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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财神爷凭什么要受委屈

    襄州在山南东道实在算得上一个大城,风尘仆仆的唐成牵着马刚一走进城门洞,顿时就感觉一股漆味扑面而来。

    经门洞走进城中后,先看到的就是道路两边散聚着的一个个商队,这些商队里不仅有汉人,更有许多式奇特的胡人,车马驴骡,甚或还有骆驼拥在一起,在尚算宽阔的路边绵延出数里远近,人声嚷嚷,加之马的嘶鸣,驴子的喷嚏,直使得整个街道喧闹无比。与眼前襄州的热闹比起来,金州实在是差得远了。

    “好家伙!大人你看,这路两边的店铺几乎全都是卖漆器的”,冯海洲手指着街道半空高高飘起的店招道。

    唐成的眼神儿现在就正着落在那些店招上,闻言笑着道:“是啊,要是没有漆器,襄州又岂会有眼下的繁华!要是没有这里的大漆器商,咱们又何必跑到这儿来?”。

    漆器商就是唐成来襄州的目的,也是他设想中招商引资的对象。

    襄州这地方虽然僻处山南东道,却是天下间最大的漆器生产及销售中心。“襄州人善为漆器,天下取法,谓之襄样”,作为百姓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器皿,襄州漆器可谓是行销天下,不仅是在大唐内6地区,便是在北方胡人部落及西域蕃国也大受欢迎,甚至还有了一个“库露真”的专称。自前隋开始,襄州就已经是大规模生产与销售漆器的中心,复经本朝近百年承平,眼下的襄州漆器行业已经展到了最为鼎盛的时期,这个行业也造就了襄州一个特有的豪富阶层——漆器商!

    一路看着两边的热闹景象及店招向城内走去,唐成见冯海洲对道路边一家客栈视而不见的继续往前走,遂开口叫住了他,“海洲,这不就是客栈嘛。还往那儿走?”。

    眼前那客栈门口迎客的小二已经满脸堆起了笑容,看样子就要往这边走,冯海洲忙扯着唐成往旁边让了让,“大人,你看看这家客栈的门脸儿就知道了,肯定得是贵得很,咱们这位份等级要是住这样地客栈。衙门里可是不给走账的。还是往前边找找驿馆正经”。

    “驿馆那些人啥德性你还不知道,咱们住进去怕是喝口热水都得自己烧!”。唐成笑着摇摇手,“就住这儿了,你这么远跟我出来,还能让你受那罪!”。

    唐成口中笑说着,人已当先往客栈走去,那一脸堆笑的小二迎上来后。嘘寒问暖递热手巾把子的,真是殷勤的很。

    “两间上房”,唐成将手巾把子递还给小二后,扭过头来对冯海洲道:“你看看,这不比住驿馆舒服!海洲。咱们这趟是来做生意的,住的差了,还就让人看不起了,要省钱也不在这上面”。

    到了上房。好生又梳洗了一回。将满脸风尘之色都洗净之后。把自己安顿地舒舒服服地唐成捧着一盏热热地蒙顶石花向小二问道:“本州最大地漆器商是那家?”。

    “朱家。周家”。小二不假思索地张口就来。

    “不对呀”。小二地回答倒让唐成听糊涂了。“那行是那家?”。

    他在衙门也呆了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这时候地工商业各部门几乎都有行会组织.***米有米行。肉有肉行。其它诸如面行、布行、铁行、药行、屠行、果子行等等不一而足。对于襄州来说。最大地行会自然是漆器行。有行会就有行。行多有本行公推。衙门备案。职司之一就是负责规范和监督本行“行人”地交易。在行业内可谓是一言九鼎。也正因为行地特殊地位。是以一般而言。每个地方某行当地行肯定就是本行业实力最强者居之。否则就是当上了也服不了人。

    “还没定。两家正争地厉害”。见唐成吃了两口茶。小二忙提了茶瓯给他添上。“朱家是老根底子硬。前两辈儿人都是本州漆器行地行;周家地是近十年间蹿起来地。不过他们势头太猛。自打前不久朱八太爷去世之后。行空缺。这两边儿就争上了“恩。说得好”。唐成顺手儿从袖中掏了一张一贯地飞票撇了过去。“仔细说说。这两家谁胜出地可能性大些?”。

    小二一把攥住飞票。待看清楚是整贯地打赏后。脸上益笑地灿烂了。“客爷。这个小地可说不准。单论生意地话。朱家老底子硬扎些。毕竟是多少年地招牌了。但周家也不松火。也不知他们从哪儿找了那么些高手匠人。造出来地漆器愣是又结实又漂亮。这小十年真是红火地不得了。”

    说到这里,小二又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了些声音道:“要说背后靠的,这两边儿也是谁都不让谁,听说朱家的是在道衙里有人,而周家的在道城行军大使衙门也有根子,就为这,本州的使君老爷都不愿意插手新行的事儿,要不,早就该定下来了”。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又探问了一阵儿将小二知道的消息都问清楚之后,唐成摆了摆手,“嗯,行了,你出去忙吧”。

    小二前脚出去,特地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的冯海洲从外边进来了,“大人,走吧,趁着天时还早,咱们该拜访谁这就去吧。事情早办完早走,这客栈太贵了!”。

    唐成正想着小二刚才说地事情,却被冯海洲最后这句话给逗笑了,“海洲,你也是衙门里地积年老吏了,这客栈就是贵些,也不至于如此吧”。

    冯海洲闻言自嘲的一笑,“为我去年年底那事儿要退钱,把大舅子攒下开酒肆地钱给借来了,就为这,他媳妇天天在家里摔摔打打的,我这也是急着还钱”。

    “有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回去我先借你把这窟窿填上”,唐成说完,也不容冯海洲再说什么。便将小二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要依我的意思,咱们还是该去找朱家”,冯海洲略一沉吟后道:“毕竟他们是多年的老招牌了,底子再怎么着也厚实些”。

    “行,就按你说的,找朱家去”,唐成说走就走。拿上画轴后,迈步就向外边走去。

    作为襄州有名的漆器世家。朱家很好找,一个硕大地坊区里,单是他家就占了五分之一的面积,屋宇连绵成黑鸦鸦的一片,看着甚是气派。

    凭着“金州州衙录事参军事”的名刺,唐成两人没在门房里等多久。就见到了朱家现在的当家人朱显升。

    三人寒暄了几句坐定之后,唐成也不等朱显升绕着***的探问,便开门见山的摊开地图,说明了来意。

    听着唐成地话,朱显升先是愕然。他没想到身为州衙录事参军事的唐成竟然会跟他谈生意。

    随着唐成说地越多,朱显升脸上的神情由愕然变为匪夷所思,你那码头要有路才有用,如今连路的影子都没有,居然就拿没用的码头来管我要钱了,别人是画饼充饥蒙自己,这个年轻的过份的唐参军竟然拿画饼去蒙别人,天下还真有这样地好事儿?

    一时之间,朱显升又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心里也越的怀疑起唐成的身份来,不仅因为唐成表现出来的,在他看来是“拙劣的骗术”。更因为朱显升从刚才看到唐成时,就有些不相信会有这么年轻地录事参军事。

    不到二十岁的州衙录事参军事,谁见过?别说见了,满山南东道各州打听打听,就是听也没听说过。

    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朱显升脸色也越来越淡,粗粗的听了几句后。根本就没在意唐成后边说的是什么。

    察觉出朱显升的脸色变化后。唐成停住了自己的话,“朱先生对我说的不感兴趣?”。

    “某是做经济营生的。生意人就讲究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对于空中楼阁确实是不感兴趣”,朱显升颇堪玩味的看着唐成,“说起来让我感兴趣地是金州州衙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年轻的录事参军?”,言至此处时,朱显升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奉劝二位,要是手头紧的话大可直言,若是存着别样心思,那你们可是来错了地方”。

    他这话一出来,唐成脸色立时就变了,合着废了这么多口舌,在朱显升眼里自己竟然就是个骗钱的叫花子!

    唐成拍了拍身边同样脸色急变后正要开口说话的冯海洲,边慢慢卷起画轴,边看着朱显升微微一笑道:“朱先生既然对我身份的真假感兴趣,何不报官试试?依着唐律,冒充朝廷官吏行骗可是很重的罪名哪!”。

    朱显升却没料到唐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正是他接着想要说地话。

    看了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朱显升,唐成侧过身去笑着对冯海洲道:“海洲,其实我也有一件感兴趣的事”。

    冯海洲看了一眼朱显升,很配合地问道:“大人感兴趣的是什么?”。

    “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百年老招牌的朱家自从朱八太爷去了之后就开始江河日下,而今更是连传了几代的行位子都保不住了”,言至此处,唐成扭过头来向脸色铁青的朱显升笑问道:“不知朱先生能否为我一解胸中疑惑”。

    “你……竖子欺人太甚”,随着拍案而起的朱显升一声招呼,几个家丁从外面一拥而入,“来呀,把他们给我绑了”。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见那几个家丁气势汹汹的拥了过来,唐成“啪”的一声摔了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厉声喝道:“谁敢!”。

    那几个家丁吃他这一声厉喝及气势所逼,竟是不约而同的脚下一顿。

    喝住那几个家丁后,唐成脸色复归平常,甚至还向朱显升笑了笑,“朱大商贾,冒充朝廷官吏固然是重罪,但以操商贾贱业之身竟敢污蔑朝廷官吏更是要加罚的重罪!这话我得说在前边儿,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就凭你……”。

    “我身上带着观察使于大人亲自具名签章的公文,就凭你一介商贾当然不认识”,唐成上前一步,“要不咱们就请襄州王甫成使君给验验真假?”。

    观察使于东军刚刚上任不久,且在道城里也没多呆,还远没到尽人皆知的地步,而本州使君的字知道的人更是少,竟然都被眼前这个唐成给说准了,再看看他这表现,想想他所说的有于观察使具名签章的公文……朱显升一时竟有些拿不准了。

    那几个家丁被唐成的言语及气势所夺,停了步子后看看唐成,再扭头看看自家主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朱显升脑中急如电转,却始终拿不定主意,绑人容易,万一这唐成是真的,善后可就麻烦了,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此来襄州还是奉观察使大人之命,这……虽然心思急转,但转的越多,朱显升就越是拿不定主意,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脸色就是青红一片。

    “既然朱先生无心留客,海洲,咱们走吧”,见朱显升如此,收好画轴的唐成一笑之间,负手从那几个家丁中间悠然直穿而过。

    目睹唐成走出正堂,走出房门,朱显升的脸色又是一番急变,几度扬起的手最终却又黯然落下……

    出了朱家大门,冯海洲猛然吐出一口气,“好险”。

    “险什么,这升平年月,海洲你还怕他黑了咱么不成?朱显升不过就一庸人罢了,行事多疑却不知求证,不求证即冒然轻言,轻言而又寡决,这般优柔迟疑之人,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等事来!”,唐成也随着冯海洲回头看了看朱家的宅院,“来时还觉得这宅子气派,现在再看看却觉着怎么都透出一股子衰败的味道。以今日看来,襄州漆器行行之位必为周家所得”。

    唐成说完却听不到冯海洲的话,“海洲,怎么了?”。

    “没怎么”,冯海洲的脸色有些古怪,“只没想到大人看着年纪极轻,见事却是……”。

    似乎觉得后面的话有阿谀之嫌,冯海洲笑笑后就没再接着说下去,转了话题道:“大人你刚才倒也有些冲动”。

    “该忍的时候自然得忍,但不该忍的时候也绝不能忍”,唐成一个轻笑,“咱们是来给他送钱的财神爷,财神爷凭什么要受委屈?”。

    “大人,咱们现在去那

    原本还是二选一,现在倒解了烦难”,唐成掂了掂手中的画轴道:“走,会会周钧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这无关声明,这是理想

    近十年来领着周家混得风生水起的周钧比唐成想象的还要年轻些,连四十岁都不到,最多不过三十七八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经改装后式样极接近儒服的衫子,白白净净的人,和煦温文的气度,再加上这么身衣裳之后,这就使得周钧像极了州县中的那些教谕先生们,单从外表上实难看出他会是襄州漆器行的两大龙头之一。

    就连他接待两人的处所也显得有些特别,竟然没在商贾们最引以为傲的富丽堂皇的正堂,而是墨香萦绕的书房。

    “这是我备下的顾渚紫笋,虽然是去年的茶,但所幸保存的尚好,却不曾损了天然真香。至于这水也是取自山中林泉,二位请”,让过茶后,周钧略略提了提衫角坐了下来,端起一盏茶向唐成笑着道:“以唐少兄如此年纪便能出任一州录事参军事,果然是少年俊彦”。

    闻言,唐成笑笑,向一边坐着的冯海洲递了个眼色后,低头轻轻的呷着茶水。

    冯海洲见状也无多话,放下茶盏后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来,这原是他与唐成住朝廷驿馆的凭信,这凭信倒与后世七八十年代的介绍信颇有几分相似。上面备细注明了两人的姓氏、籍贯及司职。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份证明文书上所加署的官印。

    周钧没有半分扭捏的接过文书,将其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复又大大方方的交还给了冯海洲。他的这番表现与刚才所见的朱显升真是高下立判,此时再想想唐成对朱显升的评价,冯海洲益发觉得他那番话说的有理。

    周钧退还文书的同时,唐成也已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边,拿过画轴“刷”的一声摊开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上。

    身为录事参军事,唐成的年轻已经让周钧吃惊,而他此来还带着画轴就更显得奇怪了,周钧诧异的低头看去,却见这份展开的画卷极是古怪,像画不是画,像山川地理图又不是山川地理图,除了那标明三潭印月和金州城的地方画的繁丽详细些之外,其它的俱是简化却又详细的路线及水道图。

    因襄州极其特殊的经济地位,此州乃是山南东道少有的有官道可直达道城的州府,这副前所未见的古怪画卷就是从襄州起笔,由官道延伸到道城,进而又由此往房州延伸,只是在经由金州时突然左拐直达三潭印月码头,随后沿着汉江水道直入夏口汇流长江,画卷最右首的位置却是一片经由长江支流连接起来的,隐隐约约,却让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江南水网,这片水网不仅将整个江南尽数覆盖,末端处更连接着大唐最重要的两个远洋海港城市,淮南道扬州及岭南道广州。

    能在十年间将周家带的风生水起,周钧的眼光及经营手段都远非常人可比,疑惑只是很短的时间,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份画卷的意义及价值所在。

    对于襄州漆器行业来说,目下所受到的最大制约就是交通,山高林密的山南东道实在是太难走,而漆器本身又是怕摔怕碰的娇贵物件儿,一旦摔着碰着的磕掉了漆,它可就立马儿不值钱了,越是那些值钱的做欣赏之用的大件儿就越是如此。

    就因为受制于交通,襄州漆器商在贩运商面前一直受制,贩运商的购入价与卖出价最高竟可达到五倍差额,便是如此,每百件漆器里还得另外白搭上八至十件的陪货。

    自己组织商队……从骡马到人员配置,再到分流到各地找不同的分销商贾……这商队的规模得有多大,得购置多少骡马养多少人……

    跟崎岖难行的陆路相比,水路的优势简直是太大了,得有多少匹骡马才能抵得上一艘船的运量?一支骡马商队需要多少人才能照看,而一艘船呢?骡马是活物,要吃要喝,但是船却不需要;最重要的还是速度,这个三泉映月码头乃是位于汉江中上游,由此直放江南正是顺风顺水,当骡马队还在崎岖的山路上步履维艰时,浩浩荡荡的船队早已轻舟直过万重山。

    由襄州至金州皆有平坦的官道可行,随后便是装船直下江南,甚或直接送到扬州和广州远洋出海,有了这条线路,就意味着可以彻底抛开那些贪得无厌的贩运商……这中间的利润到底有多大,想着想着,周钧的呼吸慢慢的有些粗重起来,而端着茶盏的手也开始微微的抖动,使得盏中的茶水随之漾荡起一晕晕的涟漪,恰如他此时的心情。

    不是周俊不够沉稳,实在是这里边儿的利润太大,太大了,大的使他无法保持平静。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周钧稳住情绪后,从画卷上抬起头来看着正饶有兴趣注视着他的唐成道:“恕某愚钝,却不知少兄此举何意”。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却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废话,径直从襄州讲起,将朱显升没听,他也没说完的话详细的又说了一遍。

    周钧手捧茶盏仔细的听着,越听心下越是叹息,在唐成的话语里,眼前这条水路对于襄州漆器商的意义,所能带来的好处及巨大利润都已被其分说的淋漓尽致,甚至很多隐形的却又影响深远的利益是他自己都还没想到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甚至对方比自己还要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借机压价注定是不可能的了。心底的侥幸被彻底打破的周钧在惊喜之余又有些郁闷,看对面这唐成最多也就二十上下,他又是个吃衙门饭的,怎么就能明白这些,且还看得这么远,这么准?

    唐成逐层逐级的将利益及好处分说完毕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再说,捧起茶盏惬意的呷起这好茶好水来。

    这中间的沉默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放下手中茶盏的周钧由原本的侧坐转为正对唐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我怎么知道少兄你对此码头有绝对的处断权?”。

    闻言,唐成径直从怀中掏出那张与姚荣富签订的军令状轻轻的放在了周钧的面前。

    逐字逐句将军令状看了不下三遍,尤其是将两份具名签章仔细的验了又验之后,周钧方将军令状交还给了唐成。

    “我要出多少?又能得到什么?”,谈判正式开始了。

    “这三个码头之中,周先生能得到其中一个码头的专属运营权,也就是说这个码头只运漆器”,唐成手点着那画卷,“至于你出多少钱,那就看周先生想要多少年了?”。

    “分年算的?”,周钧皱了皱眉头,从刚才那番话里他早就听出唐成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他居然算的这么精,不过他现下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问题,“那这两个码头又是干吗的?”。

    “码头还能干啥,自然是运人运货的”,唐成从画卷上抬起头来笑看着周钧,“当然,运什么货都是运,若周兄愿意购买垄断运营权的话,运什么和不能运什么自然就会有限制”。

    “什么是垄断运营权?”,周钧追问道。

    闻言,唐成自失的一笑,继而收了笑容肃容看着周钧,以低沉而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缓缓道:“简而言之就是只要周兄花了这个钱,那除了周兄的这个码头之外,其它两个码头就不会再有一件襄州漆器运出”。

    言至此处,唐成又刻意加重语气的补充了一句,“介时,运那家漆器,不运那家,运多运少都由周兄一言而决!”

    垄断运营权!周钧细细的将这个前所未闻的名词儿又低声念了一遍,脸上虽然保持着有些僵硬的平静,但心里却早已翻起万丈波涛,有了这个权利,利润的保证且不说,仅是能将襄州漆器商仅仅捏在手里一条就足以使他兴奋莫名,为此他奋斗了十年,十年的奋斗仅仅还只是平分秋色,而眼下这决定性的机会就在面前……

    低头之间尽量平静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后,周钧抬起头来,“谈谈价钱吧”。

    …………………………………………

    “卖出去了”,一边坐着的冯海洲根本没有心思去听唐成与周钧的讨价还价,要说今天在这间书房里所受的震动,他半点儿也不比周钧少,此时,他心里翻来翻去的就是一句话,“居然真的卖出去了!”。

    不都说一分钱一分货吗?三潭印月那般萧瑟的码头,现在这时令人们去都懒得去的,唐判司怎么就敢开口要那么多钱,就这还仅仅只是一年的!

    不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那码头现在可什么用都没有,卖的“货”还没个点儿,判司居然就要开始收钱了,还是收那么多!更要命的是他收人家这么多钱,给的还不是完整的货,仅仅只是有期限的货物使用权!

    现在这情形分明是唐成找周钧借钱修路,借钱的人不都得小心翼翼的说好话陪笑脸?怎么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借钱的唐判司反倒比出钱的周钧还要理直气壮!

    虽然唐成早就给他解释过,但对于一直觉得此事不靠谱的冯海洲来说,当唐成描述的“空中楼阁”终于活生生的实现时,他还是无法避免的被一阵强烈的虚幻感给包围了。奉行了几十年,一直以为是天经地义的常识被彻底颠覆,这种颠覆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冯海洲无法不心旌震荡的不敢相信。

    那边的讨价还价仍在继续,心情终于渐次平静下来的冯海洲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正好就听见周钧十年期“垄断经营权”的报价,这个数字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具有震撼力,以至于冯海洲忍不住将刚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噗”的尽数喷了出来,随后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海洲,你的意思我明白”,唐成闻声回头看了一眼后,笑着扭过来向周钧道:“周兄,你也看见了,你这报价低得连我这属下都不满意呀!既然生意是谈的,这就需要咱们都表现出明显的诚意来,很显然,周兄你的诚意还不够”。

    “唐少兄真的确定归属是觉得我出价太低?”,周钧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修这条路是六十里的话,唐少兄,我的诚意已经有四十多里了,这还不够?你可是有三个码头的”。

    周钧这话直听得冯海洲都觉得大有道理,但他那个上司却依旧不为所动,“一分价钱一分货!与你未来的收益比起来,现在最起码还得再加价一成五”。

    “半成”

    ……

    新一轮的拉锯开始了,当唐成与周钧最终达成再加价一成的协议之后,一边儿坐着的冯海洲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急剧跳动的心也总算有了个安稳处,刚才他是真紧张啊,周钧开始时答应的那价已经不少了,比他最高的预想还要多很多。他刚才还真是怕就因为唐判司的“贪得无厌”,紧咬着这一成的加价而使整个交易给谈崩了。到那时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协议只是协议,涉及到这么大金额的交易自然不可能立即给付,周钧因就说到等这几天料理好手头事务后将往金州一行,飞票的交付也将在那个时候完成。

    闻言,唐成一笑而已,他知道以周钧的谨慎必然是还要到道城走走,将房州官道的事情搞清楚,并往金州亲自考察路线并看过三潭印月,直到将一切事情都彻底眼见为实的确定之后才会给钱的。是以唐成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限定了一个周钧到达金州的最后期限。

    正事谈完,唐成也就没再多留,遂起身告辞,周钧送他出来时,又仔细的将唐成看了看后,突然问道:“唐少兄可曾经过商?”。

    “经商?”,唐成闻言笑了笑,“我出身农家,种过田地,上过学堂,如今又是吃的公门饭,经历虽也算得是复杂,但还真就没经过商”。

    “果真如此?”,周钧一脸不可思议的笑了笑,“这下我倒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可惜了”。

    “噢?”。

    “庆幸你不是商贾,尤其是也做漆器行的商贾。可惜的是你不是商贾,不免浪费了这份天赋的才华,否则我倒是很期待与少兄有更多的交易”。

    “也许等周兄真到了金州之后,就会发现我们其实还有别的生意可以做的”,唐成这话只是点到为止,就没再深说,饭咬一口一口的吃,生意嘛也要一件一件的做,先搞定了这件公事之后再谈他的私人生意就容易的多了,“周兄,若是你到金州时间赶得巧,我正好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个人,一个对你很有用的人。这就算我为咱们以后的生意预支的诚意”。

    “噢,什么人能得唐少兄如此看重?”,周钧兴致盎然的问道。

    “都拉赫”,只看周钧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的变化,唐成就知道他该是听说过都拉赫的,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襄州漆器也是海商们交易的大宗货物之一,作为襄州漆器行翘首人物的周钧要没听说过都拉赫的名字才是怪了,“对,就是那个扬州胡人海商首领的都拉赫”。

    “怎么,他也要到金州?是了,你有三个码头,想必其中一个就是给他留的吧?”,周钧从一个兴奋中又跳入了另一个兴奋,海商可是最有保证,且要量也最为大宗的漆器买家之一,可惜以前限于交通阻碍,襄州漆器商们只能通过贩运商间接的跟海商打交道,这利润自不消说都被那些贩运商给吃了,若得了码头,再结识了胡人海商头领都拉赫……

    想到这里时,周钧心里再也不为刚才的那一成加价而可惜了。

    “都拉赫就是跑船的,而今既然有了水路选择,能从产地直接买到桐油,丝绸,漆器,他又何必再去忍受贩运商几倍的加价”,言之此处,唐成停住脚步看着周钧微微一笑道:“比起对贩运商的厌恶,都拉赫可是半点也不比周兄少”。

    “共同的敌人就是合作的基础,看来都拉赫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与唐成对视之间,两人俱都哈哈而笑。

    ………………………………

    目送唐成两人去远之后,周钧依旧在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今天真是一个幸运的日子,他做成了也许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笔交易。只要这笔交易能顺利的完成下去,襄州漆器行的魁首就将改朱为周,而控制了交通及出货渠道的他也必将成为襄州漆器行有史以来根基最稳,控制力最强的行首,他不仅将一统漆器的制造,更将前所未有的统一襄州的漆器销售。

    年纪不到四十就将站在整个行业的巅峰,而且极有可能是最为强大的巅峰,这在整个襄州漆器行业的历史上都是从不曾有过的。仅仅是想到这个前景,周钧就觉得全身发热。

    许久许久,渐渐平静下来之后,周钧再次将今天的事情和未来的规划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这是他近十年来一以贯之的好习惯。

    唐成,金州,码头,扬州,都拉赫,海商,当这一个个意象在心头闪过时,周钧猛然间灵光一闪的脱口而出道:“是他!”。

    漆器,顾名思义最主要的原料之一就是漆,而制漆最为主要的原料之一就是桐油,是以周钧对去年年底的那次桐油交易也异常关注,而作为一个实力强大的漆器商,他自然能路子能打探到一些那次桐油生意的内幕。

    同样是金州人,同样是年不及弱冠,再仔细回味一下刚才唐成的表现,周钧已可断定去年那个隐身在扬州桐油交易背后的金州唐姓少年就是唐成。

    当自己为年近四十就能掌控一个行业而激动不已时,刚刚走掉的那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已经在去年就已操盘了囊括整个天下的桐油生意,想到这里,周钧刚才的兴奋陡然消退了不少。

    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周钧喃喃自语道:“唐成啊唐成,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

    “海洲,行了,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兴奋干嘛”。

    “大人,若是谨细些花用,路再修得简陋些,就今天周钧这钱也就不差什么了”,虽然已经出了周府这么长时间,冯海洲的还是无法彻底按捺住自己的兴奋,而越是兴奋的人就越容易患得患失,“就怕他会变卦,毕竟咱们钱还没到手”。

    听到冯海洲的话唐成忍不住笑了,“除了朱、周两家,金州有钱的漆器商还有很多,但三潭印月码头可是只有一个。怕,现在害怕变卦的该是周钧才对”。

    “这就好,等这一回去就可以开始准备修路了”。

    “准备是不错,但要开始修路还差得远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闻言,冯海洲不解的看着唐成,“周钧这不是……”。

    “他这才多少,最少还得这么多我才会开始”,正负手而行的唐成说到这里时停住了步子,看着冯海洲道:“海洲,我要修的这条路不仅不能简陋,而且必须要好,要比金州所有的路都好,比房州官道还要好。”

    说着说着,唐成慢慢的激动起来,“我要让每一个商贾,每一个行人都能舒舒服服来金州;我要让每一个商队,每一匹骡马都能顺顺利利的到金州,有了这条路,这条路所连接起的码头,有了这些商队,这些商贾,这些行人,金州就再也不会是现在的金州!我要让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甚至五十年后的金州人在走上这条路时,依然还能记起是你,是我,是我们修起了这条注定会改变金州的路”。

    冯海洲也被唐成的话点燃了早已消磨的激情,应和着他的话喃喃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不,这无关声名,”,双眼熠熠生辉的唐成声音很低沉,但这低沉的声音里却别有一股憧憬的激情,“这是理想,关于改变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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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贤弟呀,你为什么不走快一点!

    这大事一办好之后,冯海洲便急着要回。

    “走?海洲,咱们可是今天才到的襄州,这腿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怎么走?”,唐成闻言,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行,最起码要歇两天才行,这样日夜兼程的,为了公事把自己身子骨搞垮了,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大人你刚才还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要一件一件做,好身体才是一切的根本”,唐成笑着道:“海洲,要会做事,也要会生活,当急则急,当缓则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看着负手在后,在熙熙攘攘的襄州街头安步当车,左右随意探看着城市风情的唐成,冯海洲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位判司大人现在的悠闲和前几天的拼命真不像是同一个人,该忙的时候忙,但该享受的时候也是半点都不含糊。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他还真不亏待自己!

