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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骨铁心     大明狼骑txt下载     大明狼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归乡 五百铁骑

    更新时间:2012-10-05

    祖大寿许了施大勇一个参将,这参将是个什么官,施大勇当然知道。其实明末武将编制极其混乱,边兵与卫兵相杂,那官名也是多如牛毛,各不相同,若不是熟于军事,多半是分辩不出的。

    所谓边兵,指得便是九边重镇的军队,卫兵则是驻扎于两京十八省内的卫所军(千户所、百户所)。

    自太祖洪武开国,大明便定卫所军户制,虽九边重镇亦如此。卫所武官编制大抵为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经历司、都事、镇抚司、千户、百户、总旗等等。

    然自嘉靖后,卫所荒废,军户十之七八不能用。故朝廷另编新军,以新军制统编,诸如浙江的戚家军,辽东的李成梁等军都是新军制的产物。

    新军武官编制为提督、总兵、副将(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各地又稍有不同,如宣大、固原等镇又有管队、防守、操守等官。这其中的最高武职提督只京营有编,九边各镇却是没有的。

    至崇祯年间,大明的军队便是以边兵、卫兵和京营组成。说白了,这边兵便是拿银子募来,敢于卖命的;而那卫兵则是世代为军户,不拿银子的半耕农,没有一点战斗力;京营则是皇帝的御林军,镇守京畿要地,等闲是不动的。换句话言之,京营其实是光有架子,内里实际也是拿不出手的。

    所以,不管是对抗蒙古人还是建奴满洲,概以边兵为主。三家之中也是以这边兵最有战斗力。

    没有施大勇的这个时空,流民四起,大明各地的卫所军不堪一击,不得已,崇祯急调边兵清剿,结果打得农民军是望风而逃。常有千余铁骑大破数万农民军的场面,这其实就是职业军人和半路出家的区别。然则遇上那些半野人的满洲兵,这铁骑却又不堪了,常常万人被人家千人撵着跑,实是令人费解。

    到底这大明的军队是怎么了?

    装备比人家好,粮食比人家多,银子花得也不少,兵力更是人家的几十倍,什么坚城、什么大炮统统有,但仗却打得窝囊无比。

    难道野蛮真的是文明无法战胜的吗?

    施大勇刚来时也经常思索这个问题,很是觉得不解,但经过这场血战后,他终是认定明军的失败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血性!

    一支缺少血性的军队,如何能战胜那些野蛮人。

    战胜野蛮的最好办法便是比他们更野蛮!

    这不是历史的倒退,不是逆历史车流而进,而是拨乱反正,痛定思痛的改变!

    只有消灭野蛮,文明才会真正到来!

    …………

    参将在边兵军系中仅次于总兵、副将之下,分守各地,是可独当一面的高级将领,位在游击、都司之上,品阶多为正三品。

    施大勇现在的松山守备是正五品,要想升为参将,便要经从四品、正四品、从三品这三个坎。现在祖大寿一句话便保了个他参将衔,便是连升三级。

    当然,这个人情也不是凭空从天下掉下的,若不是那一百多蒙鞑子、八十多满鞑子的首级,祖大寿就是再如何对施大勇青眼有加,也不可能一下就破格连提他三级。就算他肯,兵部也不肯!

    战功永远是决定晋升的主因。

    兵部那帮大老爷,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他才不管你是哪个人保举,没有实打实的战功,想升官,门都没有!

    更何况这纯粹是个利益交换,施大勇不觉得自己应该如何如何领祖大寿的情,对这位前锋总兵感恩戴德。相反,怨恨从未消减。

    其实,若是身体原来的主人,施大勇现在多怕只会为升官发财欢喜,哪里会去想那些阵亡的士卒。但是周楚是个后世人,从未上过战场,见过死人,这场战斗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场仗,也是有生以来见到死人最多的一次。他不能不为之震憾,不能不为之落泪。

    人心都是肉长的,赌徒也是人,是人,都知道生死之痛。

    将心彼心,试着与那些死去的亡灵交换彼此的身份,你便会觉得痛,真正的心痛。

    人生在世,谁没有父母妻儿,谁不愿膝前尽孝,谁不愿亲眼看着子女慢慢长大呢?

    如果有选择,没有人愿意去死。

    …………

    尸体的搜捡大体已经结束,约有三十余具尸体实在无法分辨,其余的阵亡士卒都已被妥善安置。

    祖大寿拨来的石灰已经被用上,每辆马车里都铺满了厚厚的石灰。城里有些辽东军的随军郎中,听闻松山守备要将这些阵亡将士尸首运回故土后,都深为感动。纷纷献策,说还要放些药材才能彻底保证尸体不腐。几个郎中被引见给施大勇后,施大勇对他们的意见一一听从,和祖大寿的副将何可纲提了要些药材的意思。何可纲一口应允,要人立即去搬运来。

    对此,施大勇连声称谢,送走何可纲后,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感觉这个何副将的名字为何那么熟悉,肯定在哪听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到过这何可纲的名字,正好黄安和邵武前来禀报,说弟兄们尸首都处置好了,是不是立即出发,便将这事给放下了。

    此时已是申时时分(后世下午三点至五点),若现在出发,天黑之后肯定赶不到锦州的,估计多半还是得在鸡鸣驿歇下。

    伤兵不少,何可纲虽然派了些郎中过来,可是仍是照顾不过来。几个把总来报过,说有的弟兄若是不赶紧医治,怕是熬不过今晚。

    看来必须要马上赶到锦州,不然又要添上几十条人命了。

    施大勇咬牙命令收拾一下,立即出发。

    准备启程的命令下发后,残存的士兵在把总的带领下充当了车夫,或在前面充当马夫,或在后面充当助推。

    一切准备好后,施大勇在部下们的簇拥下走到最前头的那辆大车,不发一言的从充当车夫的士兵手中接过马鞭,扬手甩向半空。

    “叭”的一声,清脆而响亮。

    “弟兄们,我们回家了!”

    “弟兄们,我们回家了!”

    “弟兄们,我们回家了!”

    一声声的呐喊,一声声的哭泣。

    车轱辘慢慢的滚动起来,在血地上留下一条条印痕。

    放满尸体的马车缓缓朝着南方,朝着家乡滚动。

    漫天的纸钱随风飘散。

    呜呜,那是亡魂的哭泣。

    …………

    “大人,我们也走吧。”

    车队出发后,施大勇没有走,骑在马上呆呆的留在原地,目睹自己的部下们向着南方前进。

    郭义不知道守备大人为什么不走,带着五十个亲兵中唯一活着的李季走了过来。

    在他们的不远处,堆满了无头的尸体,那是建奴的。他们的脑袋已经被呛了石灰带走了。只待松山军走后,那些民夫便要将这些建奴的尸体掩埋起来,以免瘟疫爆发。

    听到郭义的声音,施大勇点了点头,对他说道:“不忙,再等等。”

    “大人在等什么?”郭义不解,随着施大勇的眼光看去,那是大凌河城。

    施大勇刚想说他在等祖大寿答应拨给他的“老弱残兵”,便见城门口驰出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鱼贯而出,浩浩荡荡的朝着他奔来。

    “喏,来了。”

    施大勇笑了,祖大寿诚不欺人也,他给的绝不是什么老弱残兵,而是五百辽东铁骑。

    五百辽东铁骑旋风般奔至施大勇的眼前,瞬间列队完毕。观其阵势,并不比蒋万里的骑兵营差。到底是一脉同承,无论是祖大寿麾下还是当年满桂麾下的辽东骑兵,果然都差不了多少,同样的虎虎生威。

    只可惜,衣甲鲜明的背后,缺少了一颗勇敢的心。

    队伍前头,两员千总打马而出,在距离施大勇三丈的距离打马而止,二人于马上齐齐抱手,行了军礼,称道:

    “末将夏德胜、李一忠参见施大人!”

    施大勇抬手道:“二位不必多礼!”目光向二人身后的骑兵看去,越看越喜。

    夏德胜一勒座骑,座骑缓缓朝前奔了数步,朗声道:“末将二人连同麾下五百骑兵现遵祖帅将令,自今日起划归松山守备帐下,请大人检阅!”

    “祖帅大恩,施某永世不忘!”

    施大勇真心说了句,不管祖大寿这么大方究竟是图什么,这份情他总是领了。至于夏德胜和李一忠这二人是不是能为自己所用,那是日后的事,现在,他急于检阅自己的骑兵。

    两腿一夹马肚,座骑顿时向前奔出,跃马扬鞭至队伍前奔驰而过后,施大勇一勒马鞍,尖厉的目光从五百骑兵脸上缓缓扫过,开口只说了一句:

    “从今往后,你们都是我施大勇的兵,我别的不能保证你们,但可以保证一点——如果你们死了,我同样也会将你们的尸首送归你们的故乡,送到你们的亲人手上!”

    ………

    作者注:常有读者分不清卫兵和边兵的军官编制,故本章简略说明了下,以免后面糊涂,分不清。到底这个都指挥同知和那副将、参将是个什么玩意。

第三十二章 封候非我意 但愿海波平

    更新时间:2012-10-05

    曹变蛟之力战,无愧良将材。然而运移事易,难于建功,而易于挫败,遂至谋勇兼绌,以身殉之。盖天命有归,莫之为而为者矣。

    呜呼,大小曹将军,千秋万世,永不相忘!

    ………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夜已经很深了,书房明亮的灯光下,一半百老人仍孜孜不倦的读者书。老人读的是三国诸葛孔明的《出师表》。一字一句念着,中间不曾有半分停歇。

    读到意动处,不禁放下书本,抬头看向窗外,静静的凝思着。窗台上,点着用来驱蚊的菩提香。灯光的映射下,香烟一弯一弯的四下扩散着。

    闻着那淡淡的香味,老人心中有种舒坦感,到底是西夷的名香,既治驱蚊,又可赏闻,比之寺庙里的烟薰火燎要高明不少。

    良久,左右晃动了腰肢,年岁毕竟大了,已没了年轻时的精力,这会也是觉得倦了。

    正要吩咐下人准备水洗,外面管家却来报了:“老爷,延绥曹副将使人求见老爷。”

    “延绥曹副将?”

    听到这个官名,老人目中瞳孔陡的一扩,先前的疲惫之感顿时烟消云散,抬手用了个“请”字:“速将来人请来。”

    “是,老爷。”

    管家在外应了,不一会便领着个年轻人推开了房门。

    那年轻人十分年轻,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眉如双剑,眼如明星,英挺无比,相貌十分的出众,更难得的是身材很是高大,往那一站,不须做出动作,便叫人眼前一亮,情不自禁赞上一声:好个少年汉子!

    许是风尘仆仆的缘故,年轻人的脸上浮有一层淡淡的灰尘,但看起来却无任何邋遢之感,反使这年轻人给人以厚重之感。

    见到那半百老人后,年轻人俯首便拜,恭敬万分道:“小侄曹变蛟见过丘大人!”

    …………

    这丘大人自然便是代天子巡抚辽东的丘禾嘉了。他乃万历四十一年乡试举人出身,平素以好谈兵闻名。崇祯元年,朝廷上谕令各府县推荐知兵者,时天下共举十人,分为邱民仰、宋一鹤、何腾蛟、张亮、刘可训、刘应遇、孙元化、徐起元、陈新甲,最后一人则是他丘禾嘉。

    丘禾嘉得荐后,初授兵部职方事主事,“己巳之变”时,满朝文武不敢出,独他丘禾嘉自请监军,朝廷即以他为顺天总兵马世龙部监军。

    时后金势大,永平四城失守,枢辅孙承宗被堵在关门,声息阻绝。蓟辽总督张凤翼本应奉命统帅各部兵马,然时却人不知所踪,而顺天巡抚方大任又年老根本不能动,诸路勤王大军群龙无首,混作一团。

    丘禾嘉感国事艰难,无以报国,惟愿以一身而往。说通马世龙出兵打通关门,引孙承宗来援,后又亲率军入开平。后金军来攻,他率部拒守,后金军久攻不下,遂退。其后丘禾嘉又令副将张洪谟、金国奇、刘光祚等出战,又督参将曹文诏等转战遵化。在其一手统筹下,明军终得复四城,尽驱建奴于关外。战后,崇祯皇帝特赐“倚为长城”金匾一块,以彰其功,并破格授其右佥都御史之职,巡抚辽东兼辖山海关诸处。

    时人有赞誉:文臣领兵者,首推关门孙经略,次当举人丘禾嘉!

    …………

    “贤侄快快请起!”

    曹变蛟的长相与其叔曹文诏十分相像,尤其那精神头,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丘禾嘉是越看越喜,喜曹氏将门又出一虎子,大明又添一员虎将。他与曹文诏平辈而交,曹变蛟自然是他的子侄辈。故人子弟来访,自然欢喜。

    欢喜之下,不顾身份,丘禾嘉上前亲手扶曹变蛟起来,又亲手为他搬了椅子,示意他坐。曹变蛟犹豫一下,也坦然坐了。管家这边又上了碗茶水来,许是口喝厉害,曹变蛟端起便饮了,如喝酒般一碗而尽。幸好是凉茶,否则只怕要起一嘴泡子了。但喝得急,却也是呛着了,连声直咳嗽,一点也不知掩饰。

    管家在旁看了,目瞪口呆,心道好歹是堂堂副总兵的亲侄,怎的却是一点礼数也不懂,这般失礼的?

    丘禾嘉倒是喜欢这曹变蛟真性子,他虽是文官,但向来不喜那些酸礼,常年与那些武将打交道,心性上天然便对武人有几分亲近。曹变蛟越是这样,他便发觉得此子可亲,隐约便是块未经雕琢的良玉!

    笑着示意管家再去上碗茶水后,和声道:“延绥至此,千里之遥,贤侄一路辛苦了。”

    闻言,曹变蛟忙将茶碗放下,一抹嘴巴,便道:“回大人,小侄并不是从延绥来,而是从临洮来的。”

    “临洮?”丘禾嘉怔了一下,曹文诏不是在延绥任副总兵的么,怎么这小曹却是从临洮来呢?

    见丘禾嘉糊涂,曹变蛟忙起身说道:“伯父有所不知,家叔上月击灭据守河曲的变民首领王嘉胤,以功升任临洮总兵官,小侄一直随在家叔身边,故而也随家叔到了临洮。此番小侄来见大人,乃是家叔之意。”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丘禾嘉手中。

    丘禾嘉伸手接过,仔细看了,他与曹文诏虽共事不长,但却是相处甚欢,对他笔迹自然也是认得。信中曹文诏除了问候他之外,只说侄儿曹变蛟已成年,还望丘巡抚能代为照看,其他并未多说。

    曹文诏如今也是一方总兵,他的侄儿如何要到我这辽东来?再者,就算他要锻炼自家侄儿,大可送他到祖大寿帐下,如何送到我这徒有虚名的新任巡抚麾下呢?

    丘禾嘉心下糊涂,抬眼看了一眼曹变蛟,后者可能是得了叔叔授意,当下便自己说了出来:

    “小侄来时,家叔曾经交待,男儿生当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现东虏盘踞关外,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正是我辈用命之时,关内虽有匪乱,但终不及东虏危害来得大,故家叔让小侄前来辽东投军。”顿了一顿又道:“不瞒大人,小侄之所以不去祖伯父处,而来大人处,乃是小侄自己的意思。”

    一听曹变蛟是自己要来投奔于他,丘禾嘉顿时来了兴趣,笑呵呵的问他:“噢,你自己的意思,为什么?”

    曹变蛟很是坦白道:“小侄听家叔多次提起祖伯父,总觉祖伯父带兵有些暮气,过于保守,而小侄自己崇尚进攻,而大人行事手段正合小侄心意,故小侄这才投奔大人。若是在祖伯父帐下效力,小侄怕不能达成生平所愿。”

    曹变蛟到底年轻,那暮气二字可是能轻易说得么?更何况说得还是他叔叔的老上司,当真是不知分寸。

    换作旁人,怕已经认为此子轻薄,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了。但丘禾嘉听了,却有种挠到痒的感觉,小曹说得何曾不是他对祖大寿的观感!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再说了,丘禾嘉轻咳一声,笑问曹变蛟:“小小年纪,就有生平所愿,倒是稀罕,却不知你生平所愿又是哪般?”

    曹变蛟毫不做作的开口便道:“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说这话时,一脸傲气的看着丘禾嘉,年轻的脸蛋上一股毅然之色。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乃本朝嘉靖年间名将戚继光诗句,丘禾嘉如何不知,现时听了,当真是油然一种豪气。

    好小子!

    丘禾嘉暗赞一声:果然是将门无虎子,曹文诏调教的好侄儿!

    击掌便慨然允了:“好,我便收你于帐下,但要看看你是否如你叔叔一般英雄了得!”

    曹变蛟昂首便道:“大人拭目以待便是!”

    “好,好,好!”

    许久没有见到如此真性情的年轻人了,又是好友曹文诏的侄子,丘禾嘉不禁要看看这曹变蛟日后是否真如他所言,能为大明靖平宇内了。

    如何安排这小曹呢?丘禾嘉微一沉吟,对曹变蛟道:“你且在我名下担个千总,待来日立了战功,我再为你请官。”

    “一切但由大人做主便是。”曹变蛟一点也没有不满的意思。

    其实当什么官,曹变蛟真不在乎,若是为了当官而来这辽东,那真是小看他了。叔叔贵为一镇总兵,为自家亲侄随便捞个参将游击还不是小事一桩。反正那些流民不禁打,几百上千个首级多得是,要多少战功有多少。但他曹变蛟生平所愿是学那戚继光——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又岂是官大官小所能相提的!

