脸苍白在那喃喃自语,也不知说些什么。有离得近的小太监明显看到高公公的两腿在打颤。

    张国臣虽也惊呆,但还想到要赶快发兵去救祖大弼和吴三桂,要是这二人阵亡,朝廷那边怕是难以交待。无奈高起潜已是不做主,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哪里还管得了这事。无奈,张国臣只能去求京营和川军发兵救人。不想京营的林清和川军的邓祀、王洪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说锦州军势大,力不能屈,此刻派兵出去只能是送死,根本救不了人。

    要贾鸿蛟带勇卫营出兵,贾鸿蛟两手一摊说不得高公公令,他勇卫营是一兵一卒都不能动,不然他这脑袋也别想保住了。

    一帮胆小鬼!

    张国臣又急又恨,瞥见蓟镇兵马虽然还在后退,但却离辽东兵近,情急之下策马冲了出去,于军阵之中找到正组织撤退的金国臣和勒国奇,求二人赶紧带兵贴上去去救祖大弼和吴三桂,得到的结果仍是一样。金、勒二人异口同声说锦州军实在是世间罕见的强军,凭他们手下这五千多兵马根本不可能从锦州骑兵手中把人救出来。当务之急他们要做的是必须立即撤回大营,凭借营中的工事和锦州军对峙。勒国奇说锦州军并无攻坚器械,这小官庄的大营可是构建了半年有余,壕沟、鹿角等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只要凭营固守,锦州军万不可能打破大营。若是为了救人而导致无法撤回大营,那凭大营的兵马很难挡住锦州军的进攻。

    孰重孰轻,张大人想必看得明白?

    张国臣说不动一家兵马去救辽东兵,只能捶胸痛号,说此番朝廷又要葬送两员良将。他却是从没有想过,若不是他,登莱巡抚谢琏和莱州知府朱万年怎会死在叛军之手。要说葬送,他张国臣才是最该死的。

    金国臣、勒国奇懒得理会张国臣,督领着五千多蓟镇兵继续撤退。锦州军那边似乎也无意进攻这些蓟镇兵马,任由他们后撤,并不曾派兵来阻止。

    ..........

    施大勇直扑祖大弼,身后是一面“施”字大旗,郭义和数十名亲卫紧跟其后,彭大锤和彭四海叔侄及王天德等人亦在左右。

    困兽犹斗,祖大弼急于逃回,手持长刀,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卫,迎着施大勇冲来。

    施大勇紧盯着祖大弼的刀尖,刀尖在大勇眼前越变越大、越来越近。等到刀尖接近大勇身体之时,大勇猛地侧身,避过刀尖,左手抓住刀身,一下裂了条血口,血溅之时,右手长刀已如闪电般砍向祖大弼。

    祖大弼在辽军中号称“祖二疯子”,军中皆称其敢战,此时与施大勇面对面交锋,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也知今rì若想全身而还,只有从施大勇刀下逃回。

    大勇若不亲来,祖大弼倒也惊慌,因为四周都是锦州军的骑兵,他再勇武,也双拳难敌四腿,何况随在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到最后势必被锦州军的骑兵如狼群一样团团围住,到那时,他要么下马投降,要么挥刀自刎。

    现在,大勇却亲自来会他,这让他一下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祖大弼对自已的武艺非常自信,见施大勇来势凶猛,旗手紧跟其后,他也存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把心一横也直扑施大勇而去。

    刚一交手,祖大弼就吃了一惊,万没有想到施大勇竟然如此历害,刀身被施大勇抓住后,他反应极快,立刻放弃长刀,伏在马背上,同时用马刺猛地一磕战马。战马吃痛后往前一窜,祖大弼堪堪避

    过致命一刀,但背上铠甲已被大勇重重劈开。

    可惜!

    未能一刀砍死祖大弼,大勇暗叹可惜,却也没有泄气,双腿一勒,便纵马向着祖大弼追了过去。

    祖大弼没有甩掉施大勇,心里叫糟,一边逃跑一边伸手去取腰刀。大勇却是再也没有给祖大弼任何机会,第二刀直朝其脖子劈去。

    祖大弼不愧“祖二疯子”,从军多年,随祖大笀也打过不少仗,经验不能不说丰富,见大勇追近,便用双腿夹紧马腹,身体敏捷地翻到马肚一侧,再次躲过了快如奔雷的一刀。但是,他胯下的战马却无法幸免,长刀顺势狠狠砍在了马颈部,战马紧跑了几步后,轰然倒地。

    大勇和祖大弼这几下交手,全部是在急速奔跑的战马上完成,短暂而凶险。祖大弼的亲卫大部分没有跟上来,都被彭大锤、王天德等人率部截住,只四五骑侥幸冲出包围圈。见祖大弼落地,郭义等亲卫忙纵马过去,郭义也是勇士,弯腰提住祖大弼衣服的后领,把祖大弼一下提到了马上,同时,用刀柄猛击祖大弼头部,将其击昏。

    生擒了祖大弼,亲卫们不等施大勇命令,齐声大喊:“祖大弼已擒,降者免死。”

    一听祖大弼被擒住了,顿时那些还在抵抗的辽东骑兵再无半分反抗念头,全部下马投降,就是吴三桂身边那百余亲兵听了这个消息,也都是再无半点斗志。

    听到舅父被擒,吴三桂还以为是锦州军为乱军心的诡计,但远远看到舅父的将旗已经倒下,战场上除了他这边,余处再也没有一处厮杀,也听不到一声喊杀声后,不禁长叹一声,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再跑回去了。

    抬首见锦州军的曹变蛟提着一杆长枪转马又要杀来,吴三桂再也不敢迟疑,把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扔,然后高叫一声:“降了!”

    家主降了,周围的亲兵如何会不降。他们也早已失了斗志,闻言也全都喊着降了,手中的刀剑弓箭也纷纷扔下。

    降了?!

    曹变蛟正杀得xìng起,死在他长枪下的辽兵只怕足有数十人,正想一枪将吴三桂挑了以绝后患,不想却听吴三桂喊降了,一时竟也愣住。但很快,曹变蛟的嘴角就露出冷笑,大喝一声,纵马向吴三桂疾驶而去。

    “我降了?”

    见曹变蛟还要来杀自己,吴三桂也惊恐万分,下意识就要挥枪反抗,可是手中的长枪却被自己扔到了地上,本能的想起腰间还有佩剑,刚要伸手去拔,曹变蛟的长枪却已剌到,毫无阻拦的一下剌在他胸口。

    曹变蛟有万夫不当之勇,当rì大小凌河一战,一杆长枪直杀得奴酋洪太落荒而逃,可谓大明第一勇将。他这一将鼓足全力剌向吴三桂,饶是吴三桂身上套着明甲,那枪尖却也是一下剌穿护心镜,然后“噗哧”一声将吴三桂扎了个透心凉。

    染血的枪尖笔直的穿过吴三桂的身躯,吴三桂面无血sè,呆呆的望着胸口,半响之后,一口鲜血吐出,在马上摇晃几下,一个倒仰摔下马去。

    “少主,少主!”

    突然变故,吓呆那些投降的吴三桂家兵,数人抢上前去,抱着吴三桂的尸体嚎啕大哭。余人也都沧然泪下,哀声一片。

    娘的!嚎个屁啊!

    曹变蛟听得不耐烦,扬手一挥,顿时狼骑兵们挥刀冲上,将吴三桂的这些家兵全部砍死。

    闻知曹变蛟杀了吴三桂,大勇初时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表情,尔后二话不说从郭义手中抢过长刀,对着已经昏迷的祖大弼砍去。

    手起刀落,只砍了十七八刀,把祖大弼的尸体斩得东一块西一块,没一处完整的。

    杀死祖大弼后,大勇同样下令将祖大弼的亲兵全部杀死。对大勇而言,这些受过家主恩养的亲兵是不可能欣然转投大勇的,留他们在身边只能是祸患,务必杀干净才好。大勇不信天理,不信报应,他只信斩草不除根,chūn风吹又生。

    此战,辽东骑兵全军覆没,祖大弼、吴三桂身亡,军中大小将领二十四名全部被杀,俘虏一千二百人。

    大战过后,已是黄昏,战场已由新附兵马打扫清理,战马兵器各自点检,诸将都来向大勇道贺,大勇却是不顾浑身鲜血,将刀朝明军大营一指,喝道:“给老子把炮拉上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糖衣炮弹

    孙元化巡抚登莱时,重金从葡人控制的澳门购来红夷大炮四十多门,其后又在登州城中聘用葡人工匠渀铸红夷炮,至孔有德叛乱前,孙元化已经成功渀制出红夷炮二十三门。除此之外,城中另有大小火炮百余门,火器不可胜数。

    孔有德、李九成叛军占领登州后,孙元化一手打造的火器新军连同这些火炮便尽数落入叛军之手。其后李九成率部攻打莱州时,带走了三十多门铜炮,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数千斤至上万斤重的红夷炮也给带去了十四门。围城数月,这些红夷炮和铜炮给明军带来了重大伤亡,几处几近崩塌的城墙也是多由红夷炮造成。若不是叛军药子打光,恐怕莱州也真的撑不下去了。

    孔有德闻知李九成久攻莱州不下,为打破明军重兵云集形成的包围圈,孔有德又亲率主力增援莱州,如此便造成了登州守军空虚,使得转战数百里已经断粮靠食人生存的锦州军能够一举攻占登州。

    孔有德从登州出发时也曾考虑将城中余下的红夷炮全数带往莱州,但因红夷炮实在过于沉重,若是携带行军严重影响进军速度,迫不得已,孔有德便放弃了这些红夷炮,转而携带了二十多门铜炮并所需药子前往。

    此后,孔有德再次诈降,成功诓骗登莱巡抚谢琏和莱州知府朱万年出城纳降,yù趁守军不备奇袭夺城。怎料城内守将通州总兵杨御蕃早有防范,奇袭不成转而强攻。几轮炮轰后,药子打光,莱州城墙却仍屹立,其后登州失守消息传来,局面情转直下,再也不是孔有德和李九成所能掌控的了。

    朱桥一战,招远数万叛军一夕惊散,李九成和孔有德狼狈而逃,哪里还顾得上营中的军械,结果营中的火炮尽数落入锦州军之手,再加上李忠辅营中的十几门红夷炮,此刻,单以火炮数量而论,锦州军已经对小官庄的明军形成强大的火力优势,甚至可以说锦州军所拥有的火炮是除了守卫běi jīng的京营以外最强的一家。便是当年全盛时如祖大笀,也不曾拥有过如此多的火炮。

    十几门红夷炮、五十多门大小铜炮一字摆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明军大营,看起来当真是叫人胆寒。不过,明军大营却不知,那几十门火炮除了看着吓人外,再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锦州军手中根本没有药子,哪怕是只打一发的都没有。

    大勇率部西征之时,所求只为快,从来没有想过要将那些笨重的火炮带着一同出发,因此更不会让人携带火炮所需的药子。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要是早知道可以缴获如此多的火炮,大勇说什么也要带上一批药子前来的。现在叫人回登州运也是来不及了。

    不过大勇自信挟新胜之威,便是没火药的大炮同样也可以唬住人。反正对面的高起潜也不知道这些大炮的底细,就是李九成和孔有德告诉他叛军的火药早已用光,高起潜也得考虑是不是锦州军从登州带来了火药。这世上不是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话嘛。再说就是没有这些大炮,高起潜难道还真敢硬着头皮和自己再战上一场吗!

    借着全歼祖大弼三千辽东骑兵的兵威,再配以数十门大炮的威胁,大勇相信高起潜这个没鸟的阉寺不可能再心生反抗的勇气,李九成和孔有德铁定会交到自己手中。

    为了增强恐吓的效果,大勇又下令将孔有德从登州俘虏的十多名葡人军官押来,让他们装模作样的指挥一帮士兵在那准备炮击。还搜罗了几百个腌菜的坛子摆在火炮的后方,让人看起来以为都是装火药的。

    一切准备就绪,大勇再次遣使要人。出使的仍是宋庆,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四辆大车。大车上明显拉了不少东西,车轱辘滚在地上的印痕很深。

    ............

    “我家将军只要李九成和孔有德二逆,若公公肯交人,我家将军自然退兵。若是公公拒不交人,我家将军也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了。”

    高起潜的帐中,宋庆比上次来时还多了几分跋扈之sè,根本没有将面前正坐着的钦差监军太监放在眼里。高起潜却是如老了十岁一样,对宋庆的嚣张硬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边上的张国臣却是听得怒不可遏,但也不敢发火,只冷冷的问了一句:“不知贵使口中的断然措施是什么?”

    宋庆看都不看他一眼张嘴就说:“发炮打你们!”

    此言一出,高起潜就好像被用针戳了一下,整个身子一个激灵,连带着后面伺候的两个御马监的小太监也都是被吓得不轻。

    林清、金国臣等人也都是面上一紧,邓祀和王洪彼此对视一眼,目光中可没什么害怕,而是喜sè。张国臣则气得说不出话,怒目望着宋庆,恨不得把这嚣张的贼使推出去砍了,但高起潜不发话,他可不敢下令。

    所有人都看着高起潜,指着这位监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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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洪和邓祀看了一眼,前者看了看诸将,起身问宋庆道:“敢问贵使,祖二将军和吴三桂可在贵军营中?”

    “祖二将军?”宋庆有些疑惑,哪个是祖二将军?但旋即就知道对方说得是谁了,“噢,祖吴二位将军率部平叛,不幸被叛军包围,等我家将军率部赶到时,二位将军已双双为国捐躯,我家将军奋力死战这才将叛军击溃,抢出了二位将军尸首。”

    祖大弼和吴三桂死了?

    帐中诸将集体沉默,高起潜更是青一阵鸀一阵,脸sè极其难看。他心下所想却不是惋惜祖大弼和吴三桂的死,而是后悔的直苦,要不是祖大弼和吴三桂一心出战,吹嘘辽东铁骑无敌,他又被所谓的祖二疯子勇武迷惑,哪里会轻率出兵和锦州军交战。现在可好,三千骑兵一朝葬送,他连和施大勇谈判的底气都没有了。

    鬼话连天!什么时候率部平叛,什么双双为国捐躯,什么奋力死战,统统都是施贼的鬼话!

    张国臣咬牙暗骂施大勇,却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那就是祖大弼和吴三桂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不知公公考虑得如何,我家将军已等得不耐烦了,若是末将再不回去,只怕我家将军真的就要发炮来打了。”宋庆咄咄逼人。

    “咱家....”高起潜吱吱唔唔,既没说交人,也没说不交。

    “贵使可否下去休息片刻,待我等商议过后再予贵使答复。”

    张国臣出面蘀高起潜解围,他知道这个吓破了胆的太监这会肯定是什么主见也没有的。祖大弼和吴三桂死了,三千辽东骑兵全军覆没,还是败在施大勇的锦州军之手,这事如何跟朝廷说还真是头疼。但不管怎样,孔有德和李九成不能交出去,有孔李二逆在手,这平叛的大功就落不到施大勇手中,就算皇帝事后追究祖大弼和吴三桂的死,也有平叛大功顶着,想来不会问责太深。但要是没了这平叛大功,不仅高起潜落不了好,自己恐怕也得人头搬家。

    “也好。”

    宋庆知道自家的恐吓已经起了效果,高起潜明显动摇,现在还是给对方留点颜面,不要迫他太过。本是要转身就走,但出于礼节,他还是冲高起潜抱拳行了军礼,等到了帐门处,却停了下来,有些抱歉道:“禀公公,我家将军要末将前来一是为了要人,二则是向公公进献一批从叛军处缴获来的战利品。末将方才要人心急,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战利品?

    高起潜愕然,什么战利品?

    宋庆随口说道:“黄金一万三千两,另有白银二十四万两,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贼军从各地抢掠得来的古玩字画,其值不好估算。我家将军说他是粗人,也不知道这些个玩意值多少钱,还是全部送到公公这里,由公公着人估算处置才是。留在我家将军手里,也是暴殓天物。”

    嗞!

    听了这些数字,在场众人全惊得吸了口气,高起潜更是一下惊呆在那里。

    “黄....黄金一万三千两,白...白银二十四万两...”高起潜嘴巴都有些打结了,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林清和金国臣他们也是一个个两眼放光,千里出战,除了为国平叛,这平叛的缴获也是做军将的一大发财来源。现在施大勇一下就送来让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财货,如何能让他们不震惊。要知道,京营和蓟镇兵一路南下以来,虽也抢掠豪夺,但所得远不是施大勇进献来的这批财货可比的。

    所谓千里当官只为财,饶是张国臣对施大勇和锦州军恨之入骨,这会也是怦然心动,他已是明白施大勇送这批金银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分脏同盟 林丹汗死

    按彼时金银兑换,一两黄金可换银十一两,这一万三千两金子就是近十五万两银子,再加上那二十四万两白银,仅金银合计就是近四十万两。另外那些施大勇所说留在他手中暴殓天物的古玩字画更是大大的值钱。

    高起潜是内廷大裆,平rì自然对古玩字画颇为喜好,手下更不乏鉴赏方面的能人,据他们回报,若是将这批古玩字画带到京中出售,怕所值不亚于那一万两千两金子和二十四万两白银。如此算来怕总值能近百万两白银之巨。

    一百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时辽饷经万历、天启、崇祯三朝不断加征,也不过白银六百万两。现高起潜凭空就得了辽饷的六分之一,还不用担心横征暴敛引得百姓铤而走险,更不必顾虑外朝科道言官的瓜噪,平平安安顺风顺水的就能将这巨款揣进自己腰包。如此买卖,不做岂不是傻子?

    高起潜当然不是傻子,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吞得下这笔巨款,真要一人吞了,只怕这肚子也得撑破。再说施大勇所求之事太大,干系也太大,肯定要堵上一大批人的嘴,要不然哪个往外露了几句,这银子只怕也是没福消受了。

    分脏同盟很快就成立了,成员有京营指挥林清、指挥佥事裴少宽、蓟镇总兵金国臣、副将勒国奇、chóng qìng总兵邓祀、成都总兵王洪、兵部主事张国臣等人。虽然参与的人不少,但大头显然还是落到了高起潜腰包里,这几rì往京师返回的御马监队伍可是连着好几拨,每拨都是大车小车数十两。

    私下里,大勇再次出血,不仅将从商县抢得的银子还给林清,另外又拿出二十万两白银“接济”邓祀、王洪、金国臣等人。对施大勇的慷慨,诸将纷纷表示锦州副将实乃仁义之人,没说的。

    很快,以高起潜领衔,林清、金国臣、邓祀、王洪等人联名的奏表就快马飞奔进京了。

    奏表上说贼首李九成、孔有德因见大军势大,又失登州老巢,故而再次诈降,yù待大军大军回师之后再举反旗。幸锦州副将施大勇识破贼首诡计,及时领军赶到平叛。战斗中,辽东参将祖大弼、游击吴三桂不幸阵亡。

    奏疏中,高起潜向天子请罪,说他未能识明贼逆诡计,险些酿成大祸,又造成祖大弼和吴三桂阵亡,实在罪不可恕,恳请天子从重责罚。但同时他又说自己居中运筹,不畏贼军亲自督阵,指挥锦州军及京营、蓟镇各家兵马齐心协力平叛,这才将叛乱及时平定下去。

    至于对先前他上报锦州军谋叛之事,高起潜也同时予以说明,说是为了早rì平定叛军,这才和施大勇暗中商议,谎称锦州军谋叛,以使叛军不生提防之心,从而可以让锦州军抽兵出来奇袭登州,一举端掉叛军老巢,使叛军人心顿去,兵无战志,一战而定大局。为防此计泄漏,让叛军有了准备,所以这才冒着欺君之罪连朝廷也瞒了。现在事定,也请皇上治他欺君之罪。

    请罪是请罪了,欺君之罪也认了下来,高起潜这注下得实在是太大,别的先不说,仅是这欺君之罪只怕也能让他人头落地了。但他偏偏就不怕,因为他太了解紫禁城中年轻的天子了。如果他在登莱一无所获,那这欺君之罪肯定是坐实,天子一怒之下定会砍了自己。现在嘛,有平叛大功在手,天子万万不会治他这大功臣的。当然,让高起潜敢于自认欺君的最大缘故怕还是文华殿那番争论。为防万一,高起潜还是拿出几万两银子进京打点了,司礼掌印王德化肯定是要打点好的,秉笔太监王承恩也是不能落下,其余司礼监诸人连同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也都是一个都不能落的。

    同时送上京的还有兵部主事张国臣的奏表,大致内容和高起潜他们的上疏差不多。莱州城中的通州总兵杨御蕃也上疏证实李孔二逆诈降复叛被杀。

    施大勇也上疏称虽贼首李九成和孔有德已被斩杀,但叛军余部仍有多股活动于登莱境内,为保地方安靖,不使贼寇复起,锦州军正不遗余力的对叛军余部进行征剿。同时又请朝廷暂将登州作为锦州军暂驻之地,待登莱叛军彻底肃清,锦州军再返回关外。

    一封封加急奏疏向京师送去的同时,从京师出发的钦差宣旨队伍却也到了商县。在山东督兵的督师朱大典也终于慢摇摇的带领五千鲁兵赶到了莱州。

    在此期间,大勇率锦州军押着几万叛军回师登州。行至招远时,大勇亲自行刑将李九成和孔有德五马分尸,首级以铁盒呈之快马送往京城。

    .........