    看着看着,冯海洲就觉得自己越发的不认识唐成了,自打决定跟着着他修路以来,两人其实是更近也更熟了,但越是近越是熟,冯海洲反而觉得越发的不认识唐成了。

    他的年龄,他的想法,他的行事手段,还有他现在的这种对生活的态度……冯海洲也说不清楚这种切实的感觉,他只是很强烈的感受到一种特别,唐成很不一样,跟他自己,跟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此时,在他心里有着周钧同样的感觉,“唐判司啊唐判司,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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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两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后又好生睡了一觉,唐成神清气爽的起来,边梳洗,边随口向送水来的小二探问着本地的名胜。

    事情已经办完,一时又不想急着赶路,吃饱睡足的,光呆在客栈里倒真辜负了今天这初春的好天气,由此,唐成骨子里的访古之幽情就此不可遏止的爆发了出来,哎!没办法,附庸风雅,这可是后世读中文系留下的后遗症啊。

    听完小二的介绍,梳洗完毕的唐成就到了隔壁屋里,兴致盎然道:“海洲,走,咱们逛逛鹿门山去”。

    “逛鹿门山?我不去”,冯海洲闻言摇了摇头,“咱这山南东道就是山多,天天都住在山里了,还没看够?大人,有这功夫还不如在客栈里好好歇歇精神”。

    想想冯海洲前两天下县,下完县回来后又跟着他急跑襄州,这些日子连轴转想是也累的很了,是以唐成也没强他。

    “那行,你在客栈里歇息,我往鹿门山走走,若是晚上时间紧,就明天再回来”,唐成见冯海洲还要说什么,笑着道:“这升平日月没什么好怕的,嗯,就这样吧”,说完,他便摆摆手出门去了。

    出客栈雇了一辆行脚儿,却没想到那鹿门山且是不近,等行脚儿的马车停下来时,天色已是黄昏时分了。

    “达官爷,这不,前边儿就是渔梁渡,由渡头坐船过河就是鹿门山了”,那行脚儿笑指着对面山中道:“达官爷要是怕晚上回不来,喏!那边半山上就是鹿门寺,晚上尽可以投宿”。

    给钱打发了行脚儿之后,唐成走到了渡头,天近黄昏,渔梁渡头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等着摆渡回家的行人。

    这些人或挑担,或手捉着粗布袋子,或一人,或夫妻同行,也有牵着孩子的,一边等着渡船,一边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渡头这般的热闹在河对岸寂寂鹿门山的映衬下,就愈发显得生机和烟火气十足。

    落日黄昏,处身在这喧闹的充满着烟火气的码头,看着对面清新空寂的山林和山林中隐隐约约的鹿门寺,唐成只觉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懒洋洋的惬意。决定来鹿门山还真是来对了。

    “当家的,我又仔细数了一遍,今个儿咱两个加起来多挣的有八十多文”,唐成身边,一个三十多岁的村妇正跟他男人说话,说到多挣了八十多文,她话语里那股子喜滋滋的味道连唐成都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嗯,今天咱们都赶上好活儿了”,那男人也满是欢喜,“狗剩他娘,回去之后先逮只鸡杀了炖上,咱晚上好好开开荤腥儿!”,说到杀鸡时,男人端的是豪气十足。

    对面的鹿门寺掩映在山林之间,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出三两点金黄温暖的光影,正自远眺着对面山寺的唐成听到这对夫妻的对话后,脸上油然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对夫妻的对话很自然的让他想起了穿越之初的生活,一天一季的辛苦下来,若是能多锄三五分地,收获的时候多打三五斗粮食,做工的时候多挣三五十文钱,整个人,整个家里就会感觉特别的高兴,那种很纯粹的高兴。

    “杀鸡?”,妇人犹豫了一下儿,“马上就是春上,眼瞅着鸡就该下蛋了,现在杀了……”。

    “杀就杀了,狗剩都馋嘴好一阵儿了”,男人正在头上挠着的手断然一挥,“明天咱再加把气力多挣些回来就是了”。

    “嗯……那就杀一只”,受当家的情绪感染,语调也很轻快的妇人恶狠狠的下了决心,“这天儿还不热,炖上后能多吃几天”。

    两人正说着时,渡船来了,整个渡头越发热闹,跟着那对满脸笑容的夫妻踏上渡船时,唐成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很温暖。

    渡船行至河中央时,一声淳厚绵长的钟声随着江风悠悠传来,钟声一响接着一响,为满是温暖烟火气息的渡船平添了几分出尘的韵味,对岸山林间的鹿门寺开始晚课了。

    鹿门山,渔梁渡,还有这悠悠而来的山寺钟声,这些东西使得唐成心中猛然一动,隐隐间脑海里似是浮现出什么来,却又一闪而逝的没能抓住。

    这等灵光一闪的东西就好似春梦,春梦了无痕,醒了之后再要去想时,越是用力却越是没了痕迹。

    想来想去也没回忆起来的唐成下了船,与那些急着回家蜂拥往山脚河村走去的人不同,他独自一人披着渐渐沉落的夕阳往山中走去。

    今晚只能是在鹿门寺投宿了,幸好唐成想去的庞公岩就在前往鹿门寺的途中。

    沿着两边绿意初萌的山道向上行去,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但唐成走的并不急促,平日里尽是个忙,此番回金州之后更是得忙上很长一段时间,像眼下这般漫游山林,追访古迹的时候怕是不多喽。

    安步当车,唐成悠然上行,鹿门寺看着近,走起来却远,在他的山行之中,夕阳渐渐沉落下去,一轮如洗的明月从远处的树梢上升了起来。

    当唐成终于到达庞公岩时,山林中已腾起了一片淡淡的雾气。

    寂静清幽的山林月夜中,唐成伸出手去轻抚着庞公岩,心中油然浮现出一个面容高古的隐士形象来。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之时,厌恶官场污浊的名士庞德公因不堪朝廷的屡次征辟,遂以入山采药之名一去不归,左近邻居皆传其入山修道并最终证道成仙,其实这位隐士却是到了这鹿门山中,便在这块岩石边搭建茅屋,自垦山田、自取山泉、过着自耕自食、自酿自饮的隐逸生活。

    自汉末至今,时间已过去了五百年,五百年沧海桑田,庞德公早已随风而逝,但他对人生的选择,就如同这块标举其高洁志向和隐逸情怀的庞公岩一样,注定了永不会随着时间而风逝,且将历久弥新,与后来的陶渊明一起,为一代代不得意以及不堪红尘磋磨,不堪城市烦扰的后人构建一座精神的桃花园。

    抚着庞公岩追慕古人,良久之后,唐成一声轻叹道:“其实生活也可以很简单,快乐也可以很简单的”。

    说完之后,唐成又自失的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自己现在已经六十岁的话,那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种生活,但是现在……还不行,还不想,也过不了。

    没有艰辛的劳作就体会不到小憩时的惬意。同样,没有年轻时执着努力的经历,隐逸时面对如斯山景的回忆也该是太寂寞了吧?

    而他现在就正是该执着努力的时候,是为异日年华老去时积攒下足够回忆的时候。

    在这样的隐逸圣地,自己感受到的反倒是该要强化用世之心,这算不算亵渎前贤呢?唐成自嘲的一笑后,循着旁边的乱石登上了庞公岩。

    站在庞公岩上,看着寂寂清清的山林,淡淡的林雾渐次腾起化为薄薄轻烟,在皎皎月辉的照耀下,烟和树就有了许多的层次与轮廓。

    这月,这烟,这树终于帮唐成找回了前面渡河时一闪而逝的灵光!

    轻披一身明月星辉,庞公台上心清如洗的唐成一任灵光乍现下勾起的这首诗从口中流泻而出:

    山寺鸣钟画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樵径非遥长寂寥,唯有幽人夜去来!

    将这首孟浩然的隐逸名篇《夜归鹿门寺》吟完之后,唐成油然吐出一口气来。

    看到了庞公岩,看到了这般“鹿门月照开烟树”的美景,再附庸风雅的吟一吟这首画龙点睛的《夜归鹿门寺》诗,吟完后犹觉唇齿留香的唐成但觉今天突然兴发起的访古之幽情已经彻底释放了出来,虽然按后世的话说他今天这举动实在有些装逼,但他自己却从这段经历中实实在在的感觉到心中如遭水洗,由内到外透出一股子幽静清宁的放松。

    思古,访古已毕,唐成正欲下岩继续往鹿门寺进发时,蓦然便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道:“好一个‘樵径非遥长寂寥,唯有幽人夜去来’,好一个幽人,好一首脱尽人间烟火的隐逸诗”。

    这样的夜晚突然在身后听到这样的声音,吃惊的唐成猛然转过身来,就见到一个身穿麻衣儒服的少年正站在旁边不远处,这少年的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但让人奇怪的是这般年轻的他眉宇之间却自然而然的显现出一片清逸的宁静,这份气质恰与周遭的环境契合的丝丝入扣。

    烟树旁,月辉下,手中闲握着一本书卷的少年看着他微微而笑,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唐成就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原该悄然离去才是,只是兄台适才诗中所吟恰与我心中所感戚戚合焉,因不忍离。冒昧开言之下扰了兄台的诗兴,实是罪过!”,月光下的少年向唐成一个揖礼后,微微笑道:“襄州孟浩然见过兄台!”。

    听到“孟浩然”这个名字,唐成只觉耳边似有洪钟大吕敲击般“当”的一声震响,这他娘也太巧了吧,他刚因周遭的情境所感吟了一首《夜归鹿门寺》,转头之间就碰上了这首诗的原作者,我靠,人还真是不经念叨,他这李鬼就这样一头撞上了李逵!

    “原来是孟兄,在下金州唐成”,笑着还礼答话之间,唐成脑海中的记忆也都活了过来,狗日的,这回的确是太他娘的巧合了。

    孟浩然本就是襄州人,他虽然家住涧南园,但因从小就仰慕庞德公,加之唐代士人也有读书山林的风尚,是以孟浩然在年轻时特意在鹿门山庞公岩附近结了一处茅舍隐居读书,而这首追慕庞德公,表现其隐逸情怀的名作《夜归鹿门寺》就是他这一时期的作品。

    想到这里,唐成因又问了一句,“孟兄便住在左近?”。

    “家在涧南园,不过左近却也有三两间读书的茅舍”,月光下的孟浩然笑起来时看着真是清淡的很,“前两天原是回了家,晚间重回这里时恰好听见唐兄此诗,说来真是巧的很了,唐兄所吟正与我适才胸中所感一模一样,人生机缘之奇妙竟至于斯!”,说完,孟浩然又自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唐成已经是彻底无语了,日啊,今天不仅是巧,而且还巧的就差了个前后脚,就是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只要他再晚来半柱香时间,也许就能亲眼目睹并见证隐逸名篇《夜归鹿门寺》的成诗情景了。

    这对于一个酷爱唐朝,酷爱唐诗的中文系毕业生而言该是多大的损失!悔呀,唐成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咱们到的时间该是差不多,我怎么没在山路上见着你?”。

    “我循的是另一条山道”,孟浩然说完之后,伸手向右边的山林间虚引道:“某读书的茅舍便距此间不远,山居虽简,恰有今日自家中携来的三五瓯浊酒,另有风鸡可资佐之,如此佳月夜,唐兄可愿围酒夜话?”。

    这样的要求唐成又岂会拒绝?只是走到孟浩然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孟兄啊孟兄,你上山时为什么要走另一条路?为什么就不能走快些,那怕快一点儿也成啊”。

    唐成说着这话时连连摇头叹息不已,脸上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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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比你要大上几个月”。

    “唐兄不仅年龄比我大,这份诗才尤其令人倾羡。樵径非遥长寂寥,唯有幽人夜去来!此句直如从我胸中流出一般。沧海桑田五百年,庞公岩上吟此诗,唐兄此诗此情足令先贤告慰”。

    “浩然贤弟呀……这个……这个……咱们不再说这首诗成不?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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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李白的这句诗已经最好的说明了孟浩然的性格特点,其天然自有一段风流,加之性格恬淡,心清如泉,直使与他围酒夜话的唐成有如沐春风之感。

    这一晚,庞公岩侧孟浩然的茅舍中语声不断,吟诗声,诵书声,欢颜笑语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当窗外薄暮中的第一缕朝阳顺着半开的竹窗照进来撒到唐成脸上时,他才意识到天竟然已经亮了。

    相见全无备,离别两依依。原是说好只送几步的,但孟浩然却一直将唐成送到了渔梁渡头才终于肯停住脚步,唐成站在船上,一再叮咛嘱咐的则是让孟浩然信守誓约,过些日子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后便往金州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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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冯海洲诧异的看着脸上喜意压都压不住的唐成,“大人,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认识了一个好朋友,能随意交心的好朋友”,唐成笑的无比高兴,无比真挚,哈哈大笑中朗声拽文道:“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难也!”。

    便是在唐成的欢快心情中,两人动身踏上了返回金州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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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好吧,我坦白,昨天没有更新是因为陪女朋友逛街并烛光晚餐而耽搁了,女朋友是重点高中的老师,平时一周就只能放大半天假,休息的时间很少。这两天拜高考占考场所赐才难得的放了几天整假,她的要求俺实在木有办法拒绝。辜负了大家实在是抱歉的很!

    哎!大家就当可怜俺吧,要命啊,这年头找到一个很适合做老婆,她又愿意做你老婆的女孩子真是太难了,可不能弄丢了……拜请众书友们谅解!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这不是打脸,是撕脸!

    一路兼程的赶回,这天到达金州时恰好是夕阳西下时分。

    这个时候自然不可能再去衙门了,唐成听冯海洲说着要回家,遂说了一句:“海洲,你别急着回,先到我家去一趟”,说完,他便当先往家里走去。

    “大官人回来了”,门房老高见是唐成回来,高兴的迎了出来,他的女儿本正在门房中擦拭器具,透过窗子见到唐成后,将手中的抹布一扔,提着裙子就往里面跑去。

    唐成递过手中的马缰时,随口问道:“老高,家里都好吧?”。

    一脸笑的老高闻言犹豫了一下,连声道:“好,都好”。

    他这极其短暂的犹豫却被唐成看到了,“有什么事儿?”。

    “没,没有”,老高向望着他的唐成呵呵一笑道:“大官人,真没有,家里都好”。

    见老高笑的真挚,加之身边还跟着冯海洲,唐成因也就没再多问,当先往家里走去。

    他这儿刚进二门,就见李英纨在兰草的搀扶下从里边迎了出来,见到这场景,唐成微微一愣,奇怪,李英纨的年纪并不大,加之她又是个快脾气的,素日走那儿可都不喜欢有人搀着,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唐成也没在意冯海洲就在身边跟着,抓住走近的李英纨的手后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请过大夫来瞧病了?”。

    “没,我身子骨好着了”,李英纨笑的很甜,无论是她这笑容还是说话的语调,都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温柔,人还是这么个人,但唐成明显的能感觉到她有了些变化,但要具体说这变化到底是什么时,却又说不清楚。

    “好就好”,唐成松开手后,拿回手来的李英纨顺势就轻轻的放在了肚子上,慢慢的抚着,眉宇间的那份柔情温婉简直要流溢出来。

    她这样的表现愈发让唐成感觉怪怪的,不过这时候却没再问,而是回过身来对冯海洲道:“海洲,我知道你归心似箭,就不请你到里边儿吃茶了,上次说的那个事儿,你到底差多少?”。

    冯海洲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差多少?”。

    “就是你大舅子那个”。

    “啊……噢!”,冯海洲却没想到当日在襄州随口说的一句话唐成竟然记到了现在,一时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大人,不用,去年年下那三十贯……”。

    “行了,跟我还客气什么,这是借你的,我还指着你还,谁家还没个急难的时候?”,唐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修路的差事还多有用你的时候,别为这些子家事分了你的心,痛痛快快的说吧,到底是多少?”。

    话说到这一步,冯海洲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迟疑了一下道:“一百二十贯”。

    “兰草,去取一百三十贯的飞票过来”,回头向兰草吩咐了一句后,唐成继续对冯海洲道:“海洲,你明后两天都不用到衙,且好生在家歇歇,大后天怕是又得劳你跑一趟了”。

    “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唐成自然而然的说到公事,也正好解了冯海洲的无奈借钱的尴尬,“去哪儿?”。

    “观察使大人在那儿你就去那儿”,唐成嘿嘿一笑道:“修路道里不给钱粮,不给徭役额度,人总要给几个吧!海洲你此去就一个目的,要人!于大人来赴任观察使的时候从工部带了一批修路的老班底过来,咱们要的就是这些人,能要来几个是几个,越多越好”。

    “嗯,我记住了,大后天一大早就动身”。

    “好!赶后天晚上你再过来一趟,我写封信你带上”,说话间兰草已经拿着一百三十贯的飞票走了过来,唐成接过后顺手塞给了冯海洲,“这事儿也不能光指着于大人,海洲你去了之后,不妨主动打听并结交那些人,结交上之后,嗯……海洲你就跟他们说,只要是愿来金州的,他们现在一个月拿多少薪俸,我比照着再翻三倍。有一个算一个”。

    翻三倍再加上原本的薪俸,那来的那些人岂非就是一个月能拿四个月的薪俸了!冯海洲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啊?大人,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且不管是给金州还是房州修路,归根结底也都是给朝廷修的,这……”。

    “虽说都是给朝廷修的,但到底是给金州修,还是给房州修,这对咱们,对金州来说可就不一样了”,唐成笑着拍了拍冯海洲的肩膀,“海洲啊,于大人带来的这些人可都是修路的行家宝贝,咱要想修好路还真就少不了他们。该花的钱就不能省,行了,就先说到这儿,有什么等你后天来拿信时再商量,回吧,嫂子该也是盼着你。对了,既然这两天是你休息,那修路的事儿就暂时别想了,还是那句老话,该忙的时候就忙,该休息的时候就得好好休息”。

    唐成这话说的冯海洲心里热乎乎的,说起来他这些日子跟着唐成可没少受累,先是下县跑了一圈儿,随后就是到襄州,这不刚从襄州回来休息两天之后又要出长差,但就是这样的忙碌,冯海洲心里却没有半点不悦意,能跟着这样知冷知热的上司干一件对家乡大有好处的正经事儿,就是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爽快乐意的。

    除了年轻时刚进衙门那阵儿之外,眼下的这段时间是冯海洲十几年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工作的乐趣,眼下的修路对于他来说已不仅仅只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差事,虽然被唐成使的连轴转,但他却从这连轴转的忙碌中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乐趣,感受到了唐成那天在襄州所说的“理想,事业”的乐趣!

    “大人还真是没说错呀,一个男人是不能没有理想,没有事业”,冯海洲走出唐家大门时,脑海里又浮现出唐成的这句话来,当初为了给他解释清楚什么是理想,什么又是事业,唐成可还真是没少费劲。想到这里,冯海洲脸上油然浮现出一个笑容。只是笑过之后,心里少不得也要感叹一句:“大人弄钱的确是一把好手,可惜的是花起钱来也是半点都不含糊,哎!要是他手面再紧些就好了……”。

    唐成自然不知道冯海洲心里的这些想法,送走冯海洲之后,他径直便到了内院儿。

    走进屋里,唐成就见着李英纨正坐在火笼边上发呆,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发呆时脸上也是笑吟吟的,眉宇间的那份柔情与温情浓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一只手还轻轻的在肚子上抚来抚去。

    唐成的脚步声惊动了李英纨,不等她站起来,唐成已快步走了过去,也在火笼边坐下之后便拉过了她的手,“说吧,到底有啥事儿让你乐呵成这样?”。

    “没,没啥”,李英纨嘴里说着没啥,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在说谎,被唐成注视着的她说完之后,竟然脸上还颇带着几分羞涩的低下了头。

    呦!这场景可是很久没见着了!结婚快半年了,就是两人平日里在屋里“白昼宣淫”,对着春宫图实践“鱼接鳞,兔吮毫”这样的高难度闺中秘技时,李英纨也不脸红啊,今个儿到底是怎么了?

    “好啊,敢欺瞒为夫了,看来不上家法是不成了”,唐成用着后世京剧里的腔调说出这番话来的同时,顺手一抄就把李英纨放倒在了自己怀里,这是两人闺阁调笑里常经历的,所谓家法便是“鞭打”,只是唐成行家法所用的鞭却是特别,至于怎么个特别法,嘿嘿……闺阁私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往日一听到唐成要行家法,尤其是这样远道归来时,李英纨必定是含笑配合,酣畅淋漓的上演一场巫山云雨,但今个儿却是不成了,眼见着唐成要有所动作,她竟然微微的推拒起来。

    正是行家法的时候,唐成又岂容她推拒,手上顿时加快了动作,连带这劲道也重了不少。

    “阿成,别……别……”,眼见着挡不住兽血沸腾的男人,李英纨脱口而出道:“阿成,小心伤着孩子”。

    “伤不着……”,随口回了一句的唐成锲而不舍的上下求索,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他整个人身子都定住了。

    天可怜见,唐成虽然是两世为人,但这两世里可都没这经验,虽然反应过来了,也听明白了李英纨的话,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不敢相信,脸上的表情有些愣呆呆的,“你说什么?”。

    “我说别伤着孩子”,李英纨从胸上掏出唐成的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随后又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唐成的手上,引导着轻轻的抚动。做完这些,因听不到唐成的话,一脸柔情的李英纨仰起头来。

    随即她就看到了唐成那愣呆呆的表情,自打认识以来,唐成这样的表情李英纨可是真没见过,心中先是甜滋滋的一喜,继而就忍不住畅怀笑出声来,“阿成,你要当爹了!”。

    “我要当爹了!”,唐成重复了一句后,这才彻底的醒过神儿来,这一醒过神儿来之后,他心里猛然就涌上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抱着怀中的李英纨,唐成猛然站起身来,先是围着火笼走了两圈之后,随后又大步的往门口走去,大步踏出房门之后,看着外面的朗朗青天,陡然停住脚步的唐成猛然来了一句,“妈的,老子要当爹了!”。

    唐成这种狂喜的举动益发的增添了李英纨心中的甜蜜与欢喜,紧紧抱着男人的脖子,看着他转来转去,看着他一脸兴奋,李英纨只觉得心中的幸福简直是涨满的要流出来,她分明滴酒未沾,但这一刻被唐成紧紧抱在怀里的她真的是醉了。

    被最喜欢的男人抱在怀里,肚子里怀着和这个男人一起孕育的孩子,搂着这个男人与他一起分享孩子带来的兴奋与欣喜,这个时刻远比李英纨此前无数遍的设想还要美好,还要醉人。

    两口子的这种兴奋持续了很长时间,等两人从惊喜中彻底平静下来之后,榻上斜依着抱枕而坐的李英纨用晶莹纤长的手指柔柔的理着唐成的头发,口中边对正小心翼翼趴在她肚子上瞪大眼睛仔细倾听的唐成笑道:“阿成……”。

    “嗯”,唐成无意识的答应了一句,一脸聚精会神的他还在仔细的听,努力的听,日怪呀,后世电视剧里不都说孩子会在母亲的肚子里拳打脚踢的动弹嘛,怎么他这一点儿也听不着,莫非,这是个女儿,性子太文静了……

    “这才两个月,听不着的”,看着唐成圆瞪着双眼,头翻来翻去,耳朵换来换去在她肚子上蹭蹭的样子,李英纨理着他头发的手就如同的她的声音一样,愈发的轻柔了,“阿成啊,你就要当孩子爹了,但看你现在这样子,自己分明就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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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这件意外的喜事一冲,这顿饭就吃的份外的晚,吃饭时,李英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阿成,你到襄州的这些日子,金州倒是闹出好大一件事情,我刚倒是忘了跟你说”。

    “啥事,你说”,唐成口中答应着,顺手给李英纨拈了一大块鱼按在她碗里,“以后吃饭要多吃些,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知道了”,李英纨回了个甜滋滋的笑容后道:“就你这趟到襄州走的没两天,不知从那儿就传出州衙别驾府里的一些事情”。

    “嗯”,闻言,唐成头都没抬,正喝着汤的他含糊道:“传的都是些啥?”。

    “都是些家宅里最阴私的事情,啧啧,别驾老爷呀,全金州第二大的官儿,谁能想到他在家里竟是被屋里人管的死死的,听说,他在外边儿且是个头面人物,但在家里只要是稍有不对,屋里人喊声让他跪,他立马儿就跪下了,好多时候都是一跪大半夜,马夫人不发话他都不敢起来”,说的兴奋的李英纨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传言里还说呀,连屋里人的夜香都是别驾老爷给倒的”。

    “吃饭了,说这干嘛”。

    “嗯,不说了,不说了”,嘴里说着不说,但要想忍住这样的八卦可还真难,仅仅过了一会儿,李英纨就又忍不住的碰了碰唐成道:“阿成,男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脸面嘛,更别说他可是个别驾老爷,多尊贵的身份?咋在家里就窝囊成这样,屋里这么窝囊,那还能当好官儿?”。

    因唐成从不把外边的烦心事和龌龊事带回家里,是以李英纨并不知道唐成跟老马的过节。唐成听她这么问,嘿然一笑道:“马老爷在衙门里可是半点都不窝囊,还有啥,想说就一并说出来”。

    “说的可多了”,李英纨就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神采奕奕道:“这马老爷不仅是窝囊废,而且还是个吝皮,听说就连他府上灶房里每天买菜的菜账他都要亲自查的,去年个儿就为了五文钱的菜金没对住,他愣是把一个下人给打残了;另外啊,他又好偷吃,又没那胆儿,天天在丫头身上打主意,结果屋里人一过来就吓得啥也不敢管了,就为这,别驾府里的丫头就没一个愿伺候他的……”。

    李英纨说着,唐成听着,这传言竟是些鸡零狗碎的琐碎事儿,但桩桩件件都是最为阴私,最为揭人脸面的事情,偏生这些事情还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儿,发生什么事时别驾府里是什么陈设,涉及的下人又叫啥名都清清楚楚,实在由不得人不相信。

    一通说之后,李英纨又特特的碰了碰唐成的胳膊,压低音量道:“最后这件是说马别驾不行了”。

    “不行了?”,唐成听得一愣,“什么不行了?”。

    “不是男人了呗”,李英纨嘴里说着,手上还不好意思的在唐成胳膊上拧了一把,“听说马夫人那个要求很大,把他男人早就榨干了,马别驾如今全靠偏方撑着才能行事儿”。

    “啥偏方啊”。

    “且是恶心呢”,李英纨的脸色变了变,一脸的厌恶,声音也愈发的低了,“马夫人每天早上起来就拿三个干红枣泡在那……那里,等晚上泡涨了之后再取出来给男人吃了。”

    “泡在那里?”,唐成先还是不解,但透过李英纨的表情,随即就反应过来,“我靠,马夫人得有四十多了吧……”,控制不住的刚说出这句粗口,唐成就猛然弯腰下去,一股脑儿把刚刚喝下去的原鸡汤给吐了个干净。

    见唐成吐了,李英纨忙着起身倒水,拿手巾把子,一脸的自责。

    簌口之后,唐成拉过李英纨的手拍了拍,“没事儿,行了,这些恶心事就别说了。对了,你怎么听到这个的?”。

    “满金州都传的沸沸扬扬了,城里见天议论的都是这个,只要上个街就没有听不着的”,收拾着手巾把子的李英纨随口道:“以前哪马别驾口碑倒还不差,如今满城人背地里都叫他是‘伪君子’,还有传言说他族里发了话,说是马别驾丢了先人,以后不准进祖坟!”。

    说实话,这些传言唐成大多都不信,比如倒夜香、吝皮啥的,以老马的身份和他对老马的有限了解,知道这样的事情绝无可能。但他同时也确信一点,老马如今算是彻底的声名尽毁了,窝囊、吝皮、有色心没色胆儿,这些东西跟一个男人沾上之后,就够已经让人瞧不起了,更别说这还是个“没用”的男人,尤其是那三颗红枣,更是极品大杀器呀,以后谁再提起,甚或是想到马别驾,首先就得是一阵儿恶心,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声名可言?