    曹变蛟的样子丘禾嘉看在眼里,见他不为官职计较,更添了几分欣赏。拉着小曹坐下,与他聊起了曹文诏的近况。

    “前几月看塘报,说延绥一带连年灾荒,百姓流亡从贼造反者十之有七。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聊着聊着,很自然的就聊到了陕西民乱。最近塘报发了不少,但是真实情况丘禾嘉还是很担忧的。塘报上说的可未必就能当真,正如他到锦州来,发往朝廷的奏报上就有不少是涂饰掩过的,外人是很难从中窥出实情的。

    “不瞒伯父,就小侄所见,形势不容乐观。就陕西一地来看,那贼首便颇多,有名号的如点灯子、李老柴、一条龙、扫地王、上云龙不下百人,各贼首部下又有流民多则数万,少则数百,一府之地,常有数股流民,互相呼应,官军剿之不尽。”说到这,曹变蛟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沉重道:“连年灾荒,朝廷赈济无方,再这般下去,国家基业怕有动摇。”

    听了这话,丘禾嘉没有危言耸听之感,而是也有同感道:“灾荒之下,百姓无以为食,胆大贼首振臂一呼,响者云集,攻府掠县,官军四处镇压,有如拆东墙补西墙,镇了这处,又反了那处,如何是个头。唉,但使朝廷一日不能使百姓安业,这贼乱便没一个尽头。长此下去,倒真应了星火燎原之势。你叔叔领兵平乱,也是多有凶险,一个不慎,说不得就要万劫不复了。”

    听丘禾嘉这么说,曹变蛟脸色一黯,想道临来前看到的州府皆乱的景象,也不由为叔叔揪心。

    关外有东虏,关内又有民乱,老天爷好像恨上咱大明似的,西北连着几年大旱,民不聊生,乱象已显,身为大明臣子,却无能为力,一时间,丘禾嘉有些心伤。

    曹变蛟虽然年轻,但也看出丘巡抚神情憔悴,知道这会还是让丘大人尽早歇下才好,不然老人家身体怕是顶不住。当下便要起身告退,未等他开口,却见一个书办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着巡抚大人也顾不得行礼,急忙便道:

    “大人,探马急报,建奴围了松山粮军!”

    …………

    作者注:关门,即山海关。

第三十三章 探马 证据 人头

    更新时间:2012-10-06

    大寿及诸将皆欲降,独可纲不从,令二人掖出城外杀之,可纲颜色不变,亦不发一言,含笑而死。可纲既殁,其尸为城中饥者竞食.

    ...........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荒野之中不闻一声鸟叫。偶有两声,却是那昼伏夜出的猫儿鹰。

    如此漆黑的夜晚,却有一队无声的士卒默默推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缓缓向南方前进。

    火把从队伍前面一直点到最后,宛如黑夜中的一条火龙,照亮了亡魂归乡的道路。

    “牛头神、马面神,大小神灵两边绕,收下宝钱莫挡道。莫挡道,莫挡道…”

    哽咽的昌平腔,满是悲伤。每念一声,手中的纸钱便随之挥洒出去。

    买路钱、买路钱,只为弟兄的魂儿能归家。

    “老二,过了鸡鸣驿了,前面就到锦州了,好生呆在车上,莫要叫黑白无常给带去了。家中老娘可等着看你最后一眼呢。”

    “娃才两岁,怕是连爹都不会叫一声,离家的时候,你便十分的不舍,三步一回头,眼泪和在眶里,瞧着就叫人心疼。唉,当爹的哪个不疼娃,不想娃呢。老哥知道你想!往日里没听你少提,大伙打趣你,你也不恼,好人啊。哪个能想到这就把命丢了呢。丢了就丢了吧,守备大人慈悲,心中有弟兄们,这不就要送你回家了嘛,好歹也能让你再见孩子一面……”

    “兄弟,放安心,大人仁义,定不会让你那瞎老娘没人照顾的...只可怜你那媳妇,年纪轻轻便要做了寡妇…”

    泪已干,声已哑,死去的终究死去,活着的还要活着。

    活着的却要比死去的更痛苦,更难过。

    回家,回家…

    无数声心底的呐喊,引导着这些汉子坚定的一步一步往前。

    ………

    受到松山上下悲戚的感染,那五百辽东骑兵也人人都有哀色。白天,他们亲眼目睹松山军与建奴血战,对这些宁死不退的汉子佩服不已。现在,他们更在为施大勇这千里运尸的义举激动,他们相信,这位守备大人白天对他们说的话一定会兑现!

    没有命令,辽东骑兵们人人哑口,虽然座下的战骑有些不耐,但他们还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马速,谁也不敢越过那些运尸的马车一步。

    死者为大,任他们平日如何自诩是善战铁骑,如何的目空一切,今时,也要默默的跟随在后。

    夏德胜、李一忠二位千总一直跟在施大勇的身后,一路上施大勇简单问了他们的情况,知道这二人皆是祖大寿家将出身,不由对他二人心生警惕,怕这二人是祖大寿插在自己部下的眼线。

    但一路走来,观二人举止,听二人谈吐,对自己白天血战不退的行为都十分钦佩,言语也甚是恭敬,一点也没有是前锋总兵的人的高傲。与黄安、邵武等松山将领,也都十分客气。单从表面来看,施大勇还看不出这二人有没有得到祖大寿的什么授意,要与自己为难或者暗中监视自己什么。

    过了鸡鸣驿后,施大勇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他尔今不过小小守备,就算祖大寿的允诺成真,也不过是个正三品的参将。说是正三品,但放眼辽东,这参将也是遍地牛毛了。更别提大明文贵武贱,他这正三品的武将在那些文官的眼里,连个七品县令都不如。只怕随便一个五六品的文官就敢擅自斩杀自己,便如当年袁崇焕只不过是个四品宁前道时就敢擅杀军中校尉一般。

    既然自己现在和将来都将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又何必非要自欺欺人,往脸上贴金,一厢情愿的以为人祖大帅不放心自己,下这么大的本钱来监视自己呢?

    要说,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五百骑兵,可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若是放在关内,那便是总兵才有的实力。也就是他祖大寿财大气粗,换作别的将领,哪个会如此豪爽割块肉给自己呢。

    或者祖大寿也并非自己想得那么不堪,又或是他起了英雄惜英雄之心,又或是对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感到愧疚,这才决定要扶持自己一把呢。

    不要抱着后世人的心态来看今时人,更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有什么大本事,认为每个对你好些的人都对你有别图。

    做人,且宽心。那般血仗都熬过来了,又有什么放不开的,想不开的呢。

    你道人图你,却不知你亦要图人。

    走一步是一步,或许前方的路很平坦也不定。

    …………

    又行了七八里后,在最前面引路的骑兵营把总孙有劲打马奔了过来,请示施大勇:“大人,弟兄们赶了一路,是不是停下让大伙歇会再走?”

    从大凌河出发到现在,除了在鸡鸣驿短暂的生火做了饭食,队伍便没有任何停留,是需要休息一下。再说,现在松山上下沉浸在悲痛之中,悲痛化为前行的力量,这股力量虽然可以大家暂时忘却疲劳,但要是不适当的缓解,很容易给人的生理和心理带来困扰。

    张驰有道的道理施大勇懂,就如他赌钱时也不是一把将钱全押了。此地离锦州也近了,休息一会也耽误不了事。念及于此,施大勇便点头道:“也好,传令下去,全军休息。”

    “是,大人!”

    孙有劲在马上应了一声,借着火把的亮光小心翼翼的朝前面奔了去,一边奔一边小声的传达休息命令。

    听到命令后,车队缓缓停了下来,士兵们靠着马车无言相对,又或是望着远处的黑际发呆,又或是怔怔的看着车里的同袍。

    五百骑兵出城时自带有干粮,这会都取了出来食用。李一忠让人取了些给松山军送去,有些人取了,有些人却是摇摇头没有拿,似是对辽东兵马还有成见,连带着对这五百已经归为松山军的骑兵也没什么好感。

    见状,施大勇也没有办法,只能期望时间冲淡部下们对辽东兵的怨恨。毕竟,发号施令的是祖大寿,不肯出城援救的也是祖大寿。

    怨有头,债有主,真要算帐也应找祖大寿去。

    不过,大凌河城里的辽东诸将倒也不全是如祖大寿这般冷血的,那副将何可纲、张存仁还有那游击高光辉便不错,值得结交,听他们的意思,对祖大寿见死不救也是有意见的。

    嗯?何可纲!

    施大勇突然一个寒颤,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因为他想起来了——那个何可纲到底是谁了!

    他不就是因为反对祖大寿投降而被祖大寿下令在大凌河城下,当着数万金军的面砍下脑袋的何可纲吗!

    他不就是那位至死含笑,不发一语的忠臣何可纲吗!

    壮哉,何可纲!

    ………

    施大勇最敬义士,最敬忠臣,何可纲拒不投降反遭杀害的惨剧令他心痛。

    为使忠臣不枉死,施大勇决定回到锦州后无论如何也要向巡抚丘禾嘉力陈后金大军即将到来,大凌河城内数万军民将尽数毁于敌手的事实。

    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一定要救下何可纲!

    施大勇暗暗下了决心,脑子里不断思索如何用最好最可信的说辞劝动丘禾嘉下令祖大寿立即撤出。

    哪怕因此而使自己的晋升之路变得更为困难,更为坎坷,也要尽力去做。

    正思虑着,却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听到蹄声,在队伍前面引路的几十名骑兵营弟兄立即扔掉手中的干粮,翻身跨马,抽刀在手,紧张的望着漆黑的前方。

    蹄声越来越近,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火光后,蹄声嘎然而止,黑暗中,听到有人在问:“前面是什么人?可是前锋总兵部下?”

    “我们是松山军。”孙有劲在马上叫了声,挥手示意手下放下刀,来者从锦州方向而来,肯定不会是鞑子。

    “松山军?”

    听到孙有劲的回答,对面有人在惊呼,发出一阵窃语声,显然是不相信他们真的是松山军。片刻之后,便听有人叫道:“探马来报,你们松山军已被建奴包围,如何会出现在此处?你们莫不是建奴侨装,要来诈取锦州城的?”

    这话一出,孙有劲立即气不打一出来,破口便骂了声:“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和鞑子打得差点连命都丢了,昨到你嘴里就成了鞑子乔装的了!你姥姥的,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些马车里躺得可都是老子的弟兄!”

    对面沉寂了下,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很快,就听先前问话的那人又叫了:“对面的弟兄,你们是不是松山的兄弟我们一时难以辨认,你们也知道,建奴诡计多端,最喜找人乔装混进城中充为内应,然后打开城门放他们大军进来,所以为安全起见,你们最好能够出示可以证明你们是松山军的证据,否则,我们这便回城向巡抚大人禀明你们是建奴乔装了。”

    听了这话,孙有劲暴跳如雷:“老子们活得好好的,这便是证据,你他娘的还想要什么?大凌河城尚在我军手中,若我们真是鞑子乔装,怎么能够从他们眼皮底下跑到这来?你他娘的再罗嗦,老子带兵冲了你这狗.娘养的!”

    刚说完,身子却被人一拉,扭头一看,却是守备大人。

    要孙有劲不要瞎嚷后,施大勇扬声朝对面说道:“我是松山守备施大勇,你想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接着!”说着用力将一件物什甩向对面。

    黑不隆冬的,谁也不知道施大勇甩出了什么。

    对面却发出一声惊叫:“人头,是人头,有辫子,是建奴的人头!”

第三十四章 倾国之兵以伐明(上)

    更新时间:2012-10-06

    大金国自天命汗努尔哈赤定都沈阳,已历五年,如今的沈阳城宫殿城廓一应俱全,人口兴盛,宛如如日中天的大金国一般,已是这关外各族百姓心中京师所在。

    汗王宫内,正值盛年的天聪汗相貌却叫臣子们实在是无法恭维,一眼看去,岂是相貌平平这般简单。这汗王,也不知是怎么生长的,胖得跟头猪似的,眼神之中还略显呆滞,乍一看,倒像那饱食终日、脑满肠肥的大财主,哪里有半分英明神武天聪汗的样子。

    当然,这等不要命的话只能是臣下们心中暗诽而已,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要知道,眼前这汗王行事绝非常人能度之,杀伐果断狠辣那是人尽所知的。一个不合,这脸便能当场挂下来,叫你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二贝勒阿敏那蠢货便是前车之鉴。

    人一胖,便怕热,虽然夜色早已黑下来,身后又有四个宫女不停的煽扇,可是额头背心的汗水仍是止不住的流下,叫人心中发燥。

    燥归燥,皇太极的谈兴却正浓,口若悬河般洋洋而谈:“…诸葛亮居隆中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占了大半个中国。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有长江之险可依;而刘备困居新野,兵不过三千,将不过关张,后来竟与吴魏三分天下,成就了一番大业。刘备之所以能有所成就,究其原因,在于他实行了联吴抗曹之策。明国如当年之曹操,但其势却远不如当年之曹操,非不可争锋。蒙古如当年之东吴,却又远不如当年之东吴。而我们建州经父汗艰苦创业,已大业初定,又远胜于当年之刘备。今欲图大业,为当实行联蒙抗明之策,四个字:残明、联蒙。只要把这四字做实了,我大金国在这关外基业便就稳如泰山,他年未必不能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话音还没落,大贝勒代善便击掌赞道:“汗王说得好,残明联蒙实是我大金立国不二之策,只要遵循此策,我建州与那大明便是分庭相抗之势,他明国能耐我何!”

    听了代善的话,一边的汉臣宁完我却在心中不以为然:汗王说得是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等豪迈岂是与明国分庭抗理所能比,这乃定鼎中原的志气!

    大贝勒这话听着就叫人泄气,与汗王的境界差点可不止一丁半点了。仅从这志向上看,汗王继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不过他可不敢得罪大贝勒,人家那是汗王的亲大哥,说什么能是他这个汉臣非议的吗?

    其实那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完颜亮可不是什么明君,汗王拿他的诗句来用,也是有些别扭的。

    这话正如腹诽汗王相貌一样,也是不能说出口的。宁完我笑着也恭维了一句:“汗王天纵英才,真乃上天赐与我建州的真龙天子!奴才等盼他日能与汗王同游西湖,在那吴山上共赏龙井!”

    “呵呵。”

    这话说得中听,皇太极听了,顿觉神轻气爽,瞥了一眼代善,不动声色又道:“记得父汗攻打乌拉时曾说过,乌拉好比一棵大树,砍大树要一斧一斧地砍,一下子是砍不倒的,如今,乌拉真就被父汗一斧接一斧地砍倒了。明亦如一棵大树,攻明也要一斧一斧地砍,即所谓残明。当年曹操亡汉之心不死,明亡我之心亦不死,他们绝不会容忍我们坐大。因此,明经常用各种手段卡我们脖子,包括马市。为此,我们常常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本汗少年之时因主持家政,对此感受极深,恨亦极深!”

    说到这里,皇太极如苦大仇深般扬臂怒喝:“咱大金如果不打破明国对马市的垄断,我们就将永远受制于明!我们就没有铁器,没有盐,没有布匹!生用之道,就会始终控制在明人的手里,人家想什么时候勒我们的脖子就什么时候勒。所以,我们必须残明,不断的削弱它,使明之财富为我大金所用,使明之人口为我奴隶!用诸葛亮的话说,此天殆所以资将军,将军其有意乎?”

    代善这会算是明白这位四弟的真正用意了,忙不迭大笑起来:“有意,有意,老天爷要给我们,还不要吗?”

    皇太极笑着看了看代善,接着说道:“以我大金之力,与明国抗衡,从现在看,还弱了些,所以要联蒙。蒙古与我女真,字同文,衣同饰,信同教,血脉相连,科尔沁部现已归顺,其它各部尚在观望。明也在联蒙,但蒙与明有亡国之恨,不会真正联合,明不具备吾与蒙之传统优势。蒙古现在出了个林丹汗,据说很有志气,但毕竟是个娃娃,不足虑。我们联合各部,就可灭掉他。联蒙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和亲,要广泛与蒙古各部结成姻亲,建州铁骑加上蒙古铁骑,便是天下不可战胜的力量!

    若我大金跨有建州辽东,外联蒙古,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蒙古之兵以向燕京,本汗亲率铁骑直取山海关,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诚如是,则大业可成,天下可定矣。”

    这番话皇太极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却是那么的慷慨激昂。殿下众人也听得是瞠目结舌,惊愕地看着皇太极。

    最惯配合的宁完我也忍不住惊叹道:“汗王胸中谋略,实非奴才等能理会!”

    坐在他边上同为汉官的范文程则不禁暗道:建州君臣谈起《三国》来,条条是道,明国以孔孟之道治国,建州是以《三国》治国,赵普讲半部《论语》安天下,我看一部《三国》亦足可安天下。

    又道:汗王果是明君,单这份谋略,取那朱家中原江山定如探囊取物一般!白枉我背着骂名来投他建州,只待他日大金得了江山,衣锦还乡之日定要再修家谱,为我范家再添从龙之臣大功!