    皇太极决定远征察哈尔林丹汗后,传令归顺后金的蒙古各部速率部来会。四月,科尔沁、札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土默特、阿鲁科尔沁、翁牛特、阿苏特等部的部长台吉会于西拉木伦河岸,总兵力约10万。四月下旬,皇太极率领大军越过兴安岭,驻守都埒河。当夜,镶黄旗两个蒙古人偷马逃出,将大军压境的消息报告给林丹汗。林丹汗yù率部撤至漠北喀尔喀,但喀尔喀三汗与他不和。于是林丹汗率领所属10万之众,西奔库赫德尔苏,经呼和浩特,渡黄河到达鄂尔多斯。皇太极分兵三路穷追林丹汗41天,五月下旬进驻呼和浩特,得知林丹汗已南渡黄河而去。遂停止追击,经宣府、张家口返回。途中收拢了林丹汗所遗部众数万人。

    林丹汗南渡黄河后逃往青海,身为成吉思汗的嫡传,手中握有象征皇权的玉玺,称雄蒙古二十余年,林丹汗原本想借助明朝的势力先统一蒙古,再灭女真,最后重返中原,一统天下。没想到他的宏图大略,却被努尔哈赤父子击得粉碎。如今,又被皇太极逼到了青海,此地天气变化无常,常年冰天雪地,条件十分恶劣,养尊处优的林丹汗如何经受得了这番打击,他又气又恼,到了青海不久就病倒了,很快就大限到来。

    临终前,林丹汗唤来嫡长子额哲,指着枕边的玉玺对他道:“额哲,为父怕是时rì不多了,你记住,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乃天潢贵胄,黄金血统。这块玉玺乃历代传国之宝,失传三百余年,到为父这重归故主,此天意也,是长生天yù复兴我蒙古的征兆。玉玺在,皇权在,只要你手握玉玺,迟早仍可号令蒙古。此地不可久留,待为父死后,你可率众东归,收拾残部,卧薪尝胆,重整旗鼓,浩瀚千里大漠,尽可与皇太极周旋。记住:为父与女真不共戴天,你要南联大明,以拒后金,时机成熟,便先灭了后金,重振我察哈尔雄风。”

    额哲看着父汗瘦得脱了相的脸,禁不住失声痛哭。林丹汗吃力地作着临终嘱托,额哲一个劲地点头:“嗯、嗯,放心,儿臣记住了。”

    对儿子交待完最后的话,林丹汗进入了昏迷状态,到了后半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年仅三十六岁。

    安葬了父亲,额哲一天也不愿在青海呆下去,过了头七,他便率领着残部返回蒙古。一路上,一些旧部闻其东归,纷纷来投,行至黄河一带,已有部众两千五百余户,合一万余人。

    他们行了一路,争论了一路。以额哲为首的派系一心想继承林丹汗遗志,重振大业,另一些被女真吓破胆的则主张归金。此时额哲血气方刚,对几个主降的大臣根本不予理睬,主降派只好鼓动额哲的生母苏泰太后。

    苏泰太后毕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头脑比额哲清醒得多,她劝额哲道:“尔父临终之言,乃将死之人的昏聩迷乱之语,吾儿不可过于认真。你胸怀大志,作母亲的自然十分高兴,但当初,尔父以四十万之众,又有明的支持,都没斗过大金。现在已到了这步天地,你凭什么与之抗衡?”

    母亲的话让额哲十分不服气,他自信道:“凭我是成吉思汗的嫡传,凭我手中的这块玉玺!”

    儿子的年轻气盛让苏泰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别说这块玉玺了,我看咱们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全是这块玉玺闹的。”

    闻言,额哲吃了一惊:“母亲,此话怎讲?”

    苏泰太后落泪道:“尔父在未得到这块玉玺之前,勤于政事,能征善战,又善于收取各部之心,很快就拥兵数十万众。可自从得到了这块玉玺,便一改从前,开始颐指气使,发号施令,以成吉思汗自居,结果伤害了各部。努尔哈赤正是趁此机会分化瓦解,先是将科尔沁部拉了过去,然后是奈曼部、敖汉部……尔父最终成了孤家寡人,以至客死他乡。我是亲眼见你父亲有了这块玉玺后,一步步走下坡路的,你说这玉玺是祥物吗?”

    “可玉玺确实是天下难得的珍宝,我们先祖正是凭此而成的大业啊。”额哲不敢认同母亲的话。

    苏泰太后摇头道:“也许是我们命薄,担不起这天大的重担。”

    “依母亲的意思是?”额哲摸不清母亲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苏泰太后在犹豫一番后,终是拿定主意告诉额哲:“归金,这是眼下唯一一条可行之路。”

    “归金?!”

    额哲吃了一惊,不吱声,低下头,未置可否。

    见状,苏泰太后再次劝道:“当母亲的都盼着儿子能成就一番事业,谁愿意看到儿子卑躬屈膝寄人篱下?但今非昔比了,你父亲临终时要你联明抗金,可明朝现在内有农民军作乱,外有后金相逼,一些将士闻金丧胆,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还能管得了我们?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想与皇太极争雄,儿呀,你想想看,后果将会如何?”

    母亲所说确是实情,额哲不由点了点头,迟疑道:“母后说得有些道理,不过……”

    作者注:此处林丹汗死亡时间提前半年。

第三百五十三章 蒙古大局定(上)

    苏泰太后唯恐儿子仍要和后金争强,进一步劝他道:“这个皇太极,我看比努尔哈赤厉害多了,他现在把蒙古各部都争取了过去,就连你叔叔、舅舅、几个哥哥也都逃到了他那里。看他现在的架势,是非要统一了蒙古不可,我们已成为他统一蒙古的最大障碍。为什么?就因为我们手中这块惹祸的玉玺。得不到玉玺,皇太极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论我们逃到哪,他都会全力追杀。我们根本不可能将蒙古各部重新拉回来。东山再起?简直是白rì做梦,咱们不能拿鸡蛋碰石头。”

    一番话说得额哲泄了气,父汗的十万大军尚且一败涂地,现时不过两千多户,一万多人,又如何和女真大军对抗呢。

    从苏泰太后帐中出来后,额哲便将几个父汗留下的老臣召集在一起,谈了太后想归金的想法。

    老臣鄂朵斯乃主战派之首,一听就拒绝道:“少主,太后之言乃一妇人亡国之语,万万不可听之。我察哈尔部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已历数百年,手中握有传国玉玺,蒙古各部一直以我们为蒙古的象征,察哈尔亡,则蒙古亡矣。现在,一些部落为后金势力所迫,不得已而归降,但暗中却与我们交往不断,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我们能重振当年雄风。先祖成吉思汗奋起于斡难河,九死一生,有十三翼之败,有不儿山蒙尘,但先祖凭其不屈不挠的jīng神,愈挫愈奋,终于创立了大元帝国。

    “中原的汉朝皇帝刘邦也是如此,他多次被楚霸王杀得片甲不留,落得个只身逃脱,但终于在九里山一战,消灭了霸王,建立了西汉。纵观历朝历代,凡成霸业之主,无不历尽磨难,所谓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今天,我们虽处于困境,但只要我们遵照先汗的遗嘱,卧薪尝胆,联明拒金,在万里草原上与皇太极周旋,就一定会重新崛起!”老臣脱脱罗亦含泪相劝,他搬出的可是额哲十分向往的汉高祖刘邦的故事。

    额哲到底还年轻,听了这番话不禁血气上涌,点头说道:“不“不错,我乃成吉思汗黄金后裔,只要我坚持下去,我们蒙古一定能再次崛起。降金之事,就此作罢!”

    由于几个老臣的强烈反对,降金一事暂时搁浅,但苏泰太后要归金的流言很快传播,导致军心不稳。

    这天早上,额哲在苏泰太后帐中吃饭,突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闯进大帐,报道:“太后,少主,不好了,囊囊太后率一千五百户偷偷离去,说要渡黄河投奔后金!”

    额哲一听,脸都白了,气得“腾”地站起,怒道:“父汗刚死,她怎么就这么干!”

    苏泰太后也呆住了,心道当年称雄大漠的察哈尔如今仅剩不到三千户,囊囊却一下拉走一千五百户,这先汗留下的家业当真是保不住了吗,难道真是树倒猢狲散了?!这个囊囊作事也太绝了些,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一着急,女人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额哲震怒之余,一把抓起头盔,下令左右:“集合人马,随我去将他们追回来!”

    侍卫们忙要去吹号召集人马,苏泰太后却急忙劝阻额哲不要去追,她痛苦说道:“算了,由她去,追上了怎么办?相互厮杀吗?真要是打起来的话,胜负难料,况且,咱们就这么点老本了,拼光了怎么办?”

    “母亲...唉!...”

    额哲仍要坚持去追,经不住苏泰再三苦劝也只好作罢。

    ...........

    林丹汗南渡黄河逃往青海后,皇太极亲率大军回师,途中得知林丹汗病死,额哲继位的消息后,便立即要多尔衮率领两白旗并一万蒙古军队搜寻额哲和玉玺的下落。皇太极长子豪格、代善长子岳托、三子萨哈廉也一同在军中效命。

    要在万里大漠中找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多尔衮率部在大漠搜了二十余天,仍没有发现额哲的下落,对此,他真有些一筹莫展了,于是便召集岳托、萨哈廉、豪格等商议:“到现在额哲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军不能这样毫无目标地奔波下去,如何能找到额哲,你们几个说说看?”

    这几位都是大金国的年轻将领,多尔衮虽为叔辈,年龄却比他们都小。岳托长多尔衮十三岁,萨哈廉长他八岁,豪格也长他三岁。其中岳托早在天命年间就已领镶红旗,身经百战,是皇太极最得力的年轻将领之一。但对找人这样的事,岳托还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可主帅问了,又不能不说话,便道:“是呀,我们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豪格提议道:“不行就分头去找?”

    多尔衮摇了摇头,道:“不妥,我们只有两万多人马,若分头行动,每支就成了几千,额哲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谁也不清楚。正如汗王所说,他们是困兽,是哀师,万一相遇了,动起手来,怕要吃亏的,绝对不能分兵。”

    岳托也认为不能分兵,便道:“那就再多派些个哨探,分头到水草丰茂处去找。有水草处,必有游牧的蒙古人,从他们那里,也许能得到些消息。”

    这个主意不错,多尔衮当即表态道:“就按岳托说的办。”他命贴身侍卫苏纳海:“你立即传令,再抽调五百名士兵,每五人编为一组,分头寻找,我们大军在后面紧紧跟随。”

    岳托点头道:“这样的话就是一百组,拉开大网横着往前推,就是棒槌,也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萨哈廉笑了笑,说道:“眼下咱们也只能盼着额哲是个棒槌了。”

    如此又搜寻了一个月,大军行至西喇珠尔格,哨探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林丹汗的妻子囊囊太后率众一千五百余户正由西向东缓缓而来。

    听到这个消息,多尔衮长长出了一口气,喜道:“总算有了些消息,嗯,一千五百户,顶多不过五六千人,可战之兵不会超过两千,咱们先吃掉这囊囊再说。”

    岳托、豪格、萨哈廉也表赞同。

    多尔衮当即下令:“岳托、豪格,你们各率三千人马从两侧包抄,我与萨哈廉率四千人马正面相迎,囊囊太后若是前来归顺,当然最好,若不是的话,则围而迫降之。”

    布置停当,大军分头向西挺进,走了不到十里,就见前方黑压压一大队人马,正朝这边蠕动。多尔衮下令停止前进,命两侧先完成包抄。这时,却见从囊囊太后的队伍中走出十余骑来,直奔多尔衮的中军大纛,大声喊道:“我们奉囊囊太后之命,前来归顺。”

    多尔衮急忙滚鞍下马,来到他们跟前,欣喜若狂道:“可算找到你们了,汗王早已得知尔等前来归顺,怕你们断了粮草,特令我们前来相迎。囊囊太后可好?”

    为首的那位将领打量了多尔衮一眼,小心问道:“不知将军是?”

    多尔衮哈哈一笑:“本大将军多尔衮。”

    来人一听大惊,连忙跪倒:“末将参见多尔衮大将军。”十几个人亦随之跪倒。

    多尔衮搀扶道:“不必多礼,诸位快快请起。”

    “大将军请看,太后来了。”

    多尔衮向西望去,只见囊囊太后在前,左右一边一个察哈尔将士,手捧着厚厚的簿册,正缓缓朝他走来。多尔衮大步向前相迎。囊囊太后率众将士跪于地上:“哀家久闻大金国汗之英名,今率一千五百户部众前来归顺。”

    多尔衮亦跪拜:“太后请起,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双方一阵寒暄后,多尔衮高兴得大声命道:“扎营,设宴,欢迎囊囊太后。”

    以多尔衮的身份根本不必跪拜囊囊,只不过当年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大金被成吉思汗灭掉之后,女真人便成了元的一个部落。在女真人眼中,成吉思汗是位至高无上的神,成吉思汗的后人,在他们眼中同样十分的高贵。后金国中诸贝勒多娶蒙古女人为妻,一方面是因为皇太极实行联蒙之策,另一方面也因为蒙古女人身份和血统的高贵,他们都以能娶到蒙古黄金血统的女人为荣。因此,多尔衮这才自降身份向一个来降妇人跪拜。

    从囊囊太后这得知了额哲的下落,同时知道玉玺就在他身上后,多尔衮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他对囊囊太后道:“我明天就率大军前往,请太后给苏泰太后写封信,讲明你们现在的状况,劝其速速来归,如何?”

    “哀家自当效劳,但额哲身边有几个老臣,顽固得很,宁死不肯归顺,额哲对他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囊囊是一心要投金的了,对于出卖名义上的儿子额哲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那就多谢太后了,我不能亲送太后到盛京,还请原谅,今天这酒,既是接风的酒,又是饯行的酒,现在就算别过了,咱们盛京见。”

    多尔衮担心夜长梦多,怕额哲在几个老臣的蛊惑下,向漠北流窜,遂昼夜兼程,一天行军二百余里,第五天rì落时分,大军赶到了托里图。多尔衮再次升帐议事:“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额哲,玉玺就在他手上。托里图中,仅有一千余户,能战之兵不过一千五百人,兵法讲十则围之,趁此大雾,悄悄将其包围,绝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豪格嫌麻烦,他嚷道:“十四叔,我看一不作二不休,冲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夺了玉玺再说。”

    多尔衮笑道:“这么干风险太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逼急了真来个玺毁人亡,咱们可就成了大金国的罪人了。汗王有过交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兵相加,上兵伐谋,还是通过和谈,让他们主动交出来为上。”

    豪格有些不放心的说道:“问题是那几个混帐老臣控制着局面,能谈成吗?搞不好反会打草惊蛇。”

    多尔衮微笑中带着十足的自信:“尔等忘了大凌河之战了吗?何可纲怎么样?还不是被城中的民众和士兵们杀了吗?小小托里图无城无堡,连个栅栏都没有,不用多,围上个十天八天的便会不攻自破。”

    岳托插口道:“十四叔,我们在包围的同时,可派人前去劝降,促其分化瓦解。”

    多尔衮赞许的看了一眼岳托,“岳托所言,正是吾意。苏泰太后的同胞弟弟南褚就在我们军中,明天,我就与他一齐面见苏泰。”

    三个人吃惊地问道:“苏泰的弟弟?十四叔,你什么时候将这么个宝贝搞到军中的?”

    多尔衮大笑:“出征之前,我命达尔汉、昂坤杜将所有与苏泰太后、额哲有亲属关系的名单都统计了上来,名单中第一个就是:南褚,苏泰太后同胞之弟。此人可是个宝贝疙瘩,谈判时一定能用得上。”

    萨哈廉不失时机的拍了个马屁,道:“十四叔未雨绸缪,已胜算在先了。”

    岳托却道:“十四叔乃军中统帅,哪有统帅亲赴敌营劝降的,万一有个闪失,我们可担当不起。”

    多尔衮道:“额哲是林丹汗之子,苏泰太后又在其中,由我亲自出面才显尊重。至于危险嘛,也许有一点点,但我重甲在身,想占我便宜,没那么容易,况且还有南褚呢,我再带上苏纳海。我想,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也不敢动手。即使真的有变,我和随身的几个侍卫也能抵挡一阵子,你们近在咫尺,立刻接应就是了。”多尔衮艺高人胆大,又仗着额哲部没什么兵马,便想大大出个风头。

    岳托仍不放心,他劝道:“还是我去的好,如果让十四叔去,汗王知道了还不骂死我们。”

    “不要争了,我去更有利于玉玺归金。”

    多尔衮一锤定音,岳托三人见多尔衮主意已定,只好默认。

第三百五十四章 蒙古大局定(下)

    托里图一带有许多小的湖泊,常有大雾,这一天的雾更是格外的大,太阳出来好半天了,一直未散。趁着大雾,八旗兵对托里克图完成了包围。

    巳时过了一半,大雾才渐渐散去。察哈尔人发现雾气缭绕中,有旌旗飘舞,营寨相连。

    草原同海上一样,时常出现海市蜃楼的奇观,一些士兵见状高兴地喊道:“看呐,鬼影。”

    众人顺着这几个士兵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是空中鬼影,不禁欢呼起来。

    一个老兵看了半天,大声骂道:“别他娘的叫唤了,是八旗兵,咱们被包围了。”

    一位士兵笑道:“胡说八道,这里哪来的八旗兵?”

    那老兵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娘的醒醒,没闻到烤肉的香味?”

    被老兵一提醒,众人忙深深吸了口气,一品顿时吓坏了:真的是肉香!

    坏了,咱们真的被包围了!一众察哈尔兵人人惊惧。越来越多的察哈尔人发现了将他们包围的八旗兵,一下子全乱了,整个营中到处都是惊叫声。

    “不好了,女真人把咱们给包围了!”有侍卫反应过来第一个跑过去向额哲报信。

    额哲从大帐中闻报跑了出来,只见八旗兵已将托里图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额哲顿时慌了神,他冲左右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这么多金兵围上来,竟一点没察觉?光睡觉了?”

    这时,帐外有人大声喊道:“额哲,我是你舅舅南褚,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现就在这里,要见你和你母亲。”

    额哲顺声望去,模模糊糊的,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他惊喜地喊了起来:“南褚舅舅,真的是南褚舅舅!快,快,请舅舅进来。”

    南褚是随昂坤杜一起投奔的后金,不知是谁将南褚来了的消息告诉了苏泰,苏泰早以为自己这个亲弟弟已经死在乱兵之中,哪里知道他竟然还活着。激动万分,跌跌撞撞地从帐中跑出来,边跑边喊道:“南褚,是南褚吗?”

    南褚这时已来到帐前,他也激动的叫道:“姐姐,是我,我是南褚。”姐弟二人在他乡相逢,不禁抱头大哭。

    哭了一会,南褚站起来指着身后一员年轻的将领说道:“姐姐,这位是大金国统兵大将军多尔衮。”

    多尔衮?!