    对于马别驾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其阴私之事总是百姓们最乐意流播及议论的。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之间,窃笑着议论之间,马别驾在士林及民间费心经营了几十年,尚算得上好的口碑就此轰然倒塌,堂堂金州州衙里的二号人物竟成了坊间最大的笑柄。

    对于一个官员,一个进士出身,以名士君子自诩的读书人来说,名声就是脸面!由君子到不是个男人的窝囊废伪君子,这可已经不仅仅是打脸了,分明就是把老马费心维护了几十年的脸面给血淋淋的彻底撕了下来。善名难聚,恶名更难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名声脸面是一辈子的事儿,对于官居别驾的老马来说,这次声名裂毁的打击要远比前次陈亮之事来的更重。

    想到老马遭遇的这一切,唐成都有些不寒而栗,“这个来福还真是狠哪!”,不错,这件事情的确是来福遵照他的授意干出来的,对于处于明显优势的老马而言,唐成一味光想着防守也不成,因就有了找来福的事情。

    你让我灰心,我就让你伤心。唐成此次原本只是想让老马伤伤心,毕竟凭他现在的位份是扳不到老马的,却没想到来福下手这么狠,竟是彻底的把老马的脸给撕了!可怜老马以名士自居了一辈子,最是要脸的人,如今老了老了的,却……

    “这传言从那儿出来的?”。

    “谁也说不准”,李英纨又帮着唐成盛了一碗汤,“不过听人说这传言里涉及到的别驾府里人名,陈设什么的都是半点不假,要不然也没这么多人信,这么多人传。按这个看,肯定是内贼做的事儿。”

    “内贼,到底是谁,就没个说法?”。

    “就是上个月的时候,年下刚过,别驾府里逐出了一个侍候了三十多年的老家人,大家都说这些事就是那老家人气不过传出来的,要不平常人咋能那么清楚别驾府里的事情。”

    “老家人?他现在在那儿?”。

    “死了,那老家人就是因为得着病才被逐出来的,又老又孤又病的,又赶上大寒天儿,出府没多久就死了”,言之此处,李英纨叹息了一声道:“待下人实在是太苛,说起来这也是马别驾自作自受”。

    “噢,原来是这样!”,唐成笑道:“行了,不说这脏事儿了,吃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该来的都来了!

    唐成给冯海洲放了两天假,自己却是没闲着,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府衙,拿着记录官地损耗额度的文卷反复比对着金州山川地理图,修路的第一步就是要占地,一占地就涉及到换地,补地和拆迁,这可不是个轻松活儿!趁着周钧和都拉赫等人还没来,他得仔细把相关情况都做到了然于心才行。

    两天之后,冯海洲准时动身前往道城,观察使大人已经回衙了,他此行就是遵照唐成的吩咐去挖墙角的。

    日子就在这样一天天的忙碌中过去,这天下午散衙时,一脑子数据和山川地理图的唐成走出西院儿时,竟然碰到了联袂走来的姚使君和马别驾。

    因他们平日上下衙走的专属的侧门,眼前这样的景象可着实是不多见。既然已经撞上了,唐成遂就走上前去向两人招呼见礼。

    与姚使君见礼完后,唐成招呼老马时特意看了看他的脸色,双眼血丝密布,主睡眠不足;脸上青灰之气笼罩,则是肝火太旺,显然,别驾大人最近的日子过的是很不悦意呀。

    的确,老马的心情很差,非常差,自打那传言起来之后,他真是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就在下午来上衙之前,他还跟马夫人狠狠的吵了一架,而这样的吵架近日以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心气儿本就不顺的老马一看到唐成,看到他这明显是敷衍的见礼,心里就愈发的冒火,“唐成,也有这么些时候了,修路之事进展如何?”。

    “进展顺利”,看着一脸焦躁的老马,唐成笑着答应道:“多谢别驾大人关心”。

    “噢,本官怎么没看到一点动静?倒是听说你前不久还去了襄州闲逛,唐成,你倒是闲得很哪”,敲打了两句之后,老马也不等唐成再说什么,烦躁不安的摆了摆手,“期限一到,你要是拿不出来路……哼,好自为之吧”,说完这话,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的当先往前走去。

    马别驾这样当着下属的面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却是在无形中扫了姚荣富的面子。一脸不悦意的姚使君沉了脸色,“唐成,修路可是大事儿,需是半点马虎不得,莫要忘了那张军令状”。

    “属下不敢有一日或忘”,唐成笑着答应的同时,走到姚富荣身边伸手虚邀道:“大人先请”。

    经过了马别驾刚才那个颇有些不合官场规矩的举动之后,唐成眼下的行为就让姚荣富觉得舒服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和气了不少,“唐成啊,你前几天真去襄州了?”。

    “是去了”,这时节出远差需得办理公文,一则是穿州过县的好使,再则若要住官办驿馆的话,没有公文就是再有钱也不成。既然要办理公文,那这事儿也就瞒不了人,老马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此去襄州也是为修路事宜”。

    “噢!”,姚荣富闻言沉吟了一下,看样子是想问什么的,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细问,只是道:“此事你有全权,那本官就不过问了,要抓紧,抓紧啊!”。

    “嗯!”,唐成答应了一声的同时,心底忍不住骂了一句:“老狐狸”。

    他知道姚荣富刚才想问的是他到襄州到底干什么去了,毕竟修路是个大差事,州衙应下这个差事也有些时候了,但自己接手这差事以来,金州明面儿上的动静一点儿都没有,偏偏他这个主事人最近还去了襄州,姚使君不好奇才是怪了!而以他的身份,要问的话也是应分应当。

    明明想问,却又没问,那姚荣富的意思就明显的很了,他分明是不想因这一问留下了话把,怕自己借着这个话把儿找他诉苦,要钱粮要徭役额度。至于最后那句“你有全权”听来是信任,潜台词却不过是要提醒他对此事是负有全责的。

    总而言之,他这话说的虽然好听,但归根结底就是一句:别来烦我,有事了你全顶着!

    心下明镜似的,但唐成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落后半步陪着姚荣富向衙外走去,心里胡焦胡燥的老马走出几步之后,才醒悟过来他今天是陪着姚使君一起赴宴的,刚才就那么走了还真是扫了姚荣富的脸面。

    正待他转回身来准备补救时,却看到唐成已经笑着走到了姚荣富的身边,见到这一幕,老马一声冷哼,却也不再转回,索性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管他娘的,姚荣富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这本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情,但老马本就焦躁的心情因为这件小事愈发的烦躁了,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天天都是如此,时时都想发火,干什么事情都是丢三落四的,几天里做出来的失态事比以前几年都多。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自己分明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不好,但偏偏就是控制不住。

    马别驾率先走出州衙大门,在此等候姚使君时,恰逢散衙时间的州衙门口正是人员进出的高峰,那些个急着回家的刀笔吏们出来时见着他少不得要招呼行礼,但老马却感觉到这每一个朝向自己的笑容里都含着别样的意思。

    猛然吐了一口气,老马看着慢吞吞往这边走的唐成与姚荣富两人,心底油然冒出个想法,“他俩是不是故意如此,想看我尴尬出丑的?”。

    唐成亲送着姚荣富上了在门口等候的马车之后,这才转身离去。

    透过半开的车窗帘幕看着唐成走开,姚荣富一声叹息,哎!这个唐成既守尊卑,心思又灵动,且人还年轻,对于他这样异地为官的人,实在是培养心腹的好苗子,现在……可惜了呀!

    身为一州刺史,姚荣富自然知道州衙里的事情,他知道身边坐着的老马在给唐成使绊子,把钱粮和徭役额度卡的死死的;他也知道唐成派了手下跑过县里,他更知道下属四县里除了郧溪以外,其他三县都是不冷不热的敷衍。

    没有钱粮没有人,这条路唐成注定是修不起来了!自己需要个挡箭牌,即便不为这个,单为了他就与马别驾翻脸也实在不值,唐成虽然是可惜……却也只能如此了!

    不是某无爱才之心,实在是不得已呀。一念至此,闭目养神的姚荣富又是一声叹息!

    …………………………

    唐成回到家时,就见隔壁那院儿小房子门前正喧哗的厉害。

    见状,唐成拔脚就往过跑去,那边如今住着的正是他的二姐杏花儿,她平日里出门都少的,门前怎么会有这样的热闹。

    跑过去拨开人群往里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脚上连鞋子都没有的破落人正在使劲擂着紧闭的门,而他家里的门房老高正在一边拉劝。

    “一日夫妻还有白日恩,咱们成亲都多少年了,好你个贱人心这么狠”,死敲着门不开,那与乞丐无异的破落人嘴里开始骂骂唧唧起来,任老高拉着劝着他也不理,擂鼓一样的擂着门,“贱人开门,你他娘的再不开,老子进来之后打死……”。

    只听这话,不消说就是杏花儿的前夫来了,陈华贵正骂的发兴时,蓦然就觉腿上一阵儿剧痛,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软倒在地。

    从人群后冲上来的唐成一脚踹倒陈华贵,“骂,你再接着骂”,嘴里恨声说着,他脚下半点不停的连番踢过去,目睹如此变故,围观的路人俱都齐声惊呼。

    陈华贵身量体力本就不如唐成,这些日子钱输完之后又是连个饱饭都吃不上的,加之又失了先手儿,那儿还有还手之力?在唐成的拳脚下,只能抱着头鬼哭狼嚎。

    “别打了,再打就死人了”,看热闹的路人中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句,“看你穿的倒是光鲜,怎么心恁的狠,他都可怜成啥了”。

    隔着大门,唐成可以清晰听到一门之隔的里边儿正传来杏花儿和狗蛋的哭声。杏花儿也还强些,尤其是小狗蛋儿那哭声让唐成心里听得一揪一揪的。他娘的陈华贵,这娘俩儿才过了几天安静日子?

    心下正冒火的唐成听到路人这话,顿时就发作出来,“滚你娘的,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

    那路人看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再看看他那一身光鲜的穿着,憋了憋最终没敢再说什么。

    又狠狠踢了几脚之后,喘着粗气的唐成才好歹被老高拖开。

    “陈华贵……”,刚才用力太猛,一时说话还有些出气不顺,唐成歇了一会儿后才又道:“年下给你的钱都输完了吧?”。

    一脸血的陈华贵也不说话,缩在地上抱着头只是个嚎。

    唐成看见他这样子就冒火,“滚”。

    陈华贵连嚎都不敢嚎了,站又站不起来,就这样拖着身子往台阶下爬去。

    “老高,记着,下次再见着他来,拖棍子专照腿打”,唐成一边敲门一边冷着脸向老高吩咐道:“三柱香时间,他要是还没爬出这条街,你立马儿就去州衙报公差”。

    闻听此言,陈华贵爬行的速度猛然加快了不少。

    敲了一会儿门,只听着里边儿的哭声和小狗蛋儿叫舅舅的声音,但门始终没开,唐成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见他下来,看热闹的人群“呼”的一声分开了道儿。

    回到家里内院儿之后,李英纨见他脸色不对,因就问起了缘由。

    听唐成黑着脸说完,李英纨唬了一跳,“这个老高糊涂,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进来禀说一声儿,兰草,走,咱们过去看看”,说完,她便带着兰草急忙去了。

    见李英纨如此,唐成心里好受了很多,刚才进门的时候他还真怕李英纨是早已知道此事的。一家人要没了互相关照,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等了好一阵子李英纨才回来,手里牵着小狗蛋儿,杏花却是没来,兰草也留在那边陪她了。

    哭成花脸猫的小狗蛋儿一见着唐成,就松开李英纨扑了过来。

    毕竟是不到三岁的孩子,人都认不全的,心里能藏什么事儿?唐成一哄一逗,小狗蛋儿就又笑了起来。

    听到他这笑声,唐成的心气儿才算是全平了,“英纨,明天给那边找个老成点儿的门房守着”。

    “嗯!”,李英纨点了点头,正待要说什么时,丫头进来禀说门房老高请见。

    “大官人,有两位襄州来的客人请见”,老高说着的同时递过了名刺,“他们来的人虽少,但带来的马车可不少,堵了小半条街”。

    “襄州来的?”,唐成接过名刺打开后,见其署名果然是周钧。

    合上名刺的同时,唐成微微一笑,周钧比他预想的时间还早来了两三天,这下子他就是不想修路也不成了。

    “有一位贵客到了,待会儿你也见见”,笑着向李英纨说了一句,唐成将怀里的小狗蛋儿递给一边的丫鬟后,便出门迎客去了。

    比之当日在自己家里时的随意,周钧今天的穿着却是要正式的多了,虽然衣裳的样式没变,但那料子用的却是绸缎绫罗中最为稀少珍贵的极品单丝罗,这种织物素有寸罗寸金之说,单单是他这身衣裳就不知道得值多少钱。

    “我盼周兄如久旱之盼云霓”,唐成哈哈笑着拱手道:“周兄来的何其迟也!”。

    “少兄此言实与我心有戚戚焉,我这可是兼程而来呀,”,周钧也是一脸的灿烂,拱手还礼之后,笑着一指身后的那一排马车道:“襄州一见如故,初次登门略备薄礼,还请少兄笑纳”。

    “装了七八辆马车还薄?”,唐成玩笑了一句,“是什么?”。

    “漆器商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自然还是漆器”,周钧随手撩开了身边那辆马车的帘幕,夕阳余晖下,唐成往马车里一看便觉眼前一阵金光炫目,这辆马车上装着的乃是一件落地屏风,此时这屏风正折叠斜放在里面,最上面一折显露出的是一支斜依而出的牡丹,这支牡丹无论从构图还是钩丝都是极尽工美,而最为夺目的却是那灿然夺目的钩线。

    “金丝?”,闻问,周钧放下了手中的帘子笑着点点头,“牡丹主富贵,金丝虽有些俗气,但用在这里倒正好是大俗成雅,其实材料倒也算不得什么,这套漆器乃是我周家十大顶级匠人联手打造,这手艺倒比那材料贵重的多了。”

    “这个我不能收”,唐成看了看这一连串的七八辆马车,周钧送来的该就是整套漆器,“太贵重了”。

    周钧似是早就料到唐成会这么说,闻言也不吃惊,扭头吩咐了一句,“周丁,给我砸了”。

    “啊?”,随同周钧来的贴身下人闻言眼睛瞪的老大,片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爬进马车后哆哆嗦嗦的拖出一个锤子,回头看了看周钧后,一咬牙就要往下砸。

    “且慢!”,到了这个时候容不得唐成不叫停了,“暴殄天物,周兄,你这是……”。

    “器为人用,我数百里携来此物原就是为表与少兄的一见如故之情,而今此器反成阻碍,又留之何益?不如砸了干净”,言之此处,周钧向唐成身前走了走,笑着道:“在我看来,与唐少兄的这份情谊可比这套漆器贵重的多了”。

    “行,那我收下了,老高,开大门”,向老高吩咐了一句后,唐成伸手往门内一引,“请!”。

    进府之后,唐成为周钧引见了李英纨。

    唐成纯乎是不改后世的习俗,家里来了远客自该让家人都见见。但在周钧眼中这层意思又份外不同,能让客人见妻妾,这在时下就是通家之好的意思,非知交好友不得如此。

    既有了这么个小插曲,两人随后闲谈的气氛就愈发和乐融融,周钧在闲谈中没有一句提到生意和码头,说的都是沿途见闻和山水风光,仅此一点便已隐显出其豪商风范。

    周钧并不曾久坐,正好两盏茶的功夫后便起身告辞。

    唐成送他出去时听说他已投宿万福楼,遂笑着说明天就在万福楼设宴接风,一并让其好生休息一日,待后日一早同往查看三泉映月码头。

    目送周钧的马车去远,唐成刚进二门就有丫头来报,说夫人有请。

    随着丫头那丫头到了库房,等着门口的李英纨迎了上来,“阿成,这位周先生跟你是什么交情?”。

    “怎么了?”。

    “他送的礼物着实太贵重了”,李英纨说着亲手打开了闩着的库房门,其实天色已近薄暮,刚才李英纨在里面点收时早已点亮了灯盏,此时随着库房门打开,唐成刚一走进去,就看到那一排反射着灯光金辉的漆器。随后跟进来的丫头刚才没见着,此时乍一见到这般景象,竟是张着嘴猛然愣住了。

    “收了就收了,好生看护着,别糟蹋了这份好手艺”,作为方今天下两个最大的漆器商之一,周家的十大名匠也可谓是整个大唐的行业翘楚了,周钧没说错,这副屏风的手艺远比材料值钱的多了,唐成仔细将屏风看了一遍后,转身往库房外走去,“至于答礼,自有我来操办”。

    “噢!”,李英纨亲手锁了门,锁好之后还不放心,特意又伸手拽了拽锁头,唐成见她如此,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东西实在太精美了,咋舍得用啊”,伸出手去任唐成拉着,李英纨边随他往内院儿走,边探头往四周看了看,“阿成,我原还觉得这套宅子挺好,而今有了这套漆器,再看这套宅子倒是显的不配了。阿成,要不咱换个大宅子吧,要不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摆的出去?”。

    …………………………

    第二天中午,唐成在万福楼设宴为周钧接风,接风宴后他刚回到家不久。一脸风尘仆仆的张相文一头撞了进来,可巧不巧的是都拉赫也是在今天到的金州,而且出乎唐成意料的是,那张亮竟然也随同都拉赫到了金州,这二人也都投宿在本州最好的客栈万福楼。

    正当唐成与张相文走出大门准备到万福楼时,就听左边的长街上传来一阵儿泼剌剌的马蹄声,扭头看去时,却是同样一脸风尘之色的冯海洲。

    今天,他也赶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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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放心吧,三公子会明白的!

    到了唐家门前,冯海洲滚鞍下马,“大人,我回来了”。

    “海洲辛苦了”,唐成拍了拍冯海洲的肩膀,“咋样?”。

    “来了四个”,冯海洲苦笑着道:“原本有七个愿来的,被观察使于大人给拦住了,说是最多只能给这四个,要不然他那边就该支掌不开了。观察使大人还说……”。

    “于观察说大人你要的人他已经给了,其他几个州能不能修成路,大人当日所说的路网能不能建成,可全在金州这条路上了,这条路若是顺利修好,对于其他几个州来说就有垂范之义,观察使衙门再下公文时也就有了说头。此事不仅关乎金州,更关乎全道大局!观察使大人说他对你寄予厚望”。

    复述着这些话时,冯海洲满是疲色的脸上起了一层潮红,那可是一道观察使,整个山南东道的头面人物啊!想到当日于东军对他和颜悦色说着这些话的场景,冯海洲犹自有些激动,对于他这份激动唐成倒是很能理解,这情景大概就类似于后世地级市政府里的一个小职员突然见到省委书记时的情况一样,“但是,于观察也让我给大人带个话儿!你要的他给了,这条路要是修不好的话,可是要按照军令状上所写唯你是问;反之观察使大人则将亲自为你庆功,请功”。

    “修这么一条路才给四个人,还要说这话,观察使大人还真是小气”,周遭也没有外人,听完后的唐成玩笑了一句,玩笑过后正色向冯海洲道:“嗯,这话就不用再说了。观察使大人那里可定下房州道路的路线图了?还有那四个人如今安置在那儿?”。

    “于大人亲自走了一趟,路线已经定下了。那四人就安置在驿馆,现在这会儿该是在沐浴梳洗”。

    “定下了就好,房州的路线定了,咱们这边才能动手”,唐成听到这个消息后击节而赞,“住驿馆不行,想必他们的品级也不会太高,到驿馆不是活受罪嘛!”。

    “大人,我大舅子朱小二就在本州驿馆掌厨,有他照料着……”。

    “那也不行,他们都是有大用的人,对这样的人就得照顾好喽,这样才能激着他们心甘情愿的使出全挂子本事”,唐成沉声道:“这样,海洲你在跑一趟驿馆,接他们到万福楼,吃的,住的,用的都按最好的来,到时候我去会钞”。

    什么都按最好的来,钱都不是钱嘛!心下嘀咕着,冯海洲领命后翻身上马去了。

    安置好那边儿的事后,唐成向张相文一招手,“走,去万福楼”。

    骑着马前往万福楼的途中,张相文扭过头来将唐成仔细的看了一遍后,笑说道:“大哥,我怎么发觉越来越不认识你了”。

    “嗯?”,骑在马上的唐成正在琢磨张亮怎么也会到了金州,听张相文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诧异的侧过身来,笑问道:“你又出什么妖蛾子?”。

    “不去扬州我还真想不到,小嫂子竟然是这么大的来头儿,上官昭容的妹妹,扬州市舶使,我的个娘啊!扬州初见小嫂子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把大哥你给的信送错了地方,她看完信喊了我一声‘二弟’,我当时愣是没敢答应,丢人哪!”,张相文说到这里自嘲的一笑,“这刚一回来又听到这事儿,这回又是观察使了,大哥!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些大人物?你还是我大哥吗?”。

    一脸疲乏之色的张相文再没了往日的嬉笑与轻松,问到最后一句话时,他脸上的神情有茫然,有怅然,又有些自苦。

    自打认识张相文以来,唐成看到的都是他没心没肺的嬉笑模样,眼前如此复杂的表情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同时也触动的他生出许多歉疚来。自打相识相交以来,这个二弟对他真是仁至义尽了。

    “二弟,这都是我的不对,这些个事儿没及时告诉你”,唐成发自内心的自责异常诚挚,“但拍着良心说一句,我从来也没想瞒着你什么。要真想瞒着你的话,也不会请你到扬州送信,也不会拉你进来修路,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虽然是解释的话,但也是大实话,张相文听完之后,眼神儿猛然一亮,神情间开朗的多了。

    “晚上吧,待会儿从万福楼回来咱俩好生温一壶酒说说话”,唐成缅怀的一笑,“说起来自打到了州城,咱俩可是有日子没在一起好生坐坐了”。

    “要坐也得等这些日子忙完了再说”,唐成的话虽然短,但那种真挚的情意却并不难感受到,张相文长吐了一口气,“说不说的都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一句,你还是我大哥吗?”。

    看着一脸郑重的张相文,唐成肃容道:“肝胆相照,不离不弃,祸福与共,荣辱与共”。

    这几句话正是他二人当日在郧溪城郊桃园结拜时的誓词。

    “好!有这四句话就够了,大哥你什么都不用再说”,张相文也不管这就是在大街上,朗声叫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自己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嘿嘿笑道:“大哥,你可别怪我小心眼儿,实在是你给我找的这个小嫂子来头太大,哎!这回在扬州市舶司衙门我可是丢人丢大了。娘的,现在想想还臊的很!”。

    “行了啊,你小子怕是忘了当初吧”,唐成是真把张相文视作亲兄弟的,见他恢复了正常,说话也就没啥好顾忌的,“想当初在郧溪的时候,你一会儿蹦出来一个有来头的叔叔,嘿,没过两天又蹦出来一个,接二连三的来了三个,这账我可还给你记着”。

    “有其兄必有其弟”,张相文的无赖劲儿又上来了,听唐成揭了老底,他就是咧着嘴一笑,“两抵,你一次我一次,正好两抵”。

    …………………………

    到了万福楼,都拉赫两人都还在洗澡,听随行的下人说是唐成到了,张亮才恋恋不舍的从吕风桶里出来。

    张亮系着腰里的丝绦从里边走了出来,定下步子仔细将唐成打量了一遍后,笑说道:“一别数月,唐成你看着倒是愈发沉凝稳练了,好”。

    “张兄也是风采如昔呀”,唐成笑着还了个礼,“听我二弟说与张先生同来的还有……”。

    “他肯定还泡着,算了,今个儿就别寻他说话了”,张亮苦笑着摇了摇头,“山南东道,不愧是以山为名的地界儿,这路也太难走了,骑马太累,坐车太颠,总之就是个不舒服。都拉赫又一大把年纪了,这回可还真是伤筋动骨了,唐成你担待些”。

    唐成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看现在这模样,估计老都的确是被折腾的不轻。

    “如今就是你负责金州修路的事儿?”,张亮伸手邀唐成落座,自己也撩起袍子坐了下来,“这路真是该修了”。

    唐成也没再跟他扯闲篇儿,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后径直问道:“张兄可是个大忙人,此来金州不知所为何事?”。

    张亮闻问,看了看一边坐着的张相文后,笑着道:“累的臭死,今个儿不谈正事”。

    张相文也是个满身消息的人,见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看张先生泡的这么舒服,我这儿也浑身痒痒,也得去松泛松泛了,你们聊着”,嘴里说笑着他已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是我结拜兄弟,尽信得过的”。

    “嗯,张相文是不错”,此时屋里就只有他两人了,张亮含糊的说了一句后,身子向唐成这边倾了倾,“唐成,你与金州前任孙刺史关系到底如何?”。

    “孙使君?”,唐成没想到张亮突然会问起这个,沉吟了一下后道:“孙使君待我不错,他前往春州赴任的时候,说过要带我一起去的话,对了,去年随我一起在扬州做桐油生意的那个吴玉军就是他小舅子”。

    “噢!竟然是这样,那个吴玉军我去年也见过几回,他可是一点都没露”,张亮听后很是欢喜,“好,唐成你送了他这么大一注财喜,请他帮个忙想必也是应当”。

    “什么事?”。

    “他去的春州虽然偏,但那地界儿正好是海盗冯家的老窝子”,张亮说了这一句后叹息一声道:“拿人钱财,就得与人消灾呀”。

    他这一说唐成顿时就想起了去年的那份朝报,这份儿触动他商机的朝报里就专门点到了冯家,其中更言及当时的扬州大都督府上折朝廷弹劾岭南道军政衙门,而弹劾的一条很重要原因就是说岭南道观察使及行军大使衙门纵容海盗,说起来这岭南春州冯家乃是海盗世家,南海上势力最大的海盗家族,冯家虽有祖训不抢唐船,但对胡人海商的船只可是半点不手软。都拉赫等胡人海商实是饱受其害了。

    “这是老都开的条件吧?”,唐成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都拉赫以前靠的是废太子,料理不了冯家是因为当日的岭南道军政衙门都听武三思的,而今武三思父子都死了,此事应该不难了吧,还值当的张兄你这么山长水远的跑过来?”。

    “朝廷刚经大变,三公子现在不好出面。现如今的岭南节度使乃是薛崇训”,张亮顿了顿后,接着道:“这薛崇训就是镇国太平公主的大儿子,那个在扬州祆祠差点被打死的薛东就是他的族侄,扬州唐人海商如今找的靠山也就是公主府。对于这些个跟都拉赫同吃一碗饭的唐人海商来说,恐怕是巴不得冯家势力越大越好。”

    言之此处,张亮颇有些无奈的一笑,“论身份,薛崇训倒比三公子还尊贵些。毕竟他还是个长子,加之又有唐人海商的利益在里边儿,三公子便是出面说了,怕是……再则那冯家经营百年,势力既大,耳目又明,这事若是从上到下的来,难免不露出风声,一旦打草惊蛇此事就更难了。反倒不如直接从底层的地方上直接动手,出其不意或许还能收得奇效”。

    唐成听完之后,反复思量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道:“这事儿不小,孙使君虽然对我不错,但未必就肯……”。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路子?”,张亮闻言莞尔一笑,“来之前我去吏部探过底子,吴玉军的这个姐夫可是走的上官昭容的路子,没有唐成你,他一个偏远道州的刺史岂能搭上这条线?还能搭的这么及时?”。

    “去岁走时我曾跟郑市舶使说过,凡是安国相王府,尤其是三公子的事情务必留心去办。张兄没去市舶司衙门?”。

    “这事儿既然是相王府不好出面,我也就没去”,张亮对唐成的这番话赞赏的点了点头,“都拉赫去过,但郑市舶使未置可否,想必是她也不愿插手岭南道。”

    说到这儿,张亮略带着几分调侃笑道:“唐成你以为都拉赫此来金州真是为了码头?以他今日之豪富,这码头就是像你说的那么有价值,也不值当他老天拔地的跑这么远,都拉赫此来纯乎是为了你。其实真要说起来,郑市舶使插手此事倒是名正言顺,安靖海路,怎么算这也是市舶司的职责吧,谁还能说什么?”。

    唐成静静的听着,将此事前前后后都想了一遍后,点点头道:“嗯,我稍后回去便给郑市舶使修书”,言之此处,停住话头儿的唐成抬起头来看着陈亮,放缓了语速沉声道:“不过,郑市舶使真若答应的话,陈兄可需明白,她之所以这么做绝不是为了都拉赫,而是因为这是三公子的事情”。

    “放心吧”,陈亮特意起身过来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三公子会明白的”。

    闻言,唐成一笑,“陈兄这趟来的正好,我这儿兴许有件事得请你帮忙,只是究竟该请陈兄怎么个帮法目下还不明朗”。

    “以你我如今之关系,还说什么帮忙!”,张亮的话说的异常爽脆,“我正想多留几日好生看看你修路的手段,且等你想好之后再跟我说不迟”。

    说完正事儿,唐成也没再多留,着陈亮转告都拉赫明天上午去看码头后,便告辞而出。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只卖蛋,不卖鸡!

