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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 风乍起

    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

    蓬瀛乍接神仙侣,江海回思耕钓人。

    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

    升平时节逢公道,不觉龙门是险津。

    孟浩然及张相文均未获得今年的乡贡生资格,而唐成又回家耽搁了一些时日,未能与道学中其他应科士子结伴而行,是以此次前往长安应考时,他就只能孤身就道。

    唐成辞别道城外十里长亭时,时令已是深秋时节。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雁辞归燕南翔!天时已冷,大雁南飞,便是在这萧萧秋风之中,只带有来福一个随从的唐成狂鞭催马,飞身北上。

    出山南东道道城西行,至山南西道梁州后折西转北,此后径直沿官道向北而行,这一路遇店打尖,逢黑便宿,历经半月时光,终于踏马帝都门户新丰县,距离黄金之城长安只有一箭之遥。

    这一夜,唐成就着客栈中烫的热热的滚酒好生吃了一顿茶饭,又扎扎实实泡了个热水澡褪尽仆仆风尘后便早早睡下了。

    一夜好睡,唐成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但觉神气完足,吃过早饭后便与来福策马直出新丰县。

    出城不久,唐成隐约可见前方一带碧水之上有一木质阔桥,桥侧水湄又有无数依依杨柳,只是那柳枝都是极短,在桥的那一端更置有十里长亭,正有许多人或煮茶、或温酒的聚做一团。

    长安城南负秦岭;北面渭水;西濒沣、皂二水;东靠产、灞两河,河上有桥可过。

    “灞桥”,看到桥的第一刻,端坐马上的唐成已忍不住口中轻吐出这两个字来。说来此桥是他第一次初见,但早在千年之后,却已是早闻其名。

    要说唐朝最有名的桥,大概就是眼前这座位于长安城外十里处地灞桥了,远看此桥并无出奇处,但它实也是长安一大胜境,历来有官宦外放,商旅远行大都是由此地送行的,所以在这桥边。凡一年三百六十日,几乎总是如眼前般人头涌涌。

    又因此桥之侧。多有诗人曾于此间送客,从而留下无数赠别诗篇,历百年积变,灞桥便如魏武帝曹操所建之铜雀台。已由一坐单纯的木桥抽象成了特定的文化符号,唐成驻马于前,真切的感受到走进历史的感觉。

    一过此桥,就算正式进入长安了。

    “杨柳含烟灞桥春,年年攀折为行人”,驻足片刻,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两句诗,唐成静静欣赏了一会儿灞桥的景色后方驱马前行,越行越近。远处喧闹之声隐隐可闻,但见前方桥侧柳树却都是光秃秃的没了枝条。依依送君无远近。青春去住随柳条

    柳音,有因柳树易活,插枝可生客”及希望远行人能随遇而安之意,长而久之遂成风俗,唐人送别亲友时,无论是否有别物相赠,这柳条一枝却是必不可少的。也正是缘自于此,灞桥侧地柳枝才会是如此光秃秃的模样。

    自打看到灞桥地那一刻,此前一路上策马狂奔的唐成便收紧马缰。他走的很慢。看的很仔细。对于一个后世学古代文学,并对盛唐有无限向往地穿越者来说。虽然唐成从不承认自己是什么文人骚客,但在即将踏入长安时,依旧难掩心中那股涌涌而起的访古之幽情。

    还好,还好!眼前这灞桥,还有灞桥一侧光秃秃的柳枝都如后世史书记载中的一样,在**健马踏上灞桥的那一刻,唐成恍然之间似是亲身走进了一副传承千年的《盛世长安图》,后世里所见的枯燥方块文字都在此时鲜活的流动起来。

    穿越两年有余,唐成在很多方面已不知不觉的打上了唐人地烙印,是以并不会大惊小怪,去年这个时节去扬州时,尽管去前吴玉军把个扬州城形容的天花乱坠,但唐成真个亲见之后却也平平,盖因唐时地扬州是以繁华见称。但是,对于后世里多次去过上海北京等地的唐成而言,若要单论繁华,此时的扬州实在是远远不如。

    去扬州的感受并不激荡,但此刻走过灞桥终于远远的看到长安城时,后世今生也见过些大世面的唐成忍不住有些心旌摇动。

    让他心情震荡的原因就在于眼前这座城。后世里的城市早就没了城墙,穿越唐朝之后见到的也多是些小城墙,所以,当这座沐浴在朝阳中,长达二十里,宽达十七里的长安城突兀地出现在唐成面前时,巨大地视觉冲击就此磅礴而来。

    后世里在《指环王》电影中看到阔大的城堡时已觉惊叹,但跟眼前这座雄城比起来,《指环王》里地那些城堡显得就跟火柴盒一样可笑了。一块块城砖在平地里垒起一座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豪城,历经岁月侵蚀,那些个青砖此时早已变成黝黑颜色,一件事物太大,尤其还是象眼前这般深黑色调的巨无霸总是能在视觉上让人下意识的产生威压感,此时的唐成就是这个感觉。

    难怪史书里说明清时的西安城只有唐长安的七分之一大小,***块块青砖平地垒起的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而这份巨大在染上了时间冲刷出的黝黑颜色及朝阳霞光之后,整个城就莫名的有了一份恢弘大气的雄壮与厚重的苍茫。

    过了灞桥的唐成静静驻马远观了许久之后,这才继续前行,行约十余里,两人已到了长安十二门中最大的明德门外。

    高达数丈的明德门有五个各容四辆马车并行的阔大门洞一排并立,各色人等自其中川流不息却又各行其道。其时旭日初升,万道霞光披洒在一望无际的城墙上,城门上琉璃作顶的门楼反射出道道金辉,使得眼前的长安陡然幻化成为一座只应在仙山妙境中出现地恢恢黄金之城,目睹如此奇景。唐成终于明白并直观的感受到了“黄金之城”这一称呼的由来。

    唐成的表现倒还好些,明德门外,此时有许多像唐成这样第一次来到长安的,都是驻马不进,目眺城墙感叹不已,其中,甚至有许多杂样服饰的异族蕃人,在城前俯跪拜,口称“神迹”不绝。

    唐成的性子并不轻狂。但此刻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心中也不由自主的生起自豪之意。

    于城门处查验“过所过长达五十余米的城门,最先出现在唐成眼前地就是朱雀大街,这条堪称长安城中轴线的主街宽达一百五十余米,比后世都前地长安街足足要宽上两倍。而这宽度正与高大耸立的城墙相得益彰。

    到了长安,唐成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眼前所见的一切似乎都是大号地。而正是这种种具体而微的大,撑起了整个长安恢弘磅礴的大气。

    一进明德门踏上朱雀大街后,眼前就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说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并不为过,许多士子之类的人物,迈着方步,端颜紧肃的走过;也有那鲜衣怒马的豪室子弟。带着大群的仆从呼啸而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间中夹杂着身着轻皮裘。辫,脚穿乌皮靴的突厥人;戴耳环,披肩布地五天竺人;以及身穿小袖袍、皮帽上绣着花纹镶上丝网的中亚胡人昂然而过,而行人毫无惊奇之色。短短地时间里,唐成已经见到了来自数十个不同国家的人,在这长安街头来去。

    “千国之都,省市气象,名不虚传哪!”,至此,史书中的长安。想象中的长安与眼前的长安已在唐成心中融合为一。访古之幽情彻底泄出来后,唐成一改刚才的缓辔而行。加快了脚步。

    “大官人,咱们在那儿投宿?”,来福跟着唐成一起出来,两人的食宿及杂事俱是由他负责,此刻已到长安,按唐成山南东道乡贡生的资格时能住进礼部安置的地方的,是以来福因有此问。

    “有一两千士子从各地赶来应考,礼部安排地地方还能好到那儿去?”,唐成笑着摆了摆手,“咱们就不去找那个不自在了,捡离皇城近地坊区找间客栈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当唐成两人在距离皇城仅有一街之隔的道政坊安顿下来时,现他们投宿地这家客栈里几乎八成客人都是各地赶来应考的乡贡生。

    在对长安没有一个更为细致的了解时,唐成没打算去见临淄郡王李隆基,是以他也就没去找张亮,由来福拿着行囊随小二去客房安置,走进客栈的唐成则施施然走进了客栈一边附带着的酒肆。

    秋风起渭水,落叶满长安。秋末冬初天气已寒,鱼儿酒不合时令,但三勒浆却是正当其时。叫了一瓯三勒浆及几个下酒小菜之后,唐成边在靠窗的座头上持瓯自酌,边听着酒肆中其他士子们的随意闲话。

    唐成听了几句,明白酒肆里的这些士子们在议论的正是今次科考之事,此刻说话的是距他座头不远处的一个三旬儒生,“镜元,你倒不必如此,礼部不是已经张榜说明过了,那些个宾贡生并不占咱们乡贡生的取中名额”。

    毕竟也是读书人,唐成对这宾贡和乡贡还是清楚的。此时唐朝的礼部科举就跟后世里那些个知名大学的录取一样是对全世界开放。像他这等唐人考生便被称为“乡贡生”,而那些异国申请参加唐朝科举的考生则被称为“宾贡”,取宾客之意,这些宾贡生若能考取,则与乡贡生一样经由吏部分授官。所以长安皇城各部里还多有深目高鼻的异国官员。

    而在所有的宾贡生里面,尤以扶桑和新罗之人最多,听那些士子们说话的意思,今科日本和朝鲜韩国的宾贡生比之往年更多,由此,这些乡贡生们就难免担心他们会挤占礼部的取中名额,

    “说是这么说,不过每年礼部取中的人就那么多。宾贡生取中的多了,咱乡贡生的自然就会少些。也不知礼部在想什么,竟然放了这么多蕃人应考”,那字唤镜元地年轻考生愤愤然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后,一声往桌上一顿,“还有那些扶桑矮子和新罗棒子也真是犯贱,不好生在他们那鸟岛上呆着,跑长安来凑什么热闹?”。

    “万国云集正是我朝兴盛之明证,镜元。你这话却是不对了”,那三十多岁士子的这句话倒也引得酒肆内和者甚众。唐成也由此直观的感受到了这些士子们心态的开放。

    那三十多岁的士子说完这句后,因又一笑道:“听说礼部今年给出这么多宾贡生额度,乃是出自韦皇后之意”。

    “是嘞,皇后娘娘要彰显盛世气象。好为她明春参与南郊祭天大典做准备嘛,明春的祭天大典里,咱们皇后娘娘可是要出任亚献的”,接话地这人是另一边坐着的一个士子,士子这句语带讥诮地话刚一出口,顿时引得满座皆惊。

    “这位兄台天大典可是至阳至刚之事,自古以来那有阴身出任大典职司的道理?更别说还是给皇帝陛下捧送祭品的亚献!此事……可是真的?”,旁边士子地这一问实是问出了众人的心声。一时之间,整个酒肆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士子身上。

    且不说自古以来的读书人都喜欢关注政事,而没有言禁的唐代更是如此,单是这件事情本身也委实太大。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尚书》中这句话自商周以来便被人们奉为金科玉律,祭祀与战争并列为决定一国兴衰存亡的头等大事,其重要性及象征意义已毋庸赘言,尤其是每年的南郊祭天大典更是朝廷的三大祭之,参与人地身份及各人所持职司都是有着近乎苛刻的规定。天子为主献,而为天子捧递祭品地“亚献”自古以来非爵高身尊的王公亲贵不可担任。有唐以来。出任亚献的多为正一品的三公,久而久之已成定例。

    虽然贵为皇后。但毕竟是阴身的女子,如何能担任祭天大典的职司?遑论还是出任大典中仅次于天子的亚献?

    这在后世人想来是很无所谓的,但在古人看来,却简直就是如天崩地陷般震人。

    “阴身怎么了?”那士子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嘿嘿一笑道:“列位想必都忘了吧,以皇后之尊出任祭天大典亚献职司的,本朝韦皇后可算不得第一人”。

    “是啊,前朝高宗皇帝南郊祭天大典时,亚献就是由则天武后出任地”,那士子轻悠悠晃荡着手中已然饮尽地酒盏道:“说起来咱们韦皇后不过是在学婆婆的样子罢了”。

    闻言,刚才还是热闹嘈杂地酒肆之内愈寂静,良久之后,才听适才快嘴问的那个镜元失声叹道:“难倒,本朝又要出一个女天子了?”。

    涉及到这个话题时,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由是,原本热闹的酒肆内就愈寂静的沉闷。自大唐开国百余年来,国势蒸蒸日上,到目前为止的四任皇帝中高祖开国,太宗雄才大略,高宗与当今虽然生性懦弱,称不得有为明君,然则生性良善,对百姓也算不得严苛,是以这时的李唐皇室很得民心,虽然有过一个女皇帝,但并不代表人们还希望再出另一个。尤其对这些饱习儒家纲常的读书人更是如此。

    乾天坤地,万古至理;雌鸡司晨,非国之福啊!

    后世里女子出任高官,甚或出任一国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对此唐成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加之身为穿越人他也早知韦后有皇帝之思,是以对此消息倒并不吃惊,让他留意的是那个散布这消息的士子。

    中国几千年王朝史上唯一一个没有言禁及文字狱的朝代便是唐朝,是以唐人日常言论及诗歌中臧否时事很正常,譬如白居易那《长恨歌》不仅写到“汉皇重色思倾国”及马嵬兵变时皇室的凄惶,更写到玄宗皇帝与杨贵妃的私情,这若是换到清朝,此类诗歌别说对外布并成为广为传唱的名篇,白居易早就掉了脑袋。

    然则即便唐朝言禁开放。一个来京参加科考的士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传播此事也实在算不得正常,而且以唐成看来,这个士子说话时略带挑拨的语气及节奏地把握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看其他士子们的反应,明显是都不知道韦后将要出任祭天大典亚献之事,而像这样的重大朝事,负责操办的有司也断不至于随便就把消息泄露出来,如此以来问题就出来了,这个看来穿着极其普通的士子他是怎么知道这本该是绝密运作中的消息?身为一个赶考的贡生,知道这样的事情后。正常的反应当是三缄其口,最多跟好友私下里议论几句。他又为什么会如此张扬地刻意向外散播?

    带着这样的疑问,唐成在看到那个士子起身会账离开时,也悄然跟了出去。“说完就走,果然有鬼”。唐成喃喃自语了一句后,跟着那士子出了客栈。

    放慢脚步借由人群地遮挡远远缀着,没多久,唐成就见那士子又拐进了另一家酒肆。

    这次,唐成却没进去,而是在酒肆门口流连,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之后,隐隐就又听到那士子的声音传来。言说的还是韦后要出任祭天大典中亚献职司的事情。

    说完不久,那厮又出来了。唐成继续跟。

    一个跑一个跟,随后地个多时辰时间里,唐成缀着这士子一连走了四家酒肆,三家茶舍。

    眼瞅着天已近午时,从一家茶舍出来的士子终于没再乱串,而是径直往朱雀大街走去。

    见状,唐成脚下加快了步子,等那厮上了朱雀大街边上的一辆轩车时,他也到了车前。

    眼瞅着这辆马车帘幕低垂什么都看不见,且御者正策马要走。唐成瞅了瞅身边后。猛然向右一撞。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吃唐成这猛然一撞。正从他身边经过的穿着一身短打的汉子猝不及防之下,横着就向马车的辕马身上撞去。

    那驾车的马刚刚起步,马腹突然被撞,受惊之下昂摇蹄的乱蹦,被马儿拉着地轩车也被带得左扭右晃。

    御者刚安顿好马,便见车厢上的窗帘掀开处,一个人探头出来高声叫骂道:“直娘贼,赵狗子,你皮痒痒了!”。

    看到这人,唐成双眼猛然一亮,向前一步笑着道:“这位兄台,不小心惊了足下地马,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话之间,唐成抱拳拱手一礼。

    那人将唐成打量了一遍,见他气度及穿着俱佳,看着也不像个没来历的,加之赔礼也恭敬,遂就没再作,丢了一句“下次走路带着眼呼啦一声把车窗帘幕放下了。

    随即,那御者狠狠瞅了瞅短打汉子及唐成一眼后,策马驾车去了。

    唐成正自面带微笑的看着跑起来的马车时,却觉臂上一紧,刚才被他所撞的短打汉子已紧紧攥住了他。

    “你这人好没道理……”,满脸怒容的短打汉子气鼓鼓的刚说出一句,后面的话就被唐成另一支手上亮出的两贯飞票给堵住了。

    “这是陪你的,拿了钱就去吧”,唐成话刚说完,那短打汉子一把抓过他手中地飞票后拔脚就走,直到走出老远后,他才停住脚步,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地飞票后又回头向唐成张望。

    ,难怪昨晚右眼一直蹦,合着今天有天降地财喜!

    那短打汉子高兴,唐成也高兴,因为刚才从马车中探头出来的那人正好是他在扬州见过的故人。

    薛东!镇国太平公主大儿子薛崇简的族弟,也就是那个在扬州被唐成算计进祆祠后被人打得半死的夯货。

    去岁在扬州时,唐成虽然与吴玉军一起拜会过薛东,但因这厮太过于牛叉,只打了个管家出来招呼他们,是以两人并不曾当面见过,由此,他认不出唐成也就不奇怪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甫抵长安,唐成却没想到遇见的第一个故人竟然会是薛东。

    既然在这辆马车里见到了薛东,那士子背后的指使之人就再无悬念了。

    作为最受高宗及武则天宠爱的幼女,镇国太平公主想当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她实在是容不得这李唐江山再落入另一个不是她的女人手里。

    史书明载,那场将韦后废为庶人并诛杀上官婉儿的宫变是由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姑侄俩联合动的,如今随着韦后的目的一步步明朗化,太平公主终于也开始动手了。

    那么!此刻身为临淄郡王的李隆基也该急了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唐成醉酒

    重新回到客栈,来福正急的四处找他,唐成笑说他随意出去走了走之后,便当先回了客房。

    中午吃过午饭后休憩了一会儿,唐成便带着来福出了客栈。

    出来之后,唐成径直到了道政坊那间最大的酒肆,来福听着唐成开口就将这店里上好的三勒浆一股脑儿给买了下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家伙,这么大的瓮装了三四个,怕不有几百斤?不说喝,就是用来泡澡都富余!“大官人,咱买这么……这么多酒干吗?”。

    “送人”,随口说了一句后,唐成边示意来福会钞,边给了酒肆老板一个地址,着他带人将这四大瓮酒送去此地。

    孰料酒肆老板一听唐成报的地址后立时就笑了,“原来这酒是要往贺博士府上送的!大官人尽管放心,别的地儿还不好说,要说到贺博士府上,伙计们就是闭着眼睛也错不了”。

    “噢!老板与贺博士很熟?”,唐成买这些酒正是要送给吴中四士之首贺知章的,而贺知章此时担任的职司乃是太常博士,这老板只听了个地名,就整出这么句来,委实让唐成有些意外。

    “贺博士是有官身的大名士,小老儿什么位份能跟他熟?不过,小老儿酒肆里特产的青梅酒却是跟贺博士很熟”,那老板边麻利的收着账,边呵呵笑道:“不同的时令就吃不同的酒,不同的酒肆也有不同的招牌酒,本肆最得诸位客官厚爱的便是青梅酒,每年新梅出来的那段时日,贺博士日日饮的便是本肆之酒”。

    结好账,老板边递还来福找补,边笑着接续道:“大官人选的再对没有了,去见贺博士带什么都没用,还就得是酒!呵呵,大官人许是不知道,贺博士好酒之名遍传长安,每到俸禄发下来的那日,贺博士啥都不干,先得盯着账房算出家里一月的用度,留够这个钱粮之后,其它的就都一股脑送到酒肆里了。每月总得把这个事情办好之后他老大人才有心思干别的”。

    闻听老板此言,唐成失声而笑。盛唐时杜甫曾有一首著名的《酒中八仙歌》,记叙的便是当时长安城中最为好酒的八个名人,李白、张旭等皆在其中,而身居八仙之首的便是贺知章。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因有这首《酒中八仙歌》流传,是以唐成在后世大学时早就知道贺知章嗜酒好饮,却也没想到他好酒到了这个地步。亲眼盯着账房算用度,这分明就是怕账房一个不仔细的在用度上算得多了,从而就使他的酒钱受了损失。

    此老在先朝证圣四年中进士时已经三十六岁,算算年纪今年正好是刚到半百,一个五十岁的名诗人趴在账房里跟账房先生锱铢必较的扣着酒钱,仅仅是脑海中想到这个画面,唐成就忍不住又是一阵儿哈哈大笑。