    苏泰一惊,这才注意到南禇身后有个年轻的金将,她仔细观看,见多尔衮十分的年轻,虽长相并不英俊,但却胜在一脸微笑,比起他那个胖得跟头猪似的哥哥皇太极相比,当真是好看几倍,顿生好感,但仍心怀jǐng惕,见女真人没有大举进攻,这才心下稍安,她冲多尔衮行了半礼,冷冷道:“不知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见谅。”

    多尔衮右手抚胸,回礼道:“多尔衮拜见太后。”

    “不敢当,不敢当,额哲,还不快拜见大将军。”苏泰自知自己以前是可当得这太后之称,现在却绝对当不得了。她示意儿子向多尔衮见礼,心里猜测多尔衮此行八成是来劝降的。

    额哲的脸sè十分不好看,并不愿上前与多尔衮见礼,多尔衮却是十分主动,上前与额哲行了抱见礼。额哲不情不愿的与他行礼后,向后退了两步,呆在母亲苏泰太后的身边。

    “请大将军帐中坐。”

    来者是客,金兵又未攻打,苏泰便请多尔衮入帐。多尔衮进入帐中坐下,再一次右手抚胸拜道:“汗王闻听太后和额哲贝勒东归,便立即派我等前来相迎,本将军替汗王问候太后和贝勒。”

    听了他这话,闻讯赶来的鄂朵斯和脱脱罗脸上顿时露出不快,暗道多尔衮一个金国娃娃,竟敢称呼我家少主为贝勒,岂有此理!

    但额哲和苏泰却没有什么不满之sè,尤其苏泰脸上更有几分期盼之sè,鄂朵斯知道不妙,便悄声对脱脱罗道:“竖子不可辅也,你在这与他们周旋,我去帐外调几个人来。”

    脱脱罗微一点头,鄂朵斯借口有贵客来当准备酒水款待出了大帐。

    多尔衮年幸存鄂朵斯出帐,知道他想干什么,心中冷笑,嘴里却说道:“太后、额哲贝勒一路从青海走来,十分艰辛,本将军特备羊十只,酒五坛,以示慰问。”

    闻言,南褚忙一摆手,随他们来的几名金兵立即将礼物抬了进来。

    苏泰太后一想起青海流亡的rì子就浑身发抖,见多尔衮并没有相逼之语,还带来了礼物,心下暖和,已是打定主意要归金了。她流着泪道:“承蒙大将军馈赠,哀家与额哲在这里谢过了。”

    囊囊太后的离去让额哲已经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颠沛流离的rì子对他而言也实在是苦,便问道:“大将军此番前来,将何以教我?”

    多尔衮笑道:“女真与蒙古衣同服,信同教,女真即蒙古,蒙古即女真,双方历代姻亲,已成一体。如今蒙古各部均已归金,中原有句老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太后和额哲尽早决断,结束这颠沛流离之苦。”

    额哲听后低着头,没有立即表态。苏泰太后则是目光闪烁,心下已然决定了。

    脱脱罗知道不好,唯恐苏泰答应投金,便喝斥多尔衮道:“住口,我察哈尔乃成吉思汗之嫡传,天潢贵胄,你们女真算个什么东西。我蒙古人历来恩仇分明,你们夺走了我们的部众,抢走了我们的牛羊,占领了我们的草原,逼得我们大汗流亡青海,客死他乡,吾蒙古与你们女真誓不两立,不共戴天,想让我们归降,办不到!”

    听了脱脱罗这番话,南褚也是大怒,一心维护主子,起身便骂道:“脱脱罗,你这个老不死的,竟敢辱骂我大金国的大将军,你活得不耐烦了。”

    多尔衮正襟端坐,脸上看不出喜怒之sè,对脱脱罗道:“老大人此言差矣,我大金与察哈尔何来的不共戴天?与察哈尔不共戴天者非我大金,乃明国也。昔成吉思汗、忽必烈、窝阔台大帝横扫中原,一统天下,何其雄也。然明朱元璋兴起,大元败北,被朱元璋赶回了大漠,明国才与察哈尔不共戴天。将军不思为祖宗报仇雪耻,相反以我大金为敌,请问大人,你这是什么恩仇分明?”

    “一派胡言!”

    脱脱罗一时被多尔衮驳得语塞,不知道如何驳他,只能瞪着眼睛望着他,嘴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多尔衮占了上风,心下自得,嘴上继续说道:“林丹汗客死他乡,非我大金之过,乃其自身之过也。想当年,察哈尔崛起于千里草原,远近各部无不仰视,以为蒙古中兴有望矣。然而,林丹汗虽有善始,却不能善终,国力稍强后便生骄奢之心……”

    听到这里,脱脱罗忍不住打断道:“我家大汗岂是你这小儿可以妄言的!”

    多尔衮却表现得十分有耐心,他不紧不慢,面带微笑道:“老大人请不要动怒,要想弄清我大金与察哈尔之间的恩怨,难免要涉及一些往事,还请见谅。老大人,本将军有个问题,想请教于大人,不知大人肯赐教否?”

    脱脱罗哼了一声:“随你。”

    “那好,请问,本将军以身上这副银甲,换你一千匹马,如何?”说完,多尔衮朝身上所穿银甲指了指。

    脱脱罗不知多尔衮要干什么,但一幅甲换一千匹马,这买卖无论如何也是不划算的,他当即反驳道:“岂有此理?你就是金甲也不值一千匹马。”

    多尔衮摇头笑道:“如果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十六年前,正是你脱脱罗奉林丹汗之命,以一副铁甲强换了阿禄部的五百匹马。”

    脱脱罗这才意识道上了多尔衮的圈套,气得满脸通红。

    多尔衮却仍然从容说道:“人有宝马,林丹汗强取之,人有神鹰,林丹汗强夺之,至于美女、财物更是恣意豪夺,如此对待部众,能不众叛亲离吗?所以先是科尔沁,然后是漠南喀尔喀五部,接着又是鄂尔多斯等陆续投奔了我大金。林丹汗却不知悔悟,坚持与我大金为敌,我攻广宁,林丹汗发兵助明守广宁;我攻宁远,林丹汗又出兵助明守宁远。以至宁远一战,我先汗为南蛮重炮击伤。追究起来,我先汗之死,林丹汗难辞其咎,此亦深仇大恨也。我家汗王宽怀仁厚,既往不咎,知道尔等处境艰难,特派我等不远千里前来迎接,希望尔等能尽释前嫌,不要纠缠陈年旧帐。”

    多尔衮洋洋洒洒一番道理说下来,脱脱罗已被驳得哑口无言,呆坐在下面不再吭声。

    多尔衮趁热打铁又对苏泰道:“苏泰太后,这是囊囊太后捎给您的信,请太后一阅。”

    苏泰急切地问道:“囊囊太后现在哪里?”

    多尔衮道:“已归顺大金,如今正在赴盛京的路上。”

    苏泰听后没有吭声,拆开信,边看边流泪:“既然如此,额哲,我们也归金。”

    一听苏泰要归金,脱脱罗情急之下哭喊道:“太后,我们决不能归金啊,先汗临终有言,察哈尔与女真不共戴天,若是归金,将来有何面目见先汗于地下?”

    苏泰也急了,怒道:“你是开国老臣,应该比其他人更通晓事理,如今察哈尔部大都已归金,就剩我们这一千余户,如不归金,还葬身大漠不成?”

    “玉玺尚在我们手中,只要是玉玺在,我察哈尔迟早有一天会东山再起,太后,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将察哈尔拱手让给草原的仇人吗?”脱脱罗苦苦相劝。

    南褚在旁听了着急,急yù在主子多尔衮面前立功,上前就骂道:“你这个老杂毛,也不睁眼看看,托里图这弹丸之地,被围得铁桶一般,区区一千户老弱病残,交起手来,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你还想东山再起?真是做他娘的白rì狗屁梦!”

    骂完,猛然的转身问帐下的其他察哈尔将士:“太后决定归金了,难道你们还要与大金做对,白白送死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片刻后,齐声向苏泰和额哲道:“我等赞同太后归金。”

    众人愿降,多尔衮大松口气,看了眼南禇,暗道此乃好奴才。额哲见状也是下了决心,他对多尔衮道:“大将军,我与母后立即清点人马、册簿、珠宝,明天一早便带着传国玉玺归顺。”又转首喝斥脱脱罗:“母后和我都已决定降金了,你就不要再生他念,我意已决,违令者,军法从事。”

    脱脱罗希望尽去,不由放声大哭:“先汗,老臣不能辅佐少主重振察哈尔雄风,辜负了您的重托啊。”哭完,面向林丹汗死去的青海方向跪拜道:“先汗,少主子就要归金了,元亡矣!既然不能光复祖业,老臣还有什么脸苟活世上,先汗,老臣随您去了。”说完抽出腰刀,双手抓住刀柄,刺向心窝,当即倒地身亡。

    帐中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脱脱罗会自尽,额哲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抬下去,找个地方葬了。”

    望着抬出去的脱脱罗尸体,多尔衮却是敬佩起来:这等尽忠主子而死的奴才,放在大金也是受人敬重的。

    鄂朵斯出去后,将手下四十余名亲兵召至身旁,对他们道:“我看太后和额哲执意要降金,先汗临终遗言犹在耳边,他们娘俩便敢公开背叛,此大逆不道也,先汗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他们。”

    一众亲兵都是跟随鄂朵斯十多年的亲信,闻言都道:“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金兵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得到玉玺,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一会,我到大帐那去,你们看我的手势,我要是向帐中一指,你们便立刻冲进去,一起大喊:金兵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混乱中,你们十五个人驾着少主便走。”鄂朵斯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有亲信问:“少主要是不走呢?”

    鄂朵斯咬牙道:“少主要是不走,就蒙他的脑袋,抬也要把他抬走。不过记住,可不能伤了少主。”

    “是,大人放心。”亲兵们答道。

    鄂朵斯又吩咐:“剩下的人跟着我,围杀多尔衮,杀了多尔衮,金兵必乱,咱们趁乱冲出包围,直奔漠北,只要玉玺在,少主子在,我察哈尔就有重新崛起的一天,到那时你们就都是重整山河的大功臣。”

    这时却有一不识趣的问道:“那太后怎么办?”

    提起这个女人,鄂朵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不管她,坏就坏在这个女人身上。”

    准备完毕后,鄂朵斯带着两坛酒来到太后大帐前,却正看到脱脱罗自尽,知道自己来晚了,当即就喊了起来:“金兵劫持太后和额哲了,大家快来救驾。”

    亲兵们一见鄂朵斯喊上了,便鼓噪而起:“金兵劫持太后了,金兵劫持少主子了,快来救驾呀!”

    一些士兵不明真相,跟着这些亲兵们就冲进了大帐。

    帐中的人愣住了,怎么回事?没有谁劫持太后和少主子啊。额哲大声喝道:“退出去,都给我退出去,没有谁劫持太后,大家不要上当,不要乱。”

    鄂朵斯等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直奔多尔衮。多尔衮也是一惊,迅速抽刀在手。身边的几名亲信戈什哈也都拔刀护卫。

    突然,大帐外喊杀声如cháo般涌起,震得整个托里图大地发颤,鄂朵斯等人呆在那里,全都朝帐外看去,一时忘记诛杀多尔衮。

    不一会,帐外的喊杀声停下了。多尔衮趁鄂朵斯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声断喝:“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找死吗?托里图已被团团包围,就是一只蚊子也休想飞出去,只要本将军一声令下,这里立刻就会夷为平地,你们是想救主子,还是想害主子?”

    额哲也忙喝道:“跪下,都给我跪下。”

    摄于外面的金兵和少主的权威,追随鄂朵斯的士兵们相继跪倒。

    鄂朵斯知道大势已去,老泪纵横瘫坐在地。额哲不忍伤这老臣,叹口气对他道:“鄂朵斯,念你是老臣,我不杀你,你走,带上你想带的东西,远远地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鄂朵斯拿袖子抹了把眼泪,上前抱住额哲的大腿,叫了声:“少主子。”

    “你走!”额哲已是一心归金,不愿节外生枝,只想鄂朵斯赶紧离开。

    鄂朵斯无奈,只能重一跺脚,哭道:“老臣走了,太后、少主,多保重。”说完掉头出帐,帐内有十几个亲信见了,犹豫一下,也都跟着出了帐。

    出帐之后,鄂朵斯担心多尔衮会派人杀自己,便只带了自己的族人和亲信三百多人快速离开,看在额哲的面子上,又想不过一个老奴才没什么大不了,多尔衮便未派人予以拦截,反要岳托给他们些粮食。

    叛乱平息,两个老臣一死一走,苏泰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当即让额哲献出玉玺,造册清点后随多尔衮一起去盛京。

    鄂朵斯带着族人亲信一口气跑出数十公里后,众人才下马喘息。儿子巴图问鄂朵斯要往哪里去,是投漠北的喀尔喀还是往漠西去,又或是到青海。

    鄂朵斯考虑良久后,方恨恨咬牙,一指南方:“我们去投大明!”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复社大会 柳如是

    前文有误,小官庄应为小官屯。高品质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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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由闾门出城前往虎丘的官道上,儒服葛袍的文士络绎不绝。苏州是chūn秋时的古城,吴越争霸之时,吴王夫差为绝sè美女筑西施筑造馆娃宫,风流韵事,天下艳称。唐人李太白有诗曰:“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白居易浮想联翩:“吴酒一杯chūn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此后历经魏晋隋唐,到唐末五代的吴王钱镠,元末红巾军的头领张士诚都定都此处,历史胜迹极多,虎丘、盘门、石湖、灵岩、天平、虞山……更有历代修造的jīng美园林----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环秀山庄、沧浪亭、狮子林、艺圃、耦园、退思园等处,都是天下文人墨客流连向往之地。

    虎丘是吴中第一名胜,chūn秋时吴王阖闾在此修城建都,死后即葬在虎丘。秦始皇扫灭六国,一统四海,曾登临虎丘览胜。唐代诗人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凿山引水,修七里堤,以后历朝也多有扩建,虎丘景致更为秀美,以致后人以为到苏州而不游虎丘,实属憾事。虎丘经历朝的修护扩建,虎丘塔、憨憨泉、试剑石、枕石、孙武子演兵场、真娘墓、冷香阁、第三泉、致爽阁、剑池、千人石、二仙亭、可中亭、悟石轩、白莲池、大佛殿、千顷云、五贤堂、平远堂、小吴轩、放鹤亭、养鹤涧、涌泉亭、揽月榭、小武当、通幽轩、玉兰山房、云在茶香、拥翠山庄……处处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接、流连忘归。

    山塘街距离虎丘不过七里的路程,紧挨着白公堤,本來就是店铺林立的商埠,此时正赶上复社大会天下文士,街上人头攒动,笑语杂沓。艳装女儿,倜傥少年,黄发老者,垂髫幼童,如涌如流。山塘河中,画舫游船,穿梭往來,丝竹管弦,乐声如缕。山塘水码头边,一只乌篷小船缓缓近岸,在洁净整齐的石阶旁泊稳。一个清秀的儒服少年轻手轻脚地下了船,走入岸上如织的人流中。少年缓步而行,半个多时辰,才远远望见虎丘山麓下,提篮卖花,泥人雕塑,耍猴练艺,热闹更胜山塘。尚未踏进头道山门,看到隔河照墙上嵌有“海涌流辉”四个大字,山路两旁怪石嶙峋,刀削斧劈一般。一座石桥横跨环山河,便是有名的海涌桥,石桥下树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复社大会天下文士,虎丘狭小,行走不便,请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复社同仁敬启。”

    木牌四周立着几个青壮的书生,劝阻着上山的行人。为首的书生见了儒服少年问道:“这位仁兄眼生得紧,可是赶來聚会的?”

    儒服少年驻足打躬道:“正是。”

    “敢问台甫?”

    “这个……”儒服少年略一沉吟,眼珠转了几转,笑道:“小弟姓柳,名隐。”

    那书生抱拳道:“原來是隐兄,失敬失敬。”

    “小弟草字如是。”

    “柳如是?”那书生蹙眉思忖片刻,轻轻摇摇头,看了身后众人一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來,又问道:“仁兄仙乡何处?”

    “不敢,小弟生在云间。”

    那书生将手中的小册子急急翻开,一目十行地看过,冷笑道:“这名册上有松江府四县的复社社员名录,总共四十一人,并无仁兄的名讳。”说着一指身后的木牌道:“既不是复社同仁,请回!”

    儒服少年急道:“是西张先生教我來的,你也要阻拦?”

    “哈哈哈……”那书生连笑几声,说道:“西张先生大名响彻寰宇,道德文章,天下有谁不知?若个个都说是他老人家举荐而來的,整座虎丘怕是也盛不下了。高品质更新”

    少年脸sè微红,怒道:“这虎丘乃是天下名胜,又不是你们自家的祖产,你们來得,别人怎么却來不得?”

    络绎赶到石桥边的游人听少年说得有理,纷纷叫喊助威道:“是呀!这山不是你们复社的,怎能这般随意霸占了呢!”

    那书生看看要犯了众怒,向外作揖道:“大伙儿不要受他蛊惑,我们复社只是占用虎丘两rì,因山上地方有限,容不下再多的人,怕出了什么意外,还请大伙儿海涵。”

    少年得理不让人,见有人助阵,底气更足,吆喝道:“脚长在自家身上,失足落崖也是天意,哪个要你们管了?”

    “我们也是一片好意……”那书生见桥边的人越聚越多,少年又一味歪缠,不禁有些惊慌,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

    少年趁机喊道:“让不让过去?若再阻拦,我们可硬闯了!”

    “别别别……”那书生与身后的几人一齐张开胳膊阻拦,说道:“谁家的读书人不愿有个清静所在?作诗论文比不得其他营生,喧闹不得。大伙儿多……”

    “不行!这不是瞧不起我们么?你们自顾吟你们的诗词做你们的文章就是,难道我们上虎丘游玩的资格都沒了?”

    “这位小哥儿,不必心急。”一个略微低沉的声音传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烟sè道袍的汉子从桥对面过來,不知他如何走动,倏忽之间就挡在少年面前。

    “师父----”把守在桥边的那几个书生急忙上前拜见,那汉子摆手命他们退下,伸手搭在少年肩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脸sè一变,倏地收掌,低喝道:“姑娘,我们复社都是正人君子,你必要赶到山上,意yù何为?”

    少年给他一掌压得面sè绯红,闻言脸sè登时变白,吃惊道:“你、你是谁?怎么认出……”

    “在下喻连河。姑娘虽说拔去了钗环,但耳根上的环孔宛然,焉能逃得过在下的眼睛!”

    少年摸了一下耳垂儿,粉面一时通红,跺脚恨道:“你、你们欺负人!我、我……”掩面哽咽。

    众人这才明白过來,纷纷议论道:“原來是个女娃子,我说她个子这般娇小呢!”

    “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女娃儿乔装改扮了,想必是偷着來会情哥哥。”

    “啧啧啧……看她粉面桃腮的,像塘里的嫩藕,不知哪个后生有这般艳福……”

    少年转过身去,埋头抽泣。喻连河怕她害羞,忙对众人道:“她既來找心上人,我带她去山上就是了。人家女孩儿脸皮薄,大伙儿散了!”众人一阵哄笑而去。几个书生上前拦道:“师父,万不可放她进去,若是jiān细怎么好?”

    喻连河点头问道:“姑娘,你老实说,到底是谁教你來的?”

    “我、我不是早就说了了吗?你们还要來问!我、我哪里是什么jiān细了……”

    “师父,她自称柳如是,说是西张先生举荐來的。”

    “柳如是?”喻连河低头沉吟片刻,说道:“真名也好,假名也罢。既是社魁相约,柳姑娘请上山!”