第三十五章 倾国之兵以伐明(中)

    更新时间:2012-10-06

    大殿中,几乎站满了沈阳城内所有的满蒙权贵,贝勒中除了代善能有一座外,其余的如济尔哈朗、阿巴泰、多尔衮、杜度、萨哈廉、岳讬、塔拜等都是并班站着。汗王长子豪格则在末尾陪着诸位叔伯,并无半分逾礼。两黄旗的将领们则个个趾高气昂,气势明显要压另六旗一等。

    听了汗王如此叫人振奋的豪语,殿中响起一片颂声,颂声中明显以两黄旗将领为多。

    其他六旗也有半数是真心在为天聪汗的英明叫好,但也有一些人心中不以为然,那明国如百年老树,盘枝错节,人口亿兆,岂是我兵不过十万的建洲可比。但要能保住如今的基业,便算偷笑不得,哪里能再生贪婪之心,那明国就是好打的?

    持保留意见的不在少数,却是谁也不会坏了殿中气氛,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违心的叫上几声好。

    嘈杂中,皇太极的目光却落在了一直低着头的范文程身上,开口问他道:“范先生,你可是有话要与本汗说?”

    范文程正思绪着,不想却被点了名,抬头一看,汗王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眼神之中带着勉励,不由心中一阵激荡。

    这范文程与那宁完我同为汉人的读书人,投金之后被收在汗王文馆,满洲贵族们呼他们为书房官,这所谓书房官其实并不是什么官,只不过是个称呼。若不是皇太极对这帮汉官重视,那帮贝勒们才不会搭理这些下贱的汉种。

    与宁完我又黑又矮不同,范文程虽是一介儒生,但相貌堂堂,体格魁伟,倒很像是一员虎将。

    范文程虽是后投,但较宁完我却是更得皇太极信任,这许是与宁完我当年曾向努尔哈赤提议立代善为太子有关。

    范文程当然知道汗王点自己的名字是为哪般,不假思索便慌忙从文馆那帮书房官中走出,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后,这才抬头说道:“汗王,奴才是有事要奏。”

    “说吧。”

    皇太极笑着摆了摆手,方才那番宏论为的就是引出范文程这道奏折。目光扫向一众贝勒:“你们也都听听,范先生说的事对我大金国可都是好的。”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噤声,人人都看向了范文程。

    得到汗王鼓励,范文程心中更有底,朗声说道:“禀汗王,现我大金国人口日增,兵力日盛,国事日繁,已成泱泱大国。然政令不能统一,各旗间壁垒森严。旗主视本旗为一己之私产,以至为本旗利益,与国家斤斤计较。此祸乱之弊端,应革除之。先汗有言,参汉酌金,臣请参汉家之制,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六部既设,国家大事则职责分明,如此,必可杜绝相互推诿现象发生。”

    范文程刚说完,殿中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子被冲荡得一干二净。

    诸贝勒被范文程的一番话搞懵了,一个个心中都在猜测着:范文程敢如此讲话,必是经汗王同意了的,但汗王要干什么?要用六部代替八旗?要是真设了这六部,那要置我八旗于何处?

    济尔哈朗和阿巴泰两个年长些的贝勒对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但二人却是谁也不出声。

    哥哥不发话,下面的小贝勒们哪个敢随便说。多尔衮和阿济格一母同胞,现在阿济格不在,他年纪又小,所以见济尔哈朗和阿巴泰不说话,虽不知这两位兄长打的什么主意,但也知趣的垂下头。

    众贝勒谁也不吭声,满殿文武都在看着皇太极。宁完我、鲍承先等书房官则都在为范文程暗捏一把汗。

    议设六部摆明就是削八旗的权,那些个旗主贝勒如何肯让人从他们锅中捞食,只怕这首议者要引来众怒了。

    一时间,先前融洽的大殿变得如无人般,冷冰冰的。

    ……………

    诸贝勒的沉默在皇太极的意料之中,但他别的人都不管,他只想看看代善会如何说。

    代善这会也在犹豫,四大贝子自阿敏被圈禁后,便只剩他与莽古尔泰,但自从千里奔袭明国京师成功后,皇太极在国中威望大增,一些年轻将领由对汗王的敬佩变成了崇拜。老四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所以当阿敏屠城逃归后,皇太极下令将其逮捕,众贝勒大臣竟无一人反对,这在从前是根本做不到的。

    三尊佛如今只剩两尊,莽古尔泰和阿济格又领兵在义州,只剩自己一人,怕是难以阻止这六部成立了。

    济尔哈朗和阿巴泰他们是不指望了,这些个家伙说话能有什么用。

    暗叹一口气,代善不能不说话了,当年他和莽古尔泰在千里奔袭明国京城的问题上曾与皇太极唱过反调,不同意出兵,而事实证明他们的反对是完全错误的,因此,在对待皇太极的态度上,代善不知不觉比从前规矩了许多。

    一个威望如日中天的汗王实在是不能得罪的,兄长又如何,阿敏的下场摆在眼前。

    还是顺着老四吧。

    拿定主意后,代善终于开口了,先是看了一眼皇太极,尔后环顾那帮小贝勒们,缓缓说道:“范先生适才所讲各旗间壁垒森严,各旗主为了自家利益斤斤计较等,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存在多年的实情。不是吗?阿敏不顾军纪,两次纵兵劫掠,为的是什么?说到家,为的是一家之私利。他之所以敢公开提出欲拥兵自立,就是因为他将镶黄旗看成是自家的财产。

    你们或许心中不服,但是千万不要不承认。我敢说,你们任何一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我就不说是哪一家了,每次出征,都要派一些根本无法上阵的老弱病残充数,为什么?还不是想多分些东西。这是真正的斤斤计较。而六部一设,职责便分明了,此利国之举也,我代善和正红旗完全同意设六部的提议。”

    代善说后,众贝勒们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范文程却是在心中松了口气,大贝勒答应了,这事情便算成了。又庆幸汗王英明,借着对明国用兵把莽古尔泰和阿济格派到了义州去,否则,这两个莽贝勒只怕早就跳出来闹了。

    一众贝勒脸色变得难看,皇太极却轻松地笑开了,他如何能不轻松,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他顾虑,也就唯这个差点做了汗王的兄长而已,其他人,他都有对付的手段。唯对这个大哥,他可不敢乱来。

    “怎么?设个六部,天就塌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本汗在打你们各旗财产的主意呀?笑话,天大的笑话。本汗是在打主意不假,而且每天都在打主意,但本汗打的是明国的主意,从来不会在财产上打兄弟们的主意!各家财产是先汗留给大家的,本汗从来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以后也绝不会动!但六部一定要设!大金国的兵力必须要归兵部统一调动,钱粮的征调必须由户部牵头,大金国必须有一个统一的礼仪,统一的刑法;官员的考绩升黜,必须要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如此,大金国才能更强盛,尔等才能更富有,这些便是本汗每天在打的主意!明白吗!”

    闻言,济尔哈朗第一个松了口气,原来老四不是要取消八家共分的局面。

    济尔哈朗不是努尔哈赤的亲生子,而是舒尔哈齐第六子,努尔哈赤的侄子。

    其实济尔哈朗和伯父一家有杀父杀兄之仇,他父亲舒尔哈齐,大哥阿尔通阿、三哥札萨克图都是被大伯处死,现在二哥阿敏又被皇太极圈禁,这家仇真可谓不共戴天了。

    但他济尔哈朗却是一点事也没有,反而受封和顼贝勒,掌了镶蓝旗,在皇太极心中很得信任。原因只在于他自幼和皇太极共同成长,为人又比父兄们圆滑得多,轻易不惹事,这才保了舒尔哈齐系的唯一血脉下来。

    只要不是削弱自己的权力,不分镶蓝旗的财产,六部也好,九部也好,济尔哈朗都不放在心上。代善这个老滑头都点头答应了,自己再不顺水推舟送汗王个人情更待何时。

    在其他贝勒还没来得做出反应时,他便第一个出来响应了:“汗王,臣弟早就认同咱大金国设立六部了,臣弟以为这是完善国体的必要举措,苟利于天下,虽个人有所牺牲亦应在所不惜!臣弟镶蓝旗举双手同意开设六部!”

    他这一响应,阿巴泰、多尔衮、杜度、萨哈廉、岳讬、塔拜等人哪个还敢犹豫,纷纷出班夸赞这设六部对大金国的好来了。

    贝勒旗主们没话说,各旗将领有个狗屁反对。于是乎,大殿之上又响起一片颂歌来,无非是说汗王有多么多么英明,咱大金国今后多么多么正轨什么的。

    水到渠成了,皇太极心热,也无须再等明天宣布了,趁热便要打铁,谁知道代善回去之后会不会耳根子软出尔反尔。

    “既然你们都没有意见,那就把六部职事明确下了吧。”

    说完也不待众贝勒们说话,朝范文程挥手示意了一下。

    范完程忙又从怀中拿出一份汗谕来,面朝殿下,扬声便念了起来:

    “汗王诏曰:为完善国体,统一政令,以期职责分明,现设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各部职事为:多尔衮掌吏部,德格类掌户部,萨哈廉掌礼部,岳讬掌兵部,济尔哈朗掌刑部,阿巴泰掌工部…”

    之后又宣了各部参政,满蒙汉都有,宣完之后,将汗谕合上,捧在双手毕恭毕敬的递到了皇太极手中。

    皇太极笑着接过,转手交给一边值侍的书房官收好。

    殿下,众人什么反应都有,反应最大的就是对多尔衮年纪轻轻就要出掌吏部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惊讶很快就淡了,多尔衮虽然年轻,但却是勇武过人,这两年立了不少战功,汗王提携他也说得过去。再说这六部不过是仿汉人的官制,咱大金的根本还在八旗,只要八旗不动,六部也就是个挂名货,当不得数的。

    窃窃私语之后,大殿之中又爆发欢呼声,齐赞汗王圣明。

    欢呼声中,有一宏亮声音响起:“汗王,孙承宗重修筑大凌河城,这还是在搞他步步恢复的老一套,修城的是祖大寿部,明军能战之兵尽在关外,而祖大寿所部是辽东明军之主力。我们若能全歼祖大寿的一万多精兵,明在关外便再无可战之兵矣。”

第三十六章 倾国之兵以伐明(下)

    更新时间:2012-10-06

    说话的是贝勒杜度,这可是个大有来头的贝勒,其父便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

    褚英广有战功,努尔哈赤因其英勇,封其为广略贝勒,实际便是继承人的意思。但是由于褚英生性残暴、心胸狭隘,加之战功赫赫,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从而与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扈尔汉及代善、莽古尔泰等亲兄弟不和。最终在五大臣和自家兄弟的告状下,努尔哈赤解除了褚英的兵权。

    兵权被夺后,褚英不思改过,将不满溢于言表,后被软禁。后值努尔哈赤携众子、大臣出征之际,褚英焚香诅咒告状的五大臣和兄弟,并扬言等掌权后处死五大臣和那些兄弟,结果被人告发。圈禁两年后,终被努尔哈赤下施行绞刑时。

    褚英死后留下三子,即杜度、国欢,尼堪。

    杜度身为长子长孙,父亲虽被爷爷处死,但却还是深得努尔哈赤喜欢,封其为多罗安平贝勒。皇太极即位后,感于大哥为大金国所立的赫赫战功,死得太可惜,又进一步封其为和顼多罗安平贝勒。

    杜度本人也没有辜负爷爷努尔哈赤、四叔皇太极的厚望,其勇武过人,逢战必身先士卒,天聪元年,从二贝勒阿敏、代善子岳讬攻伐朝鲜,结果杜度为前锋,大破朝鲜军,成功迫使朝鲜国王李倧请和。战后,皇太极与代善同许之为“我大金第一勇贝勒”。

    勇武过人其实另有一层意思可理解,便是有勇无谋。

    方才殿上四叔谈什么伐明如伐树,要大金残明联蒙什么,杜度全然未听进去,其后什么仿汉制设立部置汉官,他更是毫无兴趣,满门心思想得便是如何要四叔派他到义州跟随三叔莽古尔泰攻打明国祖大寿部,好再立战功,叫那些人知道,他杜度这个大金第一勇贝勒可是货真价实,绝不是沾父亲的光。

    或许,这便是杜度骨子里流的是同样好勇斗狠,却不怎么有头脑的褚英血液吧。

    …………

    见众人注意力被自己吸引过来,杜度忍不住又大声道:“汗王若是亲征,只要汗王一句话,我杜度愿为汗王先锋,为汗王扫平那祖大寿!”

    今日议的是大金国策,皇太极并不准备议大凌河城的事,本准备六部事了,便回寝宫休息,不想杜度却把大凌河的事情搬了出来。

    想了想,也罢,既然杜度提了,那索性就议了吧,早点出兵,晚点出兵其实都一样。莽古尔泰和阿济格已经在义州备下足够大军食用半年的粮草,军情也探得差不多,是时候动手了。否则,等祖大寿把大凌河城修好再去攻打可就迟了。

    大金目前还不具备强攻坚城的能力,以前抚顺、开原、沈阳等城能够得手,靠的是内应,可不是咱八旗真能攻下那些坚城来。不过明国人也学精了,这两年对细作查得厉害,再使故计难了。

    心中这么想着,皇太极便要众贝勒议一议出兵的事。不想他还未开口,萨哈廉倒是反驳起杜度来了,只听他说道:“孙承宗、祖大寿有什么了不起,明国的辽东军更不值挂齿,那大凌河城都修了两次了,结果还不是我们想拆就拆,这次他修便修了,又能有多大用处?等我大军一到,还不是灰飞烟灭。再说三叔和十二叔不是带兵去了吗,有他二位在,祖大寿那一万五千兵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何须劳动汗王大驾?你为了想当先锋,掇动汗王亲征,私心不小啊!”

    萨哈廉说话的时候一直不屑的看着杜度,一脸的不以为然。皇太极见了,心中虽恼他没有见识,却也不好发作。因为萨哈廉是哥哥代善的三子,当年便是代善和五大臣联手告了褚英,所以代善一系的人对杜度有敌意再所难免。

    其实皇太极是乐于见到杜度和代善家有矛盾的,他之所以刻意扶植阿济格、多尔衮、杜度等小贝勒,也有制衡代善势力的意思。

    杜度被萨哈廉的话呛得不轻,不禁一肚子火,他本就暴脾气,跟他父亲一个德性,又是先汗长孙,再加上对当年的事情心知肚明,哪里看得上萨哈廉,张嘴便要骂萨哈廉血口喷人,他只一心要为汗王打天下,哪里有半点私心!

    七贝勒阿巴泰就站在杜度前面,一见杜度脸变了,就知道这大侄子要犯浑,抢先一步挡在了他前头,喝斥萨哈廉道:

    “孙承宗是什么人?他可是明国有数的明白人,前年咱们入关时,不就是这孙老儿死咬着咱们不放,还间接害了二贝勒吗?那祖大寿更是明国不可多得的良将,当年在袁崇焕手下时,先汗便吃过亏,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七叔,我…”

    萨哈廉敢跟杜度叫板,却不敢跟七叔阿巴泰瞎嚷,受憋似的张张嘴,愣是不敢说话。

    代善倒没怪阿巴泰训自己的儿子,而是起身走到萨哈廉身边,虽是面对儿子,却是对着殿中所有人在说:“孙承宗让祖大寿修大凌河城,此举,一是在于推进,二是在于窥我。若让他们修复了大凌河,就等于让明军向前推进三十余里。他们若再以大凌河为中心,重修小凌河,尔后大小凌河城相互呼应,倚为牛角之势,屏蔽锦州,下一步便是图咱们的义州和广宁了。到时我大金面前就会出现两座雄关,一道防线,我八旗铁骑一举一动都要受对方牵制,一旦丧失主动,你说,明国人会怎么对付我们?我们又要如何生存?”最后一句却是在问萨哈廉。

    听了父亲的话,萨哈廉脸红了红,点头道:“父亲所言极是,但孙承宗、祖大寿既然敢修大凌河城,就一定有准备,祖大寿手下有一万五千辽东军,锦州城内怕也有不少,若是我们进攻大凌河,锦州的明军就会来攻打我们,那我们岂不是两面受敌?要是大凌河一攻而克还好,若是攻不下来,难道我八旗要在城下和明军干耗吗?”

    咦?

    儿子的话让代善眼前一亮:什么时候这个浑小子也有如此见识了?

    不管儿子这话是从何处听来,能从他嘴中说出,总是大有进步,代善老怀弥慰。想着萨哈廉的疑问怕也是殿上所有人的疑问,便不禁想卖弄一下,好好为这帮后生仔讲讲。可是不等他开口,声后便传来皇太极的声音了。

    “敌兵善守,前番宁远、锦州的失利在强攻,这是教训,所以这次要改攻为围,作长远打算,围上他一年半载的,要活活将祖大寿他们困死城中。只要祖大寿被围,孙承宗必会派兵来援,打援乃野战,野战则是我们八旗的优势,避吾所短,扬吾所长,未有不胜者也。此次出征,依然要声东击西,要先奔蒙古,与蒙古各部会于旧辽河,造成再袭京师的假象,然后挥师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大凌河。此战本汗势必要亲征,此战不为拆那大凌河,而在于一举歼灭明军主力,叫明军从今往后再也不敢前出一步,如此,我大金便可放开手脚征剿蒙古,待蒙古平定,明朝气数便尽了!”

    “汗王英明!”