    贺知章在唐成脑海中原本很书面的形象就此陡然之间鲜活起来,后人总结其人时好用狂、痴、真三字儿,此番论断确实精辟。

    用酒肆里的驴车将酒瓮装了,唐成雇了一辆行脚儿随着驴车一起往贺知章府上而去。

    刚到贺知章府门口,那门子见到赶着驴车的伙计头儿之后,顿时咧嘴笑着迎了出来,“刘黑皮,听说你昨晚可是豪气大得很,把平康坊梦云楼的春娘包了个整夜。今个儿居然还有气力来送酒?莫非是身子虚了怕人知道,就使这障人眼的花活儿”。

    “麻二,你个龟儿子才不行了,老子昨晚自打进了春娘的房后就没歇过,一夜八百文哪,老子会玩花活儿糟蹋?”,这酒肆里的伙计头儿跟贺知章府上的麻子门房显然是熟的很,说到那春娘时,伙计头儿当真是脸色发红、两眼放光,“再说春娘那一身皮肉,二尾子看了也得朝天立柱。现如今老是老点儿,但当年好歹也是上过梦云楼花牌的”。

    听两人在这儿谈论老妓说的上了瘾,一边走下车来的唐成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咳嗽声将那伙计头儿从亢奋状态中拉了回来,伙计头儿侧身向唐成一个赔笑后,扭过脸去摆摆手道:“麻二,先别扯这个,开门让我把酒送进去再说”。

    “我家老爷什么时候买这么多酒了?”,听着咳嗽声麻子脸上也收了笑容,嘴里虽在问着那伙计头儿,但眼神却是着落在一边儿的唐成身上。

    “这几瓮上好的三勒浆是这位唐大官人送贺博士的”,伙计头儿说到这里时,不等唐成施眼色,伶俐的来福已手执唐成的名刺递到了麻二面前。

    谁知刚才还跟伙计头儿荤素不忌乱胡说的麻二这会儿却是脸绷的铁紧,“尊客名刺不敢拜领”,他压根儿就没接来福递过去的名刺,就更不用说通报了。

    闻言,唐成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我靠,不就是个门子嘛,居然牛叉成这样!然则毕竟是身份有别,有随从来福在那边交涉,他这主认倒也不好随便插口进去惹人笑话。

    闻言,来福一愣之后,脸色不仅没变的难看,反倒是笑的跟一朵花一样,“二哥,通融通融”,嘴上亲热的叫着,他手上也半点不慢的从袖中摸出了一张一贯钱的飞票塞过去。

    “一贯!这可真不老少”,麻二恁了恁手上的飞票后,却又原样递了回来,“不过我却收不起,尊客请回吧”。

    一贯钱的门子钱,怎么着也不算少了。麻二这般油盐不进的表现实在是大出唐成意料之外,而一边儿的酒肆伙计头儿见状也急了,这酒交割不了他自然也就没法儿走,何况他也实在怕这么着下去之后唐成要退酒,这么大笔生意啊,他跟着却让退了酒,回去老板还不得往死里收拾他。

    “麻二,你就别硌了,卖老哥个面子”,不等来福再说什么,驴车上的伙计头儿已抢先道:“唐大官人的心意够实诚,麻子你就别夹板了”。

    “刘哥,你当我是嫌钱少?”,那麻子门房闻言一个苦笑,转向唐成道:“家主人下了封门令,这些时日直到今科礼部试结束,凡着儒服请见的士子一律不得通报”,言至此处,麻二用手指了指驴车道:“尤其是带着礼来的更是如此。不是我不予方便,实在是没有方便”。

    门子透了实底儿,唐成略一寻思便明白过来了,想是这些日子来京应考的士子太多,而这些士子个个少不得要行卷干谒,这么多人行卷干谒的对象或有不同,但身为吴中四士之首的贺知章必然是绕不过去的。这一两千人的折腾下来,贺知章还真是顶不住,是以就有了这封门令。

    而从这道贺知章的封门令里也可以看出今科进士科试的竞争该是多么激烈。

    算准了今天正好是十日一次衙门放旬假的时候,但唐成却没想到会遇见这事儿。一时之间来福和那伙计头儿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误会了,某不是来行卷的”,唐成略一沉吟后上前了两步笑着道:“劳烦通禀一声,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掌书记唐成,奉道学学正禹大人之命特来拜会贺博士”。

    说到这里,唐成也笑着指了指那满载着酒的驴车道:“这是禹大人吩咐备下的”。

    那来福着实机灵,随着唐成的话,他手疾眼快的将麻二退回的飞票又给塞了过去,主仆两人之间的配合委实默契。

    “嗨,早知道有这茬儿,那至于耽搁这么些时候”,顺手将飞票拢进袖中,麻二向唐成歉意的一个赔笑后,接过来福手中的名刺转身疾步往里面走去。

    等不多一会儿,正在唐成扭头打量着贺府所在街道的布设时,蓦然便听身后一阵儿带笑的高声传来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山南唐成在那儿?”。

    唐成应声扭头看去,便见侧门处快步走出一个红脸人来,这人看着不过四旬年纪,头上挽着一块儿道士们常用的逍遥巾,身穿一袭团衫阔袖的常服,没系腰围的常服上道道褶皱及前胸处的块块酒渍甚是明显,而更绝的是他脚上穿着的那双便履竟然是踢拉着的,这一走快了之后便在地上敲出“啪啪”的声响。

    自打当初进了郧溪县衙开始,唐成接触到的衙门人在穿着上无一不是齐整,受此影响,便是他自己在衣冠上也很注意,可还从没见过像贺知章这般的官身人。

    眼中看着,唐成脚下却是半点不慢,迎着走过去拱手一礼道:“后学山南东道唐成拜见贺博士”。

    “嗯,你就是唐成?”,踢拉着便履的贺知章随意摆了摆宽大的袍袖算是还过礼后,将唐成上上下下的好一番打量,“禹权衡倒没骗我,果然刚到弱冠之龄,后生可畏,来者胜今!”。

    说完,哈哈一笑之后,贺知章一挥袍袖道:“今午最后一瓯酒刚刚烫上,远客对饮,温酒论诗,尔来正当其时!走”。

    随着贺知章到了花厅,唐成却见厅中案几上杯盘狼藉,显然是贺知章从中午吃饭就开始喝,然后一直喝到现在还没结束。

    “平日中午都是在衙门会食,会食就吃不得酒。难得十日一次的旬假,正好喂喂酒虫”,对于眼前杯盘狼藉的样子,当着唐成这个客人的面,贺知章也没有半点尴尬,笑说了一句后,向唐成延坐的同时,吩咐着下人赶紧送些下酒的什物来。

    三四样下酒的小菜,两人对几而座,提过温酒斟满邀饮了一觞后,贺知章一任身为客人的唐成接过酒瓯为两人续酒,而酒意醺然,面红耳赤的他顾自拿起一边的竹著叮叮当当的在酒觞上敲了起来。

    《蜀道难》!贺知章敲出的节奏正是《蜀道难》。

    恰在唐成斟满酒放下酒瓯时,便听耳边激越的歌诗声合着叮叮当当的节奏蓦然而起: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贺知章蓦然而起的歌诗竟没有半点压抑音量,纯任胸间一股酒气带着这首歌诗的豪气喷涌而出,没有由低到高,感情由含蓄到奔放的酝酿过程,四明狂客贺知章这番带酒而歌,从起首的“噫吁戏,危乎高哉!”一开始,便已豪情尽放,在声震屋宇中无所拘束的任意挥洒。

    比之那些专业的歌者,贺知章的音质虽大有不如,但同为狂客,同为酒仙,又同为盛唐精魂的代表人物,单论对于李白这首《蜀道难》诗意及诗境的理解与把握,世间任何一个专业歌者也难与之相比。是以这一首千古名作在没有乐工伴音的情况下,竟生生被他唱出了最合神髓的慷慨苍凉之韵味。

    贺知章不加节制的感情随着诗歌的进展一波波上冲,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目睹贺知章的狂放,耳听如此契合本作神韵的长歌,唐成但觉心中有什么被点燃了一样,当日在大雅至正园歌者第一次唱这诗时犹自能从容以对的他此刻却是想忍也忍不住了。

    探手之间端起酒盏大口饮尽之后,唐成连酒觞都没往下放,另一只手已抄起竹著应着贺知章的节奏叮叮当当的敲起来。

    左手持觞,右手持著,唐成边敲,边也尽放音量随和长歌: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

    自穿越以来,先是生活所迫,后为了追寻理想,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复杂的衙门中,唐成从不曾有过眼下这般什么都不想,纯任感情释放的时刻,这一刻,他恍然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后世里大学毕业的那几天,一寝室人肆无忌惮用铁勺敲打饭钵鬼哭狼嚎的情景。

    没有顾忌,没有局限,抛开一切束缚,纯任情感滔滔不绝的兴发而出,手上敲的越响,嘴里唱的越大声,感情喷薄的越快,整个心胸之间也就越轻松越干净,当最后一句终于高声唱完之后,唐成忍不住大喝一声道:“痛快!”。

    恰在他这句喝出口的同时,猛然掷了手中竹著的贺知章同样的一句也大喝出口,异口而同声,喝完之后,一老一少相视之间不约而同的长笑出声。

    “好个唐成,好痛快!”,指着唐成大笑的同时,贺知章仰头之间,一觞酒又已饮尽。

    说是最后一瓯酒,但这天下午到底喝了多少唐成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他也浑似忘却了此来的目的一般,一句都没提到行卷援引之事,只是放量而饮,把酒论诗。

    你一觞,我一觞,你一句我一句,你唱我也唱,这天下午,生性并不疏狂的唐成跟个疯子一样,将自己彻底释放开的随着贺知章尽情挥洒。

    这一天下午,是唐成后世今生里从未有过的疯狂,也是前所未有的接近本能本性,同样,他的整个身心也强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彻底释放后近乎空明般的轻松与舒爽。

    当又一瓯酒点滴无存,当花厅外的太阳已经斜斜的走到夕阳西下时,坐着都有些歪歪斜斜的贺知章抬起头来,“唐成,若我是礼部侍郎,今科进士科魁首必定是你”,唐时,主掌科举的是礼部,而礼部侍郎就是定规的主考。

    此时的酒虽然是压榨而成,度数并不高,但也实在是架不住喝的太多,现在的唐成早已面红耳赤,就连反应也比平日不知慢了许多,闻言,他嘿嘿一笑道:“你以后肯定会是,但现在不是”。

    “是啊,我现在不是”,贺知章使劲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更清醒些,“所以今年科考我能帮你的实在有限”。

    “帮忙没有多少之分,是朋友说这话就没意思了”,醉意尽显,脸上红彤彤的唐成猛然间身子一个前倾,就此趴在了身前的案几上,撞翻的酒瓯摔在地上“啪”的一响,他也浑然不觉,只是两眼直直的盯着贺知章,多酒后干涩的声音含糊道:“你说,咱们是不是朋友,你说!”。

    看到唐成这醉酒之后憨态可掬的样子,贺知章忍不住一阵儿大笑,边笑边接续道:“我与张春江只能尽力帮你推荐诗作,以广诗名,然则进士科太过矜贵,额度又少。以我二人之职小位卑实在无力推你高中金榜,唐成,今科若要得中,关键还在镇国太平公主”。

    “自去岁以来,公主于士林用力甚多,若闻知有贫寒士子困顿者则必周济钱粮,是以在士林口碑甚好,加之主考的礼部侍郎原是出其门下,所以今科若想得中,若无公主点头断无可能,唐成,你可记下了?”,摇着头极力保持清醒的说完这些,良久却得不到回应,贺知章定睛向唐成看去时,却见趴在桌子上的他竟然已经睡着了。

    “行不拘礼,有赤子之心,好!”,笑着赞了一句后,贺知章扭头高声道:“来人,把客人同来的长随叫来”。

    来福走进花厅时,看到一脸通红的趴在案几上睡的正香的唐成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跟唐成也有些时候了,素来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是最能自制的,何曾想过他也会有今天这乱醉如泥的模样。

    饶是贺知章号称酒仙,密溜溜喝了大半天后现在也实在是快不行了,将刚才嘱咐唐成说的话又给来福交代一遍后,他便吩咐着下人用自己的轩车送唐成回去。

    来福与贺府下人架起唐成时,被惊动了的唐成睁开已经失焦的眼睛茫然看了贺知章片刻后,干涩着声音道:“你以后肯定能当上礼部侍郎,肯定能!”。

    闻言,随着呵呵一笑的贺知章摆摆手,来福与那下人架着眼镜又已闭上的唐成出了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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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是昨晚码出来的,要更新时断网了,本想早晨八点钟起来更新,结果一觉睡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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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英气勃勃李三郎

    “风吹槐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李白的这两句诗正好说明唐酒的制造方法。这时的酒多是用果子“压榨”而成,比不得后世的蒸馏酒,因提纯不够,即便是号称最烈的果酒三勒浆也不过只有十几度,不过是比后世的啤酒度数略高而已。

    这样的酒,这样的度数,对于一个大学毕业后有着职场经历的穿越者而言,还真是看不到眼里来,事实上自从唐成穿越过来后,参加的酬酢宴饮还真不算少,但着实是连一次都没醉过。他一度甚至以为自己在唐朝永远也不会醉,但没想到……

    依稀之中,唐成面前出现了一个异常雄伟的大城,在这个城市里,街道井然,繁华富庶,一支支骡马队,甚至骆驼队带着各地出产的宝货从四方汇集而来;一个个身穿儒服的名士大儒从各地慕名来此,商贾齐聚,名士云集,叫卖声与咏诗声在整个城市上空缭绕不绝。突然,散发出无尽活力的城市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满城所有的人在静默中都将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到了一处。

    他们仰望着的是雄城的城楼,此刻,朝霞初升的城楼上只有一个人静静看着下方,看着这座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雄城。

    长身玉立,他的背影很年轻,但这年轻的背影里却充满了自信的豪迈,站了一会儿后,那年轻人无声抬起头来,目光投向了更为苍茫的远方……

    突然之间,那年轻人扭过了头,唐成看清楚了他,他……他……竟然有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活了过来……这无比古怪诡异的一幕让唐成忍不住“啊”的叫出声来。

    “大官人,大官人……”,从耳边熟悉的声音到眼前熟悉的人,唐成终于从醉酒后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喉咙干的要冒烟儿,头昏昏沉沉的又笨又重,刚睁开眼睛的唐成吧啦吧啦嘴,涩涩着声音道:“怎么了?”。

    “大官人,你喝醉了”。

    来福嘴里说着,手上将早就备好的一盏凉茶服侍着喂尽了唐成嘴里。

    冰凉的茶水入肚,唐成这回是彻底醒了过来,扭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的同时,昨天下午的一幕幕也已自然浮上心头。

    “小的跟着大官人也有些时候了,大官人醉酒这还是第一次见”,来福嘴里边说着话,手头儿已麻利的准备起梳洗水来,“不过昨个儿喝的着实不老少,那贺博士吩咐人唤我进去时,我见着屋里散放着的酒瓯怕不下有三十个!一瓯是一斤的份量,这样算下来,大官人你就是喝的再少,总也得有个十来斤吧,啧啧!”。

    闻言,从榻上起来,正依着抱枕而坐的唐成摇头自嘲的一笑。

    “不过大官人的酒品却好,就是醉了也不吵不闹的……”,手上忙活的来福刚笑说到这里,榻上悚然一惊的唐成已沉声打断了他的话,“来福,昨天醉酒之后我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来福扎煞着一双沾满水的手转过身来,笑着道:“要不说大官人酒品好,醉了不乱动不乱说的,就那么几句还都是好话”。

    “什么话?”。

    “你肯定能当上礼部侍郎,肯定能!大官人说的就是这个”,说道这里,来福嘿嘿一笑,“大官人这话让贺博士听的且是高兴,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我真说这个了?”。

    “说了,小人听的清清楚楚的”。

    开元年间,贺知章出任礼部侍郎,执掌大唐文秤达数年之久,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吉利话,而是史实,实实在在的史实。长吐出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的唐成在庆幸之余,更多的生出戒惧之心来。

    酒能乱性!而一旦乱性之后事态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对于身藏着天下第一号大秘密的唐成来说,这种状况不仅不爽,而且更隐含着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风险。

    “来福,记着,以后再遇着这样的事儿,你需提醒着我饮酒不可过量”,闻言,来福诧然扭过头来,见唐成脸色郑重,遂也没再说什么的点了点头。

    “嗯,此事需牢记了”,复又交代了一句后,唐成从榻上下来梳洗。

    边服侍着唐成梳洗,想起昨日贺知章交代之事的来福遂将那番话仔仔细细的重复了一遍。

    唐成边用滚热毛巾敷着有些干涩的脸,边静静听着来福的转述。

    老贺与张春江只能帮着扬名,要录取还需镇国太平公主点头。老贺所说的这种情形倒是不让他意外,士林华选哪!毕竟进士科的取中名额太过矜贵,额度既少,来京应考的人又实在太多,今年的加上往年的,到明春二月的科举日时,算算能在长安扬起名声的人,怎么着也得比那一二十个录取名额多。在这种情况下,就该是权势介入以决定着极度稀缺资源的归属了。

    能想明白并理解是一回事,但操作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镇国太平公主,对于此时的唐成而言,他的位份距离这个传奇公主实在是太远了,远到想见上一面都难,更别说其他的了。

    后世里要想见个高官已是难上加难,更别说这还是在看重尊卑等级的唐朝,若是就这样冒冒然而去的话极有可能连大门都进不了。

    “开门见山的直接请见是肯定不行了”,用滚烫的毛巾敷脸最能收缩皮肤、提振精神。放下毛巾时唐成已是神采奕奕,“不可直中取,便于曲中求,来福,备饭!”。

    吃完早饭后,唐成于行囊中取出张亮当日所给的玉牌袖了后,便直出客栈而去。

    安国相王府实在是太好找了,问个人都能知道。看着眼前红墙碧瓦的气派和大开的红门两侧那八个身穿锁子甲的校尉,来福嘴里有些发紧,“大官人,名刺……”。

    “不用了”,唐成笑着摆摆手,径直往门房走去。

    不愧是王府气派,单是这门房就比唐成在金州宅子的正厅还要大的多,里边的布设不提,最震人的还是那身穿着宫人服的太监门子。

    “尔是何人?此来所为何事?”,见唐成进来,门房里的太监门子用公鸭嗓撇着个陕西腔儿懒洋洋问道。

    这还是唐成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太监,“果然是不男不女的”,仔细将太监打量了一遍后,唐成笑着道:“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掌书记唐成请见郡王三殿下”。

    不等那眉头一皱的太监再说什么,唐成反手一伸,袖中的玉牌已呈现在那太监面前。

    “天生我材必有用”,太监翻过来看到玉牌背面的“李隆基”三字儿后,刚刚皱起的眉头顿时转化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谄笑,“原来是三殿下的尊客”。

    “你是新来的吧,三殿下的尊客还要登录什么,蠢措大!”,那太监先将一个捧着册子过来的小厮呵斥了一顿后,起身之间又挥手将另一个凑上前来准备带路的小厮给挥退了,“咱家自己来,你们好生守好门房”。

    “看来那张亮没说大话,这面玉牌还着实是珍贵的很”,手上收回玉牌的同时,唐成向跟着他进来的来福丢了个眼色。

    点头之间,来福在袖子里掏摸起来,一贯的,这可是个宫人,实在是拿不出手啊!两贯的也不成……十贯的又实在太多,直让来福肉疼。最终从那一叠飞票中翻检出一张五贯票面时,来福总算满意了,接着上前一步的机会悄悄塞到了唐成手里。

    来福自在门房候着,唐成则由那太监亲领着往千门万户的王府内走去。

    收到唐成递过来的五贯门子钱,那名唤福海的太监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色,左穿右绕了好一会儿后,他已带着唐成到了一个由众多偏院儿组成的跨院儿前。

    这跨院儿前也有门子守着,再次将那面玉牌递过去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唐成的老相识张亮从里边笑着走了出来。