    时令已经过了春分,山野间的绿色越来越多了,再加上阳光普照,这一天着实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天气。

    一行三辆马车,在十几个挺胸凸肚护卫的簇拥下直出金州城门往三潭印月码头而去。

    “比起骑马,还是坐车舒服啊,唐参军,你这回可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折腾的不轻”,陈亮转告了唐成的答复,都拉赫此行的主要目的已达,今个儿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样好的不得了,玩笑着说了一句后,都拉赫正色道:“唐参军,要我说,这码头也不用去看了,既是你要修路,老哥哥我就再没个不支持的道理,要多少你说个数儿,老哥我绝无二话”。

    唐成才不相信都拉赫是真对码头一点兴趣都没有。作为一个积年老商贾,他不可能看不到这码头的价值,如此说来他这就是在卖乖卖交情了!既得了码头,还要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这老狐狸真是时时处处都有花花心思。

    “交情归交情,生意是生意。公私分明这交情才能长久,老哥你要真对这码头不感兴趣,那兄弟我可是一文钱都不能要,毕竟修路是朝廷州衙的公事,兄弟岂能为了公事让老哥你花自己的冤枉钱”,唐成哈哈一笑,“还是先看看货吧”。

    同坐在都拉赫这辆车上的周钧看了看都拉赫,再看看唐成,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河风习习,唐成陪着周钧、都拉赫及张亮走上了码头。

    细细将三潭印月看过一遍后,张亮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唐成后赞叹道:“果然是天然的好深水码头,这地势也好,由此放船,顺风顺水而下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直放夏口”,说完之后,他停了片刻道:“要是早有这个码头,去年个儿买桐油可就是方便多了,光是价格上就至少能压下一成的运费出来”。

    “张兄说的极是,不过山南东道可不仅仅只出桐油,同样盛产漆器,丝缎,这些可都是远洋贸易的大宗啊”,接过张亮话头的是周钧,“既然能直接在产地吃货,又何必让转运商从中盘剥,这些人的嘴脸可不是好看的!”。

    自打上了码头之后,唐成除了介绍地势之外,关于这码头好处啥的一句话都没说。

    既然自己手里握着的是好东西,那就得值好东西的价!再则,这分明是双赢的买卖,对都拉赫只有好处的,那唐成就没想着给他再留卖乖卖交情的机会,否则,还真是对不起天赐给金州的这个好码头了。

    同样一句话也没说的都拉赫看的比谁都仔细,最终,拗不过唐成的他终于侧过身来哈哈笑道:“好码头,唐参军,这的确是好货”。

    闻言,唐成笑了笑,“老哥好眼力!”。

    “我记得唐参军你此前任的职司是司田曹判司吧?”,言至此处,都拉赫突然抬手指着码头不远处的那块河滩地道:“司田曹就是管田亩的,老哥哥想买那块河滩地,唐兄弟你可得帮帮忙”。

    “姜还是老的辣呀”,不等唐成答话,一边儿的周钧呵呵一笑的插了一句,“我倒是正想说这话的”。

    今天主要是来看码头的,而今关于码头的话没两句,这两个巨商却突然都指着那块河滩地说事了,而起兴趣还都这么浓厚,陪同而来的冯海洲闻言,侧身看了看唐成。

    “这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唐成看着那块儿河滩地笑着道:“那块儿河滩地已经有主儿了”。

    “噢?”,都拉赫闻言一愣,眼下码头这么萧条,他还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买那块满是石头沙子的河滩地,略一沉吟之后,他便笑着说道:“买了还能再卖嘛,唐兄弟,此事老哥我就委托你了,三十贯一亩我全要了”。

    三十贯!听到这个价钱,冯海洲心里咯噔了一下儿,唐判司买这地的时候可是四贯一亩吃进的,四百多亩,这岂不是说眼下只要一转手就能净赚近一万贯!一万贯哪,上好的水田都能买七八百亩了。想到这里,再想想那块儿河滩地荒了几十年问都没人问,冯海洲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娘的,我咋就没想着早点把这块儿地给买上?

    出乎冯海洲意料之外的是,唐成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脸色连一点变化都没有,直接的摇了摇头。

    “五十贯?”。

    五十贯,这都啥价钱了!看到唐成再次摇头,冯海洲真是有些急了,但这毕竟是唐成的地,他干着急也没办法。

    见唐成依旧是摇头,都拉赫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这样什么都出产不了的河滩地会有人买?即便有人买,最多也不过六七贯一亩吧,唐成啊唐成,我开价五十贯一亩,你不过出面帮个忙买进后再转转手,一亩就能净赚四十贯不止,这块地目测就不下四百五十亩,这就是近两万贯的纯利,足可答谢你昨天的帮忙了,就这还不知足?

    “噢!还不行,唐兄弟好大的心思啊”,沉吟了片刻后,都拉赫再次看了看那块儿河滩地后咬牙道:“六十贯”。

    听到这个数字,冯海洲是彻底无语了,转眼之间,这四百多亩地的价值就涨了十五倍,十五倍呀!

    继而,他突然想起了唐成当日那句话,“不管这地将来涨到什么价,我都依原价卖你十亩”,此时回忆起当日这个自己当笑话儿一样听的话后,冯海洲整个人激灵灵一抖。

    那地自打开国以来几十年就没人问过,唐判司怎么就知道它会涨价?莫非他那时候就知道山南东道会修路?不对呀,那时候于观察都还没来金州,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唐判司根本不可能知道。再则,即便他知道,又怎么确定金州也会修路?

    继而,冯海洲就想到了最后一个可能,难倒这次修路的差事唐判司根本就不是被下套,而是他主动要干的?

    越想越是可能,越想越是笃定,冯海洲再次看向唐成时的脸色有些变了。从他去年买这块河滩地开始到现在,好深的坑啊!就是这个上司,一个坑把整个衙门里的人都套进去了,此时再想想姚使君和马别驾,再想想当日那些听说唐成接手这个差事后说他失心疯的人……

    失心疯,是啊,都失心疯了!只不过疯的是肯定不是唐判司……

    心里拉拉杂杂的想了许多之后,冯海洲才猛然想起唐成答应过按原价买他十亩地,按现在这个价,十亩就是六百贯,六百贯可是他近十五年的俸禄总和呀,有了这六百贯,他就能置换一套大宅子,就能……

    想到这里,冯海洲心里刚才关于唐成的杂念都没了,他现在只盼着判司大人可千万千万不要再摇头了才好。

    可惜,这强烈的愿望唐成没能感受到,他还是摇头了。

    “六十贯还不行?”,都拉赫笑了笑,“那还真是没办法了”。

    过了,唐成你太过了!都拉赫此时已经打定主意,稍后一回去之后,立即派人去打问这块河滩地的买主。

    听到都拉赫彻底的放弃之后,冯海洲就觉心里猛然一空,将他从极度失望中拯救出来的是周钧的一句话,“既是如此,那我再加十贯”。

    “七十贯一亩”,适才一直含笑不语的张亮看了看唐成,微微一笑道:“这是天价了”。

    “这地是我去年从扬州回来后买下的,时价四贯一亩,至今也还不到半年的功夫。七十贯已经是翻了十五倍,的确是天价,太高了!”,言至此处,唐成向都拉赫和周钧拱了拱手后笑着道:“不是我有意要抬价,实是自当日买下此地时,就从没想过要再卖的”。

    “竟然是你买下的?”。

    “去年从扬州回来时买的?”。

    这意外的消息让场面一时有些沉默,周钧及都拉赫低头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张亮什么都没问,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唐成一眼。

    唐成见状,还了一个笑容,他知道张亮想明白了,的确,当日正是因为他那个消息,因为有了工部侍郎于东军将要出任山南东道观察使,主修房州官道的消息,自己才会果断买下这块地的。

    “好眼光”

    “好心机”

    沉默过后,周钧与都拉赫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两句意思相近的话。

    “什么心机眼光的,两位太高看我了,当日不过是头脑发热罢了”。

    他这话都拉赫两人如何肯信,不过他们也没就此再说什么,周钧转了话风道:“这块地种不了庄稼,自然做不了能传之后世的祖业,那唐兄弟你当日买时也必定是存了卖的心思,今个儿我等在此,都是有诚心的买主,唐兄弟你索性开个价,咱们定然不驳的”。

    “周兄要考校我?”,唐成闻言而笑,“一块儿毫无出产的河滩地,周兄何以愿出七十贯的高价来买?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周兄买下这块地后该是想建货仓吧?”。

    只看周钧的脸色,便知唐成猜的不错。

    “还是拜二位所赐,使我明白过来这块河滩地竟是只金鸡,既然如此,卖蛋也就可以了,连鸡也一起卖的话岂非太傻”,说到这里,唐成轻轻一笑:“不过这地虽然不卖,却是可以分的”。

    “噢,怎么个分法?”,周钧与都拉赫都是做大宗生意的,而今有了码头,若是再能在紧邻的河滩地上建盖货仓形成仓储能力,则不管是吃货还是出货的调度上就有了更高的自由度,无形中手中掌握的码头也就有了更大的价值。这也是两人肯出如此高价的根本原因。

    “两个方案,一则由我于此间建造货仓,仓成之后,二位每年支付租金即可;二则,我以此货仓做份子钱,参与两位的码头生意;当然,两位若是想做别的生意也可,路一修成及码头开放之后,此地必然繁华,人气就是财气,不止货仓,酒肆客栈什么的也尽有利可图,若是二位有意于这样的生意,则我出地,二位出钱修屋建楼,生意赢利五五对分”,一口气说完之后,唐成呵呵一笑道:“未知我这方案,二位意下如何呀?”。

    …………………………

    重回万福楼客栈,当唐成从客栈里走出来时,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容。

    “你呀,这铺生意真是算绝了”,送他出来的张亮手指着唐成点了点:“都拉赫的决定也就罢了,只没想到那周钧竟然会同意让你插脚进他的生意”。

    “我也没想到,我原想着他肯定会跟都拉赫一样选择付租钱的”。

    “也许,他是想跟你绑的更紧一些,如此以来他的生意也就是你的生意,唐成你就不得为之谋划了,仔细想想,这个周钧倒是用心深远的很”,言至此处,张亮突然停住了步子,脸上也收了笑容,正色道:“唐成,来京城吧,你在商贾之事上确有天赋,来京城正好接手我这摊子事情。必能能对三公子更有助益。窝在这小小的金州,着实可惜了”。

    “不过是瞎猫撞着死耗子蒙对了,说到天赋可就太抬举我了!张兄许是想不到吧,就在去年这个时候,刚从家里出来的我还在担心到县城之后吃饭的花销。哎,实在是穷怕了!穷则思变就只能多花些心思琢磨挣钱的方儿,所谓天赋不过就是比别人多留心多用心罢了”,同样停下步子的唐成笑着摇摇头道:“这两次操手商贾,实是为了一解家中烦难,其实我志非在此,这次借河滩地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之后,等这条路修好,我的心思也就该转到课业上,好生为科举做准备了,有了正途出身,将来对三公子的助益或许会更大吧”。

    “噢,听你这意思竟是不欲再做商贾之事了?”。

    “确有此念”,唐成点了点头,“以前是不得已,其实这世上除了挣钱还有许多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呵呵,自打去年开始那铺桐油生意以来,我在课业上确实用心太少了,不怕张兄笑话,如今虽然挂着州学生的名头儿,但我连州学的门儿都没进过一次,说来真是惭愧的很”。

    “可惜了”,张亮笑叹了一句,“罢了,你既有正途出身的志向,某倒是不好再劝了”。

    闻言,唐成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复又继续往前走去,“张兄,这两天若是老都要走,你且帮着劝劝,让他务必再多留几日”。

    “这是为何?正事不是都办了嘛”。

    “过两日等我把修路的征地之事办好之后,有意借都拉赫及周钧之名遍邀本道各州大商贾往金州一会”,唐成嘿嘿一笑,“这就是个拉虎皮做大旗的事儿,都拉赫一走,我这旗子可就做不起来了”。

    “商贾大会!莫非是为了你那河滩地招引商贾?”。

    “倒不仅在此,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宣扬,宣扬金州,宣扬码头,传扬的越开,人气就越旺,还是那句老话,人气就是财气,说起来这对老都和周钧也是大有好处的。至于为我那江滩地招引商贾,不过是捎带着罢了”。

    “好你个唐成,你把都拉赫和周钧榨的可真够干净的,从钱财到他们的声名一点儿都不放过”,看唐成脸上笑的有些古怪,张亮略一沉吟后道:“不对,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既然费心要闹那么大动静,除了刚说到的之外,肯定还有其它的想头儿,说吧,到底是什么”。

    “这是于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怎么能算压榨?毕竟是这么大的动静,要说想头儿嘛自然是还有一些”,言至此处,唐成蓦然一笑道:“只是此事现在还没个头绪,张兄就恕我卖个关子吧”。

    …………………………

    PS:要到桂林参加起点年会,抢出来的存稿就只有今天这一章,因此12、13、14不得不暂停更新,六月份事情实在是多,所以本月更新表现有些差,希望暑假的时候能有所弥补!

第一百五十八章 都是钱,不急不行啊!

    走出万福楼时,唐城扭头看了看有些沉默的冯海洲,笑问道:“海洲,怎么不说话?”。

    “不是不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冯海洲扭过头颇有些无奈的一笑,“我到州衙十几年,前后跟过好几任判司,素来在公事上从没觉得为难过,但自从跟着大人修路以来,却是时常感觉看不清楚,哎!实在是跟不上大人你的想法”。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惯常的方式,想法也是如此。咱们在一起做事的时间还短,慢慢就好了”,对于冯海洲的这个困惑,唐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法子解释,难倒跟他说:“我是穿越来的,此次修路和经营码头用的都是后世的思维和方法?”,既然不能细说,便只能言语含糊过去。

    含糊的解释了一句之后,唐成翻身上马的同时笑着道:“海洲,你还记得我当日的话吧,四贯一亩,河滩上那十亩地我给你留着,你想什么时候买咱们就立即找中人办地契”。

    把自己在马上安顿舒服了之后,唐成手挽缰绳,边闲闲的驱着马儿向前走去,边笑着道:“你那十亩地若是想卖的话,我建议你等些日子再出手,至于价格吗,一亩地一百贯倒是个比较合适的出手价”。

    “一百贯”,冯海洲讶然扭过头来,“能有这么高?”。

    “现在是没有,但物以稀为贵嘛,土地可是也会涨价升值的”,看着满脸惊讶的冯海洲,唐成笑了笑,“等过些日子本道各州的大商贾齐聚金州之后,河滩地的价值还会再涨,但现有的四百多亩地里,我手中的土地是一分也不会发卖出去的,如此说来,能进行交易的便只有你那十亩,十亩地!说多虽然不多,但建一个小型货仓或者是酒肆客栈什么的却是尽够了。唯一能交易的土地,且还是一个完整地块儿,每亩一百贯或许还要低了。等房州及金州的道路修好,码头正式开放之后,这价还得猛窜一截儿”。

    “想法虽然跟不上,但是我却可以跟着大人学”,冯海洲笑了笑,“我这会也只卖蛋,不卖鸡”。

    言至此处,勒停了马匹的冯海洲端坐马上,脸色无比郑重的向唐成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当日在那般情势下你还愿意跟我来修路,足见其心。再说这些日子你也受累的多了”,唐成笑着摆了摆手,“赏功罚过,这就是你应得的,有什么好谢的”。

    两人继续策马前行,唐成转入正题道:“海洲,这两天你倒不用跟着我,你的事情就是招呼好从道城请来的那四人,吃穿住行什么的就不说了,他们要山川地理图或者想实地勘察地形时,这些配合及联络地方的任务也交给你了。总而言之就是一点,督着他们尽快拿出线路图来,有了线路图,咱们这边才好着手征地换地,才能正式开始修路”。

    “以前州里修路都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这详细的路线图倒是没用过”。

    “提前勘量规划好,该避的避,该让的让,真动手修起来的时候就能省很多事了”,端坐在马上的唐成挺了挺腰看向城外那一片天空,“更重要的是,咱们要修的是一条跟以前不一样的路”。

    “嗯,我这两天就盯着这事儿”,冯海洲的目光顺着唐成的眼神也投向了那片空际,“现在有了钱,大人放心,咱们一定能修出一条五十年后还能被金州人牢记不忘的路来”。

    两人正说话时,迎面一辆轩车驶了过来,唐成驱马避往一边时,恰见那辆迎面驶来的马车掀起了车窗帘幕,帘幕后探出的是一张如风干橘皮般的脸,这张充满皱纹的脸虽然老,但那幽深的眼神儿却极是引人注目。

    避让交错的时候,两人的眼神自然交汇到了一起,车中老人打量了唐成一眼后,面露笑容的拱了拱手,以示答谢,唐成也自还了一个笑容后,便继续策马向家中走去。

    这辆马车一路到了别驾府门前后才停下来,刚走出门房的门子从掀开的帘幕间看到老人后,顿时高叫了一声:“小四,快去内院儿通禀夫人,老太爷来了”,嘴里吩咐着在门房听差的小厮,他自己已小跑着到了车前,恭谨热络的和车夫一起搭手儿将老人迎了下来。

    老人刚走进二门,得了信儿从内院儿里迎出来的马夫人也已到了。

    “爹,怎么来这么快?”,四十多岁的马夫人见着老人后,竟似忘了这里是有着很多下人往来的二门,径直便跪在了老人身前,“这春寒的天儿里还让爹跑这么远的急路,女儿不孝,都是女儿不孝”,说到后面时,马夫人的话语里已有了浓厚的哭音儿。

    “爹想女儿了就来看看,什么孝不孝的”,老人将马夫人扶了起来,一脸慈祥的看着她:“姑爷也是一时气话,你们多年的夫妻还真能‘和离’了不成,令月放心,有爹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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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几天,冯海洲与张相文一文一武的陪着那几个工部的人下县去勘察线路,而唐成则是陪着周钧三人,一些合作意向的细化都需要详谈,再则两人这么远的来了,唐成也少不得要领着他们走一走周围的名山胜迹及风景清幽之所。

    给郑凌意及岭南道春州刺史孙使君的私信及一些随信带去的方物俱已送出,加之又有张亮在此,都拉赫也就没急着走,他不急周钧就更不急了,派下人带回去一封家书后,他便也悠哉游哉的暂时在金州呆了下来,看这架势分明是要亲眼盯着修路开工之后才有去意。

    唐成本就想好无论如何这些日子要先将两人留下再说,周钧既然是这般,唐成自然是尽遂其心,如此一边谈着事儿一边悠哉闲游,时间也就过的份外的快。

    这一日,唐成正在万福楼酒肆中陪着三人闲话时,满身尘土未扫的张相文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他进来,唐成心中一喜,“二弟来的正好,可是修路的路线已经定下了?”。

    “定了”,张相文倒了一盏茶水咕嘟饮尽之后,便将胳膊下夹着的山川地理图图“刷”的在唐成面前摊开了。

    “这条红线标示的就是工部几位大人预定的线路”,张相文抹了抹嘴,“现在那几位还在下边儿继续勘察,标示并会商几处险要路段的修路办法。遵照当日走时大哥的吩咐,线路一标定之后,我就先回来了”。

    “好,二弟辛苦了”,专业的问题交给专业人员去办,对于这几个于东军不远千里带来的工部班底,唐成是尽自信得过的,是以对那份山川地理图也只是随意的看了看后,便将地图往周钧及都拉赫面前一推,笑着用手指点着那段红线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二位,该会钞了吧!”。

    !!!!!!!!!!!!!!!!!!!!!!

    “二弟,我记得你四叔是在家里吧,请他到州城来;还有你幺叔这边,酒楼里或者是客栈凡有富余的人手都帮我借出来”,从酒肆里出来,唐成脚步匆匆的边走边对身边的张相文道:“四叔就不说了,凡是你幺叔这边借出来的人我另支一份薪俸,这是个急差,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这么急?干吗?”。

    “买地、换地,这都是钱,不急不行啊”,唐成边继续脚步匆匆的往外走,边摆了摆手道:“二弟,这事啊赶明后天闲下来之后我好生跟你说,现在先办事要紧”。

    张相文也被唐成的快节奏给传染了,“嗯,人什么时候要?”。

    “明天下午聚齐,后天一早动身”,眼瞅着已经到了万福楼门口,两人就要分开的时候,唐成一把将张相文拉了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嘿嘿一笑道:“二弟,这回大哥给你留段好铺面,让你扎扎实实攒一份老婆本儿!”。

    这句说完之后,唐成也不等张相文再说话,哈哈一笑后翻身上马急驰而去。在他身后,一愣过后的张相文跳脚高声叫道:“我才不急着要老婆,大哥你要是敢跟我二叔说这事儿,我,我跟你割袍断义”。

    他这番话唐成听没听到不好说,但沿途的路人却是听的清清楚楚的,万福楼周围正是金州最繁华的地界儿,来往的人着实不少,张相文这边刚一喊完,刚被他大嗓门吸引住的路人顿时一起哄笑出声。

    饶是失言的张相文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这时候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为“娶媳妇”的事儿笑话他,欲待解释,但这事儿根本就没法解释,说的越多只会让别人笑得越多。难得脸红的他憋了一会儿后,转身之间出溜一声重新又钻回了客栈里。

    见此景象,门外路人的笑声益发的大了。

    !!!!!!!!!!!!!!!!!!!!!!

    唐成一路策马直奔家里而去,到了门口后却连马都没下的向迎上来的门子吩咐道:“老高,告诉夫人一声,郧溪桐油铺子里除了必不可少的留守人员之外,其他人都抽到州城来,明天下午务必到齐”。

    这边吩咐完后,挥了挥马鞭的唐成一拨马头重又往州衙驰去。

    “什么事这么急?”,老高看着扬尘而去的唐成,嘀咕了一声后便向院子里跑去。

    !!!!!!!!!!!!!!!!!!!!!!

    一路直奔州衙,这些日子唐成一直没来过司田曹公事房,这时临近散衙时突然到了,顿时将那些刀笔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好,大家都好,我这儿有个急差少不得要劳烦大家了”,唐成向众人拱手还了个团礼,将拿着的山川地理图摊开后向负责的老梁招了招手道:“梁兄,劳烦你将这上面红线绘及的地方分派下去,尽快把涉及的地方及田亩算清楚,对了,还有这些涉及之处有多少是官地,多少是私地也一并分列清楚”。

    “嗯,这公事量的确是不少”,老梁正细看着山川地理图时,另一个凑上前来的刀笔瞅了瞅地图后向唐成笑问道:“这就是大人要修的那路?”。

    见唐成点头,那刀笔一笑之间转身高声道:“嘿,列位,这可是大人的活儿,咱们可得干漂亮了才成”,他这一叫,其他的刀笔俱都高声附和。

    “大人的事儿就是咱们自己的事儿,还要你周通来卖乖提醒,滑头!”。

    “是啊,中午不回了,老梁,赶紧分吧”。

    你一言我一语,听说这是给唐成修路干的活儿后,众刀笔很是热情,公事房内一时甚是热闹。

    “多谢列位了”,唐成见状哈哈一笑后,对周通道:“你现在跑一趟万福楼,跟那掌柜的交代一声,让他送一桌雅阁里大四喜的席面过来,酒不要多,但要好,嗯,让他把那十五年窖的剑南春酿送一瓯过来”。

    “万福楼还有十五年窖的剑南春酿?好家伙,我前几天宴客时他还说没了的”,愤愤的说了一句后,周通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唐成,“大人,这,这”。

    “让你去就去,就别卖乖了”,唐成这句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儿笑,“去了之后跟那掌柜说是我要的,要不然可还‘真就没有了’”。

    “好叻,今个儿中午就沾沾大人的光”,周通笑着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按唐成的建议将众多公案并做一处,一应需要的文卷资料都找齐码放在中间,随着老梁分好任务后,众人俱都围案而坐忙忙碌碌起来,就连唐成也没闲着的分了其中的一段儿。

    “列位,大家计算这个时候别忘了两边各延伸半亩出去”,见众刀笔有些不解,唐成细着解释了一句道:“就是道路两边儿,每边紧挨着道路的半亩地也算进来,不过这半亩要单独核算”。

    “一边半亩,两边就是一亩”,其中一个刀笔讶然咋舌道:“大人,你这路得修多宽哪!这可得多费不少钱粮”。

    唐成修路这事大家都知道,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既没钱粮又没有徭役额度,像唐判司这种情况要修路的话自然就该是修的越窄越短才好,这样才能省钱呐?他怎么还!!!

    人同此心,这刀笔抢先问了之后,其他人也跟着道:“是啊!大人,这是公事,像你这么个情况,能支应过去已属不易,可千万别把自己给搭进去,这路可就是专吃钱粮的,莫说宽一分,就是宽一厘,这么几十里的累下来也了不得”。

    “多谢诸位同僚关心,就这样先做上吧,啊”,唐成笑着挥了挥手后便开始埋头忙活,其他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都埋下头去干活,一时间整个公事房内便只听一阵阵儿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和翻动文卷的声音。

    散衙钟声敲响之后,却也没人走,吃过万福楼送来的大四喜席面之后大家接茬儿再干,当天下午及第二日上午都是如此,整个司田曹里算盘乱响,刀笔吏们上厕所都是小跑着来去,以至于老梁都感叹的说眼前这般忙碌实是本曹三十多年来前所未见。就这样急赶慢赶,到第二天中午散衙时总算把整个工作给完成了。

    老梁他们这边忙着收尾将各人的工作统计到一起时,唐成则在自己的公事房内伏案起草征地公文,凡被划定为修路以内的地段将被州衙征用,官地不论,私地或用官地置换,或者以市价出售惟民自决。

    公文起草完后,唐成本拟亲自送往姚使君处具名签章,人都已经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步子向老梁招了招手。

    “老梁,你拿这份公文去请姚使君具名签章”,唐成将手中的公文递给老梁时又特意嘱咐了一句道:“使君大人具名签章之后不必留置在那里等着下发,你再拿回来给我”。

    “好”,老梁边点头边看着公文的内容,人已经走了好几步之后,他却又猛然转身回来,“大人!!这里!!是不是写错了?”。

    “噢,什么错了?”,唐成凑过身子一看,却见老梁指着的却是那句“市价赎买”,“没错呀!”。

    “市价赎买!!”,老梁闻言,抬起头来一脸吃惊的看着唐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凡是朝廷征地,百姓们能有足亩足分的官地给置换就是烧高香了,要是这置换的官地在质量上差别不是太大,那就更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了。官家征地什么时候有赎买这一说?还市价?那得多少钱?唐判司他有?