    皇太极短暂间便定出攻明战略,有出奇制胜之效,听得殿中贝勒臣子们无不叹服。多尔衮更是自叹不如,暗道日后还须多与四哥学本领才是。

    宁完我不失时机的欣然说道:“孙承宗一老朽尔,祖大寿一旦被灭,明国在关外还有何人!”

    “哈哈,明国无人,我大金却是人才辈出,此消彼长,汗王他日未必不能提兵百万西,立马吴山第一峰!”济尔哈朗的马屁恰到好处,听得皇太极十分舒心。

    阿巴泰却是上前拜道:“汗王,此次出征,交由弟弟们便是,汗王大可不必亲征,静侯佳音便是。”

    闻言,皇太极正色道:“坐视汉人开疆拓土修建城廓,缮治甲兵,使得完备,本汗岂能安处耶?我意已决,金帐亲出,踏平明军!”

    说完,嗓子一清,扬声又道:“此次攻明,务求一举全歼辽东军,不使明军有北望之意!故本汗倾举国之兵以伐明,八旗上下万众一心,俱从出征,有懈怠不肯出丁者,重处之!”

    又令:“命贝勒萨哈廉、豪格留守沈阳,豪格代理六部政事,本汗不在时,国家之事俱委于豪格,大小臣工不得有异。”

    “大贝勒代善率正红、镶红、正白三旗直奔蒙古方向,五天后与蒙古科尔沁、敖汉、喀喇沁等八部兵会于辽河,尔后挥师南下与本汗会于大凌河城下!”

    “传令贝勒莽古尔泰、德格类、阿济格,命正蓝、镶蓝二旗经义州屯住于锦州和大凌河之间,切断锦州与大凌河的联系!”

    “本汗亲率两黄旗经黑山、广宁从正面压向大凌河城,本汗金帐至,各路军须至,违令者斩!”

第三十七章 不情之请 辽东大捷

    更新时间:2012-10-07

    皇太极倾举国之兵欲一战尽灭辽东明军主力,让大凌河成为大明的白山黑水之殇,使大明再无北望之心;大金则可以不再受辽东明军牵制,尽腾主力对付蒙古新兴的林丹汗,以达“残明联蒙”的国策。

    此战,正黄、镶黄、正红、镶红、正白、镶白、正蓝、镶蓝八旗牛录战兵尽出,以致留守沈阳的豪格和萨哈廉手下只有千余旗丁,还尽是些老弱残兵。若不是皇太极将自己的摆牙喇亲军留了两百下来,这大金国的核心沈阳城当真是名符其实的空城一座了。

    箭不发则已,发则必中,中则必死。

    翱翔天空的海东青象征着八旗勇士的战刀,鹰爪下的猎物便是那大凌河城。

    一战而定乾坤,盖雄才大略英主才有之雄心。

    皇太极,建州不世出枭雄也。

    大凌河,祖大寿的命运已经注定。

    暮气沉沉的祖大寿已无力应付八旗大军的雷霆一击,等待他的只能是苟延以喘。

    不知何时,宁完我的话在建州贵族中传播——“孙承宗一老朽尔,祖大寿一旦被灭,明国在关外还有何人!”

    是啊,祖大寿之后,大明在关外还有何人呢?

    …………

    明军在关外的细作网早在天启年间努尔哈赤对六百万汉民的大屠杀中便已崩溃,因此,对于后金君臣大举征明的举动,上至经略孙承宗,下至普通士卒,无一人知晓。

    而隐藏在明军地盘内数以千计的后金细作却以每天上百封军情的速度向后金方向送去。在他们的密报中,事无巨细,甚至连明军的军粮新运来多少都被一一统计出来。

    战争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可怜那些局中人却并不知情。

    锦州的官员们沉浸在“松山大捷”的喜悦中,报喜的快马一拨又一拨的向着山海关奔去。

    世人皆醉我独醒,不是幸运,而是痛苦。

    最初,施大勇是旁观者,现在,他也是这局中的一枚棋子了。

    回到锦州后,他受到了功臣般的对待,上至巡抚丘禾嘉,下至衙门的小小书办,无不对他报以兴奋的目光,走在路上,看到的也是崇拜的目光。

    可是,施大勇的痛苦又和谁诉说呢?

    丘禾嘉相信他的判断,这几月后金方面实在是太静了,太静了,静得有些可怕。

    从施大勇的嘴中,丘禾嘉知道出现在大凌河城的不但有建奴镶红旗、正蓝旗还有镶黄旗,三旗不同的人马同时出现在大凌河,本身就显得过于诡异。因为建奴八旗除非大的行动,否则从来都是各旗独自行动的,有两旗同时出现就意味着有大战事,更何况这次一下出现八旗中的三旗呢?

    建奴肯定是冲着大凌河来的,说不定他们的主力正在朝大凌河移动!否则何以解释三旗同时出现这不寻常的迹象呢?

    可是丘禾嘉相信没有用,他说话不算数。

    发往山海关的公文孙承宗收到了,只是他却不相信丘禾嘉的判断,竟以为丘禾嘉是在妒忌祖大寿这次打了个胜仗,所以想拖祖的后腿。

    在回给丘禾嘉的公文中,孙承宗以极其严厉的语气告诉丘禾嘉,祖大寿这次打了胜仗,鞑子肯定吓得再也不敢来了,哪里会有什么大军到来。再说那松山不过区区千号人,就能重创建奴三旗骑兵,斩首上百,而大凌河城有万余精锐,就算建奴大军真的到来,也无须慌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

    尔今大凌河城已快修筑完毕,望彼巡抚能以大局为重,不以私心作崇,致使将士寒心。

    最后,则是话锋一转,夸赞丘禾嘉有识人之能,所用松山守备施大勇确是良将,以少击多,以一营之力牵制建奴主力,从而为祖大寿赢得时间,从容部署,致有此大捷,可喜可贺云云…

    丘禾嘉将回文给施大勇看了,施大勇看后也只能摇头默然。作为交换,他不可能告诉丘禾嘉其实祖大寿根本没有出过一兵一卒,而是打一开始便起了见死不救之心,这所谓在祖大寿的指挥下只不过是自己私下与祖大寿做的交易而已。

    苦果只能自己吞下,报捷的公文这会怕已到了北京,反嘴还有什么用。

    孙承宗不同意祖大寿撤退,丘禾嘉也没有办法。虽说他也是代天子巡抚一方的大员,对祖大寿有节制之权,可是他知道祖大寿是根本不可能听自己命令的,只要孙承宗不松口,撤兵就没有可能。

    “事已至此,本抚已尽人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不是真如你所说,但看老天爷如何对咱大明吧。”

    轻叹一声,丘禾嘉无比落寞的起身,缓缓向后堂走去。施大勇也随之起身,目送这位老巡抚离去。

    走了几步,丘禾嘉却想到什么,回头又对施大勇说道:“将阵亡将士尸骨运回故乡,这是义举,也是为将者当做的,本抚也支持。可是,若事情真如你所说,建奴大军即将到来,为安全起见,你还是留在锦州吧,运尸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就行。缺什么,要什么,但管跟巡抚衙门说,我已交待下去,凡你松山所需一应供给,不得有误。”说到这,脸上流露出几分哀色,“万一有什么事,本抚唯一能指靠的也就你了。吴襄、刘泽清他们都是祖大寿的人,向来对本抚的命令都是阴奉阳违的,大凌河真要出什么大事,下一个就是锦州了。唉…”说完长叹一声。

    “末将知道怎么做,大人放心便是。”

    施大勇暗叹一声,丘禾嘉都这么说了,他难道还能坚持亲自运尸吗?虽然他很想将那些死去兄弟亲自送回他们的家,可是皇太极大军即将到来,他又如何能走得开。留在锦州,再不济总能组织援兵救一救,试着尽人事也好,总比事后抱憾要好。

    “本抚知道为难你了,时事艰难,身不由己啊。你松山此番打了胜仗,祖大寿与本抚联名保了你个参将,我看朝廷的封赏很快就要下来。你自己也做个准备,下面人该升官的要升,该赏的要赏,尽量少截留些,毕竟都是死里逃生的,总不能叫士兵们过于寒心……”说到这,丘禾嘉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自嘲似的一笑:“你看,我这都说得什么话,你能不顾一切将阵亡将士尸骨送回他们的故乡,又岂是克扣赏银之人。孙经略都说我有识人之能,我自己倒糊涂了,糊涂了...该骂该骂哎…”

    见丘禾嘉真有自责之心,施大勇心中一暖,微笑着上前说道:“抚台大人,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却不知抚台大人能否答应?”

    “不情之请?”丘禾嘉有些疑惑。

    施大勇道:“末将听闻大人帐下新进一名千总曹变蛟,是个少年英雄,却不知大人是否能割爱,将这曹变蛟调归末将麾下?”

    听了这个请求,丘禾嘉奇怪的看了一眼施大勇,遂既呵呵一笑:“倒是稀奇,那小曹自打知道你施守备痛饮胡虏血,饱食胡虏肉后,便天天与本抚嚷着要到你帐下效力,却不想,你亦向本抚开口要小曹。呵呵,看来你们俩当真是性相投啊。嗯,此是小事,本抚答应于你。”

    “多谢大人割爱!”

    施大勇发自真心的也笑了起来,能够将曹变蛟收归自己帐下,可能是他这几天来最开心的事情,比起升官发财都让人高兴。

    ............

    六月十四的晚上,不到二更,京师便已经静了街,偌大的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偶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出现一下,又向黑暗中消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要说前两年京师还不是这样,那时一到晚间,张灯结彩的别提多热闹,唱曲的、拉弦的、饮酒的、听书的、宴客的、找窑姐的到处都是,真正的太平盛世景象。可是自从两年前北边的建奴突然杀到京师后,天子脚下的人气便突然消失。时隔两年,这北京城仍如两年前一般,一到晚间,便家家闭户,早早歇了。

    “己巳之变”带给京师百姓的记忆仍然那么深刻,带给他们的恐惧依然可怕,带给他们的痛苦更是一辈子无法抹灭。

    或许,他们已不再记得那个被活活生剐的袁督师;或许,他们已不记得在永定门下战死的满经略;或许,他们已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大人被皇上砍了头。但他们却清楚的记得被建奴掳去的几十万京畿百姓,被建奴焚毁的房屋,被建奴抢去的财富,被建奴奸.淫的女人,被建奴屠得不剩一人的空城……

    百姓的怕,百姓的痛,大人们又哪里会在乎。

    在那深宅大院中,那些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们仍然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外间的生活似乎离他们太远,那一幕幕的惨剧似乎从未发生。

    恭子厂住着很多东林党的正人们,与那些胆大的勋戚们不同,他们十分在意皇上的看法,也十分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因此他们在听歌赏曲时,从不准伎丁们用锣鼓,甚至不准用丝竹,只让歌妓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轻轻地点着板眼,婉转低唱。

    有时歌声细得像一丝头发,似有似无,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然后向神秘的夜空飞去。主人和客人们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几乎连呼吸也停顿下来。歌喉一停,他们频频点头称赏,快活地劝酒让菜,猜枚划拳。

    或许在他们看来,魏忠贤那个大阉贼已经被正.法,如今朝廷再现东林诸正盈朝的景象,当今皇帝便是中兴之君,大明的盛世将再次一如继往的到来。那北边的建奴不过是跳梁小丑,只待朝廷大军一到就会自动灰飞烟灭,而那正在西北肆虐的流贼也不过是帮乌合之众,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全部伏法。

    至于这两年发生在身边的家破人亡惨剧,也大可用一句“贼稍得势”来解释。

    可是只要他们睁大自己的眼睛,他们就会发现这两年天子脚下忽然多了很多灾民,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初,他们只是被建奴祸害的京畿百姓,可是慢慢的,他们当中却多了许多操着西北腔的灾民。

    灾民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以为只要到了天子脚下,朝廷一定会管他们。可是一年,两年过去,他们仍然是灾民,没有地方睡,只能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他们只能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呻吟,抱怨,叹息。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五城兵马司派出的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

    朝廷不是没有赈济他们,皇上拨银子了,拨得还不少。可是那银子一层层被扣常例后,余下的只能埋上口大锅,煮些清得可见米粒的稀汤了。

    自古祸民者,官也!

    会极门后值守的太监们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若不是皇命在身,哪个愿意这大晚上的干站在这收发什么急递。

    这会极门急递打天启年到现在,除了当年杨涟那帮东林党上过弹劾魏忠贤的奏疏外,就只两年前收发过建奴侵入京畿的急报,这两年却是一封奏折军报都没有收到过。

    也是,东林党那帮人走会极门上疏是因为通政司被阉党把着,他们怕皇上收不到自己的奏章,这才走会极门上疏。没有紧急军情,九边的奏报走的也是兵部,哪里需要深更半夜跑会极门来递片子。

    要不是祖制如此规定,司礼监的公公们早就想着法子把这会极门上疏的规矩给撤了。赶明还是得想想办法,把这破差事卸了,不然天天受这糟罪,当真是难熬。花点银子就花点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银子还不是图活着舒坦,这要是日子不舒坦,要那银子有什么用。

    太监们这样想着,那两年没有被拍响的会极门却发出了“咣当”一声,吓了他们一跳,旋即听到外面有人在急迫的叫喊:

    “辽东急报,大捷,大捷!”

第三十八章 勤政之君 罢矿撤监 封赏

    更新时间:2012-10-07

    “皇上,二更天了,该歇了。”

    乾清宫,司礼太监王承恩心疼的望着眼窝有些发暗的崇祯帝,小心翼翼的轻声提醒着。

    这王承恩打潜邸那会起便伺候时为信王的崇祯帝,先帝宾天时,也是他与另一王府太监徐应元力保信王入宫继位,可惜那徐应元不晓事,竟然收了魏忠贤的贿赂,以致刚熬出头就被皇上给撵到凤阳去了。

    有徐应元的教训在,王承恩便不敢肆意,虽贵为司礼监,却是为人实诚得多,外朝的事向来不插手。其实外朝递来的那些奏疏哪道不经他司礼监,皇上现在捧着的奏疏上讲些什么,他王承恩能不知晓,心中能没个主意?

    你道司礼监就全是睁眼瞎,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货?绝对不是!说句不中听的,那些司礼秉笔随便哪个出来都不比那当朝大学士差!

    朝中那帮子大臣们,科举入仕,明争暗斗熬了数十年方入朝堂,内廷的秉笔们也是如此,能坐上这司礼秉笔位置的哪个不也是如此熬过来,与外朝那帮人比一点也不差,不然这司礼秉笔何以被人称为内相呢。

    崇祯登基后,怕内廷再出个魏忠贤,没再设司礼掌印,以免哪个太监一家独大起来,彼此都是秉笔,相互间便利于牵制,保证出不了如魏忠贤那般的阉贼。

    因此王承恩纵是为崇祯继位立了汗马功劳,也只能在司礼秉笔位置上终老,想当老祖宗,这辈子怕没指望了。

    说来王承恩也真是苦得很,当初若不是他在内廷各监游走联系,确保大部分掌印太监站在崇祯这边,那魏忠贤又如何能说倒就倒,崇祯又如何真能做个外朝所称颂的圣君?

    所以王承恩坐那司礼掌印的位置一点也不为过,可是崇祯不设掌印,王承恩便只能是秉笔,进不得步。

    不过王承恩也体谅崇祯不设掌印的苦衷,当不当掌印其实真没什么,魏忠贤不也没当掌印嘛,那掌印王体乾还不是他一条狗。只要伺候好皇上,掌印也好,秉笔也好,不过是个虚名,这实利才最重要。

    只要不去干政,皇上便由得你!

    所以王承恩一如当年在潜邸般忠心,这不,知道崇祯又熬夜了,怕当值的太监不晓事,特地跑了过来,为的不过是让崇祯早点休息。

    这人也不是铁打的,哪里能经得起这般遭罪呢?

    这几天,皇上都没有睡好觉,常常熬到深夜方去睡上一会。五更天就又起床准备朝会。一天下来,真正睡的时间都不到两个时辰。

    自古有哪个皇帝能有崇祯这般勤政?又有哪个皇帝如崇祯这般苦呢?

    皇上这才二十一岁啊,可是眼角都有鱼尾纹了,脸色较同龄人比也显得无比苍白憔悴,哪里像个年轻人的样子唉!

    王承恩真的是心疼!

    打崇祯登基以来,这大明江山便一天乱似一天,每天送进宫来的各样文书像雪花一般落上御案,批都批不及。为着文书太多,怕的省览不及,漏掉了重要的,崇祯采取了宋朝用过的办法,叫通政司收到文书时用黄纸把事由写出,贴在前边,叫做引黄,再用黄纸把内容摘要写出,贴在后边,叫做贴黄。这样,他可以先看看引黄和贴黄,不太重要的就不必详阅全文。可是紧急军情密奏和塘报,随到随送进宫来,照例没有引黄,更没有贴黄。所以尽管采用了这个办法,崇祯仍然每天有处理不完的文书,睡觉经常在三更以后,也有时通宵不眠。今天,他整整一个下午就没有离开御案。

    皇上这也是初登大宝,两年前又被建奴给吓着了,关心则乱,这有些事情便分不得轻重,顾不得头尾,看不出内里玄机。

    就皇上眼前会看得这份奏疏,说得便是叫皇上罢了矿税,撤了矿监,不与民争利。

    这罢矿撤监提了不止一两年了,前两年因为皇上才登基,尔后东虏又入寇,其后便是为袁崇焕的事,这事便暂时搁置了。

    眼下,那帮东林党的御史们又上疏了,这个要朝廷免征商税,那个要朝廷撤矿罢监,另个则索性说什么盐铁专卖也不要搞了。说什么皇上是明君,中兴圣主,大明国库丰盈,何须与民争利。不如尽让利于民,叫子民感念皇帝恩德的好。

    奏疏写得那是一个好,这理由也让人动心,当皇帝的嘛,天下百姓皆是朕的子女,这当父母的让些利处给子女,天经地义得很。

    要说,这也就蒙得了皇上,若要咱家看,上这些奏疏的一个个拖出去砍了也不为过。

    你当咱家不知道,你们口中那民不就是你们自个!你们要皇上让利于民,其实就是落自己腰包里。这真正的百姓哪个会得了真利?