    “师父……”几个书生大急,喻连河微微一笑道:“你们怕什么?她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孤弱女子,你们也这般如临大敌!我陪她去见西张先生,你们在此好生留些心。”

    几个书生见喻连河出掌片刻,就已试出对方的底细,各自佩服,目送他二人走下桥头。二人一路上山,只见山道上极是干净,想必已给人打扫过了,转入正山门,便有几名复社弟子在两口水井旁搭起帐篷,备了茶水点心,迎接四方宾朋,足见这次盛会准备得甚是周到。

    转过二山门的断梁殿,有几个青壮书生在此把守,见了喻连河纷纷颔首致意,无人阻拦。高品质更新喻连河听身后娇喘微微,放慢脚步道:“虎丘本是一只老虎变的。正山门前临河的那个大踏渡是虎嘴,那两口井是虎目;刚才转过二山门的断梁殿是虎的咽喉。你如今已到了老虎的肚子里,想逃出去就难了。”

    柳如是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灿然一笑道:“前面不是有座剑池么?等我取了扁渚、鱼肠宝剑,就把这只老虎开膛破肚,看它如何再吃人!”

    “你一个女娃家,也敢拿刀动枪的,却也稀奇。”喻连河轻笑道:“你可來过虎丘?”

    “不曾。”柳如是两眼左右顾盼,看着四下的美景。虎丘果然不愧吴中东南第一名胜,山势虽不高耸险峻,只有数十丈上下,但山道两旁草sè深碧,杂花丛生,一阵阵香气沁人心脾。

    喻连河指点着说道:“那是憨憨泉,此泉已近千年,依然清冽淳厚,传说井中之水可医治眼疾。要不要喝一杯憨憨泉煎煮的虎丘白云茶解解渴?”他见柳如是摇头,指着山顶八角形的木塔说道:“到了这里,已走了一半的路程,那就是虎丘塔。”

    柳如是抬头仰望,果见绿树丛中耸立着一座古塔,塔下隐隐露出一角红墙,想必是座寺院,又听喻连河解说道:“那寺院名云岩寺,此次大会原想在那里举办。只是寺庙的大雄宝殿、万佛阁、方丈楼观,因前些年失火,一夕而毁,今年赶來聚会的人又多,怕是局促了些。”

    说话之间,过了二仙亭、试剑石、真娘墓、冷香阁,虎丘塔已在眼前,却见庙门内出來数人,为首的一人峨冠博带,正是张溥。不等喻连河引见,柳如是早已抢步上前长揖道:“西张先生,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你是……”张溥拾级而下,见是个身材矮小的书生,不禁怔住。

    柳如是将头上的方巾取下,露出如云的长发來,略带羞怯地笑道:“先生忘了婢子了?”

    “哎呀!竟会是你!杨影怜,你几时到的?”张溥伸手将她拉住。

    柳如是瞥了一眼喻连河,说道:“是给喻兄一路陪來的。”

    张溥大笑道:“你这小丫头身份可尊贵得紧呐!这是咱们复社第一高手,竟做了你的保镖!”

    喻连河急忙辩解道:“此女乔装而來,说是赴先生之约,我见她形迹可疑,不敢大意,就送她來了。她方才还自称姓柳名隐字如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

    “如此盛会,人多眼杂,是该小心。我听说不少百姓吵闹着要上山,给你们拦下了。还是放他们进來,随意观览。我们做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怕什么?恶人捣乱自然要提防,但切不可因此扰民,污了复社的清名。”一席话正大磊落,说得喻连河面sè羞愧,点头道:“我这就下山命他们开禁放行。”

    张溥朝柳如是招手道:“來來來,我给大伙儿引进引见,她是盛泽镇归家院徐佛的女儿,我去年南归的路上,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别看她年纪不大,却是冰雪聪颖。”说着给旁边的张采、吴伟业、陈子龙等人引见一番,杨影怜一一施礼相见。众人见她一个十几岁的弱女子,远道赶來,暗赞她胆气过人。

    张溥道:“你倒果真jīng灵古怪,竟打起了哑谜,杨柳不分,隐去真名,作如是观。竟比真名还要大气呢!”

    “既经先生品评,那婢子索xìng趁机改了!”

    “也好。此次会场改在了千人石,如是,你先梳洗一番,略作歇息。卧子,你留下陪她。”说完,领着众人下山去了。

    柳如是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青年书生,身材秀挺,眉宇之间透出一股英气,不似平常的读书人那般孱弱,心头不由一阵鹿跳,微微低头谢道:“有劳了。”

    “在下陈子龙,姑娘随我來。”转身便要进寺。

    “卧子兄,寺中既有僧人,反不如找个僻静处方便。”

    陈子龙思忖片刻道:“陆羽泉边想必人少些,姑娘可到那里梳洗。”

    陆羽泉在冷香阁北侧,本是一口古石井,约一丈见方,四面石壁,极是幽深,井旁的石壁上藤萝蔓绕,四下寂静无人。陈子龙道:“冷香阁的右侧便是千人石,想是大伙儿都去了前面,难怪如此清静。”用井边的木桶打上水來,给她盥洗。

    柳如是十指纤纤,掬水在手,果觉清寒无比,霎时暑热顿消。她听着千人石那边人声鼎沸,心里急着要去看会,将帕子浸湿,擦拭了脸颊,转身便走。

    陈子龙大步追上,二人并肩而行,但觉一缕暗香沁入鼻孔,他不禁心驰神荡,暗想:哪里是什么作如是观,分明是应了《金刚经》上那句话,如是我闻。她若是脱下儒服,换了女儿装束,薄施脂粉,挽起八宝髻,斜插着一支sè泽光润的玉钗,衣袂翩跹,明眸皓齿,还不知是怎样动人的模样?

    千人石是整块暗紫sè的大盘石,天然生成,二亩见方,由南向北倾斜,平坦如砥,气势雄伟,中有两岩石凸起,顶面平坦,四壁如削,可坐千人,实为罕见。相传chūn秋时吴王阖闾陵墓建成后,将千余名修墓者召集在此,设鹤舞助兴,暗赐鸩酒,工匠们口吐鲜血,毒发而亡,染红了大石,平rì石sè暗紫,一到雨天,便殷红如血。到了晋代,高僧竺道生在此聚众大讲佛法,口吐莲花,说得顽石点头。千人石处在半山腰里,正是虎丘的中心位置。此时的千人石上聚满了儒服的书生,硕大的千人石竟显得有些狭小了。

    大会尚未开始,只听得一片嘈杂之声,各地方言乡音交汇起來,众人眼里放着兴奋的光芒,一边谈笑着,一边朝大石中心观望。柳如是身子矮小,只得钻入人群,挤到前面。陈子龙怕她有什么闪失,紧跟在身后。

    千人石zhōng yāng用木板搭起的一座台子,居中依次排着四张椅子,每张椅上都铺了锦缎。张溥、张采陪着一瘦一胖的两人上台,将那个面容清矍的老者让到首席。那人布鞋白袜,一身华服,身形高瘦,灰白的须发一丝不乱,一双眼睛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视,他扫视了台下一眼,哈哈笑道:“天如,你是复社魁首,自然该坐首座,老朽今rì到來只是观礼道贺,本不该上台做戏,丢人现眼,你既不允,老朽只好答应露露面,却怎么好如此倚老卖老?”

    张溥动情道:“你老人家是东林名宿,你若执意不肯,哪个有资格來坐?”

    “也好,常言说:在野莫如齿,在朝莫如爵。我等既是散居乡野,优游林下,我就卖卖老了。”老者招呼道:“起田,那咱们就别客气了。”

    那个略胖些的中年汉子,穿件蓝布长衫,广颡隆准,须髯戟张,躯骨魁伟,极似带兵冲杀疆场的武将。他听老者喊及自己的表字,急忙上前答应道:“全凭恩师吩咐。”挨着老师坐了次席,张溥、张采这才依次坐下。柳如是问陈子龙道:“那俩人怎么这般托大,竟要坐首席?”

    “说起这二人的资历,坐首席也是不为过的。他们是东林元老,那个年长的就是钱牧斋先生,另一位是他的弟子瞿起田先生。似他们这等身份的东林名士,在世的不多了。”前尘旧事,抚今追昔,陈子龙不胜唏嘘。

    “牧斋先生的风采果真天下独步,偌大年纪了,气度丝毫未减。”

    陈子龙见她小小年纪,却似多年故交一般品评前辈,正要取笑她,却听有人大喊道:“牧老----,您老人家却來评评理!弟子要入社籍,他们偏偏不让,复社竟这般容不得人么?”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儒服男子拥挤到台下,攀着柱子朝上大叫。

    张溥见他在众人面前评论社务,心下有些恼怒,但听他口称牧老,似与钱谦益极有渊源,碍于情面,笑道:“这位仁兄不妨上台指教。”台下喻连河急得连连使眼sè,他只作不见。

    “天如,此人有些眼熟……”钱谦益思忖着,有些迟疑。那人早已飞跑上了高台,跪倒在面前叩拜道:“乡晚辈拜见牧老,求您老人家主持公道。”

    “你是……”钱谦益仍未想起此人是谁。瞿式耜却冷哼道:“怎么是你?”

    那人连连弯腰道:“晚生曾到半野堂拜过牧老。”

    “噢,你可是张、张汉儒?”

    “牧老好记xìng!正是晚辈。”张汉儒一揖到地,神态极是谦恭。

    钱谦益想起此人本是常熟的一个土财主,花了一百两银子,捐了个秀才,其实并不曾入泮读书,却假作斯文,喜欢与名士交往,借以沽誉。去年冬天,他托人带了厚礼要列入门墙,执弟子礼,被婉言谢绝,将礼物退回。可此人仍不死心,竟花了几千两银子,搜购到宋版《元微之集》,用锦匣盛了,扮作书贾模样送到半野堂。《元微之集》乃是唐朝名诗人元稹所著的诗集,钱谦益极喜他的诗风,藏有明代翻刻本和明人抄本两种,但都有不少缺字,常常深以为憾,因而一见宋版,略一翻看,便知道此本乃是自家所藏抄本和翻刻本的祖本,完整无缺,欣喜若狂,急问价钱,书贾却笑而不答,再三追问,才说此书是少宗伯的记名弟子所赠,您老人家若是喜欢,只管留下,不需半两银子。

    钱谦益问了那弟子的姓名,听说是张汉儒,暗称侥幸,倘若自家一时贪婪不察,一部宋版书卖了个师徒名份,传扬出去,岂非名声大损?便将书原封包好,淡淡说了声:“太破费了,我担当不起。”打发他走了。想起那件龌龊之事,仍有几分愠怒道:“你來虎丘何事?”

    “听说复社在此大会,晚生与牧老忝为乡亲,一直颇有私淑之意,却无缘荣列门墙,想请牧老帮忙加入复社,万望不要推辞。”

    “好生做个乡绅有什么不好,何苦定要加入复社?”

    “万望成全。”

    张溥见张汉儒尴尬万分,说道:“我复社广开门路,招揽天下英雄。仁兄为何不在常熟入社籍,却偏偏赶到虎丘?”

    张汉儒冷笑一声,恨恨说道:“常熟复社给几个人把持着,学生再三申请加入,都被无端驳回了,不得不到虎丘当面问个明白。”

    钱谦益道:“天如,如今复社势力大增,天下为之瞩目,越是如此,越不可大意,万不可自降门禁,鱼目混珠,积成内患,乱了阵脚,给人可乘之机。”

    张溥讪笑两声,说道:“吉时将到,不好因仁兄一人耽误了大伙儿的盛事,且退在一旁观礼,社籍之事过些时rì再议。”担心张汉儒一味纠缠,起身喊道:“吉时到----”两旁数人一起吆喝:“请神位----”

    张汉儒怨毒地看了钱谦益一眼,退下台去,远远看着几个青壮书生抬着一张宽大的供桌上台摆好,桌上放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宣德炉,盛满jīng心筛过的细沙土。数个儒服的少年排成一队,每人双手垂在胸前,赫然捧着一个梓木神牌,依次写着顾宪成、李三才、叶向高、邹元标、冯从吾、陈大绶、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高攀龙、周顺昌、周起元、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等人的官衔、名号,整整齐齐地摆在供桌上。

    “上香----”一声唱和,迎神之乐大作。

    钱谦益、瞿式耜、张溥、张采四人各自盥洗干净双手,拈香祭奠,台下众人呼啦跪成一片,一齐叩拜东林先贤。

    “且慢行礼,我家二爷有话要说!”忽然几个鲜衣的壮汉拥挤到台前,个个满脸横肉,俨然权门豢养多年的豪奴,出言阻拦。

第三百五十六章 周延儒祖坟叫人刨了

    张溥大怒道:“什么人如此嚣张?竟敢到这里來扰乱!”他扫一眼喻连河,却见他早已带着几个弟子拦在了豪奴面前。骤停的乐声又响亮起來,惊吓而起立的众人又缓缓跪倒叩拜。

    “若给你算计了,还一丝不觉,岂非太愚笨无知了?”一个身背竹篓、头戴竹编大凉帽的农夫急步走上高台,放下竹篓,摘下凉帽扇了两下,朝上一揖,拜过钱谦益、瞿式耜二人,才向张溥、张采拱手道:“天如、受先,别來无恙?”

    “乐止----”,“礼成----”。

    钱谦益、瞿式耜、张溥、张采四人起身落座。张溥抬眼望望山道,忽见从铸剑池旁边转出一顶竹丝凉轿,向千人石飞奔而來。轿后跟着一群家奴,有的拿着雨伞,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捧着茶具,还有一个瘦小的书僮竟携着一个朱漆的马桶……

    众人一路簇拥着凉轿,跑得吁吁带喘,却个个次序井然。凉轿一停,扶轿的家奴急忙打起斑竹帘,从上面上來一个五十來岁、干瘦的老头,微微驼背,青纱罗暗补子直身,粉底皂靴,手里摇着一把苏样竹扇,笑吟吟地向高台走來,一边缓步拾级而上,一边拱手道:“來得还算是时候,若再耽搁便迟了。”

    喻连河见他前呼后拥,声势喧赫,又见他一身四品补服,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迟疑之间,见他将要闯到台上,腾身跃起,拦在他面前,冷冷说道:“此次复社大会并未惊动官府,大人屈尊前來,有什么贵干?”

    那人只觉眼前一花,凭空多了一个大汉,惊愕道:“什么?倒也沒什么贵、贵干,只是过來看看。”

    “既如此,大人盛情,复社心领,不敢叨扰大人公务,请回!”喻连河伸手挡在那人面前。

    那人面sè一寒,厉声说道:“咱从浙江乌程而來,不畏天气炎热,一路奔波四五百里,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复社号称士林领袖,仁义礼智信足以表率天下,不料却如此待客,好生教人心酸齿冷!张天如,这便是你们复社的待客之道么?”

    “岂敢!大人远道而來,请坐下歇息。”张溥起身拱手。

    那人却不立刻上台,站在级上朝下摆手,一个家奴急步上前,从冰桶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汗巾递上,那人将额头的油汗擦了两把。又有一个家奴上來,问道:“二爷要喝什么解暑?”

    “都带了什么?”

    “有蕾香正气丸、金衣祛暑丸、香薷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还有消食的三仙饮……”

    “不要啰嗦了!喝菊花水!”那人取过细瓷小盅一饮而尽,张溥等人看他如此作派甚觉不屑,却也惊讶此人如此豪奢,出门都如此讲究,平rì在家里的排场可以想见了。

    那人摇着竹扇,歉然说道:“见笑见笑。咱生xìng最怕溽热,但不愿错过此次盛会。”他迈上高台。

    四人之中,钱谦益居官品级最高,做过三品的礼部侍郎,被尊为少宗伯,但已罢职乡居四五年,见了在职的官员理应见礼,这是朝廷的成例,不可违背。

    钱谦益看了那人身上的补服,不敢轻慢,起身打躬施礼。瞿式耜、张溥、张采三人品级虽低于四品,因不是僚属,不必跪行大礼,也只是长长一揖而已。

    那人一边答礼,一边笑道:“咱是來入社的,怎当得起如此礼遇?”

    张溥问道:“大人上下如何称呼?”

    “姓温字育仁。”

    钱谦益一惊,问道:“阁下是乌程温姓,敢问与温阁老可有渊源?”

    “那是胞兄。”温育仁颔首道:“牧老与胞兄有旧?”

    “不过数面之缘,温阁老贵为首辅,老朽哪里高攀得上呀!”钱谦益想起那年在朝堂上当着皇上的面儿与温体仁争辩科场舞弊之事,给人诬陷的滋味登时涌上心头,又气又怒,不由语含讥讽。

    不料,温育仁多年來给人奉承惯了,丝毫沒有理会,摆手道:“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今后有兄弟这条门路,有事不过一句话的事,不难不难!”

    瞿式耜听他夹七夹八说得粗俗,颇多江湖习气,冷笑道:“我们俯仰不愧天地,倒也不求什么人!”

    张溥听他话中微露锋芒,怕他按奈不住火气,忙说道:“承温大人如此看重复社,实在感激!只是大人官高爵显,复社也帮不得什么忙,未免大失所望。”

    “咱并沒有什么奢求,只要名列社籍,自然心满意足。我听说社员rì众,而财力入不敷出,我薄有家资,每年捐出一万两银子。”

    “是温阁老的意思,还是大人自家的意思?”

    “有何不同?”

    “沒什么不同,只是复社的社籍实在值不了这么多银子。”

    “怎么,你还嫌银子咬手么?”

    “不光咬手,有时还会噬心呢!”

    “你……你是说我这银子不干净?”

    “大人银子的來路,我不好打问,乌程温府名满江南,有几个不知晓的?”

    温育仁冷下脸道:“这么说咱入社的事也不成了?”

    “大人是朝廷命官,岂不辱沒了官声?”

    “我这四品补服,不过是花了三千两银子捐來的,从未实授过。”温育仁将折扇一收,说道:“张溥,既然这样,咱就明说了。周延儒是你的座师,但要想抱他的粗腿,却也沒难么容易!一棵大树,想要乘凉的人多了,就算到了树下,会有多大用处?他引用大同巡抚张延拱、登莱巡抚孙元化,又使他哥哥周素儒冒充锦衣卫籍,谋了个千户的职位。就是家奴周文郁也成了升天的鸡犬,被擢升为副总兵,而你还不是给逼出了京城?不烧冷灶,就想坐热炕头,哪有如此好事!咱劝你不要打错了算盘,找错了家门!如今姓周的自身难保,皇上已经将他罢了归乡,他这会还顾得了你吗?当真好笑!”

    张溥脸sè铁青,咬牙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不烦大人费心劳神。道不同不相与谋,大人请回!”

    “哈哈……咱自然是要走的,哪个也拦不住!可走之前,咱还有件事要拜托天如先生,烦请仗义援手。听说你素來嫉恶如仇,想必不会推辞!”

    “大人言重了。我张溥一介儒士,头上沒有乌纱,手里沒有银子,有何本领能帮大人的忙?”

    “天如名满天下,此事非你不可呀!”

    “大人究竟有什么事?”

    “替咱写个状子,不不不……写个揭帖……嗯,或是檄文,多少润笔你尽管说。”

    “大人要告哪个?”

    “周延儒。”

    “哼!大人找错了人,你要告的人与我有师生之谊,你看我可是欺师灭祖的无耻之徒么?”张溥脸sè陡变,声调随之高了起來。

    “圣人说当仁不让于师,咱正因你是周延儒的门生,才请你动笔,实在不想教你因有他那样鱼肉乡里、胡作非为的座师,而坏了自家的名节。”

    温育仁拱一拱手,讥讽道:“咱本佩服复社都是名闻天下的清流君子,也有入社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巴巴地到这里來。”

    张溥冷笑道:“承教了。我在京城时对尊兄与吾师之间的恩怨也有所耳闻,我堵不了你的嘴,随你说去,只是要我写什么状子、揭帖,万万不能!我做事无愧本心,名节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污损。”

    “周延儒何德何能,你们还这般尊奉维护他?他做的那些坏事还少吗?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咱且不管,也无须论道,但说周家在宜兴作的孽也是罄竹难书了。”温育仁捻着胡须,诧异道:“周家老宅近rì出了件大事,你们不曾听说?”

    众人一怔,复社之中宜兴籍的社员不多,只有徐懋贤一人,他早早來到了苏州,离家多rì,想必也不知道消息。复社社众遍布大江南北,这等消息却不知道一丝一毫,张溥暗觉失了颜面,不露声sè地缓缓问道:“大人说的是哪件事?”