    “阿成,怎么到的这么晚?”,张亮也自怀中掏出一张飞票打发了那太监之后,转过头来笑着拱手道:“算算时候,你到的可真不算早”。

    “只要不晚就成”,唐成笑着回了一礼后,扭头示意了那个刚走的太监一眼,“张兄,你适才打发了他多少?”。

    “二十贯,怎么了?”,闻言,张亮有些不解。

    至此,唐成终于明白福海刚才古怪神情的由来了,边往里走边笑着道:“难怪人言侯门深似海,深不深就不说它,一个门子钱就要二十贯,这人要是穷了还真进不起”。

    “这也就是他!毕竟是宫里分派出来的,花些小钱省大麻烦,阿成,你进来的时候没有登录姓名吧”,见唐成点头,张亮一笑道:“这就是二十贯钱的好处”。

    “登了也就登了,这有什么?”。

    闻言,张亮笑着摇摇头低声道:“阿成此言差矣。各家王府访客的登录册子是要按月上呈宗人寺的。便不为这个,三殿下在这府里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封地又是在临淄,这才刚刚回京不久便有大量访客,终究还是遭人忌讳”。

    “回京!大量访客!”,张亮虽然说的隐晦,但唐成已然明白其意,笑着点点头后也就没再问。

    到了跨院最后面一个小偏院儿的正房门前后,张亮放慢脚步低声向唐成嘱咐了一句:“里边正在会议,进去后随我坐着,但听就是”。

    唐成点点头后,跟着推开门户的张亮走了进去。

    这间不小的正房里坐着的不下十人之多,年轻年老的都有,其中有两个虽然穿着便装的常服,但从他们的坐姿及身上透出的味道来看绝是吃军饭的武人。

    扫过屋中众人,唐成的眼神最终被坐榻上趺坐的那个青年男子给牢牢吸引住了。

    “李隆基”,几乎是在看到他的同时,唐成脑海里就已蹦出这个名字来。

    约略等于后世一米八的身高,使得本就坐的高的李隆基身形益显雄伟,屋中其他人俱都在他的俯视之下。他的五官相貌倒颇与唐成相似,并无时下贵盛子弟的清秀,更多呈现出的是其陇西先祖的分明轮廓。楠木窗户开处,一抹阳光透窗而过映照在半边脸庞上,在光与影的反差中,轮廓分明的李隆基益发彰显出勃勃的英气。

    而最让唐成印象深刻的还是李隆基的那双眼睛,后世里有一句俗烂的话是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眼前的李隆基就是这句俗烂话的最好显证,他的双眼之中黑色的瞳仁部分远比常人要多,这就使得他那本就极有神采的眼神愈发的明亮,很亮很亮。

    这样的身形,这样的坐姿,这样的五官轮廓在这样的一双眼睛统领下,看着李隆基的唐成轻轻吐了一口气,以前只是看过历史书中的描述,而今真真实实见到了本人,但庆幸的是,眼前正处于雄心壮志青年时代的李隆基,至少是在外型上终究没让他失望。一个在前半生励精图治,手创出开元极盛之世的英主就该是这个样子。

    正在唐成注目着李隆基时,李三郎也扭过头来。

    对视之间,李隆基明显有一个愣神的动作,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他便已恢复常态的微微一笑,满脸英气的他这一笑起来,当真是如沐春风。

    屋中其他人扭头看了两人一眼后,便又转回过去继续会议说话,张亮将唐成引到屋后一处胡凳上安顿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便又悄步到了李隆基身边,附耳低语了两句。

    李隆基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儿再次瞥过唐成时,分明又有了些不同,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张亮回来后,在唐成身边坐下,手指了指屋中正在侃侃而言的那人后低声道:“阿成,这是三公子的心腹刘幽求,好生听听吧”。

    这刘幽求说着的正是韦皇后之事,“殿下,韦后先是在去年擢迁一蕃族女将贺娄武为将军职;随即又命宫女假传谣言,言其衣箱开处有五色云托凤凰而起,以造祥瑞;而今更执意要出任明春二月南郊祭天大典中的亚献一职。其用心所在,实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原也没什么新鲜,皇后娘娘如今所使的招数不过是重拾先皇后牙慧罢了”,接话的是房中另外一人,引起唐成注意的是这人的五官相貌与张亮有八分相似。正在唐成打量他时,这人接续道:“该学的该走的步子韦皇后都已走到了,如今的问题就在于韦后她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这是家兄”,张亮低声给唐成绍介的同时,便听那刘幽求斩钉截铁般的语气道:“图穷而匕见,韦后发难之日绝拖不过明年”。

    …………

    PS:刚刚恢复,今天字数有些少,明天尽量多更新些!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可直中取,便于曲中求

    早在武三思被前废太子屠戮之前,韦后便已开始了布置。而在去年李重俊发动的那次宫变之后,尽收武氏势力并大规模重用韦族把持朝政的韦后动作越发的加快,因是如此,房内众人早知韦后有心要走其婆婆则天武皇的旧路,然而知道归知道,但当刘幽求斩钉截铁的说到韦后发动之期不会超过明年时,除了唐成之外,房内众人还是忍不住心中悚然一惊。

    这眼瞅着今年马上就要结束了。

    “数岁以来紫薇晦暗,国运不彰,国乱起而妖孽生啊”,李隆基这句沉重的叹息开了个头儿,引得因刘幽求那句话而沉寂下来的正屋内叹声一片。李唐这些年的确是太不顺了,就不说先皇后改周代唐,大肆杀戮皇家宗室之事。单说昔日张柬之等“五王”趁82岁高龄的武则天病重时发动宫变重定乾坤才几年,皇家便又出了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韦皇后。

    去年废太子李重俊宫变的震荡波还未完全散尽,眼瞅着就又有一场新的宫变已在酝酿之中,韦后的这次宫变若成,还未从前朝杀戮中恢复元气的李唐宗室必将面临新的灭顶之灾。情势如此,在当今皇帝已尽被韦后掌握,朝政尽为武、韦二党控制的情况下,若想再定乾坤避免宗室悲剧重演,应对宫变的唯一方法只能是另一场血淋淋的宫变。

    张柬之宫变、李重俊宫变、山雨欲来的韦后宫变,再到此后针对这次宫变的宫变……宫变,还是宫变,长安城龙首原上金碧辉煌的大明宫已经全然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难倒大唐真就到了唯有通过流血才能完成政权更迭的地步?高祖、太宗一手缔造起的这个王朝还能经受几次宫变的冲击……

    “然则,国乱见忠臣,板荡识人心”,正是在这一片低沉的叹息声中,坐榻上李隆基转换话音的朗笑声传来,“天生我材必有用,生于斯时斯世,我辈正当其时”。

    这话也普通,但在气氛一片低迷的房中由英气勃勃的李隆基昂扬说出时,却莫名有了一股鼓动人心的力量。

    这种感觉说不清楚,但的确是有些人天生就能调动别人情绪的,譬如眼前的李隆基。

    随后的会议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结束,在这段时间里,众人会议出的最大成果就是让李隆基不再返回封地临淄,而是留在长安应变。但具体到该如何应变,怎样应变时,这次会议的成果实在是太过寥寥。

    也就是在这旁听众人会议的过程中,唐成实实在在了解了李隆基的窘境。说起来,这位临淄郡王三殿下除了豪情壮志的决心充裕些以外,应变所必须的实力几乎是一无所有。

    现在的他内无大臣投靠,聚集在身边的刘幽求等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儿;外无军队可做仗持,今天虽然来了几个武将,却不过都是万骑军中的中等武官而已;至于宫变所必须的宫中太监内应,更是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虽然是出身安国相王府,但李隆基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对于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及武将们而言,庶三子出身的李隆基距离朝政中心实在是太远,投靠的价值也实在是太小了。小到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听了一圈儿,唐成才总算明白过来。要说起来,如今李隆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实力还就是在扬州的那帮子胡商,虽说当初收纳这些胡商时用的是安国相王的名号,但不管手段如何,正是因为有了这帮子胡商才使得李隆基有了一份稳定的财源。

    除此之外,眼下的李隆基在实力上实在是乏善可陈。

    这一个时辰听下来,唐成心里真是冰凉冰凉的。不可直中取,便于曲中求,此番他兴致勃勃的跑过来,原就是存着心思想借助李隆基的实力来走通太平公主的门子,孰料来了之后才发现……

    手头正紧的时候想着有一个百万富翁可以帮忙一把,而且貌似自己跟那个百万富翁还有着不错的交情,于失望中见希望,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惊喜;然而,当你真正找到那百万富翁门子上时,才突然发现他其实是个顶着富翁头衔儿的穷鬼,这种感觉……

    现在的唐成就是这种感觉,他娘的,上当了,他是彻彻底底上了历史书的当了。此前在扬州费尽心机搭上的李隆基直到现在竟然都还是个穷光蛋。

    指望着借由李隆基搭上太平公主然后再弄个进士额度,看来,至少在当下,是彻底没戏了。明白到这一点,唐成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原本从道城出发时还觉得探囊取物一般的科举考试竟然就此风云突变的可望而不可及了,人生啊!还真他妈跟坐过山车一样,时时充满了惊喜。

    “阿成,你说什么?”,坐在唐成身边的张亮听不清楚唐成的嘟囔,侧身过来问道。

    “我说世事离奇,常常出人意表”。

    “是啊,谁能想到韦后动手竟然这么快,陛下又会对她如此放纵”,沉重的叹息仅仅是片刻的事情,张亮的精神随即便又昂扬起来,“不过生于此世此时,我辈正当其时,阿成,没准儿你我终有一日也能绘图凌烟阁上,立他个万世不朽的功业”。

    “绘图凌烟阁又能怎的?这他娘可是宫变哪,深险不可测,死几十百把个人就跟毛毛雨一样的宫变!”,看着一脸慷慨奋发状的张亮,唐成心底的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人跟人差距大,不同时代人的想法差距更是大!

    正在这时,听得屋里一片胡凳声响的张亮扯了扯唐成的衣服,“会议完了,阿成你等等,三公子稍后要见你”。

    不一会儿的功夫,屋中人皆已星散而出,将众人送走的李隆基转回来走到门口,笑着招了招手道:“走吧,书房说话”。

    李隆基的书房很宽大,书册井然,檀香袅袅,但这间书房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张悬挂于正壁上的牛角硬胎长弓,这弓颜色黝黑,一看就是有年头的物事了。

    见唐离注目在长弓上,先自在书案后坐下身来的李隆基绍介了一句道:“这是先曾祖太宗皇帝平定西突厥祸乱时所用之圣物”。

    “好弓!”,唐成赞了一声后,目光顺弓而上,随即看到的便是那幅龙飞凤舞的狂草条幅:

    天生我材必有用!

    那草书酣畅淋落,用这样的字来书写这样的一句诗,实在是再传神不过了。对于唐成来说,苦练书法已久的他实已能欣赏出此字的神韵所在。

    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唐成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击节赞道:“兴发无端,笔断意连,好字!”。

    “自褚河南之后,张癫实已是书家第一国手,就为这条幅费了我一瓮上好的剑南春酿,焉能不好?”,在书房中随意坐下的李隆基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唐成,边随口笑着道:“也唯有张癫的书法才配得上这七个字”。

    “噢!”。

    见唐成扭过头来,李隆基伸手指了指书案一侧的胡凳,口中却是没停,“本王早有意要在书房中悬一条幅以自勉,但多年以来却始终未能选得中意的诗句,便偶有心动也多被他人用的熟烂,本王不屑为之,直到去岁张亮从扬州带回这句话后,方才夙愿得偿”。

    言至此处,原本随意而坐的李隆基猛然坐直了身子,以前倾的威压之势定睛紧盯着唐成道:“唐成,去岁在扬州时你为什么要那般做?”。

    对于李隆基这一问唐成早有准备,毕竟两人此前素不相识,而他却在扬州一事上却义无反顾的倾向了李隆基,今日两人终于见面,李三郎若是不问那才叫奇怪了。

    “我生于山南东道金州郧溪县乡下的一个世代务农之家,家中既贫且病,仅仅两年多以前,我最大的想法还是希望能在村学中念几年课业,异日能在县城中谋一份大先生的职差以奉养父母”,说起穿越之初的旧事时,唐成脸上有了一份从心底流出的纯净笑容,“然则世事离奇,自张大人接任郧溪县令之后,我的境遇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从村学到了县学,随后又在县衙中谋得了一份职差,至于此后由县到州,再到观察使衙门,归根结底,我这人生际遇的变化实是由张县令而来”。

    随着唐成云淡风轻般的讲述,李隆基慢慢的放松了姿势,尤其是在听到唐成说其昔日的最大想法竟然是在县城里谋一份大先生的职差时,他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的莞尔而笑,便是这一笑之间,他那刚刚因身子前俯而綳起的气势已是荡然无存,书房中的气氛也随之变的轻松起来。

    “所以,我对张县令深怀感激,而其对我的影响也极大”,浑然没有在意李隆基的变化,唐成依旧在用淡淡的语调回忆道:“还记得初见张县令的那日夜晚,我有幸随老师陪张大人赏月,其间,因弈棋说到京城人物时,对别人也还罢了,唯提到一人时,张县令却是激赏之色形诸言表,并推其为皇族后辈第一。郡王殿下,你可知张县令说的是谁?”。

    迎着唐成的眼神,李隆基于不自知之间将刚刚放松下来的腰又重新挺了起来,脸上也敛了笑容而多出几分矜持,“谁?”。

    看到他这样子,唐成心底悄然一笑,如今的李隆基虽然因风华正茂而显得锐气逼人,但同样因为年龄的缘故,他的阅历及心性都还远远没有修炼到家,在听到赞扬的好话时,越是想极力掩饰反倒越发露了形迹。

    “让张县令称赏不已的便是郡王殿下”。唐成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说好话夸一个人也是需要技巧的,而此刻的唐成就在实践这个技巧,“这是我第一次听闻殿下之名,但因此话是出自于我有大恩的张县令之口,是以记忆实深,此后又听说了郡王殿下八岁时怒斥武氏弄臣的壮举,先皇后亲口赞许为‘吾家千里驹’的佳话等等,我虽未曾见过殿下其人,但实已是闻名神交已久。由是,在扬州时,在面临张亮与薛东的抉择时,我便自然的找上了张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唐成顿了顿看着李隆基微微一笑道:“今日亲眼见过郡王殿下后,我愈发确信当日扬州的选择,没有错!”,言至最后时,沉稳收了笑容的唐成脸色端肃,“没有错”三字直被他说的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被唐成变化的语气所激,李隆基的脸色也显得郑重起来,听完之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紧盯着唐成。

    在李隆基灼灼的注视中,唐成的脸色乃至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良久之后,身子后仰过去的李隆基哈哈一笑,抚掌赞道:“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唐成果然没让我失望”。

    笑过之后,李隆基起身亲自斟出了两盏茶水,递给唐成的同时蓦然道:“适才正房中会议之事你以为如何?”。

    闻言,正接着茶水的唐成手上抖了抖,这一刻,他知道李隆基是真正的从心里接纳了他。

    此时书房独对,唐成看着眼前的李隆基,只觉他再也没有了适才初见时的那股光芒。这种感觉还真是奇怪,就在这短短的个多时辰里,看待同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明了了李隆基底细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经过这一个多时辰的相处后,使他印象中的李隆基终于从泛黄的历史书中走出来变成了一个大活人的缘故?具体是什么原因唐成自己也不清楚。

    他唯一明白的就是,当他放下手中轻呷了一口的茶盏时,对面的李隆基在他眼里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光芒,这也不过就是个身份尊贵些的普通人而已。

    李隆基没有问他“张县令”是谁,这一点颇让唐成欣赏,跟一个不计较于细枝末节的人交谈的确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

    因为李隆基的直接,也因为心态的变化,放下茶盏的唐成再没了初见时的心理震动,心态恢复正常的他说起话来也尽然是往日的直接,“我完全赞同刘幽求大人所言,韦后动手之日定然拖不过明年。殿下所言应变,但恕某愚笨,实在想不出除了发动另一场宫变之外,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应变方法”。

    刚才刘幽求等人在正房中会议了个多时辰,说来说去的都是应变,虽然他们早有了宫变的觉悟和心理准备,却没有一个人直接的说出这两个字来。宫变等同谋反,而谋反可是《大唐律疏》中写的明明白白的“十大逆”之罪,对于那些从小接受着忠君教育的读书人来说,这样直接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

    因此,当李隆基听到唐成口中毫无掩饰的蹦出这两个字时,身子猛然一震,“宫变!”。

    “是,宫变。对于敌人,你若不打,她就永远也不会倒”,言至此处,唐成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悬着的那张牛角硬弓,“殿下若想有为于朝政,有为于天下,再现先太宗皇帝的盛世伟业,则这应变之法就唯有宫变一途”。

    唐成的话慷慨有力,听来甚是蛊惑人心,静静而听的李隆基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睛已于无声之中同样的转向了墙壁上的那张牛角硬弓。

    见状,唐成嘴角悄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将帅不明则三军不稳,殿下确立了应变的根本法门之后,其余种种准备但往宫变处使力就是。先太宗皇帝有言:读史可以鉴今。纵观史书,任何成功的宫变都离不得三样支持。大臣,兵马,宦官”。

    “兵马的作用自不用说;宦官却是知晓宫中细故必不可少之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这一节上也不用多说;至于文臣,宫变初起时或者无用,但宫变之后若要迅速平定局势并达成目标,却是少他们不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唐成收住了话头,停了片刻后轻声道:“却不知这三样殿下具备哪些?”。

    “本王自成年之后便长住临淄封地……”,转过头来只说了这半句后,李隆基便废然一叹:“尔之所言三物某一样也无”。

    李隆基废然而叹,唐成也不说话,书房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李隆基眼中神采蓦然一亮,“唐成你既然想的这般通透,必定也已有了解决之法”。

    “殿下经营的时间太短,而今宫城局势又是时不我待,当下再做水磨功夫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我却可以给殿下推荐一个人,若是能与之结盟,则此三样便可瞬间兼而备之”。

    李隆基的问话短促而有力,“谁?”。

    “就是殿下的姑母,太平公主”,仅此一句之后唐成便没有再说,也无需再说。自先皇后朝便开始着意经营,并在前次张柬之兵变后孤身说服则天皇后亲颁诏旨传位于当今,太平公主的潜势力之大,及对朝局的影响力之大实已如其封号一般,足可“镇国”,若说当今天下还有谁能与布置将成的韦后相抗的话,除了太平公主之外实不做第二人想。

    以此时李隆基的微弱实力,若想宫变成事,除与太平公主结盟之外,也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话说到这里时,李隆基终于坐不住了,“姑母!”,起身负手绕室而行的他将这两个字喃喃自语了好几遍后,定住身子突然张口问道:“以姑母势力之大,又何需与本王结盟?便是要结盟,你怎知姑母便会选择本王?”。

    “殿下是关心则乱,此次宫变是为针对韦后,同为女身,宫变之中公主殿下还能亲身上阵不成?便是公主能做得出来,又如何令天下人心服?这就少不得需要一个宗室子弟以为配合。至于说到为什么会选择郡王殿下”,唐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微微一笑道:“宫变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但若是不成可就是逃不掉的十大逆之罪,经过去岁前太子宫变失败之事,又是在当今韦后气焰高张之时,以郡王殿下看来,方今宗室子弟中可还有谁能有殿下一般的胆识与心志?”。

    “势大难制……”。

    李隆基刚说了个开头,唐成已闻弦歌而知雅意,径直接过话头道:“公主殿下势力越大,便于一件事上越是执迷,而此事足以一解殿下之担忧”。

    “什么事?”。

    “天下大势!”,唐成幽幽一叹,“以先皇后之天纵奇才,经三十年准备登基为帝之后尤要临老遭变,遑论她人?而经由先皇后之事,我大唐实已容不得第二个女皇帝了,公主殿下执迷看不透的就是这个大势”。

    闻言,久久无语的李隆基停住了脚下原本越走越快的踱步,比之刚才的废然而叹,此刻的他脸上重又显现出那特有的神采来。

    见他如此,唐成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知道他这番话说进了李隆基的心里。是啊,他所说的本就是历史中李隆基所做的,又怎能不满意?而让他自己满意的是,只要两家顺利结盟,今天表现如此完美的他再经由李隆基向太平公主要一个进士科额度,还会难吗?

    不可直中取,便于曲中求。公私兼顾,正当如此!