    看明白归看明白,知道归知道,王承恩就是不说,他实在是怕了,知道崇祯最怕的不是外朝的臣子占他的便宜,而是怕内廷的这些太监干政!

    有些时候,哪怕崇祯问他,他也总是回道“老奴愚钝,皇上自个拿主意就好。”

    如此回答,等于没说,不过崇祯偏就吃他这套。实际上,崇祯也不是真的要问王承恩什么意见,太祖铁制——太监不得干政,前朝王振、刘谨、魏忠贤这些权阉的活例子已经让崇祯打骨子里不愿再信这些个家奴,不然,他哪里会背了哥哥的遗言——“大裆实诚,有干事之能,莫要弃之”,继位才数月,就把魏忠贤给流放凤阳,半路之上又派人把他给逼死呢,说到底,还是当信王那会被魏忠贤给吓到了。

    有魏忠贤这等大太监在,这皇上做得有什么意思?

    自古哪个明君重用家奴阉人的?

    如今大明国势如江河日下,内外皆忧,朕少年继位,唯有励精图治方能保祖宗基业不失,纵然不能如先祖般英明神武,但也要把这江山守成了,日后当得个“勤政之君”的称赞便也是了。

    提笔御批“让利于民,善莫大焉”,这罢矿撤监的事便算是准了。

    放下笔,瞅见王承恩脸色古怪的看着御案上的那份奏疏,崇祯不由有些不悦,淡淡说了句:“怎么,朕这奏疏批得不对吗?照你说,这矿是罢还是不罢呢?”

    王承恩心中一凛,吓得慌忙跪下,口称:“老奴不敢,老奴不敢…”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说。

    “起来吧。”

    王承恩这个样子,崇祯稍稍宽了些,一边拿下一份奏疏,一边随口问道:“几更天了?”

    “回皇上,二更了。”王承恩头也不敢一下。

    “二更了?”崇祯微微点了点头,“也不早了,朕再批几份便去田妃那歇吧。”

    “老奴这就去安排。”

    王承恩如蒙大赦,忙起身便要退下要小太监们到田贵妃那通传一声。

    正退着,却见崇祯突然高兴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拿着一份奏疏连声称赞道:“好,好,好!刘懋这算说到点子上了,朝廷要想充实国库,无非开源节流。开源之事,涉及与民争利,朕不好过于干涉,内阁自会处理。但这节流,朕却是要亲自总办的。嗯,全国大小驿站上万,若是裁撤,确是能省出一大笔银子来,还能减轻地方负担,确是一大善政…”

    裁撤驿站?

    王承恩愣了一下,总觉这事有点古怪,但见皇上高兴,便也不去多想,挥手便要叫外面的小太监过来,不想外面却突然奔了个人影来,急急燥燥的也不看路,“扑通”一声便撞在他身上。

    那人可能太过兴奋,撞到人都没察觉,挥着手中的报捷文书便跪到了崇祯面前,激动的叫嚷道:“皇上,大捷,大捷,辽东大捷啊!”

    “大捷?辽东大捷?”

    崇祯足足怔了十几秒,一个箭步便冲到那太监面前,一把抢过那文书,迫不及待便翻了开来看。只扫了几行,脸上的笑容便是止不住了。甚是兴奋的赞道:

    “好啊,好他个祖大寿,不枉朕如此信任于他!斩首二百有余,果是大捷!朕要赏,要赏,要赏…”

    辽东大捷?斩首二百有余?

    王承恩也被这好消息激动了,不顾额头还痛着,三步并作两步便跪到了崇祯面前:“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崇祯许是太过激动,还沉浸在大捷的喜讯之中,并没有理会王承恩。

    王承恩则是悄悄转首朝身边那来报讯的秉笔太监曹化淳问道:“消息可曾核实了,确是斩首两百有余?”

    曹化淳一脸喜色,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祖大寿和丘禾嘉联名报的,怕是不会有假。”

    王承恩不信祖大寿,但却信丘禾嘉,一听是丘禾嘉和祖大寿联名上报,心中信了八分。

    不过还是又问了句:“斩得是真鞑子?”

    曹化淳笑道:“文书上说是一百多北虏,八十多东虏,首级已经路上,约摸两天便到。”

    北虏指的是蒙古兵,东虏则是建奴。

    王承恩确信无误了,暗松口气,他实在是被那些报捷的文书吓怕了。前些日子,西北报捷的文书一封接一封,今儿这个参将斩了三千,别儿那个副将破敌上万,最后兵部核验首级,能有几百就算不错了。而且据西北地方官密报,内中可能还有杀良冒功的。搞得皇上起先高兴,后面则是不住的发火,骂那些武将们瞒上欺下。司礼监再接到这类报捷的文书,也都不敢直接送给皇上,而是先派人到内阁问清楚再决定是否上报。否则,要是又是胡乱瞎报的,皇上又要骂他们不知验核了。

    其实若是祖大寿他们报什么杀敌数千,王承恩是绝计不信的,但这回报来的数字叫人不能不信。一百多北虏,八十多东虏,让人不能不信。

    辽东这回总算是替皇上争了口气,皇上今儿能睡得踏实了!王承恩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这笑声过于大了,有些放肆了,不过崇祯这会也是激动兴奋,如何会计较这老奴君前失礼。

    “皇上,当年宁远大捷,报捷的文书上不过是斩级二百六十有九,尔今祖大寿又斩级两百有余,且全是真鞑子,朝廷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好生封赏才是!”曹化淳不忘提醒崇祯前线报捷,做皇上的得表示了。

    “是的,是的,朕都乐糊涂了,要赏要赏!”

    崇祯哈哈一笑,将那公文拿了又看一遍,沉吟一声宣旨道:“祖大寿统兵有方,致有大捷,朕心甚悦,着加镇武将军衔,荫子锦衣卫同知一员,赐金银各百两,貂裘、雕鞍、白马各一;另巡抚丘禾嘉统筹有方,特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赐金银亦百两,貂裘、雕鞍各一、锦缎十匹…”

    宣到这,崇祯突然顿了一下,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王承恩、曹化淳道:

    “文书上说那松山守备施大勇智勇双全,以一军之力力敌建奴精骑,其功堪巨,祖大寿和丘禾嘉联名保他为锦州参将,以守备升参将,是连升三级了,按常例,似有不可,你们怎么看?”

    王承恩不假思索便道:“既是其功堪巨,理当升迁。以守备升参将,虽是连提三级,但本朝并不是未有先例。且所斩乃建奴精锐骑兵,非寻常流民,依老奴之见,皇上当准之。那施某人破格连提,必感念皇恩,报效朝廷,他日再立新功不定!”说完之后却是暗骂自己一声:糊涂了,武将升迁自己焉能胡乱说话,这不是干政吗?

    “升赏有功将校,皇上一力定夺便是。”曹化淳聪明得多,一句话便又推到了崇祯身上。说完看了王承恩一眼。

    “嗯,那好,朕准了。着松山守备施大勇加升锦州参将,赐金银各五十两,另赐御刀一柄,御酒十坛,其部有关将校亦一同升赏。朕另拨内帑万两以赏参战将士,以示朕恩!”

    崇祯高兴之下,也不在意王承恩是否干政了,还大方的从内帑中又拨了一万两出来,加上国库应赏的,在他看来,绝对是厚赏了。

    皇上没有不满,王承恩暗松口气,本不应再说话,但还是开口提醒道:“皇上,是不是待首级验核之后再封赏?”

    崇祯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吩咐曹化淳:“你拟个旨,叫内阁会同兵部好生查验,确认无误后,参战将士着名单一一升赏,不得有误。”

    “奴婢领旨!”

    …………

    作者注:刑科给事中刘懋上疏裁撤驿站乃崇祯二年之事,此处略提了下,读者勿需计较,只要知道这驿站一裁,银川驿卒李自成失去铁饭碗便成。

第三十九章 大盐腌过的人头

    更新时间:2012-10-08

    六月十六,天高气爽,大吉,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说诸事皆宜。

    大清早,永定门下便来了四辆马车,押车的是一队边兵模样打扮的官军。

    马车停在门洞外,并未与那些入城百姓一样径直进城,看样子,这带兵的也知道规矩。

    边兵入城,是大事,不管来了多少人,是进京采办还是来送文书,按例,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总要问下,发个引贴这才能进。不按这规矩来的,也就是那千里报急的军情快马了,不然,甭管你是哪路总兵部下,到得城门下也得老老实实的接受盘问,否则,定你个谋逆不在话下——这天子所在能是你个当兵的随便进的吗?

    今日永定门当值的吏目姓安,单名一个清字,沾他姐夫兵马司副指挥使陆常的光,以无赖之身充了个吏目职。平日里吃卡进城商家小贩,日子倒也过得滋润。

    虽知这边兵都是大老粗,也没什么油水,但安清还是想敲上一敲,甭管多少,有串铜钱总是好的。

    出门时,他可是看了历书的,黄历上清楚写着财神正位就在东北方向!

    这队边兵不就是打东北方向而来嘛!

    “你们为何进京?文籍凭册可带了?”

    天子脚下当官,九品巡检也自视高人一等。兵马司的吏目虽小,也是吃皇粮的差事,平日耀武扬威惯了,安清这身上自然也有股高人一等的气场在。一边趾高气扬的带着几个手下往那队边兵走去,一边贼眼兮兮的盯着那四辆马车。

    看马车,有门道,你不能看上面装的什么,而得看那车轮印。但凡印子深的,那车里装的肯定有好东西。

    虽琢磨边兵没什么油水,但“职业本能”还是促使安清将目光落在了那车轱辘上。

    这一看,却是大感失望,很明显,那马车上没装什么值钱货物。

    不是边将私贩货物,这就没得借口卡了。

    失望之下,安清都想掉头走人了,但是瞥见那马车上又是麻袋,又是干草,遮得严严实实,好像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宝贝似的,不由好奇心又起了,忍不住便想去看看马车上装的什么。

    但不曾想,人还没走近最前头那辆马车,一股怪味便随风吹来,薰得他不由自主的便停了下来,几欲作呕。

    与此同时,身后那几个兵马司的兵丁们也都捂住了鼻子,厌恶的望着那些马车。经过边上的百姓也都掩起了鼻子,好像看到粪车般躲到一边,没办法,那车上传来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倒是那队边兵却好像鼻子失灵般,无所谓的站在那里,还不时凑鼻往马车上闻一闻,掀开盖在上面的草瞅上一眼。

    那眼神说不出的诡异,让人有种大白天见鬼的感觉。

    天知道,他们怎么受得了的。

    这他妈的什么味?

    安清一肚子火,这大清早的还没开张,就闻了这怪味,真他奶奶的触霉头。

    就这味,他能放马车进城吗?真放进去,自己这屁股怕就要被姐夫打烂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味道好像蛮熟悉的,说它臭吧,也不完全臭,因为它还有点淡淡的香,好像在哪闻过似的?

    在哪闻过这味呢?

    安清正想着这味道为什么如此熟悉时,对面那队边兵带队的把总拿着一份文书冲他来了,到得跟前抱拳便道:“我等奉命到兵部验核,这是巡抚衙门的文书,还请兄弟让我们过去。”

    把总说得很客气,说完便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安清。

    安清随手接了,看了一眼,没错,上面有官府的章印在,做不得假,看来这帮人确是辽东那帮边兵了。

    顺手把文书还回给那把总,安清朝那几辆马车看了一眼,忍不住问道:“我说,这车上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一股怪味的?”

    那把总听了,咧开嘴巴,皮笑肉不笑的凑到他耳边,轻声吐了两个字:“人头。”

    “人头?!”

    安清跟受惊的兔子般一下跳得老远,眼睛瞪得老大,喉咙咽来咽去,正准备骂这帮边兵缺大德了,把那人头往京城运,这不是存心要把瘟神给惹京城嘛!

    刚要开口,却觉那把总眼神不怀好意,细一品:妈的,这粗胚唬我!

    “什么人头不人头的,掀开,给爷看看,少来这套,告诉你,爷不是吓大的!”

    安清一肚子火,手一挥,带着几个手下便冲到了最前头那马车,伸手便去扒拉上面的干草麻袋。

    边兵们也不去拦,一个个笑兮兮的望着他们,彼此偷看一眼,明显是幸灾乐祸那种神情。

    你大爷的,这要不是人头,老子非讹你三两银子才算!

    自打当了吏目后,哪个敢如此戏耍他,不看僧面还看佛面的,你道我姐夫这兵马司副指挥使是芝麻小官不成!

    安清气急败坏的冲着手下们嚷道:“扒,扒,给老子扒!”

    兵马司这几个兵丁们这会也来了劲,这怪味起先闻了让人作呕,但闻上一会,却是香得很。

    眼看就要就扒到最后一层干草了,一个兵丁却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兴奋的抬头嚷了起来:“是腊肉,是腊肉的味!”

    腊肉?

    另外几个兵丁怔了一下,旋即都乐了。不说不知道,这一说,他们就全想起来了,这味道可不跟那冬天腌的腊肉一个味嘛!

    嗯,别说,就这味!

    安清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哈哈笑道:“妈的,什么狗屁人头,是腊肉!弟兄们,给我扒,今儿老子请你们喝酒吃腊肉!”

    “谢头喽!”

    一听安清请喝酒,兵丁们更是有劲,七手八脚的便把最后一层的干草全扒到了一边,然而,就在那一刻,他们就跟中邪似的全呆在了那里,连气都不敢喘一声了。

    “头,是…是人…是人头…真是人头…”

    说是腊肉的那个兵丁这会脸也白了,声音也结巴了,腿也抖了。

    安清也没好到哪去,不过他不是脸白,而且脸绿,绿得跟什么似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去了。

    那把总说得没错,马车里装的真是人头——一排排堆得整整齐齐的人头,豁牙咧嘴死不瞑目的人头!

    “老弟,我都告诉你是人头了,你偏不信,这会吓着了吧?嘿嘿,你可别怪兄弟我,这事可是你自找的。不过也别太害怕,不过是些鞑子的脑袋,活得尚且不怕,这死得更吓不到人。”

    那把总一脸幸灾乐祸的走到安清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好像有意卖弄似的,嘿嘿笑着走到那马车边,伸手便拿起一颗人头,刻意停了一下后,才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缓缓将那人头朝上提起。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随着那第一颗人头的被提起,车里的人头竟然一颗颗的全都被拽起来了。

    一颗连一颗,好像麻绳拴在一起似的,仔细一看,原来那颗颗人头都是被一根根辫子给连起来的。

    “这鞑子人头原先是用石灰呛着的,后来走到宁远时,不想遭了暴雨,弟兄们急着赶路,又怕这脑袋烂了不好交差,便用些大盐腌了,没想路上被太阳一晒,倒他娘的成腊肉了…嘿,你别说,这味还真香,要不是还要送到兵部查验,老子路上就拿一颗来下酒了!”

第四十章 棺材 郎中 真英雄

    更新时间:2012-10-08

    有真便有假,有黑便有白,有哭便有笑,有生亦有死。

    开医馆的对面开家棺材铺也是再正常不过,当然,这等面对面,中间只隔着条丈把长的街道,一边医活人,一边专赚死人钱,看起来还是让人别扭的。

    而且,人医馆的门面也清爽,门口挂得对联更是工整,那上联是“妙手仁心除疾苦”,下联则是“德艺双馨胜春风”,再加一横批“悬壶济世”,店里再摆些药草花盆,坐馆的郎中手边再捧上本圣人书籍,单这架势就足以胜那黑不隆咚的棺材铺一等。

    路上行人也是习惯性的打医馆前过,而不是从棺材铺门前过,为啥?还不是个忌讳!

    这世上有人喜欢棺材铺的吗?

    官分九品,行分三百六,这人也分三六九等。

    悬壶济世的那是上等人,仅次于做官的,比起那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却也是不差的。这打棺材的却是贱业,上至东家下到伙计,到哪也是不受人正眼相待的。

    正经人家除了遇上白事才会和这棺材铺的人打交道,换平常,低头不见,抬头也如不见。

    晦气!