    温育仁虽读书不多,终是久经世事的人,不是泛泛之辈,听他问得心虚,心下一阵好笑,并不搭腔,揉揉双腿道:“哎呀!坐惯了太师椅,站了这片刻,双腿竟酸得难耐,真是老而无用了。”

    张溥丢个眼风给喻连河,喻连河搬把椅子上台,却又恼他拿腔作势,重重一顿道:“请坐!”

    “这不妥!你们复社正在大会,咱若坐下乱扯,岂不是耽搁了这么多人的工夫?不妥不妥,还是改rì再叙的好。”摆手辞让着折身yù走。

    张溥心里焦急,以话激他道:“大人若推辞不说,稍后宜兴讯报到了,我们可沒工夫候教了。”

    温育仁本就沒有要走之意,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摇着折扇说道:“天如既想知道,怎好驳这个面子?若不耽误众位聚会,说说也无妨。”他伸手做了个取茶的模样,家奴提着一个剔红的食盒急急跑上台來,从盒中取出一个金茶壶一只金杯,斟了凉茶,双手奉上,等主人取过吃了几口,才小心地收好,提了食盒下台。张溥几人忍着xìng子等着,心里暗笑此人当真俗不可耐,瞿式耜涨红了脸,两眼圆睁,恨不得抢身上前,夺了那金壶金杯,摔在台上,再踏个稀烂!台下众人见温育仁如此夸富争强,有的啧啧赞叹,有的小声咒骂,不住交头接耳。

    温育仁浑若不觉,又从袖中取了丝巾拭去胡须上的茶渍,才清清嗓子说道:“周家祖坟给人刨了。”

    “什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众人不由瞪大了眼睛,纷纷惊呼,台下登时嘈杂起來。钱谦益、张溥四人各觉惊疑,此事当真非同小可,不用说刨了当朝首辅家的祖坟,就是白丁书生、平头百姓之家,也是莫大的耻辱,非有深仇大恨,断不会做这等甘冒天谴有损yīn骘的恶事!他们知道温育仁的胞兄温体仁与周延儒势同水火,但见他心平气和地说出,沒有丁点儿赌咒发狠的模样,显是绝非戏言。张溥不觉心头一阵阵沉重,额头浸出细细的汗珠,一时想不透怎么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温育仁见他们面sè冷峻,沉默无语,笑道:“读书多了,涵养的功夫果然不同寻常。要不然咱怎么总给哥哥骂呢!心里头藏不住事儿,定要吵嚷出來才痛快。你们虽不说话,咱也能猜出一二分來。你们必是在想出了这么大的祸,府县衙门干什么去了?都吃白饭么?首辅家的祖坟也不过三百多亩的地方,还守护不住?你们还真想错了,不用说府县衙门,就是抚台大人调拨全省的兵马,也未必弹压得住!那人多得……”

    瞿式耜再也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不必扯得那么远,有话直说最好,我们这些人还分得出黑白曲直,不须费心解说。”

    “那好那好。话说起來就长了,咱最不喜欢给人半路打断,大伙儿可要耐得住xìng子,不要胡乱插嘴,以免咱一时想着前头接茬儿,忘了后头该说什么。”温育仁将扇子大摇一阵,身上的纱袍吹得时而鼓胀时而飘摇。他瞥见钱谦益与张溥微微皱了几下眉头,猜想他们虽不甘心如此耽误了时辰,但此事终与他们休戚相关,极想知道内情,朝下望望密麻麻的人群,众人都竖起耳朵静静地等着自己开口,将扇子一拢,收在手中,干咳一声道:“那宜兴周家本來不是当地的什么名门望族,因出了个当朝首辅,一下子发达富贵了,广置田地,大起楼阁,丫鬟、老妈子、长随、护院……奴仆成群,周延儒胞兄周素儒眼热兄弟出入的威风,央求兄弟给谋个官缺,周延儒便给他冒籍锦衣卫,授了千户之职,兄弟二人住在京城,偌大个家业由周素儒的夫人掌管。他们兄弟二人只有长房生的一个儿子,好生娇惯,弱冠的年纪,不愿读书,使银子捐了个秀才,终rì带着奴仆游玩,老夫人管束不住。今年初chūn,在郊外遇见了一个绝sè的姑娘,光天化rì便要上前非礼,几个贴身的丫鬟叫嚷起來,才惊退了他。谁想他回到家中,暗命几个有武功的护院家奴夜里抢人。那女孩儿家知道rì间遭遇的是周府少爷,得罪不起,暗中使了个掉包计,选了一个美sè的丫鬟住在小姐的绣房里,周府家奴果然将一个假小姐抢回。周家少爷摆好了酒宴等得心焦,一见不是白天遇到的小姐,登时大怒,将家奴大骂了一回,jiān污了那丫鬟还觉不够解气,又赏给了那几个家奴。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柔弱女子,怎经得起数个壮汉的狂风暴雨?一夜之间,竟给折磨死了。”温育仁叹了口气,似是大起怜惜之情,众人听了,也觉愤恨。

    “那几个畜牲也当真沒有人xìng,将丫鬟的尸身扔在了山坡上,都不愿出力掩埋……那家主得知了凶信,喊上丫鬟的父母一齐报了官。宜兴知县不敢做主,一面抚慰,一面飞报湖州知府。湖州知府正要攀上周延儒这个靠山,决意要压下此事,便以一无人证二无干证为名,只说是诬陷敲诈,一顿乱棍打了出去。家主见无处申冤,给了丫鬟父母银子,劝他们消了念头。那丫鬟的父母却只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一死,他们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每rì到周府门前喊冤,一时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惹得周家少爷心烦了,竟命人将他们活活打死,抛尸在河里……天如,你说该不该告他?”

    张溥迟疑道:“这……也许吾师并不知情。”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侄子若不是倚仗他的权势,怎么敢如此作恶多端,逼得府县衙门都不敢主持公道,为民伸冤?chūn秋时,晋灵公无道,正卿赵盾屡次劝谏,灵公不听,反yù杀之,赵盾于是逃亡国外。其后族人赵穿弒灵公,赵盾还晋国,而不讨伐赵穿,以致良史董狐写道:赵盾弑其君,可曾冤枉赵盾了?董狐秉笔直书,圣人称赞,千秋法则,天如熟知经史,不会忘了?如今有人要进京告御状,可却沒人敢写状子,复社既以天下为己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天如不会袖手旁观?”

    张溥给他说得沒了后路,进退两难,反问道:“不是将周家老坟都刨了,还不解恨?依照《大明律》,凡发掘坟家见棺撑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撑见尸者,绞;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刨了人家祖坟,想必是已开棺椁见尸,也是死罪呀!可算一命抵一命了,不如息事宁人的好。”

    温育仁摇头了冷笑道:“息事宁人?周家犯了众怒,大伙儿才一齐动手刨了他家的祖坟。古语说法不责众,又不是事主领头发难,说什么一命抵一命,分明是偏袒周家。复社一直自命贤达君子,不料竟也有这等小人之心,实在令人齿冷!天如,当年魏忠贤何等权威!矫诏纷出,钩党之捕,遍于天下,东林党人却沒有复社如今的声势,却激昂大义,蹈死不顾,慷慨赴难。眼下的周延儒虽说罢了首辅,但在你东林之中的影响却是如泰斗般,你如此踌躇不前,不敢为民请命,可是怕了他,还是想着功名利禄?这般行事,如何对得起故去的东林前辈,如何领袖台下众人?”

    张溥给他说得脸上暗自发热,自觉钱谦益、瞿式耜和台下社员数千条目光shè在自己身上,想要回答:“罪在吾师侄子一人,或许他老人家并不知晓,事情至此,不过是地方官吏一心讨好,才陷他老人家不公之地。”却又觉终有替他开脱之嫌,正在犹豫,却听有人说道:“众怒汹汹,若不是有人背后挑唆指使,何致有这般局面?温大人,你说是不是?”

    “什么人跑到这里胡言乱语?”

    温体仁看到张溥眉宇之间颇有难sè,心下正自得意,不料却给人点破了玄机,此事万分机密,他怎会知道内情?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五虎五彪可有?

    复社的情节是为了后面的故事铺垫。

    ........

    “若给你算计了,还一丝不觉,岂非太愚笨无知了?”一个身背竹篓、头戴竹编大凉帽的农夫急步走上高台,放下竹篓,摘下凉帽扇了两下,朝上一揖,拜过钱谦益、瞿式耜二人,才向张溥、张采拱手道:“天如、受先,别來无恙?”

    “來之,你几时到的?”张溥见吴昌时葛衣葛裤,脚蹬麻耳鞋,一身茶农打扮,十分惊异。

    吴昌时笑道:“刚刚赶來,你看这身衣服尚未及换下。”他扫了温育仁一眼,说道:“天如,宜兴出事后三天,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恩师知道了?”

    “嗯,不但他老人家知道,皇上也曾过问。”

    “皇上?啊,好快的消息!”张溥不由既惊且佩。

    “消息如不是传到京城,又怎会掀起如此滔天巨浪?温二爷,我说得可对?”

    温育仁故作镇静道:“周府少爷横行霸道,酿成变乱,本是众位乡邻出于义愤而为,与消息传到京城有什么干系?”

    “周家少爷触犯刑律虽说实有其事,但却有人居心叵测,乘机大做文章,既恐吓官府,又煽动民众闹事,这条计策当真歹毒得很呀!”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侠义之行,何罪之有?”

    吴昌时连声冷笑道:“温二爷,宜兴知县、湖州知府若不是得了温阁老严命弹压的手示,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纵容袒护?那事主本來胆小怕事,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劝导鼓动,给他撑腰,怎敢咬牙撑到底?那些民众本來多属游手好闲之徒,不过是图个解闷儿逗乐儿,有了热闹蜂拥而來,看得腻了一哄而散,若不是你花银子买通他们鼓噪闹事,怎会激成剧变?二爷,你们兄弟的这条计策真是天衣无缝,可是忘了周阁老虽然罢官归里,但毕竟是东林领袖、当朝首辅,这天下的官少得了眼线?那知县、知府眼里会只有温家?”

    “你……你说的都是揣测之辞,哪个信你?”温育仁将扇子抖开,一阵猛摇。

    吴昌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在他眼前一晃道:“这封温阁老给湖州知府的密函,二爷不用看,必定知道其中的字句。”

    温育仁脸sè大变,站起身道:“分明是已当面烧毁了,怎会在在你手里?”

    “二爷推脱得倒干净,万一今后除了什么事,有人追究下來,知府怎么办?他又不笨,怎会不多个心眼儿,留作挡箭牌。”

    “我亲眼见的,怎会……”

    “那不过是一种幻术,湖州知府偷换信函,烧毁的不过是一张折子的弃稿。若不是令兄弟在其中推波助澜,二爷何必大热的天赶來虎丘?”

    “你不要血口喷人,咱是來入社的,哪里有什么意图?”

    “你來入社?复社社规早有明文,在任官吏一概不收,你虽是个虚衔,正在候缺,也在拒收之列。你自称前來入社,其实是來逼天如的。”

    “我逼他做什么?”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还狡辩,不怕我当着复社众人的面,将令兄弟的毒计细细说一遍?”

    “好,好!吴昌时,我不与你争一rì长短。”温育仁恶狠狠瞪了吴昌时片刻,转身下台,仓皇而去,全然沒有了來时的气派。

    张溥此时才觉遍体冷汗,那温体仁果然老jiān巨滑,心机如此深沉,一件偶发的人命案,经给他安排得如此环环相扣,诡秘莫测,一石二鸟,端的歹毒无比。心下感激道:“來之,你來得好!不然我们险些中了jiān计。”

    吴昌时点头道:“周阁老怕为难了你,命我rì夜兼程赶到虎丘,还好幸不辱命。”

    “多rì不见了,等聚会事毕,我好生陪你喝上几杯。”张采上前拉住他的手,意兴颇豪道:“这次我未必还会输与你。”

    “我怎好趁人之危!这几天想必终rì酒宴盘桓,你那点儿酒量能剩下几两?你还是多歇息上几天,改rì到京城我做东再比试!”

    “你急着赶回去?”

    “嗯!我还要拜会巡抚张国维,再赶到湖州、宜兴。”吴昌时压低嗓音道:“老魁首的rì子不好过呀!最近,言官们交章弹劾,老魁首甚是狼狈。宫里传出风声,说皇上有些责怪老魁首为首辅时用人不力。我离京时,老魁首叮嘱复社切不可声援,必要避免cāo纵结党之嫌,千万千万!一切事情只待他归里后再说,这天毕竟变不了。”说罢,提了竹篓,朝钱谦益、瞿式耜二人一揖,快步离去。

    众人见一个老茶农忽然上了台,几句话竟将温育仁吓走,又见张溥、张采二人与他拱手见礼,似是极熟的友人,只是看不清茶农的相貌,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后來听说是复社当初的十一创始人,现为礼部主事的吴昌时,都各自惊讶,他乔装出京,想必遇到了紧急的事情。不由议论纷纷,猜测不已,台下一片嘈杂之声。

    张溥抬头看看rìsè,已是辰时光景,不敢再耽搁,忙请钱谦益说话。钱谦益站起身,捋捋胡须,台下渐渐安静下來。众人侧耳细听,钱谦益朝下拱手道:“万历三十二年,泾阳先生倡修东林书院、道南祠,与弟顾允成,以及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叶茂才、钱一本、薛敷教等东林八君子聚众论德,标榜气节,崇尚实学,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时弊。泾阳先生手定《东林商语》、《东林会约》,规定每月一小会、每年一大会。那些被谪黜的士大夫、各地学者闻风响应,朝内官员也遥相应和,天下为之侧目。阉竖魏忠贤其时尚未做大,妄想借东林党人的名望笼络朝野人心,恩威并施,拉拢东林。东林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以致这狗贼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提督东厂以后,罗织罪名,屡兴大狱,肆意捕杀。又将东林党人姓名榜示全国,凡是榜上有名的,生者削职为民,死者追夺官爵。一时天下噤声,君子扼腕,东林元气大伤,人才凋零,数年蛰伏不振。唉!这些往事弹指已是三十年光景了,可至今思想起來,宛如昨rì,历历在目。”

    说到这,钱谦益轻轻地叹息一声,抚今追昔,似是不胜感慨,接着说道:“如今东林死伤殆尽,只剩下我等几个,宛如孤魂野鬼,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有你们复社在,东林衣钵自然是后继有人。当年东林极盛之时,在魏忠贤榜上的也不过三百零九人,如今复社社众近三千人,声势远胜东林。东林的那些老友若泉下有知,也足感欣慰了。”

    “岂止是欣慰?天如他们将社事经营得如此兴旺,实在是超迈古今。当年恩师大拜入阁之时,若有这等声势在野呼应,也不会轻易教温老贼钻了空子!皇上也不会给他蒙蔽了。”瞿式耜声如洪钟,想到当年百密一疏,不能推老师钱谦益入阁,导致功败垂成,忍不住紧紧攥住拳头,在椅子扶手处重重一拍。

    钱谦益面上一热,对他口沒遮拦地旧话重提,颇有几分不悦,锁眉道:“皇上英明,其实怨不得旁人,是老夫有些托大了,树敌过多,以致自取其辱。不过,温体仁也是个厉害的脚sè,大意不得。尔今他又挤走了老魁首独任首辅,却是比先前更要嚣张了。”张溥冷笑一声,拱手道:“牧老不必自谦,温老贼虽然得势为首辅,却不能只手遮天。老魁首虽归里不能制他,但京中朝堂上下皆我东林党人,料温体仁也不敢胡作非为,否则定叫他一rì首辅也做不得。”

    钱谦益见他意气昂扬,似是胜券在握,知道他与座师周延儒之间渊源极深,也听说他们有互加依仗之意,而内臣已沒有一人能与当年的魏忠贤比肩,既无内臣从中作梗,形势与那时自然大不相同,点头道:“但愿如此,国家澄清有rì,老朽也可在拂水山庄颐养天年了。”

    张溥笑道:“牧老不能言退,复社事业方兴,还要您老人家指点呢!”

    钱谦益知道不过是客套之辞,可毕竟把自己看作了东林前辈,尤其是在数千人面前,更觉是给足了面子,欢颜道:“天如有命,自然是利国利民之事,若不嫌我昏庸无能,老朽怎敢推辞?”

    瞿式耜附和道:“我辈身在儒林,自束发起,读圣贤书,为国捐躯,为民请命,乃是份内之事。天如若是忘了,我还不答应呢!”

    张溥连道不敢,张采也忙说惭愧。瞿式耜本來嫉恶如仇,当年因恩师钱谦益廷推入阁一事,铩羽而回,这些年來隐居故园,兀自耿耿于怀,难以释然,一口怨气无处撒泄,见复社如此声势,想着报仇有望,不禁喜上眉梢,起身朝下高声说道:“列位同志,我初次应邀到会,实在吃惊非小。说句心里话,东林式微以后,我虽有些愤愤然,但如何重振声威,真是沒有多少成算。听说了尹山初会,成立复社,还不以为然,等到金陵大会才有些心动,到了虎丘一看,仅仅三五年的光景,复社竟有如此声势!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有不死之心,万事皆可成就。天如、受先等人都是大才,果然了不起!”他翘起大拇指赞叹道:“先圣孔子终其一生,有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你们短短几年的功夫,门生弟子之数不下圣人了。”

    张溥心下有些得意,嘴上却说:“前辈谬赞,惶恐无地。孔夫子万世师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前辈虽是好意鼓励,小子岂敢污了圣人?”

    这些话语已给台下前排的众人听去,有人喊道:“两位先生的功绩直追圣人,天下无不景仰。我等就是直呼两位先生的字号,已不足显示尊奉之意,不如只称姓氏。”

    有人反对道:“两位先生都高姓张,只称姓氏岂不是难以分辨了?”

    “这个容易。天如先生住在城西,受先先生住在城南,就以此区别,一个称西张,一个称南张,如何?”

    “好好,这个主意妙得紧!以地望称谓,古有通例。”

    张溥、张采看看钱谦益、瞿式耜二人,连连摆手。钱谦益知道是碍于情面,含笑道:“你俩不要拂了他们的好意。”

    台下见二人谦让不已,喊道:“两张夫子,我们奉你俩为会盟的宗主,就是看做在世的孔圣人一般,何须推辞?”

    “两张夫子若是圣人,那娄东就是阙里了。”张溥见说话的那人正是娄东城郊的王瑞国,神情极是亢奋,显然以为与圣人同乡,是莫大的荣幸。钱谦益、瞿式耜二人偷偷对视一眼,本來以为不过玩笑之语,却渐渐当了真,蹙着眉头,一声不语。瞿式耜原本想给张溥壮壮声势,但见众人如此吹捧,不免有些胡闹,暗悔方才鲁莽,话说得有些过头,但覆水难收,若立时反驳,便是打了自家嘴巴,当下懊恼不已,坐在台上甚觉尴尬。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此时,群情激昂,成百上千的人叫嚷起來,声势颇壮。有人说道:“四配、十哲、十常侍等人是圣人门下该有之数,我们也该推举出來,不可缺少了。”

    王瑞国接过话头,说道:“这有何难!都是现成的,拈來便是。咱们复社中太仓籍的社员不少,资历最深的四人赵自新、王家颖、张谊、蔡伸,他们四人正好做四配。”

    “那十哲谁可做?”

    “十哲么?必定是追随多年的门人弟子才好,第一个便是吴伟业,再一个吕云孚,还有周肇、孙以敬、金达盛、许焕、周群、许国杰、穆云桂、胡周鼐,可算十哲。”

    “那十常侍最好选了。天如先生有昆弟多人,从中选出十人來就行了。”

    “张浚、张源、张王治、张撙、张涟、张泳、张哲先、张漼、张涛、张应京……”

    突然一人冷笑着问道:“还有沒有五虎、五彪、五狗、十孩儿、四十孙什么的?”嗓音又尖又细,极为刺耳。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可是大丈夫?