第一百八十五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唐成从安国相王府里出来时,李隆基将其亲自送到了门

    安国相王府门前一角,李隆基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看着唐成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张亮轻轻的走到了他身边。

    “殿下……”。

    李隆基伸手轻轻摇了摇,“有事回去再说”。

    重回李隆基所居的跨院儿后,不等张亮开口,一路上都在沉思着什么的李隆基已先开口问道:“唐成是什么时候到京的?”。

    “这个……属下不知”,张亮没料到李隆基会有此问,楞了一下后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事务必要查清楚”,背负着双手的李隆基缓步而行,既像是对张亮,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而今朝廷局势乱象纷杂,要想在如此乱象中看破大势找到一条最适合本王的路子,便是久居长安坐看风云的人也难办到,这唐成却是……他若是早就到了长安倒还好想,若是刚刚才到,仅凭适才会议中听闻的消息便做出这样的判断,那……”。

    说起来,唐成加入李隆基阵营毕竟是张亮居中牵线搭桥的结果,虽然在此前唐成的表现都堪称完美,但这次毕竟是主子第一次见他,作为介绍人的张亮在唐成走后少不得就要来问问李隆基对唐成的观感与评价,他适才在大门口时想问的就是这个。

    此时听李隆基话中的意思是对唐成的才智甚为称许,偏就在话到关键时停住了,本感觉着与有荣焉的介绍人张亮遂跟着问道:“那什么?”。

    “那就是多智近乎妖了!朝局变化,回京日短,本王原还不甚明白从何处措手才好,因以就有了此次会议。然则会议中虽无定见,倒是与唐成一番私相谈论后却茅塞顿开”,李隆基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惊喜有之,自嘲有之。“莫非这么多人的才智还比不过一个唐成?”。

    李隆基这番话里对唐成的评价实在已经是极高,但其话语里的意思及倾向性却让张亮拿不准,一时之间就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李隆基向里边儿走去。

    李隆基对此也不以为意。负手而行地他脚下地步子愈地慢了。口中继续着刚才地自言自语道:“其人如此年纪。又是自小在穷乡僻壤地山南长大。何以对朝局大势有如此敏锐地把握与判断?”。

    听着李隆基地话音儿越来越不对。对唐成地才华极为欣赏且是介绍人地张亮再也无法沉默了。脚下紧赶一步凑到了李隆基身边。“唐成此前地行事殿下是知道地。不拘是扬州还是金州地修路事宜。其措置处都是稳中见奇。至于对大势地把握与敏锐判断也并非始自今日。唐成于金州修路之时。殿下不就曾夸赞过唐成实是奇才。仅凭属下地一句话便把握住了山南大道地大势?且能因势利导以为成事?”。

    言至此处。有些激动起来地张亮越说越快。“才有庸常之分。人有贤愚之别。自古皆然。孔夫子曾言:生而知之者上也!由以前诸事可见。这唐成分明便是此等人物。天降这等生而知智之地贤才于殿下。正是殿下天命所钟地显证!天予而取。反受其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可是殿下经常提点属下地话”。

    说到最后时。张亮已是停住了脚步。拱手之间向李隆基重重拜礼下去。

    见状。也停住了步子地李隆基忙伸出手去扶住了张亮。“明之。你想到那儿去了?快快起来。”

    扶起张亮之后。李隆基看着一脸着紧地他哑然笑道:“本王只是好奇唐成何以如此年轻却有如此才华。何曾疑他?以唐成如此才华。若真个有什么诡谋地话又何必在本王这无权无势地闲散宗室上动脑筋。于这一节上本王还不糊涂”。说话之间。李隆基哈哈一笑道:“生而知之者上也。明之说得好”。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一脸如释重负的张亮也跟着李隆基笑出声来,“真龙现,风云起!风云从龙而生,真龙携风云以成势,二者相生相成,似唐成这等风云之才殿下若不能用之,实是亲者痛仇者快。属下也是太过担心”。

    张亮这番话说的很有典故。李隆基年幼时兄弟几人一起出去耍玩,恰遇一处素来平静的池塘内突然无风生波。池塘上也是云气四合。其时年纪尚小的李成器等人目睹平静的池水如开锅一般翻腾不休,而那翻涌地池水俨然就是一条水龙形状,天象也生出异变,皆都惊恐不已,唯有小小年纪的李隆基不仅不害怕,反倒是颇为兴奋的高叫:“真龙现,风云起,吾兄弟中当有人登天子位也!”,随即独自上前到池边煞有其事的学着做了一遍祭天大典的仪式,说来也怪,恰在他做完祭天仪式之后,原本翻腾不休的池水立刻平静下来,而池塘上的风云异象也随之消散无形。

    这时候正是武则天当政时期,李氏宗族别说当皇帝,就连自保都岌岌可危。即便是帝位正常传承,那庶三子出身的李隆基也丝毫没戏。后来随着年龄渐长,明了这番话避讳处的李隆基几乎不再提及此事,但深心里却未尝不得意。此番心腹张亮这番话实是挠到了他地心痒痒处,仰之间就是一阵儿朗笑。

    说话之间,两人也已到了书房,“明之,吩咐备车,再好生给我准备一份厚礼,本王回京也有几天了,是时候去镇国公主府拜会姑母了”。

    “属下这就去办”,张亮的职司就类似于李隆基的管家,这本就是他份内的职司,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时,李隆基又叫住了张亮,“明之,这趟公主府你就不用去了。好生到宗人寺走动走动,本王称病留京,还得宗人寺上折子”。

    亮点头之间笑了笑,“自打去年手头宽裕以来。遵殿下吩咐,属下往宗人寺几位主事王爷府上走的勤快,平日里各府大小事的随礼不说,单是年下节下的礼单子都是比着别府三倍的例。前几天属下还听说,几位王爷如今一提起殿下,就没有不赞恭顺明礼的。这差事好办”。

    “说来这又是唐成地功劳。要不然我一个穷郡王拿什么孝敬列位王叔”,提到唐成,李隆基因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明之,去过宗人寺之后你去找找唐成”。

    “什么事?”。

    “办园子地事儿”,李隆基嘴里说着,手上已顺势从书案上将一封信笺给抽了出来,“士林是引导民心及官员后备地根本,实是轻忽不得。只看姑母于此事上用心用力便知。以前本王囿于人微言轻,虽有此心却无力为之。倒是唐成在山南东道道城办得那个大雅至正园给了启。我等如今地境况与唐成当日初至道城时何其相似?此事本王适才已与他商议过了,以你的名义操办此事。具体该如何行事但听唐成的就是”。

    闻言,张亮点了点头后迟疑着道:“殿下,这里是帝都,比不得山南东道道城,此事……”。

    “这个唐成也说过,本王并不奢望在极短时间内一统长安士林,先挤进去在慢慢经营就是,短期内能在士林中得些口碑就不错了,若是再能搜罗几个真正的人才上来。便是意外之喜”,拍了拍手下的那份信笺,李隆基正色道:“此事收效虽慢,然则却是一等一要紧之事,明之你操办此事时要份外经心才好,若有什么事疑而不决时当以唐成所说为准,万不可以其年轻资历浅而刚愎之。”

    听李隆基郑而重之地说到这个,张亮一笑道:“殿下放心,亮才华虽不及唐成。但自忖心胸不弱于他”,笑说过后,张亮拱手一礼后便出房去忙活了。

    李隆基与张亮在说到办园子时,正回客栈路上的唐成也在想着这个。

    仿着大雅至正园的模式在帝京长安办园子,这是李隆基开始向士林布局之举,对此,唐成既知道也支持,在经历了扬州之事后,他的命运就已经跟李隆基紧密的联系到了一起。别看这事儿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一旦李隆基要是倒了霉的话,他的财源铁定会被翻起来。介时身为牵线人的自己也铁定跑不了。

    仅仅是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唐成也不希望历史出半点岔子,李三郎必须得登上皇位,在先后跟韦后、太平公主,甚至是他老爹地斗争中绝对不能输。

    从现在到李隆基最终彻底掌握皇权,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相比于这些即将到来和以后将要到来的政敌,而今地李隆基实力真是弱的不值一提,所以,对于任何一个能增强李隆基实力的措施,唐成都会坚定的给予支持。

    这说的是大方面,从小处来说,一旦张亮把这么个园子操办起来后,唐成也能借此扬名。虽说有贺知章及张春江帮忙,但他们毕竟人少,京城里卧虎藏龙窜起的人又多,唐成也不介意再多条扬名的路子,至少这样一来,就可以省了他参加文会的烦忧。

    烦忧,的确是烦忧!前几天唐成也曾跟着客栈中地士子们参加过几次文会,新鲜劲儿一过之后,唐成就再没了兴趣。穷追典故,对炼字及声律的考究精致到了琐碎的地步,这些人固然严谨,但真用这方法写出来的诗却实在难让唐成喜欢,自然也就很难投入其中;除此之外,更让唐成难受的是这些人大多跟孟浩然的那些诗友们一样,不论诗时就喜欢议论时政及臧否人物。而他们的议论虽然慷慨激昂、豪兴揣飞,然则却多是些只有意气的空话,至于实务却是半点没有,这样的空话听得多了不仅腻味,简直就是厌烦。

    眼瞅着科考将近,正是长安城中大大小小地文会异常密集的时候,这样的文会对于大多数士子们而言也正是观摩及扬名的好机会,然则就在其他应考士子们神情亢奋的连连赶场时,参加过两次的唐成却是半点兴趣也没有了。

    但是文会的作用也实在是大,唐成正自为难的时候李隆基有了这想法,对于他而言恰似三伏天正热的时候天下掉下个冰镇西瓜,有了这么个固定地阵地,怎么着也比到处赶场参加文会强吧!

    从李隆基开始联络镇国太平公主。再到可以在公主面前给自己要出个新进士名额,这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好地事情,利用这段时间倒是正好把这件事情给办了,什么也不耽误。

    正在唐成心里寻摸着在京城开园子该做那些改良时,偶一侧身之间突然现落后他半步跟着的来福神色有些不对,“来福。怎么了?”。

    怎么!”,答应了一句后,眼神儿有些飘地来福凑近了些后迟疑着问道:“大官人,刚才送你出来的真是个郡王爷?”。

    “是啊,怎么了“没怎么”,来福闻言嘿嘿一笑。

    见来福如此,唐成也没再问,继续琢磨事儿去了,来福也同样不说话。只是眼中的神采却愈地飘忽。

    其实来福心里的不宁定早在到达安国相王府时就开始了,今个儿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大官人也没说过要去那儿。及至见他径直到了安国相王府时,被王府恢宏气势镇住的来福真是有些傻了。

    他前面跟过的主子好歹也是金州第二号人物的马别驾,加之又到了京城好几天,自然知道这王府里住着的是谁。相王那可不是普通的王爷,在先朝里可是连皇帝都当过的。虽然后来为保身自请退了位,但毕竟也是皇帝出身不是?便是眼下相王声威也是半点不减,当今陛下地亲弟弟,只听听那“安国”的封号,除了镇国太平公主之外还有谁能比得上?

    就是这样尊贵的相王府。天爷爷呀,大官人想都没想地就敢往进闯!且连个名刺都不要。说实话,当时的来福看到这一幕后,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大官人今个儿得了失心疯,这不是找刺激嘛!敢到相王府找刺激,打死虽不至于,但到京兆衙门受点皮肉之苦怕是少不得了。

    就在强作镇定的来福心中惴惴时,出人意料的事情生了,连名刺也没有的大官人不仅没有被府门口胸凸肚的羽林卫给叉出来。更被负责门房的领太监给亲自接待了,而且看那太监的神色……还甚是和善!

    “连这守门太监都客客气气地,看来大官人不仅是把相王府的门子走通了,而且是走熟了”,咬牙掏摸出五贯门子钱的来福在门房里扎扎实实坐下,接过小厮们送来的茶水后,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实在不能怪来福狗肉上不了正席的没见识,这他娘的可是安国相王府啊!满大唐的人都算上,能顺顺溜溜进来还被门子太监如此待见的有几个?更别说还是连名刺都没有地!

    先跟马东阳。再跟唐成。官宦府邸下人出身的来福最知道这看似简单的迎来送往里有多少规矩,不同的人得有不同的接待。这就是规矩。要是说穿了的话,这些规矩就是看人下菜碟,至于看人怎么看,那还用说,官场里自然讲的是个官职位份!

    但大官人甚至连流内官都算不上,这又是他第一次来长安底是怎么回事?任是来福脑瓜子灵活,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及至亲耳听到送唐成出来的那个年轻公子自称“本王福就彻底进入了这般晕晕乎乎的状态,连带着看向唐成地眼神儿也飘忽起来。

    唐成顾自想着事情,来福顾自晕乎,随后地一路上两人俱都无言,直到走到客栈门口时,来福飘忽了一路的心思才总算落到实处。

    想不明白就先搁着吧,从跟着唐成由道城走到现在,如果说来福最初还仅仅是出于报仇及报恩目地的话,那现在的他已坚定的确认了一点——唐成这个大官人跟对了!

    来京城清闲下来没几天后,唐成又开始忙碌起来。

    人一忙碌起来之后日子过的就快,当帝都长安第一场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漫天挥洒而下时,连着一段时间忙的昏天黑地的唐成才突然醒觉到他入京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好大地雪”,正搭手儿忙活着的来福见唐成突然停了下来,抬头诧异道:“大官人……”。

    “这雪一下,年关可就近了”,停了手上的事情,唐成抬头眺望着东南方的天际。在那片天空下就是山南东道所在,因受这一场大雪激,乡关之思便这样蓦然而来,“也不知金州下雪了没有?”。

    听唐成说到这个,来福脸上也涌起了淡淡的黯然之色,这一走都好些时候了。也不知家里和小桃过得好不好?

    正在两人因雪怀乡之时,就听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好大的雪,瑞雪兆丰年,有了这场雪,明年关中当是丰年,长安该无乏粮之虞了”。

    唐成应声侧身看去,就见披着狐皮大氅地李三郎从外面走了进来,这雪下的大。后面的从人虽然拿着遮雪的范阳笠,他却不曾用,一任那纷扬的雪花落得满头满肩。走到唐成身边站定时,李隆基还特意伸出手指接了一瓣雪花,一看之下惊喜的扭头道:“唐成,这雪花竟然是三瓣的!”。

    一般而言,雪花是六角形,有六个瓣,但这也并非绝对,出现三瓣,十二瓣。十八瓣乃至于二十四瓣也大有可能,身为穿越者,唐成自然知道这是因为风生作用的结果。但他可没想过要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给李隆基讲解“偏离分子”及湿度差和温度差这样的概念。

    看了看李三郎手指上那瓣渐渐消融地雪花,唐成展颜一笑道:“三殿下今冬抵京,正欲有为之时,今冬的第一场雪却也恰是三瓣,所谓天人相应,日亏月盈,雨旱云暴等上苍诸物莫不对应人事。这三瓣奇雪岂是偶然?”,唐成含笑言至此处后,退后一步向李隆基拱手道:“天应人事,此三瓣雪花正是天降吉兆,恭喜三殿下”。

    古人最重天象,每次大朝会之前的一个固定程序便是由殿中侍御史奏报各地祥瑞,一旦遭逢大旱或大水等灾荒,尤其是日食这样地天相变化时,轻则宰相地位不保。重则皇帝本人都要下罪己诏。唐成此言对于李隆基而言,实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对此。唐成并不觉得自己阿谀,毕竟李隆基现在是以微弱的实力干着惊天动地的大事,能借着这样的机会多给他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也是好的。

    李隆基闻言没有说话,微微一笑的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手指上地那枚三瓣雪花彻底消融。

    唐成等着那瓣雪花彻底溶化之后,顺手接过那长随手中的范阳笠,笑着替李隆基戴上了,“殿下如今可是身体抱恙在京养病期间,如何受得起这急雪!屋里说话吧”。

    所谓身体抱恙乃是走通宗人寺路子的结果,李隆基也正是凭借此名目才得以留在京城,听唐成说到这个,李隆基忍不住笑出声来,“让他们进去吧,你我二人在此说说话就是”。

    闻言,唐成向来福摆了摆手,来福便随着那些长随一起退了下去,一时间,这里便只剩了两人。

    李隆基先是看了看眼前显得有些杂乱的园子,“实没想到唐成你连整修园子都懂,怎么样,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完工?本王可是急着想看看有你参与整修出来的园子到底是怎么个模样”。

    “不敢说懂,只是修大雅至正园时有些心得罢了。这园子基础好,略加改动也就是了,并不太耽搁时间。等十多天后江南那批歌妓到时,园子也就该能启用了”。

    着李隆基这声的有些心不在焉,唐成拂了拂头上的雪花后笑着道:“殿下从哪里来?”。

    “镇国太平公主府”,既然唐成问到了正题,李隆基也就没再绕弯子,一顿过后沉声道:“走动了一个多月,姑母总算有与我结盟的意思了”。

    “恭喜”,看着李隆基说到此事时紧紧蹙起的眉头,唐成这句“恭喜”实在也说得是心不在焉。

    “一个傀儡罢了,有什么好喜地”,深蹙双眉的李隆基手攥的紧紧,“文臣、武将还有宫里的内应都是公主的人,此事纵成,人人皆知是出自公主之手,于本王又有何益?”。

    “文臣乃至内宫的经营都非旦夕之功可得,殿下急也没用,这些事既然插不上手,便任由公主施为便是,于此事中殿下只要办成一件事就成”,迎着猛然扭过头来的李隆基,唐成浅浅笑道:“别的殿下管不了,也不能管,只要成事那日是由殿下亲自率人冲过玄武门的这就够了”。

    “若真能如此,本王即便不是功,至少也能与公主半分之,但是此事谈何容易!不瞒唐成你,本王在羽林军中结交虽多,但多是位卑人轻,官职最高地葛福顺、陈玄礼是那日会议中地两人,他们也不过勉为中等将佐,单靠这个如何成事?终究还需依仗公主,然则若是公主的人居中用事,则尔之所言又怎会……”,话说至此,李隆基仰头之间一声长叹,恨只恨他不该是庶三子出身,恨只恨留给他地时间实在太少,不说他的身份能不能使那些羽林大将忠心来投,单是时间也不够了。

    见李隆基一副英雄气短,叹恨连连的模样,唐成忍不住笑出声来,“听说殿下自幼便豪放不羁,因好骑射是故常入羽林军中,虽出身尊贵却能羽林军士打成一片,此事可是有的?”。

    “有是有”,李隆基点了点头,“不过结交下的都是些中下层将佐,既无兵权,于这等大事上能有多大作用?”。

    “殿下是当局者迷了,韦后既有谋篡之意,行事之前岂能不清洗羽林军中,这时节,反倒是殿下昔日结交下的这些中下将佐更为有用”。

    说来也巧,唐成的话刚说到这里,便见一个满身带雪的长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殿下,宫中急报”,这长随说完这句,便收了声看着唐成。

    唐成见状,正欲避往一边时,胳膊却被李隆基紧紧拉住了,手上拉着唐成,李三郎一脚踹在了那长随身上,勃然大怒道:“混账行子,本王都信得过,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还不快说”。

    随委屈的看了李隆基一眼后,低声道:“宫闱丞高公公传话出来,宫中已拟好诏书,羽林左右四卫大将俱被撤换,接替者为韦播崇、武延秀,诏书乃上官昭容亲拟,陛下已经用印,不日便将明”。

    闻言,李隆基身子猛然一震,回过头来紧紧看着唐成。

    “此事原本不难猜度,殿下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唐成解释了一句后,饶有兴趣的向那长随问道:“高公公?那个高公公?”。

    闻问,那长随甚是迟疑,不等他说话,李隆基已自先开口道:“此人乃高延福养子高力士,现在内宫司职宫闱丞,主掌内宫门禁。混账行子,还不下去”。

    目睹那长随退走之后,李隆基脸色沉重的向若有所思的唐成道:“韦播、韦原就是韦后的亲族,高崇、武延秀则是其亲信,有这四人把持羽林,便连公主也插不上手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沉吟片刻之后,唐成抬起头来向李隆基一笑道:“若殿下信得过,此事便交由我来处断如何?”。

第一百八十六章 风雪遇故人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唐成送走一身雪花的李隆基后便径直回了工地上为他单辟出的休息间,屋里来福早架好了一大笼炭火,热腾腾的暖气逼人,在门口抖落尽身上雪花的唐成刚一走进来,忍不住就重重的打了两个喷嚏。

    见状,来福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干衣裳服侍着唐成换了,又用火笼里煨烧着的水滚滚的弄了一瓯茶出来。

    换过干爽的衣裳在火笼边暖暖活活的坐定,手捧滚烫的茶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落雪和天地素裹的景色,这忙里偷闲的时刻也着实是惬意。

    偎火而坐,捧茶观雪,此时此景竟让唐成油然想起一首诗来,闲来无事,索性自娱自乐的曼声轻吟了出来:

    都城十日雪,庭户皓已盈。

    呼儿试轻扫,留伴小窗明。

    咂摸着曼声吟完之后,唐成自失的笑出声来,穿越的时间久了,跟这时代的文人墨客们接触的也多了,虽然他自知远远算不得一个唐朝的文人,但像眼下这般偶尔发发酸气的毛病却是耳濡目染的给惯下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唐成正欲俯身添茶时,蓦然便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道:“烹茶观雪,好雅的兴致,只是这般好雪却要呼儿而扫,真真是焚琴煮鹤!”,说话声中,便见一个明媚女子在两个仆妇的护持下走了进来。

    这女子头戴着一顶遮蔽风雪之用的帏帽,此帽类于笠状,帽檐周围垂有布帛,长可过膝将全身遮蔽。帽子之外则是一袭黑狐皮的风氅,如此以来愈发将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唐成听着这女子的声音却熟,然则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她究竟是谁。便在这时,已进得屋来的女子已解了风氅,及至在仆妇的服侍下去掉帏帽之后,顿时便露出那式样别致的朝云近香髻来,发髻上斜插着的那一枚水玉搔头愈发衬的她鬓发黝黑,肤光胜雪。

    “额黄侵腻发”,时俗中女子状饰必然是少不得要轻敷额黄的,但这明媚少女所用额黄却非时下惯常的黄粉,竟是直接取用金粉在额头浅浅的勾勒出了一支横斜的明黄腊梅花。恰与额头正中的那点新月型花子相得益彰。

    眉画垂珠,面上的妆饰正是时下最流行的“醉园双媚”,配合着大和春的点唇式,直将女子的明媚娇艳衬托的淋漓尽致。

    这少年女子本就是天然一段风流,再经过这番精心妆饰后就愈发显的艳光逼人,原本被窗外雪色衬的有些凄清意味的房间在她一走进来之后,顿时平添了几分明艳的亮色。

    不得不承认,总是有那么一些女子能独得天地钟爱,从而成就惑人眼目的无双丽色,譬如眼前的这位。

    “七织,你……怎么来了?”,任唐成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京城长安的雪日,恰于他大发酸气的捧茶吟诗时,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竟然会是一年前在扬州的旧相识,身为快活楼头牌清倌人的红阿姑七织。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这长安城你买下了?”,轻轻抖落着金泥簇蝶裙上飘落的雪花,抬起头来的七织先是蹙眉抢白了唐成两句后,复又展眉莞尔一笑,“山不转水转,小贼,看你这回还往那儿跑?”。

    当日在扬州时,七织稳压满城烟花,其无双丽色可见一斑,此番宜嗔宜喜之中更为那丽色添入了几分俏皮的娇媚,他娘的,这世道真是不公平,硬扎扎的美女还真就是做出什么姿势都好看。

    唐成早从关关口中听说过这“小贼”的出处及去年他从扬州走后七织急追而送的旧事,当日听说时倒也有些感怀于她这份相送之情,是以此时对“小贼”的谑称也不以为意。远离亲人来到陌生的京城已有月余时间,恰于今天这个大起乡关之思的雪日遇到这么个旧日的相识,虽然两人之间远远算不得知交,但他乡遇故人,怎么着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正是出于这般想法,唐成对七织倒不像去年在扬州时那般不假辞色,对于她这“小贼”的抱怨也只一笑而过。

    “来福,看座”,吩咐了一声后没见动静,唐成侧身之间向有些发呆的来福加重了语气道:“看座!”。

    “噢……好……是”,唐成加重的语气惊醒了眼神直落在七织身上的来福,脸上一红,缩了缩脖子的他忙不迭的又搬了一只胡凳在火笼边放好,放好凳子之后,本已直起腰要走开的这厮顿了顿后竟然又弯腰下去,用袖子在那本就极其干净的胡凳上狠狠的又抹了抹。

    七织当面,贴身长随来福这仓皇失措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堪,只把唐成看的蹙眉不已,目睹唐成如此,从来福身上收回目光的七织掩唇之间“诘”的一声轻笑。

    哎,自己的贴身长随在美女面前这般不争气,唐成也只能徒唤奈何,“雪日天寒,你且坐下暖暖身子吧”,伸手邀座过后,唐成便向随着七织身后刚刚走进来的张亮长随而去。

    “这是家老爷从淮南道扬州请来镇园子的头牌阿姑,今个儿刚到的京城,说是想来看看园子。她若有什么不是处,还请唐大官人看在家老爷的面子上多多担待些”,长随手指了指七织轻声解释道。

    唐成闻言后虽然诧异张亮怎么能把这等红的发紫的头牌给弄来,却也知道这长随未必就能知情,遂也没再细问,“你家老爷在那儿?”。

    “家老爷刚才是一起来的,因在外面遇见了三殿下就吩咐小的先进来,他稍后就到”。

    “嗯,知道了,看你一身雪,找个地方去暖暖身子吧”,长随一礼出去后,唐成转身回到了火笼边儿。

    眼瞅着来福见到七织后就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唐成索性也懒得再唤他,自去将旁边书几上的上品刑窑白瓷茶具又取了一只,放进捏碎的团茶后就着火笼里煨着的滚水冲了一盏茶。

    等盏中茶叶尽数舒展开,整个茶水也呈现出一片通透晶莹的青碧之色后,方才将之递给了七织,“这茶是今春寒食节前采下的顾渚紫笋,水是自外边那株梅树上就便收集的新雪,新雪配新茶,尝尝吧”,递过茶后,唐成提了提衣角后对面坐了下来。

    七织边在火笼上烤着手,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唐成冲茶。上品的刑窑白瓷素以轻薄著称,此刻碧色的茶汤透过盏壁微映出淡绿的光泽,盏内的茶水直如绿玉一般,其中又有青青的茶叶随着水势升降上下,在袅袅而起的茶雾中或舒或卷,仅仅是一盏茶,但这卖相却如上品的山水画般清新悠远,春意盎然。

    “真好看,只是煎都不曾煎,这样的生茶也能喝?”,现今与唐成对面而坐的七织尽收了在扬州快活楼时的妖艳,因不是特意取悦于人,恢复了平常姿态的她显露出了唐成以前不曾见过的随意清纯来。

    唐成知道七织问话的来历,此时饮茶跟后世的简易不一样,时人要吃茶时总是先将茶饼用碾子碾的极细极碎后再添生水煎煮,其间还要跟煮饺子一样添两次生水,俟茶三沸之后再用细细的丝网滤去茶沫而饮,其中更可根据个人爱好或加糖,或添加姜蒜等其它佐料,这种特定的饮茶方法被称为“煎茶”,跟这样煎出来的熟茶相比,唐成这随意用水一冲的清茶在七织看来自然还是“生”的,是以因有此话。

    时隔一千三百多年,不同的饮茶风俗若要解释起来的话委实麻烦,唐成也不想费这口舌的多说,闻问之后也自无话,只是端起了自己的茶盏轻呷一口以为示范。

    “好淡的茶味”,跟时人喜欢添加作料的煎茶比起来,唐成冲出来的茶水的确是清淡。满脸好奇的七织小呷了一口后刚发出这句感叹没多久,蓦地讶然又道:“好清香的回味!”。

    闻言,唐成展颜而笑,这一笑像极了手中的茶水般云淡风轻。

    看着唐成得意的轻笑,七织低头又喝了一口,咂摸了片刻后道:“这茶虽淡,但茶香却回味的久,嗯……”,言至此处,极力想要描述饮茶感觉的七织似乎有些词穷,直到她扭头看到窗外汾阳飘洒的雪花后,猛然开颜笑道:“对了,这茶跟雪是同一个味道”。

    七织这句话一出口,不仅是一边侍候的来福,便是她带来的那两个仆妇也忍不住的掩口而笑,姑娘在说胡话哩,雪能有什么味道?茶又怎么可能跟雪是一个味道?

    七织这句话恰如诗人灵感乍现一般脱口而出,那感觉来的极其突然,只是通感这种类似于灵感的玩意儿最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就连七织自己说完之后也觉这句话实在是有些不着调儿,随后再被仆妇们一笑,她那面子上就越发的挂不住了,在扬州时极惹唐成厌烦的红阿姑脾气眼瞅着就要发作出来。

    “说得好”,恰在这时,手持茶盏看着窗外落雪的唐成扭过头来,看着七织赞许道:“这两样物事看似毫不相干,但茶与雪都是天地灵根之所钟,二者正好共得一个‘清’字,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就是慧根,总算不亏了这上品的顾渚紫笋与新雪”。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七织脸上刚刚浮现出的怒气瞬间就变成了笑容,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得意洋洋的朝来福及那两个仆妇瞥了一圈儿后,眼神这才重新着落到唐成脸上吟吟笑道:“你这话好酸,不过却酸的有道理”。

    “哈哈,唐少兄究竟说了什么有道理的话让七织姑娘这么高兴?”,人随声到,同样披着一袭风氅的张亮从外边走了进来。

    张亮进来之后便打发了那两个仆妇,甚至连来福也被他打发到了隔壁屋子里,接过唐成亲手冲出的茶水,三人围着火笼而坐。

    “唐成……嗯,你真该好生取个字了,要不叫天天‘少兄’的叫显得生分,直呼其名又太不恭敬,着实别扭”,先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后,张亮笑意不减的指了指七织对唐成道:“当日可是你说的,这新园子开张需得请个才艺俱佳的红阿姑来镇台子,怎么样,七织姑娘你看着可满意?”。

    听张亮说到这个,七织那时刻看去总是雾蒙蒙的流波双眼顿时转到了唐成身上,看她的表情分明对唐成的评价极其在意。

    闻言,唐成微微一笑,“这是你的园子,是赚还是赔都在你,你都满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话听得张亮哈哈而笑,七织则是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满于唐成的避实就虚。

    随后,两人就商议起了园子开业后经营上的一些准备和细节,对于这些东西七织却是没什么兴趣,勉强陪了半个多时辰后,眼见着外面大雪已停,她就再也坐不住了,唤过隔壁的仆妇侍候着穿上风氅后便到外面园子赏雪去了。

    七织出去没多久,许是登上了某个高处见到了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这样的场景在江南可不多见,是以在屋里都能听到她从老远处传来的惊喜欢呼声。

    听到这欢喜的惊呼,张亮笑了笑,“少兄,说实话,你觉得她咋样?”。

    “扬州乃江南第一名城,七织能在扬州快活楼稳坐花魁之位,已不啻于江南第一妓家,长安城里这两年凡是到过扬州的达官显贵或是风流子弟没听说过她的少,另外我去年在扬州时听过她的歌诗也很不错,这丫头悟性也有,容貌就更不必说了,最难得的是那份天然的妖媚。除此之外她的年龄尤其是清倌人的身份更是巨大的优势,要名有名,又有貌有才,加之年纪优势和清倌人身份,有她为新园镇台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慢着……”,说到这里,猛然收住话头的唐成顿了片刻后搓着手道:“既然你老兄能把她弄来,那咱们原定的园子开张程式就得改改了”。

    “噢”,开园程式可是早就商量好的,闻言,张亮一愣,“怎么改?”。

    “我现在也没想好”,唐成沉吟着摇了摇头,“不过有这么好的台柱子不用着实是可惜了,总得想法子围着她来做炒作,对,就是炒作,啥是炒作?就是大肆宣扬的意思,炒的越热,新园子开张时就越能先声夺人”。

    “你用的词儿总是古怪,罢了,你就好生想吧,想好后知会我来操办就是”,张亮说完,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正紧皱眉头思索的唐成,突然笑问道:“听接七织来京城的人回报,这丫头可不是个好措置的,一路上连个好脸都难见到。但我刚才来时看她跟你倒是言笑不忌。你既然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那刚才为什么不说?”。

    “窜起太快,又是天天被那么多人捧着,这丫头脾性不好的很,当面夸不得”,唐成想着正事,也没在意张亮言语中的调笑之意,好奇问道:“说来我倒是奇怪,七织实打实的是扬州快活楼的摇钱树,听说那家老板可是淮南道观察使的大舅子,关系也硬扎。他怎么就舍得把这摇钱树让你搬到京城来?”。

    “怎么,相王爷想在扬州要个歌妓,那淮南道观察使还能舍不得?”,说到这里时,素来儒雅无商贾气的张亮难得的嘿嘿一个坏笑,“但凡能在京里有点身份的谁不知道,安国王爷性子虽然淡,事情也少,但只要是开了口,还真就没人敢驳这面子。七织就算再红,终归就是个歌妓,淮南道观察使犯得着为个歌妓得罪咱们安国王爷?”。

    “原来是扯虎皮做大旗”,看到张亮这难得露出的一面,唐成忍不住哈哈而笑,“不过,你可得小心着那天露了馅儿”。

    “露什么馅?莫非那观察使还敢当着王爷的面儿对质不成?”,张亮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因也笑道:“唐成你是没见过王爷,所以不知道他的性子恬淡到了什么地步。别说出府,王爷平日见外客都少,嘿,那淮南道观察使即便有这个心思怕也没这个机会”。

    唐成虽然没见过相王爷,但凭借史书对他还真不算陌生,有唐一朝三百年,要说性子最恬淡的皇帝还真就得首推两次让出皇帝位的相王,如果说第一次让位还是迫于母亲武则天压力的不得已保身之举,那第二次就纯乎是发自内心了。结合着这个认识再想想张亮所说,唐成还真得承认他说的实在有道理。

    说完了七织的事儿,脸上收了笑容的张亮显得郑重了不少,“不说这个了。倒是我刚才来的时候正好遇着三殿下,听说你又揽下了韦播、韦璿等人的事情?”。

    “我倒有这个心思,不过三殿下却不敢把这事儿放在我身上。这样也好,我正好放开手脚试试”。

    “唐成,这你可怪不得三殿下,毕竟兹事体大,你在京里没什么根基,时日又短,三殿下不放心也是有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同样的意思三殿下已对我当面说过,这还要特特儿的再让你来安抚我,何至于如此?”,唐成说这番话时笑的爽脆,见状,张亮心底暗舒出一口气来,在他想来真有才华者多半心高气傲,最是受不得怀疑的,刚才他还真怕就为这事让唐成跟三公子之间起了生份之心。

    “你能这么想就好”,张亮笑着起身亲自为唐成奉了一盏茶水,“要说新换到御林军中的二韦及高、武四人可是韦后的铁杆心腹,现如今又红的发紫,要想收拢他们可着实不易,你到底是什么章程,说来听听”。

    “岂止是不易,根本就是不可能”,唐成拿过铁筷子拢了拢火,带起一片烟尘的同时,火笼里的炭火也烧的更旺了。

    这话听的张亮猛然一愣,提着茶瓯的手就这么呆愣愣的悬在了半空。

    “这事儿连三殿下都做不到,更别说我了,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收拢他们,要解决这事还得从御林军的将兵的总体大局上着手”,唐成放下火筷子接过张亮手中的茶瓯放好后,嘿嘿一笑道:“不过我具体要怎么做老兄你就别问了,蛇有蛇道,蟹有蟹路,管它什么猫只要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嘛,你老兄只要能帮我找个路子搭上二韦,异日我若真能事成,功劳就分你一半儿”。

    “卖上关子哪!好,那我就拭目以待”,唐成话说到这个地步,张亮尽管心中好奇,却也没再追问,烤着手的他沉吟了许久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要搭上二韦,我这儿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这两人都性好渔色,经常出入平康坊烟花之地,要不等咱们园子开张之后想想办法……”。

    “你是说他们经常出入烟花青楼?”。

    “是啊,不仅如此,如今长安城里挑头牌的平康坊花魁梁盼盼最依仗的恩主就是他俩”。

    “噢”,闻言,唐成眼神儿一亮,“如此说来,七织这番炒作还真就要仔细花费些心思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是谁?

    承六朝之余绪,隋唐间的高门大族虽然再难像魏晋六朝时那样风光无限,但门阀势力依然不可小觑。譬如《氏族志》里公推为天下高门第一的清河崔氏,以及与之并称为四大世家的河北卢氏、李氏及郑氏。

    与地处河北道的崔卢李郑四家一样,京兆韦氏也是自大唐定鼎以来便甚为显赫的高门巨族,虽然在士林及民众的口碑中,韦氏远不及四姓,但若单论在政治上影响力的话,则四姓拍马也难及韦氏一族。

    从高祖太原兴兵反隋之始,便多有韦氏族人追随其中,此后近百年间,身为地头蛇的京兆韦氏一族便显宦迭出,尤其是在这一代韦家女子入主后宫之后,京兆韦氏更是煊赫鼎盛到了极点。

    毕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的子民,又因着唐朝的开放,也没个言禁、文字狱啥的,所以唐时长安城里的百姓就有了跟后世北京人一样的爱好,喜欢琢磨打听并议论朝廷里的军国大事。这不,这两天正赶上初一、十五定例举行的大朝会,朝会过后让长安百姓们打听议论最多的就是那道尽撤御林军左右卫四大将的诏书。

    原有的四将悉数被撤,而顶替上的四人中有两个姓韦,一个姓武,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嘛。如今漫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自打去年废太子发动宫变杀了武三思之后,韦皇后就已尽收武氏势力,成了名副其实的“韦、武集团”首领。至于这四个人里还有一个姓高的,那也不过是遮人眼目罢了,这位高大人可是皇后娘娘的铁杆亲信。

    还是在去年武三思死后,韦后的从兄韦温就入主了政事堂,再然后皇城各部寺监被韦族人把持的就越来越多,眼下可好,韦皇后连御林军也没放过,完成这一次极其重要的安插后,不论是文还是武,可都被皇后娘娘紧紧攥在手心里了。

    对于韦族的窜起以及这道诏书内容本身,长安百姓们倒没大惊小怪,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咱好歹也是经过前朝则天皇后事的,什么没经见过?当今韦皇后玩儿的这一套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要论说起来,本朝简直就是个前朝的翻版,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新鲜玩意儿!实在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比之他老子高宗皇帝还要懦弱。

    毕竟前朝里高宗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先皇后武则天那么厉害的女人也没敢明着偷汉子;现如今的皇帝可好,韦皇后偷人都偷的尽人皆知了,他还能若无其事的陪着皇后及那野汉子说笑,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而言之,绿帽子戴的那叫一个乐意舒坦。

    说起来,咱这位天子陛下最搞笑的还在于他能容忍老婆偷人,却忍受不了别人说他老婆偷人,就为这个,告发皇后秽乱后宫的御史及官吏们已死了三个,其中两个是当廷乱杖打死,还有一个是被活活摔死的。

    据说方今天子当年被贬居房州的十四年中,每次听到长安有使者到时都以为是来母皇派来赐死他的,是以每次都吓得面色惨白啼哭不已,后来因不堪忍受这巨大的心理压力竟萌生出求死的念头来,全仗着韦皇后善加安慰,才使他好歹把十四年的流放幽居生涯给撑了下来。皇帝是这么个懦弱性子,长安百姓对天子能突然振作已不抱任何希望。日常里议论最多的总是猜想着韦皇后能不能顺利走完婆婆的老路,大唐会不会再出第二个女皇帝。

    除此之外,这次大朝会之后,百姓们新增加的一个议论热点就是韦播四人,议论什么呢?议论来议论去都说皇后娘娘实在是有些扯蛋的很,你要牢牢攥住御林军这好理解,但是好歹派几个像样的过来呀,这四个人里何曾有一个知兵的?就韦氏兄弟那骑马都非得是温顺母马的货色,能统带住桀骜不驯的御林?

    这样的话题固然是给议论的人增添了许多茶余饭后消遣的乐趣,但听在当事人耳朵里可就全然不是个味儿了。手握着一根镶金错玉的小牛皮马鞭,韦播静静的听着下人学说坊间里的议论,白净脸上看着很是平静,但是他那攥着马鞭子的发白的手却暴露出了他的心情。

    当下人提到坊间正在热议三年前坠马的那件旧事时,这些日子一直在极力塑造沉稳气度的韦播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声脆响里,那根乌黑的马鞭子已在下人脸上狠狠的抽了一记,“滚!”。

    下人捧着渗血的脸一溜烟儿的去了,韦播手里的马鞭子随后便如同雨点般着落在帅房内,直到将一间好好的屋子抽的纸张乱飞,桌椅歪斜后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贱货,都他妈是贱货。这些个对他阳奉阴违的御林军兵将是贱货,他能看出来他们眼神儿里对自己的轻视,从将佐到普通士兵都是;那些个坊间议论他的百姓也是贱货,都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了,还值当得现在翻起来又说;还有族里的那些个堂兄弟们也是贱货,他们分明是眼红,直恨不得自己办砸了这差事,然后给他们腾出位置来。

    贱货,一群贱货,老子抽死你们!