    “没错,就是这个,你去吧”,不等心下震惊的老梁再问,这会儿正忙的唐成拍了拍肩膀后,便转身走了。

    低头看看手中的公文,再抬头看看重新走进公事房里忙活的唐成,老梁长叹一声后,转身应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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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恩,力所能及就尽力更新!明天的更新会比较晚,建议大家后天早上再看!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请的都是财神爷

    “噢,这么快”,唐成从邓家春手中接过公文,低头看了看上面鲜艳的签章,笑着抬起头来,“好,嗯,使君大人说什么了?”。

    “使君说……判司大人……好锐气”。

    “哦!”,唐成闻言无声的一笑,拍了拍邓家春的肩膀后,便向外走去。

    看着快步而出的唐成,刚刚张开口的邓家春干干的咂了砸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拿着那纸公文,唐成径直到了东院儿请见司马张子山。

    “唐成来了,坐”,张子山从文卷中抬起头,摆手示意了一下后,看着唐成手中捏着的公文道:“有什么事,你说?”。

    “属下想请大人调派一班公差,将此公文内容迅速告知此次征地涉及到的百姓”,递过公文的同时,唐成想了想后,又加了一句道:“拜托了”。

    “噢,开始征地了,嗯,进展不错嘛”,张子山接过公文随口赞了一句,随后,低头看着公文内容的他脸色慢慢有了变化,“市价赎买!”,猛然抬起头看着唐成的张子山如刚才的邓家春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

    …………………………………………

    将公文抄录了一份留在张司马处后,出府衙径回家中的唐成就见到张相文的四叔及郧溪桐油铺子中的一干人等早已在此等候。

    “四叔,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张相文的四叔是个身量略有些瘦削,神情温和的中年,闻言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客气。

    对郧溪桐油铺子调上来的那些人倒不用太客气,唐成向他们笑笑后,便将随身带回的山川地理图“刷”的一下打开,手指着山川地理图上的那条红线道:“这次急着把大家找来,便是想请大家帮我将此路左右两侧各半亩田地尽快买下来,越快越好”。

    “左右两侧的?”,张子川伸出瘦长的手指按着那条红线确认道。

    “正是,此次修路要征地之事州衙已派出公差通知地方百姓,他们今天下午走,咱们明天一早动身,越快越好”,嘴里说着,唐成已将记载详细汇总资料的文卷递给了张子川,“四叔,此次之事就拜托了,人员如何调配,如何行事悉由四叔一言而决”。

    张子川看了看那些自郧溪桐油铺子抽调上来的人,又低头翻了翻那本记载着详细情况的文卷,“阿成,这可不是个轻松差事啊”。

    “事情要是太轻松,倒不敢劳驾四叔了”,以前给孙使君老娘弄桃花瓣鱼时,就是张子川经办的,他虽然没出仕,但无异于整个张家的大管家。对于他的办事能力,唐成是深信不疑的。

    “你呀,跟着相文学坏了”,听着唐成这带着无赖意味的话后,张子川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后,转身对桐油铺众人道:“其他人已在万福楼聚齐,走,咱们也去”。

    拿着那详细的文卷及唐成递过的厚厚一沓飞票后,张子川当先向外走去。

    唐成将他们送往大门处,看着张子川的身影渐走渐远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

    马别驾头天下午根本就没去公事房,是以他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听到那个轰动整个州衙的消息,“什么,市价赎买?”。

    “是”,司田曹判司牛公明也是满脸的不解之色,“属下昨个儿听了之后也是不相信,因特意打问了一下,此事确实如此,不仅使君大人已经具名签章,东院儿那边也于昨天下午派出了一班八个公差持露布下去宣示公文内容了”。

    “市价赎买!”,马别驾从公案后站起身来,负着手在房内踱步沉思,“唐成那儿弄这么多钱?他这什么意思?收买人心?这也轮不着他呀……”。

    “唐成这些日子上衙的时候少,这就不好猜度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衙门里昨个儿议论了一下午也没个头绪”,牛公明往马别驾身前凑了凑道:“不过有一件事属下倒是确定的很”。

    “什么?”,马别驾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看着牛公明,“你说”。

    “属下确定的是这公文已有了使君大人的具名签章,并经公差们由露布周知地方,介时一旦唐成兑现不了公文上的内容”,言之此处,牛公明看着马别驾嘿嘿一笑道:“这就是重罪!”。

    “要是他有钱呢?”。

    “绝无可能”,牛公明使劲摇了摇头,“唐成绝无这等家底”。

    说到家底儿,老马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对了!”。

    “大人?”。

    “我要到姚大人那里去一趟,你先下去吧,唐成那边若有什么新消息速来报我,嗯,公明不错”,老马嘴里说着,人已当先向门外走去。后面跟着一脸疑惑不解的牛公明。

    虽然心下对马别驾有诸多不满,但姚荣富脸上却没显露出半点儿来,亲热的起身将他迎到了公事房内,“东阳,你来的却巧,我正准备找你的”。

    “噢?大人找我什么事儿?”。

    “还不是为了修路的事情”,姚使君从杂役手中接过茶盏后亲自递给了马别驾,“东阳啊,我知道你紧缩钱粮和徭役额度俱是为了州衙着想,是以前些日子我也就没过问此事。只是眼瞅着这修路的事儿将近尾声,州衙里无论如何也得表示表示了,否则唐成事败之后少不得要往衙门里推卸责任,虽说有军令状在,但你我也磨不过这事儿去,毕竟于大人公文里写有州衙自筹的话,你我又是刺史,别驾的身份。依我的意思多多少少于他一些,也能堵住他的嘴”。

    “大人,我可是听说唐成弄了个‘市价赎买’的公文”。

    “他这是在行险,只不过本官却不会给他背这黑锅”,见马别驾不明白,姚使君解释道:“这样的事儿以前在河北道就发生过,赎买!说来好听,百姓能拿着的不过就是一张纸罢了,未必还真能给钱不成。唐成现在就想着先用这张纸糊弄住百姓把田地尽快拿到手,至于什么时候给百姓兑付田亩钱……哼!”。

    “大人的意思是说唐成此举是以欺诈之法敛地?”。

    “这倒也不算欺诈,毕竟他给百姓的纸上会有州衙司田曹的签章,再则这地也是用于修路的公事嘛,嗯,这个算盘着实打的精明”,言至此处,姚荣富嘿然一笑:“挟整个州衙给自己作保,这个唐成年纪不大,胆子和心眼可一点都不小,只是他却不曾想到此事最易激起民变,若非有河北道之前车在,本官倒还真让他蒙过去了”。

    “河北道……”。

    “河北道出事的也是一个录事参军,行事的套路跟唐成几无差别,最终激起民变”,言至此处,姚荣富脸上再没了半点笑意,“民变平定之后,那录事参军固然被腰斩于市,该州刺史、别驾及司马也无以幸免,俱都是斩立决”。

    “啊!”,老马闻言猛然打了个寒噤,“那使君大人何以还在其公文上具名签章”。

    “这出子修路的闹剧该结束了,但要结束总也得有个由头儿,如此既能给于大人交差,也能熄了观察使大人在金州修路的心思”,姚使君踱步间又回到了公案后,撩起袍袖坐定身子后看着马别驾道:“若是唐成一点问题没有,又岂来得由头儿?冒然停止修路又该怎么跟观察大人交代?修路固然重要,但跟可能的民变比起来,这又不算什么了!”。

    原来老姚的具名签章是故意促着唐成犯事儿!只怕他派的人也早就下去了,只等着唐成签发“白条”之后,立时便可收网。老马明白之后,拱手笑道:“大人行事端稳,实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姚荣富叹了口气,“东阳,你那边也加快吧,该拨的钱粮和徭役额度就给他些,放心吧,未必他还真能用上不成?”。

    “或许他真就用上了也未可知”。

    “噢,东阳此言何意?”。

    “大人来的晚有所不知”,马东阳站起身来往公案边走了几步,“那唐成去岁末时曾与前任孙使君一起在扬州做了一笔桐油生意,他到底分得多少虽然不知,但满衙皆知的是就在其刚从扬州回来后不久,便一次买下了四百多亩官地,一掷千贯,还是当即给付。而唐成之出身不过就是个农家子弟”。

    闻言,姚荣富猛然起身,“噢,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满衙皆知”。

    “好个唐成”,沉默许久后,姚荣富叹声道:“好深的心思,好大的赌性”。

    “大人此言何意?”。

    姚荣富却是没再细说,笑着道:“东阳,拨付钱粮和徭役额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于近日料理好此事,我这边自也不会放松,至于他结果如何,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因都拉赫、张亮及周钧到达金州后并不曾拜会州衙,是以姚荣富等人并不知晓有这样两个一等一的大商巨贾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正在他们猜测唐成的想法时,被人猜测的唐成却正在忙碌的书写请柬。

    “阿成,一早起来就写,这都大半天了,仔细累坏眼睛,喝碗汤歇歇吧”,门外走进来的李英纨放下手中的汤碗后,看着那厚厚一叠请柬道:“这都要请谁?这么多了还不够?”。

    “这些时日我忙的很,你自己多注意些身子”,放下笔的唐成揉了揉手腕后,顺手将李英纨揽了过来,随即坐着的他便将耳朵贴上了李英纨的肚子,闭上眼睛仔细的听了起来,良久之后,这才失望的重新坐正身子端起汤碗,“我这请的都是财神爷呀!”。

    李英纨闻言也没心思再接着问,边伸出手在唐成肩头揉捏着,边柔声道:“阿成,咱家现在钱也够使了,你没得再这么辛苦,总该顾惜着身子才好”。

    “恩,我知道,等忙完这条路我就好生歇歇,”,喝完汤的唐成拍了拍李英纨的手,满怀期待的笑着道:“这条路忙完咱孩子也该出生了,到时候就是大河里飘金子我也不去捡,没那闲工夫!我这当爹的得陪着孩子玩儿”。

    “嗯,我信”,短短的三个字后,李英纨就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捏着男人肩膀的手伸向前去,将唐成揽进了怀里,下颌轻轻的在唐成头顶磨着,一时间,整个房内温馨无比。

    温存了一会儿后,李英纨拿着碗出去了,唐成目送他出房之后,继续埋头忙活起来。整个山南东道各州有名号的大商贾,不拘是丝商、桐油商、甚或大酒商等各行业拔尖儿的人物俱在其邀约之列,这份工作量且是不轻!

    当唐成在最后一份邀约书上的右下角写上“周钧、都拉赫及张亮”三个联合邀请者的名字之后,天色已是到了暮色四合时分。

    唐成搁笔起身,摆臂扭腰,再来几个下蹲把全身发僵的骨头活动开之后,伸手拍了拍厚厚的请柬,转身出房去了。

    …………………………………………

    金州万顺车行的伙计刘黑子看着怀里这一大摞的请柬,咋舌道:“好家伙,这谁呀,一次要送这么多请柬,还是各州都有”。

    “黑子,上次吃板子的事儿又忘了,问那么多干吗?”,闻言,车行里专司负责书信传递业务的三先生回过头来不悦的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学不会这个,你永远别想出师领全份子月俸”。

    “是,我知道了”,刘黑子缩头答应了一句后,再不敢说什么,默默的拿着这些请柬往号房给分跑本道各州线路的行脚儿师父们分发。

    待发到最后一份时,瞅瞅三先生不在身边儿,按捺不住的好奇的刘黑子忍不住拆开请柬的封套偷看起来。

    待看到请柬上的署名之后,刘黑子先是一愣,继而嗤笑一声喃喃自语道:“真新鲜,一个扬州人,一个襄州人,还有一个帝京的人竟然会凑到一起在金州联合请客,下月二十六,嗯,这倒是个请客好日子……”。

    正当学徒四年犹自没有出师的刘黑子喃喃自语的时候,蓦然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心中咯噔一跳的他猛的收好请柬,撒丫子向号房外跑去。

    当日下午,这份请柬便随着车行远行的车马被带出金州,只是刘黑子脑海里却牢牢的记住了二十六号这个日期。

    …………………………………………

    一天天就这么过去,随着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当万顺车行院内那株桃树在经过一冬的萧瑟后开出一树灿烂的桃花时,当日请柬上约定的日子眼瞅着就要到了……

第一百六十章 这人是谁?好大的来头!

    金州,万顺车行

    刚跑了一个长程回来的金师傅边往号房里走,边扯着嗓门道:“真邪乎,咱金州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好车!”。

    “老金你也注意到了,我们正在说这个”,号房内,另一个回来不久正闲话着的师傅闻言之后接过话头儿道:“一水儿的全楠木车架,大老远都能闻到馨香,帘幕用的都是极品湖缎,还有那拉车的马最差也是五花连钱,老七还见着过双套大食马的,啧啧,这样的车驾起来得有多体面?得跑多快?”,啧啧赞叹了两句后,那师傅复又道:“这车一挂就抵得过中等人家的全部家当,往日里在金州看着一辆都难,这两天也不知咋了,光我回来的路上碰着的都不下三辆了!”。

    他这一说,其他的师傅也纷纷附和,却是多多少少每人都见着过那么几挂,这样一算下来,总量可就了不得了,随之,号房里自然而然的就开始议论起这些马车的来历。

    能坐得起这么好车的必定非富即贵,怎么回事啊?这些个富贵人物跟赶集了一样往金州跑,这样的场面在以前可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刘黑子因是还没有出师的学徒,赶上号房里不是太忙,师父们回来的又多时,他就得再客串一把酒肆里的小二哥职差,负责添水煮茶。

    那些师父们说来说去也没个准乎说法,眼瞅着这样在金州多年不遇的事情没个答案,对天性好奇难抑的刘黑子来说,真是难受的很了。

    好容易等号房里的师父们歇完脚儿散的差不多了之后,刘黑子招手叫来了一个比他来的更晚的学徒,三言两语的说了一番后,便顺着墙根儿溜出了车行。

    一出车行,刘黑子撒腿直奔城门而去,守在城门口没一会儿,他果然就看见了三辆那样能照出影儿来的马车进城。

    看看时间,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短了,刘黑子也就不在城门口看热闹,跟着第三辆马车往城里走去。

    好在这是在城里,那拉车的马虽然是名驹,终究跑的也不快,刘黑子紧赶慢赶的总算是勉强能跟上。

    刘黑子跟着马车一路到了本州最好的万福楼客栈,透过客栈大开的门户,他见着了极其震撼的一幕,只见那万福楼客栈的院子里,整整齐齐排满了他刚才所见的华贵轩车,打眼扫过去怕不下几十辆之多,今个儿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照在这些漆亮的能照影儿的马车上,远远的看起就反射出一片灿烂的亮光。

    这样的好车平日里见着一辆都难,此时聚在一起,又是在这么个天色里,看着就益发的有震撼效果。刘黑子吸溜着嘴揉了揉眼睛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万福楼门户,而客栈门口正在迎客的几人中,最吸引他目光的便是那个深目高鼻的老年胡人。

    可怜刘黑子一直没能出师,因也就没法子出远差,说起来到万顺车行都四年了,其实是一直窝在金州城里,这地方小,实是比不得扬州那样的大城,是以刘黑子虽然听师傅们说多了胡人的怪异长相,但见着真人这还是头一回。

    嗯,没错,师傅们说的没错,这些个胡客果然是眼睛深,鼻子高,娘的,一样米养两样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长的?除了容貌长相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这个波斯胡果然也跟师傅们说的一样,是个豪富,瞅瞅他那身打扮,就不说身上穿的,腰间佩的珠光宝气晃人眼,单是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专门料理胡子的小梳子,金灿灿亮澄澄的一看就得是纯金的,娘啊!这小梳子最少也得有二两重吧,单是他身上这么个小物件儿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大半副家当了。

    看来,师父们平日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个胡客都长着一双比狗还灵的鼻子,专能闻着黄金珠宝的气味儿,要不然他们的鼻子怎么会这么大?

    刘黑子心下正在胡思乱想时,街上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这些人边对着客栈里边儿那一排晃眼的马车咂舌赞叹,一边对着都拉赫指指点点,好奇的猜度着怎么还有人长这么副模样,他的鼻子怎么就那么高?

    “一群土包子,连这专门闻宝贝的鼻子都不知道”,听着身周的那些议论,刘黑子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子优越感来,正在这时,那老胡客似是被人瞅的不耐,转身进客栈去了。

    见状,围了半条街看热闹的人群里响起一声失望的叹息,也使得看够了热闹的刘黑子兴趣大减。再次抬头看了看天时后,刘黑子“呀”的一声怪叫,转过身就往万顺车行跑去,边跑边想着那老胡客的他猛然间福至心灵的恍然明白过来,“对了,那老胡客肯定就是都拉赫!今个儿可不就是二十六号,原来这些个非富即贵的豪客都是被那份请柬邀约来的”。

    搞明白事情原委,好奇心得以满足的刘黑子心情异常舒畅。但金州府衙里的马别驾可就不一样了。

    此时的老马正在自己的公事房中对着面前那些名刺发愣,这些名刺就是上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送过来的,说是或今晚,或明日的想要拜会他。

    有人拜会这对马别驾来说太正常了,但不正常的是眼前的这些名刺无一不是泥金套封,别的不说,单是这名刺本身,每一份至少都的值它个贯把钱,由此已足可揭示名刺主人的身份了。

    翻开名刺,马别驾对这些名刺的主人其实并不感兴趣,作为一个明经科的进士,他对于操商贾之业者素来就没个好印象,但不感兴趣是一回事,不得不应酬又是另一件事,毕竟这些个名刺的主人比不得那些小商贩,他们都是身家巨万的一州一行之雄,而这样的商贾背后,总少不得站着一两位刺史、别架、司马,乃至中镇将什么的,还有关系更硬扎的能一直扯到观察使及行军大使衙门。

    老马比不得从京里初来乍到的姚荣富,他是地地道道的山南东道人,这几十年里也一直在本道没挪过地方,年深日久的下来跟本道其他州府也就有了联系,而今,他却不能不顾及这些联系。

    问题是,一下子涌来这么多请见的名刺,时间该怎么安排?就是把他劈成两半儿也应付不过来呀。

    这样的烦恼持续了一会儿之后,老马继而就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些个分属各州的豪富们怎么会突然之间一起到了金州?这在往日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翻弄着手中的名刺想了一会儿后,马别驾拿起那叠厚厚的名刺到了姚荣富的公事房,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同样是愕然不解的姚使君与马别驾两人易官服为便服,循着那些个名刺上所写的地址往万福楼而去。

    地方上突然之间来了这么一票儿人物,身为使君和别驾不能不放在心上,既然不明白,那就过去看看吧!

    “二位客官,您有请柬吗?实在不好意思,本楼自打前个儿起就已被人包下了,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了……”,那万福楼的小二正在一脸赔笑的解释时,跟随两人而来的下人已上前给他说了几句,小二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二位大人请,小的这就去请掌柜过来”。

    万福楼是金州最好的客栈,这地方可不便宜,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将之整个包下来?还是从前天起就已经包下的!心下寻思的姚、马两人迈步走进客栈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一片黑亮亮晃人眼的华贵轩车。

    姚荣富目露惊讶之色的从那一大片马车上收回眼神儿,侧过身来看着马别驾,“东阳,这么些个豪富齐聚金州,你我身为主官竟然不知道,还真是后知后觉”。

    恰在这时,万福楼大掌柜急步匆匆的走了过来,一脸堆笑拱手道:“未知别驾及使君大人要来本楼,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罢了”,这时节自然是身份低些的问话,马东阳摆了摆手,抬手一扫那片光辉夺目的轩车,“这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本楼有三位客官在此宴客,这些马车都是客人们带来的”。

    “宴客?”,马东阳闻言与姚荣富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色,由客知主,能把这些个人聚到一起,那这主人……金州可没有这号人物!

    想及于此,两人都是神情一凛,马东阳加重了语气问道:“宴客的主人是谁?”。

    “回大人话,请柬上署的是来自京城的张客官,襄州周客官,另有一位是来自扬州的胡客都拉赫”。

    “襄州?还姓周?”,马东阳闻言略一沉吟,随即跟着问道:“那客人可是名唤周钧?”。

    “正是”。

    “他到襄州了?”,马东阳一愣之后,侧身过来向姚荣富解释道:“大人来的晚有所不知,这周钧乃是富可敌国的襄州最大漆器商,尤其是近年来风头更劲,不说本道,便是放眼整个大唐,也是一等一的巨商”。

    “嗯”,姚荣富闻言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都拉赫是什么人?”。

    “这位扬州来的胡客乃是扬州胡人海商的首领”,不等马东阳再问,那掌柜已接续道:“只是张亮先生究竟什么来历,小的就不知道了,只知其来自帝京长安”。

    “胡人海商首领!”,听到都拉赫的名号,姚荣富忍不住脸上变了变颜色,以他的身份不是没见识的,扬州海商富甲天下自不必说,久在皇城厮混,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些个胡商们过去的主子可是前废太子,管着他们的也是直属内宫的市舶司,而生意一旦做到这个地步,像都拉赫这等人就已经不能再简单的以商贾视之了,谁知道他们背后如今又站着什么人?

    由此再想想那从京城里来的张姓人物,姚荣富神情猛然一震,看来这趟还真是来对了。虽然还不确定姓张的到底是干什么的,单凭他能跟周钧和都拉赫联名请客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的来头小不了。

    姚荣富想到的这些马东阳也不例外,他的脸色益发的郑重了,“里面现在在干什么?”。

    “客人们如今正在里面大厅里茶叙”。

    马东阳闻言,看了姚荣富一眼后向那掌柜的吩咐道:“带我们进去看看”。

    边随着掌柜的往里走,刚才一直不曾开言的姚荣富随意的问了一句道:“掌柜的,你刚才说请柬上署名的是这三位,此言何意?”。

    “回使君大人话”,头前带路的掌柜放慢了步子,笑着轻声解释道:“明面上请客的是这三位,但实际此次邀约的主人却是州衙司田曹判司唐大人”。

    “唐成?”,把刚才所有的惊讶加起来也不顶掌柜说出的这句话。闻言,两人面儿上虽然还能保持镇静,但对视之间眼神里的震惊却是瞒不了人。

    震惊,的确是震惊!竟然会是唐成!以他一个小小的金州司田曹判司,能结识都拉赫这等人物已经够令人吃惊了,居然还能借用他们的名义请客……

    掌柜的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句话后,马别驾就黑了脸,姚使君脸上也是无比凝重,虽然不明白,但素擅观望风色的他却识趣儿的什么都没再说,沉默的领着两人往大厅行去。

    这是万福楼最大的一间正厅,此时正厅里布置的富丽堂皇、花团锦簇,从铺着的地衣到越窑的极品青瓷茶具,再到穿梭的下人们身上所穿的清一色崭新丝缎仆服,看得出来,今天的万福楼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与大厅的装饰相对的是里面那些一身奢华的豪富们,寸罗寸金的单丝罗此时成了常态,腰间配的,手上带的,刚走到门口,姚、马两人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珠光宝气扑面而来,一时间直让姚使君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帝京皇城,眼前这般的富贵景象,往日里只有在长安王府里才能看着的。在金州这样的僻远地方,诚可谓是百年难遇!

    “不用唱名了,我们自己进去就是”,低声止了正欲高声唱名的掌柜,姚荣富迈步向厅内走去,马东阳紧随其后,当此之时,这不下数十人之多的大厅中正众客正在随意吃茶寒暄,进进出出纷杂扰闹的厉害,是以也没人在意他二人。

    进厅之后,姚马两人寻了厅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边吃茶边听周边说话。

    “老钱,自打当日襄州一别,转眼就是四年,你老钱倒是越看越年轻了,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这两年的清漆生意该是赚大发了”。

    “吴老弟还不是一样”,那老钱哈哈一笑后道:“老弟,你离金州近,给哥哥透点儿风声,今个儿这邀约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要是知道,就算不告诉别人,还能不跟老哥你说”,那姓吴的商贾转着手指上的鸡血石戒子道:“自打接到请柬我都寻思一路了,不过寻思归寻思,就冲着都拉赫这个名字也得来,扬州海胡商首领,那是个什么位份,但凡能跟他搭上线儿,他手里随便漏一点儿出来就了不得了!你老哥也是一样吧,满山南东道做清漆生意的,有谁敢不卖周当家面子?”。

    “是啊”,老钱点了点头,“这二位可都是咱大唐商贾里的顶尖儿人物,他们怎么凑到一起了?就是凑到一起要请客的话,就不说扬州,再怎么选地方也得是道城吧,怎么会是这荒僻的金州。还有那位请柬上的张亮,他又是个什么来头儿?”。

    “我也没听说过,不过那请柬上三人联署时,张亮可是排在第一的,就凭这个,老哥你想想吧”,言至此处,那吴姓商贾分明兴奋了起来,“老哥你看看这厅中这些人,这阵势,就冲这个,这趟跑的就不冤!兄弟我有个预感,这回怕是有大生意了”。

    听着两人的说话,姚荣富与马东阳默默交换了一个眼色,恰在这时,便见大开的厅门处走进四个人来。

    这四人刚一进来,整个正厅里的人几乎就站起来一半儿,拱手之间纷纷道:“周当家好”。

    “好,好”,周钧边向众人抱拳还礼,边随着其他三人一起往正厅前方设置的案几走去。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满厅人俱已知道那年老的胡客必定就是都拉赫无疑了。

    海外贸易利最大,吃货量也大,本就是商贾中最为拔尖的行业,更别说这都拉赫还是在海外贸易中占优的胡人海商首领,现如今能亲眼见着这位大唐商贾行中传说般的人物,满厅宾客一时都有些兴奋,厅中的气氛陡然间也愈发的热烈起来。

    而此时的妖荣富与马东阳两人的目光则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唐成,果然是唐成!

    看着唐成一边走一边与周钧等人笑着低声说话,再看他轻拍都拉赫肩膀时的自然随意,姚荣富心下“咯噔”一声,而马别驾的眼神也是猛然一缩。

    当此之时,厅中众宾客也注意到了走在周钧与都拉赫中间的唐成与张亮两人,而在这两人之中,尤以年龄不到二十的唐成更为醒目。他是什么人?竟然能以如此年幼便与都拉赫及周钧齐头并肩?

    四人到了前方案几处站定,说笑推让了几句后,周钧俱都伸手虚邀唐成上前发话,见着都拉赫三人对唐成如此客气,再见四人之中第一个走上前的竟然是唐成时,满堂宾客无不感叹出声,一时正厅内哗然一片。

    在这片哗然声中,听到最多的一句便是:“这人是谁?好大的来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输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目睹了整个过程之后,姚使君与马别驾如来时一样悄悄的走了,走出正厅,走出万福楼时,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句话都没说。

    马别驾脸色黑沉的像锅底一样,因咬牙太用过于用力,可以明显看出来他的后脸上滚起了两道棱子肉;姚荣富的神情稍微好些,只是细看之下却也能看出来他的脸色有些青红不均。

    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与他们的常识相悖,但唐成这明显是有悖常识的行事手段却取得了让人瞠目结舌的结果,就是现在再回顾刚才在厅中经历的那一幕幕景象时,姚荣富首先感觉到的还是震撼。

    来金州也有些日子了,作为金州八景之首的三圈映月他也去过几回,在感叹此景确乎独特的同时,他从没想到过这个看来无比寂寥的码头竟然能值得那么多人追捧,以至于连周钧和都拉赫这等巨商大贾都能不远千里而来!

    以前到三圈映月码头时,他甚至都没留意过那片江滩地,所以刚才在厅中亲耳听到那些满是石头沙子的江滩地竟然被叫价到八十贯一亩而唐成犹自不肯卖时,姚荣富感受到的是强烈的虚幻。

    怎么了?这些人都怎么了?莫非他们说的就不是钱?是纸?

    随后就是金州拟修道路两边的征地,姚使君早在前几天已经知道唐成完成了全部的征地工作,据回报,唐成在此次征地中全面兑现了他在公文中的承诺,不愿对换官地的全是市价赎买,现款交易。

    听到这个消息时,除了感叹一声唐成家底厚实,心狠胆子也大之外,姚荣富并不吃惊。在他想来,唐成此番作为的目的就如他当日所想,这是在搏,唐成押上全部身家来修这条路的目的就是为了搏一个观察使大人的赏识,搏一个上位的机会。

    对于新任的观察使大人来说,修路就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唐成明显是看到了这一点,是以不惜拼上一切投其所好,是啊,他的年纪还这么小,在官场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如此算来,即便押上再大的赌注也是值得的。有丰厚的家底做支撑,再在州衙里要一些,钱粮徭役上“打白条”欠一些,路再修差一些,没准儿就让他搏成功了,以一人之力修起一条路,这样的功绩于观察想不称赏都难。

    这就是此前姚使君对唐成作为的判断,而且他也坚信自己的想法不会错,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找不到第二种可能。当日在公事房中想明白这些时,姚荣富对唐成已经是刮目相看。以他的年纪,能做出这样的大事,能有这样的决断,实属难得了。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刚才,姚使君才明白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以房州及金州之路来释放码头的价值,抬升江滩地价;继而又用租售码头的钱来做修路时征地的费用,等地征好之后,又将这条修成后注定会无比繁华的道路两边田亩分块儿“拍卖”给那些商家们修客栈,酒肆,茶肆,货栈……

    这是一个圆,说起来唐成在其中根本就没有投入一文钱,他用的全都是别人的钱,用别人的钱把码头、江滩地及路边的征地价格抬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低价买高价再卖,码头及一千多亩路边地的差价足够他修出两条,甚至三条路来。

    想起刚才正厅中众商贾纷纷叫价的情景,再想想此前一直以为唐成会缺钱缺粮,无声而行的姚荣富露出了一个自失的苦笑,现在的唐成那里是缺钱,单单修这么一条几十里长的路,看刚才的架势,他聚敛起来的巨额钱财根本就花不完。

    震惊,感慨,自失之后,情绪渐渐静定下来的姚荣富再想起唐成时,心底油然浮现出的除了惊艳之后还有丝丝的恐惧。

    让他感觉惊艳的首先是唐成对山南东道大势的把握,“势”这个东西说来玄妙,但对于久在皇城浸染的姚使君来说,从朝堂多年的人事更迭和起落中他却明白无误的知道:对于“势”的把握和决断能力,才是决定一个官员仕宦生涯最终能到达何种高度的根本缘由。

    以唐成的年纪,表现出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惊艳了,而他在决断之后所做出的一系列具体操作简直能让人瞠目结舌,从码头到河滩地,再到道路两边田亩的拍卖及眼前这个豪富大聚会,丝丝入扣,一环紧连着一环,再次回顾这整个过程时,姚荣富想到的评价就只有八个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唐成的这一系列操作手段史无所载,自诩博览群书的使君大人很确定这一点,这也就是说刚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唐成自己想出来的,而这就是让姚荣富竟然会感觉到恐怖的原因。

    多智近妖!

