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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咱这可是高尚艺术!

    回到住处两人一起吃过饭之后,孟浩然下午拟往南柯寺故地重游,而唐成则是前往观察使衙门上班。

    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比之金州州衙大的太多了,虽说已经来了十多日,但直到现在唐成依然没将观察使衙门走完过,不过以他如今的职司倒也并不需要如此。

    托于东军的福,由唐成掌总的这个小小门户被安置在了衙门最为核心的所在,距离观察使大人的公事房也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绿树成荫,墙上藤萝密布的小小院子,小院子里除了一大一小两间公事房外,最值得称道就是单设有一个会客的厅堂。

    至此,自从在郧溪县衙走上唐朝公务员之路以来,唐成总算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公事房,而且这还是在一道之首的观察使衙门最核心区域内,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飞跃。

    静谧的环境,清幽的小院儿,再加上这些精致的公事器具,单要论办公条件的话,眼下的这一切还真是没得说了。

    唯一与这办公环境不太协调的就是这个小门户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而今连唐成这个“领导”一起,也不过只有两个人,他手下唯一的小兵兵就是从金州跟来的冯海洲。

    当日调离时,唐成曾询问过冯海洲的意见,若他想继续留在金州衙门时,唐成许诺定当举荐他接替司田曹判司之职,但面对这个有名肥缺的诱惑,冯海洲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而是选择跟着老上司一起来观察使衙门。

    对于他这个决定唐成自然高兴,毕竟他是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能有这样的老部下跟着,自己心里也有底气。冯海洲全程参与了他在金州的修路全过程,如今到道里还是这么些事儿,有他这么个经验丰富的属下在,唐成且能省下不少心思。

    当唐成笑着点头并问及其为什么愿意离家别子的来道城时,冯海洲想了想后道:“跟着大人累是累点儿,但每天都有干成什么事情后实实在在的舒爽劲儿,属下年纪还不老,那半松半紧,半忙半混的日子是再也过不下去了”,言至此处,冯海洲蓦然一笑,“再说,我也想跟着看看,大人这手儿空手套白狼最终能整出多大的动静儿来?”。

    听到冯海洲前面的话,面带笑容的唐成还颇有些自得,后世里管理学上早听的多了,只有一个成功的领导才能使下属既忙,且又忙的心甘情愿,忠心追随。从这个标准上来看,我这个判司当的还是挺成功的嘛!可惜,他这种良好的感觉没能持续多久,就被冯海洲随后的话给呛的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空手套白狼!这还是他教给冯海洲的话,只是,他真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进观察使衙门里的单属公事房,唐成坐下来之后,脑子里还在想着来时路上不断琢磨着的那事儿。

    怎么着才能建一个合适的发声管道起来?这就是唐成从上午离开何园后就一直在苦苦思索的问题。

    曾经他也想过:要不咱就办一份报纸?貌似其他的穿越者们都喜欢这么干,以此传播思想兼且引导士林风向。这还真是穿越者们最常用,也最喜欢用的大杀器。

    但最初的冲动过后,唐成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原因有两个,一是技术上比较麻烦,眼下这可是雕版印刷术刚刚兴起没多久的初盛唐之交,活字印刷还远没有出现,若以成本高昂的雕版印刷术来做办报的技术支撑,在纸张及墨价格均高的情况下,那成本将是个天文数字。即便他有思路做技术革新,这要把泥活字从发明到定型下来,又得多长时间?泥活字是简单,可那也不是随便弄块泥巴捏捏烧烧就成的,更别说配合泥活字使用的还得有转轮等其它的检字工具。

    天地良心哪,那狗日的转轮到底长啥模样唐成真是见都没见过。

    撇开这些技术因素不说,最最要命的这时代根本不具备发行报纸的社会基础,文盲率太高了,老百姓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那报纸印出来别说赚钱,能有人看都是烧高香了。

    好吧,就算赔本去印然后免费向那些读书人散发,这效果也有限的很,就不说一般的读书人能不能接受他这新玩意儿,即便他们接受了,掌握不了话语权也是白搭。极有可能的结果就是砸下重金办出这玩意儿来后,还顶不上何仲达等人品评时放出的一句话。

    行!我不发山南东道,不惜下血本往京城里送,那也没啥作用。这年头京城里但凡是有些名望的,掌握着话语权的人一天里不知道能收到多少份各地士子投上门的行卷,他们连这个都看不过来,也不耐烦看,还能理会这劳什子报纸?

    经过综合考量之后,唐成得出了一个结果,办报纸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他既花了大钱,最终还被人看成是想出名想疯了的小丑,在士林落下极坏的风评。

    办报纸行不通,那出书出诗集的结果跟这个也差不了多少。唐成一时之间还真没找到一个最适合当下时代特色的方式。

    唐成正自想着这些时,冯海洲从外面走了进来,“大人,这是邻着房州官道那几州衙门派人快马送来的公文”。

    看着冯海洲手上拿着的那几份公文上还沾着羽毛,唐成忍不住笑出声来,“啥事这么急,连羽书都整出来了!”。

    “羽书飞瀚海,猎火照狼山”,唐时惯例,若传送的是急件儿的话,则在其上粘贴几根鸟羽,是为羽书,类似后世特快专递的意思。这原本是军中在传送紧急军书的习惯,后来慢慢的浸染到了地方行政系统,不过这升平年月,衙门之间用上这个的次数还真是少见。

    “属下已经看过了,这些公文里的意思都是一样,就是催促大人赶紧动身下去的。大人还不知道吧,这几个州里可跟咱金州不同,挂帅修路的都是刺史本人”,冯海洲笑着将手中的公文放在了唐成的面前,“自打大人你开了个头,如今那些临近州衙都知道这修路是个肥差了,要不然这几位使君老爷也断不至于急成这样”。

    “这是个好事嘛,既然他们这么热情急切,那咱们这公事可就好办喽”,闻言哈哈而笑的唐成随后问道:“对了,我给那几个州大商贾们的信可发出去了”。

    “四天前就发了,现在估摸着他们该已经收到了”。

    “这就好,咱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到时候下去也从容”。

    冯海洲点点头后又递过了一叠东西,唐成一看,这些却都是附着名刺的请柬,“啥意思?”。

    “这些都是请大人赴宴的”,冯海洲偏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那间大公事房,“那边儿可还空落落的很,这些人都是冲这个来的”。

    于东军给了唐成六个名额,并特准其自己挑选属下。而他带来的却只有冯海洲一个,说起来他这个小门户里就还有五个空额,当日进个郧溪县衙都有那么人打破头的往进挤,更别说这观察使衙门了。显然,这些人都是想走他的门子为子侄亲属谋空额的。

    “现在那儿有这心思,且先放放吧,好歹等咱们从下边儿回来再说”,唐成信手将请柬往旁边一扔,摇头笑道:“这边别人挤着想进来,我那个二弟倒好,说是来,来了这几天还没到!”。

    “修路那边的事情交代不好,他也不好走”,冯海洲说了一句后,便欲转身出去。

    唐成闻言点了点头,张子山甫接手修路事宜,肯定有许多不清楚的需要咨询张相文,因就将他耽搁在了金州,“再等两天,要是他再不来也就不等了,海洲你给下面州衙回复吧,就说我们两天后动身”。

    冯海洲点点头出去了,这些公事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唐成也没太放在心上,拉绳让杂役送过茶水后,他便一边小口的呷着茶水,一边琢磨着发声渠道的事儿。

    可惜,直到散衙钟声敲响时,依旧没个明确的思路。

    唐成与冯海洲结伴回到住处时,在外悠游的孟浩然还没回来,他刚刚吃过饭,小二带着关关走了进来。

    “阿成,你怎么住在客栈?”。

    “来福,用咱自己带来的蒙顶石花好生煮一瓯茶,再让柜上送四盏时鲜果品上来”,向来福吩咐了一句后,唐成边向关关束手邀座,边笑着道:“这次调来道衙太急,还没顾上置办宅子,英纨怀了身孕,也不便操办这些事情,这不就只能在客栈里先凑活些时候了”。

    来福被马府遣散,在小桃那里歇了些时候后,便通过兰草帮忙关说着要到唐成身边听差侍候,唐成见他人伶俐,嘴也紧,加之他那出身也不好放在金州府上用,是以这次来道州时就将他一并带来做了一个长随,这么十来天下来,用着还真是顺手儿的很。

    “英纨妹妹都有身孕了!那可真是要恭喜阿成你了”,说这句话时关关是低着头的,是以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及至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吟吟浅笑。

    说了些家常闲话之后,来福端着茶瓯送了进来,唐成给关关分茶时,笑着问起了她在道城的生业。

    “想做别的我也不会,坐吃山空又不是个办法,这不就寻思着在柳林坊开一处园子”,关关嘴里说着,手中接过茶盏时特意瞥了一眼唐成,见他没显出厌恶之色后,心底悄然吐了一口气,“今个儿上午遇见阿成你的时候,我正从西市里回来,买了些东西准备拾掇刚觅下的那处园子”。

    唐成知道关关所说的园子就是青楼,听到这个消息他虽然有些吃惊,倒也并不意外,至于关关所担心的厌恶更是没有。他不是个道学,这年头比不得后世,一个女子勇于自立就是一件很值得敬佩的事情了。

    “嗯,有件事情做着也好,这倒也不全为挣钱……”,唐成正随口说到这里时,心中蓦然一动,苦思了大半天的事情突然就遭到了触发。

    对呀,青楼!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好路子嘛,说起来对于唐诗传播做出重大贡献的,这青楼实在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盖因这时候青楼女子在给客人佐酒时,其所伴唱的无一不是诗歌,这也正是典故“棋亭画壁”的由来,无数名篇佳作就是通过这种方式遍传天下的,最为著名的例子当数王维的那首“渭城朝雨浥轻尘”,这曲著名的阳关三叠几乎在有唐一代几乎是行人送别时必唱的曲目,可谓脍炙人口,尽人皆知。

    不识字,还能听不懂吗?再者说了,配上动听旋律的歌诗怎么着也要比纸面上冰冷的文字更容易让人接受吧?

    灵感一打开,唐成越想越多,尤其是想到那个“奉旨填词柳三变”的例子之后,他更是确定的知道,这个突发奇想的路子行得通。

    “凡有井水饮处,必能歌柳词”,与苏轼、王安石诸大家几乎是同一时代的柳永在民间之所以如此受欢迎,影响力如此之大,原因倒并不是他的词就比苏王写的更好,而是因为他掌握的发声渠道更大,这个发声渠道就是青楼。

    正是通过妓家的传唱,随后又借助那些寻访客们的口口相传,从而将柳永的词传出了汴梁,传出了大宋,传向了遥远的关山塞漠,虽然时间没有那么快,但传播的途径倒跟后世里的流行歌曲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办报纸、出书这些想法比起来,借助青楼做发声渠道更附和当下特定时代的世风世俗。如果说何仲达等人是居高声自远,掌握的是士林由上而下影响力的话。那青楼就可谓是对这一权威的颠覆,它正好走的是由下而上,影响力由民间向士林精英阶层渗透的路子。

    一个是城市影响农村,一个是农村包围城市,管它是白猫还是黑猫,只要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

    唐成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儿,呷了一口茶水的关关抬起头来轻声唤道:“阿成……”。

    “等等,我正在想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随口回了一句后,正自兴奋的唐成又沉进了这突如其来的灵感里。

    要说走这个路子也不是没有弊端,同样的柳三变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尽管他词填的好,但也因为他跟青楼的关系太近,以至于在士林,乃至于皇帝心中就成了一个无聊浮浪文人,是以尽管声名遍天下,但在仕途上却蹭蹬的很,要真跟他这结果一样,那可就是弄巧成拙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既充分利用这个渠道的好处,又不受其害的呢?

    唐成微微皱起眉头想着,手捧茶盏的关关则无声的凝视的沉思的唐成,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很是沉默。

    良久之后,唐成双眼猛然一亮,哈哈笑着站起身来,“关关,这个营生我跟你一起做如何?”。

    猛然避开眼神儿的关关闻言讶声道:“你跟我一起做?阿成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再说咱们要做的又不是一般的青楼”。

    “不是一般的青楼?”,关关越听越糊涂了,“阿成你到底什么意思?”。

    “要说别的园子是青楼,那咱们这园子就是高尚会所”,唐成脑海中灵感跳跃,嘿嘿笑道:“咱这园子只卖艺不卖身,走的就是高尚艺术的路子”。

    “这……阿成……这还有人来嘛”。

    “有,为什么没有?”,唐成自信满满的点了点头,“既然在这个园子里能得到最好的享受,最好的歌,最好的舞,最好的琵琶与羌笛,最好的茶,最好的酒,一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那……为什么没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诗贼遇诗盗,太郁闷了

    晚上唐成本就没什么事情,他又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主意打定之后见天色尚不太晚,便与关关一起去看她选定的那处地方。

    柳林坊乃是道城青楼和勾栏烟花聚集之地,因现在还是夕阳满天的时候,是以眼下倒并不热闹,只有一些龟奴带着小厮在擦拭花灯,增添灯油。两边的楼阁中隐隐传来阵阵脂粉的浓香和嬉笑喧哗之声。

    关关选定的地方正在坊街中间的左手边,“关关,这个地方怕是不成啊”。

    “这个地方是背了些”,关关点了点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越是靠着坊区门口的园子就越贵,且都是有主儿的,谁也不愿就此让出手儿来”。

    “这倒是,那些地方往来的人多,好挣钱”,唐成闻言笑了笑,“走,看看里边儿去”。

    这是一个狭长的院子,进去之后倒是很深,但两边的宽度却明显不够,唐成粗粗的转着看了一圈儿后,直接摇了摇头道:“关关,这个地方确实不成,咱们得另选地方才是”。

    闻言,关关脸上一怔,继而点头道:“都听你的,只是,阿成,我这些年攒下的……”。

    关关以前在扬州时大多数时间都算不得太红,等她真正红起来的时候又已赎身从良,再加之她这年纪,刨除学艺的年限,真正出道的时间并不是太长,由此能积攒下的私房也就有限,回家寻亲路上的花费,来金州这么些日子的生活,再加上在这个园子里投进去的钱,如今就算有剩下只怕是也不会多了。

    知道她要说什么,唐成笑着摆了摆手,“钱的事儿交给我操心就是,等地方弄好之后,这日常维持可就全仰仗你了”。

    关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来看着唐成无声的一笑,“阿成,这园子你到底要铺排多大?按你在客栈里说的,我怕是支应不过来”。

    “大倒是不用太大……”,言至此处,唐成低头想了会儿,“关关,说不得还得请你回扬州走一趟”。

    “回扬州?”。

    “是,回扬州”,唐成点了点头,“你去扬州请几位行里经验丰富的鸨姐过来,这些人将来都是你的帮手儿,可得挑仔细了”。

    “阿成你有什么要求?”。

    “年纪可以大些,容貌要求也可以宽松些,但一定得是那种长袖善舞经验丰富的,总而言之,就是要让客人来了之后,看到她就得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唐成去青楼的经验实在有限,是以也说不太细,只能朦胧的说说总体感觉,言至此处,唐成特意又跟了一句道:“对了,那种太过妖冶,一见客人身子就往上贴的千万不能要”。

    “阿成你的意思我明白,这种鸨姐可不好找,我尽力就是”,关关抿嘴轻笑了一声,“还要什么,姑娘也要从那边买嘛?还有琴师,琵琶,牙板这样的乐工要不要也请些回来”。

    “要,当然要”,唐成抬了抬手示意关关往外走,边走边他边继续说道:“找姑娘的时候最好到官署发卖的人里去挑挑,若遇着那等官宦人家出身,能诗擅画风仪气度好的,那怕容貌差些也买下。就是从人伢子哪里买时,这一条也是最要紧,容貌倒还可以差些,但姑娘们的气度一定要好,此外,身段要好,歌舞上也要有些天赋。至于乐工也是一样,年纪大些没什么,但技艺一定要好。总而言之还就是那句话,一切都要最好的”。

    “阿成你这要求可是真高”。

    “要么就不要,要买要请就一定得是最好的”,唐成见关关面有难色,笑着道:“你不用担心,钱就不说了,办这事还就不能惜钱,这个自有我来操心。另外走的时候我还有一封给都拉赫的私信,到时候你有什么事不好办找他帮忙就是”。

    “都拉赫!”,身为一个扬州旧歌妓,关关可是太知道都拉赫在扬州的影响力了,“这就放心了,要不然凭我人微言轻的,便是有钱也未必请的这些人来。就这些?”。

    “另外还得采买一些东西,一些在道城花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不过这事我会安排人专办,关关你负责好刚说的那些就是了”,言至此处,唐成停下脚步,笑着道:“关关,你这两天且好生歇歇,等这事儿一忙起来,可是想歇都停不下来了”。

    …………………………………………

    跟关关谈完事回到客栈,唐成又将整个事情仔仔细细想了一遍之后,便开始伏案写信。

    除了给都拉赫的那封信之外,另一封是家书,唐成在这封家书里拉拉杂杂的说了很多,其中一项就是让家里派人去请张相文的四叔来道城。

    写到这个的时候唐成真是很无奈,人到用时方恨少,这两年不管是在家底还是仕途上他窜起的不可谓不快,无奈以前的底子太薄,而今真正要办大事时,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府里人,不得不一次次的麻烦张子川。这年头买人虽然容易,但要想买既可靠,能力又强,见识又多的得力下人可还真是难哪。

    当晚写完家书,着来福第二天一早送发出去后,唐成看了会儿书后自去休息不提。

    随后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张相文还是没到,第三天一早,唐成将要回襄州的孟浩然送走之后,便自带着冯海洲沿着正在修建的房州官道一路往那几个州府而去。

    唐时的官场对于迎来送往更为讲究,若按着彼时官场的惯例,除非是观察使衙门里分管某一项事物的方面大员下来,否则地方州府里的刺史是不会出迎的,或派别驾,或派司马、录事参军事等对等接待便是。

    按这个惯例,仅仅主掌着一个小小门户的唐成显然不在刺史亲自迎接的范围内。但出乎他与冯海洲意料之外的是,他们到达第一个州府时,迎接出来的竟然是本州的使君大人,虽然这迎接只是在州衙门口,远没有在出城十里长亭及城门口来的气派,但这件事情本身就足以说明这州府对他此来的重视及急迫修路的心情。

    “若依着规矩,自该是我去请见使君大人才对,陶使君如此,实是让我不敢当啊,僭越了,僭越了”,唐成边那使君寒暄客套时,心下犹自感慨,仅仅还是在十多天前,他见到一州使君时还需恭恭敬敬的禀持属下之礼,这才几天功夫,便已与这陶使君并肩而行,寒暄应酬,在这个时代,身份变化所附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我倒不是迎你,我这是在迎财神爷,本州州衙之盼唐书记,恰似久旱之盼云霓呀,啊,来了好,来了就好”,胖胖的陶使君一笑起来之后就跟弥勒佛一样,让人看着份外亲切,“再说了,现在本道别的州府不好说,这房州官道附近的几个州衙谁不知道观察使大人对唐书记的的赏识?前几日观察使衙门下发的公文里,还对金州修路事宜大加赞赏,本使可是仔细数过的,这纸公文里‘唐成’这个名字足足出现了四次之多”。

    言至此处,陶使君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道:“唐书记,本使可是听说这份公文乃是观察使大人亲自拟定的!看唐书记你如此年轻,便已在金州立下如此大功,又有观察使大人这般赏识,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陶使君就莫要再捧我了”,唐成拱手做了一个告饶的手势,“跟使君你比起来,我这要学的东西还夺得很,使君大人莫要捧杀了我”。

    陶使君一笑发兴之后,愈发的弥勒佛了,“后生可畏,来者胜今,这怎么是捧杀?”。

    不仅是见面亲热客气,唐成住处及食宿的安排也是远超出其位分的高标准,不过,他却并没能在驿馆独居的小院里吃上两顿饭,盖因本州那些个大商贾在听闻他到了之后,排着队来邀约赴宴,给出的理由还都一样:上次去金州蒙唐大人热情接待,这次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尽尽地主之谊。

    唐成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在想些什么,不过他们想的也正是唐成所要一力推动的,即便撇开这些公事不谈,这里面最大的那几个商贾跟他还有着合作伙伴的关系,无论于公于私,这样的宴请都不能不去。

    驿馆里的驿吏看着唐成院门外的热闹,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嗨,三哥,你瞅瞅,城南金家,老北城方家,还有桐油徐家,这可是本州排排坐的几个大豪富,这怎么轮着番儿的来了?那姓唐的不过就是一掌书记罢了!这官不大呀,怎么弄出这热火阵仗来”。

    “官是不大,但架不住人家是观察使大人的心腹,你忘了苏驿丞前个儿的训话了?”,李三撇了撇嘴,“我还听说,这里面住的那个唐书记是个会平地生金的财神爷”。

    “不可能吧,他才多大点儿,二十都不到,就能有这本事”。

    “刘疤子,出去千万别说你是在驿馆混饭吃的,啊,记住了,就你这眼神儿,咱丢不起那人”,李三的嘴撇的更厉害了,“听州衙里的人讲,他来的时候连笑面虎老陶都是亲自迎出州衙了,老陶那人你还不知道,别看天天笑的跟啥一样,眼珠子可是长在脑门儿上的,就这,你好好掂量着吧”。

    …………………………………………

    这些个议论唐成都不知道,这两天他算是泡在酒桌上了,不过这样倒也有个好处,便是摸清楚了各家商贾们的想法和要求。

    这一轮宴请下来之后,正事开办,程序无非跟金州一样,州衙划定修路的线路之后,将本州能数得上号的那些个商家们召集起来开始拍卖道路两边儿的田亩,这场拍卖的盛况和涉及的金额自然比不得金州,但是修一条几十里长的路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一些暗箱操作,这一点从陶使君愈发佛爷的笑脸上都能看出来,只怕是在他心里,直恨不得这“拍卖会”拖的时间越长越好。

    “老弟,你是真有才”,拍卖会后,陶使君叹道:“能想着这条生财门路就够绝的了,这个‘拍卖’更是绝妙,这些个商贾平日里赶上灾荒找他们募点钱粮就跟割肉一样,再看看刚才,抢着抢着往外掏钱,想想就痛快”,哈哈一笑之后,陶使君拍了拍唐成的肩膀:“就这么一个主意,给道里省出多少钱来,这要是遍大唐都用上这么个方儿,工部得省多少心,户部一年又能省下多少钱粮来,老弟,还是那句话,你呀,前途无量!”。

    …………………………………………

    忙完了这一州还有下一州,唐成这次下来的目的主要是帮着各州规划,并引入能将土地资源利益最大化的“拍卖”制度,具体做事倒是在地方州衙,要说起来主要负责指导的他并不是太忙,但架不住的那轮着番儿的酒席宴饮实在受不了。

    自打离开道城,除了在路上的时间外,唐成可谓是断顿不断天儿的泡在酒席上,终于搞完最后一个州回道城的马车上,唐成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海洲,这样下去不成啊,不想个法子出来,咱们早晚得泡死在酒桌上”。

    “大人你不说我也得说了,我这前三十六年喝的酒加起来也没这十来天多,实在是不成”,说到这个,一直跟着唐成赴宴的冯海洲也是苦不堪言,“只是这又是咱们的份内事,这法子可不好想”。

    “嗯”,唐成没说话的摇了摇头,随即便陷入了沉思,见他如此,冯海洲知道这位顶头上司又在憋主意了,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免得扰乱了他的思绪。

    约莫两柱香功夫后,唐成猛然睁开了眼睛,“海洲,回去咱俩合计合计,把这几次‘拍卖’的经验总结下来,然后制定个标准条款出来,以后再有这事,发个标准条款让他们按着上面写的办就是”。

    这又是个新鲜名词,听的冯海洲有些发愣,“标准条款?”。

    “简单的说,就是把这一套的过程按一二三四固定下来,第一步该干吗,第二步该干吗都清清楚楚的写上,有了这么个东西,他们一看自然也就明白了”。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冯海洲双眼发亮的点了点头,“如此以来,咱们最多派个人下来监督着就成,倒不需再事事亲自操刀了,单从推广上来说,这可是便利的太多了”。

    “是啊”,唐成点着头时,脑海中蓦然想起的却是陶使君的那句话,这一套要是遍大唐的实行起来,工部得少操多少心?户部一年又能省下多少钱粮?