    所谓“五虎”者,乃魏忠贤门下文臣走狗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另有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等号“五彪”。

    除五虎、五彪外,另有五狗、十孩儿、四十孙等称,这些人被东林加以名号,指他们当年在阉党首领魏忠贤门下助纣为虐,无恶不作,为天下正人君子唾弃不齿。

    复社众人自诩“小东林”,人人皆以正人君子自居,尔今却突然有人将他们与阉党的一众走狗相提并论,顿时群情激愤,骂语声一片,众人纷纷四下寻找说话之人,有人涨红着脸喝问道:“是哪个狗贼胡说八道,竟将我等与魏忠贤那jiān贼扯到一起!”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有胆量滚出來!”

    “在下不是皮球,也不是糯米团子,说什么滚不滚的?复社也是天下斯文之地,怎么张口闭口这般粗鲁!”

    说话间,一个身着藕荷sè儒衫的中年文士越过众人,一脸笑容的喊道:“大伙儿既然定要在下露个面儿,也不好推辞了。借光借光,在下好到台上供大伙儿瞻仰。”

    众人听他言语先是自谦,而后面又倨傲起來,有些自相矛盾,不知是哪里的狂生,捏着一柄苏样折扇,摇摆向前,大庭广众之前,真个不自量力。

    正要发笑,却见他前面早有几个青衣汉子在前面引导,这几个汉子jīng壮无比,复社众生大多文弱,嘴里叫嚷得凶,这手上却是没什么劲的,如何能挡得住他们。初时还有几人不自力量想上前将这些人拦住,但却是被随手就给甩到一边,如此一来,其他人都吓得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让出一条四五尺宽的胡同。

    那中年文士负手向前,缓步登上高台,神态自若,对被自己手下甩到一边跌倒的复社诸人是一点也没有惶恐愧疚之sè,反而露出一丝鄙视之意。

    见状,陈子龙大怒,悄悄对柳如是道:“你且好生待在这里,看我去羞辱那狂生一番。”说着,便抬脚奔到了那中年文士身前。

    那中年文士见又有一人来挡道,不禁笑道:“复社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嘛!怎么竟有了看家护院的?让开让开,咱家可不想动粗,只想与这四位先生说说话儿。”他轻轻抖开折扇,随即合拢上,朝上指点,扇柄上那块双螭纠结状的苍玉扇坠跳动几下,神情泰然,似是并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

    陈子龙见他目空一切,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复社大会容不得你撒野!”话语间便要上前推他下去,却听钱谦益急声阻拦道:“不可鲁莽!且听他有什么话说。”

    陈子龙闻声,忙收了手,与喻连河点头会意,闪身到一旁,气鼓鼓的瞪着这中年文士。

    喻连河暗指中年文士那几个随从对陈子龙低声道:“小心此人那几个随从。”

    陈子龙登时醒悟,看那几个随从引路的行迹,显然都是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想必是官府中人。

    先前来了个温育仁,算不得真官府,这几人模样却像是真的官府中人,但这南直隶哪个衙门门下养了这等恶士呢?

    锦衣卫?守备衙门?镇守太监的人?

    连想了几家,都觉不像,陈子龙心中更加惊疑。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只见那中年文士拱手冲台上张浦、钱谦益等人道:“拜见四位先生。”

    “你是……”

    钱谦益迟疑着问话,那一口带着京白的口音稔熟得有些刺耳,再仔细一看对方相貌,顿时寒颤一下,失声道:“不知阁下是京中哪位,又来我复社大会做什么?”

    曹化淳哈哈一笑,说道:“牧老也不必费心动问,似我这无名小卒,也不值得说出名号。我也不是复社中人,只是偶然路过此处,赶來助助兴开开眼。本想看看名满天下的复社名士都是怎样出众的人物,哪里料到却领教了不少自吹自捧的功夫。只是复社的马屁功还不够jīng纯,不如搬出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再放开喉咙高唱:两张夫子,德侔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如此排场,才觉热闹好玩儿,也不枉了做一回圣人的声威!”

    “你……”张溥霍地站起身來,曹化淳如此讥讽,他身为复社首倡者如何能受得住,但他养气功夫极好,不愿当着这众多门生面前失了气度,便强自忍耐着坐下,冷冷道:“这位仁兄还是以姓名见告的好!”

    复社正在如rì中天,哪个不尊?众人虽想这中年文士肯定是官府中人,但此地是江南之地,乃东林和复社的天下,就是南京城中的重臣也都与东林复社同相呼应,有此等依仗在,这中年文士就是有天大的来头,又怕他什么。

    曹化淳笑道:“那咱从命就是。在下姓曹,号止虚子,普天之下,并沒有几人知晓贱名,比不得两位人人景仰,不少人都在家中设下神位,早晚拈香叩拜。”

    瞿式耜xìng子本來就刚烈,听他话中多含讥讽,厉声问道:“哼!止虚子?想必是个虚名。你既不敢以真姓名示人,足见心怀鬼胎,是有意來捣乱了?”

    “你真是高抬咱了。咱沒读过几天的书,字认不得几箩筐,怎敢到这里买弄,岂非自取其辱?”

    “那你与复社有仇还是有怨?”

    “复社中人想谋得一面都难,哪里会有什么仇怨。”

    “那你口口声声诋毁复社,却是为何?”

    “是为了给你们提个醒儿。”

    瞿式耜冷笑道:“我们岂敢劳动大驾?”

    “咱是自愿來的,并沒有向各位讨要舟车费。”

    “那你是要我们洗耳恭听了?”瞿式耜鼻中恨狠一哼。

    “咱是一番好意,听不听就由你们了。”曹化淳看了钱谦益一眼,说道:“牧老是这里的尊长,您老人家不会以为咱是恶人!”

    “自然、自然。你既巴巴地赶來,足见热忱。请讲请讲。”钱谦益已是猜出曹化淳身份,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忙不迭地点点头,全沒有了刚登台时雍容闲雅的气度。

    曹化淳淡然一笑,道:“咱的话不多,只有八个字:莫谈国事,休起纷争。”

    瞿式耜反唇相讥道:“看來老兄的名号当改一改了,换个和事佬如何?”

    “咱哪里有那个本事?不过,若真能如此,世间倒是少了不少是非。”

    瞿式耜讥道:“大丈夫沒有是非善恶,何以立身于世?那与猪狗之类有什么区别?”

    曹化淳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之sè,反问道:“咱倒要请教请教,若执着于一时是非,那就是大丈夫么?”

    瞿式耜不提防他如此反问,这些道理平生不曾想过,一时语塞,竟觉得无从辩驳,大是窘迫,怔怔地不知如何对答。

    张溥见此人机变百出,饶是瞿式耜本做过户部给事中,本以言辞犀利多辩见长,也竟给他驳得哑口无言,大觉诧异,冷冷说道:“这位兄台年想必沒有见识过魏忠贤那些阉贼jiān党的秽行,你在这里逞口舌之利,竟将复社与阉党相提并论,是何居心?”

    曹化淳摩挲着扇坠儿,笑道:“咱只是看着有趣,想來天下不管做什么事,都少不了有人抬轿子捧场,不然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太无味了些!”

    “自古正邪如冰炭,复社与阉党势不两立,当年东林前辈誓死抗争……”瞿式耜气愤不过,便要将东林当年壮举说与曹化淳听。

    不想曹化淳根本不听,他摆手打断瞿式耜,呵呵道:“好啦好啦!这些事咱都知道,你就不必再说了。咱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这你争我夺的,到底为了什么?”

    “为朝廷、为皇上。”瞿式耜大义凛然,一脸骄傲。

    曹化淳摇头道:“假的假的!实在不值一辩。其实不管阉党也罢,东林也罢,都是为了争权夺势,这说白了,还不都想着自家说了算?”

    “大丈夫不可一rì无权,若君子无权了,那些小人鼠辈便会越发放肆无行。”

    “那也未必。你们复社自称小东林,还沒掌过权柄,可见识过东林党人掌权的不止一个,他们如何了?还不是排斥异己,呼引同类么?以致孤立于世,横遭打击。当初他们若与魏忠贤联手,未必会有阉党的肆虐,也不会有那么多东林党人的惨死。”

    “哼!奇谈怪论!是非不分……”

    曹化淳轻轻叹息道:“你们也太迂腐固执了。律已严本是修身之术,倒也沒什么大错,错就错在律人也严,一味苛求。东林、复社都自命贤者,可不要忘了,惟贤者可致不贤者,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当时魏忠贤、魏广微他们有心结交依附,可你们却闭门不纳,拒人于千里之外,能不招怨?”说到这,顿了一顿,忍不住语调高了几分,问道:“如刚才你所言,大丈夫不可一rì无权,若君子无权,小人鼠辈就会放肆无行。这话听着在理,不过咱倒是有个疑惑,却不知问得问不得?”

    瞿式耜哼了一声:“你但问无妨。”

    “如今朝中官员大多为东林党人,手中之权可绝不能说小,却不知他们是否如你所说乃大丈夫也?”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世间良将施大勇

    “这...”

    瞿式耜虽然偏激,但也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如今虽说jiān小温体仁挤走了老魁首周延儒,但内阁几位大学士还都是东林党的人,六部科道重臣也多是东林党人,说他们手中无权那肯定是没道理的,徒的叫人耻笑。以自己先前所说,这些人也都是坦荡于天地间的正人君子,自然是当得“大丈夫”一说的,若他们当不得,敢问这世间还有何人能当这“大丈夫”一说?

    念及于此,瞿式耜不禁点头说道:“朝中诸公当是世间大丈夫。”

    “大丈夫手中之权是用来做什么的?”曹化淳接着发问,一点也不给瞿式耜思考时间。

    瞿式耜未及多想,傲然挺胸,脱口便道:“自然是上报君王下泽民。”

    “好一个上报君王下泽民!”曹化淳扬声赞了一声,话锋一转却是又道:“既然朝堂之上都是你嘴中所言上报君王下泽民的大丈夫,那为何如这天下如今却是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呢?莫不成这些大丈夫们并没有上报君王下泽民,而是尽做些误国祸民,损公肥己的害事,以致宇内不靖了?”

    瞿式耜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屈解,一下急了,也未多想便出口驳道:“烽烟四起乃是贼子不安本份,与朝中正人君子有什么关系。”

    闻言,曹化淳大为惊异,他张大了嘴巴一脸惊讶道:“据咱所知,这烽烟四起实乃百姓无粮裹腹为求活才铤而走险,但要有口吃的,他们如何会铤而走险,冒着杀头的脑袋与官军对抗?这不安本份一说实是叫咱听不得,也信不得!若换作是你无粮裹腹,家中妻儿尽数要活活饿死,只怕也铤而走险参与逆事了。真那样,难道咱还要说你本就是不安本份之人吗?荒谬,荒谬,真是可笑至极!”曹化淳越想越好笑,更是对复社众人心生可恶,暗道难怪皇上说东林不可信,此辈中人果然都是不堪一用的蠢货。相比起来,马士英和阮大铖倒是要务实许多,至少他们比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书生更要能任事。

    被人如此说,瞿式耜大怒,又急又气竟然说道:“无粮裹腹就呆在家中饿死好了,rì后朝廷总会表彰他们的良顺,可如今却出来造反,给朝廷和官府添这许多麻烦,此等百姓不是不安本份是什么?死了也是活该!”

    此言一出,张浦和钱谦益顿知不好,就是台下复社众人也都皱起眉头,瞿式耜这话显然是口不择言了。那百姓命再贱,身为读书人的也不能说他该死,更不能说出要人在家活活饿死的话来啊?

    那边柳如是也是听得一怔,秀眉一颦,心道台上这位当真是铁石心肠,竟然认为百姓在家活活饿死才是良顺,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不知先生怎收得这等门生,若复社上下皆如此人,那这复社不立也罢。

    “听君这番话,咱可真是目瞪口呆。”曹化淳也是听得骇然,气极之下哈哈大笑,猛的一指张浦和钱谦益,喝道:“百姓死活不问,只为争权夺利,这就是你复社倡立的宗旨吗!”他嗓音本就尖利,这一喝更是显得剌耳。

    “咳...咳...”

    钱谦益无言以对,埋怨瞿式耜不该说这浑话,他自知这会说什么也没用,对方显然是京师来的内廷之人,今儿这番对谈传到天子耳中已是对复社大大不利,他如何还敢再逞强与对方再辩同,要是惹得对方不满,恐怕自己借复社以谋东山再起的算盘就要全盘落空了。

    为自家将来计,钱谦益已是打退堂鼓了。说一千道一万,这复社不过是他钱牧老意图重返朝堂的工具,哪能为工具而损了主人家。

    张采有心出来辨驳,但张浦未动,他也不好抢先开口。

    张浦也是对瞿式耜这等胡话大为不满,但眼前这人却是来砸自家台的,如何能让他在三千士子面前张狂,更不能容他屈解复社倡立本意,也不能容他污蔑朝中东林诸君,将这复社盛举变作一个笑话。“豁”的再次起身,扬声道:“复社倡立乃天下正人盛事,我社宗旨更是天下皆知,容不得你肆意歪曲!再者这天下乱局也是积弊之深所致,尔今国家内忧外患,外有东虏寇边,内有流贼肆虐,所谓冻冻三尺非一rì之寒,追究起来,当是神宗皇帝与民争利所致,如何能算到朝中诸公头上。”

    闻言,瞿式耜也反应过来,“正是,险些被你蒙住,朝中大丈夫如何能为从前的事背黑锅,你分明就是颠倒黑白,信口胡言,妄将前人过错加于今人之身,其心可诛!”

    “颠倒黑白?其心可诛?!”曹化淳脸sè一变,怒哼一声,道:“你们口中的东林诸公若真是大丈夫,就当上替君王分忧,下解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于那朝堂争权夺利,如此作为,焉能当得大丈夫一说!还有你们,不思进取,只知限于门户之见,更一心只为自家谋利,于这江南鼓噪国事,为朝中争权夺利者摇旗呐喊,以为呼应,照咱看,你们这些人根本不配称什么正人君子,更不配做圣人子弟,你们啊,分明就是一帮国之大贼!”

    那“国之大贼”四字重而有力,台上复社诸人人人变sè,就是钱谦益也是气得浑身直哆嗦。但台上台下数千人,却无一人跳出驳斥。有感对方说得是歪理的也感身份不够,不便出面,但大多数人还是被这番话震住,心中惊骇,竟想对方这话说得到底是对与不对起来了。

    曹化淳一语震住复社众人,心下得意,嘴角冷笑,对铲除复社更是下了决心。也不想多呆,便要转身离去,却听耳畔传来一年轻人的怒喝声:“你说得倒是轻松,上报君王下泽民,却不知要是你手中有权,如何上报君王下泽民?”

    说话的正是被社中上下称为巨子的陈子龙,眼看这中年文士目中无人的在那大言不惭,师尊等人却哑口无言,不禁起了一争之意。他上前数步,也同样拿手指着曹化淳,嘴角同样也是冷笑,“看你这样,入阁拜相是不可能了,难道还能提一旅jīng兵为国御侮,为国平乱不成?若是不能,又能做得一地牧民之官乎?若是二者皆不能,你这人便是一借着空言图扬名之辈,哼,若我等是国之大贼,恐怕你这辈就是国之小贼了,连个大字都称不得!”

    “哈哈,看他这不男不女样,只怕是连刀都举不起,也不知他到底识得几个字,说不准连百姓的状子都看不下来呢?”

    “就是就是,此辈分明就是想借咱们复社扬名的宵小之辈,我等万不能中了他的诡计。”

    “休要与他再罗唆,速速将他撵走了事,省得耽搁我们的盛举!”

    “.......”

    有陈子龙出头,方才还沉默的复社众人一下又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讥骂着曹化淳。

    曹化淳却是恍若不闻,更不想再和这帮百无一用的书生说些什么大道理,该说的他也说了,该提醒的他也提醒了,若是张浦等人还不识趣,他也就只能横下心来铲了这复社,再将东林党人视为圣地的无锡书院一举荡平。

    “咱是无能,咱是空言,咱就是宵小,咱也不用你们撵,咱这就走,如何?”

    曹化淳哈哈笑着就抬脚便要离开,却听台下有人嚷道:“如今国事败坏,还不是因为咱大明没有敢战的良将,要是那帮武夫人人敢战,那东虏不过一跳梁小丑,如何能屡屡寇边入关。这流贼四起也是那帮武夫未尽报效之责,只想着发财保命,遇事不前,这才叫流贼肆虐。照我说,要宇内安靖也不是难事,只要当政诸公把那些躲藏的jiān小尽数逐出朝堂,委我等以重任,于军中监视那帮武夫,那帮武夫定然个个以死效命,如此不用一年,天下就可大定矣!....”

    周围的人纷纷赞同,都说兄台高见。曹化淳听了,不屑的哧了一声,也不想再理会这等可笑之语,但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停下脚来,转身对方才说话的那人说道:“我大明如何没有敢战之良将?据咱所说,锦州副将施大勇以数千之残部重创东虏,立下斩首近万的大功,其后又以八百兵南下平登莱之乱,沙河之战全歼叛军五千众,阵斩其大将陈有时,小官屯一战又重创叛军主力,使之不敢北望。如此良将,起于行伍,尔等自视文贵武贱,随口一个粗胚武夫,浑然不加以重视,但在咱眼里,他才是咱大明的真正大丈夫,比起朝中诸公怕也是强得太多,比起你这纸上谈兵之辈,只怕更是要强上百倍千倍。若此良将再多上几人,才是我大明之幸,似尔等,则是越少越好,最好一个都没有!”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我等读书人才是国之重柱,那等武夫如何能强过我等!这天下若是没有了咱读书人,只怕立时天下大乱,国将不国。”那说话的秀才气得两腮鼓得高高,挥舞着拳头就想跳上台去揍曹化淳,可看到对方那几个如狼似虎的随从,这要揍人的心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曹化淳这读书人不如武夫的话让复社上下不约而同的激愤起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吵嚷起来。

    “唉!败莫大于不自知,与你们说这些也沒用,白费口舌,时辰不早,也该找个馆子,好生喂喂肚子了。告辞告辞!”

    曹化淳知道再说无益,也不去看这帮激愤的读书人,朝张浦、钱谦益他们拱拱手,带着几个随从扬长而去。路上,没有一个复社中人敢于拦阻他们,只能任由他们离开。陈子龙和喻连河倒是有心将人留下,但张浦他们没有发话,他二人如何敢留。且这虎丘又不是复社一家的,怎能强留人家呢。

    “牧老,此事如何收场?”一场盛举被人搅和成这样,张采是气不打一处来。

    钱谦益苦笑一声,叹口气没有说话。二人同时向张溥看去,却发现张溥站在那一动不动。

    曹化淳走后,张溥便觉给一个大铁椎般当胸重重一击,霎时之间,几乎喘不过气來,胸闷异常,茫然地望着曹化淳远去,想到此人不知他什么來历,也识不出他本來面目,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透出一种怪异,但所说的那一番话立意却极高远,似是站在极高的山颠俯视,胸怀自有沟壑却又无沟壑,当真出人意表,匪夷所思,不由愣了半晌,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沓來,想到自己花了无数心血,将匡社、端社、几社、邑社、超社、庄社、质社、应社等合并,创立复社,自以为是超迈前贤的不朽事业,天下也是称颂者多,那些诋毁者也只以结党相攻击,内心也是赞许的,不料竟给他贬得一文不值。若沒什么惊人的壮举,传扬开來,一來老魁首势必失望,二來也要给天下士林小瞧了,今后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那号令士林,遥执朝政,怕终是空谈,遑论有什么大作为?登时生出功败垂成、霸业成空之感,但终是心所难甘,高声喊道:

    “我张溥无德无能,受众位抬爱,总领复社,就是要与大伙儿做出一番前人未有的事业,不想今rì却叫宵小欺上门来,说什么我等不如那大字不识的武夫……”

    突然间心中一酸,热血上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來,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台下一片惊呼,登时大乱。钱谦益、张采、瞿式耜他们也都是大惊失sè,纷份上前围住张浦,叫郎中的叫郎中,捶背的捶背,一时之间,台上台下闹哄哄的,哪有半点盛举的样子。慌乱中,那东林几位前辈的神位都给推倒了几块,这会却是谁也顾不上了。

    人太多了,陈子龙插不上手,只能挤到台下,见柳如是仍坐在那,便挤了过去,准备要她先寻处地方歇息。

    柳如是却是摇了摇头,说先生重危,她如何能离开。陈子龙不好劝她,便要她不要乱走,等会人群散了后他领她去见先生。言语间满是落寞,很是有种愤愤不平,想来心中十分的不服气。

    柳如是点头应了,忽然开口问他:“那施大勇真如这人所说乃世间真正大丈夫吗?”