    唐成在此次金州修路事宜上所表现出的对“势”的把握,决断以及具体行事能力,再想到他的年龄,实是最好的诠释了“多智近妖”这四个字的含义。

    嘴里喃喃自语的念出这四个字时,姚荣富的手狠狠的攥到了一起,他是真想,真想把唐成就此给废了,这不仅仅是出于阴暗心理的点点恐惧与嫉妒,更因为愤怒,被愚弄的愤怒,他被唐成愚弄了,时至今日,姚使君已经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身为一州刺史,竟被手下一个小吏给愚弄了,可笑的是自己此前还一直以为得计,这两造里加起来,真正明白过来的姚荣富此时的愤怒一点儿都不比身边的马别驾少。

    但是,最终使君大人慢慢的松开了紧攥着的手,虽然他心里很想很想废了唐成,然而现实却使他明白自己根本不能,也无法这么做。

    唐成再也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唐成了,有了那张现在看来纯粹是作茧自缚的“军令状”,此次金州修路之事的结果基本已经定局,若说此事还有转圜余地的话,那唐成的交游却使姚使君不得不忌惮。从刚才的经历来看,唐成背后不仅有人,而且那人的身份还绝对不低。

    本人多智而近妖,上有观察使大人赏识,背后又有强力靠山。民间俗谚有云:欺老莫欺少,更何况是唐成的这样的“少”。

    长长而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临上马车之前的姚荣富终于打破了沉默,“东阳,下午上衙之后让司户、司仓两曹判司立来见我,给唐成拨付钱粮和徭役额度之事刻不容缓”。

    “大人”,马东阳闻言脸色一变,“唐成小儿如此无视州衙,我等就任他如此不成?”。

    “不如此又当如何?”,姚荣富随口的回话里颇有几分萧瑟。

    “那码头,河滩地,还有那些道路两旁的田地,只要大人有意,总还是有办法……”。

    “晚了,太晚了,事已如此,唐成已与那些豪商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人毕竟不是街上卖胡饼的小商贩,一个金州州衙岂能抵得住他们的联合反扑,再者那唐成……”,言至此处,言语萧瑟的姚荣富没有再说。

    “不过是一群逐利之徒罢了……”。

    眼见自己的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马东阳犹自不悟,本就心绪不好的姚荣富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烦躁来,“罢了,此事毋庸再议,按本官说的办吧”。

    摆摆手说完这句话后,姚荣富就上了马车,使君大人随手放下车帘的同时,看着下面黑着脸愤然不已的马东阳喃喃自语了一句,“蠢货!”。

    目送姚荣富马车去远之后,马东阳也含恨低声道:“胆小如鼠的墙头草!”。

    …………………………………………

    当天下午,司田及司仓两曹判司瞠目结舌的见证了使君大人自赴任以来的第一次雷厉风行,核点官仓,典查徭役额度,心中惴惴不安的牛公明两人原以为这是姚荣富要盘他们的底,及至最后才赫然发现使君大人这么做的目的竟然是要给唐成准备钱粮和徭役额度。

    听到使君大人果断无比的说出这个吩咐时,牛公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除了吃惊就是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了?

    随后当饱受惊吓和惊讶的两人跑到马别驾公事房时,除了那张黑沉的能压死人的脸色之外,他们没有得到别驾大人的一句话。

    走出马别驾的公事房,牛公明两人对视之间一声哀叹:这个唐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次遇到他,事情最后总是要起变化。看来,这录事参军事的位子是彻底没指望了!

    当晚,因姚使君下令太急,限定的时间太短,司田曹及司仓曹不得不连夜赶工,而唐成则是在万福楼中应酬那些商贾们,经过整整一个白天的讨价还价,你来我往,终于赶在晚宴之前将该敲定的事情基本都敲定了,是以这个晚宴的气氛就显得格外的好。

    第二日,司田及司仓两曹继续奋战,唐成则忙于送客,与此同时,金州修路大雇工的告示也已向城郊及四县广为散发。

    第三天早晨,唐成在金州城外十里长亭处送别都拉赫、周钧及张亮三人。

    都拉赫念念不忘的还是春州之事,“放心吧,便是我与孙使君的交情靠不住,郑市舶使的信函他却不能轻忽视之”,言至此处,唐成压低声音道:“老哥,这次多多仰仗,兄弟我也给你透个实底儿,而今孙使君背后靠着的就是上官昭容,此事还是兄弟我牵的线。而今不论是公是私,我与老哥都是一荣俱荣,这事断不会让你没个着落处。如此你总该放心了吧”。

    “好!”,都拉赫闻言双眼一亮,重重一拍唐成的肩膀,“你这个兄弟老哥我没白交”。

    与周钧的道别就简单的多了,毕竟两人隔的近,往来方便,更重要的是两人脾胃相投,这么些日子处下来,颇有些知音互赏的意思,到此时反倒无需再说更多的话,拱手一笑之间,心意已知。

    到了张亮这里时,他特意示意唐成两人走到了一边。

    “阿成,你真不愿意到京城?”,经过这些日子的熟悉之后,张亮的称呼也由唐成变成了更为亲热的“阿成”,唐成不防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微微一愣后笑着摇了摇头,“直到这两日我才将整个修路的事情弄清楚,阿成,你在商贾之事上实是奇才,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可是你自己的话”。

    这番操作在后世乃是尽人皆知,奇才!张亮的赞叹实让唐成汗颜,“还是那句话,穷极思变,所谓才华不过是比别人多用些心思罢了,于我个人如此,修路也同样如此,实当不得张兄如此赞誉。至于说到京城,早晚总是要去的,但现在我就是想走也离不开,况且对于商贾之事我实是志不在此,这一点还请张兄向郡王殿下言明”。

    “罢了!”,张亮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愿就不愿吧,不过阿成你却需将此次修路事宜的详细经过写一份文书出来,匪夷所思啊!三公子对此事必定会大有兴趣”。

    不等唐成说什么,张亮已接续道:“此事不许再辞!我在京中可是等着的”。

    “好吧”,唐成只能点点头。

    见状,张亮哈哈一笑,拍了拍唐成的肩膀后上车去了。

    送走这三人,这两天着实忙活的不轻的唐成刚回到家里,还没坐下吃够一盏茶,就见门房老高领着一个州衙的杂役走了进来,言说使君大人有请。

    “姚使君找我有什么事?”,走一路想一路,直到走进姚荣富的公事房时,他也没想明白老姚究竟找他是干什么。

    所以,当一脸和煦的姚使君嘴里报出一大串儿钱粮数字及徭役额度,并言明这是给他专项用于修路之用时,唐成的反应跟前天的牛公明两人毫无区别,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由此前的一再推诿到而今的慷慨大方,就是变色龙也没有姚使君变化的这么快吧,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一脸讶色的唐成,姚荣富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就愈发显得和顺了,“唐成啊,州衙究竟是个什么家底儿你也知道,凑出这么些钱粮和徭役额度,本官实是已经竭尽所能了,修路之事你务必要办好”。

    “是”。

    “嗯,听说你已完成征地,并于前日开始雇工了?”,见唐成点头,姚荣富做了一个击节赞赏的动作,“好!正好近日州衙需往观察使衙门报送公文,本官定当将我金州修路进展顺遂之事禀知观察大人,唐成你好生干吧,若遇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本官就是,本官定当为你做主”,最后这两句话,姚荣富说的实是豪气无比,那里还有半点“清简无为”的意思?

    老姚是要抢功!唐成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瞅着自己前面诸事顺遂,老姚终究还是出手了,而他的抢功的资本除了他刺史的位份之外,就是这些钱粮和徭役额度,虽然他给的这些东西连三分之一条路都修不起来,但只要他给了,待金州之路修成之后叙功时,就怎么也绕不过他这个主官去。说不得观察使大人还要夸他能识大体,顾大局!

    想明白这些之后,唐成心下不得不感慨一番,老姚不愧是皇城里历练多年的,施政虽然平平,但若论观望风色及抢功时机的把握,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从姚使君的公事房里出来,唐成看着手中那纸批复钱粮及徭役额度的公文,不期然想起的却是后世的银行:当你真急等着用钱去贷款时,它说什么也不给;但当发了财不缺钱时,银行却主动将钱送上门来鼓动着让你贷。

    虽然时隔一千三百多年,但此时姚使君的这番举动却跟后世的银行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给就给吧”,唐成使劲抖了抖手中的公文,嘿然一笑道:“我可不怕钱多了会咬手”。

    …………………………………………

    既有钱,又有粮,复又有徭役额度,再有本州第一人旗帜鲜明的支持,此前明面上看来凄凄惶惶的修路之事顿时气象大变。

    后方钱粮保障得力,前方具体的施工自有那四位工部来的行家里手儿督管着,配合这四位的还有足可信赖的冯海洲及张相文,当真正开始修路时,本该异常忙碌的唐成反倒是比前些日子过的更轻松了。

    时间就在热火朝天的修路中一天天过去,这一日,一身土灰的唐成从工地上返回家中,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同样全身灰不溜秋的冯海洲及张相文。

    天色已是仲春,简单的梳洗过后,在等待吃饭前的时刻,三人便坐在院中的石几上叙话。

    “海洲、二弟,你们刚才说的事儿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唐成边给二人倒茶,边接续着路上的话题道:“这么多人混在一起干还就是不行,记得我小时候在村里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人多好吃馍,人少好干活儿”。

    听到唐成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刚刚喝下一口茶水的张相文忍不住笑喷了出来,“大哥,你说反了吧”。

    “反,怎么会反?!越是人多一起干活就越容易混,干少干多一个样,一到收工都吃同样多的馍,这可不就是人多好吃馍!反倒是人少了,混就混不下去了”。

    “大人说的在理儿”,接话的是冯海洲,“但这修路人少了又不成啊”。

    “分”,唐成将手中的茶盏往石几上重重一顿,“从明天开始,所有参与修路者按五十人一组分开,每组让他们自己选一个队正出来,派工的时候把路段再划细些,一队一段儿,每天规定好他们必须完成的量,超过这个量再多干出的另算赏钱,至于工钱的发放,不再具体到人,统一交给队正,他这组里谁干得多,谁干得少,谁该拿奖,谁该扣发,自有他做主去。如此以来,咱们只需要盯着他们干活的成色就行了,免得天天当监工,尽去料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了”。

    又是一个匪夷所思,前所未闻的办法。好在冯海洲这些日子一直跟着唐成,早已习惯了他的天马行空和种种惊人之举,没有表现的过于吃惊,只是迟疑的问了一句,“这样也行?”。

    “试试吧”,嘴里虽然说着试试,但唐成的语气却是笃定无比,要想打破大锅饭,调动人的积极性,就只能靠承包制,这已是被后世的历史实践一再证明过的真理,不可能不好使。

    默默想了一会儿,张相文猛然间大声说了一句,“我看行”,一惊一乍之后,他犹自不肯安生,特特的站起身来凑到唐成身边左看右看。

    “你又干吗?”,唐成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我就想看看大哥你这脑袋怎么长的”,张相文嘿嘿一笑道:“怎么就能想出这么些个前所未有,却又让人不能不拍案叫绝的好主意”。

    唐成正要说话时,门口处老高走了进来,禀说有一位州学里姓柳的士子请见。

    “姓柳?”,唐成闻言,与张相文对视之间,两人异口同声道:“柳随风!”。

    随着唐成一声吩咐,不一会儿,柳随风跟着门房老高从外面走了进来。

    自当日离园文会之后,唐成已有数月时间没再见过柳随风。

    数月时间不见,长相本就俊逸的柳随风依旧是一身白衣胜雪,从外面施施然走进来,在仲春的阳光下直有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看到柳随风这样子,唐成身边的张相文冷冷的哼了一声。

    对此。柳随风就像没听见一样,甚至连眼角都没往张相文那边转一下,“去岁今日,你我二人曾于郧溪万福寺山门前定下一年之约,今日约期已到,唐兄,我来践约了”。

    “一年了”,唐成抬起头四下里看了看,可不是嘛,去年两人订约时,正是万福寺梨花盛开的仲春,花落花开又一年,而今又是一年仲春了。

    这一年唐成做成了许多事情,自身的处境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与此相对应的则是他的生活忙忙碌碌,很少有休歇的时候,因是在忙碌之中,就愈发难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此刻得了柳随风的提醒,他才恍然间反应过来,时光如水,又是一年仲春到!

    柳随风说完那句后便静静的看着唐成。

    片刻之后,唐成收回思绪,看看柳随风的白衣胜雪,再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犹自沾染着的尘土,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不用再比,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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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不收费:除了不得已而为之之外,本书一直在保持更新,不管熬到再晚,只要能更我一定更。这一点有章节可证,只是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总有人不断的在书评区说本书要太监!

    纳闷啊,到底是因为没看新章节而先发的帖,还是因为很期盼本书太监掉?

    如果你是担心本书会太监,那我再次重申一遍,流多少汗,吃多少饭,这就是这本书的写作宗旨;如果你是很期待本书会太监,不好意思,俺只能让你失望了!

    另:多谢书友们给予本书的月票,推荐票,以及“打赏”。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东阳这官儿做不得了

    我输了!

    自当日在郧溪县学的即兴赋诗中一败于唐成之后,柳随风对于此次的一年之约就看的很重;此后复经离园文会,柳随风更是愈发精心,今天这个日子对于唐成来说虽然平常,但对于他而言,却是无比看重。

    身为唐初名诗人刘希夷的外孙,聪颖过人并用功勤力的柳随风自小便可谓是鹤立鸡群,五岁发蒙,七岁习诗,九岁为诗文则构思无滞,十五岁以一首《咏归鸿》语惊四座,被金州文坛推许为后辈第一,凡与同龄学子会诗会文未尝一败。

    使他遭遇败绩,并一败再败的便是眼前这个唐成。

    为了这一天,柳随风准备了一年,及至他焚香沐浴而来时,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我输了!”。

    还未曾比试,唐成便已亲口认输,柳随风闻言一时竟有些呆住了,心里也没有半点此前预想中胜利的喜悦,反倒尽是空落落的。

    柳随风还没有说话,一边儿的张相文却是不干了,“大哥,是男人就不能怂,这还没比怎么就能认输?跟他比”。

    比,拿什么比?好歹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两人甚或还有同门之谊,唐成深知柳随风不仅天资甚高,而且还肯勤力,单从文事上来说,若非自己占着穿越者的硬性优势,真是跟他没得比。

    而眼前这习画,虽说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始,但早在郧溪时他的进度就要比自己的快,此后到金州,又因扬州之行荒废了一些日子。纵然跟着阎先生重新又捡了起来,但这些日子昏天黑地的忙修路事宜,虽说遵照老阎的吩咐也没停过,但每天习练一个时辰的时间确实是大打了折扣,有时甚至就只能挤出三两柱香的功夫。就算这些都不说,跟着老阎这几个月,他教来教去,说来说去的也只是基本功的粉本临摹,连上彩提都没提,简而言之就是唐成现如今在习画上依旧还在扎基本功,连上彩都不熟练,比?拿什么比?

    除此之外,在经过去年扬州之行及眼前操办下修路大事之后,眼界及心胸大开的唐成对于比画本身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怎么看眼前这事儿都有些小孩子斗气的意味。

    “就因为是男人,所以该认输的时候就得大大方方的认”,唐成摆了摆手止住张相文的叫嚣,再次看着柳随风正色道:“我输了!”。

    嘴里坦然说出这三个字时,唐成想到的是前两次柳随风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然认输的情景。

    人以君子待我,我必以君子答之!

    如果柳随风的坦然认输是因为骄傲,那么,你的骄傲我也有!

    柳随风静静的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唐成后,又抬头看了看明艳清朗的天际,“唐成,你没让我失望”,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柳随风再不停留,转身便往外面走去。

    自打柳随风进来之后,除了唐成之外其他人看都没看一眼,此时撂下这么一句牛哄哄的话后转身就要走,张相文又怎么受得了他这“得瑟”劲儿,“要不是我大哥忙着修路实在没时间练这鸟画,能输给你?嘿,姓柳的,别看你今个儿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知道这词儿啥意思不?那是我大哥看你输的可怜,让你……”。

    刚刚走出二进院门的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定住了。

    “二弟,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就得认”,唐成插口打断了张相文,“输了还要找借口,这才是怂男人”。

    “姓柳的,听到这话没有,这才是真男人”,张相文自有张相文的骨性,对于一而再,再而三无视自己的柳随风,张相文的自尊实在是被挫伤的厉害,是以并不为唐成的眼色所动,继续嘿然冷嘲道:“你那画充其量不过是在纸上涂涂抹抹,除了挂在墙上当壁纸外,还有个鸟蛋用。我大哥却是以金州为画卷,以千百人为画笔绘一副《金州畅路图》,等这画儿完成之后,金州二十万百姓子子孙孙都能受益,比,你拿什么来比?”。

    眼见除了堵住张相文的嘴外实在阻不住他说话,唐成伸手过去拉着他就准备往里院儿走,好歹避开了再说,他总不能真在冯海洲尤其是柳随风面前堵住张相文的嘴,他对这个二弟了解的太清楚了,别看他素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心里却半点也不荒腔走板,尤其是他骨子里的那份傲性,并不比自己及柳随风来的少。

    虽然是结拜兄弟,虽然自己是大哥,虽然张相文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但唐成自始至终就清楚的明白,这一切都建立在尊重的基础上,一旦少了这个,兄弟两人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但必将渐行渐远。

    唐成刚拉着张相文要往后走,蓦然却见在院门口停住步子的柳随风陡然转过身,向这边走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大哥,你放开!”,张相文一把挣脱了唐成,冷眼看着渐行渐近的柳随风:“笔墨小功夫,拳脚大丈夫,自打去年我就想跟他比试比试拳脚,今个儿总算能如愿以偿了”。

    乱了,全他妈乱了,张相文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全身亢奋,柳随风又是越走越近,面对如此景象,不知道该拉谁好的唐成索性退步往旁边一站。爱谁谁,既然都想打那就打吧。反正这地界儿也打不出人命来,最多不过鼻青脸肿而已。

    这两人都是既属驴又没吃过什么亏的,一见面就掐,鼻青脸肿一回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儿,了不得自己过后再多费些手罢了。

    就在这时候,从门口回过身来的柳随风已经走到了张相文身前。

    “怎么样!这回你总算装不下去了吧,面对面,好,看清楚了,老子就是张相文”,哈哈大笑的张相文伸出手向柳随风招了招,“来,让你先出手”。

    柳随风看了看张相文的公差服,淡淡一笑道:“看你言语粗鄙,想必也是不知道夫子有六艺的”,言语刚罢,他已伸拳直向张相文面门打去。

    柳随风这一拳来的慢,痕迹明显,显然是不想偷袭占便宜,张相文格挡开之后,两人随即便你来我往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海洲,别拉,让他们打”,唐成拉住了正要上前劝架的冯海洲,回头向闻声后快步走出来的李英纨及兰草道:“准备好药酒,对了,再上两盏茶过来”。

    “坐坐坐”,唐成将冯海洲按在石几上后,便饶有滋味的看起打斗中的两人来,他原想着张相文性子好动,又干了这么长时间公差,必定是能占上风。孰知此时的场面却出乎意料,张相文虽然灵活些,但要论身体素质,柳随风也是半点不差,两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分上下。

    六艺!想到柳随风刚才那句话,唐成明白过来,合着柳随风平常不仅习练诗书,连六艺里的御、射也没拉下,由此锻造出了一副扎扎实实的身骨根底。

    李英纨亲送了茶盘过来,看着眼前这景象不无担心,“阿成,这……”。

    “没事儿,放心吧”,唐成回身安慰的拍了拍李英纨的手,“这两人都还有小孩儿心性,没准儿打上一架后反而好了”。

    初开始两人力气都足,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是有板有眼,及至唐成一盏茶喝完之后,力气耗尽的两人不仅呼喝声小了,拳脚也没了章法,竟然就如小孩儿打架一样厮抱在了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而两人的面容在经过这一番打斗之后也是让人不敢恭维。

    风流倜傥的柳随风黑了左眼圈儿,不过张相文也没得着好儿,他的右眼圈同样是青黑一片,本来就沾满了尘土的公差服此时已是看不出颜色,而柳随风的胜雪白衣也已是狼犺的不堪。

    打来打去,两人竟是个平手儿,最终彻底没了力气的柳随风与张相文抱在一起滚在地上,谁也奈何不得谁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等到这个时候之后,唐成终于站起身来,“打也打好了,这下行了吧”,嘴里说着,他与冯海洲走到跟前,一左一右将两人分开了。

    一直以来唐成见到的柳随风都是纤尘不染,风流倜傥的样子,此时拉起他后细看着这般鼻青脸肿的乌眼鸡样子,撇了撇嘴就想笑,虽然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但如此以来脸色就古怪的很。

    另一边儿被冯海洲扶着的张相文却是看不得唐成这怪样子,“大哥,你想笑就想,别这么别别扭扭的恶心人”,话刚说完他就吸溜了一口,却是因为刚才的说话牵动了脸上的伤势。

    “就安生歇着吧你”,唐成扔过去一句后将柳随风扶到了石几上坐下,推过早已备好的药酒道:“柳少兄今天是找我来的,这毕竟又是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实在是对不住的很……”。

    “我若不想跟他打,任他如何叫嚣也打不起来”,言之此处,柳随风抬起头来看着唐成,“自然更不会让唐兄坐山观虎的看了一场好热闹”。

    “这个,这个……”,唐成难得有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见他如此,那鼻青脸肿的柳随风反倒是笑了,“这是我两人之间的事,唐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来我倒要感谢他”。

    这话不说是唐成,就连隔几而坐的张相文听着也是一愣,愕然扭过头来看着柳随风。

    “我辈读书士子毕生所求不过‘修齐治平’四字而已,其他倒还真是小道,跟唐兄近日忙碌的《金州畅路图》比起来,我今日此来倒显得浅薄了”,柳随风说着这话时,熊猫眼里熠熠生辉,“唐兄,我要与你再做长安之约”。

    “长安?”。

    “是,长安!皇城礼部试场上再决胜负,此后吏部铨选,抚一方黎民,且看谁家之治下更能河清水晏,百姓安居”,说到这些时,素来望着清淡的柳随风声调越来越高,“唐成,你可敢跟我比吗?”。

    “噢,柳少兄是要比这个”,看着一脸意气风发、激动难抑的柳随风,唐成胸中也猛然冲起一股豪气,当下重重一拍石几道:“我应下了!”。

    “好!”,柳随风同样的一拍石几,陡然扭头看着对面的张相文,“你敢来吗?”。

    “我?”,张相文一愣之后,嘿声道:“来,孙子才不敢!”。

    “男儿千金重一诺”,大笑着撂出这么句话后,柳随风也没用药酒,就此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犹自大笑着高声道:“好男儿平生立志自当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宇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州,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痛快,痛快!”。

    在这大笑高歌声中,柳随风迈步而去,毫不在意脸上的鼻青脸肿,毫不在意那沾染了尘灰的袍衫,这一刻,这个素来看着骄傲而恬淡的人爆发出了让唐成始料未及的豪气,看着他那飘然而去的身影,耳听他放声畅叙平生之志,唐成一言不发,但胸中却实感热血沸腾。

    好男儿正当如此,吃百般苦,立平生志!久历磋磨而不改,斧钺加身而不移,虽九死其犹不悔!

    柳随风声音刚罢,张相文已放声赞道:“柳随风,你把我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打不相识,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回应他的,只有柳随风那渐行渐远的高歌长笑。

    一言不合,拔拳相向;志趣相投,死生间阔,立平生志,订百年约,男儿心胸当如是,少年意气当如是!