    路上无事,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总结着这条款细则,当唐成回到道城时,已是一个月之后了,这时不仅是张相文和他四叔都已到了,张相文的四叔且是帮着将唐成在道城的宅子和准备办园子的地方都选好了。

    听到这话,唐成一愣,“四叔,我那家书里没说要买宅子啊”。

    不等张子川接话,一边儿的张相文嘿嘿笑道:“大哥,这是我和四叔走时,嫂子一再叮嘱的,嫂子可是说了,一等这边宅子安顿好,给她去个信儿,她就要来道城了”。

    “胡闹,她都三四个月的身子了,能经得住这样长途颠簸?”,唐成没好气儿的看了张相文一眼后,便迫不及待的随着张子川去看那处选定办园子的地方。

    要说张子川办事还真是让人舒心,他选定的这处地方正好就在柳林坊旁边的那个坊区,如此以来既借了人气又跟柳林坊的青楼有了区别。这处紧靠着坊门的宅子无论从地理位置,大小及房屋结构上来看,真是样样让人满意。

    地方既已选定,办园子的事儿也就正式开始操办起来,将张子川帮着带来的钱拨付给关关之后,她便动身前往扬州,而唐成自此也开始连轴的转起来。

    白天在衙门里合计着拟定规程,散衙之后唐成绝大多数时间就泡在了那处园子里,不过,这园子的平常改造他一句都没多问,有张子川在那儿盯着人干活他尽放心的下来,唐成之所以一遍遍的往这儿跑,其实时间全都耗在了负责专修后花园的金健友身上。

    金健友家自打曾祖辈起就以替人修园为生,传到他这一代时金家已经成了道城当之无愧的第一块招牌,这人原本最烦自己修园子时主人家指手画脚的不安生,但这次可还真是个例外。

    唐成最开始来时他也烦,但随着两人谈话的深入,唐成说的越多,金健友的变化越大,及至后来,这处园子的改动简直就成了两人的合作讨论会。金健友在其中的收获自不必提,而不懂具体施工操作的唐成也在这一过程中将后世在江浙所看的名园经验,经由金健友的手再现在了这个园子里,两人可谓是各有所得,不亦说乎。

    忙着公事与修园之外,这些日子唐成另外还有一个固定的日程,那就是拉着张相文一起在柳林坊里一家青楼接着一家的转悠。

    去了之后他也不干别的,就是请楼中最当红的阿姑出来唱唱曲子,演演舞,既然要干这个行当,自然就得熟悉行当里的水平,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一晚,待天色黑定园子收工之后,唐成拉着张相文就到了号称道城烟花第一的月明楼。

    月明楼的头牌红阿姑有个很别致的名字:明镜,要想见她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从最初下定到今晚终于能见着本人,唐成足足排了七天的队。

    跟前些日子所见其他楼上的红阿姑相比,明镜虽说声名最大,却也让唐成最没好感,这倒不是说她长的不好,单论长相的话,她还真对得起自己那身价,问题就在于她走的这个清冷路线实在是让唐成心烦。

    花了钱,排着队进来,就为看这一张冷脸,我还没这么犯贱!因是如此,唐成也就没什么好脸色,径直摆了摆手道:“唱两支曲子,捡你拿手的,不拘是健舞还是软舞再跳上一段,助兴着让我兄弟吃完这瓯酒也就是了”。

    妓家冷冰冰,唐成这客人又冰冰冷,这气氛能好到那儿去?明镜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唤过乐工便开始唱曲。

    一听那乐工拨弦的弹奏,再听明镜开腔歌诗,唐成嘴角悄然露出个笑容来,看来这山南毕竟是比不得扬州,烟花第一月明楼中头牌红阿姑的唱功最多也就是与关关齐平,至于那些伴奏乐工的水平,比之扬州快活楼至少要差了一个档次。

    有了这么个底子,唐成对自己那园子愈发的有信心了。

    “二弟,来,大哥邀你一盏”,心情大好的唐成与张相文重重一碰之后,将满盏酒一饮而尽。

    两人你来我往,正吃得尽兴时,明镜第一支曲子的三叠已经结束。停了片刻后,随着牙板轻击,她开始唱起了第二支曲子。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明镜轻启檀口的曼妙轻歌却让唐成全身一震,手上正捏着的酒瓯“啪”的一下掉在案几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大哥,咋了?”,唐成对张相文的问话充耳不闻,楞了一下后猛然起身走到明镜身边,“这首诗那儿来的?”。

    唐成一进来就是个冰冰冷,头牌阿姑明镜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此时又见他言语鲁莽,愈发的不愿说话了。

    还是一边儿伴奏的那徐娘乐工见唐成脸色有些不对,笑着替明镜答应道:“大官人,这是何老才子的新作,明镜姑娘练了好些日子的新曲儿”。

    “何老才子的新作?”,唐成脸色愈发沉的厉害了,“你说的是何仲达”。

    “可不就是他嘛”,见着唐成神情古怪,那乐工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道:“这可都是给了润笔的”。

    这一刻,唐成心里的滋味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因着诗在唐朝的显赫地位及作用,这时代诗贼也就多。据传“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刘希夷正是因为这两句诗,而被他的舅舅,同为名诗人的宋之问使人给闷死的。这大概要算唐朝诗贼里最有名的公案了。

    但对于唐成而言,诗贼在他看来更多的还只是个笑话与传说,今晚倒好,传说实打实的砸到了他头上,他自己反倒成了个笑话儿。

    郁闷,极度的郁闷,“狗日的何仲达,老子要不整得你身败名裂,我他妈以后就再没脸借诗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万事齐备,静等开业

    恼怒归恼怒,但做事稳妥的唐成并没有就此去找何仲达,孟浩然的话言犹在耳,以两人在士林中的身份差距,如今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时的冲动找过去的话,其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来日方长,何仲达,老子跟你卯上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脸色平静的唐成继续投入了紧张的忙碌中。

    “大哥,这不成,咱们这人太少,事情根本支应不过来”,唐成正与冯海洲商议并核定章程条款时,大口喘着气的张相文从外面走了进来,“门户再小,可也是个门户啊,该支应的事儿一点都少不了,我这腿都快跑断了”。

    张相文自打进了观察使衙门,就被唐成分派着负责外事的联络,这本也符合他的性格,无奈杂事太多,他一天到晚跑的脚不沾地,这不,终于也顶不住了。

    见到张相文一脸苦相,唐成起身笑问道:“刚又干吗去了?”。

    “杂役房搞什么雇工选辞,衙门里各部曹都得去人,品评本部曹杂役的勤力程度”,瘫在胡凳上的张相文苦笑着摇头道:“刚去的是杂役房,三柱香之后还得去水房,都他娘的是这破事儿,大哥,你赶紧找人,这些破遭子事打死我也不干了”。

    张相文的苦相引得唐成两人俱都一笑,冯海洲边笑边道:“大人,咱衙门是该补充些人进来了,大小也是个门户,天天就我们三个人在这晃着,累就不说,别人瞅着也不好看”。

    “嗯,是该再添些人进来了,不过想来的人虽然多,合用的却不好找”,唐成闻言点了点头,这几天颇有几个衙门里的人跟他说过这事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推荐人进来,只因他一直忙着,也就没心思操办这个。

    “我倒觉得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见唐成望过来,冯海洲笑笑道:“就是前些日子来找过大人的那个襄州孟浩然,这人才华学问还有气度风仪都不差,可不就是现过现的得用人手?”。

    靠,还真是晕了头了!闻言,唐成猛的一拍脑袋,就是啊,这么个合适的人自己就怎么没想到呢?潜意识就觉着他是个隐士,却忘了孟浩然其实跟陶渊明一样,是个一生都在仕与隐的矛盾冲突中挣扎的人物,尤其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正该是满怀用事之心的时候。

    “海洲,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唐成摇了摇头,“最近真是忙昏头了,一语惊醒梦中人,行啊,我中午回去就修书”。

    “还有上次那十几分请柬,大人这次就便一并料理了就是,这人数一日不满员,咱这儿就一直遭人惦记着,也不好”。

    公事私事累积在一起,唐成现在正是忙的四脚冒烟儿的时候,十几家请柬要一一应承下来,光赴宴就得多少时候?唐成既没这个时间,也实是没这个心思,“你说的倒也是,可我也实在是抽不出功夫,这样吧,海洲,把那些个请柬一分为二,你和相文一人负责一半儿,吃饭的时候顺便面试一下他们荐举的人,先初步定下人选之后我再去看”。

    “面试?”,张相文跟着问了一句,“啥意思?”。

    “就是你们先看看那些人,心性,接人处事灵活不灵活这些的,总而言之就是一句,看他们适不适合在这儿干,若是你们觉得合适,我再瞅瞅,能定的就定下来。要是连你们都觉得不合适,也就没得再浪费时间了”。

    “成,这活儿我接了,冯哥,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美差呀”,张相文一扫刚才的萎靡不振,架起二郎腿晃荡着笑道:“想当初我为了进郧溪县衙,跟我幺叔磨了多少时候。没想到啊没想到,今个儿我也有这权利了!嘿嘿,要不好好折腾折腾这帮小兔崽子,咱还就对不起这观察使的大衙门”。

    “行了,要折腾也得等晚上,现在你还是先到水房吧”,轰走了张相文后,唐成与冯海洲继续埋头章程的制定。

    …………………………………………

    随后的日子,唐成继续着这种忙碌,眼瞅着天气越来越热,外面的蝉噪声越来越响亮,当时令走到仲夏时,已说不清多少次易稿的章程终于正式完成。

    公事房内,唐成用工整的八分楷法抄完定稿上的最后一个字后,惬意的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这份心血结晶的定稿,唐成小心翼翼的吹干最后一页的墨迹,将整个定稿完整的再读了一遍。

    确定毫无文字书写上的问题后,唐成拿着定稿出了公事房。

    请见观察使于东军的过程很顺利,几乎都没怎么等。

    “唐成来了”,见是唐成走了进来,正手拿着一份公文与山川地理图比对着的于东军抬起头来,放下手中公文摆摆手道:“坐吧。自你上个月下去一趟之后,那几个州的修路之事都已正是开始了,他们上呈本使的公文里可没少为你荐功!”。

    言至此处,于东军边向进来的杂役吩咐上茶,边笑着对唐成道:“若依着这进度,房州之路修好时,路网也必能如期建成,唐成啊,看来本使将你从金州调上来确是明智之举,啊,哈哈”。

    “多谢大人夸奖”,闻听那几个刺史都为自己荐功,唐成想了想后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陶使君这些人感激他或许是有的,但这绝非荐功的主要原因,毕竟大家干的是同一件事,荐举别人的功劳越多,无形中也就等于遮蔽或者是分了自己的功劳。仔细想想,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更多的原因只怕还在他这个“观察使亲信”的身份上。

    毕竟是于东军将他一手擢拔到观察使衙门并负责此事的,如今为他荐功,岂非就是在赞观察使本人慧眼识珠?只从此时于东军脸上的笑容来看,陶使君等人这招隔山打牛的拍马功夫实是效果显著。

    衙门里历来都是捧红踩黑,不同的是以前的唐成多半扮演的是被踩的黑角色,这回可算是靠着于东军“红”了一把。由此想来,要想混衙门,能力倒还在其次,跟没跟对人那可真是太重要了。

    心下想着,唐成手中已将那定稿送到了于东军公案前,“大人,这是属下等就本司职责拟定的一个章程定稿,请大人审阅”。

    于东军接过后随意的扫了两眼,“噢”,看出点儿意思的于东军将定稿摊放在公案上后,也不再看唐成,就此仔细的看了起来。

    唐成见状,笑笑后也没再说话,接过杂役奉上的茶水静静的呷着等候。

    良久良久,约莫着足有三柱香功夫后,于东军抬起头来,“嗯,不错,这个章程写的有见地,不仅操作明细,尤其是前面那一部分关乎于田亩价值的预估品评不仅对于本道,对于工部、户部,对于朝廷也大有意义”。

    言至于此,于东军无奈的一笑叹道:“说起来工部与户部就是一对儿天生的冤家,修路架桥,户部拨付的钱粮从来都是不够,这就少不得年年扯年年要。现在想来,工部竟是有些手握宝山不知其用了。唐成,就凭你这份章程便是大功一件,异日到工部后必能得诸同僚青眼相待”。

    听着于东军的话,唐成心底只有苦笑,他还真是一点山南东道观察使的觉悟都没有,不管是从心态上还是话语里还都是以工部官员自居。更要命的是他看待自己的眼光也是如此,天地良心,唐成可从没想过将来要到工部的。

    想是这么想,唐成嘴上自然不能说,见于东军此时心情正好,他遂借机将另一件事说了出来,“大人,属下下月里想在道城宴请一批客人,恭请大人光临”。

    “宴客,什么客人?”,于东军饶有兴趣的问道。

    “便是本道各州的大商贾”。

    “宴请商贾?”,闻言,于东军一愣之后,沉吟着没说话。

    见他如此,唐成心里有些发急,这可是他为新园子准备的开业第一宴,正是要借着这些富豪及观察使大人的名头为新园子造势,使之能够一夜之间名闻山南的,在这个宣传里,最有噱头也最有吸引力的就是观察使大人亲临,他这要是不去了算怎么个事儿?

    唐成也知道他沉吟的原因,彼时商贾的身份实在是低,而身为山南东道第一人,于东军的身份又太敏感。还有一点就是,同样作为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只怕他心里也未尝没有如其他读书人一样的对“逐利之徒”的鄙薄。

    “说起来本道路网若能建成,这些各州的大商贾居功至伟”,心里猜度着于东军的想法,唐成嘴上可没闲着,“再则本司若想更好的办差,也全得仰仗这些地方豪商的慷慨解囊,还请大人三思”。

    闻言,于东军又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唐成,再低头看看公案上放着的章程定稿,“好吧,那本使应下了”。

    见他答应,唐成心下大喜,还好这观察使是不太看重官场规矩的于东军,要是换上老孙,老姚等人,即便他说破大天去,也别想请得动人。当下唐成也不再多留,起身告辞而去。

    见唐成走的那么快,一副生怕自己会变卦的样子,于东军忍不住一笑。

    笑过之后,于东军随即吩咐叫人将唐成送来的章程即刻誊抄后报送帝都皇城工部。

    从于东军的公事房里出来,唐成瞅瞅天时,也就没再回公事房,而是径直出了衙门往住处而去。

    张子川当日来时虽帮他瞅好了宅子,但唐成却没买,眼下用钱的地方多,先紧着园子里是正经;加之他也实在没时间收拾新宅,除此之外,唐成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的感觉,他总觉着自己在道城里待不了多少时候,这种感觉毫无来由,却又如此清晰。因着这些缘故,唐成就依旧住在那家客栈,反正现下这住客栈的钱是由观察使衙门开支。

    这些日子唐成一直忙活,今个儿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他原存着想给自己放放假的心思提前回来的,不料刚一进客栈,便见来福迎了上来。

    来福就是被唐成谴着跟关关一起去扬州的,只不过他负责的是其它一些精美器物的采买,个多月跑下来,来福脸上也满是仆仆风尘。

    “噢,来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关关可也一并回来了?”。

    “上午到的,关关姑娘也一并回来了,现在正随张四爷带那些乐工及姑娘们在新园子里安置。大官人交代采买的那些东西也一并送过去了”,行礼过后的来福边说,边自袖中取出了几页纸张,“大官人,这是此次采买的清单及账目,都是各家店里大先生们当场写下的”。

    唐成接过清单翻着看了看,“嗯,这新园子的确是烧钱哪”,笑着说完这句后,他将单子又递还给了来福,“回头你把这个交给关关,也好做账”。

    “是”,来福收好清单后,又自袖中去除了一封信笺,“小的遵大官人的吩咐给郑市舶使送了信,这是郑大人的回书”。

    其实不用来福说,唐成只看信笺上那一笔簪花小楷,便知此信乃是出自郑凌意之手。

    将郑凌意的信笺收入袖中,唐成点点头道:“来福你也累了,先去歇歇脚,容我梳洗过后,咱们去园子看看”。

    回到房中后,唐成拆开封皮,郑凌意那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顿时显露出来。

    这封书信里的内容跟以前也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在信的末尾处却录有几句诗作,唐成边看,口中已是轻声的吟诵了出来: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吟完之后,唐成久久沉默无言,最终将信笺重新收回袖中时,满腔的思绪尽化为一声长叹。

    …………………………………………

    随后的日子唐成更忙了,不过忙的却不是公事,而是他的这个新园子,新园子的布置,人员的安置,歌舞曲目的选定,编排及给各位商贾们发请柬等等等等,其间少不得还要到观察使衙门及道学里点卯,昏天黑地的又忙了二十多天之后,终于在请柬约定开宴日期的前两天,整个园子正式准备就绪。

    至此,唐成耗费了巨大钱财及心血的新园子就要正式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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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插曲无处不在

    与唐成新园子一墙之隔的月明楼内,柳林坊最大的五家青楼老板齐聚于此,此时,这些人俱都静默无声的看着坐在中间的那个胖子。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胖子说话,这几人中有人忍不住了,“岳哥,那边儿眼瞅着就要开张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他这一开口,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就是,岳老大,到底怎么办,你得拿个章程出来。那‘大雅至正’园可不是其他那些用不着搭理的小园子,它又占着那么个地方,这一开起来,受冲击的肯定就是咱们”。

    “是啊,听说大雅至正园从姑娘到乐工,再到鸨姐儿都是从扬州请来的,甚至就连里面的器具都是从扬州买来的,岳哥,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他们瞅的就是道城里的有钱主儿,咱这柳林坊其他那些楼也就罢了,反正这些个客人也轮不着他们,可我们不成啊!去他那儿的多了,到咱这儿的就少了,这还就是明火执仗的从咱们嘴里抢食儿吃”。

    “吆喝什么!”,听岳胖子开了口,其他人俱都自觉的停了嘴,“大雅至正园,这名字到底什么个意思,听着可不像是烟花勾栏这一行”。

    “标新立异罢了,要不然他买那么多姑娘干嘛?还有乐工,对了,那些个鸨姐,她们要不干这个,还会干啥,还能干啥?岳哥,你可别被这名儿给骗了”。

    “嗯,说的倒也在理”,岳胖子点了点头,“但既然是勾栏,那为什么不入柳林坊?大雅至正园的老板又是谁?敢冒然插脚到这一行里,一下子又能砸下这么多钱来,岂是个没来历的?这些你们可都清楚?”。

    言至此处,岳胖子顿了顿后,将那几个老板环视着扫了一圈,“噢,不清楚!不清楚就瞎咋呼个啥?”。

    他这一说,那几人却是蔫巴了,见状,岳胖子刻意的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又道:“大雅至正园明面上是一个叫关关的扬州婊子掌总儿,真正的老板却是观察使衙门里的掌书记唐成”。

    “掌书记?芝麻绿豆点官儿,我看他是昏了头了,竟然敢插脚到这一行”

    “就是,我看这唐成就是个不识时务”。

    “灭了他,也算给后来人提个醒儿”。

    …………

    几个老板听说唐成只是一个小小的掌书记后,当真是群情激奋,岳胖子等他们不叫了之后,这才慢悠悠的又补充了一句道:“我倒是忘了说,这个唐成乃是于大人一手从金州提拔上来的人,衙门里尽人皆知的观察使亲信”。

    只此一句,几个犹自在叫嚣的老板顿时鸦雀无声,越是干他们这一行的越是知道背景的重要性,他们这几家儿之所以能站到柳林坊的最高处,跟他们的经营才能关系不大,更多的还是看谁的后台更硬,谁的台子更硬,生意就更好,麻烦也就更少。但饶是他们的台子硬扎,这跟观察使大人比起来,那可也差得太远了。

    这……一时间,几个老板的眼神儿重又落回到了岳胖子身上,要说这里面能跟这唐成拼一下的,或许就只有他了,“岳哥,您看这事儿……岳哥,您可是咱们的主心骨”。

    此人一言既出,另几个老板忙不迭的附和不已。

    “主心骨?”,闻言,岳胖子冷冷一笑,“这会儿记得我是主心骨了?前些时候直到现在,暗地里压价拉客人的是不是你们?让你们手下那些婊子传我楼上姑娘闲话儿的是不是你们?出高价挖我楼里鸨姐儿的是不是你们?”。

    岳胖子此言一出,几个老板脸上顿时色变,尤其刚才话说的最多的苏三欢更是如此,红着脸憋了一会儿后,明知狡辩无益的他放低声气儿道:“岳哥,兄弟们糊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是,我替这几位保证,岳哥您说的事儿再也不会有了。坐场子,散客,素酒,荤酒,夜宿都是些什么价,岳哥你只要定了章程,兄弟们再没个二话的”。

    苏三欢之后,其他那几个老板也随之出言表态,坚决拥护岳哥在柳林坊的龙头地位。

    “有安生饭不好好吃着,耍些小拳脚的闹腾,非得外头来了人,你们才知道有一口安生饭吃着是多舒坦”,言至此处,岳胖子脸色突然一变,“这事我管,不过,丑话我可说在头里,既然你们红口白牙的认了我这主心骨,老子定下的章程谁他妈再敢阳奉阴违,可别怪老子不留情面”。

    “那是,那是,岳哥你说了算”,跟那个投资巨大,来者不善的大雅至正园比起来,眼下岳胖子说的倒不算什么了。反正不管承认不承认,他就是本坊老大,再说那定价,嘿,只要其他几家不下阴手,对大家来说都只有好处的。这怎么着也比又挤进来一张大嘴抢饭吃要强。苏三欢等人陪笑着答应之后,又跟着问道:“岳哥,你看那大雅至正园……”。

    “放心吧,还是那句老话,都是多少年的伙计了,我岳超群还能真不管你们?”,岳胖子说到这话时,脸上的表情看来甚是无奈,摆摆手示意几人出去,待那四人走到门口时,岳胖子才慢悠悠的来了一句:“三欢,你顺便给刀疤胡带个信儿,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好嘞!”,苏三欢这一声答应的又响又脆。

    目睹这几人出去之后,岳胖子脸上油然浮现出一个惬意的笑容,说起来还真要感谢那个唐成了,要不然他还真不好找这样敲打众人的机会,毕竟他们背后也站着人,都不是白给的。

    至于唐成,不就是个掌书记嘛,早在半个月前岳胖子就往观察使衙门探过底,这姓唐的是观察使大人一手擢拔的不假,但两人之间确实是非亲非故,得了这个消息他也就放心了,亲信!嘿嘿,非亲非故的,一个三品观察使跟一个不入流品的掌书记到底能亲到那一步,在衙门里好歹混了十多年的岳胖子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早就探知了这个消息却故意压着不动,岳胖子等的就是今天这么个机会,借唐成这么个二不楞子货来压一压苏三欢他们,随后再反手将唐成给灭了以此威慑整个柳林坊,自始至终,岳胖子瞅着大雅至正园时,他的心思就是放在柳林坊的。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一帮子在柳林坊憋大的夯货,连观察使衙门都没进过,还想跟我耍心眼!”,心下悠然自得的想到这里时,在房内榻上斜靠下来的岳胖子惬意的眯上了眼。

    ……………………………………

    今天是大雅至正园开业的好日子,唐成在园子内忙活的不可开交。

    “四叔,这屋里的器具都安置好了吧”,说话间,唐成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时,“离酉时三刻也没多少时候了,劳烦四叔你再检查一遍器具布置之后,就吩咐着把那鸡舌香点上”。

    “浩然,歌舞妓们的排演怎么样了,你再去听听,这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相文,刚来的万巡司他们你可要招待好了,晚上他们走时该准备的随喜不能少,这些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见张相文嘿嘿笑的看着他,唐成摇了摇头自失的一笑,“我知道你有本事,这些根本就用不着吩咐,你嫌我啰嗦就直说,瞅你这鬼德行”,嘴里说笑着,他手上已重重向张相文肩头拍去。

    张相文泥鳅一样滑溜的避开了唐成的手,龇牙咧嘴的笑道:“大哥,今天我总算死开眼了,这自打认识,这还是第一次见你紧张……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大哥你英明神武,一切胸有成竹,怎么可能紧张?我去陪万巡司了”,眼瞅着唐成作势就要过来,张相文做出一副抱头鼠窜的样子向后面跑去,边跑边还笑个不停。

    经张相文这一插科打诨,笑出声来的唐成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紧张啊,他的确是紧张了!跟以前的修路不同,这个大雅至正园可是他扎下血本弄起来的,更别说他在这个上面所花的心血半点都不比修路来的少,除此之外,为到京城应考的前期准备工作也全指着这个园子了,几造里加起来,由不得他不紧张。

    唐成与诸位宾客约定到达的时间是酉时三刻,瞅瞅辰光已经差不多了,唐成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歇歇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忙碌时,忽见一个大门处的下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大官人,门口……门口……有人来捣乱了”。

    “去里边找二爷,让他带万巡司到门口”,唐成向那下人摆了摆手,人已快步向大门口走去。

    将近大门口时,唐成放慢了步子向外面看去。

    来闹腾的一共有二十多人,一看他们那神情及装束就知道是市井里的混混,领头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三旬汉子,右脸上那道由眉至嘴角处的疤使他本就凶恶的面相愈发显的狰狞了。在这二十多人身边躺着的,便是十多个衣着光鲜的护院儿。

    “列位好汉爷,这大热的天儿,火气太大发了热症且是不值”,关关此时正在勉力应酬这些人,“消消火儿,好汉爷们有什么说道儿,咱这园子也不是没个讲究的”。

    “知道讲究就好”,疤脸汉子嘿嘿一笑,“听说开了家新园子,街里街坊的就想来贺贺,弄几瓯鱼儿酒,捡漂亮姑娘陪陪,让兄弟们吃好玩好就什么都有了。至于随喜不随喜的,兄弟们也就不讲究了”。

    “今个儿晚上还有尊客,实不便招待好汉爷们,大家抬抬脸面,园子里惯例之外再多奉三成随喜如何?”。

    “有尊客!合着我们都是些不入流的”,疤脸汉子言至此处脸色蓦然一变,“兄弟们,既然这婊子看不起咱们,那咱们就自己进去乐呵”。

    新园子开张,这些个地痞混子来捣捣乱,唐成并不觉得意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靠的就是这个吃饭,不捣捣乱也不好收钱抬价不是!但见到这刀疤脸竟然不要钱,尤其是听到关关所说随喜加三成之后居然脸色动都不动的时候,唐成就意识到问题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这些个混子既然不是为随喜钱来的,且口口声声要进去,这就明显的很了——他们就是来捣乱的。

    至于为什么捣乱,这其实并不太费思量,不过这时候唐成也没功夫思量了,就在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的同时,唐成已抢步而出挡在了关关面前,“疤脸,拿着钱赶紧走,别给脸不要脸!”。

    “呦,是谁一脚没踩稳,让你这个王八伸出头来”,疤脸嘴上说着,蒲扇般的大手已抡了过来,“老子现在就让你没脸”。

    疤脸刚一伸手,唐成已护着关关向后靠去,这一巴掌落空使疤脸恼羞成怒,跨前一步的同时,蒲扇般大手已紧攥成拳向唐成擂了过来。

    恰在这时,蓦然便听门口处一声断喝响起道:“住手”。

    “胡疤子,你威风的很哪?”。

    拳头擦着唐成衣襟儿而过的胡疤子听到这个声音愕然一愣,“万……万头儿,你怎么在这儿?”。

    万四海看着胡疤子的眼神儿直欲冒火,他现在不仅是恼,心里更多的还是怕。今个儿他之所以在此,正是为了给将于晚上到达的观察使于大人打前站的,今天观察使大人的安保工作可是上司指名道姓点给他的,这差事干好了露不了什么脸,但要是出了岔子,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没想到啊,他刚带着两班公差来没多久,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恼是肯定的,与此同时,万四海心里隐隐的还有些庆幸,还好这厮是现在闹腾起来,要是赶着观察使大人到了之后再来这么一出儿……

    脸色铁青的从门里出来,万四海先是看了看那些个滚地葫芦一般的护院儿,又看了看同样脸色阴沉的唐成,猛然一挥手道:“来呀,都锁了”。

    那些个公差一来是知道今天任务的特殊与重要,二则刚在里面受了主人的热情款待,两造里正说的高兴的时候却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的脸上也实在是不光彩,是以万巡检手一挥,两班十六个公差拎着铃铛乱响的铁锁就扑了上去。

    升平日月里比不得乱世,混混地痞注定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刚才看着挺横,如今要让他们拘捕,借个胆子也不敢,饶是胡疤子嘴里叫个不停,三下五去二的功夫,这些人还是被铁锁捆了个严实,因是铁锁不够,好几个还是两人捆在一起,龇牙咧嘴的好不难看。

    胡疤子也是老混混出身,这时已是明白过来这次怕是踢倒了铁板上,反应过来之后,他就不再叫唤,束手就缚的同时,口中犹自连连道:“万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胡疤子的叫唤万四海直当没听见,他的眼神一直是着落在唐成身上的,一家烟火勾栏之地开张能请动观察使亲临,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可是清楚的很,而今这事儿就发生在唐成面前,万一他心里不平的在观察使大人面前上点眼药,这可真够人喝一壶的。

    “胡疤子,你冲我叫唤什么”,随口撂了一句后,万四海几步走到了唐成面前,“唐书记,你看这……”。

    混混与公差之间的勾勾扯扯自古不绝,万四海那一句厉喝胡疤子清清楚楚里边儿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这厮倒也光棍儿,见势不对居然就此带着锁链往前走了几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官人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小的这一遭,小的给你磕头赔罪了”,嘴上说着,胡疤子作势就要往下跪。

    见状,向前走了两步的唐成微微一笑间猛然挥出手去,随即便听“啪啪”两声脆响,胡疤子脸上已多了十道醒目的指头印。

    “蛇有蛇道,鳖有鳖道,这两耳光不为你来捣乱,是为教你说话要积点儿口德”。

    不说万四海等人,便是关关也没料到看来斯斯文文的唐成说打就打这么干脆,众人瞩目之中,再没看胡疤子的唐成转过身来道:“万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儿,不等唐成说话,万四海已先自开了口,“打的好,这些个泼皮就是欠揍。不过唐书记你也犯不着为他们生气,就是你刚才那句话,蛇有蛇道,鳖有鳖道,这些个混子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规矩我懂,随喜钱园子里也是早就备好的,就在刚才,我姐姐还在行价的基础上给加了三成”,唐成摇摇头,“可惜呀,胡疤子要的不是钱,他就是要进去,市井里可没这个规矩。万大人,这里面的意思可不简单哪”。

    一听这话,万四海脑袋都要炸了,真他妈的,老子今个儿怎么这么倒霉,为什么偏就是我留在了衙门。

    唐成这话一说,万四海比谁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了,问题是隔壁月明楼那几家后台也他娘的硬扎,他一个小小的巡查还真是得罪不起。查也不好交代,不查现在就过不去,现在的万四海活活的就是一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没路。

    见万四海眉头皱的紧紧,唐成有意沉吟了一会儿后接续道:“做生意就是个和气生财,这斗来斗去的最终谁也别想闹个好儿”。

    “对,唐书记说的明白,俗话里说,两虎相争还必有一伤,更别说这牵扯的还是讲究个和气生财的生意”。

    “嗯,万大人此言深得我心,这些人到底谁指使来的我就不问了,不过……”,刚刚松劲儿的万四海一听这话,心里猛然又是一揪,“不过什么?”。

    “不过眼前这些人却不能轻易的就这么过了”。

    “唐书记放心,就你不说,我也轻饶不了这群王八蛋”,咬牙切齿的万巡检见唐成不为所动,遂跟着问了一句道:“那唐书记你的意思是?”。

    “这些人今个儿进去,改天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不拘是废手还是废脚,总之都得是个残废”,迎着万四海猛然瞪大的眼睛,唐成缓缓声道:“万大人,我不想惹事,但也总得让人知道我不怕事,既然敢寻上门找茬子,那就得付出代价”。

    这句说完之后,唐成正肃着脸色向万四海拱手一礼道:“万大人,拜托了”。

    “这……这……”,万四海看着向自己拱手为礼的唐成,心里真是有些发凉,这他妈还是读书人出身的文吏嘛!