    可是,棺材铺的东家夏老四却从来不自视轻贱,相反,他还自视高人一等,尤其是看不上对面坐馆的赵老郎中,不为别的,只为他这棺材铺虽是贱业,但赚的银子却是多的吓人。

    他赵老郎中医个活人,不过赚几个铜板,要是碰上家徒四壁的,没准还贴上几幅药,只有碰到那官宦人家或者是富贵之家,才能稍稍赚上那么几两银子。

    可他夏老四却真的是财源滚滚了,打幅棺材不过费些木料,工时,成本用不了一两银子,但这要是卖出去,可是五两起价,少一两都没得商量。

    那买棺材的又都是急着收敛亲人的,哪里会与他斤斤计较,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咬牙买了。再搭些白事用的物件,一具棺材至少要赚到六两银子。

    一斤猪肉不过七个铜子,这六两银子能买一口肥猪,再加上关外这两年不停的打仗,这一打仗就要死人,死人就得要棺材。穷人家自然买不起,可你挡不住那有钱的人家也多啊。

    放眼这宁远城,有钱人家就多了去,不说那原先的大户,就是那南来北往的商贾就不下几千号人,哪个荷包里少了银子?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要躺到那棺材中,更不说这兵荒马乱丧于非命的比比皆是了。

    方圆百里,连他夏老四,不过才三家铺子专售棺材,这生意能不红火?

    钱财险中求,那些个商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跑来关外,图的不就是个钱财嘛,他夏老四舍了关内的家业跑这宁远城,为的也是个钱。只不过那些人赚的是活人的钱,他夏老四赚的是死人钱。

    死人钱同样是银子,是银子就不烫手,拿着心安。我这又不是偷蒙拐骗,凭啥要自轻一等。

    这年头,有银子的便是大爷,太祖皇帝当年还定下祖制,不准商人穿绸缎呢,可你看现在,哪个有钱的商人不是穿绸缎的呢?

    难道官府还能把穿绸缎的人全抓了不成?

    所以啊,甭把什么贵贱看得太重,一切往钱看才是正经。只要有银子,官府才不会管你穿啥呢。

    ............

    算盘珠子一拨,瞥眼便见赵老郎中又送走了一个来治病的穷汉婆娘,夏老四不由一声冷笑:倒好,又往外贴了。

    你说那些穷鬼也是,没银子你生什么病,在家等死就是了。大老远跑这来,还不是听说赵世和这老不死的肯白看病,又肯赊药嘛。呸,悬壶济世悬壶济世,总有一天把你这老不死的给搭进去。

    做生意没这样的!

    一手交银子,一手交货,这才是正理!

    老不死的,看你这医馆能撑到什么时候!

    一口唾沫打嘴里吐出,还没来得及抹嘴,眼前黑影一闪,一个汉子却进了铺子。

    “掌柜的,棺材怎么卖?”那汉子嘴里问着,人却到了摆在店中央的那口棺材边,仔细的上下打量着,不时还用手敲来敲去。

    一见生意上门,夏老四顿时喜笑眉开,可是脸上却不能挂笑,故作沉痛的走到那汉子身边,叹口气:“老弟家中有丧?”

    那汉子“嗯”了一声:“兄弟没了。”眼睛始终看着那口棺材,并不曾朝夏老四多看一眼。

    来买棺材的多了,夏老四见多不怪,知道这汉子是在看这棺材好不好。

    故作好意的说道:“既然是自家兄弟,这棺材老弟却是要买好些的,不然,对不住死去的兄弟啊。”

    汉子只顾着看棺材,闻言,头也不抬一下,说道:“是这理,自家兄弟的后事,自然要办得风光些,这棺材当然要用好料。”顿了一下,拍了拍眼前这口棺材,问道:“掌柜的,这口棺材就不错,什么价?”

    “老弟好眼光,一眼就看出这是上等木料打的。”夏老四先恭维这汉子一声,尔后五根指头坚起,“不贵,五两银子!”

    “这么贵?”那汉子呆了一下,价格与他想象的有不小差距,他原以为两三两银子便能买到,不想却要五两银子一口。若照这价买,守备大人给的银子可不够啊。又想就算只有两三两银子一口,银子也不够,这可如何是好?

    见汉子犹豫,夏老四以为他嫌贵,怕生意黄了,忙道:“老弟,一分钱一分货,我收五两银子自然有收五两的道理,别的不说,我夏家铺子售出的棺材可保百年不朽!别家,嘿嘿,能保十年就算不错了。”

    一听能保百年不朽,那汉子眼睛一亮,毫不迟疑的便答应了:“那好,我就要这棺材了。”

    夏老四心中一喜,忙道:“行嘞,老弟家住何方,我这就着伙计给府上送去。”

    那汉子却摇了摇头:“不急,我要的不止一口。”说完朝店后瞅了一眼,店后有几个伙计正在赶制棺才,他看了片刻,所首问夏老四道:“你这店里现成的有多少口棺材?”

    现成的有多少?这个问题让夏老四忍不住愣了愣,迟疑一下,犹犹豫豫的问那汉子:“怎么?…老弟家中出大事了?”

    汉子没有说话,只是朝后面看,似是在盘算什么。

    见状,夏老四有数了,看来这汉子家死的人不少,不是遭了瘟就是遭了兵。死的人多了,要的可不就是不止一口棺材嘛。

    大生意,大生意啊!

    夏老四强忍住心头的跳动,带有几分悲伤对那汉子道:“府上遭逢如此不幸,老弟还要多保重才是……却不知老弟到底要多少口棺材呢?”

    那汉子先是侧头想了想,尔后转过头来对夏老四说了句:“看你这店也不大,也不难为你了,就五十口吧。”

    五十口?!

    夏老四听了差点没懵过去,难以置信的望着这汉子:你家有这么多人?

    一下死五十口,这不就是灭门,死绝了嘛?嘿,太惨了、太惨了,也不知这家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噢。

    惊愕过后,便是狂喜了。五十口棺材,一口棺材五两银子,这便是二百五十两银子,外加白事所用的丧品,小三百两怕都能有!

    啧啧,今儿真是财星高星,要发大财了!

    心中狂喜,面子却是一点也不能显现出来,夏老四故作为难状对那汉子道:

    “老弟要的太多,店里现成的只有十多口,怕是要伙计们连夜赶工,紧赶慢赶也得一两天功夫,老弟也知道,这料子虽然都备了,但一口口打成,是很耗时的。”

    “一两天?”那汉子听了,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可以,两天后你把棺材打齐吧。”

    “那行,我这就让伙计们开工。”

    唯恐这汉子反口跑到别家再买,夏老四张口便道:“五十口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不知老弟是现在付呢,还是交付时给?”

    那汉子听了这话,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拎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扔到棺材上,说了句:“临来时大人就给了这么多,你全拿去吧。”

    大人?

    夏老四有点糊涂,敢情这汉子还是官府的?

    管他是不是官府的,只要给银子就行。心中想着,顺手就从棺材上拿过那钱袋,心中想着怕是装的金子,也是,两百五十两银子可不少,一个钱袋哪里装得下。这里也只能是金子了,不然哪够?

    打开钱袋一看,人却傻了:这袋里装的哪是金子,分明就是银子,而且充其量也就二三十两银子,离两百五十两可差一大半呢!

    “老弟这是定金?”夏老四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这汉子是给定金呢。

    哪知那汉子却是一脸正色的冲他摇了摇头,尔后说了句:“不是定金,是买你这五十口棺材的所有银子。”

    “什么?那可不成!”

    夏老四一听,马上跳了起来,嚷道:“咱打开铺子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老弟你用这么点银子就要买我五十口棺材,这也忒能说了吧!你要真想买我店里的棺材,一句话,银子得给足,否则,还请老弟再去他家看看!”

    听了他这话,那汉子的目光不徐不还的扫他脸上扫过,冷冷说了句:“掌柜的,你以为我跟你说笑吗?”

    话音刚落,铺子外却突然冲进来十多个手拿长刀的士兵,把堆在门口的纸钱假人撞倒一地。

    “你们!你们…”

    夏老四慌了,知道今儿要倒血霉了,这汉子哪里是平常人家,分明就是那在刀口舔食的兵大爷。看他们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强买自己的棺材的!

    一个额头上有刀疤的士兵见夏老四竟然还盯着他们看,脖子一昂,手中的长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一刀剁了你!”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夏老四吓得尿都快出来了,身子直哆嗦。

    后院棺材铺的伙计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扔下手中的家伙什就往墙角躲,谁也不敢出来问问怎么回事。

    外面经过的行人也见到了棺材铺里冲进了一帮边兵,还有人拿刀架在那掌柜的脖子上,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却都明智的躲到一边去,谁都不敢去凑这个热闹。

    对面医馆的老郎中也被对面发生的事情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书,不知所措的望着夏老四。

    ………

    “潘虎,把刀放下,别吓着人掌柜的。”

    “是,千总。”

    听了千总的话,叫潘虎的士兵哼了一声,把刀从掌柜的脖子上移开,眼睛却仍然怒瞪着他,似乎这掌柜再不识趣,立马就能挥刀把他砍了。

    见掌柜的吓得不轻,蒋万里知道目的达到了,换了个语气,很是和气的对他说道:“掌柜的,实话与你说,我们是松山军,订这些棺材是为了给和鞑子血战阵亡的兄弟收敛,让他们能够有归宿。不过银子就这些,兄弟我手里实在是紧得很,对不住掌柜的了。不过掌柜的放心,我松山军办事向来公平,绝计不会让你吃了亏。这点银子你且先收着,我这再给你打个条,待过几日你凭这条到锦州找咱守备大人,我家大人自然会补足你余下的银子。”

    “这…”

    夏老四有些犹豫,五十口棺材成本也不小,往小了算也得四十多两,他们才给了二三十两,要是这汉子说话不算数,凭了他那条领不到银子,自己至少得亏十来两,这想想都肉疼。

    但是人家把道亮明了,明晃晃的刀就在自己眼前晃悠,你说能不答应嘛?

    唉,就当是被土匪抢了一回吧!

    想到这,夏老四只能哭丧着脸无奈的答应下来:“既然军爷这么说,那小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弟兄们是和鞑子战死的,小人能够有幸替他们打造棺材,也是三生有幸,这银子缓些便缓些吧。”他倒是没说这银子就不收了,生意人就是生意人,不管到哪步,把银子看得都重。

    “掌柜的深明大义,我这替弟兄们多谢了!”

    冲这掌柜的一抱拳,蒋万里走到放有算盘笔墨的地方,取了张纸便打了个条,落款是自己的名字。写好之后,便递了那掌柜。

    夏老四接过条一看,落款是松山千总蒋万里,写着的是“欠购棺材银两百两”,比之原数少了二十两。刚要开口说不对,话到嘴边却止住了,赔着笑脸将这条收在袖中,说道:“小的这就让伙计们开工,这就开工。”

    “有劳掌柜的!”

    蒋万里又抱了抱拳,夏老四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后面招集伙计们立即开工打造松山所需棺材。

    这边,那叫潘虎的兵指着对面的医馆对蒋万里道:“千总,大人要咱们找个医术好的郎中,我看对面那老郎中就成。要不咱就请他去吧?”

    蒋万里扭头看那医馆,见那老郎中也正盯着自己看,看模样,像是个医术高超的神医。便点头吩咐潘虎:“好,你带两人去请那郎中到锦州一趟,我这还要到另两家去,棺材的缺口太大,咱们只能先解决一部分,余下的待到山海关再想办法解决。”

    说完,留下潘虎他们,自己领着人往城东而去。

    ............

    待千总走后,潘虎便走到街对面,对那一脸疑惑看着自己的老郎中,很是客气的问道:“先生可否出诊?”

    老郎中怔了怔,点头道:“可出诊,却不知几位军爷要老朽到何处诊治,诊治的又是何人?”

    潘虎说道:“锦州,诊治的是我军中受伤弟兄。”

    “锦州?”

    老郎中有些犹豫,锦州离宁远有百十里路程,他年事已高,怕是禁不住这一路颠簸。

    “怎么,先生不愿出诊?”

    潘虎对这郎中倒是十分的客气,与先前对那棺材铺掌柜的态度截然不同,见这老郎中面露为难,也不恼火,而是耐心的又问了句。

    老郎中考虑片刻,并没有说自己愿不愿去,而是反问潘虎:“方才老朽隐约听军爷们说是松山军,却不知是否是那支在大凌河城下与建奴血战不退的松山军?”

    闻言,潘虎很是骄傲的一挺胸膛,无比自豪道:“正是我松山军!”

    见果然是那和建奴血战的松山军,老郎中顿时一阵激动,毫不犹豫的便答应道:“为松山军的好汉诊治,老朽义不容辞!请三位军爷稍侯,老朽收拾一下,这便随军爷们前往锦州!”

    “先生何以答应如此爽快,锦州离此毕竟遥远?”老郎中的爽快倒让潘虎有些意外了。

    老郎中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近乎哽咽道:“老朽之所以愿与军爷前往锦州,只因想亲眼见一见那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施大人!想我华夏千年来,何曾有过如施大人这般真英雄,能得见他一面,老朽便不算枉活一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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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此大捷非彼大捷

    更新时间:2012-10-08

    所谓“松山大捷”在北京城的反应远不及当年的“宁远大捷”来的轰动,虽说所斩首级相差无几,但施大勇可没有“重创奴酋”这等大功绩,再者当年乃奴酋努尔哈赤亲率数万大军猛攻宁远一座孤城,单声势就比大凌河城下碰上的几千建奴要吓人的多。

    再加上之前朝廷诸位大人们以为宁远必失,建奴必定长驱直入进逼山海关,京师已经戒严了,命各地勤王的圣旨也都用了印,不想袁崇焕却奇迹的保住了宁远城,让上上下下都长松了口气。虽说代价大了点,觉华岛的上万军民被建奴屠戮一尽,但怎么说,奴酋也是匆匆撤兵了。这奴酋撤兵,山海关便无虞,山海关没有危险,京师自然也就安全了,如此一来,怎么不算是大捷!

    因此上上下下都对宁远大捷予以了充分肯定,当时,真正是朝野轰动,人人惊喜,众口皆赞那袁崇焕乃不可世出之良将,大明关外的擎天之柱,平辽复辽指日可待。

    就连一向最见不得旁人立功的御史言官们也集体转了向,向天启皇上夸赞袁崇焕的奏疏真是跟雪片一样飞进大内,当然,每道奏疏上无一例外的指明了宁远大捷最大的功臣乃天子近侍——九千岁魏公公也!

    虚惊一场的魏公公更是不会放过这等扬名之举,于是乎,朝野上下一齐开动,这“宁远大捷”想不大捷也不成了,那袁崇焕想不出风头也不行。

    而发生在大凌河城下这场战斗完全是场遭遇战,远不及宁远大战那般吸引人眼球,事先根本没有人知道会有这场战斗。你叫朝廷的官员们怎能生出切肤之感,认为这真是场可以媲美宁远之战的大捷呢?

    当然,祖大寿能率部打出斩首两百有余的战果来,确是让人振奋,毕竟打建奴作乱起,一战能斩杀如此之多的敌兵首级也是少数了,但在朝官们看来,这松山之战不管你辽东方面如何自夸,到朝廷这也只能用一句“将帅齐心,上下协力,致有此大胜”来定语了,不可能如当年一般大肆宣传的。

    这也不能怪京师里的官员们如此看“松山大捷”,说起这场战斗对大明、对皇上、对他们有什么重大意义,好像还真没有。

    一没有斩将夺旗,二没有收复失地,三也没有聚歼来犯建奴,不管怎么看,将之称为如宁远那般大捷,好像是有点太抬高了。

    把官员们的看法先放在一边,你就说民间吧,这百姓们一听是大捷肯定高兴,可再一问杀了多少鞑子,人怎么回答。你若回答是北虏加东虏才两百有余,那百姓还不骂娘:“这什么狗屁大捷?才杀了两百个鞑子你就敢称大捷,这带兵的也太他娘的往脸上贴金了吧?想当年万历爷在时,咱大明在朝鲜杀了十几万倭寇,这大军班师归朝都没用大捷,现在倒好,砍了两百个脑袋就敢称大捷,难不成咱大明现在真的一日不如一日了吗?”

    那宁远之战虽说斩首甚少,但毕竟奴酋的确是领着大军而来,不比松山这仗只对上了建奴镶黄、镶红两旗两个牛录,再加上祖大寿所说的正蓝旗精锐,也不过四五千号人,声势真的没法比,这大捷真的没法称。

    当日祖大寿和丘禾嘉派往京师报捷的快马是直奔的会极门,目标很明确——直奔皇上去的,而内阁直到第二天司礼监来人告知才知晓。

    不说首辅周延儒心中对祖丘二人越过自己是否有不满,单兵部这边对辽东办事不按章程来还是颇有不满的,尚书梁廷栋当时脸可是冷下来的。

    倒是言官们却和崇祯皇帝一样兴奋,两年前建奴在京畿横冲直撞,如入无人的凶煞模样还让他们记忆犹新着呢,这两年关外虽没有什么大战事,但是建奴又攻朝鲜又打蒙古的,闹得是不亦乐乎,大明却是束手无策,实在是有些丢人。

    现在好了,总算是打了一仗,兵部验过首级了,都是实打实的鞑子,怎么不叫人高兴?

    礼部给事中王化第一个上疏称赞此次辽东大捷,尔后又有刑部都给事郑泰、给事中周年等人上疏跟随,随后各科给事中都纷纷上疏,都察院的更是来劲,那辽东巡抚丘禾嘉可是他们的同僚,又是个老好人,他们这做同僚的岂能不帮衬一下!

    一时间,言官们都行动起来,为这“松山大捷”摇旗叫好,但是所有的奏疏却无一例外全被内阁压了下来。

    压下言官奏疏不是首辅周延儒的意思,而是次辅温体仁的意思。

    据说在接到礼科给事中王化的上疏后,温体仁便对周延儒说道:“不止此疏,接下不管何人上疏为松山之战叫好,内阁皆应压下不递。”

    听了这话,周延儒自然奇怪:“这是为何?兵部已验过首级,都是真鞑子无误,既然是胜仗,自然要多加称颂,一来振奋人心,二来以慰辽东将士,三来也让皇上高兴,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何以长卿却要压下呢?”