    眼见韦播大发雷霆,有刚才那个下人的例子在,他随身的护卫及长随没有一个敢上来凑热闹的,都趁着机会偷偷的溜出去躲了起来。至于那些个当值的御林军校尉就更不用说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突然就成了聋子和哑巴,唯有从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才勉强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便在这时,却有一个人闯进了韦播的房中,“滚出去”,看都没看,韦播吼出声的同时,手里的鞭子已带着一声尖啸抽了过去。

    这一鞭子落了空,随即便听到一个颇为清朗的声音响起道:“五哥,怎么就发这么大脾气?”。

    “老七,你怎么来了?”,看清楚来人后,韦播收了正欲再次抽出的鞭子,没好气儿的道:“三叔走了?”。

    “走了”,韦播口中的老七正是与他一起被派到御林军中的韦璿,在韦家这一辈兄弟中行七。在一片凌乱中拎出一张胡凳坐下后,韦璿嘿嘿一笑道:“今个儿五哥好彩头,三叔没到你这儿来。可怜弟弟我就惨了,被三叔拎住足足训了不下两个时辰,现在腰还是疼的”。

    见到韦璿的一脸苦相,韦播一笑之间心情好了不少,“三叔也真是,你我兄弟眼瞅着都是满四十的人了,他还跟训孙子一样三天两头的耳提面命。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说到看笑话,韦播脸色就又沉了下来,“老爷子今个儿又说啥了?”。

    “还不是那老一套,讲统军,讲兵法。只不过跟以往不同的是,老爷子今天走的时候还给留了课业,五哥你猜猜是啥?“。

    “留课业?”,韦播闻言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别卖关子,赶紧说”。

    “《史记》里边的《李广传》,三叔要咱们结合上任之后的统军体验再来读这个,三天之后他是要考问心得的”。

    一听到《李广传》这几个字,韦播胸中的郁积再也忍不住的爆发了,“又是《李广传》,又是要对手下将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老七,自打咱们进这御林军大营就开始这么做,这几天装三孙子装的我脸都笑烂了,可是你看看那些个吃糠的丘八们可有一个感动的?三叔还要我们怎么样?难道非得让咱们也去跟那些个丘八们睡一间营房,吃同一锅饭,然后再去给他们舔舔疮才行?”。

    听韦播说到舔疮,韦璿一脸抽搐的插话道:“五哥,你可真够恶心的”。

    “恶心?李广就是这么干的,这也是三叔想让咱们干的”,韦播今天的火气实在是很冲。

    “何至于如此”,韦璿见韦播火气太大,遂轻声笑了笑道:“五哥,消消气儿,就是三叔啰嗦了些,终归还是为了咱们好?这一节上需得先辩明白了”。

    嘴里说着,韦璿已站起身捞了一个胡凳将韦播按着坐下,“这次皇后娘娘能从族里把你我选出来出掌御林军,这份子看重不用弟弟说你也明白。往小了说是咱们的面子和以后的前程,往大里就是宗族国运,不管是从那一头儿去想,咱们都得把这趟差事给美美的办下来。但虽说你我兄弟身上袭着武爵,但谁也没真个带过兵,三叔是老行伍,若不是他年纪太大,只怕这差事也轮不着咱们。他说的准错不了。再想想那李广,可不就是名将?”。

    能在这时候被选出来出掌御林军,即便是任人唯亲的结果,那韦播也不至于太差,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人却不蠢,随着韦璿所说,他的脸色固然是依旧很差,但整个人却安静了下来。

    见状,韦璿趁热打铁道:“五哥你也别灰心,依着我想来,倒不是咱们的方法错了,只不过到营时间太短。解衣推食的怀柔本就是个水磨功夫,只要咱们能坚持下去,十天不行二十天,一个月不行两个月,还怕这群丘八粗人不归心过来?”。

    “你个老七呀!”,伸手在韦璿胳膊上重重一拍,韦播站起身来,“我也不是说就不听三叔的,只是想着天天憋着脾气的日子就闷气”。

    “闷气就出去转转”,嘴里笑说着话,韦璿已当先推开了房门,“五哥还记得前几天的事情不?走,弟弟陪你看看今个儿又有什么动静了”。

    兄弟两人换过常服后打马出营,没过多久转入朱雀大街后就渐次到了城中最为繁华的所在。

    韦播及韦璿对路边的热闹丝毫不上心,而是径直奔着城内最大的十字路口而去,这个十字路上北接皇城,南接明德门,西接达官显贵聚集的道政坊,东邻整个长安最为繁华的东西两市,可谓是整个帝都的焦点所在。

    远远的还没到十字路口时,韦播就已向路口东面儿最高的那栋木制楼阁看去,无奈隔的距离太远,他虽然能看清楚楼阁外挂的那幅巨大布幕,但布幕上的内容却是看不清楚。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后,韦播就听到身边的七弟韦璿哈哈大笑声道:“变了,果然又变了!原来是她,五哥,这让满城人猜了好几天的女子原来就是扬州快活楼的头牌清倌人七织。她到京城了”。

    这时韦播已然能够看清楚那布幕上的字,可不是嘛,在那块儿十里地开外都能清清楚楚看到的布幕上,除了那个曼妙无比的仕女背影图不变外,图下面斗大的黑字比之昨天又发生了变化。

    说起来也是日怪,就在几天前,这栋高楼外面突然就挂起了这么一副近三层楼高的布幔,几乎将一半儿的楼宇都给包了起来,嘿,高楼穿上了衣裳,这本身就已经够惹眼的了,更惹眼的是这幅硕大无比的布幔上竟然还绘有一副宫装仕女的背影图。

    看得出来,制造这个古怪布幔的人明显是下了血本,他请来绘制这幅仕女图的画师绝是个名家高手无疑,虽然只是背影,却将那曼妙曲线,婀娜身姿的美态刻画的淋漓尽致,以至于看到这个背影的人不约而同的都生出个想法来——一个背影都已有如此美态,那她的容貌长相又该是何等的倾城国色?她是谁?

    是啊,她是谁?这三个字也就是布幔挂起后第一天,那副仕女背影图下仅有的三个字——她是谁?

    天地良心,长安城里怪事虽多,但像这样在繁华闹市里凭空挂出这么大一副布幔的事情可还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更别说这幅布幔上还画有这么个背影美女,一时之间,布幔一出顿时引得无数路人围观。人们热切议论这到底是那个疯子吃饱撑的浪费这么多布帛的同时,也免不得纷纷猜度那背影仕女若是转过头来后该是怎样的一幅容貌。

    当然,也有那一等心急的看到布幔下的三个字后破口大骂,灰孙子的,什么玩意儿!你既然糟蹋那么多布帛搞出这等大阵仗来,好歹也给个透个底儿啊,卖什么鸟关子!

    她是谁?操你八辈祖宗,你问我,老子问谁去。

    毕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遭,这块布幔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方这么往出一挂之后,惊诧莫名的有,好奇不解的有,津津有味猜度的有,愤然开骂的也有,但不管各色人等反应如何,一个共同的事实是:他们都被这块布幔,尤其是这块布幔上那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给吸引住了注意力,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一传十,十传百,一天之内,不知有多少长安城内的百姓来看这超大型布幔引起的热闹。好歹等天色黑下来之后,高楼下的热闹才渐渐消退。

    第二天早晨,坊门开处,有人重新走上这繁华的十字路口再去看那块布幔时,才骇然发现布幔上的仕女背影图虽然没变,但图下面的字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昨天的三个字此时已变成了十一个,除了新增的“国色无双,艳倾江南”八个字之外,不变的依旧是最后的那三个字——她是谁?

    唐时的人什么时候经过这样的广告撩拨?对于一点广告免疫力都没有的他们来说,布幔上整了这么一出儿后,这好奇心就愈发被吊的高了,他娘的,要是知道这副背影图的画工究竟是谁的话,不定得有多少人冲过去把他薅出来,好生说说这女子到底是长的怎样一个国色倾城法。

    由是,就有心急的闲汉跑到那原本是酒肆的高楼去探问,想整出点消息来,结果让他们大感失望的是,往日里热热闹闹的酒肆居然屋内紧锁,别说找人探问了,就是进都进不去。

    他娘的,你狠,老子更狠。

    当下就有人到京兆衙门说理去了,想请衙门出面把这幅惊世骇俗的布幔给摘了,结果衙门中人闻言却是爱理不理的,问急了之后猛然撂出一句来:“《大唐律疏》中哪一条哪一款写过不许人在楼外挂布幔的?它是妨着你走道儿,还是碍着你吃饭了?”。

    就此一句,把那些个心急生怨的闲汉们砸了一个趔趄。

    这两招儿都不好使,闲汉们也只能强压着心中的好奇看着那布幔吸引得越来越多的人看,第三天早上,布幔上的字儿果然又变了,只不过这回说的却不是美色,而是在褒扬那背影仕女音律歌诗上的特长,不变的还是结尾那三个字。

    她是谁?

    第四天是说的是舞蹈,至于结尾那三个字,不用俺说你们也知道肯定是不会变的。

    如此巨大的布幔横空出世,随后随着每一天布幔上字迹的变化,人们的好奇心就被撩拨的越来越重,翻来覆去的都是一个问题,这个国色无双,艳倾江南,又善歌又善舞的女子到底是他娘的谁?

    连续几天下来,遍长安人几乎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布幔的,胃口吊到十足十,好奇心累积到快要极限时,今个儿总算是给出了答案。

    七织,原来这个背影仕女就是扬州快活楼的头牌红阿姑七织。

    对于到过扬州又有钱能见得起七织的显贵豪富们而言,眼前的布幔勾起了他们对那个天生妖媚女子的所有印象,而对于那些没见过七织的人而言,人之常情的自然心思就是想亲眼瞅瞅她到底是不是像布幔上说的这么好。

    亲眼看完布幔上的字后,韦播用马鞭指着布幔,忍不住在马背上侧身过去向韦璿笑道:“这家伙死性不改,你瞅瞅,就这还卖着关子”。

    高踞马上的韦璿一边听着周遭人群乱纷纷的议论七织,一边抬头看了看布幔上的最后一句话:

    国色北来,何处花开?

    “这恐怕是卖的最后一个关子了”,笑着说完这句后,韦璿再次仔细的看了看那布幔,又将周遭纷纷扰扰热闹的人群细细的扫视了一遍后,想到什么的他指着那布幔收了笑色道:“五哥,前朝才子陈子昂传为佳话的‘千金摔琴’也没这满城哄传的效果吧!能想出这个主意的绝对是个才智高绝的家伙,不过他有这般才智却只能用在为一个歌妓扬名上,却委实有些可惜了”。

    这布幔之事对于韦播而言原本只是当个笑话来看的,此时听韦璿这么一说,仔细想了想后,遂也敛容道:“老七说的有道理,敢在帝都最热闹的地方整这么个前所未见的大动静儿出来,除了能出奇之外,胆识也是少不了的,要不然想都想不到这儿来。除此之外,这每天几个字的变化看似简单,却是紧紧抓住了人心,连你我兄弟都装进来了”,言至此处,韦播马鞭扫过十字街口热闹议论的人群后,“你看看,到目前为止,七织连个面儿都没露,甚至连她在那儿都还不知道。这女子就已经红遍长安了。嘿嘿,这样的事儿别说碰见,就是听都没听过。这般想来,操手这一切的人还真就不是一般的聪明了!不过正如七弟你所说,此人的聪明才智只能用在这上面,看来也是个不得志的”。

    “聪明人不一定好,但对你我兄弟而言,现在能碰上不得志的聪明人却肯定是好”,莫名的一笑之后,韦璿一挥马鞭,招了个长随过来俯身交代了几句什么,随后便见那长随飞跑着去了。

    韦播显然猜到了韦璿的心思,无奈的笑着叹气道:“哎,要不是族里各房及亲族之间勾心斗角的厉害,你我兄弟何至于出来逛逛热闹时都还这般不省心”。

    韦播这句话刚说完,不等韦璿接话,便听马下的人群里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道:“原来二位大人在这儿?这就好,这就好”。

    韦播扭头看清一脸惊喜的来人之后,脸色一变道:“吴双鱼,你不好生在芙蓉楼伺候,跑这儿来干吗?可是盼盼姑娘出事了?”。

    这吴双鱼正是平康坊芙蓉楼里专司负责伺候头牌红阿姑梁盼盼的龟公,闻问,他刚说了句“是出事了”,顿时就被韦播一把攥住了胸前衣领,见势不对,这厮忙又跟着道:“姑娘没事儿,就是有人给她下了挑牌子的战书,姑娘一时拿不准主意,所以吩咐小的来请两位大人”。

    “挑牌子?”,听到吴双鱼这话,二韦俱都一愣,这京城里竟然有人敢挑梁盼盼的牌子?

    走进京城烟花聚集的平康坊,首先就会看到一堵镂空砖墙砌成的照壁,这块照壁的面积不大,上面悬挂着的正是坊中各名楼红阿姑们的花牌,平康坊内近五万妓家,虽然各楼之内的妓家也有上不上花谱之分,但唯有能将花牌挂上坊门前的照壁之后,妓家才能当之无愧的称得起一个红字儿。这堵不大的照壁本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下半部整整齐齐的挂着四十枚花牌,而在更为醒目的照壁上半部,硕大的空间上却仅仅只有一支花牌,而这支花牌的主人便是寻芳客们向往的中心,也是整个平康坊,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北地都当之无愧的花魁娘子。

    所谓挑牌子,便是向能名列照壁的各位妓家挑战,被挑战方定比试内容,挑战者定比试顺序,若是挑战成功的话,挑战者便能取代被挑战者在照壁上的位置,一夜之间蹿红长安,随之带来的利益自不必提。然则一旦挑战失败的话,挑战方所在的青楼不仅要赔付巨额的金钱,而辛辛苦苦培养出的挑战者也终生不得再入烟花行,如此以来,挑战失败的妓家其下场之凄惨自不待言。

    正是出于这种缘故,虽有约定俗成的挑牌子制度在,但平康坊这么些年还真是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这些个能上照壁的妓家只要一天没有主动撤牌子,那就说明其所在的青楼对她还有着绝对的信心,也就意味着这个妓家本身实力仍在,新人挑战这些行业里的巅峰人物,又岂是容易的?更遑论万一挑战不成的结果更是让妓家门无法承受。

    连挑战照壁下面四十位的都少,更别说上面那位独一无二的花魁了,能在五万妓家中脱颖而出的是什么人物?这样的挑战跟找死有什么两样?远了不说,单说近三十年以来,平康坊历任花魁里谁不是自己摘的牌子?

    至于挑花魁的牌子,那是笑话儿!

    几十年没有的事就这样突然发生了,再把刚才的话反过来说,一般没人敢挑花魁的牌子,然而一旦真有人这么做了,那也就说明敢挑战的肯定就不一般。

    花魁之位对于一个妓家来说真是太重要了,这不仅关乎到眼下日进斗金的收益,更寄托着她们年老色衰之后从良好坏的希望,这就由不得梁盼盼不慌神儿,而她慌神儿之后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二韦这最坚实的靠山。

    随着吴双鱼一路驰奔平康坊芙蓉楼,走进独居一层的梁盼盼房间后,韦播开口就问:“是谁要挑牌子?”。

    见靠山二韦兄弟到了,梁盼盼神情间轻松了不少,婉转清丽的嗓音道:“这要挑牌子的不是本坊中人,是从扬州快活楼到京的七织”。

    “七织?”,听到这么个花名儿后,二韦兄弟对视一眼,一时都没说话。正在梁盼盼茫然不解时,就见韦璿突然之间哈哈大笑起来,“五哥,我们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人,他不仅是要为七织扬名,看这番连环布置后的心思竟是要让七织一举登上花魁之位,好出奇的手段,好大的胃口和心思!”。

    韦播闻言点了点头,七织他是见过的,虽然因为年轻的缘故在歌舞技艺上难免有不如梁盼盼的地方,但她的容貌,尤其是那一份天然的妖媚却是梁盼盼所不及的。本来占着地利及人和的因素,身为地头蛇的梁盼盼肯定能稳压远道北来的七织一头,但在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

    如今满长安城都在议论着七织,花魁是什么?跟其他什么才子和书画国手的名头一样,花魁归根到底也就是个人气,综合评定下来七织本就不比梁盼盼要差,此番又挟如此满城热议纷纷的巨大声势前来挑战,其结果……

    想到这里,看着轻扯着自己袖子的梁盼盼时,韦播突然冒出的想法却是:是谁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法让七织面都不露就能红遍京城,操手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幻觉,肯定是幻觉,她怎么可能向我撒娇?

    梁盼盼之所以急着派人请二韦兄弟来,是因为她对七织的挑牌子拿不准,身为北地烟花魁首,她虽然没去过扬州,但对占尽江南风流的七织也是早有耳闻的,许多客人在说到七织时对她那天生妖媚的痴迷实让梁盼盼印象深刻。也正是如此,一向对自己容貌及歌舞技艺颇有自信的她在看到挑牌子的人竟然是七织时,难免有些慌了神儿。

    不是猛龙不过江,更遑论要挑牌子的还是江南花魁?

    请二韦兄弟来是帮着拿主意的,但是他们听了七织的花名儿后不仅没说话,神色也反倒古怪起来,生性柔弱的梁盼盼刚刚安定些的心在这种情况下自然的又紧张起来。

    “五爷……”。

    我见犹怜的梁盼盼楚楚可怜的开了腔,韦璿从猜想中的“那人”身上收回思绪朗声笑道:“既然五哥到了,这事儿小嫂子就不需担心”。

    听到韦璿这小嫂子的称呼,梁盼盼脸上悄然起了一层红晕,这份子与生俱来的羞涩便又让她更添了几分韵味,但面色羞红的同时,她心底里也暗暗长吐出一口气来。这要是前几年,即便要挑牌子的是七织这样的对手,她也不会如此发慌。那时的她青春正盛,又自诩歌舞诸技毫不让人,怕得谁来?