    万巡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说话,唐成也就不说话,一时间两人竟是就此沉默的僵持住了。

    眼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离观察使大人到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万四海最终只能咬牙道:“好,就按唐书记说的办”,在牢子里把这些个混混弄废了有的是办法,只是牵扯的人太多,这就少不得要打点花销,情势逼到眼前这一步,万四海也只能咬牙认下这笔冤枉花销了。

    “多谢万大人”,唐成一笑为谢,“这次给万大人添了这么大麻烦,晚上宴客之后本园自有一份随喜表示,多虽然不多,置办套三进两厢的小院子却是够的,还望大人莫要推辞才好”。

    靠,有这话你早说呀!这么些钱用于打点之外还颇能剩下一笔,万四海现在真是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了,自打刚才那事发生之后,点出背后有人指使的唐成,然后又说不追究的也是他,继而又要把胡疤子这些人都给废了,等自己万般作难的定下主意后,他又整出这么句话来,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万四海又犯愁又欢喜的经了两个轮回,可真是被搓捏的不轻。

    定下心思之后,再看看脸上淡淡笑着的唐成,万四海无言的摇了摇头。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得罪不得呀……

    园子门口的事情紧急处理完后,时间也到了酉时三刻,随着第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大雅至正楼正式开业了。

    ……………………………………

    PS不收费:这才阴历五月间,天就热的跟烧了火一样,直让人心里毛毛躁躁的定不下来,贼老天真是抽疯了。

    热的要死的时候偏偏正是期末最忙的时候,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今天更新的晚,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敬请大家原谅,好在字数还不算少。勉强可补愧疚。月末了,兄弟姐妹们手上还有月票的请投给本书,凭现在这成绩冲前六是没戏的,我也没想着奖金,就是希望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大家的支持与鼓励。枯燥的码字之后,看到这些就是最大的动力与满足,多谢了!

第一百七十章 唐成这样的人太少了〈求月票〉

    “没事,真的没事。生意?那有那么多生意啊,这次就是专为答谢列位对本司的支持,因设此宴。没生意打不起精神?赵兄,本司虽然没组织生意,但今天到的可都是本道大商家,大家自己之间也可以互通有无嘛,这不就是生意?好好好,请,里边请”。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随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驶来,唐成俨然化身成了一只陀螺,与关关一起不断的寒暄,绍介,嘴里翻来覆去说的最多的就是上面几句。

    近半个时辰的迎客寒暄下来,唐成直觉全身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嗓子都开始冒青烟了,尤其是两颊上的肉因为笑的太多,都有些木了。

    正在唐成忙里偷闲的抽空活动腿脚时,又一辆双大食名驹拉着的全楠木马车到了。

    “人都说宴会时候到的最晚的就是身价最高的,这话果然半点不假”,见到这辆马车,唐成笑着迎了上去,“周兄,你来的何其晚也!”。

    “就这还是紧赶慢赶的”,跟着周钧从车里下来的还有一个襄州的香料商,为两人介绍过后,周钧笑着问道:“距离上次金州之会没多少时候吧,阿成又有什么好生意了?”。

    “怎么一见面都是这句”,唐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将那番话说了一遍。眼瞅着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唐成向同在门口迎客的关关交代了一声后,便亲陪着周钧向院内走去。

    刚进大门没多久,便见那同行的香料商动了动鼻子,一脸讶色道:“鸡舌香?”。

    唐成笑答道:“金兄好眼力,园子里用的熏香正是来自南诏的上品鸡舌香”。

    周钧豪富出身,自然知道这鸡舌香乃是熏香中最为名贵的一种,其价值恰似绸缎绫罗中的单丝罗,说一句寸香寸金也不为过。“这家大雅至正园好大的手笔!”。

    “你们谁不是万贯家财,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我敢怠慢?”,唐成嘴里笑说着,心下却是颇有几分自得,“屋里看看吧,大雅至正园别的不敢说,若论环境布设之考究,道城第一这四个字尽是当得起”。

    走进阔大的正厅,周钧刚一进门便觉得眼前一片光辉灿烂,别的不说,单是厅中那八架九龙闹海的大型灯树,一看其精致的做工便知乃是出自帝都将作监中的精品,就不说这八架灯树值多少钱,单是灯树上那一支支大放光明的红烛,便已先为整个大厅彰显出一片华贵的气象。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是中唐时的一首名诗,诗从侧面写出了彼时蜡烛的珍贵,“日暮汉宫传蜡烛”,唐诗里素好“以汉代唐”,在唐时,在当下,蜡烛极为珍贵,日常里能用得起的多是王公贵盛之家。普通百姓除了在洞房花烛的喜日子之外,平日里根本无力问津。而眼下这正厅里,八架灯树上几十近百点的光芒竟然点的全是蜡烛,只此一点便已先声夺人。

    跟烟气极大且又昏暗的油灯比起来,蜡烛的光芒明亮而稳定,正是这八架灯树将整个大厅照耀的亮如白昼,而明亮的烛光及三转的走马灯又将屋内各样器具的精美加倍的呈现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那金姓香料商啧啧赞叹的同时,周钧也轻轻的点了点头,唐成所言却非虚妄,这大雅至正园别说是道城第一,这般的环境布置便是搬到帝京长安,也是能排的上号的好地方。

    与这豪美华奢的环境相衬的是,厅中的男客们皆是大腹便便,一身的珠光宝气,而在其间作陪应酬的女子们也是衣衫精美,最难得的是这些妙龄女子容貌虽然不一,但她们身上却无一例外的透出温婉明慧的仕女气度。

    豪商云集,仕女风流,大厅里的一切悄然营造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气氛,直使周钧感觉自己似是一脚迈进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与外面,与平时生活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二位,请吧”,唐成话刚出口,厅中已有人注意到他们,当下便有商贾前来寒暄见礼。

    这些人与周钧见礼过后,几乎无一例外的向唐成打探起他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唐书记,亮个实底吧,这大雅至正园的老板究竟是谁?好大的手笔呀”。

    “是,段兄说的好,这地方每一件器具从大到小,竟然样样件件都是个中极品!以前也觉得隔壁柳林坊的月明楼气派,但今晚再一看这大雅至正园,月明楼还真是不行了”。

    “这是好事嘛,再遇着三都或者是江南商户来谈经济营生的时候,咱总算不用犯愁往那里安置了,他娘的,想想以前,脸面上还真是不好看”。

    这黄姓商贾此言一出,顿时引得附和声一片,山南东道毕竟荒僻,比之三都及江南地方确实是差了一些,这种综合性的差距反映在各个方面,譬如接待之所就是其中一例,往日里那些三都及江南来的商贾们为此没少表现出优越感来,只把本道商贾们郁闷的够呛,大家都是有钱人,有钱人讲究的可不就是这个。

    你一言我一语的非议了好一阵儿三都及江南客商们后,众商贾慢慢就将眼神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列位,此处大雅至正园的老板便是适才在门口迎客的关关姑娘”,见众人面有不信之色,唐成无奈的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位关关与某份属姊弟,今后还望列位看在我的面上,能多多惠顾本园”。

    他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轰然一笑,“难怪”之声四下而起。

    笑着向众人拱手还礼之后,唐成复又大声道:“凡今晚受邀之宾客,人人可得玉牌一面,上面详细写有诸位的姓名及籍贯,凡持此牌者,无论何时前来皆有优先定座之权,一应花销尽减二成结算。除此之外,便是诸位在道城一时手头或有不便,凭牌也可在园中柜上借支飞票若干”

    唐成说到这里时,下面已有叫好声响起。

    “此牌本园仅制有百五十面,除此百五十面之外概不再刻发,丢失不补”,言至此处,唐成呵呵一笑道:“也就是说,整个山南东道仅有百五十人可持有此牌,诸位位列其中,这玉牌还请妥善保管为好”。

    说完之后,随着唐成一击掌,早有人将准备好的托盘送上,托盘内红绸上放置的便是一面面翠绿如湖水般的玉牌,一一分发下去后,诸商贾们便见这玉牌的正面写有自己的名字,籍贯,而在反面则刻有一个特定的数字,不消说这便是特别提款权了。

    且不说这面玉牌能带来的便利,单是以上品翡翠雕成的玉牌本身就已价值不菲,但让这些豪商们最在意的还是那“百五十面”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今晚能到这里的都是身家巨富,他们不缺钱,缺乏的恰是限量玉牌背后所代表的身份认同,大雅至正园注定会成为道城最为华贵的消闲会客之所在,而能在这般地方拥有这样一面代表特定身份的玉牌,这份子优越感才是最合商贾们脾胃的。

    其实,这恰与后世的那些顶级VIP金卡是一样的道理,拥有金卡本身代表着的就是成功者的身份证明,而与后世那些知名巨商不同的是,唐朝的商贾们社会地位更低,由此他们渴望身份认同的盼望就愈强烈。而唐成的这个措施,可谓是正击中了他们这种特定的心理。

    “阿成,你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周钧将手中玉牌收入怀中时,叹声向唐成笑道:“我自忖不是个俗人,但看着这玉牌却也心动,兵法有云:攻心者为上,阿成啊,你把这个都用到经济营生上来了,由不得不佩服啊”。

    “那有周兄你说的这么邪乎,不过就是为方便大家罢了”,一脸笑容灿烂的唐成正准备往下说时,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个下人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掩饰不住脸上喜色的唐成听下人说完后,两声响亮的击掌,待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后,缓声道:“诚邀列位与我同往恭迎尊客”。

    连大漆器商周钧进来时,唐成也只是陪他进来而已,此时再一听这话,众商贾疑惑不已,本道还有那个商贾比周钧更有影响力不成?“尊客?”,“客人是谁?”。

    迎着那一双双疑惑探究的眼神,唐成缓慢而清晰的道:“这位尊客便是本道观察使于大人”。

    说完之后,唐成也没再等,向身边愕然发愣的周钧道:“周兄,请”。

    “观察使大人?”。

    “我没听错吧,唐书记说的是本道观察使大人?”。

    “应该没错吧,我听的也是啊”

    “这……这是真的……”。

    “快走吧,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以说今晚与宴的这些个大商贾们每个人背后都多多少少有着朝廷官员的影子在,平日里他们与司马,别驾,乃至于一州刺史见面的次数也是多的很,但问题是这些相见多是在私宅里进行的,一到了公共场合时,这些个大人们不约而同的就开始避讳起来。这情景颇有些像后世里改革开放初期的官员们很少去私营企业视察一样,尽管这些私营企业主经营的很成功,心里也很盼望着官员们来,平日里私下场合说话时也很亲热,但你要请他来视察,就是个千难万难。

    由身份及社会地位差距演化成的玻璃墙历朝历代无处不在,这一点对于更注重身份,所有人都被划为官良贱三等的唐朝就更是如此。

    而这,也就是这些商贾们明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唐成的话,却依然不敢相信的原因,这可不是别驾,司马什么的,而是份属封疆的一道观察使啊!他会来参加这样的商贾聚会?

    开始时商贾群中还是议论纷纷,但等走出大厅,随着领头的唐成及周钧在大门口站定时,又是紧张又是惊喜的众商贾们反倒是鸦雀无声了,但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股躁动。

    彼时天色已经黑定,在大雅至正园围墙上那一排宫灯的照耀下,众商贾们首先看到了分做两排的一班八个公差,在这八个腆胸凸肚,手持水火棍的公差之后便是一辆硕大的毡车,看到这辆毡车的同时,商贾群中猛然吐出一口气来。

    唐代车驾样式极多,但诸多车驾里面积最大的便是眼前这等带着浓浓胡风的毡车,依《大唐律疏》之规定,巨大而奢华的毡车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乘坐,民间有私造者便是僭越之罪,是以一看到这特定的毡车,诸商贾们已是确定无疑的知道——唐成没瞎说,观察使大人真的来了,来参加这次商贾之会了!

    商贾群中愈发的沉默,但那无声的躁动也越来越强烈了。

    ……………………………………

    “属下恭迎观察使大人”,唐代的官场规矩并不像清朝时那般严苛,上下级见礼时只需拱手而已,当于东军由唐成迎着从毡车里走下来时,众商贾们已由周钧引领着拜下身去,“草民恭迎观察使大人”。

    方才商贾群中沉默的躁动都通过这一声见礼发泄了出来,一声见礼端的是气势昂扬。

    看着拜倒在地的周钧等人,唐成心底悄然叹了口气,这要是在后世,像这些个手握重金的豪商可是官员们极力联系的对象,尤其是像周钧这号的行业龙头,混个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便是省长见了多少也得给点面子,更别说跪倒拜迎了。无奈,他们实在是生错了时代呀!只看《大唐律疏》中明确规定“工商”子弟不得参加科考,便知唐时商贾身份之低,以及以官员们为代表的士林对商贾排斥鄙薄之深了。

    刚下车的于东军吃这宏亮的声音一逼,脚步竟往后退了一下,这才站稳,明确感受到商贾们情绪的他哈哈一笑,“都起来吧,今个儿你们才是主宾,我是应唐成之邀来做陪客的,主次有别,列位就无需多礼了”。

    “多谢观察使大人”,周钧等人起身之后,便自觉的分外两边,让出了门口中间的道路。

    “观察大人,此女便是这大雅至正园的老板关关”,边陪着于东军往里走,唐成继续绍介着身边的周钧道:“这位乃是襄州最大的漆器商周钧,其一年上缴朝廷的税赋足抵得上一个中等县了,属下在金州修路时也全仗着他及列位豪商们的支持,才得以顺利进行”。

    于东军已尽知唐成操办金州事情的经过,对于周钧这个名字倒不陌生,闻言,缓步前行的他微微扭过头来,“哦,你就是那第一个买下金州码头的襄州周钧”。

    “草民正是”。

    “好,身为商贾而能戮力国事,解地方急难,如此方不负先贤子贡之遗教”,于东军边缓步前行,边悠然声道:“而今观察使衙门已立专司料理地方修路事宜,周钧,于此事上你还需多多支持唐成才是啊!”。

    “多谢大人夸赞。草民定当戮力以助唐书记”,看着脸上神色激动不已的周钧,唐成先还不解,略一寻思后才明白过来原因。刚才于东军口中所说的子贡便是孔子七十二贤徒之一,此人不仅是孔子高徒,且还是个善于经营的巨商。《史记.货值列传》载其“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曾自费乘高车大马奔走于列国,说齐、存鲁、霸越、亡吴。儒家学说后来得以发扬光大、其人居功甚伟。因是如此,子贡也就成了“儒商”之鼻祖。

    而身为一道观察使的于东军在众人面前以“不负先贤子贡遗教”品说周钧,这实在是很高的赞誉了,难怪他会如此激动。

    周钧谢过之后,向唐成投来感激的一瞥,他也是人精儿,自然听得出刚才唐成在给他绍介时所说的话都是为了使其能给观察使大人留一个好印象。如今目的已达,且不管这份好印象到底有没有用,但是唐成的这份用心就值得他感激了。

    可惜,唐成却没能看到他这眼神,因为此时的他正随着于东军的步伐快速的介绍着两边商贾的名字,因是人多,自然不可能再像刚才绍介周钧时一样说的那么多,但语速飞快的唐成力争不漏掉任何一个,总得使他邀约来的这些人都能在观察使面前露一小脸儿。

    见唐成如此,于东军嘴角油然浮现出丝丝笑意,他虽没再说话,但脚下还是配合着放慢了步子,随着唐成的介绍将那和煦的笑脸看向两边的商贾。

    自有唐以来,这也许是第一个正三品高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商贾如何和煦的,亲身遭逢此事,两边商贾们的心情激荡不言可知,与此同时,他们看向唐成的眼神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以前他们还仅仅只是将唐成视作一个有官方背景的生意伙伴的话,那么此时他们就更多的将唐成看成了朋友,一个真正尊重他们,而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而与之虚与委蛇的朋友。

    哎!大唐各级衙门里,能像唐成这般对待商贾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绍介完毕之后,商贾们众星拱月的拥着于东军向园内走去,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在前导引路途的关关却并不曾将众人引向正厅,而是纤手虚邀,在两边花灯的琉璃光亮中引领众人向后园走去。

    ……………………………………

    PS:我是个倒霉蛋子,明天周末都休息不成,还得被抽去监考公共课,哎,攒了几天的衣服也没洗,痛苦死!

    今天老天爷持续抽疯,天热的跟下火一样,关注了一下天气预报,貌似未来几天都不会有雨,这日子是越来越没法过了。在此也提醒下书友们,千万要记得防暑才好。

    最后,还是吆喝一声月票吧,如今的天气状况总使人懒洋洋的,干啥事都这样,希望书友们能刺激刺激我,脸红拜谢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一夜!〈求月票〉

    唐时的房舍都极宽大,尤其带着园子的就更是如此,中唐大诗人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置一园前后十五亩,尤言促狭,由此可见一斑。

    张子川帮唐成买下的这个园子尤其的大,总其面积不下当二十二三亩,除了前面华美的厅堂之外,这栋宅子里花费心思极大的便是后花园。

    皓月当空,在如洗的月光下,大雅至正园中花灯处处,橘黄的灯光不仅增添了几分月儿的明亮,更于无声息之间冲淡了月光的清冷,为整个园子平添出几分温暖之意。

    “这月门倒也精致”,侧身之间笑说了一句的于东军刚一迈过那道月门,便觉一股带着微微水雾的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待转过头来的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失神忘语。

    不仅是于东军,紧随其后而入的那些商贾们竟然无一不是如此,便在这瞬时之间,整个人群蓦然就此停住,惊诧而赞叹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在清寒的月辉及花灯光芒下,眼前呈现的是一副郁郁青青的秀山丽水,放眼望去,半坡型的麻石小路下水声淙淙,竹叶摇响,其间有楼有台,有亭有榭,悉数掩映在构思巧致的叠山垒石之间,其间更隐隐可见反射着泠泠月辉的涟漪水波,以及那水波之上如新月般卧波而立的小桥,楼台亭榭及山石水桥之间则是繁花丛丛,竹林片片。

    这山这水,这楼台亭榭,还有这水波卧桥,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浑融和谐,恰似一副绝品的江南山水长卷,乍睹此景,惊叹爱赏之余,同为文士出身的于东军脚下竟是不忍迈步,生恐一脚踏去便踏碎了这副绝美天然的山水长卷。

    大雅至正园正在道城最繁华处,明明深知自己是在热闹的街市,但甫入此园,于东军恍然之间却似走入了城外的青山秀水,一时间脑海里无数首前贤吟咏山水田园的诗作涌上心头,心中诗境与眼前山水融而为一,在这一刹那间,于东军浑似走进了一个迷梦,一个根植于每一个文人心中抹不去的山水田园之梦。

    见到于东军一脸惊叹的样子,唐成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近三个月的时间,耗费大量钱财及人力,他要的就是眼前这个效果。

    中国的古人们对于营造园林有着一种特殊的偏好,然则园林营造之风开始的虽早,但在早期的很长时间里一直追求的仍是朴拙之美,园林阔大有余而精致不足,当下的唐朝便正是如此。营园艺术直到明清之际才达到顶峰。而眼前这个大雅至正园,便是唐成综合了后世苏州拙政园、狮子林、随园、留园、网师等名园的游赏精华,再经本道第一治园名手金健友通过技术手段实现出来,可以毫不自夸的说,眼前这座园林绝对是远超时代水准之作。

    对于见惯了粗疏园子的于东军及众商贾来说,乍见这一超时代的大雅至正园,其视觉及心理冲击就类似于在后世七十年代突然看到二十一世纪制作出的科幻大片一样,最初的震惊过后就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众人不说话,唐成也自无言,良久之后,才听于东军一声轻叹道:“本使昔日供职工部时,也曾遍游乐游原上诸家园林,然则平生所见,此园经营之精,匠心之妙实是远胜侪辈多亦”。

    “多谢观察使大人夸赞,大人请”,唐成边陪着于东军往前走,边轻声笑道:“此园共有十四亩,于这十四亩之内建有楼台亭榭及书斋、客舍共九十六间,中有小径、曲桥及回廊连接,力求清新典雅之诗意。概而言之,造园亦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方称佳构,最忌堆砌,最忌错综”。

    闻言,于东军猛然停住了脚步,“哦,此园竟是出自你手?”。

    “属下可没这本事”,唐成笑着摇了摇头,“此园系有金健友所建,属下只是在其建园时提了些想法而已”。

    “噢,你提的都是什么想法?”,于东军边走边饶有兴致的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去岁末时属下曾往扬州一行,其间也曾游赏过康乐名园,却感此园虽大而拙,无奈却失之于山水意境。这次正好得着这样的机会,窃试以作诗之法用之营园,力求通过离奇之构思以表达胸中意蕴,当使一亭一池,一楼一阁,一台一榭,一花一木皆悉心部署,以得平中见奇之诗趣……”。

    此前在于东军及众商贾们心中,唐成的形象就是一个平底生金,脑子灵活的经营者,或者再直接些就是个善于替衙门敛财的生意人。但此刻月辉花灯之下,在眼前山水画一般的园林中,耳听脚踏麻石小径的唐成侃侃清谈,这环境,还有他口中所说的一切,都为他笼上了一层看不见,却又能清清楚楚感觉到的读书士子气息,也就是在这一刻,许多熟悉他的人才猛然间想起,原来唐成是还有一个道学士子身份的。

    “造园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平中见奇,说的好!”,于东军微笑着击节而赞,“举一二能反三,唐成读书有成啊”。

    “节度使大人谬赞了”。

    说话之间,几人已来到园中那一泓小湖旁,此时湖畔竹叶丛中早设有若干座头,每副座头上各有香炉,酒瓯,玉盏及下酒清淡小菜,随着唐成向于东军束手邀坐,身后竹林中缓缓走出一群妙龄女子,这些女子颜色姣好,身形婀娜,最难得的却是气度出众,此刻身穿宫装穿林踏月而来,其人本身便是一副极美的宫装仕女图。

    众客在仕女的导引下各于湖畔竹林中坐下,身前是反映着月光的湖水,身侧是临风夜唱的竹林,再加之身畔散发着微微馨香,正持瓯添酒的宫装仕女,眼前的一切不仅使诸客们暑气尽消,更飘然多出几分离尘脱俗之感。

    这时最主要的应酬手段便是歌舞宴饮,但对于今日的座中诸客而言,纵然久历欢宴,却无一次能如今晚般带来如此之多的惊喜与赞叹。

    “娘的,啥事一跟唐成沾上,总得让人有惊喜”,竹林中一商贾坐定后刚说完这话,便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这样的环境里实在不适合说那些惯熟的口头禅。

    见他如此,旁边不远处的那个客人笑着道:“是啊,要不怎么说唐成是七窍玲珑心,下回一定得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带来看看,这地方就是有读书人的味道,往这一坐就感觉身上清淡了三分”。

    “是,这地方也邪性,还真是能消俗气的”,开始说话那商贾点点头,“下回再有客人来,直接往这儿带就是了,就不说别的,冲着这个园子,道城里其它地方还真就拿不出手了”。

    …………

    竹林中三三两两的议论时,观察使于东军已端起了面前的酒盏。

    “好园,好酒”,放下手中的酒盏,于东军深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笑着向不远处陪坐的唐成道:“下面该是什么?”。

    “请大人细听”,说话之间,唐成微举双手清脆的两击掌。

    随着唐成的击掌声,一声琵琶突然从众客面前的湖中不远处激荡而起,这琵琶之声蓦然而来,一来之后便铮铮而起,瞬时之间打破了大雅至正园的寂静。

    众客座头处悬有宫灯,而湖中却是一点光亮也无,这一明一暗之下,就使得客人们眼前的湖面上益发的幽暗,幽暗之中,因看不清那弹奏琵琶的到底是谁,反而促使众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破空而来的声声琵琶上。

    唐时富贵人家凡宴饮必有歌舞以助其兴,而今晚能应邀而来的客人们更是宴饮场中的行家,是以虽不习音律,但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来,即使说不清到底好在那里,但对于好坏本身的判断力还是尽有的,这就如同好吃者虽不一定就精于做菜,却一定精于品菜是同一个道理。

    轻拢慢捻,挑、抹,勾,尤其是那极难的轮指应用,湖中琵琶声响起没一会儿,岸边的小声议论已经戛然而止,此刻,在惊叹精湛的琵琶技艺时,众人心底最多的一个疑问就是,这弹奏琵琶的到底是谁?道城里什么时候竟有了这等国手?