    …………………………………………

    唐成制定的“承包”制度很快的被推行下去,大锅饭被打破,在多劳多得的刺激下,整个修路的工地上气氛为之一变,聊天斗嘴扯闲篇儿的少了,“杭哊杭哊”的号子声却突然多了起来,那些个五十人的小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干劲儿,如今一天干的活比过去两天还要多,甚至还有几个小队竟然在一天之内干出了定量三倍的活儿,与此相对应的是他们的工钱也成倍的往上翻。

    仅仅就因为分配方式的变化就带来修路进度突飞猛进的进展,那四个工部来的技术官员惊诧莫名的目睹了前后的巨大变化之后,对于前来巡查道路质量的唐成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发自真心的亲热,对于这种亲热,唐成接受的非常高兴。好家伙,前面费了那么多劲儿,这些人总是不冷不热的,现如今总算是真正的接受认可他了。

    也正是在这次之后,冯海洲再执行起唐成的指令时,即便这指令与他的常识多么相悖,他也会立刻遵行,再不去问:“大人,这样行吗?”。

    而张相文在经过前次与柳随风的打架之后,整个人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耍宝作怪虽然没变,但他办起事儿来比之以前更多了认真与坚持,而每日忙完公事之后的闲余时间,他也不再满大街乱串的去找热闹与凑热闹,而是一反常态的抱起法科的书看了起来。

    某晚于无意中目睹着张相文抱着厚厚的《大唐律疏》挑灯夜战,眼前这震撼的一幕差点让唐成眼泪都下来了。自打接手司马张子山当日交代的任务后,从去年到现在,就为劝说张相文用心法科,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心思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却没想到那一架竟然把这个结拜兄弟给打醒了。

    苍天哪,大地呀,你总算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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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晨,刚刚睡醒的唐成正虔诚的爬在李英纨肚子上听胎动的时候,外面丫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闻声,唐成没动,依旧把耳朵紧紧贴在李英纨日渐隆起的肚子上。

    正在兰草打开房门的同时,身后猛然传来“啊”的一声大叫,直把兰草扶着门框的手吓的一哆嗦,待她扭过头来时,就见唐成猛然从被子里翻了出来,嘴里惊喜的迭声道:“动了,英纨,他动了,儿子打老子了”。

    唐成自打后世就养成了裸睡的习惯,这习惯直到现在也没改掉,此刻他惊喜之下翻身过来,顿时就将整个身子赤裸裸的露在了外面,李英纨及兰草还没什么,那刚进门的小丫头猛然看到这一幕,眼睛就跟触电一样闪到了一片,脸上也臊的跟大红布一样,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那儿好了。

    见到这一幕,同样是一脸惊喜的李英纨先反应过来,“阿成……”。

    “真动了,英纨你不信?”,虽说两世为人,但就是没当过爹,平生第一次听见自己孩子的胎动,沉浸在兴奋之中的唐成还没从惊喜中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李英纨不相信孩子真动了,犹自特意用手指点着左脸道:“打的这儿,喏,他就是打的这儿,麻酥酥儿的,嘿嘿,这小家伙劲儿还不小”。

    看着手上比划个不停,脸上嘿嘿傻笑的唐成,本就在惊喜中的李英纨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笑着的同时,她已伸手撩过被子将唐成盖住,扭头向那丫头问道:“什么事啊,这么急?”。

    “二爷来了,要请见大官人”,小丫头回话时根本就不敢抬头,“二爷说是修路的地方出了事儿”。

    “什么,路上出事了”,李英纨一盖被子再一问,唐成总算是清醒过来,此时听到小丫头的回话后,刚才重又把耳朵贴回去的他猛然坐起身来,“兰草,准备水吧”。

    快速穿衣梳洗吧,都已走到门口儿的唐成重又折回榻边。

    “怎么了?”,李英纨这话刚问出口,便见榻边的唐成已俯身在她肚子上亲了一口,“儿子,老爹要干活了,你在家乖乖的啊!”。

    感觉到肚子上的湿热,再听到唐成这话,李英纨猛然就觉胸中逆着冲上一口气来,这口气一直冲到鼻子上,随即鼻子就酸了,而后又到了眼角,再然后,这气雾便凝结成了滴滴晶莹,当唐成站起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后转身离开时,这莫名而来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滴滴滑落。

    …………………………………………

    “什么事儿?”,出了内院儿,唐成径直向在院门口等候的张相文问道。

    “大哥你看看这个”,张相文递过公文的同时,狠声骂道:“狗日的老马又在找事儿了”。

    唐成接过来公文一看,上面的内容是要本州各县从即日起开始征召徭役以整修汉江江堤。而在这份公文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有三点,第一是全面征召;第二则是各县征召的徭役必须是成年丁壮,不得以老弱妇幼敷衍塞责;第三点则是征召的时间就定在半月之内聚齐。

    “汉江江堤去年才大整修过的,今天便是要修,何至于要这么多人?”,张相文手指着公文道:“大哥,你看看这上面的内容,条条样样都是冲着咱们来的,他这一征调,现如今修路的人都得回去服徭役,还干个鸟蛋活儿!”。

    “嗯,别急,这上面具名签章的是马东阳,虽说这事儿是归他分管,但他上面毕竟还有个掌总的姚使君”,言至此处,唐成将那公文一收,“走,找老姚去,现如今我不急,他都得急”。

    …………………………………………

    这时节同样在看着这纸公文的还有别驾府里的一个老人,因是年老眼花,这风干如橘皮般的老人纵然已将公文凑到眼前很近的地方,却依旧看不清楚。

    最终,老人只能无奈的将公文递给了身边的下人,“念”。

    一字一句将公文听了两遍后,斜靠在榻上的老人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去把马东阳叫来见我”。

    自打到老人身边服侍这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直呼姑爷的名字,那下人一愣之后应命去了。

    马别驾进来时是一脸的不耐烦,自打孙使君走后他又没能顺利上位以来,老马对于这个老而不死的岳父就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恭敬,“岳父大人,小婿还急着到衙,有什么事就赶快说吧”。

    看着马东阳这样子,原本从榻上坐正起来的老人慢慢的又斜靠了下去,只用枯瘦着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公文道:“这是你的主意?”。

    “是啊”,马东阳点了点头,“岳父大人年纪也大了,这些个金州州衙里的小事儿就不要多操心了,保重身体要紧”。

    老人闻言,抬起头用已显浑浊的眼睛将马东阳打量了许久后,摆了摆手,“你去吧”。

    一大清早的把我叫来就为这事,那公文上不是有我的具名签章!“真是老糊涂了”,走出房门时,马别驾啐了一句。

    目送马东阳出房之后,老人喃喃自语了一句:“蠢货!”,自语过后,他又向下人招了招手,“去,把小姐请来”。

    “爹,您找我什么事儿?”。

    “来,到爹身边坐”,斜靠在榻上的老人一脸慈祥的将马夫人看了许久后,轻声道:“令月,你跟马东阳‘和离’了吧”。

    马夫人再也料不到老人竟然会说出这句话来,“爹,你浑说什么”。

    “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日不该心软,准了你跟马东阳的婚事”,老人的话里满是苍凉,“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我原以为马东阳还只是迂阔不长心眼儿,却不知道他竟然蠢到了这个地步,令月,爹活不了多少时候了,等爹一死,马东阳必定要出事,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对于他爹的本事,马夫人令月自小深知,是以根本就没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红着眼圈儿说不愿“和离”。

    屋里的气氛一时很是沉默,良久之后,复又一叹的老人拍了拍女儿的手,“不和离,不和离,令月,收拾东西吧,马东阳这官儿做不得了,惟其如此,或能保全你一个后半生安稳”。

    从马夫人身上转过目光后,老人向那下人道:“拿我的名刺往姚荣富和张子山府上走一趟,就说今日黄昏,老朽在万福楼设宴相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始料未及的调动

    唐成一路到了州衙,在使君的公事房外刚一通报即被传见,这对于素有“等一等,压一压”习惯的姚荣富来说,真是实属难得。

    唐成推开门走进去时,看见姚荣富正在收起一纸公文。

    见是唐成进来,姚荣富原本皱起的眉头猛然舒展开来,脸上和煦笑道:“唐成,来了,坐”。

    “请大人看看这个”,唐成上前几步递过公文的时候,眼神儿瞥见姚荣富公案上刚刚收起的那纸公文上具名签章的正是马东阳。

    眼神儿一滑而过,唐成神色丝毫不显的退后了两步,“大人,此事刻不容缓”。

    姚荣富浑似从没看过这公文一样,拿过来足有大半柱香功夫后方才放了下来,“此事乃马别驾份内当管,提前未告知本官”。

    说完这句之后,姚荣富放下公文,“唐成啊,你看此事当如何是好?”。

    这一刻,看着姚荣富似笑非笑的脸,唐成心里真是腻烦透了,这个老姚太不地道了,分明存着想要分功的心思,又不愿与马东阳正面冲突,还指着拿自己当枪使,说个话也是绕来绕去,试来试去的,日啊,好好说话会死啊!

    老姚有心思弯弯绕的试探,唐成却没兴趣奉陪,“大人,我准备请镇军出面,如今修路的雇工也是花钱募来的,既然是花钱,请谁不是请?如此也避免与州衙的徭役征调相冲突”。

    “请镇军?唐成你与本州中镇将可熟?”,唐时军政统管的节度使制度要等李三郎上位之后才首开其例,现如今州衙与镇军还是由观察使及行军大使两个衙门分管,且因忌讳的缘故,州衙与镇军平日的往来极少,是以姚使君因有此问。

    “属下准备直接行文道里的行军大使衙门,毕竟州里镇军也不便随意改动日常安排”,言至此处,唐成微微一笑,“本州修路是对于朝廷和百姓皆有大利的好事,想必行军大使定能首肯支持”。

    你有拦墙网,我有翻墙梯,时至今日,老马还想用这等所谓的“釜底抽薪”之计,门儿都没有了。

    即便没有能联络起行军大使衙门的周钧这条线,也不至于就会受窘,大不了到外州募工就是,有钱还怕请不到人?诸多各州大商贾目下都在这条路上,或者是江滩地上设有投资项目,一损俱损之下,这点募工的小忙对他们来说又值当什么?而以这些人在各自州里的人脉,只怕办起事来比自己在金州还要方便。

    经过前番那次豪商大会之后,唐成已与无形中通过利益的联结在本道结成了一张网,一张力量极其庞大的网,上有观察使大人支持,身后又有这张网撑着,对于现如今的唐成而言,金州修路之事已是无所畏惧。

    这就是他的底气,也是为什么早晨看到张相文送来的公文后并不惶急的原因。

    “为我金州的事情惊动行军大使衙门,不好吧”,唐成的这个提议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扫他这个使君的脸面;更别说一经过行军大使衙门的话,这消息必定就会传到观察使于东军耳朵里,那他还抢个什么功?前面那些钱粮和徭役额度难道白给了不成?

    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对于将“明哲保身”视为人生第一要义的老姚来说,本想着避免因此事跟马别驾正面冲突,有唐成在,这得罪人的黑脸儿干吗要自己去唱?他原本存了心思想使着唐成跟老马掐,介时自己再中间装个红脸儿,岂不是一举两得?

    孰料这唐成根本不按他的预想行事,一来就抛出了狠手,反倒把老姚自己将的没了别的路走,沉吟了一会儿后,姚使君一声清咳,“据本官所知,汉江江堤去年方才大整修过,马别驾心系江堤安危自然不错,但要进行这等大规模的徭役征调却大可不必,嗯,本官稍后另有公文下发各县,唐成啊,你安心修好路就是”。

    闻言,唐成舒心的一笑,“如此,多谢大人了”。

    看着唐成走出公事房的背影,沉下脸来的姚荣富狠狠骂了句,“滑头”。骂完之后,低头再看到公案上那两张内容一样的公文,使君大人一把将之揉了,“马东阳,你个蠢货!”。

    “怎么样?”,见唐成一脸笑容的走出来,等候的张相文也是一笑。

    “稍后州衙会有新的公文下发”。

    “噢!”,闻言,张相文边走边幸灾乐祸的笑道:“老马前一天刚下个公文,第二天就被使君大人给否了,以后县里再接到他具名签章的公文时,都还得先观望风色再决定执不执行了,这下子老马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狠狠的打了脸”。

    “这是老马自找的,二弟,我还真纳闷老马究竟是怎么爬到今天这个位子的,竟然还能在别驾位置上呆这么久”,唐成跟着张相文嘿嘿一笑,“不过,老马虽然蠢,使君大人却比他聪明的多了”。

    “这还用说,像老马这情况肯定是有硬扎根底,要不然早就翻船了”,张相文亮出大拇指朝上比了比,“不过,他虽然坏事不足,但恶心着给人添堵却是绰绰有余,大哥,老让他这样也不行啊”。

    “嗯,不行,的确是不行”,说着这话时,心下也是厌烦的唐成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来福。

    从州衙里出来之后,两人便到了修路的工地上,自从实行“分段承包制”之后,对于如今的修路工地来说,监工已经毫无意义了,唐成之所以还每天都来,目的就在于督促核查工程质量。

    这条路不仅给他带来了财富,更是他在大唐践行理想的第一次尝试,无论从那一点来说,唐成都决不能容忍道路质量出现任何问题。

    边巡查道路,唐成边与那两个同行的工部官员随意说笑,行不多久,那两个工部来的行家被人给叫走了,见状,原本默默跟在四人后面的冯海洲策马凑了过来,“大人,今天早晨,属下偶然发现个事儿”。

    “什么事儿?”。

    “那四人中的王大人在记录理析此次金州修路的得失,其中有多处记载到大人的言行”,言至此处,冯海洲压低了音量,“他们毕竟是从皇城下来的,身份特殊,大人你再跟他们说话时谨慎着些”。

    闻言,唐成脸色一变,在穿越前的后世里都大有因言贾祸的,更别说他如今处身的还是古代唐朝,这玩意儿不能不注意。

    仔细想了想,唐成没想到自己在他们面前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后,这才放了心。

    这只是今天一个很小的插曲,晚上从工地回家时,在朦胧的月色下,唐成特意去了小桃的住处,可惜的是今天来福却没来。

    …………………………………………

    马别驾具名签章的公文第一天刚刚下发,第二天就被姚使君亲自指令下发的公文给盖了,因是间隔的时间太短,这消息甚至都还来不及传往唐成的修路工地,是以对其并无影响。

    路一天天向前延伸,这些个日子唐成倒是很想看看马别驾的脸色,然而却是没有机会,好死不死的是也不知来福是怎么了,竟然也没到小桃那儿去过。

    再然后,本道观察使衙门突然对金州州衙感兴趣起来,道衙里分管司田,司户,司仓等业务的官员轮着番儿排队的往金州跑,而且不管是谁下来,就没有一个说好话的,必定都是对各自分管的范围寒着脸大家批评,饶是马别驾第一次吃亏之后小心了又小心,准备工作做的又妥帖又好,却依然无法阻止这股针对金州州衙的批评浪潮,为此,代替唐成料理司田曹事物的老孙也吃了挂落,那天晚上还特特儿的跑到唐成家里去诉了苦。

    “天地良心,司田曹的业务真是井井有条”,借酒壮胆,加之这回又实在是委屈的很了,平日胆小话少的老孙“嘭嘭”的拍着平瘦的胸脯激昂道:“唐大人,我老孙在衙门里也干了四十多年了,这要说咱们现在的司田曹还有问题,我管保山南东道所有的衙门就没有一个合格的”。

    “亏心了,道衙真是太亏心了”,喝发了兴的老孙也不等唐成邀饮,咕嘟一声将面前满盏酒一饮而尽,就此举着空酒盏,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梗声道:“唐判司,这次是道衙亏心了,我老孙对得起你,对得起咱司田曹,对得起咱曹上上下下的信任”,说到最后时,老实了一辈子,在州衙里就没展扬过的老孙已是红了眼圈儿,声音也嘶哑起来。

    “孙兄,我要是信不过你,能把曹里交给你?既然交给你了,就再没个怀疑的道理”,看到老孙这样子,唐成既觉心热又有些心酸,拍着老孙的背脊好一阵儿劝,才总算把他给劝住了。

    饶是如此,在唐成让人送他回去后,连站都站不直的老孙还在不断的回头一声声喊着:“唐判司,我对得起你……”。

    唐成的确是信得过老孙,送走他后,就开始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司田曹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了道衙的重批,想来想去,唐成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老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想要整他,毕竟如今司田曹的判司还是他,而老马在道衙里也有人。

    然后,事情随后的变化却让唐成改变了想法,看着道衙一拨拨来人,来了之后就是批,而且批评的范围还都是老马的分管范围内,唐成先是诧异,继而最终认清了一个事实——有人要搞老马了。

    有人搞老马,这对唐成来说自然是乐见其成,高兴都还来不及的,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事儿到底是谁发动的?若是按照动机分析法的话,谁得利最大谁最有可能,那州衙里最有可能的人就该是司马张子山,毕竟把老马搞下去之后,按序就该他替补上前,由州衙老三升为二号人物,但是仔细想想张子山至慎至谨的行事风格,唐成又将这一猜想给否了,他要搞早就搞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再说他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能量,能使唤动道衙这么多方面大员。

    不是张子山,那就只有姚使君了,但问题是老姚来的时间太短,能量同样不够,再说他也实在没这必要。

    想来想去,唐成始终想不明白,这么些日子以来,这还是第一件让他彻底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为此唐成还特地使着张相文到他二叔那儿探探消息,结果却同样是一无所获,为此,他着实没少郁闷。

    不过,虽然缘由想不清楚,但他对结果的预测却是异常的准确,在经过前期地毯式的轮番轰炸过后,道衙里正式形成文字的申斥随后便密集而来,这两步一走完,就连金州州衙里负责洒扫的杂役都看出来马别驾是不行了。

    果不其然,仅仅就在四天之后,州衙里就传出了别驾马东阳以年老体力不济为由,申请致仕的消息。当然,这也只是官面儿上的说法,衙门里私下流传的版本却是道衙里来了人,手里拿着老马贪墨的实证逼其如此,老马将公事房里的笔洗、砚台等物摔光了之后,不得不捏着鼻子写下了请求致仕的文书。

    至于这两个说法到底那一个更准确,实在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曾经在金州州衙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马别驾就这样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倒下了,随后,仅仅在一夜之间,金州马府便已人去楼空,更为诡异的是就连被放出的来福等亲近家人都不知道马别驾两口子到底是去了那儿。

    青天白日的,昔日在金州州衙和文坛叱咤风云的马东阳竟然跟鬼魂一样突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狗日的老马居然就这样全身而退,还真是便宜他了。不过这样也好,咱们总算是少了个绊脚石”,听着张相文愤愤然的话,此时再回顾起这件事情从发生到结束的全过程,唐成并没有感到多高兴,反倒是隐隐觉得后脊梁上有些发寒。

    这到底是在整老马,还是在帮他?毕竟老马还有不到两年也就到了致仕的年龄,而以他的行事风格来说,为官几十年得罪的人少不了。如今这形势却是老马用不到两年的官龄,换了一个全身而退。静下心算算账,老马不仅是赚了,而且是赚大发了。

    唐成不相信这是老马能干出的事儿来,他既舍不下这一年多的官位,也没有布这个局的眼光、魄力与心机,在道衙里更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若不是他,那究竟又是谁操的盘?

    想到最后,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唐成在冯海洲一句“看老丈人”的笑话中,福至心灵的想到了当日孙使君走前的那番话,想到了老马背后那个连孙使君都忌惮的老狐狸岳父。

    是他,肯定是他!然则,不等唐成派人前往道城求证此事,另一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山南东道观察使大人再次到了金州,就在他抵达金州的第三日,细细巡查完金州修路进程的于东军派人将唐成叫了过去,随后说出了一句让他始料未及的话,“唐成,本使今日已与姚使君会商完毕,从明日起,你即调往道衙听用”。

    “大人?”,这话来的实在是太突然,唐成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属下这金州的路还没……”。

    “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时至今日,金州这条路任谁也能修得好了”,看着一脸不舍的唐成,于东军笑了笑,“我也是修了一辈子路的,你的心情自然能理解,放心吧,金州修路你是首功,这任谁也抢不走。另外,接手金州修路之事的乃是新上任的别驾张子山,此人素以谨慎著称,我也已跟他交代过,让其牢记‘萧规曹随’四字,断不会毁了你的心血”。

    于东军用的根本就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直接的命令,事已至此,唐成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接手此事的是张子山。以他的性格来说,既然是观察使大人这么交代了,他自然就会遵行不悖。于细节的把控上,他可能比自己做的还要好。

    饶是如此,唐成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这条路不仅倾注了他的心血,更倾注了他理想的热情,而今工程未完就不得不放下,还真是……哎!

    沉吟良久之后,一声长叹的唐成抬起头来怏怏道:“却不知大人要调属下去道衙干什么?”。

    “就干你在金州做的事情”,随着于东军的话语抛过来的还有一本文卷,这本大半是空白的文卷上记载的皆是金州修路之事,里面记的最多的便是他那众多的创举,其中重中之重的便是他为此次修路筹钱的过程。

    细细的将文卷翻了翻之后,唐成想起了当日冯海洲的话,原来那个工部官员总结整理后记录下的竟是这个。

    “唐成,你的想法之巧实是匪夷所思,然则却有奇效,昨日说到这个时,来金州的那几个老工部都是叹服不已呀”,言至此处,哈哈大笑的于东军看向唐成的眼神里已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所创设的那套分工计酬之法本使即将于房州路上推行。入道衙之后,你便出任本使的掌书记,修路不用再管,专司负责将你在金州的募款之法向其余各州推行”。

    这下子唐成明白了,合着于东军调他进道衙,就是帮着其它那几个州弄钱的,简而言之就是将他在金州的经验向更大范围推广。

    “说起来,你当日毛遂自荐,本使也只是想赌一赌,毕竟当日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如今看来,这一赌竟是赌对了”,很难想象,年纪已过五十,身为一道之尊的于东军竟会有眼前这样孩子般纯净的笑容,“有了你这个法子,解决了钱粮,房州官道修成的时候,唐成你当日所说的路网必能一起建成”。

    受于东军的好心情影响,唐成心里也觉得畅快了不少。

    “等到那时,本使一定要为你向朝廷请功,以‘吏干之才’由‘流外入流’”,于东军笑着走到唐成身边重重拍着他的肩膀道:“凭你的功绩,由流外入秩之后超拔一品当无问题,二十岁的八品官,哈哈,介时工部又将添一佳话”。

    唐代官职分的极细,不仅有流内流外之分,还有正、从之分,除此之外,一个品级之内还有上阶、下阶之分,新进士们虽然升官快,但刚考中授官时也不过是正九品,了不得从八品就顶天了,此时于东军口中的正八品,倒要比后世里官制改革后的七品还要值钱些。是以他因有此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工部了?”,心里嘀咕了一句,唐成笑应道:“多谢大人栽培”。

    知道前途大好,唐成自然也高兴,但高兴之余看着于东军那与年龄绝不相符合的明净笑容,他心下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样的人真能做好一道主官?他这山南东道观察使到底能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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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昨天在书评区看到书友“果果的周周”的一个回复发言,真是非常的感动,“周周”是为这本书而入的VIP,有这样的书友在,就是更新熬的再晚,我也愿意,也值了!

    另外,本书没有广告,没有推荐位的持续裸奔六七周了,如今不敢再求月票,推荐票。只希望那些觉得本书看着还行的书友们能向其他人推荐推荐本书,也算是口口相传的广告吧,书友们若能如此,小叶子不胜感激!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人如玉马如龙,花日正春风

    山南东道的道城无论在面积还是人口上,都比三个金州还要大,暮春夏初的天气里,道城两边遍植槐树的主街上,来往如织的人流在斑驳的树影中川流不息。这里不仅能看到梳着怪异发式的东北五部胡人及西域各国蕃人,甚或连全身棕黑的狮子国人和大食人也是常见。

    街道两边的酒肆中,衣衫单薄,身材丰满窈窕的胡姬正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殷勤揽客。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嘴里喃喃吟诵着这两句诗,唐成与孟浩然一起闲步穿行在这人流如织的长街上。他的眼神刚从那身形曼妙的胡姬身上转过来,便被身边刮起一阵香风而过的女子给吸引住了。

    这群结伴出行的女子有四五人,皆是骑着高头骏马,马儿的鬃毛和尾巴都被梳理成了式样奇特的束髻,盛唐时人好牡丹,好熏香,好一切浓烈奔放的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色彩,这一特定的时代风气表现在这群妙龄富家少女身上,就使得他们衣衫华美,香气逼人。

    但这并不是紧紧抓住唐成目光的原因,原因在于她们的穿着,她们的穿着实在是……太……清凉了!

    衣衫的颜色很艳丽自不必说,问题是这些衣衫所选用的材料,乖乖隆里个冬啊!这些个在闹市走马的闺阁女子们外穿的衣服竟然是用亳州轻容裁成。

    亳州轻容素以轻若云霞,薄如风沙著称,其穿在身上的效果与后世的丝袜也没什么区别,唐成犹还记得后世学史时,历史书中曾记载有一个宦官穿了五层亳州轻容衣后,胸前的朱砂红痣依然清晰可见,这样的织物穿在一群妙龄女子身上,那效果……

    槐树遮蔽下的斑驳光影投射在这群高笑走马的女子身上,细碎的光斑照射过去时,女子们身上竟似未着丝缕,轻容外衫下宛若牛脂般的细腻肌肤在粉红浅黄抹胸的映衬下益发显的白皙粉嫩。

    与此时这些女子裁减成低胸宫装式样的轻容衫比起来,便连后世夏日里的真空装似乎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虽然在后世里的大学课堂上早就听老师介绍过唐人心态开放,敢于接受并尝试一切外来的习俗风尚,表现在服饰上尤其奔放热烈,譬如低胸的宫装就是这一时期的皇家范式。但直到今天,直到现在亲眼看到这些身穿轻容真空衫,脚踏翘尖儿大食履的女子之后,唐成才真正直观的明白了唐人的心态到底有多开放。

    道城毕竟是道城啊,跟这个城市比起来,深淹于大山之中的金州就显得太过于平静和保守,在社会风尚上方面表现的尤为明显,这就好像一个城市已经迈进了盛唐的风流华彩,而另一个城市依旧停留在初唐的淳朴平静之中。

    虽然唐成穿越过来也有两个年头儿了,其间也去过扬州这样的豪城,但因去的时间乃是仲秋初冬,是以反倒没有眼前这么直接的视觉刺激。

    漫步在道城街头,暂时离开家乡和亲人的唐成倒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反倒是有些惬意的享受眼前的一切。作为一个穿越人,即便不愿承认,但心底里还是更为熟悉,也更为习惯这种繁华热闹的城市生活。

    道城主街上的行人对于这群女子的装饰已是见怪不怪,由此,人群里唐成的目光就显得特别。

    那几个正在嘻嘻哈哈说笑的豪家少女中有人注意到了唐成,高坐马上扭过头来扬眉一挑的同时,还刻意挺了挺并不算丰满的胸膛,随即,一片清晰的脆笑声便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飘荡而起。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即情入景,好诗”,赞了一声的孟浩然转过头来看到这慕景象,笑拉着正与要对那些女子说话的唐成往旁边走了走,“唐兄,这是些‘慕胡女’,沾不得呀”。

    “浩然,这群小丫头在挑衅”,那些少女许是见唐成两人人物风流,被他盯着看并不生气,反倒驻马长街看着两人嬉笑逗趣儿,其中更有大胆的还屈着手指向唐成勾了勾,示意他过去。看到这一幕,唐成哈哈而笑,“什么是慕胡女?”。

    “看看她们的衣衫装饰就知道了”,看着那些女子,孟浩然也是温颜而笑,“这些女子俱是城中大富之家出身,于生活习惯上尚胡俗,好胡风。遇着这般季节的天气晴好之日时便常常结伴策马冶游,专以逗弄风流少年为乐。唐兄,你要真过去,那她们今天可就不愁没乐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吧”,唐成随手打了个响指,转身与孟浩然继续向前行去,“浩然,你对这倒是挺熟的嘛”。

    孟浩然没理会唐成意味深长的坏笑,“去岁的时候我曾来道城漫游过”。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漫游”与读书山林一样,几乎是唐代士子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学习一段时间或是学成之后便选择离家远行,在漫游名山大川中体悟学到的书本知识,开阔眼界心胸及广泛交友,《唐才子传》所载的唐代名诗人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有漫游的经历。

    “这倒是个好习俗啊”,唐成的赞叹的确是发自内心。

    唐成是在十多天前跟着于东军一起来到道城的,他这个新任的掌书记并不隶属于道衙的任何一个部曹,而是直接对观察使负责,于东军给了他六个招募吏员的名额以配置属下,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个,就是将金州经验向各州指导推广。

    如此以来,道衙之中的唐成基本就属于天不管地不收的情况,恰在他抵达道城的第七日,应约往金州寻他不遇的孟浩然也来了道城。这几天唐成白日里忙着衙门里的事儿,孟浩然则悠游道城风光,晚上两人抵足卧谈而眠,日子过的倒也惬意。

    至于今天,则是唐成终于将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两人结伴而往道学办理相应手续的。随着职司的变动,唐成在学业上也自然而然的又升了一级,

    见唐成两人笑着走开后,那几个马上的女子得意洋洋的又笑了一阵儿后,继续往前而去。

    一边走一边闲看着道城风光,眼瞅着将要到达位于城中西北角儿的道学时,唐成蓦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喜的叫着他的名字。

    “关关,你怎么在这儿?”,他乡遇故知,能在尚显陌生的道城街头看到关关,唐成很是高兴,忙快步走了过去。

    “当日从扬州回乡寻亲不遇,思量着这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偶遇唐成,一脸欢容的关关在说到这些时,言语虽然淡泊豁达,但眉眼间的失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后来也不知怎的心思一动就到了这里,我来的也有些时候了,倒是阿成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跟着关关一起的依旧是在扬州的那个小丫鬟,主子说话时,她就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唐成,及至唐成瞟过来看她时,小丫鬟眼神儿虽然没躲,但脸上却悄然起了一层晕红。

    “既然你到了山南东道,怎么不去金州找我?”,唐成佯做生气道:“这可不是朋友之道”。

    唐成这话听得关关心里暖暖的,又隐隐的有些心酸,“金州毕竟有些不便,毕竟有马别驾……在呢”。

    这话关关说的虽淡,唐成却是明白她的意思,关关并非不想到金州,只是顾忌着地头蛇马别驾,也不愿给他惹麻烦。

    朋友之间的这种相互体谅本就是彼此心照无需多言之事,若是说的多了,反而倒显的生份。是以闻言之后唐成也没再就此深说,笑着道:“马别驾已经辞官致仕了,我也调到了道衙,这样看来你先至道城反是显得有先见之明了”。

    “真的?”,关关一笑之间妩媚尽显,引得两边的路人频频往这边张望,“这感情好!”。

    说到这里,唐成才想起忘了给双方绍介,“关关,这是我好友襄州孟浩然;浩然,这位是我好友关关姑娘”。

    “好友?”,唐成的这个介绍着实让孟浩然吃了一惊,不过他毕竟不是俗人,是以也没多说什么,与关关见了个士子之礼。

    关关福身还礼时,前面一个力工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同样打扮的,手里推着车,上面装着的正是芬芳浓郁的花泥,除此之外旁边还跟着两辆马车,沉甸甸的也不知拉着什么。

    “阿成你住哪儿?我晚上寻你说话去”,听唐成报了地址后,手头上有事儿的关关也没再多留,向两人笑笑后引着那群力工告辞去了。

    “阿成这称呼倒是顺口,我便也这样叫你了”,目送关关走远之后,转过身来继续往道学而去的孟浩然笑着道:“阿成,你这个朋友好特别”。

    “特别?有什么好特别的?”。

    “绍介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为‘好友’,这还不特别?”。

    “你说的是这个”,唐成边走边不以为意的笑着道:“你我能成好友,为什么我与关关就不能?交友贵在知心,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代男女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但这很多种关系里面却并不包括朋友。见唐成说的理直气壮,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孟浩然愣了愣后畅怀一笑道:“此言大善,阿成豁达,倒是我拘泥着象了”。