    温体仁笑了笑,摇头道:“辽事自万历年起,便是噩耗多于喜讯,失地失人举不胜数,朝廷耗巨资养兵,兵却不知奋勇,以致崇祯二年巨变。今孙承宗主辽事,倡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徐徐恢复。大凌河城五月始修,前后已经三次,每次修筑,建奴必举兵来毁,以我看,这次亦不能免,只怕建奴大军旬日便会奔大凌河而来。若此时我们大张旗鼓宣传这松山大捷,试问,若祖大寿不敌建奴大军,内阁又要如何善后?”

    “这…”周延儒陷入沉默。

    “皇上年轻气盛,初闻捷讯,自然喜出望外,但若这噩耗随之而来,只怕...”

    只怕什么,温体仁没有说。

    周延儒自然明白温体仁想说什么,微一点头:“那依长卿看,内阁如何处置才能两方都交待过去?”

    温体仁笑道:“内阁也无须动作,皇上许下的封赏自然照发,但也仅此而已,这事便如没有发生最好。言官们闹也好,不闹也好,咱们就当没有听见。照我说,首辅还是想一想何人能替孙承宗的好。”

    嗯?

    闻言,周延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旋即故作悲痛,沉声道:“但愿祖大寿不负皇命,辽事不能再有失了,若真如长卿所言,我这首辅只怕也要受累了。”

    听了周延儒这话,温体仁故作随意的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第四十二章 封赏 汉人的铁浮屠

    更新时间:2012-10-08

    朝廷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六月十四报捷快马进的京,六月十六首级送到京城,六月十九,封赏的旨意便下来了。

    兵部来的是武选司郎中江一鹤,一个胡子比头发长的老官僚,脸上明显可见老人斑,但走起路来却是精神得很,说话时也是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衰老的样子。

    武选司与吏部的文选司、考功司以及市舶司被人称为四大肥缺。顾名思议,武选司自然便是负责全国武将升迁,因此,江一鹤虽然是一年迈老朽,但锦州城内的官员却是谁也不轻小瞧他,尤其是那些武将们,巴巴的提着厚礼送上门去。江一鹤也不客气,照单全收。倒是随同来宣读崇祯拨内帑一万两犒军圣旨的小太监要清廉得多,只收了丘巡抚给的五十两银子程仪,除此之外,没有收过任何官员的任何孝敬。

    不知道是不是他出京前曾经被上面的公公们警告过又或是真的不贪钱,又或是第一次出京,不知道如何捞油水。

    答案谁也不知道,倒是锦州的这帮官员们心中忐忑起来了,在那太监面前不敢造次,唯恐这小公公回去不知轻重的乱说一通。

    因祖大寿人在大凌河城,所以江一鹤和那太监就在锦州宣了圣旨,并没有跑去大凌河城。不知道是不是二人知道大凌河城乃前线,生怕和施大勇的松山军一样迎面碰上建奴的缘故。

    替祖大寿接旨的是他的亲弟弟副将祖大乐,也是在接旨的时候,施大勇第一次见到祖大寿的妹夫,吴三桂的父亲——辽东总兵吴襄。

    吴襄比祖大寿小了十几岁,不过三十几岁,正值壮年,单看貌相,便是一员虎将的样子。

    不过施大勇对吴襄倒不感兴趣,他想看的是他的儿子,可惜吴三桂这会还小,与母亲在宁远,并不在锦州。

    随同祖大乐、吴襄同来的还有副总兵刘泽清,祖大寿的另一个妹夫副将裴国珍、另外还有参将祖宽、夏成德、吕品奇等辽东系将领。

    其实锦州城中还有一个总兵,此人便是山海关总兵宋伟。

    宋伟是山西人,本为辽东副将,崇祯二年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千里赴援京师,结果在通化阵亡,兵部尚书梁廷栋便保荐宋伟接了赵率教的位子,做了山海关总兵。

    山海关总兵的辖区和防线自然是在山海关,但宋伟上个月就带了三千兵来了锦州,因为祖大寿为重修大凌河城抽光了锦州守军,所以孙承宗便命宋伟和吴襄暂时接防锦州,以防锦州过于空虚有什么不测。

    本来宋伟也是要来巡抚衙门迎接钦差的,但是大兴堡那边却出了点事,需要他这总兵大人前去处理。军务要紧,他便没有来巡抚衙门,特地叫人与丘禾嘉知会了一声,托巡抚大人代为向钦差问候。

    ………

    封赏如那夜崇祯在乾清宫所宣一般,祖大寿加了镇武将军号,荫了一子锦衣卫同知,赐金银各百两,貂裘、雕鞍、白马各一。

    镇武将军是个武散官,比之祖大寿原先的前锋将军来,有名而无实利,只是个聊胜于无的一个将军号。

    金银百两也不是什么厚赏,那貂裘、雕鞍、白马不过是显示身份尊贵而已,因此,朝廷对祖大寿的封赏有等于无。

    宣旨时,施大勇一直偷偷看着祖大乐和吴襄他们,发现他们在听完祖大寿的封赏后,都很愕然。祖大乐愣了十几秒才回过神磕头三呼万岁,从那太监手中接过圣旨,转身时,脸上明显有几分不岔。显然,祖系的这帮将领对于朝廷给祖大寿的封赏是有意见的。

    倒是丘禾嘉却是实在的得了大好处,大明开国以来,以御史衔巡抚、巡安各地的不在少数,但加左右都御史或左右副都御史衔巡抚地方,一般就是总督级别的了。

    崇祯给了丘禾嘉一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加上其本来就节制关门诸军,这便是实质上的辽东总督,计较起来,是可以与孙承宗的经略平起平坐的。

    对于祖大寿没有获实利,丘禾嘉却得了个总督待遇,施大勇分析可能是崇祯心中对两年前的事情并没有真正释怀,又许是出于“以文御武”的出发点如此安排,不然没法解释这二者的封赏有天地之壤差别。

    其实细细一想,祖大寿已是大明诸镇武将第一人,左都督、挂前锋将军印的前锋总兵,麾下尽拥大明最精锐的边兵,再往上升,还能有什么官能升的?难道还能封公封侯什么的?肯定不行,那些散官便是来解决此类常规途径不好解决问题的。

    ...........

    正寻着思,耳畔响起那太监的尖利嗓音:“松山守备施大勇接旨!”

    来了!施大勇一个激灵,忙上前三步,跪了下去:“臣施大勇接旨!”

    “上谕:松山守备施大勇智勇过人,以一军之力力敌建奴精骑,斩首甚巨,朕心甚慰,着升锦州参将,赐金银各五十两,另赐御刀一柄,御酒十坛,其部有关将校亦一同升赏…”

    “臣领旨谢恩!”

    从那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后,边上已有人将参将袍服、印凭、还有那把御赐宝刀奉上,施大勇一一接了,然后恭敬万分的退了下去。

    那太监接着又宣了崇祯拨内帑万两犒军的圣旨,宣完,众人自然是三呼万岁。

    一两银子约合后世人民币一百元,一万两便是一百万元,这奖赏是很丰厚了。

    吾皇万岁!

    施大勇真心暗道了声,后人常说崇祯抠门,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不过名义上这一万两银子是皇帝犒劳所有参战将士的,祖大寿那边虽然根本没有参战,明面上也是可以分一分的。话是这么说,但施大勇不担心祖大寿这么无耻,会打这一万两银子的主意。

    要知道祖大寿每年从朝廷领的饷银数十万两计,这辽西的土地大半也都在他手中,哪里会看得上这区区万两银子。再说兵部把户部拨来的赏银也带来了,祖大寿更没必要向这一万两银子伸手,传了出去,他祖帅丢不起这人。

    因此,施大勇一点也不担心这一万两银子会被人分杯羹去。他本就急没有银子,现在一下有了一万两,好多事情便能迎刃而解了。

    银子,虽不是万能,但却是能解决人之大急的。

    ...........

    旨宣完了,该打的秋风也打得差不多了。江一鹤笑着和那太监说可以回京了,那太监怕是真的头一次出京,一路上事事都听这江老头的,见事情都办完了,便点头答应了。

    江一鹤又领着这太监和丘禾嘉、吴襄、祖大乐、刘泽清、施大勇他们一一告辞,尔后踏上停在巡抚衙门外的马车便出了城。马车转动那刻,那小太监突然从车里探出脑袋,在人群中找到施大勇,好生的又看了几眼后,方才缩了进去。

    这一看,把施大勇看得莫名其妙。

    许是知道大凌河之战的真相,又或是放不下架子,吴襄、祖大乐、刘泽清他们待钦差走后,便与丘禾嘉告退了,自始至终没有和施大勇说过一句话,也没来向他恭喜什么。倒是祖宽和另一个参将吕品奇笑着来恭喜施大勇,施大勇与他们客气一番后,几人也都各自回营了。

    施大勇正准备回营看看曹变蛟那边搞得如何了,丘禾嘉却叫住了他。

    “末将恭贺抚台大人高升!”

    先贺了一句丘禾嘉高升,尔后施大勇才问道:“不知抚台大人叫末将有何事?”

    “何事?”丘禾嘉呵呵一笑,指了指堆在巡抚衙门的十几个银箱,打趣道:“皇上拿自家的私房银子赏了你施大勇,怎么,你就打算白送给本抚台了?”

    施大勇一脸郑重道:“抚台大人若是需要,权当末将孝敬的便是。”

    施大勇的回答让丘禾嘉有些意外,奇道:“倒视钱财如粪土了,些许日子不见,你是越发叫本抚刮目相看了。”

    施大勇依旧很郑重的说道:“回抚台大人,末将并不是不喜欢银子,只是末将知道这银子有轻重急缓之用,若是抚台大人要用这银子,那便是急事重事,如此,末将岂能自留。”

    丘禾嘉笑了笑,摇头道:“户部拨下的银子本抚已叫人运到大凌河去了,待祖帅与你分配。这些银子,齐公公却是交待过,皇上说了,是犒赏你松山将士的,故本抚就直接留下,你等会叫人来抬回去分发给将士们便是。本抚又不是逐利之人,又无急需用银之处,如何能要将士们的赏银。须知,这赏银乃将士们拿命换来,本抚若伸手拿了,岂不是狼心狗肺之辈,这后背是要被人戳的。”

    说到这,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一事本抚要事先告你知晓,你须得知道才好。”

    施大勇身子微欠:“抚台大人请讲。”

    “皇上拨的是一万两不假,不过照例,却是要扣下常例的。本抚自然不会要这些银子,但无奈京里已经扣下了,这里只六千两,却不是真的一万两。”说完,丘禾嘉一脸无奈。

    一万两变六千两,一下就少了四千两,施大勇如何不心疼。暗骂京中那帮混蛋,连皇帝的私房钱也敢克扣,真是帮见钱眼开的蛀虫。嘴中却坦然道:“能有六千两,末将已是感念皇恩浩荡了,哪里还敢奢望更多。既是常例,自是要遵从,末将并无意见。”

    听了施大勇的话,丘禾嘉不由感慨万千:这施大勇,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了。当日马世龙向我推荐他时,我只道是一武夫,不想却是干将之材。能屈能伸,又知轻重分寸,他日前途无量啊。

    见丘禾嘉没有话说,施大勇心急回去,便道:“抚台大人若没有其他吩咐,末将这就回营了。”

    “去吧,去吧。”丘禾嘉笑着挥了挥手,陡的又想到一事,忙道:“噢,对了,听小曹说,你要打造咱汉人的铁浮屠?”

第四十三章 历史倒车 重甲骑兵

    更新时间:2012-10-09

    铁浮屠,又名铁浮图,乃重甲骑兵,史载为金国大将完颜兀术所创,与拐子马一起随同金兀术征宋,立下赫赫战功,后被宋将刘琦、岳飞部剿灭。

    “那铁浮图、拐子马不过金人故说,未必当真。世上岂有重甲骑兵三人并行的道理,你要知道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你从军多年,焉能不知?却不知何以要小曹为你打造这铁浮屠?”

    丘禾嘉熟读兵书,自然知道载于《宋史》的金军铁浮屠一说,当年读史至此时,他便有疑虑,总觉这铁浮屠三骑并一骑不可信,现在听说施大勇也要打造一支铁浮屠出来,不禁便把自己的疑惑说了,直觉施大勇要打造铁浮屠太过想当然了,不可取,不可取。

    施大勇却道:“末将以为铁浮屠一说应为真,三人并骑之理与那赤壁之战曹操铁锁连舟如出一撤,所不同的是一在水中,一在陆上而已。只要操练得当,三骑并行,进如一骑,退亦如一骑,并无不可能。”

    听施大勇将铁浮屠与铁锁连舟相提,丘禾嘉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勇啊大勇,你要本抚如何说你才好。你既知道那铁锁连舟典故,如何能不知那曹操十万水军的下场?便算这铁浮屠三人并骑能行,一骑倒地,二骑不得松,势必也要跟着绊倒,如此,这马也好,人也好,不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吗?”

    “这……”

    施大勇怔在了那里,他只一心要打造汉人的铁浮屠,却忘了这铁浮屠之大弊了。脑袋急刻转动,欲思破解之策。

    见施大勇不说话,丘禾嘉一笑,续道:“兵书有云,用骑有十利: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敌虚背;三曰追散乱击;四曰迎敌击后,使乱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津关,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整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这十利乃用骑精髓,试问,这又有哪利与那铁浮屠有关连?”

    骑兵之道,在于机动,历来骑兵制胜,胜就胜在这机动之上。那铁浮屠乃重甲骑兵,连人带甲重达二百余斤,试问,这马如何能跑得动,又如何能跑得快。失去了骑兵最重要的机动性,与那步兵又有何不同?

    纵观各朝,重甲骑兵一说便不多,蒙元以来,骑军便以轻骑为主,那建奴的八旗便是如此。作战时,来去快如闪电,着实叫明军吃了不少苦头,偏偏拿他没有办法。北宋时,辽军、西夏军也是这般利用轻骑,极少有如铁浮屠般重甲骑兵正面冲阵的。

    就如那铁浮屠最多也不过三千骑,还须一万五千轻骑拐子马掩护,方才能正面冲阵宋军。纵使它真如人形坦克般厉害,最后不也是被宋军给破了么。此后,金国也再未打造铁浮屠。

    由此便知,这铁浮屠绝不是什么大杀器,不是无坚不摧。现在,施大勇却异想天开要打造什么汉人的铁浮屠,这便是开了历史的倒车了。试想,若这重甲骑兵真是攻无不克,逢战必胜,何至自金以后便消声绝迹了呢?

    十六世纪,西方已经是火器的时代,未来,也将属于火器,可施大勇却要逆历史潮流而为之,搞这个已经被淘汰的重甲骑兵,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穿越者,是要引领时代,而不是逆时代而行。

    但是施大勇却不这么认为,想了片刻后,仍坚持他的意见,他对丘禾嘉说道:“抚台大人所说用骑十利,确是如此,但末将却以为这铁浮屠实乃我大明破建奴之利器,若用之得法,则平辽指日可待。”

    “噢,原闻其详。”

    丘禾嘉虽觉这铁浮屠太过异想天开,但也不是老顽固,若施大勇说得有理,他未必不会支持。

    “建奴八旗皆为轻骑,且擅于骑射,末将在大凌河与他们镶黄、镶红两旗接战时,便是吃了他们大箭的亏。现在想来,还后怕得紧。故末将这才想到用这铁浮屠克制他们的大箭。这铁浮屠无论人马,皆重甲以披,只露双目,浑身上下无有一丝缝隙,如此甲片包裹下,建奴大箭再厉,又能耐我何!”

    “是这么个理,甲厚箭不能至,但也不必依赖这铁浮屠,但叫将士们多披两层甲便是了。”丘禾嘉不以为然的说道。

    施大勇点了点头,却道:“若是多披甲,倒不如这铁浮屠来得厉害了。抚台大人也知,今日天下,无论是我大明还是建奴,亦或蒙古,骑兵所着甲无非锁子甲,棉甲二途,除此之外,向无重甲骑兵一配。试想,他日我军与建奴对阵,两军交战之时突有一队铁浮屠从正面杀出,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取建奴首脑之在,以建奴轻骑定难以抵挡。如此,建奴阵脚必乱,我军其余便可趁势一鼓作气突进,若此,必能胜也。”

    说到这,脸上浮现痛苦之色,“若没有一支可以克制建奴的骑兵在,我大明将士便真的只能以血肉之躯去和建奴的骑兵硬拼了,杀敌一百,自损八百,实叫人心痛无比。”

    “唉…”

    丘禾嘉亦是叹息一声,建奴骑兵厉害,大明却是多步兵,以步击骑,伤亡自然惨重。

    片刻后,开口说道:“本抚算是明白了,你所谓的铁浮屠只是想用来出奇招,取出其不意之效,绝并非刻意经营,以为长久之道?”