    琵琶声声越来越急,高昂处巨峰插天,低回处水流森渊,飘扬处白云轻拂,险拙处石阻长川。

    “《蜀道难》”,听到兴动处,于东军忍不住开言赞道:“好一曲《蜀道难》!”。

    《蜀道难》乃是古乐府名曲,此曲意在述说蜀道之险,时光流逝,配合曲调而歌的诗辞虽屡有新创,然则曲调本身的变化却不大,是以于东军一听便知。

    正在他赞叹出声时,这曲调的第一叠已经结束,恰在于东军意犹未尽的惋惜感叹之时,琵琶一转,二叠复转,于此同时,一声饱含苍凉的慨叹在琵琶声中雄浑而起: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随着这一声苍凉的叹歌,适才幽暗的湖面上蓦然光华大放,盛放光华笼罩着的是一座在水面上微微漂浮的平头画舫,此时,那画舫临水一角正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以不断的轮指之法疾拨着琵琶,而在画舫正中处的则是一个赤裸上身,露出一身棕黑筋肉的壮年歌者,歌者身后那五个正跳着健舞的丁壮与他一样装束。

    从琵琶到歌者,再到那伴舞的丁壮,此时画舫中的音声色表现出的全是烈烈的阳刚。

    盛放的光华中,那赤裸上身的歌者随着伴奏的琵琶接续放声长歌: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到此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枯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

    自南北朝齐梁间宫体诗大兴以来,历隋而至唐初,在诗坛占据主流的便是绮靡轻艳的宫体诗,中间虽有初唐四杰及陈子昂变革诗风,但一则时间去此未远,再则在诗歌的总量上也远远不及,是以此时人们歌舞宴饮之时听的最多的还是婉媚的宫体,而歌诗者也毫无例外的皆是歌女,纵有一些例外的,那也是眉清目秀的娈童们不男不女的依依呀呀。

    酒席宴饮之中早习惯了怀抱琵琶的纤纤歌女,听惯了柔媚的宫体诗,眼前这个划破大雅至正园的长歌恰似一道闪电,彻底的颠覆了座中诸客对于宴饮歌舞的常识。

    疾如暴风骤雨般的琵琶,裸露出全身强健筋肉的歌者,放声而唱的又是这样一首豪情奔放的长歌,从慨叹长歌的那一刻,湖畔诸客便已被这扑面而来的豪情及豪气所夺,而这豪情与豪气,诗歌中的狂放的感情,极其夸张的想象又于无声之中点燃了他们血液中男人的豪兴,千载之后,当后世学子每每读到李白的歌行体名篇时犹觉心情激荡,遑论眼前这般经过种种造势,又有那琵琶那健舞伴奏?

    待歌者唱到第二遍时,座中诸客已有人忍不住的站起身来相和而歌,纵然诗句记不住,却也不忘跟着琵琶哼着节奏,一待歌者唱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时,则放声而应,其声之大,直使惊飞的夜鸟再度盘旋高飞,一时之间,整个大雅至正园中气氛热烈的便如熊熊火焰,飞舞奔腾。

    一连三遍,当歌者在巨大的应和声中终于唱完最后一句时,画舫上花灯一盏盏熄灭,盛放的光华渐次归于朦胧直至幽暗,与此同时,湖畔竹林中接连响起“倒酒”的吩咐声,这些胸中豪情犹自未消的豪商们在喊出“倒酒”这两个字时,都比平时短促有力的多。

    接过酒觞一饮而尽,任那淋漓的酒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丝缎长衫的胸襟上,仍然站着的诸客将满饮后的酒觞重重往案几上一顿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长声赞道:“痛快!”。

    “好一个危乎高哉的蜀道,好一个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于东军毕竟身份不同,并不曾像那些商贾们一样起身相合,但他胸中的激荡却是半点也不少,将手中紧紧捏着的酒觞往案几上一顿,于东军慨声道:“好曲,好辞,好痛快!”。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到此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蜀地之难行竟至于此”,向奉酒的仕女摆摆手示意之后,唐成起身到了于东军案几旁,边亲自提过酒瓯倒着酒,口中边道:“然则蜀地之难行虽如此,依旧有壮士登绝壁,临深渊,于不可攀的畏途巉岩之中凿通道路,这等豪情,这等功业,这些开山劈路的壮士实是让人每一思及便油然而生无限敬仰之情”。

    “说的好”,于东军就是将修路作为毕生之事业,此时听唐成此言,胸中本自未衰的豪兴陡然又涨三分,“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能得这一句之赞,我辈修路之人便是死于万丈绝壁,亦当含笑九泉,死得其所”。

    说到这句话时,于东军脸上又现出了那与年龄绝然不符的明澈笑容,而他的双眼中也是熠熠生辉,粲然闪耀着发乎于理想的光芒。

    “大人此心,属下佩服!”,退后一步,唐成这一个拱手之礼发自深心赤诚,无比真挚。

    “罢了,罢了,适才所歌之《蜀道难》绝是新辞,那做辞之人现在何处?”,于东军向唐成连连摆手道:“去,把我给我请来,本使定要邀他一大觞”。

    闻言,唐成脸上一红之后,回到自己的座头捧过酒觞,遥向于东军邀饮道:“大人,请!”。

    “是你?”,猛然起身的于东军讶声道:“这《蜀道难》的歌辞是唐成你作的?”。

    瞬时之间,观察使大人的异常举动将满座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

    这一夜,大雅至正园异彩大放;这一夜,被四明狂客贺知章一读之后赞许为非谪仙之才不可为之的《蜀道难》横空出世;这一夜的惊喜及惊奇必将随着满座豪贵之客们的传扬而流布开去,最终震动柳林坊,震动道城文坛,至于其影响所及究竟能流播到何种程度,却是非现下可知了。

    ………………………………

    PS:天气预报真是不可信的很,昨天查的时候还说三天之内都不会有雨,今天就来了一场,郁闷的是那时候我刚刚洗完衣服!哭死,老天爷呀,耍人也不是这样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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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唐成开出什么条件,老子也咬牙认了。〈期盼奇迹求月票〉

    毫无疑问,是顾客的层级与档次决定了商家在行业内的地位,不管是酒楼、客栈,还是像月明楼以及大雅至正园这样的地方,决定它影响力的不是商家自己的吹嘘,而在于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大雅至正园开业的这一天,可谓是将山南东道最顶级的豪商们一网打尽,唐成凭借他的身份和职司做到的这一点,在整个山南东道所有的商家里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而当这些本道最顶级的豪富皆对大雅至正园的华贵陈设,尤其是那如神来之笔般园林赞叹不已时,对那些未能与会的商贾们而言,其冲击力是巨大的。无形之间,大雅至正园已然超越了单纯作为一个消闲场所的意义,在他们看来,能到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让这么多大商贾都称赞不绝的地方你竟然都没去过?哎,丢人哪,这都实在不好说自己是有钱人!

    与此同时,单纯从传播的角度而言,信息由上向下传播不仅能传播的更广,且信息的真实度更容易让人相信。不管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但坊间的百姓总是喜欢关注并津津乐道豪富们的举动,这些豪富们说别的他们也许不会信,但当这些人异口同声的夸赞某个地方华美时,却没有人会去怀疑。

    如果说商贾们限于身份,口碑传扬还有局限的话。那么本道第一人的观察使大人亲临大雅至正园的开业宴,这个消息本身对于大雅至正园来说就是最好,最为强劲有力的广告宣传。

    这个广告宣传的力度之大,甚至远超始作俑者唐成的预期,在这样一个人分“官、良、贱”三等的典型官本位社会里,观察使因其地位而使其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官场,对于商贾,对于士林,对于市井百姓可谓是全方位的震动。毕竟由于商贾特定的身份限制,在此前的记忆里,人们实在想不起来还有那个商家开业时能让本道第一人亲自去捧场的。

    仅仅是在一夜之间,刚刚开业的大雅至正园就以一种华美的形象成为整个道城议论的焦点,市井百姓们议论最多的是大雅至正园古怪的名字,它的老板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样的硬扎关系,竟然能在开业的时候把那么些个富豪和观察使都请去。啧啧,连那些个有钱人都说好的地方儿,吃一盏酒,上一道菜得花多少钱?

    商贾们津津乐道的是与观察使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的会面,大雅至正园考究的陈设,雅致惊艳的园林,还有那气度出众的仕女、手法高绝的乐工,当然,说到最后时,他们总是会在无意之间显露出那块晶莹欲滴的玉牌,并无意的说起这样的玉牌有着怎样的特权,最最无意要说的就是这样的玉牌在整个山南东道仅刻发有一百五十面,说到这个时,他们的语气是不约而同的轻淡与随意。

    士林当然也在议论,除了议论大雅至正园老板的背景,议论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乐工及侍女之外,他们最关心还是那首被观察使大人击节赞赏的《蜀道难》,这年头科举录取的比例太小,读书人出头实在不易。由此,行卷和干谒就成了士子们必须学会的技能和人生经历,向谁行卷干谒?不就是那些诗坛领袖和位高权重者嘛!怎么行卷干谒?还不就是诗。

    而在大雅至正园里放声一歌的《蜀道难》可是把这两遭都聚全了。哎呀,听说写出这首诗的就是一个刚到道学的士子,娘的,能让一道观察使大人这么击节赞赏,这唐成还真是撞大运了。议论着这个消息的时候,诸多士子们既是眼热,又是艳羡心酸,没天理呀,似我这般才华怎么就没能得着这样的机会?

    又羡又酸议论着的同时,这些个同样靠笔墨谋出身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对那曲传说中的《蜀道难》动了兴趣,他们还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首诗到底写的啥玩意儿,竟然能得科举出身的观察使大人如此高的赞誉。

    因是唱词儿,这诗又长,商贾们虽然都赞好,但要仅凭听了两遍就把长诗全部默出来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无奈之下,一些既好奇,又因文无第一而心中不忿儿的士子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大雅至正园。狗日的,果然是连豪商们都赞好的地方,这大雅至正园里的伙计都比其他地方的同行胃口要大。等闲三五十文钱根本就看不到眼里,直到花费了两贯的打赏才好歹把全诗给弄出来。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拿到这诗之后,士子们就习惯性的按着平日诵诗的节奏来吟诵起来,毕竟诗是个讲韵律,讲对仗的物件儿,只有读出来才能更好的品评体味。

    但是,很快这些士子们就发现不是个事儿,当他们用往日那种慢条斯理,一咏三叹的方式来诵读这首诗时,读着读着气儿就不顺了,这首狗日的歌行体总是让人忍不住的就越读越快,越读声音越大,当士子们最终调整诵读方式一口气将这首诗读到底之后,就感觉前面那股子憋着的气终于酣畅淋漓的吐了出来,这感觉,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一传十,十传百,初来道城参加何园文会的时候,唐成盼着别人读诗都没人读,现如今却是士林里寻着,抢着,甚至不惜花钱买着去读。这世事还真叫一个没法儿说,正是在这种古怪的情况下,这首《蜀道难》飞快的传遍了道城文坛,并以其一道之首的区位优势迅速向下面各州士林传播开去。

    虽然列位士子们每个人都自觉能从这首诗里面找出一两个毛病,比如,这个“方”字炼作“相”可能会更好等等,但纵论整首诗,这要让他们说个不好吧,还真是说不出口!一块儿没雕琢出来的璞玉你还能说它是个一钱不值的石头,但面对已经熠熠生辉的晶莹翡翠,再要强指它是石头,这就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还能干这指鹿为马的不要脸之事?

    ………………………………

    大雅至正园的一处别致书房内,唐成看着来福放在案几上的那一叠飞票,随手过去扒拉扒拉,见全是些一贯、两贯的面额,约莫下来总数得有个七八十贯之多,扒拉完后,唐成笑着道:“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买”。

    来福知道唐成的脾性,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谢过之后将那叠飞票收进袖中,“就刚才还有人问的。大官人身边就我一个长随,谁都知道要买诗就得来找我”,言至此处,来福一笑道:“不过这也有一宗不好处,现如今不说那些来买诗的,就是园子里的人都想着我来福是个见钱眼开好收买的,不过才几天功夫,这样的小话儿我都听好几遭了”。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行了,你就不用再递话儿了,此事既然是我让你办的,你就别担心这个”。

    唐成话刚说完,一身儒服的孟浩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唐兄,你找我”。

    见状,来福自去准备茶水,唐成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浩然,这些日子累着你了,咋样?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这大雅至正园中除了楼台亭榭之外,也如后世的那些苏州名园一样,筑有书斋和客舍,开业的第二天,唐成索性就从客栈里搬了进来,而与他结伴为邻的便是孟浩然。

    “别人住一晚至少也得十五贯钱,就这还得排队等着。这地方还能不好?”,孟浩然说完,两人相视之间俱是一笑。这几天大雅至正园里生意好的爆棚,不得不限量放客人进来,而在这仲夏之夜,客人们最青睐的不是前面的楼,而是后边这个山水画卷一样的园林,如此一来,园子里设计的那些客舍就显得不够用了,付了定钱要在此园住上一夜的客人都排到近月以后了。

    “行啊,你住的合适就好”,唐成邀着他坐下之后,遂又问道:“衙门里怎么样?呆的可还习惯?”。

    “唐兄你已订好了章程,我们按着章程办就是,里面诸位同僚也都不错”,虽然两人如今是份属上下级,但自从孟浩然第一次叫“大人”被唐成阻止了以后,两人如今在私下里便依旧循着以前的称呼,“只让我没想到,那张相文少兄平日里看着生性好动,但办起公事来却的确是好手儿”。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顺手将来福奉来的茶分给孟浩然一盏,“我这个二弟别看平时没个正形儿,但最是能分清楚轻重缓急的,什么事交给他尽可以放心。嗯,你在衙门里适应我就放心了,我正筹备着在园子里宴请道学里的学正、学监及那些个进士和明经科学子,过些日子等这条线搭上之后,再想办法给你弄个道学的名额,介时你我便可以结伴进京赶考了”。

    闻言,孟浩然全身一震,但他脸上分明满是感动,嘴里却一句话都没说。《论语》有云:君子当敏于行而讷于言,尤其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对待感激的最好方式就是通过行动报答,嘴上反倒是说不出什么来。孟浩然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君子。沉吟了良久之后,心情平复下来的他才缓声道:“宴请学正、学监?这些人最矜身份……”。

    “放心吧,这事儿有我”,扭头看着孟浩然,唐成嘿嘿一笑道:“少兄许是还不知道吧,咱这园子里可又多了一个名份上的邻居”。

    “谁?”。

    “于使君哪”,唐成低头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看来咱们这位使君大人确实是很喜欢这个园子,虽然于大人可能一个夏天都来不了两回,但那间客舍毕竟是以他的名义留下的”。

    闻言,孟浩然一阵儿沉默,随后长声叹道:“说来你我同年,以前倒也颇有几份自负才华,只是自结识唐兄之后……”,言至此处,孟浩然轻轻摇了摇头,“人言功夫在诗外,山川地理,人情世事皆是学问,与唐兄一比,此前的自负倒真显得可笑了”。

    “你我知交,说这个干什么”,见孟浩然面有神伤之色,心下大感惭愧的唐成忙转了话头,“对了,这次请浩然你过来还就是为诗的事儿”。

    “噢?”。

    “咱这园子里每晚至少得唱上两首新诗,且这诗的质量还要好,为此,我真是挠头的很哪?”。

    “自《蜀道难》开篇以来,这几晚园中的歌诗我可是都听了的,唐兄才思泉涌,连着这几日所歌之新诗无一不是上上之品,士林如何我不知道,观察使衙门那些同僚说起这些诗时可都是赞不绝口的”,说到这里,兴致大起的孟浩然放下手中茶盏,“尤其是那一首‘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更是提及者甚众,这还是节令有些不对,今冬到来之时,我料这首五言必将成为道城最脍炙人口的进酒诗”。

    “罢了,罢了,浩然莫要再说”,唐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偌大一个园子天天都得要诗,为了本园名声,还得是好诗,我实在是独木难支啊,这不,连不应景儿的旧作都搬出来了。”

    唐成脸上笑的苦,心中更苦。为了实现他初建大雅至正园时的设想,好诗就可谓是最不可或缺,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尤其在这开业初期更是如此。只是说来容易,找这么多好诗可就不容易了,他记得虽然多,但许多却是现下不能拿出来用的。抛开这些,那些个著名诗人的经典名作也不能可着一个人的借,这要是现在就把李白、杜甫的代表作都给弄完了,这……这也太那个啥了。

    想着轻松,其实不穿越的人永远不知道穿越者剽窃名作时的内心挣扎,尤其是面对李白这样的心中偶像时,谁能狠得下心把光芒万丈的偶像给亲手毁了?两造里凑一起,左一权衡,右一思量的,哎,难哪!

    “浩然,无论如何,从明晚开始你得顶上去了,最近没写诗?那不还有以前的旧作嘛,啊,就这么说定了,稍后你多些心思整理一下,借着咱们园子,待你诗名传扬出去之后,也方便活动道学名额”,唐成摆了摆手示意孟浩然不用再推辞,“除此之外,就你我两人也是不够,浩然你想想以前结交下的那些朋友里有谁写诗写得好的,也一并延揽过来,不过一定得是好诗才成,替他们扬名就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凡经本园采用的诗作一律有润笔奉送”。

    “行啊,稍后我就去信。不过按园中的用量,一天两首,还都得是好诗,即便我能联系上一些,这也远远不够啊”。

    “撑吧,无论怎么着也得撑上两个月”,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后,唐成狠声笑道:“最多两个月,咱们园子在歌诗上的口碑就能正式确立了。浩然,到那个时候,可就有大把想出头的人得哭着喊着的送诗过来了。不过在这两个月里,凡咱们园子发唱的新诗一定得是上佳之作”。

    ………………………………

    唐成这边忙活着大雅至正园的时候,隔坊的月明楼里也甚是热闹。

    依旧是那么几个人,正在说话的也同样是性子最急的苏三欢,一脸不甘的他紧盯着岳超群:“岳哥,这都好几天了,隔壁大雅至正园跟耙子一样搂钱,咱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苏三欢这一开口,其他三人也是紧随其后。

    “是啊,岳哥,如今这道城里的那些个有钱主儿们都疯魔了,张口闭口的都是大雅至正园,再这么下去不成啊”。

    “以前说到道城的青楼,谁不要先提月明楼?如今再听听,‘月明楼比大雅至正园差远了’,岳哥,这样的话您能忍?”。

    “这不仅是说月明楼,这是在打咱整个柳林坊的脸,岳哥你能忍,我们……”,正在这个老板慷慨陈词时,房门开处,一个仆役装束的汉子走了进来。

    至此,适才一直微闭着双眼的岳超群坐正了身子,没理会那慷慨激昂的老板,而是看向仆役道:“怎么样?”。

    “癞子七的腿也被打断了,是昨晚三更天的事儿,小的刚去看过”,说到这里,那仆役的声音颤了颤,“到癞子七这儿,那天跟着刀疤胡一起去的二十三个人没漏一个,全都断手断脚了”。

    刀疤胡是谁苏三欢他们自然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他们更是清楚,此前只是听说他被抓进去了,这全都断手断脚的消息还是第一次听说,二十三个人全都断手断脚,无一幸免!一时间,整个屋里鸦雀无声,直听那下人干巴巴的声音道:“另外,万巡检让我给老爷捎句话儿”。

    岳超群的目光扫过突然之间呆若木鸡的苏三欢等人后,回到了仆役身上,“说”。

    “万巡检说他也是逼不得已,请岳爷体谅他的难处”,偷眼瞥了主子一下儿后,那仆役复又用干巴巴的声音道:“万巡检还说这些日子请岳爷多包涵忍耐些,就是有什么也等于观察调离之后再说,要不他为难也没什么,就怕令狐大人也得跟着为难,事情真要到了这一步,大家就都得为难了”。

    令狐大人就是月明楼最大的依仗,也是柳林坊各青楼的靠山里官儿最大的一个,一听这话,苏三欢等还能不明白是啥意思?愣了片刻之后,刚才还是呆若木鸡般的他们脸色猛然变的刷白,“岳……岳哥,刀疤胡在里边儿可招出什么了?”。

    “招什么招?那唐成根本什么都没问”,闻听此言,苏三欢四人脸色猛然一松,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岳超群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嘿嘿冷笑道:“你们就不想想他为什么不问?”。

    就这一句,刚放松下来的苏三欢四人又是一抽:“岳哥的意思是他知道是谁干的?”。

    “一个能在开业的时候把满道豪富都请去,把观察使都请去的捧场的人会是个笨蛋?你们谁能做到这一步?”,岳超群玩味着苏三欢等人的脸色,一字一顿道:“既然他不是个笨蛋,那你们说他为什么不问?”。

    “咋办,岳哥”,苏三欢说这话的时候,颤抖的声音里隐约都带着哭音了,“这可咋办哪?”。

    “咋办,你们不是忍不了!跟他拼了就是”,岳超群冷冷的话里有着说不出的讥诮。

    这还是人话嘛!

    凄凄惶惶的四人愣怔了一会儿后,还是苏三欢反应最快,起身之间就到了岳超群面前,“岳哥,你早就知道这事了,你肯定有办法的”。

    “你们忍不了嘛,我有什么办法?”。

    一听岳超群这话的语气,反应过来的几人顿时凑上去一通好话,良久之后,才听岳超群淡淡声道:“我拿的主意你们能听?”。

    “听,孙子才他妈不听”,苏三欢四人这一会真是点头如捣蒜,“岳哥,你就别搓弄我们了,到底啥章程啊?”。

    “硬的不行自然就是软的,打不过就得……谈”。

    “谈?”。

    “我问你们,你们这几天的进项真就像你们刚才说的那么不堪?”。

    “没……没比以前少多少”。

    岳超群闻言,冷冷的哼了一声,“知道为什么?”。

    这次接话的是另一个老板,“大雅至正园只是素陪,里面没有皮肉生意”。

    “当日刀疤胡去的时候,大雅至正园是准备好了随喜钱的,后来还加了三成”,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几人都是一愣,岳超群没理会他们,顾自言道:“那唐成既然知道刀疤胡的事儿是谁指使的,他能在牢里把刀疤胡二十多个人都给废了,但月明楼这几天却还能照常做生意,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

    “蠢货”,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后,岳超群才又道:“这说明他是个知道规矩,做事也愿意讲规矩的人。”

    “知道规矩的人就明白大家都是为了财,我们派刀疤胡去是为了财,他废了刀疤胡他们也同样如此。既然都是为了财,那一味的斗血气之勇就没必要了,这样的人随时都能谈的”,言至此处,岳超群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园子沉声道:“只要能守住不让大雅至正园开皮肉生意这一条,这回唐成开出别的什么条件老子也咬牙认了,你们他妈都得好好的跟着办。谁要是觉得忍不住,刀疤胡就是下场!”。

    ………………………………

    PS:监考回来,今天其实很累,原本想写个四千字就休息的,没想到竟然弄出六千多来,呵呵,于我而言,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呀。

    一喜之外的另一喜是本书的月票竟然涨到了658票,在分类月票榜上距离第六就差不到两百票了!眼瞅着还有两天时间,这感觉真是挠心挠肺的,列位,拜托了,还有月票没投的请支持本书吧。最后两天搏一下,也许奇迹就那么发生了!

    奇迹之光,请照耀《唐朝公务员》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媒介为王,渠道为王〈加更求月票〉

    大雅至正园后的书斋内,唐成翻开手里这张极其考究的名刺,扭头向关关道:“岳超群?”。

    “阿成你不是吩咐过要去探探月明楼的底?”,关关素手纤纤的提过茶瓯帮唐成满斟了茶水,“这岳超群就是月明楼的老板,据说整个柳林坊的青楼也都以他马首是瞻”。

    “不请自来?有些意思!”,听说岳超群是月明楼的老板,唐成已是意动,听了关关后面一句话后,更是兴致大增。略一沉吟之后,拍了拍手中的名刺,唐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请他来”。

    方才在前面吃茶的岳超群见到唐成后明显的吃了一惊,这些日子他虽然一直在打听唐成的消息,然则却不曾问过其年龄。他的确是没想到能将大雅至正园闹出如此大动静,更难得做事有放有收的唐成竟然会这么年轻。看他这年纪,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样子吧!