    两人说笑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位于城中最西北角的道学。

    广阔连绵的建筑群,葱葱郁郁的树木,身穿青矜团衫儒服的士子夹着书册穿行在红窗青瓦白墙之间,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书香,眼前这一切都使唐成有重回后世大学的感觉,不同的是眼前的校园更富有古拙的诗意。

    道学门口,孟浩然驻足门楣上悬挂的匾额的看了片刻后,侧过身来笑着向唐成道:“阿成,你可识得这是谁家笔法?”。

    “孟少兄要考我?”,这大门上的匾额上除了那几个大字外并无题款,虽无题款,但经过两年不懈的锻炼之后,唐成于“书”上的造诣再也非昔日吴下阿蒙,细看了一会儿后笑说道:“字里金生,行间玉润而法则温雅,这笔字甚得王逸少神韵,定是出自褚河南之手无疑”。

    逸少乃王羲之的字,至于褚河南则是初唐贞观时玄宗皇帝的宠臣褚遂良,因其高宗时曾受封为河南郡公,是以时人多以褚河南称之,乃是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的初唐四大书家之一。

    “倒不是我要考你,只是若有外州士子进道学时,必遭此问,便是今日我不问你,异日也会有你的道学同窗考校”,孟浩然再次抬头看了看那匾额,“阿成好眼力,一入此门,金榜可期,恭喜了!”。

    “这也未必,凭孟少兄如此诗才,若要进这道学岂非是易如反掌之事”。

    “一州之内,一年之中道学给出的名额不过十数人而已,便是这十余名额还是各科分而享之,易如反掌,谈何容易呀!唐兄今日得入此门,不知当令本道多少学子羡煞”,言至此处,孟浩然也不待唐成再说什么,伸手一推他道:“快进去吧,我在外边等你”。

    唯有进了道学才有可能获得“乡贡生”的资格,而乡贡生资格又是参加礼部试的前提,其竞争之烈自不待言,想到这情况,再想想历史记载中孟浩然直到四十岁时才第一次往长安应试,唐成自然能理解他说这番话的心情了。

    几乎是想到此事的同时,唐成心里已有了打算,只是依他的习惯,事情没做之前也不喜欢多说什么,是以闻言后点了点头,自进道学里去了。

    道学里的这个学监却没有金州州学的刘学监那么好相与,其实自打唐成进来时,他脸色就不好,此刻再看到这份大有来历的“荐转书”后,脸色更是黑了不少,搞得唐成莫名所以,不知怎么着就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韩学监。

    直到开始填写自己的履历,韩学监看到唐成那一笔漂亮的八分楷,脸色才温和了些。手续办完后,唐成正式被编入了道学明经科甲班。

    对于唐成这样的明经科学子而言,村学、县学打基础,重视章句的基本功;州学则是初步教授辩经的方法,而眼前这更高一层次的道学则是重在申经与析经。学生的情况不同,三个不同层次学校的授课方法也就大有不同。譬如这道学中的明经科就是每十日由五经博士集中授一次课,专讲各家析经之法及当前经学界的辩经热点。而学生则是每月考校一回,其余时间则是以学子自学为主。

    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却不成想他这高兴却让脸色刚刚缓和些的韩学监脸色又沉了下来。

    “既入道学便不得存有浮浪冶游之心,平日里当自知勤力用功,否则每月一次的考校上自有让你难堪之处,另外,无论是析经还是考校,连续三次,累积五次未到者一律开革,考校连续五次为‘丁’等者也依此例,你可记住了”,韩学监沉着脸说完这些后,再次看了看唐成的穿着,皱着眉头道:“遵先圣遗教,凡我道学学子一律需着青矜儒服,儒服服麻,绫罗绸缎实是不宜,下回记住了”。

    至此唐成才明白这韩学监为何一见他就没好脸色,原来问题却是出在衣服上,既是校规这也没什么好说,再者他此时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学监就是那种最重道统的古板先生,倒并非对他有什么特定的恶感,是以唐成对此人虽不喜欢,但也说不上讨厌,点头之后便转身出去了。

    走出学监房,办完事的唐成这才注意到学监房外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文告,上面写的却是一则文会的消息。

    看到这个唐成留了心,这也是他此来道城前严老夫子一再交代的事情,着他到道学之后要广泛的参与文会,如果说以前参加文会目的在于学习观摩,甚或是单纯的看热闹的话,那现在参与文会就有了明确的目的——扬名。

    一入道学,就等于进入了科考的冲刺阶段,因唐代改卷时特殊的不糊名制度,这就要求学子们先求名,后科举,由此就使得行卷之风大起。而要求名,便需早着手,等天下各道大批士子都涌到长安后,那可就更晚了。

    由是,求名本身也就成了科举的一部分,要科举先扬名,而要扬名,从进道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得上心了。

    虽然此来道城前于东军曾许诺修路完成之后必保他一个“流外入流”,但唐成却从未想过要放弃科举,一则是因为这事现在还没个准点儿;再则也因为以“吏干”进身在官场里面易遭歧视,升迁极难,这一出身的往往都是沉沦下僚。譬如郧溪县衙里的赵老虎及自尽而死的姚主簿就是显例。

    对于正自追求理想的唐成而言,非到万不得已,吏干这条路还是不走的好。

    说来也巧,这文会的时间就定在今日,抬头看了看天色后,唐成加快脚步往外走去,这要是赶的快,还正好就能跟上。

    到了道学门口跟孟浩然一说之后,同为读书士子的他也大感兴趣,但让唐成郁闷的是在道学门口等了许久,竟然就不见一辆行脚儿。

    不要的时候一辆辆过去,想雇的时候等死不来,这唐朝的行脚儿还真跟后世的出租一个德行。眼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正在唐成发狠要步走过去时,却听一阵儿马蹄之声响起,却是两人来时在大街上遇着的那几个慕胡女到了。

    看到马,唐成眼前一亮,这时节也顾不得孟浩然开始时告诫的话,迈步便向其中那个在街上曾向他招手的女子走去。

    “且是还得等些时候才能散学,咱们来的太早了”,几人中身量最为高挑明艳的少女话刚说到这里,见众姐妹都含笑看着她身后,顿时一牵马缰转过身来。

    “我二人有急事要往何园参加文会,因雇不到行脚儿,且暂借几位的香驹一用如何?”。

    “姐姐们,我没说错吧,他俩一看就是道学里的呆头鹅”,高挑少女的话引得四女齐笑,跨坐在马上的她们这一笑起来,还真有些花枝乱颤的味道,面对唐成的这少女笑容都未收尽,已是故意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向唐成道:“兀那呆鹅,既知是香驹,岂是好借的?”。

    “噢,借不得?那租着总成吧”。

    “租?”,一听到这个字,几女先是一愣,似是想不到有人会跟她们说这等话,愣过之后,几女相视之间眼睛一阵乱眨,最终还是由高挑少女道:“你租得起?”。

    “开价”,唐成这会儿有事,要不然还真不介意跟这几个活力四射的美少女斗斗嘴,真空装,多养眼哪!“快着点儿啊,赶时间”。

    “雕胡帽,吉莫靴……”,你一言我一语,四女唧唧喳喳之间就报出一大堆东西来,好家伙!她们报出来的这些东西若买齐了的话,至少也得七八十贯,而雇个行脚儿过去的话,怕是连七十文钱都不用,这样算起来两边的差价不下百来倍。

    等几女都报完之后,那身量最为高挑的女子驱马围着唐成绕起了圈子,“呆鹅,价你也听到了,还租不租?快说,姐妹们也赶时间!”,她这句并不好笑的话一出口,几个女子又是一阵乱笑。

    叔可忍,婶儿不可忍!本来以唐成的脾性断然干不出这等冤大头的事情来,但今天这情况实在特殊,既赶时间,又被这几个活力四射的女子绊发了心性,加之以他如今的身家还真不在乎这七八十贯钱,是以唐成竟难得的露出了少年轻狂的一面。

    “成交”,唐成点头之后笑着道:“不过,既然租金这么贵,那就断没有再让我们自己驱马的道理,马夫总得配一个吧”。

    话刚说完,唐成一扣马鞍,人已利索的上了那高挑少女的马后。

    笑声戛然而止,那高挑女子正待有所动作时,就听唐成轻笑道:“怎么,不敢了?”。

    “谁说我不敢?”,高挑女子脸上带着一抹羞红恶狠狠道。

    “好”,唐成赞了一声,扭头向有些看傻了的孟浩然道:“孟少兄,美人香驹,何其难得,还不快上马!”。

    孟浩然终究还是没有唐成这么脸厚,好歹由另两女共骑给他腾出一匹马后,几人这才动身。

    那身量高挑的女子脸上的羞红自打泛起后就没消过,策马加速时更是故意使坏的狠狠抽了一鞭子,想借着冲劲儿就此把唐成给摔下去。

    自打经过两次扬州之行,唐成如今的马术虽然算不上多好,但要应付这个也是绰绰有余,身子只是往后仰了仰,坐稳之后的他已顺势抱住了高挑女子的腰。

    “你……”。

    “我怎么……”,唐成闻言轻笑道:“你要是不敢,便与你那姐妹共乘一骑就是”。

    “谁不敢,孙子才不敢”,女子紧咬着嘴唇又狠狠抽了一鞭。

    其间这女子再不说话,只是手上小动作不断,折腾着马儿或快或慢,中间甚至还跳了几次,无奈她的这些小动作根本摔不下搂着她腰肢的唐成去,且是她越折腾的厉害,反而被唐成搂的越紧。

    “小妹妹啊,哥哥告诉你,像眼前这般情况,你越是折腾我可越是欢喜”,眼前这般景象使得唐成油然想起了后世那段轻狂放浪的生活,说到这里时扭头向并肩而行的孟浩然哈哈笑道:“怀中美人如玉,胯下香驹如龙,人如玉马如龙,花日正春风,孟少兄,这八十贯花的值,痛快!”。

    一路到了何园门口,唐成跳下马后,从袖中数出八十贯飞钱往那高挑少女手中一塞,拉起孟浩然就向里面跑去。

    见他二人身上的团衫儒服,何园下人也没阻挡,两人沿着麻石小径直入园子正中时,便见围绕着院中小亭处的草地上安放着不下三二十张小几,上面笔墨纸砚皆备,许多穿着青矜儒服的士子或坐或站的在寻摘诗思,间或有人诗成之后便寻着最近的小几录下,由童子送入亭中。

    见到这一幕,唐成舒了口气,来的虽然有些晚了,但毕竟还不算太晚。

    招手唤过童子问清诗题之后,唐成向孟浩然微微一笑道:“少兄,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求月票〉

    许是看参加者多有道学士子的缘故,这次文会给的题目也很宽泛,吟咏山水,临溪泛舟什么的都可以,了解诗题之后,孟浩然便在园中草地上负手漫步的发兴诗思,唐成见状,也没多打扰,自在另一边凝神回忆。

    因这诗题给的范围大,可选择的面儿就广,不一会儿的功夫唐成便已想好了一首七绝,就近寻了一张书几录诗时,过来侍墨的童子诧异的看着他,纳闷这位锦衣华服的士子干嘛边写诗嘴里还在喃喃念叨个不停。

    “韦应物韦大诗人,这回要借你的诗用用,你才华高绝,少了这一首没准儿还能激发着写出更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来,兄弟我实在是对不住了”,嘴里喃喃念诵完毕的同时,唐成这首二十八字的七绝也已写完,那侍墨童子许是对唐成的风仪很有好感,吹干墨迹取诗时粲然夸了一句道:“好字!”。

    这笔八分楷唐成写的也很是满意,闻童子夸赞,含笑点头为谢,恰在这时,构思好的孟浩然走了过来。

    与唐成的猜想不错,心性恬淡却又不狂傲的孟浩然在书法上果然没选楷书及法度稍逊的隶书,而是用的一笔散淡飘逸的行书。

    “《清溪泛舟》”,孟浩然边写,旁边看着的唐成边轻声吟诵道:

    落景馀清辉,轻桡弄溪渚。

    澄明爱水物,临泛何容与。

    白首垂钓翁,新妆浣纱女。

    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

    落日的夕阳洒下清凉的光辉,驾一叶扁舟在清溪小洲间荡漾。清澈的溪水中鱼虾自在畅游,临水泛游闲适自得的信步徜徉。溪边满头白发的老翁在悠闲垂钓,对岸新妆浣纱少女活泼靓丽的倒影于溪水中轻轻荡漾。偶然抬头似曾相识,两人一笑之间无言相望。

    这是一首表现傍晚泛舟时散淡逸兴的七言,尤其是结尾两句的描写,蓑衣白头翁与新妆浣纱女对视之间落落大方,情纯意洁,脱尽凡俗之气。此诗语句虽然平淡,淡得几乎看不到作诗的痕迹,但诗味却极其醇厚。至于前面那几句写景虽无意求工而清超越俗,于清闲浅淡之中,透出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好一个‘相看似相识,脉脉不得语’”,孟浩然写完,唐成吟完之后击节赞道:“少兄这首乘舟行吟之作洗削凡近,净澈情思与清淡语言恰与明秀诗境融为一体,由此表现出的山水之美更显自然纯净,好一首佳作,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今番文会三甲必有少兄一席”。

    “唐兄过誉了,此诗当不得如此夸赞,”,孟浩然一笑拱手为谢,“不过唐兄所评到的这几点却是深得我心,人言知音难觅,某何其幸也!”。

    两人相视一笑后,孟浩然很自然的问到唐成写了什么。

    “我录下的这一首倒也不敢妄自菲薄”,好诗就是好诗,能经过一千三百多年时间检验的名作也实容不得唐成来菲薄,刻意的用“录”而不用“作”,这也算掩耳盗铃式的自我安慰吧,“少兄稍后自能听到”。

    时俗里会文时,若是人少也还罢了,若是像今天这般参与的人多,则就只有荣登三甲的诗作才会被广而告之的念诵出来,唐成此话的意思就是其所录下的诗必能荣登三甲。

    “好一个自信气度”,孟浩然闻言哈哈一笑,“某洗耳恭听”。

    自信,唐成当然自信!这般一个小小文会,韦应物的名作还进不了前三甲?他不仅对自己录下的这首诗充满自信,且对孟浩然适才所写的《清溪泛舟》也同样是自信满满。

    设想的很美好,但现实却是很残酷,在唐成想来进前三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文会最终宣布的结果却是如此的不堪,他录的韦应物诗作和孟浩然的那首《清溪泛舟》别说前三甲没进,就连随后仅是点诗名褒扬的五篇里也没听见。

    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把唐成搞愣了,以至于结果都诵读完后,他又愣着听了好一会儿后,才不敢相信的看着孟浩然道:“没有我们?”。

    “是没有”,孟浩然也很失望,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比唐成平静的多了,“此次文会第一的是何仲达,喏,就是亭子正中坐着的那个,他也是而今道城诗坛执牛耳者和今天文会的组办人;第二名就是他旁边坐着的王群玉;看那个正站在亭子中间的青矜士子,就是第三名”。

    孟浩然说完之后,见唐成一脸讶色的站在那里,还以为他是失望过度,心情难复,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没什么、倒是唐兄你到底写的什么诗现在可以吟来听听了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唐成随口将韦应物这首经典名篇的《滁州西涧》给吟了出来。此时的他之所以脸色奇怪,倒不是因为失望,而是震惊。

    我靠,这也太牛叉了,孟浩然那首且先不论,他录下的这首《滁州西涧》中唐大家韦苏州的典范代表作,自诗成之日便被历代学子口口传诵了一千三百年多的名作呀,这样的诗在一个山南东道的文会里竟然连三甲都进不了!

    “怎么没什么?这……这……”,眼前的结果实在太出唐成意料,极度震惊之下他甚至罕见的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少兄你不生气?对了,那名列三甲的诗作又写的是啥”。

    孟浩然将刚刚听过的三甲诗作念了一遍后苦笑道:“结果已经宣布,气之何宜?”。

    “这三首诗最多不过中规中矩罢了,就这也能得三甲?”,唐成嘴里说着,人已迈步就要往亭中冲去,只是他身子刚动,便被孟浩然从后面一把给拉住了,“唐兄,这是文会,万万莽撞不得”。

    “我是去理论,不是打架。浩然你放开我”。

    “理论什么呀?”,孟浩然绕身到了唐成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那何仲达及王群玉都是五六十岁的老诗人,论辈分他们是师长辈,论身份他们是山南文坛执牛耳者,这又是文会,唐兄你这一去少不得就要落个不敬师长的名声,这于我辈士子而言就是一生也洗刷不掉的污点,异日的士林风评,礼部应试乃至授官升迁都必受影响。而以他两人在本道士林的影响力,只要批你两句,唐兄虽不至于身败,但众口铄金之下‘名裂’却是一定的了。唐兄,去不得,去不得呀”。

    “好,好,好”,虽然唐成现在心下真是气恼之极,但他却不是个莽撞人,听完孟浩然的利害分析之后,也就不再极力前冲,停住步子咬牙声道:“我不去,不去就是”。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沉默,而亭中的诗作品评也随风传来,此时正是那年过五旬的王群玉在摇头晃脑的品评何仲达之诗,唐成只是听了几句,已觉心中作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盖因王群玉品诗时所用的词大多是后世诗话里在论定杜甫、王维等人时才会用,才敢用到的词儿。

    何仲达是谁?唐成不仅没听过他的诗,对这个名字也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山南东道诗坛领袖在整个唐诗发展史上连个三流诗人都算不上,要不然后世的古代文学史里也不会连他的名字提都不提。

    “恶心,真他妈恶心”,听不几句,实在听不下去的唐成猛地一拉孟浩然,“走,免得污了耳朵”。

    转过身来走了几步,许是那王群玉说的兴发,声音也越来越大,间中夹杂的还有许多学子的赞好附和之声。

    至此唐成再也忍不住了,仰头哈哈大笑的长声道:“互相吹捧,恬不知耻!这就是何园文会?老子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三甲?哼哼,狗屁不通,莫非这比的是谁的脸皮更厚不成”。

    唐成此言一出,当真是语惊四座,瞬时之间,刚才还是热闹非凡的亭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听闻身后的这种变化,脚步不停的唐成猛然一拉身侧的孟浩然,“别回头”,说完之后他就是又一阵儿更为肆意嘲讽的大笑。

    几十年以来,何曾有人敢在文会上如唐成这般激切的指摘本道诗坛盟主?刚才宣布结果时是唐成懵了,而现在则是亭子里的人懵了,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始终没转过头来的唐成两人已绕过花径消失不见。

    “不过是两个狂生尔”,亭子正中,刚才拈须闭目微笑的何仲达脸色微微一红,随即便恢复了那副高远的神情,“座中诸生可有谁识得这两个狂生的?”。

    唐成两人都是刚到道城不多久,刚才大笑说话时又压根儿就没扭头,能有谁认识?众人面面相觑一番后,齐齐摇头。

    “后辈少年锐气,好发狂言也是有的,文山,某便代他们向你赔罪了,还望莫要生气的好”,温颜向亭外环视了一周后,何仲达笑着接续对王群玉道:“莫因他们坏了本次雅集的兴致,文山,便请你继续为后辈做一品评如何?”。

    “仲翁好气度,好心胸”,王群玉一赞之后,又是应者如潮,片刻之间亭子内外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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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文会开始的已久,来时守在门口的那几个下人也不知被抽调到那儿去了。

    “唐兄还是太莽撞了,别让他们记下你才好,毕竟你现在已是道学学子了”,走出何园,孟浩然先是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唐成,随即展颜一笑道:“不过那几句话说的倒是深得我心”。

    “莽撞?不”,唐成摇了摇头,“我是刻意为之的,这样的事儿只要不是当场抓着,随后他再说什么就有得扯了”,言至此处,唐成微微一顿后嘿嘿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想有这么个机会跟何、王两人好好扯扯”。

    孟浩然闻言,诧异的扭头过来看着唐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唐成也扭过头来,含笑道:“浩然,你许是不知道吧,对于我等这样的后进来说,跟他们这样所谓的前辈名家论战可是成名的一大捷径”。

    “呃!”,孟浩然闻言,像喝水被呛住了一样的哽了一下,随后才哭笑不得道:“就有名也是恶名,若是别的行当倒也罢了,士林容不下这个”。

    说完之后,孟浩然又沉吟了一会儿,猛然停住脚步正色看着唐成道:“唐兄,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见孟浩然一脸的郑重,唐成停住了步子,“朋友之间有啥不能说的,你说就是”。

    “唐兄求名之心太切,余以为此实非好事。世间万事东流水,名利不可不求,却也不可求之太切,否则必将心智不稳,小则影响学业,大则迷坠心志,我兄不可不戒呀”。

    唐成不防孟浩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再想想他的心性及诗风,复又觉得他说出这种话真是再正常不过了,这话还就是孟浩然应该说的。

    唐成并非为了哗众取宠而求名,他的目标很明确,在满足了基本的生存及生活要求后,如今正在为人生更高意义上的自我满足而奋斗,这种更高意义的满足就是理想。而当下求名就是为了追求理想的第一步,作为一个自我意识更强的穿越人,他并不觉得自己追求理想有什么不对,但作为朋友,唐成也同样感动于孟浩然的诤言。

    诤友才是最值得结交与珍惜的朋友。

    哎!求同存异吧,朋友相处之道大可“和而不同”,唐成笑着点了点头,没跟孟浩然争论,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孟少兄,你刚才听到结果之后真不生气?”。

    “当然生气,不过还是那句话,气之何益?”,尽了为友之道后,孟浩然欣慰的笑了笑,“诗坛大抵便是如此,唐兄见的多了也就自然习惯了”。

    “诗坛就是如此?”。

    “啊,对呀”,见唐成一脸讶色,孟浩然很温润的笑了笑,“唐兄以前很少参加文会吧?”。

    “这是第二次”。

    “这就难怪你今日气怒如此了”,孟浩然笑着解释道:“其实文坛与别的行当也并无什么不同,声名越大随利也就越大,由是新进之人便极力想要出名,但前面那些已经出名之人却又不愿就此退下,如此以来说不得就有了矛盾,久而久之,文坛之内便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成名之路”。

    “嗯,有道理”,这话虽跟唐成设想的不一样,但他去不得不承认孟浩然所说的确是有道理,“那要按着这成名之路走的话,又是如何?”。

    “譬如唐兄你现在已经进入道学,拥有道学学子的身份即会被道城文坛接纳,此时,唐兄你若是想成名的话,循着正路就该是多参加文会,先与何仲达这些宿老及其他人结交上,这是第一步,这个阶段万万急躁不得;待你与众人熟识之后,文会之中再听到他人的诗作时便该多言称赞,如此以博得众人好感,尤其是对那些宿老之诗就更是如此”。

    孟浩然一边走一边侃侃接续言道:“当然,这还不够,唐兄你随后还需在宿老之中找到一个最合脾胃,或者是最欣赏你的人与之刻意结交。譬如他若要集诗付刊,那这校对及联系雕版社,诗集刊印后广而告之等杂事你就要主动承担下来,多跑多忙;再譬如宿老若设有蒙学,那你平日也该多留心去帮着授授课及联系蒙童等等。除了平日殷勤探看之外,逢年过节时,该备的随礼也疏忽简略不得。如此日复一日下来,那宿老自会对你青眼相待,再遇文会时便自会对你之诗作大加赞赏,与他人交往或是书信往还时也会刻意提及你的人品及才华,如此以来,你的名声自也会慢慢传播开去,若然能做到这一步,那你即算是从同侪中脱颖而出,成名不远了。至于最终能得多大名声,这却就要看你的才华了”。

    “先混个脸熟,再给人抬轿子说好话,然后再找一个靠山侍候他舒服了,再然后才是由他提携着成名,这就是求名的正规路径,孟少兄,我总结的可对?”。

    “轿子是何物?”,孟浩然不解的问了一句后,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然,若是家势贵盛又或士林大家子弟出身,那就另当别论了”。

    “若循此路以求成名,那得多长时间?”。

    “这却要看你所找的宿老或是引荐者心性苛与不苛,若遇着那等心胸宽大爱提携后辈的就快,若然不是纯靠水磨功夫去磨的话,三五年,七八年,甚或十来年也尽是有的,便是花费十年能成名也是值了。唐兄且想想看,一年一年新进文坛的学子有多少?这些人无一不想成名,但最终能成就一些名声的又有多少?这就如同礼部科试一样,参加应试的士子数千,但每年最终能身登金榜的却也不过寥寥十数人而已”。

    言至此处,孟浩然扭过头,“所以我适才才会劝唐兄求名之心不可太切,单为一个名字,千载以还,磋磨了多少人,甚或又逼疯了多少人?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哎!这本就是急不来,也急不得的事啊”。

    一边听着孟浩然说话,缓步而行的唐成心中边迅速转动,看来这文坛里的情况还真跟他以前设想的不一样,并非凭借两首好诗就能一夜之间名满天下的。以前的那些想法还真是太天真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譬如那号称诗书画三绝的王维十五岁即离家赴京,但直到二十一岁上才一举成名天下知,而其之所以能成名并在当年科试中高中进士科头名状元,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有一个极其强力的引荐人——玄宗皇帝的亲弟弟歧王李范;同样的情况是诗仙李白二十五岁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这一时期他的诗作已然豪兴揣飞,但就是李白这等的天纵之才,也得由当时的文坛领袖贺知章赞誉过后,方才使得“谪仙人”之名远播天下;同样遭遇的还有白居易,他的成名乃至中举皆因长安名诗人顾况的推重,类似这样的情况在唐代的诗歌发展史上可谓是史不绝书,譬如韩愈之于贾岛,令狐绹之于李商隐等等等等……

    这并不是说没遇到赏识之前的李白及王维、白居易等人诗写的不好,而是因为他们太过于人微言轻,由此也就愈发显出引荐人的重要性来。

    想到这里,唐成继续往下穷索追问,引荐人为什么重要?指导写诗?狗屁!以上这几对里面,若论作诗,除了韩愈之外,其他如歧王李范、令狐绹,甚或同为诗人的贺知章、顾况比之王维、李白、白居易和李商隐都差得远了。抛开这个不论,那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原因就是,这些人掌握了在文坛的话语权。

    简而言之就是这些人因为他们的身份,所以他们说话有人听,而对于初出茅庐的王维等人来说,即便诗写的再好,没人愿意听你的诗也是白搭,好酒最怕巷子深,巷子太深走不出来的话,再好的酒也给捂臭了。

    由孟浩然所说想到引荐人的重要性,继而由引荐人想到话语权,最终唐成准确的把握住了成名所需的本质因素——发声渠道。

    若让他去走孟浩然所说的传统路子,唐成还真是敬谢不敏了,说好话,给人当跑腿办私活,年节送礼,这事儿听来就头大,对于他这等自我意识空前强烈的八零后穿越人而言,想都别想。就不说这个,求人的滋味岂是好受的?

    既然不愿走这条路,那就只能自建发声渠道了,只要有了受自己掌控的发声渠道,再要求名就是易如反掌,不仅能想什么时候出名就什么时候出名,而且是想让谁出名谁就能出名!

    何仲达等人为什么这么牛,这么肆无忌惮,还不就是因为他们居高声自远,掌握着道城文坛最为重要的发声渠道!

    “求人不如自己!个人的命运总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来的踏实”,想清楚想明白之后,唐成将适才在何园所受的郁闷化作了恶狠狠的一句话,“孟少兄,咱们得自己找一个能将诗作广为传诵的路子才成,没得再受今天这样的鸟气”。

    “唐兄好豪气”,孟浩然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此事谈何容易呀”。

    是不容易,毕竟这是唐代,比不得后世的资讯发达和传媒众多。

    “是不容易”,唐成想了想后,顿住步子一字一顿道:“不容易却不是不可能,孟少兄,我一定能找出这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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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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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公务员介绍:
唐缺的物质生活很优越,唐缺的精神世界很崩溃。 唐缺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唐朝,盛唐。 他穿越到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赤贫。 他为吃饭的口粮发愁,他为摇摇欲坠的房子担忧。 他种地,他做工,他上完大学上小学。 唐缺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了盛唐穿越的生活。唐朝公务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公务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