    “抚台大人这话又错了,末将是真的想用心打造一支属于我大明军队,属于我汉家男儿的重甲铁骑铁浮屠的!…不过末将也知,这铁浮屠打造不易,即便抚台大人全力支持末将,末将也不敢确保就真能打造出来。”

    施大勇是真的没有底,重甲骑兵代价太高,以大明现在的财政,怕是负担不起。何况,这只是他一个参将的私人行为,在外人眼里,他这打造的铁浮屠其实便是在打造他自己的家丁,哪里是替朝廷打造强军。

    但要是有了辽东巡抚的支持,施大勇便能光明正大的打造铁浮屠,而且能够获得巡抚衙门调配的一切资源,不必为银子发愁。不过不为银子发愁,另叫人发愁的事却也多得很。

    战马倒不是主要的问题,辽东军所骑的大多都是蒙古马,耐力极佳,负重两百多斤倒也能够,重甲骑兵本身就是舍弃了速度,只凭蛮力冲撞,对速度并不看重。难就难在这甲上,人马皆配甲,完全将人置于甲内,这甲的选择和打造便是个大难题。

    施大勇当然是希望这甲既能起重甲之效,却是越轻越好。但如何在二者之间获取一个最佳点,却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锦州的随军工匠也有,人数也不少,有数百人,但熟铁却是不多,需要从关内调运,这一来一去时间上就来不及。而以现有资源,能打造出多少铁浮屠便是个未知数。

    铁浮屠打造出来,如何让人骑磨合,士兵与士兵之间调度一致,以最好的发挥人形坦克的碾压力等等,都是要解决的难题。另外一个铁浮屠最少要两个辅助骑兵,如此一算,他施大勇手下也没有足够的骑兵和战马可用。

    皇太极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了,自己的松山军已经残了,眼下根本不可能拉出去。丘禾嘉在关外除了自己巡抚衙门的亲兵队,也就施大勇一个嫡系,因此根本没有办法为他调派兵员补充。

    眼下,别看施大勇已是正三品的参将了,可是在锦州城内,他的人马却是最少的。祖大寿拨给的五百骑兵和骑兵营的两百残兵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了。把这七百骑兵打造成重甲骑兵,只怕也是施大勇走投无路之下的唯一选择。

    他真是被八旗的大箭射怕了,在琢磨如何避免被八旗骑射打跨时,他本能的便想到披重甲,进而再想到人马皆披,最后很自然的便想到重甲骑兵,之后,铁浮屠这个名字便闪现在他的脑中。

    但不可否认的是,施大勇坚持打造铁浮屠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不信汉人除了改良火铳外,就没有办法真的在野战之时打败这些游牧民族!

    重甲骑兵是他继长木之后的第二个属于冷兵器时代的尝试。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穿越者心中产生唯火器才能战胜异族的念头,因为这无疑从侧面告诉世人,我们汉人是无用的,我们汉人是可以被随便征服的,我们汉人是没有血性的!离开火器,我们什么也不是!

    不,绝不是!

    能被野蛮征服的文明,我们宁可不要。

    我们需要的是能够征服野蛮的野蛮!

    …………

    “小曹那边做得如何了?”丘禾嘉忽然问道。

    施大勇回道:“已做了几天,末将这会也急着想回去看看到底如何,若真能行,还请抚台大人能够全力支持末将打造出一支能够克敌制胜的重甲骑兵来!”

    丘禾嘉微一沉吟,并没有当场答应下来,而是说道:“且看这首骑是否能成吧,若可行,本抚必尽力为你行方便。”

    施大勇抱拳道:“多谢抚台大人!”

    丘禾嘉微一点头:“你这心现在也不在这,本抚便不与你多说,你且回去看看,若成功,叫人来告知本抚,本抚到你营中一睹为快。看看你这铁浮屠是否真能助本抚平辽!”

第四十四章 汉家豪杰多悲壮

    更新时间:2012-10-09

    千里运尸所用人手太多,武勇二营士兵皆来自关内昌平,这同乡的尸骨自然也应由他们送回。

    黄安、邵武二千总作为施大勇的代表领着几名把总已于数日前踏上南返之路。

    尸车未入锦州城,启程时,丘禾嘉感将士孤魂南归,却无裹身之棺,便令锦州城内士绅献棺,如此得了百余具棺材以供松山军用。

    将尸体装在马车上运回,很显凄凉,恐怕会让死者亲人见了更加伤悲。锦州这百余具棺材又是杯水车薪,故施大勇便吩咐黄安、邵武等人在南归途中购买棺材,银子不够便暂且赊着,若店家不愿,则直接强抢。要是店主告到官府,则由巡抚衙门发函告知,事后由松山结清便是。

    战死骑兵士卒尸骨倒好解决,本都是辽西土生土长,又大半乃举家皆丧之人,赖当年孙承宗“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之策方投身行伍。如今战死,尸骨自然不须像武勇二营一样运回关内昌平。

    与蒋万里等人商议后,施大勇择了松山为他们的埋魂之所,另要蒋万里到宁远等地购棺用以安置。

    昌平兵的尸骨,施大勇本欲亲自扶棺而回,无奈建奴大军即将到来,丘禾嘉身边无可用之人,他乃丘唯一嫡系,又新立大功,此正用人之时,如何能轻易离开。

    此时施部只夏德胜、李一忠二员千总所领五百骑兵,另有骑兵营残兵二百。步卒皆参与南下运尸,伤兵也被巡抚衙门收治。

    城中大小军营俱已被辽东系兵马所占,要他们让出是不可能的,不得已,巡抚衙门只好出面向城中一大户租借了西城一处废置仓房,施部这才得以在城中立足。

    朝廷封赏自然有专人安排,施大勇要做的便是将有功将士名单一一报录便是。

    六千两银子被郭义带着几十名骑兵营士卒运回。运回之后便封存,只待南归兄弟回来便行分配。

    御酒也同封存,曰:患难与共,富贵宜与共。有肉当同食,有酒当同饮。

    将士皆拜服,无人怨言。

    连日来,除有巡抚衙门送来的酒肉,城内士绅百姓闻松山与建奴血战,得胜大捷,身处辽东前线,百姓们自然知道斩首两百余级意味着什么,故与京师朝臣冷淡态度不同,锦州城内自发的犒军之举络绎不绝。有些百姓不知松山军驻于何处,又闻乃前锋总兵祖大寿一力指挥方有此大捷,便连带着将城内辽东兵马也视为有功将士,乐得那些辽东兵吃喝得得不亦乐呼。

    ………

    从巡抚衙门出来,施大勇便回了西城军营。一入营,“将军”呼声便一声赛似一声。

    守备大人连升三级,已拜锦州参将的喜讯早已传回营中,士卒皆为自家大人能荣升参将兴奋。

    与部下拱手致意后,施大勇一步不停便往营后而去。那里,年轻的曹变蛟正在受命为他打造铁浮屠。

    赖叔叔曹文诏善用骑影响,曹变蛟亦对骑兵情有独钟。与施大勇相谈一夜后,便致力于施大勇口中所谓“陷阵死骑”——重甲骑兵铁浮屠的打造。

    金国凤善守,曹变蛟善攻,早已被史家定言。

    无施大勇时空的十年后,曹变蛟陷入松山重围,时诸军皆溃,唯曹部誓死血战,反向而冲。

    变蛟身先士卒,领八百骑兵直奔皇太极大帐所在,一路斩兵杀将,如入无人之处。

    拉弓张弦,一箭正中皇太极左侧帝旗,致皇太极大帐急撤三百米。

    然彼时清军数万,明军皆溃,以一军八百之力,难以逆天。

    变蛟身中数十箭而亡,亡前仍高呼:“杀奴,杀奴!”

    勇哉,小曹将军!

    悲哉,小曹将军!

    哀哉,为何汉家英雄多悲壮!

    将军千古,万代不忘!

    …………

    “小曹,小曹,我那铁浮屠如何了?”

    一到后面,施大勇便呼了起来,如丘禾嘉般称呼曹变蛟为小曹。也是,彼时曹变蛟不过十八九年岁,他施大勇却已而立之年,称他小曹也不为过。

    呼了几声,却是没人答应。郭义有些奇怪,跑到马房后面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但只看了一眼,却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闻声,施大勇抬腿便至,随郭义目光看去,亦是忍不住惊道:“这是什么!铁浮屠如何会是这样!”

    铁浮屠三骑打造,施大勇看到的却是六骑,虽说人马皆有甲,但看起来,似乎不能称之为重甲骑兵。因为那些甲还是一片片的锁甲制成,并不是如板甲般一体。且每骑肚子上都绑着根尖利的长枪,细一看,不就是那武勇二营所持的长木么?

    曹变蛟此刻正和几个工匠站在那里,不停的在各骑间来回查看,不时拍拍这个,不时拽拽那个,对施大勇的惊呼声一点未觉。倒是那几个工匠忙躬身向施大勇行了礼。

    施大勇忙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只一脸疑惑的看着曹变蛟在那摸来摸去。也不去打搅他,就那么看着。

    参将不发话,众人便也不吱声,望着那六匹用甲片披着的战马嘀嘀咕咕。

    许久,曹变蛟突然大声叫了句:“拿鸟铳来!”

    鸟铳?

    众人一愣,要鸟铳干什么。

    一直跟着曹变蛟干活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人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取来一杆鸟铳递给了曹变蛟。

    这时,曹变蛟也见到施大勇了,只微一点头,便不再理会,拿起那鸟铳,取出火绳,便点了起来。那铳口却是正对着面前一骑的胸部。

    曹变蛟要干什么?

    施大勇呆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曹变蛟就那么大喇喇的拿着杆鸟铳对着战马发射。

    工匠们知道鸟铳炸响声音大,又怕战马被铳声惊动会暴起伤人,吓得全躲到了一边。

    施大勇倒不怕战马伤人,隐约他已经明白曹变蛟想干什么了。

    看来他是想拿这鸟铳来试试马甲的厚度,看看这些马甲能不能挡住铳子,不被击伤。

    不过,心中还是捏了把汗。

    鸟铳威力虽不大,不及八旗兵的大箭来得厉害,但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就是贴着马肚子射,这威力可就大得惊人了,比起那八旗大箭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那马甲看上去并不如何厚,真得抵挡这鸟铳一击?

第四十五章 神力 鱼鳞甲衣

    更新时间:2012-10-09

    “小曹小心!”

    眼看鸟铳就要打响,施大勇忍不住提醒曹变蛟一声。马死了不打紧,这要是马惊了,全身铁甲还加长枪的战马暴狂起来往前踏去,小曹再猛,不过血肉之身,如何能挡!

    曹变蛟却恍若未听,脸上一点变化也没有,只盯着那火绳子看。他不动,却吓得那些工匠们面无人色,人人胆寒。

    “咝咝咝…”

    火绳子燃得飞快,很快就燃到药室,瞬间便听“砰”一声炸呼,旋即黑烟冒起,继而便听“嘶”的一声,却是那中铳战马发出的悲鸣。

    几乎在同时,六骑铁马便发狂似的向前冲去,因马身皆被铁索相系,六骑无分前后,同时向前冲去。

    施大勇急得大叫:“小曹快跑!”

    曹变蛟却丝毫不惧,大喝一声:“畜生,停下!”一个箭步向前,竟然在那马就要撞到自己之时,硬生生的抵住了马脖子,如举千钧般屹立,身形不晃一下。

    这曹变蛟竟然如此神力!

    施大勇看得眼都直了,他自度虽也力大无穷,但比起曹变蛟来,怕是小巫见大巫了,真不知这曹变蛟是天生神力还是如何练出的!

    那座骑被曹变蛟如此一顶,竟然不得前进。然马身却是被另五骑拽着向前不由自主冲去。

    六骑同时发力,力量不下千斤。

    曹变蛟虽力大无穷,但也真不是什么神人,纵他使出吃奶之劲,也被带着向后退了数步,然也仅此而已。

    “快拉住马,快拉出马!”

    在施大勇的叫唤下,士兵们才醒悟过来,纷纷上前去拉战马,拉尾巴的拉尾巴,拽马腿的拽马腿,十多个士兵好不容易才把被铳声所惊的战马拦下。

    直到战马完全不动,曹变蛟才呼了一气,松开双手,缓缓向后退了几步。

    面不红,气不喘!

    这…这…这…

    目睹这惊人一幕的士兵和工匠们简直都傻了,以往听过大力之士,可双手举两三百斤大石,今日曹千总却以一人之力硬抵六骑,实在是生平所未闻也之奇事!

    “小曹,你没事吧?”

    惊魂未定的施大勇唯恐曹变蛟受了内伤,拉出他焦急的问道。

    曹变蛟将两条胳膊挥了一挥,笑道:“将军放心,小曹身子骨硬得很,马畜如何能伤我。”

    见曹变蛟不似有内伤样子,施大勇这才定下心来。

    曹变蛟则径直又走到先前试铳那马前,弯下腰去便去查看铳击处。但见甲片明显凹了下去,形成一个大瘪坑,铳子却是一个也未透。脸上顿时浮出欣喜之色,叫道:“好,就这甲了,就这甲了,将军,铁浮屠有望,铁浮屠有望了!”

    那马甲能顶住鸟铳距离击射,保战马不伤,如此甲在,铁浮屠自然便能打造。

    施大勇仔细看了又看,心中高兴,但又有疑虑,因为他所看到的马身上的甲并不是整片铁甲,而是一片一片巴掌大的铁片制成,厚度也不过二三厘米,却不知如何就能有这等防护力。

    许是看出施大勇心中疑虑,曹变蛟迫不及待的便将那工匠中的一个老者拉了过来,对他道:“老秦,你告诉将军,这些马甲是如何制成。”

    老秦是锦州工匠的头,对自己所打造的甲能挡住铳子,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听曹千总要他与施参将角说,忙一一解释道:“将军,这马甲有讲究,虽是寻常军中锁子甲制成,但小人却是费了不少心思改过。”

    “噢?都改在何处?”施大勇来了兴趣。

    老秦指着那马身上的甲片道:“大人请看,这甲片宽度都有一手,用三、四块放在一起,在上面抹上树脂,再用皮带或皮绳相连,一一重叠,如鱼鳞般,如此连结起来,一甲便有三四甲之厚度,虽偶有不足,但却能胜寻常单甲数倍了。”

    “鱼鳞甲?”施大勇有些明白的点了点头。

    老秦又自夸似的道:“曹千总与小人说了那铁浮屠的大致模样,小人就琢磨,要保战马刀枪不入,便须在马身两侧用整块铁板,可是如此一来,这马便承重不得。故小人几经思考,这才将甲以鱼磷重叠,如何便能减轻重量。

    这甲从马尾一直盖到马头,中间系结在马鞍上,在马鞍后面,再系上结,在马鞍前面,也系上结。再用一片遮住马臀,甲上留一个洞,以便马尾从洞里伸出来。另取一片甲覆盖着马胸部。四甲并连,直至马腿关节处。最后小人又按曹千总所言,在马额头上放一块甲衣,与两侧甲相连,系在马首,最后,便是将军所见到的了。”

    说到这,老秦突然停了一下,犹豫一声,还是说道:“将军,其实以鱼磷甲披在战马之上,前朝有过故例。前元蒙古人中似有如此骑兵,听闻多用在西域,是否真实,小人也不知。”

    蒙古人也打造过重甲骑兵?

    施大勇有些疑惑,管它呢,既然战马披甲的问题解决,那人甲便更好解决了。

    正要问曹变蛟人甲如何了,老秦却抢先说了:“骑士身上披甲,也如这战马一般,但要比战马还要厚些。胸前甲片和后背甲片,小人采的是铁板,用扣子把两块铁板连结起来,每一边肩上一块铁板。在手臂上面也要着一片甲,从肩覆盖到手腕,手腕以下就露在外面。每一条腿上面,覆盖另一片甲。头盔用铁制成,加了面罩,将头护于内,罩上开眼,以便骑士观察。如此,便是滴水不漏,但重量较马甲却多了许多,一甲约有八十斤重。嗯,以小人看,将军和曹千总所说那铁浮屠怕也大致就是这样了。”

    人甲重八十斤,马甲重四十余斤,这便是一百二十斤,再加马上骑士重量,单匹马的承重便近二百五六十斤。这已经是蒙古马的极限了,而且如此重甲之下,战马至多只能冲阵一次,绝无反复冲阵之力。

    若一阵而冲,未尽全功,反陷敌骑兵重围,纵使刀箭无伤,战马自己都要累瘫在地。这铁浮屠便算是全军覆没,因此,必须有一支类似拐子马轻骑掩护,才能确保铁浮屠冲阵成功,即便不成,也能全身而还,而不是陷入重围力竭而死。

    施大勇倒不担心八旗兵会学宋军一样砍马腿,因为八旗是骑兵,他们向以骑射为傲,自以为天下无敌,根本看不上大明的步兵。而宋军却是缺骑兵,只能以步兵集团为主,如此,所选战术自然不同。以八旗骄横,绝无可能弃了他们长处,而选宋军的战法。

    铁浮屠的打造既然没有困难,那下面便是要解决辅兵和拐子马的问题。

    开口便问老秦:“这人马双甲既然已经成功,那本将军问你,半月之内,你能否替我打造三百人马双甲出来?”

    闻言,老秦面露难色,吱唔了起来:“这个…”

    “怎么?”施大勇心一凉,看了一眼曹变蛟。

    曹变蛟苦笑一声:“将军,半月之内打造三百人马双甲绝无可能,你不知道,这制甲太过繁琐,老秦领着二十多人制了几天才得了六甲出来。而且咱们人手不够,熟铁也少,照末将说,半月之内能制三十甲出来,便算是快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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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狼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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