    唐成没在意岳超群的吃惊,见他走了进来,起身拱手迎上去笑道:“月明楼乃道城风月之首,早闻岳兄大名,今日始得一见,幸会,幸会,岳兄,请!”。

    “早闻岳兄大名”,听到唐成这句话,岳超群心中一跳,但脸上却是没显出异常来,“今日之道城,又有谁能在大雅至正园面前称风月第一,唐少兄太谦了!”,岳超群含笑还礼,“少年俊彦,出手不凡,幸会,幸会!”。

    邀着岳超群坐下,唐成亲为其分花点茶之后,这才与一边坐下,至此他也没再多过寒暄,径直开言问道:“不知岳兄今日此来是为何事啊?”。

    没料到唐成这么直接,一坐定之后也无试探便直入正题,低头呷了一口茶水的岳超群放下手中茶盏时,已决定放弃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弯弯绕遮掩话语,“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某此来是专为致歉的”。

    这个岳超群倒还真有些光棍儿的气度。当硬当硬,当软则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难怪能成为柳林坊的龙头。心下寻思的唐成抬起头迎上岳超群的眼神,“噢?”。

    “刀疤胡之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唐少兄莫要介意才好”。

    岳超群说完这句,脸色并无半点变化的唐成什么都没说,依旧是一脸微笑的看着岳超群。

    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见唐成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低头之间微微摇了摇头的岳超群重新对上了唐成的眼神,“此来除致歉之外,某还有一事相询”。

    道歉之后,难道不应该说说怎么补偿?有点意思了,道歉就是个幌子,岳超群分明就是来谈判的,明白这点之后,唐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惊喜,无心插柳,看来他当初建大雅至正园时的设想当能更快的实现了。

    借着给岳超群添茶的功夫稳了稳心神后,唐成和煦道:“岳兄请说”。

    “自大雅至正园开业以来,一直便是素陪。某想请教少兄的就是,园子是否能一直如此?”。

    “原来他要的是这个”,略一寻思之后,唐成自然就明白了岳超群的意思,自己的大雅至正园紧邻柳林坊,且是生意这么火爆,不可能对柳林坊的生意没有影响。但只要是园子里不做皮肉生意,那么就不会冲击到月明楼的核心利益,毕竟这是他们来钱的最主要门路。

    明白这点之后,唐成心里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了,从最初设想及这个园子的功能时,他就没想着要操皮肉生意,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一点竟然能在此刻成为他赢取利益的筹码!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要是不好好利用一下这送上门来的便宜,那可就太委屈自己了!

    “岳兄来之前,我正与家姐商议此事”,言至此处,唐成伸手指了指关关的同时,停住话头看了看闻言有些色变的岳超群后,方才笑着接续道:“现下园子里实在是忙,许多事情就有些兼顾不过来,不瞒岳兄,我与家姐正有些拿不定主意。岳兄此来,倒正好请教,不知以岳兄之意,本园于此事上该当如何是好啊?”。

    闻言,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岳超群的衣衫上已多了点点水渍,不过他却一点都没察觉,此刻双眼紧盯着唐成的他已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猜度这番话的用意上。

    从神色全无什么变化的唐成身上,岳超群实在看不出什么来,良久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徒劳的猜度。

    “唐兄莫非还怕钱咬手不成”,笑着说完这句话,岳超群猛喝了一口茶水后,脸色一变为端肃道:“不过少兄既然问我的意思,某自然是希望大雅至正园便是眼下这般最好”。

    言至此处,岳超群一顿之后又特意补充了一句道:“这不仅是我的希望,也是柳林坊诸同业共同之所盼”。

    “岳兄说得好,又有谁会怕钱多咬手呢?”,唐成微微一笑,“不过,若真要拂了众意,挣起钱来虽说不咬手,却难免会烫手,哎!这还真是两难哪!”。

    听完唐成所说,心紧紧绷在一起的岳超群长吐出一口气来,“有失必有得,少兄既能体谅我等之难处,那少兄有什么希望的话,我等也必当尽力为之”。

    “好,岳兄此言深得我心”,闻言,唐成哈哈一笑,“不打不相识,此言诚然不虚!”。

    相视一笑之间,室内的气氛悄然消去了刚才的生硬,就连两人的坐姿也轻松了不少。

    “听说岳兄乃是道城同业之龙头?”。

    “什么龙头不龙头的,不过是同业们抬爱罢了”。

    “岳兄太谦了”,唐成端过身前的茶盏边小口呷着,边随意问道:“不知柳林坊诸楼里平日所歌之诗都是从何而来?”。

    “这个?”,岳超群却没想到唐成会问起这无关紧要之事,笑了笑道:“楼里的歌诗不外乎三个来源,一是前朝或本朝传诵天下的名作,这是不要钱的,又都是好诗,不过却也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单靠这些个老调儿也是不成,是人就没有不喜新厌旧的,由此就得时时有新诗补充”。

    “这新诗嘛有两个来源,一则是找本地名家,不过他们的诗虽是好,但润笔也贵,所以多是用在红阿姑或是花会上。除此之外,其他那些姑娘们也得新诗时,要么就从那些落魄文人手中来买,要么楼里干脆就养上几个这样的篾片文人,平时就不说,逢着寒食、中秋这样的节令需要应景儿的新诗时也方便。从长远来看,这两样比起来,倒是养篾片文人更划算些”。

    这情况倒跟唐成打听来的一样。静静听岳超群说完后,点点头的唐成含笑拱手道:“我有一事相求于岳兄,还望岳兄莫要推辞才好”。

    “来了”,闻言,精神一振的岳超群坐正了身子,“少兄请讲”。

    “两月之后,柳林坊最大的十家青楼所需新诗全由我大雅至正园提供,三到四个月之后,覆盖至整个坊区所有青楼。也既是说,除了我大雅至正园提供的之外,其他人的诗一律不得在柳林坊传唱”,悄然坐正身子的唐成双眼紧盯着岳超群,“我可以保证的是,本园所提供的新诗质量绝不会比诸同业现在所用的差”。

    对于月明楼,对于岳超群来说,用谁的诗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他唯一关心的就是一件事,“润笔怎么算?”。

    “提供给前十家的新诗质量自然要比其它的好,费用嘛,在列位现在的花销上最多涨个十一之数,至于其他那些青楼,以前花多少,今后还是花多少”。

    在青楼里,花费在诗上的钱本就不算多,而今只涨十分之一就能换得大雅至正园不涉足皮肉生意的,而大雅至正园若是放开素陪,那月明诸楼受冲击之下又得损失多少?这账一两面算过来,对月岳超群来说,简直就是大赚特赚。

    “少兄可还有其它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从今晚起,柳林坊所有青楼一律停唱何仲达与王群玉之诗”。

    诧异的看了唐成一眼,岳不群什么都没问,笑着道:“王群玉是谁?何仲达又是谁?少兄可还有其它的事情?”。

    看着眉梢里都透出喜意的岳超群,唐成笑着摇了摇头,“只此一件”。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唐成也端起杯子向岳超群举了举,“身为道城青楼聚集之地,柳林坊青楼不下数百家,岳兄多费心了”。

    岳超群焉能听不出唐成这话里的意思,闻言嘿嘿一笑道:“少兄放心,某既然敢答应,就一定做得到。”

    “痛快!”,唐成再无二话,手中茶盏与岳超群“叮”的一声碰响后,仰头之间一饮而尽。

    随即,付出极少,各取所需的两人相视之间,俱都展颜而笑。

    当唐成亲送着岳超群出去时,两人俨然已是多年好友,言笑不禁。

    后世在公司里常听到的那句话果然没说错:只有双赢的生意才是真正的好生意呀!

    目送岳超群的马车去远后,回过身来的唐成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惬意的看着门口上方处的“大雅至正园”牌匾。

    当初决定建这个园子时,他实是没想到设想会这么快实现,今天岳朝群的来访实在是意外的大惊喜,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报纸,资讯基本是靠口耳相传的通讯不发达时代,一首唐诗若想既快且广的传播,专司唱诗的青楼和歌妓们几乎就是唯一的途径,跟这个途径比起来,就连文会都显得范围狭窄且速度稍慢。

    掌握了大雅至正园,尤其是在掌握了柳林坊数百家青楼之后,唐成就实实在在的掌握了诗歌交易平台,一个有着新诗发布权的平台,而这就是当初唐成创建大雅至正园的核心目的。

    如同后世六七十年代的《人民日报》,一夜之间可让一个默默无闻之人天下皆知。而今只要唐成愿意,掌控了新诗发声渠道的他,一念之间可以让一个粉嫩新人的新作在一夜之间传遍道城,并凭借道城一道首府的区位优势由上向下的往下属各州传播;同样,他也可以封杀特定的人及作品。

    媒介为王,渠道为王!

    士林内部的范围毕竟还是太小了,“凡有井水饮处,必能歌柳词”,从柳永到“阳关三叠”的王维,更不论“开元三绝”之一的李白,凡是能在当世称雄的诗家词人,其作品无一不是在民间广为传播,脍炙人口的。即便在道城士林中地位高如何仲达,如果他的诗作仅能在士林内部传播而市井间却一字不闻,用不了多久,那所谓的盟主金身也该黯淡褪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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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月亮,星星啊!就让奇迹之光照耀《唐朝公务员》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针尖对麦芒〈求月票〉

    日子一天天过去,经过操办大雅至正园的忙碌之后,当园子里的事务渐渐归于平静时,唐成的生活也不再像此前那样忙碌的不堪,而是逐渐的轻松并规律了下来。

    园子里的事情上了正轨,日常事务及管理由关关带柳五娘等人照应着足可应付,倒无需唐成再过多操心,至于新诗,唐成索性一次准备好了数十首放着应急,加之又有孟浩然和他的朋友支应着,这一块儿也不显得促狭。

    大雅至正园开业的最初几日,所有新诗都是署名出自唐成,自打《蜀道难》之后,这个名字已被道城士林紧紧关注着,随后几天接连又有新诗传来,且这每晚的两首新诗更无一不是经典之作,随着高品质新诗的接连流出,士林对粉嫩新人唐成这个名字由陌生变为熟悉,对这个名字所显露的“诗才”也由最开始的嫉妒说酸话变得渐次习惯,乃至于到后来的惊艳。

    一时之间,借助于大雅至正园这个特定的平台,唐成这个外来的粉嫩新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道城士林打响了自己的名号,并且随着每晚两首经典之作的出现,唐成的名声也越来越响,然则,正在诸多士子们好奇的揣测着他今晚又将有什么佳作唱出时。唐成的新诗发布突然就此戛然而止。

    随后,士林接着熟悉起来的名字就是襄州孟浩然,他的诗虽然不及《蜀道难》来的那么豪放飘逸,使人吟之便觉血热,但自有一股如山涧流泉般的清淡自然,热烈奔放过后,再读一读这样的清新自然之作,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渐渐的,已不止一人感觉到这个襄州孟浩然的诗里隐约有着前朝陶渊明的遗风韵味。陶渊明之后又是一些其他的诗作,但不管是从最初的唐成到随后的孟浩然,然后再到这些新的诗人,其共性就在于这些诗无一不是上品之作,便这样一天天下来,道城士林里的人已渐渐的开始形成一种印象:凡大雅至正园每晚发布的这两首新诗必是佳作无疑。

    由此,也就有那些渴欲出名的年轻士子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往投大雅至正园,希望循此机会能让自己的诗作为众人所知。

    最开始去的年轻士子们只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去试试的,毕竟他们也都知道文会的内幕,知道年轻人在士林出头的不易,大雅至正园明显是有一帮人的,他们未必就肯把这么好的机会给别人。

    孰知出人意料的是,就在第二天晚上,其中一个士子的新诗便在琵琶国手的伴乐下被唱了出来,虽然投进去的百多首诗里总共只选出了这么一首,但其象征及示范意义却是巨大无比,尤其是对于那些年轻士子们更是如此,他们或许不在乎大雅至正园的润笔,但他们却无法抗拒声名的诱惑,像他们这样的新进后辈,何曾有过这般一诗之出即被整个士林关注的经历?别说经历,这样的事情在此前的道城文坛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大雅至正园的这个举动突然之间点燃了年轻士子们的渴望,一时之间,前往大雅至正园投诗之人比此前多了数倍不止,而随着新选出诗歌的发布,这又更进一步的刺激了士子们的渴望。

    对于这些一腔热血的年轻士子们而言,大雅至正园最吸引他们的地方就在于:在这里,没有人看你的年纪,没有人在乎你的资历,你也无需鞍前马后的帮着跑腿伺候什么人,准备什么年节之礼。你唯一需要的就是才华,以及能够展现出这种才华的诗作,只要有这个就够了!

    即便选中的永远是极少的一部分,但对于大多数年轻士子们来说,他们或许沮丧,但并不愤懑,原因就在于那些被选中的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唱出来的,通过跟这些诗歌的比较,未被选中的士子能看到差距,至少他们明白自己不是被人黑了,而是作品本身确实不如人。所以,虽然自己未能被选中,但他们感受到的却是正面的刺激,更加努力的刺激。

    对于这些经常吟诵着“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的年轻士子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远比文会更公平的竞争平台更有吸引力的?

    反过来,这些年轻士子们对于大雅至正园歌诗的关注,又使得大雅至正园本身的影响力愈发的坚实,厚实。

    而对于受何仲达等人操控的文会来说,大雅至正园的出现是一个另类,一个彻底颠覆了传统文会选拔方式,摒弃了所谓权威,起自于草根的另类。

    大雅至正园形势一片大好,衙门里的份内职司在有章程可循的情况下,冯海洲等人足可应付得来,如此唐成就在前段时间的连续忙碌中彻底的轻松了下来,每天到衙门点卯之后,将事情一交代的他便自回到大雅至正园的书斋,配合着孟浩然选选诗之余,他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自己的课业上。这样忙闲适中的日子真是过的好不惬意。

    只是并不是所有人的日子都像唐成一般过的这么惬意,比如……何仲达。

    “老爷,这些诗……”。

    看着老仆手中的诗稿,何仲达两颊上突然滚起了两道棱子肉,虽然牙齿咬的厉害,但他的语调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安淡醇和,“岳超群又没要?”。

    “是”,老仆黯淡道:“不仅是岳超群,老奴还跑了其他几家大的青楼,他们……”。

    “噢?他们可说了原因?”。

    “没。老奴甚或还说润笔可以少些……”,那老仆刚说到这里,便被脸上突然暴红的何仲达厉声打断,“谁让你自作主张减少润笔的?”。

    看了看突然发怒的何仲达,老仆低下头去,“老奴知错了”。

    无声沉默了许久,何仲达再开口时已恢复了那安淡醇和的名士气度,“罢了,记着以后万事不可自作主张,去吧”。

    老仆刚出去没多久,却又折身走了回来,“何事?”。

    “王老爷来拜,是请见还是……”。

    “请他到书房吧”,说完这句,何仲达又一如刚才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老仆应命而去,书房中的何仲达待他走后,起身先去房中的铜镜前看了看脸色,随即便亲自动手倒了一盆水快速梳洗起来,等书房外的脚步声传来时,梳洗过后的何仲达已是神清气爽,精神奕奕,只看他现在的脸色,谁能想到仅仅就在方才,他还曾控制不住的暴怒过。

    何仲达再次照了照镜子后迎到书房门口,向着正快步而来的王群玉拱手呵呵笑道:“看文山步履匆匆,莫非又有了什么绝妙好辞要与我奇文共赏?”。

    “达翁,你现在还怎能安得下心来写诗?”,王群玉一脸的痛心疾首,“自大雅至正园开业以来,士林震荡,诸多年轻士子受其蛊惑只求幸进,又何曾再有心思安心诗业?尤让人痛心者乃是文会道统日渐衰薄,长此以往,我山南东道诗脉何继?达翁,是可忍,孰不可忍!”。

    闻言,何仲达淡淡的挥手一笑:“小儿辈逞一时意气罢了,文山何等身份,与这些躁进后学计较个什么?来,屋里说话”。

    “达翁!”,看着一脸恬淡的何仲达,王群玉废然一叹,迈步向书房里走去。

    二人安坐之后,王群玉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一顿,“达翁,岂是我要与这小儿辈计较?实是尔等欺人太甚!道城诗坛里,老朽好歹也有几分名望,达翁更是公推的主盟。看看那大雅至正园,自开业之始便日日两首新诗,但这么些日子以来,就不说老朽,便是达翁诗作尔等竟然也敢一首不用,后辈狂妄至此,可还有半点尊师重道之心?其视道城诗坛为何物耶?”。

    “不用老朽的诗倒没什么,只是文山所说损及文会道统一事……”,摆了摆手,何仲达一脸高古的概叹道:“此事确乎不能不予理会,否则我等便是上愧对道城诗坛前贤,下负疚于后辈来者,罪人,罪人哪!”。

    王群玉闻言朗声而赞,“好,达翁此言掷地可作金石声,老朽虽然力薄,却也愿共襄盛举”。

    “这等大事自然少不得借重文山”。

    “却不知达翁有什么章程?”。

    “既然那大雅至正园开业之日能邀得观察使大人亲临,诉诸学官这一途怕是用不得了”,何仲达轻抚着颌下长须道,“某意于近日开办一大型文会,遍邀道城诗坛同好,于后学辈也尽放开,此次文会我等就不参与即题赋诗了,将机会悉数付于后学。”

    “嗯?”。

    “以我等今日之身份,还要与这些后学争风不成?我等于文会上只需做好品评奖掖之事便可,于前辈诗人而言,这也是应尽之义嘛”,言至此处,何仲达拈须一笑,“若此次文会大有成效,我意便将文会一改往日之随意,而是定期举办,有这么几次下来,不仅能凝聚诗坛同道,也可使年轻士子辈远离大雅至正园之蛊惑”。

    “好”,明白过来的王群玉击节赞赏,凡文会必有品评歌诗,这定期召开的文会在功能上跟大雅至正园也差不得什么了。而比之野路子的大雅至正园,文会毕竟是千百年传承的道统所在,只要给年轻人更多的机会,对于他们而言,其吸引力自然要比既无点评又无奖掖的大雅至正园来的更大。有那么几次定期文会的办下来,大雅至正园对士林的影响力自然就会渐次消磨,到那个时候……

    越想越是兴奋,这些日子以来在柳林坊一文钱润笔都没拿到,又被大雅至正园彻底无视的王群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达翁,文会定在什么时候?地点又在哪里?”。

    “先联络人吧,声势务必要大,待这准备好后便立即举行,至于地点……”,何仲达略一沉吟后蓦然一笑道:“自然是离大雅至正园越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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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期末的时候学校总是很忙,周六周末在公共课监考,今天是专业课,明天还有,监考完就是改卷、登录成绩等等,连着一个多星期几乎没休息过,今晚熬到凌晨两点实在是顶不住了,身为兼职写手,又是我这样的码字速度,我知道跟很多书比起来我的更新量都算不上多,但我的确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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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迹,二十二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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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俺郑重声明:水叶子是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既然他们想玩儿,那咱就玩儿个大的〈急求月票〉

    原本过着悠闲惬意好日子的唐成突然郁闷起来,其起因就在于他规划已久的宴请学正、学监及道学进士、明经科士子的事情突然被冲了。

    本来,随着大雅至正园在这段时间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影响力越来越大,而他自己的诗名也越来越高,兼具着道学学子身份的唐成在办理此事时已经很有眉目了,毕竟不管是学正还有学监,他们都并不曾到过大雅至正园,也颇有兴趣来亲眼看看最近搅动起一片风潮的这个园子,听听国手琵琶伴乐下的新诗发布。学监与学正大人已是如此,那些个进士科及明经科的学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这次宴请早在唐成的计划之中,又因为里面夹杂着给孟浩然申请道学名额的事儿,所以他对此看的很重,孰料眼瞅着事情进展很顺利的时候,却突然给冲了,由此,唐成的郁闷也就可想而知,而更让他郁闷的是,这次安排之所以被冲,竟然是因为何仲达等人组织的一次大型的文会。

    这狗日的何仲达,他这次文会的时间选择正好就定在唐成准备宴请学正等人的当日,至于地点,居然就是侧面与大雅至正园仅有一墙之隔的杜姓人家园子,还有更绝的是他这次文会竟然是少有的在晚上开始,更准确的说就是在大雅至正园惯例发布新诗的时间。

    从文会举办的时间到地点的选择,再到文会开始的时间,且不论唐成,就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冲着大雅至正园来的,且是针尖对麦芒的寸步不让。

    当唐成在衙门里听到文会的消息,知道自己筹划已久的宴请被冲了之后,原本这几天过的很惬意的他就像一口气被逼着憋回去一样,真是全身都不爽利。

    憋着憋着,在公案后枯坐了一会儿的唐成憋出一句话来:“要战,那就战吧”。

    正在唐成筹划着该怎么反击这一次文会的时候,他的公事房外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杂役,言说观察使大人要召见他。

    房州官道正修到要紧的时候了,于东军这些日子且是忙的很,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儿上要见自己?

    如此,唐成只能暂时将正寻思着的事情放在一边,起身跟着杂役往于东军的公事房而去,路上他琢磨来琢磨去,还就是把握不住于东军为什么突然要见他。

    到了于东军的公事房外,杂役进去了一下之后,出来告诉唐成且先等等,里边儿观察使大人正跟人说事儿。

    等了约莫大半柱香功夫后,便见于东军公事房门开处,五个人走了出来,而这五个人里的四个就是当初被他挖往金州修路的工部官员。

    “进去吧”,与那工部官员笑着点头示意之后,被杂役轻轻推了一下的唐成便直接进了公事房。

    现下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虽然于东军的公事房内放着两个冰盆子,但许是刚才人多的缘故,此时这房内还是显得有些燥热,而于东军案头上放置的那些个海量的资料及山川地理图更在视觉上给人增添了燥热感。

    “大人,您找我?”。

    “啊,唐成来了”,由于太过于专注面前的资料,于东军竟不曾察觉公事房里又进了人,闻言之后头也没抬的道:“坐吧”。

    唐成寻了一张胡凳坐下,又等了一会儿,将眼前最后一点资料看完的于东军抬起头来,很忙的他连半句寒暄的话都没有,径直道:“唐成,工部主司有意要调你过去,此事你以为如何?”。

    工部下辖四司,所谓的主司就是指权利最大的工部司,路上唐成猜来猜去,再也想不到于东军找他竟然是说这事儿,“工部?”。

    “是啊,工部”,见唐成一脸吃惊且又不解的样子,于东军微微笑了笑:“当日你呈报来的那份章程我让人誊抄后往工部送了一份,看来部里的诸位同僚对此很感兴趣啊”,言至此处,于东军笑的更大声了,虽然他看着一脸疲惫,但这笑声里却满是欢快之意,“刚才出去的那几人也是被部里紧急召回的”。

    一听这话唐成有些急了,“他们这一走,那金州的修路怎么办?”。

    “本使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闻言,于东军又是哈哈一笑,“主司又派了人来轮换,不会耽误你金州的修路进程。工部抽调他们回去干什么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唐成,你意如何呀?”。

    这还真不用于东军再说,在那份他亲身拟定的章程送达之后,工部随即紧急抽调这些人回去,明显为的是同一件事。工部以前就是个穷,年年爬起来跟户部磨嘴皮子打擂台,现如今既然知道了自己手里还握有如此大的金山,他们要是不急才真是怪了,这不仅仅牵扯到朝廷的利益,更主要的是关涉着工部自己的部门利益。

    几乎是在搞明白这件事情的同时,唐成心里就已有了主意,他不想去工部,尤其是现在更不想去。

    不想去工部这是唐成早就有的想法,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唐成从没想过要做一个技术型官僚,穿越来大唐就是为修路架桥的?这……不仅搞笑,更不符合唐成的理想。

    对于自己的官场定位,在当日金州孙使君的那番话后唐成就已经很清晰的确定了下来,他要做官,做主官,惟其如此,才会有决断之权,才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而这也是全面践行其理想的最重要基础。

    不管是为了兴趣还是为了理想,唐成都从没想过要去工部;至于现在更不能去,那还用说嘛,他现在一走算怎么回事儿?以吏员的身份到工部又能干什么?遑论这一走他就等于放弃了一切在山南东道经营起的根基,且是很有可能连准备中的科举都得抛下。

    这要是一走的话,除了名头上好听些之外,其它的全是得不偿失。

    “大人”,迎着于东军满是期望的目光,唐成尽量让自己声音更清晰地缓缓声道:“属下仍想留在道衙效力,还请大人成全”。

    于东军闻言,脸色一窒,见状,唐成几乎是毫无耽搁的继续说道:“属下想亲眼看着金州与山南东道路网修成,在此之前,属下想留在本道为此添一份微薄之力”。

    眼见着于东军脸色没什么变化,唐成心下一懔,目光突然变的深沉,嘴里的话语也放慢到了一字一顿的速度,“这是属下的理想,请大人成全”,言至此处,唐成已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之间,双眼无比恳切的看着于东军。

    这样的话要是当着另一个上官,唐成绝对不会说。若是他真说了,不仅得不到想要的,可能还会成为一个笑柄。

    但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于东军,一个将“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作为毕生追求与理想的另类官员,由是,唐成关乎于理想的说法便准确的击中了观察使大人心底的某个角落。

    哎!一声长叹后的于东军看向唐成的眼神很复杂,既有遗憾,又有赞赏……

    打铁需趁热,唐成随后所说的一番话便是在反复论证一点:有那份详备的章程及那几个工部官员在,他去不去皇城效果都是一样,该做的他都做了,那几个工部官员也清楚全部过程;而该说的要说的话,那份章程里皆已详备。

    在这种情况下,他再去皇城工部还有什么意义呢?