    .......................

    作者注:瞿式耜、何腾蛟、史可法为所谓“南明三杰”,然南明之亡却皆三人之力也。此处描绘其人一二,以作铺垫。

    要百姓在家活活饿死,不要出来给官府添麻烦的是御史侯询,此处放在瞿式耜身上,皆因二人没什么不同,足以代表东林、复社的大多数正人君子们。

第三百六十章 李自成 河南急报

    山间小道上,六匹快马戴着笼口,蹄包布革,无声无息地狂奔。约离山顶还有三里处,跑在最前的那匹突然马失前蹄,骑马人好像早有防备,一个鹞子翻身翻了出去,在两丈开外稳稳站住,同时抽刀在手,眼中满是jǐng惕。

    后面五匹却是来不及收缰,双双绊倒,马上的骑士被摔个嘴啃泥满天星。与此同时,林中窜出十来条汉子,一半人上前捆了五个落马趴在地上的,一半围住那站住的骑士,“把刀扔了!”

    那骑士身形高大,持刀在手,并无惧意。见包围自己的这些人都是一身黑衣,便问道:“各位是打劫的,还是过天星的弟兄?”

    听他说出大头领的号,一汉子奇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识得我家大头领的?”

    那骑士点了点头,知道这些人是过天星的手下便也释了jǐng惕,一边收刀一边说道:“带我去见惠登相。”

    汉子们见此人竟然能说出大头领的名讳,知道此人和大头领肯定是老相识,便也收了刀,为首的汉子抱拳锁道:“对不住了,我这就带你们去见大头领,但还请几位蒙上眼。”

    那骑士和手下也不反抗,任他们蒙了,扶上马,直到进了山顶大帐,才被摘了蒙眼布。这山上布有不少营寨,都是依山而建,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却是前些rì子才从武安转战过来的义军过天星所部。

    义军首领过天星,真名惠登相,陕西榆林人,崇祯二年于西北起事,崇祯四年同八大王张献忠等部活动于山西。所部为晋豫义军83营之一,河南32营之一,部下有众一万余人。年初随八大王等转战到武安等地,因官军四面来剿,不得已率部退到这高泽山,准备待机而动。

    那高大骑士叫李自成,原是银川驿卒,朝廷裁撤驿站后,他失业回家,并欠了债,又因缴不起举人艾诏的欠债,被艾举人告到米脂县衙。县令晏子宾将他用大枷押着游街,险些丧命,后由亲友救出后,一怒之下杀死债主艾诏,又因妻子韩金儿和村上名叫盖虎的通jiān,便又杀了妻子。如此李自成两条人命在身,官府不能不问,吃官司不能不死,于是索xìng就同侄儿李过到甘肃甘州投军。

    时任甘州总兵的正是被朝廷追赠为太傅太师,谥号“武襄”,——今率部驻守莱州的通州总兵杨御蕃之父杨肇基。李自成因身形高大,手下有些本事,不久便被提升为军中的把总,尔后却在榆中因欠饷问题杀死参将王国和当地县令,发动兵变起事。

    兵变起事后,李自成转战汉中,参加了王左挂的义军。崇祯三年王佐挂被三边总督杨鹤招降后,他转投奔绰号“不沾泥”的张存孟,为张手下的一个小队长,后张存孟被延绥巡抚陈奇瑜所部降明,李自成走投无路也一同降明,但却仍怀反志,等待时机再反。

    崇祯四年洪承畴接任三边总督后,李自成再次造反,率所部数十人东渡黄河,在山西投奔了他的舅父“闯王”高迎祥,称“闯将”。去年,朝廷又任命陈奇瑜为五省总督,统一指挥五省兵马剿贼,山西总兵曹文诏也率部相继击败山西境内的农民军,使得农民军在山西无法立足,无奈之下高迎祥、张献忠等便往河南、湖广流窜,李自成亦一直跟随舅父身侧。

    过天星与李自成也是老相识了,二人曾在高迎祥帐中喝过酒,突然见到李自成到来,过天星吃了一惊,跳起来喊道:“李兄弟,你好大胆子啊,这一路就不怕碰上官军吗?”

    李自成顾不得说话,一屁股坐下,“水!”(首发:)

    “水,水!”

    过天星忙向外叫,几名亲兵端进几只大海碗递给六人,李自成接过一气灌下,“咕噜咕噜”的眨眼间就喝得jīng光,尔后抹下嘴,急声道:“情况紧急,长话短说,紫金梁、邢红狼被围了!”

    “啊?被围了?围哪儿了?”

    过天星再次吓了一跳,紫金梁和邢红狼可是当初老盟主王自用在时麾下拥兵最多的,能打的儿郎也多,怎么说被围了就围了呢?

    “被张宗衡、尤世禄从阳城追至泽州,再是高平、长子、屯留,一路追杀,不能立足,逃进了大山,尤世禄已围了大山,紫金梁是逃无可逃,走投无路了。”说完,李自成咬牙一拳捶在大腿上。(作者注:张宗衡,大宁都司指挥使;尤世禄,宁夏副总兵,其弟尤世威,昌兵总兵)

    过天星亦是连连拍桌,直叹:“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见他“可惜可恨”了半天,再无任何表示,李自成不由问道:“怎么,你坐视不管?”

    闻言,过天星瞪大眼,反问李自成:“管?怎么管?”

    李自成瞪了过天星半天,摇摇头,言辞恳切道:“兄弟,咱们不能没有紫金梁,他要完了,咱这义军就散了!”

    过天星却是不为所动,他直摆摆手,说道:“我不是说不救,可兄弟你知道张宗衡有多少人马?咱们的马军只有几千人,官军却比咱们多得多,而且还是打老了阵的,咱们过去岂不是去送死?再说这儿离屯留一百多里地,要等到步军赶去,紫金梁早完了,尤世禄以逸待劳,咱们岂不是自送虎口?”

    李自成摇头说道:“不必跑一百多里。”

    “那如何救?”紫金梁他们被围在一百多里外的屯留,李自成却说不用跑一百多里就能救人,把过天星搞得糊涂起来。

    李自成看了过天星一眼,右手中指往桌上一敲,“打辽州城!”

    “……?!”

    过天星是越发不明白了,一头雾水的望着李自成。

    李自成向他解释道:“我不知道尤世禄有多少人马,但我知道辽州城只有四千守军,有粮食!打辽州,张宗衡必回救!”

    “可那毕竟是座城,还是座大城!只我们两营人,拿得下么?”过天星有些迟疑,这买卖似乎有点烫手。

    “正因为是座大城,四千人才守不住,才好打!我已联络了八金刚,他说只要你干,他就干,咱们两万人还拿不下四千人?”为了过天星能够出兵,李自成竭力替他打气,并且相信自己这招围魏救赵一定能够成功。

    “八金刚干?”过天星的眼睛亮了起来,八金刚的兵可比他多,要是他肯干,这把握可是大得多了。

    李自成毫不迟疑点头道:“对!”

    过天星也不罗唆,当下就应了下来,“好,娘rì的,八金刚干了,老子也干!”

    …………

    李自成、过天星、八金刚趁夜偷袭辽州城,果然一举成功,张宗衡也果然弃了紫金梁来救辽州。张宗衡奋力扑城,李自成等坚持了两天两夜,尤世禄终于从西面架梯登城成功,李自成早已将粮仓搬空,遂放火烧城,开东城门撤走。张宗衡已是筋疲力竭,无力追赶。紫金梁、邢红狼所部农民军至此逃脱包围圈,向高迎祥、张献忠等部靠拢,指望各营联在一块重振声势,殊不知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已经向他们罩来。

    ………

    年轻天子登基后为图革新,曾经下诏说过,凡遇紧急军情、灾害,无论何时,内阁必须立即奏闻,哪怕深更半夜,也须把他叫醒。因有这道旨意,就藩卫辉的潞王急奏到了内阁后,值班的大学士徐光启一刻不敢耽搁,派人去叫首辅温体仁、次辅何如宠等人丑时去叩乾清宫。

    深夜惊驾,必是出了大事了,当晚宿在田妃那的崇祯也不敢怠慢,立刻披衣出来。请过圣安,温体仁递上奏折,折子右上角有一红笔画的圈,中一“急”字。

    “刚接到潞王的急奏,贼寇已到了西山、顺德、真定,近在畿辅了!”温体仁禀完后不敢说话,小心翼翼的站在那等着天子发话。

    崇祯也是吃了一惊,接过急报看完,半天没言语,好一阵才说道:“陕、甘、晋是荡平了,贼倒是要进了京师了。张宗衡剿贼,剿到朕脚跟儿来了!赶跑了外贼,再让内贼给围了?让朕再来一次京师守卫战?”

    温体仁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何如宠先开口了:“陛下不必忧烦,这不过是山陕鼠窜过来的流贼。陕、甘、晋能迅速平复,豫、冀也必能迅速扫平,断不致让流贼到了天子脚下。”

    “流贼?怀庆、彰德、卫辉三府所属州县已焚掠一空!这是流贼?”崇祯冷笑连连,前几月河南还报局势稳住,流贼不复去年声势,不想这才几个月,三府十几县就叫流贼给抢得一干二净,这让他如何能不气。要知道当初听到河南扫捷,说这斩了多少匪首那收复多少府县时,他这皇帝可是高兴得就差睡不着觉。尔今形势突变,原先地方报上来已经被官军剿灭的流贼复起,别说他这年轻天子了,换作凡夫俗子也要气得呕血。

    …………

    万分恳请红票和订阅支持。(首发:)

第三百六十一章 召大勇进京

    经文华殿舌战群臣,一罢科道副宪,**前辅臣周延儒归里后,崇祯在百官心中威严rì重,此时发怒,温体仁、何如宠、徐光启三人俱是保持沉默,谁也不敢说话以免触了天子心中紧绷的弦。高品质更新就在

    最后,还是徐光启觉得这样静着也不是个事,便开口禀道:“陛下,曹文诏自从延绥总兵迁山西总兵后,便率三千五百人先在霍州力战万余贼军,击杀贼首钻天鹞、上天龙,贼众溃逸,旋即挥师北上,又在寿阳斩杀贼首混世王,相继肃清五台、定襄、榆社贼众,随即南下,进入河南又相继收复涉县、怀庆,斩杀贼首滚地龙等。宁夏总兵贺虎臣亦剿灭了一座城、薛红旗、开山斧等贼首,河南副总兵左良玉也杀了飞天圣、混海龙、擒了上山虎,李卑、艾万年、汤九州等也率部合击。臣以为贼军是无以立足,才逸出山西跑到河南河北来的,与去年相比,这贼势定是不复从前的,故也不必多虑。”

    “徐阁老说得对,”何如宠连连点头,说道:“曹文诏等在山西用兵太狠太猛,马不停蹄一路逼杀,贼寇立足不住,才窜入了豫北、冀南,完全不必多虑。”

    这话完全曲解了徐光启原意,温体仁斜一眼何如宠,也道:“陛下,山西的曹文诏、河南的左良玉、汤九州等都是一等一的良将,贼众岂是对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逃入河南河北。接近畿辅的只是慌不择路的小股流寇,不堪一击,陛下尽可安心。”

    崇祯却是哼了一声:“你们说得倒是轻松,朕看倒未必尽然呢!”

    三人都一愣,不知崇祯是何意。

    崇祯有些愠怒道:“朕看这贼盗不是被赶到豫、冀来的,是杀到豫、冀来的!先是张宗衡五千兵rì事追剿,东击西奔,顾此失彼,山西巡抚许鼎臣却将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留住,作壁上观。后是许鼎臣包围临县贼,张宗衡却将李卑、艾万年调走,仅留张应昌两千人。再后是张宗衡在河南招募毛兵两千,拟入晋合剿,河南巡抚玄默却以未奉合剿之旨、不敢越疆为借口,按兵不动。高品质更新就在又后是玄默建议三省合力围剿,晋西由陕兵向东追剿,晋东由豫兵向西截杀,晋中由晋兵邀击。你们明白了吗?”

    “陛下是说?”温体仁体察圣意,大致明白天子想说什么,“各督抚株守郡邑,意在城池无恙,可以逃避失事之责。”

    “不止这些,他们想的是保境祸邻,祸水他引!哼,那贼野掠林宿,何用攻城!这种防盗,实同纵盗!还有,就是欺饰隐匿!许鼎臣说流寇三十万,就歼十之五,解散十之三,所剩仅十分之二,不rì即可平定。张宗衡说老回回伏诛,紫金梁重伤,朕知道这都是虚报冒功!”

    “陛下圣明。”温体仁道,“剿贼安民,督、抚、总兵都有责任,原不宜分彼此。既称流贼,原无定向,只视我兵将之勇怯以未趋避,岂可因责分东西而袖手旁观?督、抚分兵分将不可分心。”

    “他们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哼,真是小瞧了朕。”崇祯脸上黑云不散,“内阁拟个旨早斥他们,叫他们知道朕不是傻子。”

    “是,陛下,臣这就去拟。”温体仁赶紧应下。

    “河南的事叫玄默早定,卫辉三府失地要尽快收复,断不能让各地的贼军合在一起。地方也要尽快安平,今年的税就免了。”

    “陈奇瑜上任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迟迟不见动静的,就见着几个巡抚在那叫嚷,他这五省总督却风平浪静的,要一直这样,朕要他这五省督师做什么?不过他上次报来的方案,朕看是可行的,需要哪些jīng兵猛将,朕都给他调。告诉他,就照这方案拟个完整的章程,朕还要再看。”

    “内阁直接拟了,朕也不看了,等会叫司礼监直接批红就是。”

    崇祯又下了两道口谕,温体仁也一一记下。

    一气下了三道旨意后,崇祯脸上黑云始散,也感到胸口轻松许多,“嗯,能打仗的不光是辽东兵,陕西兵也是骁勇善战啊,曹文诏没有负朕的期望,就是左良玉也做得不错,尔今大明缺的就是良将,此二人当大用才是。高品质更新就在”

    温体仁三人见崇祯语气愉快,不由都是松了口气,也附和了几句。崇祯听得高兴,眉头忽又一皱,“只是这冀南为咽喉重地,顺德则是大平原,没有河山之险可作屏障,可以千里直趋京师。到了西山、顺德、真定的流贼怎么办?”

    “臣以为可遣京营往援。”温体仁早已想好对策。

    “臣以为应促曹文诏移师会剿。”何如宠跟上道,“要不然叫洪承畴麾下出一支jīng兵也行,反正宁夏境内已定,留那么多jīng兵也没什么用处。”

    “应速命大名、保定各府县抽调兵马堵截西山、顺德、真定贼寇,可着杨嗣昌一体负责。”徐光启补充道。

    崇祯默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就这样,命河南各地迅速布防,叫曹文诏速赴京畿,另外让京营倪宠、王朴以都督总兵衔率六千京营往援。”

    听了这个旨意,温体仁、何如宠、徐光启三人同时犹豫起来,年初元宵节过后,朝廷就应潞王要求命倪宠、王朴率五千京营兵往豫北剿贼,可二将带着人马却把豫北祸害得不轻,根本和流贼一仗都没打过,反而不断往朝廷虚报战功,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把他们调了回来。现在天子又要派他们去,三人心中实在是没底,但又不敢直接说京营不行,二将不行。

    最后还是温体仁禀道:“陛下,倪宠曾边疆立功,使为大帅犹可,王朴仅因袭父威分功,在京营不过半年,遽加府衔总兵,恐不厌人望。河南的左良玉、张应昌、汤九州都有百战之劳,位次反出其下,恐闻而懈怠。”

    “嗯,”崇祯觉得有理,“左良玉、张应昌以都督佥事署总兵。还有...”崇祯略一想,“乾清宫太监杨进朝、卢九德监军。”

    又命内阉干预戎政,温体仁轻叹一声,不想被崇祯听到了,问他:“卿为何叹气?”

    温体仁哪敢明说,急中生智道:“陛下命内臣监军,是记功过、催粮饷,监军马钱粮。但两军阵前,是人肉滚刀枪。将军阵前冲杀,哪还顾得内臣?但若不顾内臣,一旦出事,又如何向圣上交待?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怕是难打胜仗。所以臣想,临敌之军,可缓派监军。”

    “哼!哪支军队不打仗?不打仗养它何用?!”崇祯最是不喜有人对内臣监军说三道四,为此被罢的官员可不是一个两个了,上次在文华殿也是大说特说了一通,现在温体仁这个首辅还要变着法子对内臣监军提出不满,他不由怒上眉梢,冷冷道:“三个月之内必须灭贼!”说完扔下一份折子,“照办,退了!”

    三人出来,回到内阁,打开折子看,是兵部的筹案,“河南兵驻泽州,北可援高平、长子,东可援陵川、潞安,西可接应阳城、沁水。秦、晋、豫虽分土分民,仍是一体,不得作彼此观。秦兵、晋兵、豫兵三面夹击,可为万全。”这筹案三人早看过,下面是崇祯的朱批,才是刚写的:

    督、抚受命讨贼,凡属寇盗结聚逞突处所,均有歼剿专责,何地可分?但贼既分股盘踞,自当因势用兵,夹击取胜。务期奋锐详筹,刻期并举,齐张挞伐,早奏廓清。如遇贼党流遁奔突,仍须穷追互援,并力攻扫。行间文武各官功罪一体,不得画地诿卸,以至偾误取罪!若保境祸邻,以纵贼情由论罪!

    温体仁合上折子,钦佩道:“皇上毕竟是皇上啊,虽是青chūn年龄,却是慧眼如炬,把这些臣子看到心里去了。”

    徐光启却是不解,疑惑道:“皇上怎知道许鼎臣、张宗衡是虚报冒功?”

    温体仁笑了两声,道:“自然是那些监军内臣密报的,所以首辅大人提出缓派监军,便就又龙颜不悦了。”

    “皇上眼下念着内臣监军的好,咱们也不能太过顶撞,好在局面尚可,派些内监去当也坏不了事。”有了周延儒的教训,何如宠不想再在这内臣监军事上犯什么错,这事皇上要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句“尔等心中可是有鬼”可不是年轻天子一时气话。

    “不过登莱那边怎么解决?高起潜可是要班师了。”

    何如宠提起登莱的事,温体仁苦恼的叹了口气,“高起潜那边,自有皇上决断,咱们还是不要干涉。这个施大勇,却是让人头疼了。”

    “前后几道折子过来,朱大典也替他说了话,这谋逆之事想来是不存的,按规矩接下来可是要酬功的。”徐光启拿眼看温体仁,“锦州大捷的功劳还未赏他,这次又立了大功,前后功劳相加,朝廷拿什么酬他?”

    “皇上怎么说?”何如宠比较关心天子的想法。

    温体仁摇了摇头,苦笑不语。

    见状,何、徐二人知道这事还是摊在内阁头上了,不由都是头疼。

    半响,徐光启才想到一要紧事,忙问何如宠:“派往辽东的人回来没有?”

    何如宠摇头道:“没有。”

    “查出什么了吗?”

    “查出查不出已经不重要了,祖大弼一死,祖家还有什么指望的。”

    “那以内阁的名义叫他们回来,省得施大勇寒心。”

    “皇上那边?”派人去关外详查祖大寿死因是天子下的旨意,温体仁却要把人撤回来,何如宠不禁有些担心。

    温体仁却不在乎道:“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说。”

    温体仁是首辅,他这样说了,何如宠也不好反对,便默不作声。

    徐光启也赞同把人撤回来,点头道:“把人调回来也好,还来得及,反正锦州军暂时还要留在登州,总得把那些叛军余部全部剿平方能回辽东。一来二去总有时间,朝廷也不致太被动。”

    何如宠犹豫了下,迟疑道:“既然李孔二逆已死,余部想来也成不了气候,是不是要施大勇回京觐见?”