    但如今却是不成了,她这眼瞅着过年之后就到二十四岁了,这个年龄对于一个花魁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些,梁盼盼如今没有别的想法,只想静静的等着韦播忙完手头这件重要的大差事之后,能如约为她赎身,虽然终究也不能嫁进韦府,但做一个相对自由的别宅妇,对于梁盼盼来说也算得是不坏的结局。

    隐退在即,梁盼盼实已没有了争胜之心,她现在想的更多的就是安安稳稳的全身而退,在青楼生涯的最后一刻被人挑了牌子,情何以堪?况且她自己也知道保留这个花魁的名头对于约束着韦播实现诺言有着多重要的作用。

    青楼沉浮已久,梁盼盼知道对于像韦播这样正红的发紫的豪门世家子弟而言,虚荣有时候远比情爱来的更可靠,他们这些人从不缺女人,但他们看重那些能给他们带来面子的女人,而花魁的名头就是梁盼盼身上最为灿然生辉的光环。

    在这个时刻丢掉了这个名头,也许自己就丢掉了不久后赎为自由身的希望。

    这才是梁盼盼患得患失的根源所在。

    听韦璿称呼梁盼盼为小嫂子,笑笑的韦播伸手拍了拍牵着他衣袖的梁盼盼,“老七,这事儿你是个什么章程?”。

    “不能比”,韦璿就势在屋中的坐榻上斜靠了下去,把自己摆弄舒服了之后,顺手又将正给他奉茶的梁盼盼贴身丫头揽进了怀里,手上边抚弄边笑着道:“我这倒不是说小嫂子就不如她,实在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个为人作嫁,冒那么多风险自己却一点好处没有,这样的傻事咱不能干”。

    梁盼盼那大眼睛的贴身侍女“呀”的一声惊呼后,便乖乖的伏在了韦璿怀中任他抚弄,韦播看到这个后,笑了笑也自挽着梁盼盼的杨柳细腰在胡凳上坐了下来,“嗯,老七你好生说说”。

    “这就是明摆着的,像这种挑牌子的事儿,对于那七织来说有好处,成功了她就一飞冲天的坐上京城烟花的头把交易;对这芙蓉楼的老板黄麻子也有好处,挑战不成,他好歹能有一大笔钱收,但对小嫂子有什么好处?莫非还有双花魁的名头不成?至于那点子钱,跟风险比起来,实在是不值”,说着说着,韦璿的手已从小丫头的胸前钻了进去,引得一声嘤咛的细细呻吟,“若弟弟我所料不差的话,背后为七织操手那人就等着小嫂子答应,小嫂子只要一应下,明个儿那块儿布幕上稳把稳就能见着‘花魁之争’四字,好嘛!还没比呢,就凭这四个字,七织已经把平康坊都踩下去,直接就跟小嫂子并肩而立了,一面要挑小嫂子的牌子,一面儿又借小嫂子的名头来给七织扬名,这背后操手的那厮心可真够毒性的。想来想去,他们都有好处,咱却什么都得不着,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这样的傻事咱不干,挑牌子!他想挑就挑不成?”。

    “将军说的有理”,小鸟依人般坐在韦播怀里的梁盼盼点点头,“只是这样的事情妾身若不应下,传出去之后……”。

    “为七织操手那厮也是这么想的”,韦璿手上加了把劲儿后嘿嘿笑道:“但老子还就不让他如愿”。

    看着怀里一脸不解的梁盼盼,韦播伸手拍了拍她粉红白嫩的脸蛋儿,“放心吧,来的路上七弟已经着人探底去了,只要探出七织背后的底细,无论他是谁,总得给我兄弟几分面子”。

    “五哥说的好,这就叫一力降十会”,从坐榻上翻身而起的韦璿一把抄起身子发酥的大眼睛丫鬟,“正事说完,五哥,小嫂子你们亲热亲热,弟弟我就不碍眼了”,说完,抱着丫鬟转入了隔壁的套间。

    要说时间赶的也真是个巧,堪堪等韦璿松泛松泛的活动完筋骨,前时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长随回来了。

    也不知真是累的,还是为了表现自己办差勤力,总之那长随说话时呼哧呼哧喘的甚是带劲儿,“小的先去了挂布幔的酒肆,门头上果然是用锁子锁着的。小的见状,转身马不停蹄的就去了京兆衙门……”。

    长随刚说到这里,韦璿没好气的一脚就踹了过去,“啰嗦,老子管你去那儿,说,七织是谁给弄到京城里来的?”。

    吃了一脚后,长随果然不敢再卖乖,老老实实道:“安国相王府有一位典军叫张湋,他的胞弟张亮也是在王府当差的,近日新起了一个园子,七织就是张亮从扬州快活楼弄来镇园子的”。

    “安国相王府?”,听长随嘴里说出这个,二韦兄弟对视了一眼后,一反刚才的轻松随意,脸色开始郑重起来,“亲王府典军不过是五品官儿,不大不小的,不过倒是能在王爷面前说上话的。娘的,这事饶上相王府倒有些棘手了”。

    韦播闻言点了点头,漫长安人都知道相王爷生性恬淡,二韦自然也知道。与此同时,二韦更知道这位安国相王爷虽然性子恬淡,但却着实不是个好得罪的。如今随着李氏王族里上一辈死得死,老的老,皇帝出身同时也是当今天子胞弟的相王爷就成了皇族里当之无愧的领袖人物,二韦兄弟能不在乎别人,实在不能不在乎他。更别说韦后及三叔也都一再交代过的,这段日子惹谁都不能惹两个人,这两个人里除了镇国太平公主外,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安国相王爷。

    张氏兄弟虽然算不得什么,但他们毕竟都是相王府的人,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越是地位尊贵的人越是折不得面子,这个敏感时候……

    梁盼盼久居京城,自然知道安国相王这四个字的份量,眼见二韦兄弟脸色凝重,心中一紧的她不曾说话,双眼一转之间已是盈盈欲泣。

    花魁就是花魁,这一梨花带雨起来,看得人当真是我见犹怜,此时恰是韦播对梁盼盼正上心的时候,那儿看得了这个,“老七,派人下帖子召那个张亮过来见见就是,七织的事情未必就是相王的意思,张家兄弟打着安国王府的旗号居中弄事也大有可能;若真是出自相王爷的授意,就这么大个事儿,你我兄弟出面求个情,依相王爷素来不喜多事的性子,还能不准?”。

    见韦播看向梁盼盼时满眼的溺爱,韦播心底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如今朝廷大势如此,身为后族的韦家和皇族的李家虽然面儿上还过得去,但私底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韦播说的这个他早就想到了,只因不愿向安国相王低头所以才故意显得如此为难,本就是做好准备借着这个借口避过这件事去,谁料五哥却把话给挑明了。

    韦播说完,韦璿猛然一拍脑袋哈哈笑道:“五哥就是五哥,虑事比弟弟我周全多了,就这么办,小嫂子,这回你该彻底放心了吧”。

    哈哈笑说之后,不待韦播发话,韦璿已先自迭声吩咐着“杀才”的长随赶紧按着五爷说的去办。

    …………………………………………

    雅正园,也即是李隆基授意开办的这么个地处已经整修完毕,静等着明天的正式开业。整个园子从装设布置到设定的营运制度几乎跟大雅至正园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名字基本上都是直接翻版简化过来的。

    按李隆基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指着这个园子赚钱,只要不亏本就成,他对这个园子更大的期望在于传播口碑和发现人才。唐朝是以诗赋作为衡量人才的取士标准,礼部的那一套大雅至正园也能做到。

    七织与她在扬州快活楼时一样,享受的是不逊于花魁梁盼盼的单人独层待遇,此时,唐成就随意坐在七织房中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斜靠着矮几翻阅手中的诗册。

    对于唐时的歌伎而言,诗册就类似于后世的歌词本,她们所唱的歌诗就是从这里面选出来的,唐成手中的这本诗册就是张亮花费偌大心思攒起来的,里面一水儿的都是长安城里有名头诗人的新诗,册页最前面的赫然就是贺知章及张春江。

    “贺季真虽年逾五旬,依然能如此童真旷达,真是个奇人哪,不过他这诗未必就合你的嗓子;至于张春江,《春江花月夜》一出,再看他新作怎么都感觉着不如……”,随手翻,随口品评了几首后,唐成抬头看了看正在琢磨着挑牌子时该穿什么衣裳的七织道:“你是个什么主意?”。

    “那些我都不用”,七织闻言后从眼前一排五彩斑斓的衣裙上收回目光,“我用这个里面的”,口中说着,她已自随身从扬州带来的百宝箱最底层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诗集。

    唐成对这本薄薄的诗集再熟悉不过了,这根本就是他一首首亲自选出校订的。

    见七织献宝似的捧着“他”的诗集,唐成感觉真是古怪的很,“是关关给你的?”。

    “还是关关姐好,不像有些人那么没良心,当日在扬州时应下的事情都要耍赖”。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相处的不错,这除了要归功于七织来的那个雪日两人谈的不错之外,更得益于这些日子以来的相互发现。

    比如七织就发现唐成除了诗写的好,喜欢古怪的喝茶方法之外,对于构建园林乃至于经济营生都懂,更重要的是他那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偏就能想出让人听来匪夷所思,但实行之后的效果却堪称惊爆的主意,布幔一出,轰动长安。由是,作为最大受益者的七织看向唐成的眼神儿里都有些崇拜了,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与此同时,七织的另一个发现就是,这个唐成的脾气……也不像她在扬州时感觉的那么臭嘛!

    唯有接触与沟通才是最好的了解方法,七织发现唐成的同时,唐成也在接触中看到了七织的另一面,比如,一涉及到歌舞表演时,从配乐乐器的选择到每一个舞步的安排,七织的专注已经不能简单的用认真来形容,那简直就是痴迷,乃至于痴狂。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认真做事的人总是最美的,由此,唐成也清楚地认识到他以前对七织的看法并不正确——她能有今天的声名,能被那么多人宠着捧着,并不仅仅是因为妖媚天成,更在于她的努力与专注。

    正因为这段日子相处的不错,是以唐成此刻才能在七织的房中如此放松的席地而坐,饶是如此,他还是从七织这句略带抱怨的调笑话里听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幻觉,肯定是幻觉,七织怎么可能向他撒娇?

    不管是真实也好,幻觉也好,总之过去的很快,七织随即正色说道:“你手上那本我已经看过了,里边儿十首里面有九首都不如这个。自打关关姐托人把这本诗集带到扬州后,每逢楼中斗歌时,我就从里面选出一首,次次都是满堂彩的大受欢迎。所以呀,这本诗集已经成了我的宝器。这里边适合我的没唱完之前,那本我一首也不选”。

    “你这妮子倒是有眼光”,心中嘟囔了一句后,唐成又瞅了瞅七织手中的诗集,懒洋洋道:“歌诗你是行家,随你吧!”。

    “哼!在扬州的时候满城诗人谁不盼着我唱他的诗,也就是你……”,最看不得唐成这副懒洋洋样子的七织刚说到这里,就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随后就见手拿着一张泥金熏香名刺的张亮走了进来,“唐成,看看,二韦兄弟下帖子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生,真的是不能随便谈哪!

    张亮拿着韦的帖子进来,唐成撂了手中的诗册从地上站起来,接过泥金熏香的帖子仔细看了一遍后,嘿然笑道:“你老兄没说错,看上面约见的时间这么急,二韦兄弟还真是在乎梁盼盼的很”。

    “是啊,便车就道,看看帖子上这说辞儿,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张亮闻言也是嘿然一笑,手掂着帖子问道:“那送帖子的长随是在外边立等的,我这就得走,唐成你看看,此去是怎么个章程?”。

    “还能有什么章程?二韦如今可是红得紫,这个面子不给也得给,要不然真把二韦逼急了捅到相王爷那里,三殿下都得跟着吃挂落儿”,论说起来,此时那不带靠背儿的硬邦邦胡凳还真就没有厚厚的波斯地毯坐着舒服,唐成嘴里说着,人已懒洋洋的又坐了下来,口中犹自没忘了向转身要走的张亮补充了一句道:“明之,你这一去可别忘了邀约二韦兄弟来参加明晚的开张仪典”。

    张亮点头之间都已迈开步子时,蓦然就见一边儿站着的七织猛的跨前一步道:“慢着!”。

    她这一声喊实在是出人意料,顿时将停住脚步的张亮和唐成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身上。

    “这都准备多长时间了,怎么说不比就不比了,不行!”。

    七织这一声“不行”说的真是斩钉截铁,只把张亮给听愣住了,随即脸就黑了下来。他虽然没出来做官,但也跟兄长张一样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七织一个歌女算什么,也敢在他面前大呼小叫的!若不是还指着她有大用,现在就得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

    饶是如此,张亮也没给七织好脸色,黑着脸冷哼了一声后,直接迈步出门赴约去了。

    七织固然是作的没来由。张亮这态度也着实算不上好,眼瞅着明天就要正式开业了却出这事,无奈摇了摇头的唐成只能接下善后的安抚。

    “二韦是当今皇后的族人,新上任的御林军统军总管,一个冠军大将军,一个怀化大将军。正是眼下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有他们撑着梁盼盼,明之这也是不得已”,唐成的声音地很轻淡,正是那种最宜安抚人的语调,没办法呀,谁让她是镇园子的花魁,“再说,不比也是好事嘛。虽然少了个进一步炒作的噱头,但于你而言同样也少了风险,梁盼盼能稳居花魁之位这么多年。如今虽说是年纪大了,但也不是易与之辈”。

    “唐成,你真以为我是为了花魁之位才执意要跟她比?”,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张亮的气而委屈,还是因为唐成这话说的让她失望,七织流波盈盈地眼睛里现在已经是雾气蒙蒙了,“遇着挑牌子之争,谁不要倾尽全力?我就是想仔细看看梁盼盼的歌舞技艺,即便是输。也能让我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是差在那里,总有一天能赶上她,过她”。

    唐成却料不得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一脸倔强地七织。唐成对她倒有些肃然起敬了。显然。歌舞对于七织而言已经不再仅仅是谋生地手段。更多地已然越成为她地理想与人生寄托。不管在任何时代。执着于理想地人都是可敬地。更别说这还是唐朝。以七织这样地身份能如此不计毁誉地执着于理想就更是难能可贵。

    念及于此。唐成心底油然生出些惭愧来。前些日子地布置都是出自他手。布幔地设置明面上看是为了七织及雅正园扬名。但此举被寄望很深地另一个目地则是希望借由七织引出梁盼盼。再由梁盼盼引出二韦兄弟来。设计这两个目地时。他只是根据自己地需要在驱遣七织。这场挑牌子之争在他看来比与不比意义不大。却从不曾想到过七织在这上面竟然是寄望如此之深。由此带来地失望也如此之深。

    “我明白你地想法”。真正地明白七织地心思之后。带着惭愧。唐成安抚地话语凭空多了许多真挚。“我明白你是想以梁盼盼作镜。以此反照并磨砺自己地歌舞技艺。只是形势比人强。这次是真不行了。要不下次……”。

    言至此处。不知道该说什么地唐成沉吟了一会儿后猛然抬起头道:“下次我亲自带你去芙蓉楼找梁盼盼。定让她倾尽全力与你比试一回如何?”。

    闻言。眼睛里雾蒙蒙地七织静静地看了唐成一会儿。“你走吧”。

    娘地。这次劝说真是失败!

    眼见七织气儿还没消,唐成因就寻思着让她自己呆着也好,孰料等他刚走出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宜喜宜嗔的声音道:“小贼,这次答应的事情可不许再像扬州时一样耍赖”,话刚说完,就听一声响,身后地门已被人从里面重重关上了。

    哎,真是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唐成这边儿的事情且不说,单说张亮跟着韦的长随到了芙蓉楼后,宾主三人在梁盼盼房中相见寒暄,甚是客气。

    寒暄已毕,由平康坊花魁梁盼盼亲自侍茶,三人对坐而谈,应当说这是一次非常有建设性的对话,本着相互理解的原则,张亮与二韦在充分尊重对方关切的前提下,在融融友好的氛围中达成了取消这次挑牌之争的共识。会晤过后,张亮恳切地邀请二韦兄弟务必赏光出席明晚雅正园地开业仪典,而二韦兄弟则对张亮的邀约慨然允诺。

    双方都达成了自己地目的,宾主之间再次寒暄过后尽欢而散,韦睿在送张亮出梁盼盼房间时,漫不经意道:“朱雀路口布幔一出,长安为之轰动。七织姑娘不露一面,不一声便已名动帝都,待雅正园明日开业之时,门庭若市已是意料中事。长安城里各类商家逾万,何曾有一家能如雅正园般还未曾开门迎客就已成满城焦点的?此后日进斗金自不待言,哈哈,明之经营妙手,实让人不得不叹服高才呀!”。

    闻言。张亮眼神一亮,却借着低头拱手逊谢的机会给遮了,“谬赞了!大将军当面,某却不敢贪这功劳,不瞒两位将军,这个荒唐主意实是出自给家兄行卷的一个山南士子之手。歪打正着,倒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闻言,韦扭头与韦播对视了一眼,行卷行到一个五品的亲王府典军面前,看来这个背后操手的山南士子还真是落魄的很了。

    韦再扭过头时,脸上的神色愈的和煦了,“好一个歪打正着,能想着这么匪夷所思的主意,这士子倒是个妙人。我兄弟倒想见他一见,明之,此事明晚就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张亮笑地爽快,答应的更是干脆,“两位大人要见他,这实是唐成的造化,一切当如将军所愿”。

    目睹张亮走远,韦播摇了摇头,“老七,放着这等人才。张亮答应的太爽快了吧?”。

    “布幔一事在城里闹腾了这几天,就没人不好奇的,你我兄弟要见见出这主意的人也是人之常情,张亮一介商贾,逐利之徒尔,未必还能有多深地心思?五哥你再想想他主子相王爷可是个喜欢多事的?张亮越是答应的爽快反倒越没问题,否则的话,当不会如此行事”,言至此处。韦笑着拍了拍韦播的肩膀道:“五哥,现在想这个也没用,好歹等明天见了那个叫唐成的山南士子再说,也许他就是个百失一得的庸才也未可知”。

    见了人再说”,说话之间,两人重回了梁盼盼房中,片刻之后,便听得屋内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而起。

    这次布幔之事闹出这么大动静。操手人唐成本就存着醉翁之意。只不过他这醉翁却是想着酒与山水都要,而今七织名动京华。眼瞅着明天布幔上的字一改之后,雅正堂声名爆起也在预料之中,恰逢这时张亮又带回了二韦兄弟对他大感兴趣的消息,鱼与熊掌兼得,可还有比这更好地事儿?

    不管后面是怎么个说头儿,至少眼下与二韦搭上线的目的是圆满达成了,听张亮带回来地消息,这不仅是搭上了线,而且二韦还对他大感兴趣的样子,如此以来唐成在与两人的交往中就算有了些主动权,作为身份更低的一方,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也弥足珍贵。

    有这好消息,因七织那句宜喜宜嗔的“小贼”引的思绪震荡很快就烟消云散。唐成这也是离家的太久,七织又是那么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俱成风情的真正尤物,这两造里的因素加起来,有那么点子偶尔生地绮思也实在不能说是不正常。

    一夜好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在十字街口布幔上的字再次一变,正式亮出雅正园的名号和开张时间及地址的同时,唐成也开始四脚朝天的忙碌起来,毕竟园子里从装饰布置到管理章程都是他一手儿经办的,在准备今晚的开张过程中,任何一处出了什么岔子都得请示他去解决。

    这几天在长安城中搅出偌大口舌的布幔彻底揭开了所有谜底,满城人众口嘈嘈的议论着七织与雅正园,雅正园与七织也在尽全力准备着迎接今晚地人潮,就是在这样的相互期待之中,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随着天色黑定,第一位客人上门,唐成终于彻底的得到了解脱,到现在这个时候他该做的都已经做完,此后的一切就该是张亮老板粉墨登场挑大梁了。

    唯一就是在微服的李隆基来时,唐成到了特意给他安排的幽静雅阁见了面。

    看着忙碌一天下来满脸疲惫之色的唐成,站起身的李隆基第一次重重地拍了拍唐成地肩膀,“一番展布,雅正园未曾开业便已名动长安,连我父王那么深居简出的恬淡人都知道了这么个地处儿,听高力士从宫里传出地消息说,安乐公主也动了心思鼓动着韦后要微服出来瞧瞧雅正园开业的热闹,唐成,你实在是奇才,辛苦了!”。

    “总算不负三殿下所托,辛苦点儿值当个什么”,唐成笑答过后皱起眉头道:“韦后真要来?”。

    “安乐公主任性刁蛮,韦后难倒还真跟着她一起胡闹?”。雅正园形势如此之好,作为幕后东主的李隆基自然高兴,这一高兴之后竟调侃起唐成来,“安乐公主嫁的是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但刚嫁过去没多久就跟夫家的堂弟武延秀暧昧不清,去年武三思父子一死之后倒成全了他俩。爱屋及乌,也就是因为武延秀善跳突厥舞,也好歌舞,所以安乐公主才对雅正园如此感兴趣。不过也好在她没来,要不然就凭安乐那风流宠纵的性子,真要见到唐成你这般才貌俱佳的,难保不生出什么别样地心思来哈!”。

    唐成也知道只有亲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调侃。否则李隆基若是真对他有生份之心的话,断不会拿自己的堂妹来调侃他,只是累了一天的他对于这种调侃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恰逢张亮派人来找他,唐成遂也就顺势出来了。

    张亮派下人来找他并没有别地事情,只是二韦已经到了想先让唐成认认人,毕竟二韦现在没提这茬儿,唐成自不能主动上去厮见。

    这一晚雅正园里的盛况远比唐成预想的还要热闹,不仅提前预备下的雅阁及大堂散座都坐满了人,就连大堂外的场院儿也挤得不堪,这里边大多数都是没接到请柬而不请自来的,饶是如此。还有许多连门都进不来的撵热闹百姓及闲汉拥在雅正园外面不肯散去,纵观数十年来长安各家新开张生意,能如雅正园这般红火热闹的,实可谓是前无古人。

    七织也不负她艳压江南的名头儿,这几天吊够了胃口之后,在华服美饰及灯光映衬下满身妖媚淋漓尽致散出来地她甫一盛装亮相,顿时就搏得满堂如雷般的彩声,饶是这几天日日相见,但这一刻众人瞩目之中的七织之美。就连唐成也觉得刺眼。

    天生丽质,脑子里油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时,唐成转身悄然出了大堂。

    这样火爆地场面,这样艳美的一塌糊涂的七织,满堂宾客如痴如醉的雷鸣彩声,至此,唐成对于今晚雅正园的开业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眼下正在上演的热闹对于唐成来说在大雅至正园时已经看得太多,包括随后将要上演的歌诗及歌舞也都是他亲手定下的,早就没什么兴趣了;再看二韦兄弟一副兴致盎然地样子断不会现在找他叙话。一身疲惫的唐成实在是耐不得大堂里的拥挤。索性出来好生透透气。

    大堂外还是人多,唐成索性走的更远往后花园而去。距离大堂渐行渐远,身后的喧闹也越来越远,虽然深冬的夜晚天色冷寒,但披着一身月色的唐成还是很享受眼下的清静与清新的空气,便步缓行之间到了后花园地门口。

    正在唐成准备进后花园时,就听门里边有人跺着脚道:“老许,今个儿晚上你家准备好铜盆养冰了吗?别忘了明天可是要吃冰的,要不然明年一年下的闹肚子疼可实在是不值当”。

    闻问,另一个守园子杂役同样跺着脚道:“这样的事情谁敢忘了,出门的时候早跟浑家嘱咐过了”。

    在唐人的习俗里,没有煮腊八粥这一说儿,但腊月八这天要吃冰却是少不得的风俗,要说程式倒也简单,就是在腊八前一天夜里用洗净的铜盆装井水放在外面养一夜使之结冰,第二天腊八正日里再将盆冰敲碎,全家每人都吃上几块儿,时俗里认为这一天的冰有特殊地神力,吃了之后隔年就不会闹肚子疼。

    听到门里边儿地议论,唐成刚刚抬起的脚又于不觉之间原地落了下来,他是个一忙起什么事后就异常专注地人,浑然没意识到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转眼之间就到腊八了。

    腊八一到,再过二十二天可就是过年的除夕正日了。

    不管是在一千三百年后,还是在一千三百年前的现在,对于孤身客居在外的游子来说,过年都是一个异常特别的日子。这一刻,远方的家变得如此撕心裂肺的清晰与挠心挠肝的魂牵梦绕。

    因着偶然之间听到的这两句话,唐成因雅正堂开业火爆带来的轻松欢喜顿时被冲地一干二净,细算算这一年又是道城又是长安的,且两处呆的时间都长,在家里陪伴家人的时间真是太少太少。尤其是下半年以来更是如此,眼瞅着该是万家团圆的除夕正日也回不去,也不知关山阻隔,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该如何思念自己。

    自打穿越过来病好之后,尤其是这一年多,自己可实实在在成了整个家庭地主心骨。我没回去,爹娘还有英纨和兰草他们能有心思过好年吗?