    ………………………………

    从于东军公事房里走出来时,唐成长吐一口气后,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已是汗流浃背了。

    回想刚才的经历,唐成现在想想都还后怕,真险哪!还好他嘴快,否则真等于东军强行下令之后……

    像工部这样技术性强的衙门比不得其他地方,一旦进去之后再想放出来可就难了。长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唐成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今年十一月份的科考一定要参加,不能等也不能拖了。

    身为于东军的属下,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预感,唐成清楚无比的知道,他要是再不参加科举另谋出路的话,最后肯定得被于东军给弄到工部去。

    娘的,上司太赏识也不是个好事啊,尤其当这个上司还坚定不移的认为工部就是最好的地方时,就更是如此了。

    受了刚才一番惊吓的唐成回公事房向冯海洲等人交代了两句后,便出了衙回大雅至正园而去。这衙门里现在呆着还真有些让人害怕。

    回到大雅至正园,唐成刚在书斋里坐下,一盏安神茶还没喝完,便见关关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成,累了?”,见唐成面带疲乏之色,关关口中问着,人已转到他身后伸出手来帮唐成轻轻的捏着肩。

    唐成对关关历来都是怀着一片光月菲齐的友朋之心,是以也没觉着这有什么不妥。

    “累却不累,不过倒是受了些惊吓”,说话间,唐成自失的一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手下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捏着,见唐成笑的古怪,关关还以为他在玩笑,跟着笑了笑后也就没再问,“这几日里要‘荤陪’的客人越来越多,五娘她们都有些意动……”。

    “关关你也意动了?”。

    闻言,关关没有直接答是与不是,“阿成,你在园子里投下这么多钱……”。

    “呵呵,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放心吧,按园子里这么个势头下去,投下去的钱早晚有收回来的时候”,说话间,唐成转过身来,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看着关关道:“那日我与岳超群约定时关关你也在的,人无信不立!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得到”。

    见她要说什么,唐成轻轻的摆了摆手,“关关,从一开始我想建这个园子的时候,就从没想过要靠女人的身子赚钱,这一点与岳超群的约定无关。我这个意思你稍后跟五娘她们说说,得让她们明白”。

    “什么?”。

    “咱这大雅至正园跟月明楼不一样,它不是个青楼勾栏”,用极重的语气强调完这句话后,唐成淡然一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若有客人因为这个不愿再来,那就随他去吧”。

    ………………………………

    关关走后,唐成在书斋又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出了大雅至正园往隔壁的柳林坊而去。

    柳林坊月明楼,听说唐成来访,岳超群亲自迎到了楼下,言笑之间甚是亲热。

    二人上楼坐定之后,唐成闻听岳超群吩咐下人去叫月明楼头牌红阿姑明镜,忙伸手摇了摇道:“罢了,罢了,岳兄好意心领,你我说说话就成”。

    “人不风流枉少年”,闻言,岳超群呵呵的调笑了一句,不过却也按唐成的意思伸手谴退了那下人,“少兄今日此来是为何事啊?”。

    “还不是何仲达文会的事情”,唐成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他这个文会可是当面锣对面鼓冲着大雅至正园来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岳超群倒也光棍儿,没等唐成再说什么,直接道:“少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岳兄知我!”,唐成一笑之后,放下手中茶盏,与岳超群低声言语起来。

    岳超群越听越是惊讶,及至唐成说完之后,他沉吟了片刻道:“这原就是约定好的事情,某自当办到,少兄,你好大的手笔”。

    “这次牵涉到柳林坊数百家青楼,人数既多,时间拿捏又要准,就劳岳兄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闻言,岳超群哈哈一笑,“我在柳林坊也有些年头了,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借着这次机会,某倒是正好开开眼”。

    “是啊,那晚想必该是很热闹的”,唐成与岳超群相视一笑,“既然他们想玩儿,那咱就玩儿个大的”。

    ………………………………

    距离文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近来四处串着联络的何仲达大人自然是忙碌的不堪,相比之下,大雅至正园内却是一片云淡风轻。而在这明面上的一忙一闲之外,这些日子里的岳超群却是半点都没闲着,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夜!

    时光如水而逝,随着最后一抹夕阳悄然沉落,终于,那一夜到了!

    ………………………………

    PS:今天还有监考,晚上又有一个不得不参加的应酬。我真是焦头烂额了,这一章是我用自己的极限速度咬牙拼出来的。本书距分类前六仅有一线之隔,但五个多小时之后,这一线之隔就将成永无机会跨越的天堑。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书友们抬爱支持了五天,奇迹之光在最后一刻黯然陨落,情可以堪?人何以堪?

    最后的五个小时,顶住就是奇迹!拜托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数百千人联袖舞,一时天上着辞声

    这一夜月光如水,与大雅至正园左右仅有一墙之隔的赵家园子里却是份外的热闹。

    赵家园子自然比不得大雅至正园来的精致,但好在这是绿树繁花最盛的夏日,兼且又是夜晚,园子里的树木花草在如水夜光的洗濯下倒也呈现出一片朦胧婆娑的韵致。便在这一片婆娑朦胧之中,许多身穿团衫儒服的士子们手执花灯,四处游移,或仰头望月,或低头看花,这树影,这花灯,还有那青衿的儒服,在月光的映照下,为整个赵家园子平添出几分浓郁的诗情雅致。

    这,便是何仲达等人组织的秉烛夜游会。

    在四角及内里六盏花灯的照耀下,赵家园子正中的山亭亮如白昼,此次文会的发起者何仲达等人便坐在此亭之中。

    亭中的石桌上安顿有一桌素席,王群玉惬意的看了看亭下园中秉烛寻诗的盛况后,转过身来捧起身前酒盏笑着邀饮道:“昔者,前朝魏文帝《与吴质书》中曾言:‘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今晚之秉烛诗会,正是继前贤道统,于会诗之中,更有告诫诸生当知少壮努力之意,却不知这诸生秉烛寻诗之时,是否能明悟我等一片苦心”。

    坐中上首的何仲达闻听王群玉此言,从亭下园中收回目光,自得的拈须一笑道:“前朝魏文帝此言正是老夫举办此次文会的立意之所在,文山知我!”,他此言即罢,亭中王群玉等人少不得要赞一声:“达翁用心良苦,不愧为诗坛主盟”。

    呵呵一声轻笑,何仲达摆摆手道:“除此之外,老朽也希望借此次文会使诸生牢记先魏文帝之遗教:‘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诗文既为经国不朽之盛事,则为诗为文之时便需潜沉心性,存不得半点浮躁幸进之心,于今晚与会之后辈而言,若能明了这一点,倒比作得三五首佳作更令我辈欣慰啊”。

    “达翁此言极是,极是啊”,王群玉将手中浅呷着的酒盏往桌上一顿,注目着一墙之隔的大雅至正园道:“唯有后进能潜沉心性,摒弃浮躁幸进之心,方可坚我文坛道统。小儿辈哗众取宠之举,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嗯”,何仲达拈须一笑,“文山,你既明我意,稍后点评后学诗作时,便劳你将先魏文帝这两番遗教晓谕诸生”。

    “后辈一时沉迷,我等身为先学,为其指点迷境正是义不容辞”,王群玉闻言,这番答话里当真满是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慷慨。

    “好,一并再告知诸生,类似文会今后会定期举办,凡果有才华者,吾等必不久掩其华。既然有此文会,彼辈平日便当潜沉心性,没得再如前些日子一样,手捧诗文亟亟穿梭于勾栏酒肆之门,惹得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言至此处,同样看着一墙之隔的大雅至正园,何仲达已是沉下脸去,“长此以往,斯文败坏,辱没先圣,道统何存?”。

    眼中看着大雅至正园,何仲达愤然而出的这四句当真是凛然大义,掷地可作金石声!

    “达翁放心便是”,亭中另一位皱纹满面的老者呵呵笑道:“那大雅至正园至多一酒肆而已,前些时日虽能搅起一些风雨,不过是占了先声夺人的便利,其距士林既远,根基又是不稳,待我等这道统所继的文会定期举办之后,彼辈那野狐禅也就念不下去了,三两次文会之后,我料后辈诸生必能善辩是非,重归正途”。

    “素翁说的好”,闻言,何仲达端起面前酒盏道:“列位,我辈必当戮力同心,以护道统,来,饮胜!”。

    “叮”的一声酒盏碰响声中,满饮此盏的何仲达等人相视一笑,信心满满。

    笑过放下手中酒盏后,几人不约而同的扭头向看着那一墙之隔的大雅至正园。

    大雅至正园中一片静默,往日在这时早已响起的琵琶及歌诗之声半点也无,在赵家园子花灯处处的反衬下,愈发显的寂寥。

    看到这一幕,几人回头相视之间又是一笑,前些日子不过是被大雅至正园先声夺人的唬住了,如今既然已经反应过来,则数百千年道统传承的号召力与影响力又岂是那些野狐禅可比的?

    …………………………

    “阿成,差不多了吧”,大雅至正园内,关关抬头看了看月色后,向唐成道。

    “恩”,唐成点了点头,“对了,隔壁文会的题目没错吧”。

    “咏物,早几天前就定下的,错不了”,关关手指了指分隔着赵园与大雅至正园的围墙,“我派的有人盯着,那边差不多的时候他会来通知的”。

    “那些个孔明灯也准备好了?”,见关关点头之后,唐成有些自失的一笑,“倒有些紧张了!嗯,你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请客人们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原在外间大厅吃酒的客人们便在仕女的引领下走进了园子,随后便是各自落座。这其中有一个商贾营生的熟客见唐成站在一边儿,本已坐下后的他又起身走了过来。

    “唐书记,今晚咋样?”,言至此处,那商贾偏着头往墙那边儿比划了一下,“我可是听说,今晚那边的动静不小啊”。

    “赵兄你也知道了?”。

    “那边儿这几天闹腾的动静儿大,他们这么闹腾,不仅是我,大半城人都知道了”,说到这里,那赵姓商贾嘿嘿一笑的侧身指了指湖边安坐的那些客人,“刚在外边厅里的时候,我就听这些人说了,他们今晚还就是为看这个来的。唐书记,这帮子酸丁敢这么挑衅,别客气,狠狠啐他们一脸!”。

    闻言,唐成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我可是看好大雅至正园的”,伸手拍了拍唐成的肩膀,赵姓商贾又说了一句道:“既然他们不要脸,那就别给他们留脸了”,这句说完,他又是嘿嘿一笑的点点头后,转身归座去了。

    堪堪等这边客人们都坐好之后,园子一角的围墙根儿上一个黑影哧溜的滑了下来,这黑影从围墙上下地之后,借着树影及假山的遮挡三转两绕的到了唐成身前,“大官人,那边儿亭子里已经开始会商了”。

    既然开始会商评诗,那随之而来的就是唱出优胜了,闻言,唐成点了点头,“去,吩咐点灯”。

    “好嘞!”,这仆役脆声答应了一句之后,一溜烟儿的跑去通知了。

    今晚来的客人被刻意安排在外面厅堂里多等了一会儿,到了园子坐定之后见既无歌也无舞,正自纳闷的时候儿,蓦然便见远处一片幽暗的湖面上乍然之间陡然亮起了几团红光。

    好大的灯!

    众客们正自惊叹突然点亮的花灯之大时,蓦然便见这些大如车轮般的花灯竟然飘飘荡荡腾空飘飞起来。

    孔明灯!

    随着这些花灯飘飞而起,灯纸上斗大的《锦瑟》及唐成二字在夜空中显得分外夺目清晰。

    这些大如车轮般的孔明灯越飞越高,当花灯飞过一旁的屋顶时,众客才突然发现大雅至正园并非仅仅是这园子里在放灯,园子前面那些个跨院里几乎每个园子上空都飘起了同样的孔明灯,其总数不下百余盏之多。

    深深的夜空中突然飘起这百余盏大灯,恰如后世繁夜中乍然而起的烟花,一时之间,不仅是大雅至正园中诸客,便是城中百姓们看到这一奇景的,也纷纷或驻足脚步,或依窗而望。

    “大雅至正园这是在干什么?”,听着王群玉愕然不解的发问,同样诧异看着隔壁飘起孔明灯的何仲达心头猛然一动,看了看亭子里皆注目在孔明灯上的同伴,再看看亭下原本正焦急等待评诗结果的士子们此时也被大雅至正园的花灯吸引了目光。心下一紧的何仲达猛然一推王群玉道:“文山,公布结果吧!”。

    先声夺人,大雅至正园再次先声夺人了!

    王群玉却也不笨,稍稍一愣神之后便明白过来,自己这些人忙了这么些日子准备文会,而今文会正到要紧的时候却被大雅至正园抢了风头,这算怎么回事儿?

    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手拿诗稿的王群玉站起身来,只要他这儿一开始公布优胜诗篇,切身利益相关之下,不愁这些人再会分神。

    便在他刚刚起身走到亭子口的台阶上时,变故陡生,只不过这次的变故却非来自隔壁的大雅至正园,而是两园前方一墙之隔的柳林坊。

    柳林坊乃道城烟花聚集之所,这里不仅青楼聚集,就连青楼的建造样式及楼宇高低也是按官府规定的一模一样,下面是宽阔的大厅,而二楼之上则是在前后均设有宽阔的阳台,平日里,那些个能名列花牌的红阿姑们倒不用出来,而那些未能身登花牌的妓家门则需盛装打扮站于阳台之上,在头顶明亮花灯的照耀下挥舞长袖或手中锦帕招徕下面长街上的游芳客。

    “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正是这一景象的直观写照。

    因朝向大雅至正园及赵园的这一面是背着柳林坊长街的,是以平日里一到晚上,忙于生意的各楼后阳台上皆是一片幽暗,一个人影也无。

    但今晚,就在那百余盏大花灯腾空飘过屋顶的那一刻,柳林坊背街的这一面阳台上,恰似被人施了魔法一样,往日在这个时间绝是幽暗的各家青楼阳台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花灯大放。

    这些花灯皆是各家青楼备下的最大,也是最亮的花灯。

    整整一条逶迤达数里的长街在同一时间灯火大放,瞬时之间恰似整个银河都已被点亮,这个时刻,灯火辉煌的柳林坊当之无愧的变为了整个道城最光华璀璨的所在,刚刚被那些突然而起的花灯吸引住的人们在这奇迹般的光华大放之下,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这个没有电力,照明主要是靠昏黄油灯的时代,像眼前这般的霓虹盛景实是难得一见。

    由极暗转为极亮,大雅至正园前面的柳林坊一片光华大放,不仅将园中诸客的目光吸引过去,便是隔壁赵园刚刚被王群玉的重重咳嗽声引回神儿来的诸士子们又再次集体失神。

    深深的夜空下,一盏盏孔明灯越飞越高,恰似点点繁星绽放,而明亮繁星下的柳林坊却是在周遭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夺目。长街两侧青楼中,原本背向长街的两个阳台俱在同一时间点亮花灯,这两边再加上原本就亮着灯的临街阳台,四个阳台上的灿烂灯火使这一刻的柳林坊在夜空下的道城里形成了一条醒目的,长达数里的光带。熠熠生辉,耀人眼目。

    “啊!”,便在大雅至正园及赵园诸人忍不住为眼前盛景惊呼赞叹时,就见前方高处各家青楼的阳台上,手执琵琶及牙板等物的乐工鱼贯而出,待这总数达数百人之多的乐工在宽大阳台后面的胡凳上坐定之后,随之而出的便是一个个轻薄宫装,盛装而出的妓家,每家青楼少则五六人,多则十余人,此刻,仅是聚集在靠向大雅至正园这一面阳台上的妓家便不下千数之多。

    千余盛装而出的妓家各展妖娆逶迤数里的凭栏而立,眼前的这一幕何其壮观!

    随着一阵夜风轻拂,大雅至正园及赵园诸客便觉夜空之中蓦然多了阵阵暗香,花灯璀璨,美人如云,夜空之下,眼前这前所未睹,盛世华年的一幕壮观的不似人间,诸客恍然之间已如置身天上宫阙。

    众女凭栏站定之后,便自福身一礼,恰在此时,蓦然便听一声琵琶奏响,此声一起,诸楼乐工们应声而和,瞬时之间,柳林坊两侧楼中四面阳台上数千柄琵琶同时合音奏响,刹那之间,宛转悠扬的声声琵琶打破了道城夜晚的寂静。

    花灯璀璨,美人如云,高处飘来的清商之乐如仙音袅袅向四周飘散而去,这一刻,眼前的一切愈发的不似人间了。

    目睹着眼前绝美的一切,唐成也觉心下激荡,花灯阵阵,仙乐飘飘,后世里曾经设想过的盛世华年,盛世唐朝,不就该有眼前这般璀璨的景象嘛!

    导演着眼前的这一切时,唐成只是出乎功利之用,但此刻亲眼目睹此景时,他却被自己导演的一切促动的心旌摇动。

    太美了!

    早有心理准备的他已是如此,至于其他人就更不必再说,至少大雅至正园里这些个平日里自诩见惯了世面的豪客们此时全都是目不转睛,眼神迷醉的他们,有很多人大张着嘴却半点不觉。

    琵琶的伴音过后,便见对面楼台上千余袭锦帕同时展动处,摇动阵阵轻粉脂香的同时,合着宛转悠扬清商调的歌诗声已婉扬而起: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长安平康坊乃大唐最大的烟花聚集之所,有妓家五万余人,道城柳林坊的规模虽远远不及,但作为一道之首府所在。一万多妓家还是尽有的,今晚,两面楼中的四个阳台上便集聚了不下四千之数。

    在千余面琵琶的伴音下,四千妓家居高临下同声歌诗,这一刻,整个道城悉数被这婉扬的歌声所浸润。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眼前的奇景原已让人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天宫幻境,此时再听得这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诗句,如此的灯,如此的月,如此的人,如此的歌,如此的一切糅杂在一起,在迷梦一样的幻境下只使人情何以堪?

    说话声没了,争吵声没了,打孩子的声音没了,就连往日里夜晚不绝的狗吠声都已消失无踪,听得懂歌诗内容的为其绝美的意韵所夺,听不懂的则被眼前壮观景象所迷,这一刻从大雅至正园到赵园,再到整个坊区,整个道城,俱已静默无声。

    “数百千人联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唐人虽好棋亭画壁,虽好歌诗,但从无一人,从无一首诗能如今晚这般使合城倾听,声播四野。

    一叠之后又一叠,一叠之后复一叠,三叠歌罢,当那“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歌诗之声袅袅而绝时,整个道城,整个坊区,整个赵园及大雅至正园方从迷梦中醒过神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这歌诗唱的是锦瑟!这是唐成的吟物新诗!这是大雅至正园的新诗发布!”,当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兴奋喊出声时,大雅至正园内的宾客们瞬时之间便将目光投注到了唐成身上。

    眼前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诸客们开始时还诧异大雅至正园今晚怎么没什么动静儿,何曾想到过今晚的歌诗会以这种至为华美壮观的方式发布出来!

    “好样的”,心下按捺不住激动的赵姓商贾从座中跳出,跑到唐成身边后重重在他肩上擂了一拳,“唐书记,我真他妈服你了,娘的,太美了,简直就是绝了!”。

    “这要是在后世,无论是千人齐奏琵琶还是四千人联声同唱,怎么着都得弄两个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可惜呀!”,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古怪念头的唐成向那赵姓商贾微微一笑道:“赵兄,我这也是没办法呀”。

    “球!”,犹自兴奋难抑的赵姓商贾狠狠啐了一口,“你整了这么一出,还让人隔壁开个鸟文会呀”。

    …………………………

    此时,若要形容隔壁赵园中的何仲达等人的脸色,唯一能用的就只有呆若木鸡这四个字了。

    没想到,前几天反复打听都没个动静的大雅至正园竟然惊爆出这么一手儿,合城共听一曲,跟他这新诗发布比起来,自己这早已人心浮散的文会还怎么开?

    而让何仲达等人心下椎骨般难受的倒并不是大雅至正园抢了他们文会的风头,你这次抢了我下次再开就是!让他们难受,乃至于绝望的是,大雅至正园通过刚才这一幕所显示出的对柳林坊的控制力。

    大雅至正园竟然跟柳林坊联手了,对于以前经常在柳林坊拿润笔的何仲达等人来说,他们太明白这其中的意味了。

    从今晚开始,只要唐成愿意,他一言而绝之中,便足以让任意一人的诗作在一夜之间传遍道城,这对于那些写诗的文人们而言到底是多大的诱惑?自己等人原本还想借着文会道统来压住野路子出身的大雅至正园,但是在掌握了柳林坊的渠道之后,这个想法就成了笑话,

    大笑话!

    文会的影响力只是局限在士林之内,以前的大雅至正园多多少少也有这个问题,毕竟那里花费太贵,普通人难以问津,这就意味着大雅至正园本身的影响力也会受限,但是,有了柳林坊……

    一个小网能将大网给盖住吗?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也就是在这一刻,何仲达及王群玉终于明白了柳林坊拒绝他们诗作的原因。

    唐成!好狠毒的手段!

    “达翁,你看……”,呆过神儿来的王群玉摇了摇手中的诗稿,这原本是刚选出来后准备公布的文会诗作。

    “收了吧”,见王群玉还有些不解,何仲达闭上了眼睛。

    “收了吧”,见何仲达如此,一边说话的是适才那个素翁,他的叹息此时听来份外苍凉,“唐成方才的《锦瑟》也是咏物诗,恰于咱们今晚文会的诗题一样,文山你此时若一公布,则被公布之诗明日传开之后必定会遭人与唐成之诗比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没有能超越这样的名句,那今晚这文会益发的就成笑柄了”。

    既是诗会,终究是要靠好诗动人,没有这个做支撑,仅凭道统压人,不过徒惹人笑罢了,尤其是在大雅至正园刚才的惊艳过后。

    “这……这……”,正在王群玉这这的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蓦然便听亭下一阵躁动,几人扭头顺着那躁动之声看隔壁看去时,便见大雅至正园上空处又飘起一片孔明灯。

    此时,所有人都已看得明白,今晚唐成分明是将孔明灯作为报诗名之用,以整个柳林坊为舞台,以千余乐工为伴音,以四千妓家为歌者,而整个道城都是他的观场。

    与他的诗才比起来,反倒是这般气魄,这般手段更为震动人心。

    然则,此番腾起报诗名的孔明灯上,那诗名也便罢了,上面写着的作者名却是陌生的很,既不是唐成,也不是大雅至正园的另一个台柱子孟浩然,而是一个众人皆觉陌生的名字。

    “这人是谁?”,就连何仲达等人也茫然不解之时,蓦然便听赵园亭下的士子群中,一个惊喜欲狂的声音高声叫起道:“这是我的诗,大雅至正园用了我的诗,我的诗啊!”。

    嘴里叫着,这年轻士子再也顾不得他眼下还在参加文会,而这文会尚且没有宣布结束,转身之间便已向外狂奔而去,而在他身后,一群同样心中激动的年轻士子们也随之呼啸而去……

    …………………………

    PS:申明一下:这毕竟是小说!

    另外:给俺留了保底月票的朋友们就请投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这,就是辐射效应吧!

    以孔明灯报诗名,整个柳林坊为舞台,千余乐工为伴音,数千妓家为歌者,视整个道城为观场,那一夜大雅至正园的新诗发布足可谓是满城皆醉,盛况空前。

    第二天,整个道城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街头巷尾,酒肆茶铺,甚或就连于东军也在百忙之中把唐成叫去询问过此事的一些细节,观察使大人已是如此,其他人自不必再说。

    而此次特殊的新诗发布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唐成原本只是在士林间流传的名声一夜之间满城皆知,人们议论纷纷的猜测唐成何方人氏,年纪如何,家业如何,婚配与否……这情景就类似于当初在长安“千金摔琴”的陈子昂,原本默默无闻的人突然之间就成了众口热议的名人,这样的变化还真让唐成有些不习惯。

    大雅至正园愈发的火爆了,连带着柳林坊的人流量一时之间也暴涨了许多,就是在新诗发布的当晚,唐成当日与岳超群的约定正式开始实行,前些时候筛选出的年轻士子们的诗作,在质量上虽不够在大雅至正园发布,但有许多用在柳林坊还是尽自可以的。

    前些日子,许多年轻士子投诗大雅至正园未被采用之后遂就绝了此事的念想儿,所以当他们突然之间收到润笔时,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润笔!在大多数年轻士子的印象中这东西好像都是前辈诗人的专利,而他们自己日常写诗有人愿看都不错了,还给钱?

    愣过之后,这些人随即便开始打听事情原委,随后更亲自跑到柳林坊,用颤抖的手指找到曲目表上自己的诗作后,面红耳赤者有之,激动难抑者有之,更多的则是点了妓家,当场听她们唱奏一遍自己的诗作,原是想着只听一遍的,结果听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听怎么舒服,最终拿到手的那点润笔还远不够付这花销的。

    以前自己写的诗请人看别人还不乐意,而今却已在柳林坊公开传唱,且这些被取中的诗还有润笔可拿,钱少不是问题,最让这些年轻士子们激动不已的是这份对自身才华的认同感。对于年轻的他们,这种被认同的心理满足是拿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当激动难抑的士子们走出各家青楼时,对于选中并推荐他们的诗作前往柳林坊的大雅至正园已是满怀感激,这一份份糅杂着知音与伯乐之感的感激汇集起来,再加之大雅至正园在新诗传播上表现出的强大力量,就使得原本还有些边缘化的大雅至正园在短短的时间内成为道城诗坛内影响力巨大的重镇。

    由是,新一轮向大雅至正园投诗的热潮陡然井喷式的爆发起来。

    “不行!浩然,这些下去不成啊”,唐成从面前小山一样的诗堆中抬起头来,“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朱笔重重往笔洗上一扣后,长吐出一口气道:“这么多的诗,就你我两人审阅,就是累死也看不完,这还过不过日子了?”。

    “确实是累”,闻言,同样从一堆诗稿深埋中抬起头来的孟浩然使劲揉了揉眼睛后,边活动着手腕儿边道:“不过,此事虽累,但其意义深重,是以便是累些也值了”。

    “你行,我可不成了,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看着面前案头上堆积如小山一般的诗稿,唐成还真有些作茧自缚的感慨,娘的,当初开办大雅至正园的时候,他可没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

    闻言,孟浩然笑了笑,随即伸手在诗稿堆里寻摸起什么来,片刻之后,便见他翻出一张竹纹纸,清了清喉咙朗声念道:“吾师唐……”。

    “罢了,罢了”,唐成一听这个,顿时摇头摆手道:“别寒碜人了,你别忘了,叫你孟师的可也不少”。

    孟浩然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唐成口中的“寒碜”是笑话的意思,“唐兄,这可不是笑话,自大雅至正园开业以来,凡出自你手之诗无一不是佳妙之作,一诗即出,士林传唱。尤其经那晚之后,别的倒也罢了,如今满城百姓里谁吟不得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至于柳林坊更无需再说,一到华灯初上,各家楼里最先飘出的一准儿是你的诗作。不说本道,便是放之整个天下,声名窜起之快能如唐兄者实可谓凤毛麟角,这几日我更听得不止一人推许唐兄你的诗才为开国近百年来道城第一”。

    “惭愧,惭愧呀!”,唐成这两声惭愧说的当真是情真意切,毫无半点虚言伪饰之意。

    “才华天赐,有什么好惭愧的?”,言至此处,孟浩然拍了拍身前堆积的诗稿,正肃着脸色道:“然则愈是士林赞誉,唐兄愈是要做好眼前之事,这每一份诗稿后面都是一片心血,既然他们能投诗于我等处,便是对我等的信重,万万轻忽怠慢不得”。

    “浩然,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看着一脸正色的孟浩然,唐成笑着摇了摇头,“别的或许不好说,但于做事认真上,我倒是还有几分自诩,你我相交时日不短,浩然也该知我才是”。

    见孟浩然点头,唐成接着道:“并非是说要对这些诗敷衍塞责,我的意思是说如今投诗的人太多,量也太大,单凭你我两人来审且不说忙不过来,便是这般审着的速度太慢,导致投诗之人久久得不到结果,时日长了未免会影响到他们的积极性”。

    “嗯”,这是实情,说到这个孟浩然也紧紧皱起了眉头,片刻后道:“那以唐兄的意思,是要增添人手儿”。

    “对!”,唐成一拍案几站起身道:“而今这一块儿也算有一份不错的稳定收益,咱们大可再请些人过来参与此事”,走到孟浩然的公案前,唐成伸着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脸上笑道:“浩然,你前些日子向他们索诗的那些旧友我瞅着就合适,这份差事想必也能合他们的心意吧”。

    “原来你是在打他们的主意”,孟浩然闻言一笑:“不过我那些文友里识见才华俱佳,能担当此职的最多不过两三人,这怕也不够吧?”