    这个提议有点突然,温体仁怔了怔,但想到最近京师流传的小道消息,便点头道:“也好,登莱的事情着实有点乱,让他本人回京说明也有助于外界风评,至于是赏是罚,还是由皇上定夺好了。”

    徐光启也没意见,当下便由何如宠拟了旨交司礼监去了,想必皇帝也不会拦着不让施大勇这个功臣进京。

第三百六十二章 你还想吃人肉吗?

    锦州全军都驻在登州休整,根本没有如同上报朝廷的奏疏上所言正在全力清剿叛军余部。

    自去年孔有德吴桥起事到如今兵败被杀,这场以东江辽兵为主的叛乱已历时近一年。**比天灾更加可怕,一年之内,叛军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殆尽,苦不堪言。北直隶、山东尚好些,这登莱境内却已是渺无人烟,尤其登州境内,基本上可以说是十室九空。

    叛乱前,登州府境内有户二十一万余,截止昨rì大勇从原登州道宋光兰手中得到的最新数据,府内原在籍百姓已不足三千户,其中无一jīng壮,俱是老弱妇孺。

    登州城中原居民也是被叛军杀了个干净,现下除一万两千多叛军的家眷外,另外还有七千大勇率部沿途收容的难民,两者加起来不到两万,同样也是老弱妇孺居多。要靠这些老弱妇孺耕种登州境内的田地,情况实在令人堪忧。

    但安抚百姓,恢复生产却已然成了大勇份内之事,这原因固然在于朝廷还没有任命新的登州府县官员,地方士绅也在叛军的屠刀下被屠得jīngjīng光光,没人出面组织百姓生产自救;另一方面原因却在于大勇自身,因他想让登州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从而能够获得一个压力较轻的根据地用以养兵。

    锦州是大明在关外的军事重镇,天启以后,几乎每年都要承受东虏进攻的危险,因此锦州的一切都是以军事防御为主。虽说锦州周围也有些堡屯,但大规模屯田根本不可能,没人敢保证庄稼收获时金军的骑兵不会来抢夺放火。而且这几年关外的天气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连着旱了几年,冬天更是冷得出奇,地里的庄稼收获能得十分之一便算不错了。再加上锦州人力缺得厉害,也不可能有足够的人手来自供自给。所谓“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战略其实早就破产,关外原明军境内的汉民早就在熊廷弼放弃广宁和宁锦时被努尔哈赤杀得剩不了几个人,那“辽土养辽人”怕是指现在的后金采取的策略了。

    南下征战的经历也让大勇再也不相信朝廷所谓的粮草供给,问过蒋万里也知道当年袁崇焕守宁远时,努尔哈赤率领的金军就是越过锦州直接攻打宁远。要是洪太再次率军来攻,采取围点打援的策略,大勇就不能不担心锦州断粮的后果。他可不想把xìng命寄托在宁远、山海关的明军身上,更不想跟祖大寿一样被困在大凌河靠吃人等死。

    怎么看,锦州都是个绝地,一切都要靠后方输送的兵家绝地。大勇在锦州也不是全由他说了算,除了锦州知府外,还有辽东巡抚。没了丘禾嘉的支持,大勇可不相信关外的官员们会不顾一切的全力支持他这个武夫。

    不能困在锦州的念头在大勇脑袋一经形成就抹之不去了,眼下十室九空的登州似乎成了大勇不错的选择。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施大勇只是锦州参将,和这登州根本没有关系,他要如何做才能让锦州的参将占据属于登莱巡抚衙门所在的登州呢。

    曹变蛟结合自己在西北的所见所闻向大勇献了办法,这办法就四个字——养寇自重。

    寇,现成的,李忠辅和耿仲明可仍打着叛军的旗号在锦州军的监督下活动,只要这支叛军一rì不消失,朝廷就不会让锦州军回到关外。

    大勇深以为然,于是乎在全军回到登州的几天中,一封封加紧奏报便往京师发去了。虽说急报中的叛将李忠辅和耿仲明正老老实实的呆在登州,但这也不影响大勇在奏报中对叛军余部的深深担忧。

    在一大笔贿银的攻关和“事实”下,回京的高起潜替大勇的奏报作了证明,在莱州城内忙着数卖粮银子的杨御蕃也拍着胸口向朝廷奏报叛军余部活动属实,锦州军正在全力清剿。督师朱大典还在奏报中再次强调此次余贼之乱仍需锦州军平定,换其他兵马恐贼势复大。

    在多方的协力下,朝廷果然没有让锦州军速返锦州,兵部来了公文,要施大勇率部继续留在登州平叛。至于登州的百姓怎么办,京师来的公文可是只字未提,只让锦州军在有余粮的情况下就地接济,以待朝廷进一步处置。

    如此安排对大勇自然再好不过,因此在休整一个星期后,他立即动手进行灾后重建,并开始派人携重金去京城打听吏部即将任命的新登莱巡抚是谁,府县官员又都是哪些人,准备提前与这些官员交好,省得他们到了之后说三道四,毁了自己心血。不指望他们全力支持自己,至少也要让他们闭嘴。

    其实大勇要是知道内阁诸公商议过,鉴于登莱损失太大,已经没有单设巡抚的意义,要将登莱二府重新划归山东治下后,恐怕得呕出一口血来。

    灾后重建首先要做的就是统计境内现有人口,选派吏员,将散在各处的百姓集中在一处,从军粮中拨出粮食让他们能够活下去,同时还要赶在天气转冷前将麦子种上。如此虽不能将生产恢复到兵灾之前,但至少也能让这些饿得不chéng rén形的百姓勉强活到明年开chūn。

    要抢秋种,靠这些老弱妇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大勇将目光放在了投降自己的数万叛军身上

    平度第五次改编时,锦州军吸纳两千川军,整以步军左右二营、亲兵营、狼骑军及少量轻骑哨探、辎重营,全军共4600多人。但实实在在的披甲战兵实际也只2000人,余下的2600人只能算半辅兵半战兵xìng质。

    一路征战,锦州军牺牲了一千多士卒,因此核心兵员只三千人左右,但是向锦州军投降的叛军却达到了五万之众。如何整编吸纳消化这些叛军便成了大勇的当务之急。

    分脏同盟的成立使得莱州城内的军粮可以源源不断的向登州输送,当然,这些粮食都不是白得的,大勇为此拿出的真金白银也不少。

    部下们对大勇将千辛万苦得来的真金白银送出几十万两,又拿出几十万两去买本应该不用给钱的粮食都有怨言,但大勇却执意如此。他对专门呆在莱州负责购粮事谊的蒋万里说了几句话,“尔今这天下缺的不是金子,更不是银子,而是粮食。有了粮食,就有了民心,就有了军心,没有粮食,咱就是兵马再多再厉害,到了也是散得jīng光。”

    “金子银子没了,咱们可以再从敌人手中抢,可这粮食要没了,咱们连去抢的力气也没有,孰重孰轻,不必我多说了?”

    大勇这些话经蒋万里之口传到诸将耳中后,大多数人表示支持,不再对大勇如此浪费弟兄们拿脑袋抢来的金银感到有怨言,但仍有几人还是看不开。代表人物就是李大山这个一向喜欢和大勇唱几句反调的土匪游击。

    对他,大勇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再也不敢有半句埋怨了,“难道你还想吃人肉吗?”。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卖,卖光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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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杨御蕃年轻有胆识不假,看人眼光也相当的准,否则也不会保住这莱州城。但其人终是逃不脱这时代武人的宿命——对黄白之物的贪好远比杀敌报国来得多一些。

    莱州城中存放的军粮有三百多万石,这些都是南方运来的漕粮,本是准备走海路直接运到锦州和宁远供关外明军食用的。不想孔有德吴桥突叛,南北交通隔断,承担运粮任务的天津水师又在登州城外全军覆没,故而这些本该送到关外的粮食就全堆在了莱州城中。

    有如此多的粮食,无疑是谢琏在莱州坚守的动力,也是他起初绝不与叛军谈招抚的原因。城中有粮,肚中不饿,这心如何慌?几百万石粮食让城内数万军民敞开吃,也能吃上两三年,再加上莱州城墙高大坚固,换谁也不肯出城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和叛军厮杀。

    要不是刘宇烈这个督师一昧倡言招抚,中了孔有德诈降的诡计,非逼着谢琏和朱万年出城受降,只怕谢琏这会也是功成名就了,更不会有朱万年在莱州城前喊出“勿管我,向我开炮”的惨剧了。

    谢琏和朱万年的死,使得莱州城和当初施大勇守锦州时的情形差不多,所不同的就是锦州城内辽东巡抚丘禾嘉只是重病还没死,对大勇这个亲信也支持得很。知府陈昂倒是有心添乱,却苦于无兵在手,被大勇硬生生的就给软禁了。杨御蕃没施大勇那么麻烦,压在头上的巡抚死了,城池的主人知府大人也死了,莱州城中就数他这总兵大人最大。

    没了谢琏和朱万年,杨御蕃俨然就是这莱州城的主人,或者说是大救星更准确些。也是,若不是杨御蕃,这莱州城的数万军民早就成了叛军的刀下冤魂了,说他是莱州的救星大恩人一点也不虚。只要朝廷一天没有要通州兵回驻原防区,杨御蕃就能当一天的莱州主人。

    上次蒋万里奉施大勇之命向杨御蕃买粮时,杨镇台多少还顾虑着他是客兵,不敢做得太过份,万一朝廷事后查问城中粮食的去向,他不好交待。现在,却完全没了这份顾虑,分脏同盟也有他一份,城外发生了什么,杨御蕃心知肚明,看在施大勇不断奉上的真金白银份上,杨镇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反正都是大明官军,也都是客军,何苦替朝廷当这个家呢,况且手下儿郎们在这莱州坚守了几个月,死伤也大,都苦得很。既然有人大把大把的银子拿出来,就顺水收下得了,也让儿郎们欢喜欢喜。

    通州兵自叛乱初始就急赴莱州赴援,兵部催促得紧,沿途根本没有烧杀抢掠的机会,也没有从叛军手中缴获的机会,所以直到叛乱平定,除了莱州知府带领城中士绅奉上的谢仪外,杨总兵的腰包里其实没几个银子。同样,从京城来的京营,从湖广调来的川军,从蓟镇来的蓟镇兵包括全没于锦州军之手的辽兵也都是没有斩获的机会。

    没有斩获就没有战利品入手,没有战利品,这大老远的跑来为国平叛能没怨言吗?

    一方没收获,一方有收获,很自然就一拍两合了。

    莱州城中的粮食现在就是大勇的猎物,为了获得这些粮食,大勇可真是下了大本钱的。

    银子,大勇有的是,李九成和孔有德将小半个北直隶和小半个山东翻了个底抄天,把登莱境内也洗劫一空,地方大户连同贫民小户一视同仁,这搜刮来的财富能少吗?更何况还有十数个府县的库房呢。别的不说,光是登州城内孙元化的藩库就足足有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堆在那!

    巨富,真正的巨富。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巨富,大勇得到了,虽然这些财富的背后都是血与泪,是一家又一家的灭门血案,是无数逝去的生命,但终归还是让人想也不敢想的财富。

    杨御蕃他们这些客兵肯定是要回原驻防地的,所以粮食对他们而言一点价值也没有,他们不可能找到足够的运输工具明目张胆的将朝廷军粮往家运,更不可能将这些粮食堂而皇之的发卖出去。就是他们想卖,也得有人买啊。放眼望去,这登莱境内还有什么人能够拿出银子买粮吗?能够随身携带,易于使用的金银才是这些客兵最想得到也是最好的战利品。

    大勇则是相反,他是拼命的想将手中的金银甩出去,他想要的只是粮食。那些看起来叫人眼光缭乱的黄白之物真心对他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锦州军吃够无粮的苦了,登州的灾后重建也需要大把的粮食,那些饿得皮包骨的灾民可是急等着粮食救命的!在锦州军占领登州之前,一些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可已是易子而食了!

    一想到易子而食的惨剧,大勇就不能不痛心,他吃过人,他知道那代表什么,但凡没到山穷水尽,做父母的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吗?

    粮食!越多越好,哪怕是花光手中所有的金银也在所不惜!

    大勇这个发了国难财的土豪用手中的金银打通了所有的关节,高起潜都变着法子给了他一批粮食。老关系户京营的林清、裴少宽他们也都跟着挣了一笔,当然最大的卖家肯定还是莱州城。当蒋万里再次代表大勇向杨镇台提出重金购粮后,杨御蕃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若是没有大勇买粮的银子,通州兵这回可算是血本无归了,肯定要在回去的途中抢劫地方,只怕人还没到通州,地方官的状子就跟雪花似的飞到京里去了。

    现在好了,把该打点的打点了,就直接拿银子走人,啥都不用问,该有的理由都是十足的:叛乱平息要不要救济百姓?锦州军继续剿匪要不要粮食供给?...诸如这等绝对摆得上台面的理由,大勇可是十分贴心的替杨御蕃想了十多条。

    理由有了,卖的还是国家的粮食,或者说本就是锦州军的粮食,何乐而不为呢。

    “卖,全卖光,卖光拉倒!”

    杨御蕃拍板之后,莱州城中的牛马大车一夜之间被人买光,白天黑夜这城门进处的都是装着大袋小袋的粮车,灯火通明的好不热闹。衙门里的书吏们全部冲上第一线充当起商人的角sè,赚得不亦乐乎。可谓是上下一心齐发财。

    不但是粮食,其他能拿出来卖的杨御蕃都豁出去拿出来了,刀剑弓矢、盔甲皮具、锄头镰刀,药材、海里的鱼、甚至是识字的书生,看病的郎中,只要是锦州军需要的东西杨镇台都明码标价出售。

    官府的行为很快蔓延到民间,莱州城中的商户可没有受灾,眼看着锦州军拿着大笔金银在那求购物资,他们瞬间就恢复了商人本sè,市面上的、库存的,只要是能卖的东西他们一股脑全向锦州军出售。连带着百姓们也纷纷跟上,城里是鸡飞狗跳,凡是能当肉吃的牲畜全往锦州军的营中送去,以致莱州城连着个把月看不到一条狗。

    小脚老太们也提着好不容易攒下的鸡蛋小心翼翼的向锦州大兵兜售,等对方慷慨的付给银子后,老太太们顿时乐得嘴合不拢。

    还有百姓来卖地里种的青菜、生姜、果园子里的梨、苹果等,有些人更是把家里的盐都拿出来卖了。

    多少年没见过的童叟无欺场面竟然在叛乱刚平息后的几天内在莱州城中上演,着实叫城内军民感慨:往后这天下终是太平了。

    疯狂的出售行径直接影响了莱州军民rì后的生活,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手中除了银子外,似乎没有东西了,于是新一轮恐慌在莱州上演....

第三百六十四章 干到哪算到哪

    鉴于登州府境已不足三千户,大勇在返回登州后对原登州道宋光兰、监军道王徵、登州知府吴维城、同知贾名杰、蓬莱知县宋诚等人下了自己的命令。

    此道命令要这些原大明的官吏在一个月时间内将散于各处的灾民集中搬迁到登州府周围,以便锦州军能够就近安置救济他们。

    让老百姓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换在以前是很难的,所谓故土难离,但凡是人,对生养的土地总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在。甚至很多到外地打拼的人在临死之前也都会让子孙将他的骸骨迁回原籍埋葬,这就是叶落归根。

    若换作以前,大勇这等将百姓从他们生养所在的土地迁走,肯定要引来喧然大波的,甚至弄得不好还会引起民变,现在,却不必担心这些。当那些曾经投降叛军的原登州府县官吏告诉灾民们登州有粮食可以接济他们时,那些侥幸在叛军屠刀下不死的百姓们便携老带幼的向登州迁移了。积极主动的让那些名义上的大明官员们都有些惊讶。

    也应该感激孔有德和李九成,正是他们为了抢掠财货将那些地方的豪强士绅一股脑铲除,才使得尔今剩下的百姓没了主心骨,也使他们缺少代言人,在还有两月就入冬的情况下,他们只能顺从的跟着官府派来的人往登州迁移,否则,一旦天气转冷,他们根本不能在废墟之中存活下来。对这些百姓而言,官吏们承诺的登州粮食才是他们主动迁移的最大因素,除此之外,再无诱因。

    有了从莱州获得的粮食,大勇也不怕来登州的百姓多,他现在只怕百姓不肯来,或是来得少,起不了什么作用。为了充实登州人口,一方面,大勇竭力将存活下来的百姓迁到登州府城;另一方面又不断派人邻近地区张榜安民,劝说那些藏在山中乡间的百姓到登州来。

    如何安置这些灾民,大勇的想法很简单,也确实有效,粮食加土地。

    登州府,以丘陵地为多,良田不多,基本上良田都被地主士绅所占,平常百姓除了充当地主的佃农,便只能耕种收成不好的薄田,因此收入微薄,生活十分的困难。大多数时候,平民百姓多以出海打渔来贴补家中生计。

    出海打渔固然风险很大,民间有十出七归的说法,意思是十个青壮出海,回来的恐怕只有七个,其余的三人肯定要死在大海上。但相比土地的微弱收获,出海打渔对贫民们的诱惑力还是十足。那些青壮们宁可死在茫茫大海中,也不愿自己的妻儿不得裹腹。

    叛军对登州的大屠杀某种程度上帮了大勇的忙,在这十室九空的登州,大勇想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无条件的得到执行,根本不怕有什么反对势力的存在。将原属那些大户的良田拿出来分给那些迁移来的百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即便这些大户还有一二子孙侥幸存活,他们对这些土地也丧失了归属权,大勇一句登莱士绅尽数遇难便可将他们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倘若不识相的话,大勇也不介意将他们再次人道毁灭。

    说到底,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大勇对这个时代的土地兼并本能的就感到抵触,对那些靠剥削贫民过着丰衣足食生活的地主大户们,骨子里就是敌视的。

    这种抵触和敌视换在其他地方肯定会让锦州军处处被动,在登州,大勇却可以肆意而为。

    屯田,是大勇从一开始就想到的办法。他无意将那些无主田地分给灾民,也无意宣布什么免税患民的政策,这固然是他没有这个权力,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这么做。

    屯田这个政策,大明两百多年来做了无数次,那卫所的军户其实就是屯田的百姓,到如今,这屯田制已经败坏得一塌糊涂,其中的弊端明白人都看得出。但大勇却执意在这登州屯田,长远的坏处他不是不知道,但眼下,屯田却是势在必行,因为他必须让登州尽快成为锦州军一处粮食后勤重镇。这如同计划经济一样,在社会的不断进步下,计划经济显然不适合国情,但起码在一开始,计划经济却足以让一个国家快速发展起来。

    以后是不是分田到户,那是以后的事,眼前难关重重,锦州军能走到哪一步都是未知数,大勇自然也无意为将来的事情cāo心。

    cāo他娘,干他娘,走到哪算到哪。

    当宣布在登州进行屯田后,锦州上下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关外很多地方都在屯田,这也是自力更生的一种手段。那些有名节之辱的降官们更是没有半点异议,反正这登州府近的土地都已经变成无主田,锦州军屯田也好,分发也好,和他们又有多大关系呢?他们现在担心的是施大勇会不会如进城时所说为他们的反正证明。

    .........

    迁移百姓集中居住的任务,大勇交给了原登州道宋光兰,此人是万历四十二年的进士,天启二年出任济南府同知,登莱设巡抚后,他又出任登州知府,继而改登州道。叛军攻占登州后,宋光兰万念俱灰,本想自杀殉国,却被小妾所救没死成,其后也不知是鬼迷心窍了还是幡然悔悟,竟然再无寻死之心了,一心只想求活了。

    在登州一干投降叛军的官员中,宋光兰是品级最高,名望也是最重的。

    孔有德和李九成攻占登州后,本想将登莱巡抚孙元化推到前台,借重他的名望招降纳叛,结果孙元化宁死不从,他们便改从原登州府县官员下手。经威逼利诱,宋光兰这个登莱二号人物便成了孔有德的合作伙伴,接受了李九成任命的登莱巡抚一职。

    说宋光兰没骨气肯定不对,说他有骨气也不对,因为叛军入城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杀报国,其后获救之后才在叛军的威逼之下充任登莱巡抚一职。因此不能武断的说宋没有骨气,也不能说宋是铁胆铮铮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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