    “两三人?够了”,唐成重重一击掌,“有这两三人,再在道城里请些人也就尽够了”。

    “道城?”。

    “是”,点点头后,唐成转过身来,“浩然,我拟请聘道学学正及学监大人参与此事,此外,道城诗坛里的宿老也一并请他三两人”。

    “请他们?”,听说了唐成这打算之后,孟浩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低着头的他才一声轻叹道:“唐兄可还记得当日何园文会之事?怕只怕,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之后,大雅至正园再难做到如今日这般唯才是举,山南东道士林中的一片净土便要就此……”,话不曾说完,孟浩然的声音越来越低,渐至无闻。

    “何园之事我自不会忘”,唐成当然明白孟浩然的心思,见状后特意起身走到了他身边,特意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浩然你多虑了,学正及学监大人素日公事繁忙,未必就有多少时间花费在此处。于他们而言,大雅至正园请聘的此职倒如朝廷的勋职一样,更多的只是个尊荣的虚衔儿,未必他们还能日日在此不成?再则,学正与学监大人皆是朝廷命官,随时便有可能调转另用”。

    “是以虽然这两位大人地位尊崇,浩然你倒大可不必担心审诗一事为被其把持”,手中轻拍着孟浩然的肩头,唐成侃侃言道:“舍开这两位大人,至于诗坛三两位耆老就不用担心了。园子属于咱们,柳林坊买的也是大雅至正园的账。只要这新诗发布的渠道牢牢掌握在咱们手里,他们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便单说审诗,你我,再加上浩然你请来的文友,与这三两个耆老比起来,咱们怎么着人数也是占优,未必还能被他们控制了不成?”。

    随着唐成满含自信的解释,孟浩然渐渐抬起头来。

    “便是他们进来之后会带来一些麻烦,但与收益比起来,这些麻烦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收益?”,孟浩然沉吟之间脸色一变道:“唐兄,你若是为了我的道学名额方才如此,那……”。

    “以浩然兄今日在道城之诗名,一个道学名额又何须费这些周章?若只是为了这个,请聘学正及学监大人就是,又何须要那些诗坛耆老?”,孟浩然的敏感让唐成很是有些无语,唐代这些伟大的诗人们在诗歌创作上才华天纵,然则在日常生活的做事里,他们心思却实在是有些不够用,又或者说是他们根本不愿意在这上面花心思,孟浩然也同样如此,“浩然你想想,大雅至正园如今名声虽然响亮,然则究其根底,毕竟是起自草泽的异类,而异类虽然能红火一时,但根基毕竟不稳,一遇风浪,未尝不会如暗夜昙花,一绽即逝”。

    眼前大雅至正园如此兴盛,孟浩然实难想象唐成所说的图景,“这……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迎着孟浩然的目光,唐成也正肃了脸色道:“大雅至正园能有今日之兴旺,实因开业时借观察使大人之力极多。设若本道观察使大人易主,设若学官大人再有别样心思,设若彼时被咱们园子夺了风头的诗坛众耆老再联名上书……浩然,你想想,这真不可能?”。

    “这……”。

    “既然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我就要让大雅至正园好生兴旺下去”,随着思绪,唐成的手指在孟浩然的书案上无意识的敲击出一片若合节奏的沉沉声响,“若想长久平稳的生存,那就做不得异类,既然不想做异类,那就必须向主流靠拢,或者干脆成为主流的一部分。当道学学正及学监,诗坛耆老们也都参与大雅至正园的审诗时,这道城文坛又有谁还有这个资格随意否定本园新诗发布的权威,又有谁还能说咱们大雅至正园是野路子出身?”。

    言语至此,唐成再次拍了拍孟浩然的肩膀,“从长远来看,对于道城士林来说,这是更有大益之事。浩然,世间行事终究还是如先师孔圣之遗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许多时候为了更为长远的目标,便是明知要‘鼓起泥,扬起波’的引些浑水进来,也不得不为之”。

    听唐成说到这里,孟浩然再次的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很长。

    当唐成正准备任其思索而转身出房时,走到门口的他突然听到孟浩然的声音传来。

    这是有着浓浓疑惑的嗟叹,“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唐兄,要做一个屈大夫那般的天地至正之人,就真的这么难吗?”。

    “除非浩然不欲用事,就此一生退避山林,否则……是很难”,唐成没有转身,说完这句之后,也没有就走,而是陡然转了话头儿道:“在道学听那些同窗们言说处世行事之道时,常好说‘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此话听来固然是正气凛然,掷地有声,但真个践行起来……”。

    依然背着身子的唐成无声的摇了摇头,“明知直中不可取,为什么就不能曲中求?浩然,到底是手段重要,过程重要?还是你心中的理想重要?兼济苍生的结果重要?想明白这个,你适才的问题自然就有了适合你的答案”。

    言说至此后,唐成没再停留,迈步出门而去。与六朝时的陶渊明一样,孟浩然的一生也是充满着仕与隐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在成就了他的诗歌创作时,也构成了他们人生的悲剧。

    既然与孟浩然做了朋友,唐成便无法再坐视他重复那矛盾的一生,要想改变他们的人生,最重要的便是先改变其心态,或者用后世的俗话说就是转变世界观和价值观。

    但是,唐成知道自己既无权,也无力强行的向孟浩然灌输什么,作为一个朋友,他能做的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能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发挥一些作用,至于孟浩然最终将如何选择,他的人生他做主!

    …………………………

    礼聘道学学正及学监大人的事情远比唐成想象中的要顺利,以此时大雅至正园在道城文坛的影响力,其审诗人的影响力无庸质疑。也不知这两位大人是看中了这一点,还是因为唐成那堪称大手笔的礼聘费,或者他们仅仅是想通过这个审诗来奖掖后进,又或者是因为唐成深受观察使大人赏识,才使得两位大人卖了他这一个面子。

    不管这两位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他们最终答应了唐成的礼聘,当然,这也跟大雅至正园从开业至今从未涉足皮肉生意有绝大的关系,正是这个事实打消了两位大人最后的顾虑。

    搞定学正及学监大人之后,礼聘诗坛耆老的工作就更容易了。唐成自然没请所谓的当下诗坛砥柱中坚何仲达等人,他请来的这几位都有一个共同点——人老辈分高!在他们的龙钟老态面前,便是自称老朽的何仲达也得恭恭敬敬的执弟子之礼。

    这一晚,大雅至正园前面各厅堂及跨院照常营业,而后面的园林则谢客一夜,盖因唐成要在此设宴款待几位礼聘来的审诗人。

    “早就听说大雅至正园的园林之美冠绝山南,连观察使大人也甚称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沿着麻石小径穿行园林之中,身形微胖满带儒雅之气的学正大人边左右探看,边笑着颔首称好。

    陪行的唐成正手搀着一位诗坛宿老,这位许老诗人须发尽白,说话都漏风,但此时的脸上的表情却甚是高兴,旁边由孟浩然及学监大人亲搀着的两位宿老也同样如此。对于已经寂寞了许久的他们而言,这几天的经历真跟做梦一样。自打大雅至正园礼聘他们与学正、学监共为审诗人的消息传开后,这三位本已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宿老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香饽饽,拜会请见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这番热闹比三人以前主掌诗坛时犹自来得火爆。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这三位老诗人此时的好心情了。

    酒是好酒,歌是好歌,便连伴乐的琵琶及软舞也无一不是精绝,在这样的环境气氛下,这顿宴饮当真是宾主之间融融泄泄,酒至半酣,执弟子之礼的唐成自然而然的说到了孟浩然的道学名额。

    今晚饮宴的歌诗乃是出自唐成的特意安排,从头到尾唱的都是孟诗,耳听着这样的诗作,再以此时孟浩然在道城强劲而起的声名,加之这融融泄泄的气氛,当日孟浩然送唐成初临道学时还觉得难如登天的道学名额便这样没费什么周折被拿了下来。

    经过正确的铺垫,然后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环境里,与正确的人商议正确的事,原本极难的事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说完孟浩然的事,酒意微醺的学正大人看着执弟子之礼甚恭的唐成,笑言道:“唐成,你读明经科实在是有些屈才了,今日便由本学正做主,改明经为进士科,便直接参加今岁礼部科举”。

    “大人,这……”。

    “无需再说,端己,此事就交由你了”,端己乃是学监的字,学正大人扭头向他吩咐完后,对唐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后,语带慨叹道:“相较江南江北诸道,本道僻处山中,文运不昌,自本官抵任近三载以来,各杂科倒还稍好,唯这士林华选的进士科却是不曾中得一人,在同僚及礼部堂官面前真是情可以堪!唐成,尔之诗才,便是连于观察也交口称赞,今科本官可是寄厚望于你了”。

    “多谢学正大人赏识”,唐成向学正深一谢礼之后,为难道:“只是,进士科既为士林华选,这考起来委实太难,便是学生能做得几首诗赋,算算这时间,到京城行卷却是来不及了,而若无行卷……”,一言至此,唐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你便将诗作整理一份出来吧”,闻言,深深看了唐成一眼的学正大人微微一笑,“如今帝京最得诗名的便是吴中四士,正好前些日本官接到张伯高的来书,还不曾回复。这便替你绍介一下”。

    张伯高乃是张旭的字,此人不仅是有名的草书之圣,更是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并称的吴中四士。在这初盛唐之交,在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等人还不曾登上诗坛时,吴中四士可谓是方今天下最富盛名的诗坛霸主,有他引荐,其行卷效果自不待言。

    学正大人话刚说完,唐成适才一直搀着的那位诗坛许宿老已是用漏风的声音接着道:“昔日老朽漫游吴越时,于会稽山阴之兰亭遗迹巧遇来此的少年张春江,此后把臂同游达半月之久,由此遂结忘年之交,后其虽离吴中而至帝京,但书信往还倒不曾中断过。唐成,你那整理好的诗作也给老朽一份。”

    这宿老口中的张春江便是吴中四士中的另一人张若虚,因其《春江花月夜》太过有名,是以时人皆以“春江”称之而不名,于唐成而言,这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人言老小老小,越是老便越是小,另两位宿老见状,赌气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他们的交游来。唐代读书人有漫游并广泛交友的习俗,这些个宿老年纪极大,交游又广,他们刻意提到的人虽然不比吴中四士在诗坛上那么显赫,但也多是在帝京诗坛闯下些名头的,这些人援引之力或许有限,但帮着扬名却是绰绰有余。

    耳听着两位宿老的说话,唐成嘴角悄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

    PS:最近赶上期末忙的很,更新又不敢停,两样堵在一起,天天的时间安排就跟打仗一样,焦头烂额之下心情难免浮躁,由此写出来的东西也就自然的带有了浮躁的味道。

    两天之后,手头的事情就该忙的差不多了,介时一定沉潜下心来更好的写书。

    感谢大家有益的批评!我一定尽力把这本书写好。

    另:有月票的朋友请支持下本书,谢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诱惑

    所谓物以类聚,人按群分,这话果然半点不假,孟浩然的那三个朋友倒还都跟他一样是性子淡然之人,一身麻布儒服洒然而来,大雅至正园的环境,连带着这份职司本身俱都很合其胃口,做起事当真极其用心,往往一篇水平尚可的诗作便是反复揣摩,甚或为了一个对偶的工整与否及典故出处不惜穷尽类书。

    公事之余,这几人或在园中月下聚酌,或吟咏品评诗作,对月持酒,傲啸长歌,这份子飘逸的洒脱着实让唐成看着眼热,然则也仅限于眼热罢了,因是心态不同,对于参加这样的小聚,一两次时还能感受到乐趣,时间久了却终究不行。

    毕竟是个穿越人,在他的骨子里跟这些纯粹的唐代文人还是有巨大差别的,再则,唐成也不太习惯他们聚会在一起时那种目空天下的豪论,或许在当时人觉得这是有魏晋清谈遗风的大风雅,但唐成听在耳中,这些脱离了现实,纯乎理想化的高论在许多时候不仅没让他感觉到豪气,反而更多的只觉可笑。

    除此之外,唐成还有一点格格不入的便是不习惯他们对诗文作用的过度推崇,在这些人的言论之中诗文的作用被无限放大,张口就是“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唐成虽然喜欢唐诗,也喜欢那些雄奇的美文,但喜欢代替不了理智,作为一个穿越人,他实在难以认同这些人的说法。

    虽则这些人口口声声便是盛世功业如何如何,但盛世功业毕竟不是坐在这儿凭嘴能说出来的。对于只相信下多少种就收多少苗,好的做事结果只能从好的做事过程中得来的唐成而言,饶有兴致的参加了三两次这样的聚会之后,便发觉自己跟他们终究还是道不同,志也难合。

    这些人哪,做做文字工作是绰绰有余,也能勤力胜任,但要说到做官任事,哎!且还得历练磋磨些时候。

    唐成很少参加这样的纯文人聚会,除了志不合道不同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需要整理“自己”的诗作,原本还不觉着,但这些个日子下来,猛然归总儿时唐成才赫然发现自己借来的名作竟然已多达百余首,时间跨度从盛唐到晚清,虽然他已经极力避免在同一个人身上借两首诗,以免太过于恶搞文学史,但这一百多首的数字本身就足以使他自己震惊莫名了。

    看着这一百多篇使他在短短时间里声名暴起的名作,唐成一时陷入了迷茫,当初他决定借用这些名作时,更多的是将之视为一种手段,实现自己理想的手段。但是现在仔细反思一下,实际情形真是如此?若单为求名的话,这一百多首里的三一之数就该够了吧,为什么后面还整出这么多来。

    想了很久很久,唐成最终只能无奈的承认,在这个过程中他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虚荣的诱惑,听着那么多人传唱,那么多人对署名为唐成的诗作赞不绝口,尽管心里明知道这不是自己写的,那份虚假背后的虚荣还是让人如此沉醉,以至于不知不觉之间就已沉迷下去。

    从这个事情引申开去,偶尔陷入反思之中的唐成突然发现自打来到这道城之后,他似乎就有了一些变化,但这变化到底是什么,自知者难,他一时也想不清楚。

    心里面的纠结在继续,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对于唐成而言,一件事情不仅是过程,它的结果同样重要。行百里而半九十的事情他永远也干不出来。

    …………………………

    一百多首诗,虽然数量少些,但也尽够做一本薄薄的诗集了,与其一份份的誊抄行卷,倒不如版印一本薄页的诗集出来,这远比单页的行卷要看着更夺人眼目。

    正当唐成忙忙碌碌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往日书香盈鼻的何仲达书房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距离那次大受打击的文会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何仲达就已苍老了许多,看着同样黑沉着脸色从外面走进来的王群玉时,他甚至连起身迎一下的兴致都没有。

    “达翁”,看着何仲达这般样子,同样是一脸郁郁的王群玉长叹一声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相对无言,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就跟做梦一样,往日在道城诗坛叱咤风云,被人拍着供着的他们突然之间就已风流云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生活上如此,而对于素来热闹惯了,被人捧惯了的何、王两人来说,突然由无限风光堕入寂寞冷落,要想适应这样的生活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大雅至正园强势如此,尤其在那唐成阴险的使出礼聘审诗人这样的招数之后,对于何仲达两人而言,简直就是釜底抽薪。那三个老不死欣然受邀的那一刻,于道城诗坛来说,大雅至正园就已悄然摆脱了野路子的身份。

    出面跟那三个老东西叫板?何仲达想都不敢想,跟这三位德高望重的宿老比起来,整个山南东道不提,单是在道城的影响力他们就远远不及。更何况而今道城诗坛里到底有多少人希望钻营一个大雅至正园的审诗人资格,或者是等三个老东西死了之后往进替补?这谁也说不准。但何仲达知道的是,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釜底抽薪,二桃杀三士,那个唐成真是狠毒到家了。

    沉默许久之后,何仲达终于开言道:“文山,此来何事?”。

    “就是来看看”,意态消沉的王群玉强打起精神笑道:“达翁,小儿辈的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没得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这话没头没尾,何仲达闻言一愣,“文山,什么小儿辈的胡言乱语?”。

    “大雅至正园的诗评会呀?”,王群玉也愣了,“此事达翁不知?”。

    闻言,何仲达不屑的一笑,“文山你说的是大雅至正园新弄出的那个名目?哼,自吹自擂,真是恬不知耻!”。

    何仲达口中所言的诗评会确实是大雅至正园的新名目,此事缘起于孟浩然,这个名目类似于文会,不过却不写诗,而是参加者对选定的诗作进行品评,推其长而论其短,于切磋之中总结作诗之法,这个名目一出,甚得年轻士子辈们所喜,尤其是道学中进士科士子几乎是倾巢而至,便是几位授课博士也到了。此次品评诗会在道城文坛影响甚大,而被评的第一人便是唐成,也正是借这次由道学进士科士子和博士们参加的品评,唐成的诗才及诗名以一种近乎官方的形式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及肯定。

    “达翁,你说的是第一期,那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就在昨日下午,大雅至正园有了第二期评诗,评的就是达翁你的诗作”。

    闻言,何仲达全身陡然一震,瞬时之间便觉脏腑之内气血逆窜,“我?”。

    “正是”。

    “评的什么?”。

    王群玉担忧的看了何仲达一眼,“达翁,都是些小儿辈胡言乱语,不值一哂”。

    “评的什么?”,何仲达陡然提了三分音量,“快说”。

    “那大雅至正园收集了达翁几十年间的许多诗作,以供品评”,王群玉实在有些不堪何仲达那烫人的灼灼眼神,“后辈狂妄,浑说什么达翁的诗作不过中规中矩,至多中平而已”。

    “中平”,听到这两个字,何仲达脸色猛然一白,嘿嘿一笑后,看着言语闪烁的王群玉道:“还有什么,接着说”。

    “小儿辈们还议论纷纷,说达翁前些时日的那两首诗作,就是‘独怜幽草涧边生’那两首比之前作明显要高出一等,诗风也截然不一,此事太过反常,以是观之”,低头沉吟了许久之后,王群玉才狠狠一咬牙道:“似不是出自达翁之手”。

    “鼠辈敢尔”,“啪”的一声,随着何仲达拍案而起,他手边的那副上品越窑青瓷茶具跌落地上,片片粉碎。刚才他的脸色还只是苍白,但现在却已是煞白转红,额头之间还隐见青筋暴起。

    这年头诗贼虽然多,但越是有名的人就越受不得这个。何仲达毕竟是在道城诗坛称雄一方的人物,一任此事传扬下去,长而久之,其后果就不单单是眼下这般的冷清了,而是其一生成就的令名必将因此毁于一旦,且死后都不得安生的必遭后人唾骂。其恶毒处真堪比祖坟被挖。

    古代读书人毕生所求不过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何仲达钻营一生才博得今日的声名,尽管现在门前冷落,但以他曾主盟道城诗坛的经历,死后《地方志》里的名人传上势必要录他一笔,若是经营的好,由地方官申奏朝廷敕封一下也尽有可能。身前声名,死后哀荣尽系于此,而今……

    “老朽与他们拼了……”,何仲达在人前保持了近十年的淡然儒雅在这个时刻,终于如黄河破堤一般崩溃了。

    暴怒的何仲达脚下刚动,便被王群玉一把给抱住了,“达翁,彼辈又不曾实指,你拼什么?跟谁拼?”。

    就这一句,顿时让何仲达脚下发软,是啊,跟谁拼?再说这两首诗到底怎么来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又拿什么来拼?

    “怎么办?难道就任这谣言传扬不成?”,眼见一生令名及死后哀荣受胁,瘫坐在胡凳上的何仲达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被抽空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自然不能任这传言散布”,扶着何仲达在胡凳上坐好,王群玉边给他斟着茶水边道:“不过此事硬着辩说也是无益,达翁你最好的反击办法便是再写得几首上次那般的好诗出来,此诗一出,不仅谣言自散,还能狠狠反抽这些狂妄小儿辈一记耳光”,上次何园盗诗之事悉为何仲达一人所为,王群玉并不知晓,是以此时说到这里的他真是兴奋莫名。

    “现在我那儿还有心思写诗?”,听得王群玉所说,何仲达心头一凉,若他自己能作得出这等诗,又何需剽窃?但此事又委实关系太大,鬼使神差之下,何仲达蓦然问了一句:“昨日评诗会上,唐成怎生说的?”。

    “他没去,听说他现在正忙着版印诗集”,手上又帮何仲达斟满茶水递过,王群玉讥诮一笑道:“可笑那唐成忙张张的出诗集,却连贴身长随是个诗贼都不知道,嘿嘿,笑话,真是大笑话”。

    “他贴身长随是个诗贼?”,闻言,何仲达刚刚接到手的茶盏猛然一抖,泼出来的的茶水溅满了衣襟儿,他却浑然不觉。

    “达翁,你莫忘了当初的《蜀道难》之事”,王群玉嘿嘿笑道:“他那个长随贪钱可是在士林出了名的!”。

    随后,王群玉又说了什么何仲达一句都没记住,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就是一生令名,死后哀荣,还有唐成那个贪钱的长随。

    就此一次,保全了令名之后便退出诗坛……万一这是唐成设的一个圈套……不会,不会的,那长随早就开始卖诗了……要是那长随漏了口风……多与他些钱,再吓吓他,怂恿他跑了就是……只要没证据,这一切就能坐实……

    翻江倒海,何仲达一会儿看到的是事情败落后千夫所指,身败名裂;一会儿又看到死后备极哀荣,看到他的名字被写进了《地方志》中的名人传,就此声名不朽……这两样截然反差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来翻去,直使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里循循儒雅,飘逸出尘的样子?

    …………………………

    大雅至正园后的书斋内,正在核对诗稿的唐成一时觉得口渴,伸手去提那茶瓯时,却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遂张口唤道:“来福”。

    往日声叫声应的来福今天却没出现,以至于唐成不得不搁笔起身,亲自端着茶瓯往水房走去。

    正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便见来福一路小跑的过来,看到唐成手中的茶瓯,来福脸上一红,忙抢上来接住了。

    “去那儿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被打断,唐成难免有些不高兴。

    “小的刚到前面去的时候,被一个老仆役给缠住了,非说要请我吃酒,怎么劝都不听”,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唐成,来福又狠狠骂了一句道:“坑死人的老措大”。

    来福这古怪的一骂却让唐成忍不住听得笑出声来,“罢了,我又没说要责你,对老人家,还是要积点口业的好。对了,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酒?”。

    “这老措……老何我以前也没见过”,来福沉吟了一下,“不过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八成是要买诗的”。

    “老何”,闻言,唐成猛然停住了脚步,“你说那老仆役是姓何?”。

    “是啊”,来福不解的点了点头。

    “去吧,跟他吃酒去”,唐成顺手又从来福手里把茶瓯拿了回来,对发愣的来福道:“问清楚他主子是谁,想干什么?”。

    可惜,来福带来的消息却并不好,那老仆役虽下了大本钱请来福吃酒,但不说目的了,便是自己主子是谁也含含糊糊的没说清楚,只约定了两日后再请。

    “放长线?”,听了来福的回说之后,唐成嘿然一笑,只吩咐他两日后接着再去就是。

    因这突发之事,唐成版印诗集的事情也略做了调整,衙门里,大雅至正园照旧忙活着,便是在这样一天天的时光流逝中,一个对于唐成而言,意义重大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金州的路马上就要修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唐成真是惊喜莫名,对这一刻他可是期待很久了,此时的他真恨不得肋生双翅的飞回去。

    对于早就打定主意,一等金州之路修好之后便暂辞职司安心备考长安科举的他而言,这个消息可能也意味着他在观察使衙门的结束。

    是啊,吏员实在是做得太久了,也是时候准备着去搏一个官身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生啊!真是变化无常

    对于唐成而言,如今道城里的事情都在井然有序的运转着,衙门里的事情有熟悉业务的冯海洲和张相文操持着,他尽可以放心。而大雅至正园里的审诗之事在孟浩然的领衔之下,也自正常运转,尤其是在增设了评诗这样一个固定的常态化机制之后,大雅至正园在道城文坛的影响力愈发来的大了。至于唐成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碌着的版印诗集也最终完成。

    “来福,老何要买的那两首诗你真交给他了”,大雅至正园后的书斋内,若有所思的唐成边叩击着身前书案上犹自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版印诗集,边抬起头来向来福问道。

    这几天为配合造成已经“跑路”的假象,来福憋在园子里连月门都没出过。

    “那两首诗是我亲手递给老何的”,口中边说,来福还自袖子里掏出一张飞钱来,“大官人你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就是那天老何给我的飞票,还说我卖诗之事大官人必定是能发现的,届时大官人肯定饶不了我,让我赶紧拿着这钱跑了是正经。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八十贯飞钱又不是个小数儿,还能有假?”。

    “嗯”,闻言,唐成一拍身前那厚厚一叠的诗集,站起身来负手绕室沉吟道:“试探也试探了,本钱也下了,诗也拿了,那老何他主子为什么不用呢?”。

    前些日子在何家老仆役对来福反复的试探之后,终于提出要买诗,买唐成还不曾对外发布过的,没有人传唱,也没有人知道的诗作。听到这个消息后,唐成将计就计,给了两首此前备下但后来没用的诗作以为交易。

    为配合这个圈套,唐成甚至不惜专门版刻了一本没录入这两首诗的假诗集以取信老何。实际上,就在来福交易这两首诗的前半天,录有这两首诗作的真诗集定稿已被送到了观察使于东军及道学学正大人的案头。所用的名义自然是请他们为诗集作序。

    既能请这两位大人为诗集做序,又因时间差借他们做个何仲达偷诗的见证,这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然则,自打那天之后,日子已过去有几天了,连两位大人作好序后的诗集定稿都已版印付梓,新诗集已然送到唐成案头时,分明早就买了诗的何仲达那边儿竟然还没个动静儿。

    这些天唐成密切的关注着士林的动向,是以他可以确定无疑的知道,老何的确是买了诗,但他也的确是没用自己的名义将买去的这两首诗对外发布。

    诡异,真是太诡异了。事情发展到现在,反倒让唐成为难起来了。而今他这诗集已经印好,论说那几位宿老那里该送的也得送了,但是因这还关联着给老何下的那个套儿,此时他还没上钩就使杀器暴露……

    靠,老何到底在搞什么鬼?前面分明半只脚都已经踩进套儿里了,怎么偏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哆嗦着不肯踢下去?

    手头上别的事情都很顺利,偏在这件事上犯了难,眼瞅着鱼儿咬了钩可就是不往下吞牢实,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真是郁闷的很。负手在书斋内绕了几圈儿的唐成重重一拍那堆诗集,“走,来福,出去透透气儿去”。

    闻言,来福一愣,“大官人,我也去?万一被老何他们看见……”。

    “无妨”,唐成摇摇头,“何仲达直接把诗用出来固然是罪行昭彰,省了许多麻烦。但即便如现在这般情况,单凭他们在你手上买诗之事,亦足以让何仲达身败名裂,不过就是添些麻烦罢了。我还能一直等着他不成?再则,他一日不用那诗,未必你就一天不出这园子,走”。

    来福这几天也是憋的很了,闻言自然是欢喜的跟着唐成往园外走去。

    时令已是夏末秋初,天儿不冷不热的在街上逛着发散发散倒也舒爽,唐成一路闲走一路闲看,最后瞅瞅时辰差不多了,索性就在路边一个担子摊儿上甩开膀子吃了两大碗酸浆面,这个摊子上浆水和面的味道倒也不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唐成就觉着面的味道似乎总是比金州王老爷子做的要差点儿。

    吃完面,出了一额头白毛细汗的唐成也懒得擦,离了担子摊儿后蓦然心头一动,“来福,咱们到何园看看去”。

    刚刚会钞完走过来的来福闻言差点一个趔趄,“大官人?”,不等他再说什么,唐成已当先往向前走去。

    当日唐成曾与孟浩然来过何园,眼下这回也算得是故地重游了,边悠闲的往前走着,唐成自然的回忆起那一天的经历来,尤其是在想到那四个“慕胡女”时,他的脸上油然浮现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同是穿越者,看来自己的运气还是不够好啊!这要是搁在别的穿越者身上,只要一次遇见这样的豪放女,后面必然是要接二连三的再巧遇,直到把这四个富家少女统统放倒在床,胡天胡地的来一个“四飞”才算真男人,那儿像他这样倒霉催的,小腰也搂了,小脸也贴了,居然就再也碰不着了!

    脑子里不加约束的胡思乱想,没用太久的功夫,唐成已再次站到了何园前。

    青瓦白墙依旧,墙后青青垂柳依旧,但比之上次来时外面拴着的那么多高头健马,此时的何园分明冷清寂寥了许多。而上次来时还大开着,此时却紧闭的红门愈发为这份寂寥增添了一个最好的注脚。

    “门前冷落鞍马稀”,喃喃的说了一句后,定住脚步的唐成便随意闲看起来。

    若不进去的话,这样的地方又有什么看头儿?站了一会儿后,见唐成兴致渐淡,来福凑上来道:“大官人,待会儿回去之后,小的就去衙门首告何园怂恿并收买小的偷盗大官人诗作”。

    这个来福啊,遇到这种坑人的事儿时,他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快。

    “大官人身份不同,总不好上公堂的”,见唐成看过来,来福嘿嘿一笑道:“这事儿自然该是小的去”。

    正说到这里,来福脸色突然一变,“哎呀,老何出来了”,嘴里说着,他下意识就已拉着唐成要背过身去。

    唐成没动,抬眼之间,恰与刚从何园小侧门走出的何仲达眼神相对。

    看到唐成,何仲达明显一愣,惊愕,仇视,恐惧……对视的一瞬间,他的眼神之复杂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片刻之后,他分明从身边仆役激烈的反应中明白了唐成身边的来福是谁。

    伸手抓住正准备去找来福的仆役老何,何仲达的眼神放弃了与唐成的对视,飘高看了看一片蓝天白云的同时,他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如释重负的叹息。

    是的,如释重负!自打贴身老仆从来福手上拿回那两首诗的那一刻,何仲达就再也不得安宁,一生声名尽毁的恐惧与死后备极哀荣,身登《地方志》的诱惑就像搅面团儿一样在他心里翻来涌去,颤抖的手捧着那两首诗,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白天里也是心神恍惚,巨大的恐惧与同样力度的诱惑就像两盘石磨,来回碾磨着他那早已是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定的心。

    这样心里备受折磨煎熬的日子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难过了,难过的让何仲达自己都感觉要被逼疯了一样,但是,就在这一刻,在看到唐成与来福的这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终于不需要在痛苦的煎熬中做选择了,看着头顶上或卷或舒的行云,突然轻松下来的何仲达心底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哀来,这一刻,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的是,他悲哀的居然不是自己终究还是掉进了唐成的圈套,身败名裂的结局已经注定。而是……而是在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他竟然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天上的行云卷舒是那么的好看。

    作为一个诗人,一个习惯性伤春悲秋,对自然万物的变化更为敏感的文人,在何仲达一生的经历中曾无数次仰望行云舒卷,也曾无数次在诗作中写过云起云落,但那时的他看云就是为了凑诗,凑诗就是为了求名,名欲遮蔽之下,竟从未真正注意并体悟过这种简单的至美。直到今天,在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这一刻,何仲达却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云起云落的简单之美。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讽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越过唐成的头顶看着天际舒卷的白云变幻,何仲达缓缓吟出这首已然刻在他脑海中的五言来,这便是老何从来福手中买来的两首诗之一,“好诗,的确是好诗啊!”。

    喃喃吟诵完毕,口中感慨着好诗的何仲达低下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他再次迎上了唐成的眼神,只是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惊涛骇浪,有的只是如脸色一般的平静。

    他的未来,他的一生令名所系都已决于唐成之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平静的等待。

    造化弄人,为了诗名钻营一生的何仲达在老之已至,诗名即将尽毁之际,终于成了真正的诗人。

    人生啊,真是变化无常!

    何仲达看着天上行云舒卷时,唐成也正在看着他,虽然时间过去的并不久,但眼前的何仲达比之上次来何园所见时已明显的苍老了许多,原本灰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堆在头上雪一般的刺眼,而上次来时看着精神矍铄的他现在已全乎一副老头子的衰弱了,以至于走出来时竟然还要下人搀扶。

    更重要的是眼窝深陷的他一脸的疑惧与彷徨,这一切都足以说明这些日子里他是饱受煎熬,以至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苍老至此。

    看着眼前老态尽显,一副行将就木模样的何仲达,唐成蓦然便觉心下一空,再也没有了前两天挖坑得逞时的兴奋。

    静静的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何仲达,唐成猛然转过身子,“走”。

    “好嘞”,来福回头看了看何仲达,又看了看正对他怒目而视的仆役老何,脚下跟上去的同时,刻意用很大的声音道:“大官人,咱们这是去衙门吧”。

    “此事罢了”,唐成淡淡的一挥手,“回去之后你便往三位宿老府里跑一趟,把版印好的诗集给他们送去”。

    闻言,来福茫然的回身指了指何仲达,“大官人,那……这……”。

    “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嘴里随意说着,行步之间唐成突然想到了一个此前从没在意过的问题,他为什么对何仲达的行径如此憎恶?

    因为他是个诗贼?自己不也是嘛,且比他偷的更多;因为看不惯他的道貌岸然?好歹在官场里厮混了这么些日子,自己还没有这么幼稚。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想了许久,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大雅至正园时,心中猛然明悟的唐成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是因为何仲达道貌岸然,甚至也不是因为他偷诗,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偷了并且分享了专属于自己的红利。

    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来说,穿越本身绝对是最大的秘密,无奈的与以往的人生做彻底的剥离,在这个注定了别人无法真正明白你的世界,独自保守一个永远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这是怎样的一种压抑?而补偿给穿越者的就是领先时代的穿越红利。

    后世里很少有人能心甘情愿的与非亲非故的某人分享五百万彩票大奖,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穿越者能坦然的让何仲达这样的人分享自己的穿越红利。

    即便自己还有很多,即便自己永远不会用上,但当别人染指原本独属于自己的红利时,唐成依然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人心,就是这么的贪婪!

    了结完何仲达之事后,唐成的道城经历也悄然的走到了尾声,分送诗集之后没过几天,金州道路彻底修好的喜报便已送呈观察使衙门,心中惊喜的唐成将大雅至正园事务委托给孟浩然,将观察使衙门的事务交代给冯海洲及张相文之后,便跟随观察使于东军的车驾一起出了道城,浩浩荡荡直往金州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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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总结与新的开始

    “好路啊!”,撩开毡车帘幕,看着眼前已然修好的金州道路,于东军油然赞叹出声,赞叹过后,他便饶有兴致的扭过头道:“唐成,你该好生看看,这就是你修的路”。

    于东军扭过头时,这才注意到原本骑马随行在他毡车一侧的唐成早已不见了踪影,待观察使大人微微探了探身子后,这才注意到就在他说话之前,唐成早已策马上了路边一个不大的土丘。

    骑马伫立在路边一侧的土丘上,呈现在唐成面前的是一条宽可容六辆轩车并行的平整道路,黄土垫底,上面薄薄的铺着一层沙砾,随后再在沙砾上平铺本地山中特产用以盖房的片石,刚刚下过的一场小雨落在路面的片石上,就使得整条道路纤尘不染,湿漉漉的看着份外干净与清新。

    道路两边,整齐移栽过来的垂柳婀娜,青青柳条在微微的秋风里上下左右摆动,益发为片石的道路增添了几分清新的生机与活力。而这两排作为行道树的垂柳后面,许多房子正在修建,不久之后,这些房子就将化身成酒肆,客舍,甚或骡马大店。

    看着眼前正在建造的房屋,唐城依稀之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这条道路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的景象。

    原本,唐成迫不及待的登上小丘只是因为好奇,好奇于他自己规划并参与建造的这条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此刻,随着在小丘上驻马而立的时间越久,唐成便越觉痴迷,痴迷于眼前的一切,也正是这份痴迷,使得他对这条路怎么看也看不够。

    从道路六辆车驾并行的宽度设定,到夯土为基,上铺沙砾与石板的道路结构,再到两边的行道树选定及树后那些房屋的建造,眼前的一切无不倾注着他的心血,他的劳碌。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前这条路不仅是在金州,就是放之整个山南东道,也是最气派的一条。这是唐成穿越来唐后真正意义上独自操办的第一件大事,这条路就是他的孩子,没出世的时候虽然也想看,但等真正落地之后,为父母者才会突然发现他竟然是这么好看,这么血肉相连。

    静静的看着山丘下蜿蜒的道路,面色看似平静的唐成心底却在不断发出牵扯着心肺的嘶吼,“这是我修的路!”,有了这条路,金州人今后再出行时必定要比以前方便十倍百倍;有了这条路,原本闭塞的金州注定会迎来新的,前所未有的车马齐至,人流如织的繁荣。

    这一切都是改变,而这个改变的深远影响必将在今后的岁月中逐步的显现出来,并被金州百姓慢慢的体会并认识到。

    因为我,所有有了这条路。这个将要影响千万金州人生活的改变就是因为自己,因为我唐成而实现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时,策马山丘的唐成就觉从心底处蓦然涌起了一股火辣辣无法言说的情绪。

    伴随着这股火辣辣的情绪,这一瞬间唐成心底爆发出的自信、自豪是如此的突然而猛烈,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使唐成酣畅淋漓的体验了一把后世今生里从不曾得到过的心理与情感满足。

    人的一生里,努力也罢,吃苦也罢,所追求的不过是自身需要的满足,人的需要被分为许多个层次,最基础也是最容易满足的就是物质需要,而最高级也是最难完成的则是心理与情感的需要,自我价值的实现。在这个追寻的过程中,层次越高,越难实现的需要一旦得以满足,其带来的满足与快感也就更为强烈。

    男儿何不带吴钩,夺取关山五十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千年以还,无数热血男儿念诵着这些诗句征战沙场,吃苦受累不惧之,掉头颅洒热血不惧之,驱动着他们这么去做的,就是在追求人生最高层面的满足,这是理想,这是自我价值的实现,这也是心理与情感需要的彻底满足。

    穿越之初,特定的环境使他唯一能想到的只能是去追求物质层面的满足,而当这一需要已然完成时,驾一叶扁舟悠游扬州的唐成自然而然的开始了新的追求。饱腹之余,受外界环境的刺激,他开始朦胧的思索起身为一个穿越者的存在价值,并在随后的时间里,逐步将思索的结果与对不同环境背景下人生的不同追求结合起来,最终形成了他的理想。

    一个关于改变的理想!

    而眼前这条路就是他踏上追寻理想之路的第一步,这第一步走的很稳,其结果近乎完美。而唐成也从这个过程及结果里得到了应许应份的物质及心理双重满足,与此刻的满足比起来,追寻过程中付出的再多艰辛与苦累也值得了。

    “唐书记,该走了。观察使大人吩咐我来叫你”,走过来说话的是金州州衙里的一个吏员,仅仅在几个月前唐成还没去观察使衙门时,两人在州衙里碰见时还是嘻嘻哈哈的言笑无忌,但此时他看向唐成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已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是因为身份的变化,还是因为观察使大人对自己的器重?看着马下已然发生变化的同僚,唐成不确定他变化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追求理想绝不是一个空洞的虚幻,在这一过程中,不管是物质的,还是世俗中人们追求的一切也都能得到满足。

    这就好比你的人生理想是出人头地,出人头地是个抽象的心理满足,但在追求并实现这个理想的过程中,物质的锦衣玉食会有,豪宅会有,一切都会有。

    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闻知观察使大人要来金州巡查新修好的道路,金州刺史姚富荣及别驾张子山自然少不得要亲身来迎,如此以来队伍的规模就愈发的大了。

    回程的路上没有什么好说,整个一路上唐成几乎都在寒暄,都在抱拳含笑着回礼,光是“同喜同喜”的话就不知说了多少遍。

    随同刺史及别驾出迎的金州州衙文吏们谁都看得出来观察使大人对这条路非常满意,他们也都知道这条路虽然是在张子山手上修成的,但其间居功最大的却是唐成,“萧规曹随”就凭观察使大人当日交代张别驾的这句话,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他们也更知道观察使大人对于唐成的欢喜与赏识,这不仅是在金州,在满山南东道官场,几乎就没有人不知道。

    有本道一号人物如此赏识看重,金州修路又立下如此大功。此时,在这些金州州衙旧同僚的眼里,升官已成必然之势的唐成真个是红得发紫,紫的发黑,捧红踩黑原是官场惯例,这时节谁不要上来结结香火缘分,说几句凑趣儿的热闹话!

    一路扰攘热闹的过去,待见到金州城门的那一刻,对家的渴望瞬间堵满了唐成的心。匆匆将于东军陪送到驿馆安置之后,坚辞了晚上宴饮的唐成片刻不停的打马而回。

    唐成这次走的时间长,见是他回来,门房老高一脸惊喜的迎过之后便要往里面通报,却被唐成伸手给止住了。

    从大门向里面走去,沿途还遇见两个小丫头,唐成同样也是如此。

    刻意放轻脚步绕到了内院门口儿,贴墙站着的唐成微微探出头往里边儿瞅了瞅,分明是回自己家,但此时他这样子着实是跟做贼一样,引得不远处的那两个小丫鬟蒙嘴窃笑不已。

    头刚从门边探出一点儿,唐成赶紧又缩了回来,好险哪,差点就被正在内院遛弯儿的李英纨给发现了。

    几个月不见,李英纨的肚子已经很显怀的挺了出来,以至于走路时都要刻意向前挺着才成,而她往日光洁的脸上也有了几个深色的斑纹。

    见兰草搀扶着的李英纨又走过去背对着大门后,唐成这才走进内院儿,蹑手蹑脚的往李英纨背后靠去。

    “夫人,今个儿走的差不多了,咱歇歇吧”。

    “不成,还差三圈”,因是身子重,李英纨虽然走的很慢,但这么些圈儿走下来后声音里已带上了喘息,饶是如此,她脚下也不肯停,“阿成信里边儿说的明白,就这内院儿一天要走上十圈,将来孩子就更聪明”。

    “夫人,你身子都这么重了。肖婆婆昨个儿还说,现在既受不得惊吓,也受累不得”。

    兰草两人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李英纨的肚子上,丝毫没觉察到身后已有人靠的很近,潜行成功正自张牙舞爪伸开胳膊准备偷袭的唐成突然听到兰草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番做派自然是想给李英纨一个惊喜,但是……万一惊吓到她怎么办?一念至此,唐成张牙舞爪伸开的手猛然重新又收了回来,屏息凝神之间再次做贼般的一步步向门外退去。

    内院儿门外,正等着看热闹的那两个小丫鬟见到这诡异的一幕简直是傻了,大官人这是干吗呢?

    退出内院儿门口后,唐成身子猛然往边儿上一闪,幸好,李英纨和兰草都没发现他。

    长长吐出一口气,唐成重又从一边绕到了离内院儿不算近的路上后,向犹自呆看着他的两个小丫头招了招手。

    “进去通报,就说我回来了”,小丫鬟木呆呆的点了点头,都已转过身后,唐成又把她给叫住了,“禀说的时候记得声音要放轻柔些,不许一惊一乍的,记住了?”。

    “记住了”,见小丫头已经走进内院门口后,唐成这才轻咳了两声,负手迈着方步悠悠往里边儿走去。

    双手背在身后,头部微微扬起,脚下划四方正步悠悠而行,这可是道学里从诸科博士到学子们最常用的行走姿势,一步一晃悠,再配上身上的青衿儒服,啧啧,这步伐一看就透着气度,透着学问,实打实是有型有范儿。

    自打到道学之后,这一套唐成也看得多了,只是对于经常处于忙碌状态的他来说,用这种步伐走路真是能急死人,是以一次都没用过,今个儿为磨蹭时间好容易演示一会,可惜的是这范儿还没摆过瘾,就不得不仓促放弃了。

    李英纨迎出来了,更要命的是从内院儿迎出来的她竟然是小跑着来的。

    我的个娘啊!一看到挺着个大肚子的李英纨整出这姿势,唐成的四方步立即就变成了兔子腿,原本背在身后的手也猛然间向前伸展开。

    “别跑,别跑”,唐成嘴里一边喊着别跑,自己脚下却是撒丫子狂奔,眼见着到了一起,生怕自己撞上李英纨肚子的唐成猛然往边儿上一让,伸展开的手一紧,便已从侧面将李英纨搂进了怀里。

    “哎呦喂,跑啥呀”,搂着李英纨站定之后,唐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的肚子,“咋样,疼不疼?”。

    李英纨的手习惯性摸上了肚子,闻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唐成不停的笑。

    “我回来了”,李英纨笑的有点傻,但正是她这有点傻的笑容让唐成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伸出手去轻轻擦拭着李英纨额头浸出的一小层细汗水,唐成用另一只手搂着她往内院儿走去,“看你这一头的汗,进去后好生歇着,不许再动了”。

    “嗯”,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女人都容易在性情上发生变化,总之现在的李英纨有这表现,紧紧靠在唐成怀里的她一边用手抚着肚子,一边笑着点头。哎呀那眼神儿啊,简直是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只看她现在这样子,任谁也想不到她曾经有过“毒寡妇”的外号。

    眼瞅着已经到了内院儿,因见夕阳正好,唐成便不欲进屋,寻思着让她李英纨多透透气。然则正当他扶着李英纨要在院子正中坐下时,猛然一怔的李英纨突然想到了什么,本已坐下的她重又站了起来。

    “阿成,你在这儿等等”,偏过脸去的李英纨说完这句后,招呼兰草扶着便进了正屋。

    约莫着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后,李英纨重又由兰草扶着走了出来,只不过跟刚才比起来,原本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已是整齐黑亮,更重要的是她脸上那明显的妊娠斑已经彻底被脂粉盖住,这一刻的李英纨全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明艳。

    却原来,李英纨刚才是急着进去收拾妆容了。看着这一幕,唐成既觉好笑又觉得心酸。

    “英纨,你可真漂亮。来,坐我腿上,那石几太凉”,将李英纨抱坐在怀里后,唐成微微笑着轻声道:“英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靠在唐成怀里,李英纨的声音很轻柔,“好”。

    “从前有一个书生,他娶了一个很漂亮的浑家,两人在一起生活的很高兴,后来家里发生了一场大火,两人虽然侥幸逃生,但书生浑家原本很漂亮的容貌却彻底毁了”。

    “啊?”,听到这里,李英纨的身子猛然一僵,“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很简单,对于后世人来说也很恶俗,恶俗的就像“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一样”,无非是浑家的美丽容貌虽然毁了,但书生对他却没有半点嫌弃与厌恶,两人在一起继续着快乐的生活,生了很多孩子,直到最后慢慢一起变老,然后在某一个就像今天这般夕阳满天的时刻,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书生拉着老浑家的手,说出了一番很狗血很八点档言情剧的话。

    很狗血的故事,其结果是很狗血的居然让李英纨流泪了。

    故事讲完,李英纨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夕阳,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道:“阿成”。

    “嗯?”。

    “你真好”,李英纨湿漉漉的脸颊紧紧贴上了唐成的脸,原本就低微的声音愈发的轻柔了,轻柔的就像深夜的喃喃呓语,“我也要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我也要跟你一起慢慢变老,老得那儿去不了之后,你还是我手心里的宝”。

    一个发痴的唐朝女人藏在一个穿越者怀里重复着狗血故事里的话,彩霞满天的夕阳将淡淡的桔红色阳光洒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这一刻的场景,真是很八点档,很狗血……

    …………………………

    此后一段日子,唐成基本上就一直呆在家里陪着家人,此去长安不知又要多长时间,现在的他真是无比珍惜眼前的分分秒秒。

    然则,越是想将时间留住,时间反倒跟长了脚一样跑的越快,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一天,临别前的唐成专程回了一趟老家的村学去见严老夫子。自打他调任道城之后,老夫子便执意回了家,继续着村学的工作。

    此前从道城回来不久时,唐成曾经来过一趟,但不巧的是那次严老夫子正好去看女儿了,是以扑了个空的唐成只留下了一本自己的诗集。

    村学一如既往,村学内严老夫子的书房也一如既往,此刻,唐成那本用最好的纸,由最好的匠人版刻出的诗集就端正的放置在严老夫子的案头,只是看书页上的痕迹,这本诗集竟然连翻都没翻开过。

    自己这么远送来的诗集,又是这么长时间了,严老夫子竟然连翻都没翻过,眼前这一幕实在是让唐成惊讶莫名,“老师……”。

    “唐成,我记得你今年正好是弱冠之龄吧?”。

    唐成不解的点了点头,今天的严老夫子有些古怪呀。

    “弱冠之龄便出了诗集……”,用手按着诗集的严老夫子只说了这半句,但唐成却根本无法从他的脸色上看出这是赞赏,还是批评,“唐成,你到道学也有些日子了,于《五经》上可有什么心得?”。

    “弟子已经转入进士科了”,见严老夫子脸色变化,唐成忙又补了一句道:“这是道学学正大人的意思”。

    “噢!学正大人”,严老夫子闻言,慢慢闭上了眼睛,手也从诗集上收了回来。

    这一等就是将近顿饭功夫,严老夫子没有说话,唐成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唐成,我还记得你初来村学时的样子,此后由村学到县学,然后是州学、道学,你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十里八乡,有人说你是撞了大运,有人说你家风水好,也有人说你聪明”,言至此处,严老夫子突然睁开眼来,灼灼的盯着唐成:“你自己可知道何以短短时日内会有如斯之大的变化?”。

    这个问题唐成还真没好好想过,“不知道”。

    “勤力”,迎着唐成的目光,严老夫子重重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你可还记得昔日课余曾说过的两句俚语?”。

    不等唐成回答,严老夫子已接续道:“流多少汗,吃多少饭;下多少种,收多少苗!你这无意之间的俚语也正是你能有今日的根源”,言至此处时,严老夫子站起了身子,“天资不可恃,所谓的聪明也不可恃,失了这份踏踏实实的勤力,纵然窜起再快,也必将如空中楼阁,终有倒塌的一日”。

    前些日子还没回来时,唐成就隐隐觉得自从到了道城之后他就有些不对,但却没想明白究竟不对在那里,此时在严老夫子这间简陋之极的书房里,恍然之间竟然有了明悟。

    “这是你当日前往道城时落下的东西”,从书架前转身走回的严老夫子拿着的是一柄木戒尺,他当日送给唐成的木戒尺,“你既然没带,我便又拿了回来”。

    见到这柄戒尺,听到严老夫子的话,直让唐成汗颜无地,真混哪,怎么就把这件严老夫子送他自戒的东西给忘了。

    默默的,严老夫子没说什么,唐成已自觉的伸开手去。

    “啪”的一声脆响,戒尺重重打在了唐成手上,严老夫子仅有四个字的训诫随着戒尺一起落下,“戒骄戒躁”。

    “戒骄戒躁”,短短的四个字如重鼓一样敲响在唐成心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在道城里到底是什么不对了。

    自骄,浮躁!他在道城里获得的这一切,从声名到改进士科并得到科举的机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靠那些诗得来的。但是,这些诗没有一首是他自己作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为了追寻理想,唐成并不后悔曾经借用了这些诗。此刻让他反思的是他对待这些借诗背后东西时的心态。

    借诗虽不后悔,但绝不意味着就可以对由此带来的名声和赞誉沾沾自喜,偷的始终是偷的,这件事情虽然自己并不觉得可耻,但也绝不会光荣到因此而洋洋自得。

    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事虽然如此,但如果自己对自己也是如此的话,不该有的自骄与浮躁也就在所难免,而当这个积习越来越重的时候,一个迷失自我的人最终必将遭遇失败。

    防微杜渐,在唐成将要踏上开始长安的行程之前,这一戒尺不啻于醍醐灌顶!

    三日后,唐成心情复杂的告别家人后离开了金州。

    十日后,安顿好道城诸事的唐成正式启程前往长安。

    至此,在穿越来唐两年之后,唐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山南东道,而这也必将成为他人生新阶段的开始。

    〈第三卷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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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的物质生活很优越,唐缺的精神世界很崩溃。 唐缺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唐朝,盛唐。 他穿越到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赤贫。 他为吃饭的口粮发愁,他为摇摇欲坠的房子担忧。 他种地,他做工,他上完大学上小学。 唐缺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了盛唐穿越的生活。唐朝公务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公务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