    “唐大官人!这么晚了,大官人怎么……到这来了?”,偶一探看之间,杂役老许两人看到了在后花园门口呆呆而立的唐成,顿时跺脚声和闲话声都没了。

    闻言,唐成摆了摆手,“随意走走,你们不用管我”。说完,他也不等老许两人再说什么,便径行迈步往园内而去。

    唐成走到园子里的一处观景亭中后停住了脚步。看着亭外因反射着月辉而显出一片轻柔水光的青松复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若是日日守在家中,虽然不用承受与家人的分离之苦,但心中难免总会有不甘心;然则若是为了追寻理想而离家远行,却又不得不承受眼下这般挠心挠肺的家园之思,世事如此磋磨,为何就不能有一个两全之法呢?

    早知如此,也许我此次长安之行就该动身的再晚些,虽然一定要走,走之前能多在家里呆上几天也好!世事常常出人意表。谁能料到原想着只是水到渠成的长安之行竟然横添出这么多变数?谁知道要想考中进士实现主政一方地夙愿竟然非要走通太平公主的路子不可?谁又能想到被则天武后称许为“吾家千里驹”的李隆基如今竟然只是个可怜地光杆司令?

    最惨的是,在没弄清楚这个之前,自己就已经根据史书所载迫不及待的跳上了李三郎的战车,现如今真是想下都下不来了。因为想实现主政一方的夙愿进而展布理想,不得不想办法走通太平公主的门子,为走通这个门子而见到了李隆基,因为见到了李隆基随即看到了他除了大志之外近乎是一穷二白的窘况,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不管是为了自保。是为了理想,还是为了遥望中的大唐极盛之世,自己都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投入进来帮着李三郎增强实力。于是就有了今晚这个雅正园,也就有了费尽心机设计来的与二韦之会。

    自打到长安见过贺知章之后,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失去了控制,如今在这么个危险的烂泥潭中越陷越深,虽然明确知道科举会在上元节后的二月间举行,但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这样的分离之思还有多久才是尽头?为什么追寻一个远远算不上太高的理想都这么艰难?为什么世事无常总会横生枝节的不能尽如人愿?为什么都两世为人了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叱咤风云,每前进一点儿都得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出来?

    妈的。贼老天。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将世人捏在手里百般挫磨才会爽,才能到达**的话。那就来吧,老子***不怕你!

    正在唐成无语怒问苍天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亭外响起道:“唐成,你在想什么?手攥的这么紧?”。

    唐成闻声扭头看去,就见七织笑靥如花的站在亭下,她连身上专用于表演地华服都没换,此时正微微偏着头好奇地盯着他紧攥成拳的手。

    淡淡地月光下,俏生生而立的七织曼妙尽现;月华如水流淌过她那缀满金珠的华服,因映照的光线并不强烈,是以华服反射出的光芒也没了适才大堂***辉煌下的耀眼,呈现出的是一片轻柔如雾的薄光,在这样的柔光中,七织天生的妖艳也似被水洗过一般变成了另一种更朴素,却更为平易近人的美。

    这一刻月光下的七织依旧是美艳不可方物,只不过却不再那么乍眼,而是更多的有了邻家小妹般的亲切。

    唐成于悄无声息之中放松了无意间攥起的拳头,“你怎么来了?”。

    “你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既然是花魁就不能让人见的太多,越是这样才越有想头儿?”,口中说着,轻轻拈着裙裾的七织脆笑着走进了亭中与唐成并肩站在一起,“我的歌诗与软舞都表演完了,原想着来问问你我今晚的表现怎么样,但看你这样子怕是连歌诗都没听完,也就不用再问了”。

    闻言,唐成笑笑,什么都没说。

    片刻后,七织复又道:“唐成,你刚才在想什么?”。

    “明天就是腊八了,我在想家人”。

    家里是怎样的?”。

    “我家再普通不过了,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农人……”,不知是为什么,素来最不喜欢与人说私事的唐成在今晚却有了不可遏制的倾诉**,以至于七织仅仅挑了个头儿,他就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说到了他的父母,他的大病,以及父母为了给他治病卖田卖地卖牲口,甚至差点连自己都卖了的旧事;说到了他大病初愈后上坡锄草时苦抗强撑,手磨烂了,腰疼的都直不起来也不肯叫一声苦的倔强;说到了他与李英纨的相识乃至最后成亲;也说到了他是怎样从村到县,再由州至道的过程。

    到大病时父母卖田卖地卖牲口,最后不惜要卖自身时,在这个夜晚,在一个远远算不上很亲近的人面前,连后世加今生算在一起,十多年里唐成第一次毫无掩饰与控制,肆无忌惮的流下了情感不可遏止的眼泪。随后再说到家里一点点变的好起来时,即便是提及上坡干活手都磨烂了,唐成的语调也是轻快又积极昂扬的,这样轻快的语调一直保持到离家到长安之前,随后就说到了眼下对家的思念以及期盼与家人共度除夕新年的渴望。

    七织什么都没说,这时的唐成也没想着让她说什么,随着一句句的诉说,唐成心底由思念而起的愤懑也越来越少,身心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的松快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唐成终于说完时,沉默已久的七织开口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

    “我冷”。

    这话听得唐成一愣神儿,七织再次清晰的重复了一遍,“唐成,我冷”。

    “这么冷的天出来,怎么就穿这么少!”,直到这时,唐成才猛然意识过来七织身上这件满镶金珠的衣服虽然好看,但御寒的功效的确是很有限,“赶紧回去”。

    “我冷,却也不想回去”,这时,在有些幽黯的观景亭中,七织的眼睛亮晶晶的着光,还不等唐成反应过来,七织就已钻进了他的怀里,张开的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七织把自己整个人都安顿进他外披着的风氅里后才算消停下来,仰起头眼睛眨呀眨呀的道:“唐成,我冷,你倒是把我背后的风氅裹起来呀!”。

    温香满怀,佳人在抱,唐成却有些转不过神儿来,这不是在谈家庭,谈人生嘛,怎么谈着谈着……七织就谈到自己怀里了?

    人生,真的是不能随便谈

    观景亭中的这一幕正巧被将要走近的张亮看了个正着,眼见着突然就拥在一起的两人,张亮真是头大如斗,这也太不是时候了,明显是对七织大感兴趣的三公子刚派自己来寻人,就闹腾了这么一遭儿出来,这……

    叹着气摇着头,张亮悄悄往回退出老远后,这才加重脚步放开声音道:“唐成在吗?二位韦将军请你去雅阁叙话”。

第一百九十章 这个唐成咱们要定了

    钻进唐成怀里,七织彻底把自己安顿舒服后,微闭着眼睛舒心的吐出一口气来。

    可惜,还不等她这口舒心的叹气吐匀实,观景亭外张亮的声音就已经响起来了,听到这声音,七织的叹气声就此变了调子,“就跟庙里大和尚们说的俗讲故事一样,只要是才子佳人在月下相会,肯定就会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说完这句,七织的头在唐成肩窝处蹭了蹭后,抬头间展颜一笑道:“这呀,就叫天不从人愿”,光线幽暗的观景亭中,七织一笑之间眉眼弯弯,齿白如玉。

    单薄的华服后裹着唐成的风氅,七织披着一袭凉寒如水的月色袅袅而去,而唐成则由张亮陪着去见二韦兄弟。

    这时雅正园开业仪典上准备的歌舞已经表演到了尾声,二韦正在雅阁中饮酒闲谈,静候唐成的到来。

    将唐成带到,张亮与二韦兄弟寒暄了几句后,便识趣儿的告辞而出。

    反身关好房门,从这里辞出的张亮径直便到了李隆基所在的雅阁中。

    雅阁之中,李隆基持觞而饮,已微有醺然之意。

    见张亮只是一个人走了进来,李隆基微微一愣,随即轻摇着手中的酒觞笑问道:“明之,佳人何在?”。

    “殿下,此事倒有些不方便处,属下此前也是刚刚知道”,张亮缓步到了李隆基一侧,伸手捧瓯为其续满觞中酒后,微一迟疑之间便将适才观景亭中所见悉数说出,“殿下,你看……”。

    “噢,竟有此事”,细细听完张亮所说,李隆基扣着手中的酒觞沉吟片刻后,蓦然哈哈大笑声道:“明之,你曾向本王奏报说唐成自律谨严,孤身客居竟无眠花宿柳之举,今日如何?青春年少岂有不风流的,不过是他眼界太高罢了”。

    张亮跟着李隆基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素知这个主子风流成性,最是有寡人之疾的,刚才也正是他吩咐自己去召七织前来佐酒,此刻却又笑的如此……,一时间倒让张亮摸不准他的心思了,“殿下的意思是?”。

    “明之,我问你,我命召七织前来侍酒之事你刚才可曾于唐成面前说过?”。

    “不曾”。

    “这就好”,李隆基闻言满是赞赏的点头一笑,“临机知变,明之你做的对”。

    大笑之间站起身时,酒意上头的李隆基脚下已是踉踉跄跄,当他端起另一尊满斟的酒觞时,觞中的酒浆漾漾荡荡泼洒出来滴的他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对此,李隆基浑不在意,将那觞酒递给张亮后,举觞邀饮之间他已将自己手中满觞美酒一饮而尽,“七织虽美,终不过是藏于内室,游戏于床榻之间一妇人耳;唐成奇才也,似这等贤才凡有志于时于世者谁不宝之重之?妇人与贤才孰轻孰重,似曹阿瞒那等逆国奸臣尚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本王难倒连他也不如?”。

    言至此处,酒意上头的李隆基将手中空觞重重往案几上一顿,“蓬”的一响声中,高声道:“为一妇人失一贤才,吾不为也!明之,此事就此揭过,此后便是尔兄当面,也不得提起半句”。

    闻言,大感振奋的张亮放下酒觞,退步之间拱手深揖作礼的宏声道:“轻妇人而重贤才,殿下英明如此,大志必成”。

    ………………………………

    正值张亮与李隆基言说七织之事时,另一间雅阁中的二韦兄弟也悄然交换了一个眼色。

    长身玉立,容貌俊挺,这个唐成虽然年轻的让人意外,但他双眼中透出的凝炼沉稳就连而立之龄的人也有不如,即便是他在明确知道身前坐着的自己两人都是位高权尊时,二韦也没能从唐成的神色中看出半点不自然来。

    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意图钻营的急切,总之在以往那些行卷士子们身上看到的一切让他们鄙薄不已的表现,唐成身上都没有。他就这样对面而坐,坦然自在的面对着二韦兄弟的注视。

    不远千里赴考京城,唐成在二韦的眼中自然是算不上富贵得志,但与此同时,真个见面之后,他们才发现眼前这个唐成也绝无预想中的落魄之态。

    这样的容貌与气度俱佳的少年后进实在极易引人好感,更别说韦睿早对他的才情有了先入为主的欣赏,“雅正园今晚的开业仪典能有这般热闹,朱雀街口那招引万人空巷的布幔实是居功至伟,听张明之所言,此事便是出自你的主意?”。

    “是”,唐成颔首已应,“后学孟浪之举,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好一个孟浪之举”,韦播接过了七弟的话头,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个主意的?”。

    闻问,唐成略一沉吟后笑答道:“当日闻知明之先生要开这雅正园,后学因就想着能用事其中,无奈却又寻不到什么可效力处。想的急了索性就将整个园子的营运操作悉数厘清了一遍,最终后学想到了一个问题”。

    “噢,什么问题?”。

    “庭院楼阁建好,各色所需人员皆备,当此之时,雅正园,甚或任何一处经济营生开业时最重要的是什么?”,面对兴致盎然的二韦兄弟,唐成自问自答道:“以后学愚见,最重要处莫过于如何广而周之,知者越多,来的人自然就会越多”,说到这里,唐成微微一笑道:“就是好酒也怕巷子深嘛”。

    唐成说的道理极其简单,二韦自然明了,倒是韦播听了唐成的最后一句话后,错愕之间忍不住笑出声道:“好酒也怕巷子深?这话听着倒新鲜”。

    “一样是好酒,另一样则是中酒,好酒深藏巷中,中酒则当垆卖于闹市,旬月之间,中酒所卖之量必将远超好酒,而其声名也必将远超好酒,缘故何在?非酒质不胜,实是地利不如,知者不众也”,唐成解释了这几句后,微微一笑道:“其实,世间事又何止卖酒及雅正园如此?自古至今人们为何汲汲难忘情于伯乐?以后学想来不过是因为伯乐能发现‘好酒’于深巷之中,并借自身之声名使之周知天下罢了。”

    “你这说法古怪,但本将军却实在不能说你是错”,短短的几句交谈,别的且不说,至少唐成这一反常人的思维方式与自成一家之言的说辞实在让人大感兴趣,韦播哈哈笑着点头道:“你接着说”。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理,若想做好一件事,若要做好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需得先辨明做好此事的关键所在。后学既已找到雅正园开业的最关键之事后,要做的就不过是想法子尽量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力罢了”。

    “这就有了布幔?”。

    “是”,迎着笑问的韦睿,唐成也笑了起来,“其实布幔并不重要,即便不用布幔,自然也有别的广而周之的办法,譬如将这城中的乞儿都集中起来,再将雅正园开业之事编成唱词广为传唱,再譬如将雅正园开业的消息绘图于各车行的马车上,如此种种都可以达到目的。”

    说完这些后,唐成收住话头,尽敛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辨明行事之关键之后,着力所求的便是结果,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运用自可穷通变化,二位大人,未知后学所说的可对?”。

    同样敛了笑容的韦睿再次将唐成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比之刚才初见,他这次看的更多了三分细致,而双眼中的欣赏之意也更多了几分。

    “说得好”,看过七弟的神色,韦播扭过头来突然道:“唐成,我兄弟刚接了新职司,手下正乏人可用,你便过来如何?”。

    ………………………………

    二韦兄弟出了雅正园,车夫抖缰一挥,装饰华丽的马车随即便平稳的驶出园子直奔朱雀大街而去。

    “五哥,你觉得那唐成如何?”。

    “是个可用之人”,想到唐成所说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话语,韦播已是又笑出声来,“至少这小子对我的脾胃”。

    “是啊,现在总算不担心那布幔之事是他碰运气撞上的了,结合此事再仔细思量思量他适才所说,这是个会办事也能办事的人,实不可与那些整日只会夸夸其谈的无聊士子们同日而语,在这一点上弟弟我自诩不会看错人”,言至此处,韦睿自负的一笑,“更难得的是无论他的容貌还是风仪气度皆是上上之选”。

    说到这里,韦睿扭过头来道:“五哥,我记得你在山南东道观察使衙门里有人吧,传书过去好生盘盘唐成的底,给那人交代清楚喽,事无巨细,一点一滴都不能漏”。

    “这事好办,倒是张明之那里怎么说?”,韦播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这个唐成看着挺灵便的,怎么这事儿上倒犯了死性,张明之不过就是个商贾,能对他有多大的恩情?还非得让他点头才成?要我说咱们刚才就不该急着走,就便儿找张明之把这话说了就是,不过就是要个人罢了,他张明之还敢不给?”。

    “五哥,懂得知恩必报,对于咱们来说,唐成这样的‘死性’可是好事啊!至于找张明之说话,好事不在急上,且等盘清楚了唐成的底细后再说”,言至此处,韦睿一拍韦播的臂膀道:“五哥放心,只要他没问题,嘿,这个唐成咱们就要定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唐成,真君子也!

    在雅正园门口目送二韦的马车去远之后,唐成微微一笑转回了园子,进门后走不多远,倒正好碰上酒意醺然的李隆基被张亮送了出来。

    “宾客盈门,彩声如潮,只看今天的开局,雅正园兴旺可期”,带着浓浓的酒气,李隆基半拍半扶着唐成的肩膀笑说道:“唐成,这些天辛苦你了,从明个儿起好生歇歇,别累坏了身子”。

    “辛苦些倒没什么,只要三殿下满意就好”。

    “满意,当然满意,唐成啊,刚才本王还在跟明之说起,也不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行事总是出人意表却又能把事情办得圆满。明之还说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凡能用奇的都是名将,唐成你有名将潜质啊”,说到这里时,半扶着唐成肩膀的李隆基边往外走,边哈哈而笑。

    李隆基笑过之后抬手拍了拍唐成的肩膀,人也靠的更近了些后温言道:“所谓才子风流,你一人孤身客居京城,实不必太过自苦,七织绝色妖媚,倒正好是一解中夜寂寞的良伴”,言至此处,李隆基偏过头对张亮道:“明之,此事就交给你了,这些日子若是不便且让七织再坚持些时候,趁着这个时间派人出京物色合适的顶替人选,等人选定之后就安排七织渐次退出来,也好专心侍候唐成的饮食起居。明之,就让你我来成就了这段才子佳人的风流佳话”。

    “殿下放心,这事我明天一早就办”,张亮点头答应之后,还刻意笑着向唐成一拱手道:“恭喜,恭喜”。

    “殿下好意……”,说话之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李隆基的马车前,唐成刚刚开口,只当他是脸薄不好意思的李隆基有些踉跄的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事无需多言,本王做主就这么定了”。

    说完,酒意上涌的李隆基抚着额头上了马车,见他一副醉意涌涌的样子,唐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隆基上车坐定之后,眼瞅着御手正要策马前行时,又想起什么的他伸手挑开了车窗的帘幕用发干的声音道:“倒是有件事差点给忘了,唐成啊,眼见年关将近而进京赴考的贡生们却只能孤身客居京城,镇国公主有意广邀各地乡贡生中佼佼者设一文会,时间就定在后天,你好生准备一下,介时随本王一同赴会。以你的风仪才学,再有本王着力荐之,上元节后的礼部科试自是水到渠成”。

    这话说完,重重打了个酒嗝儿的李隆基摆摆手,马车辚辚而去。

    送走李隆基,张亮扭过头向唐成问道:“怎么样?二韦兄弟说什么了?”。

    唐成自打到京看过贺知章之后,就在想着科举额度的事情,但听到李隆基刚才说的消息后,他反倒没了预想中的兴奋。

    这事儿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刚联络上二韦兄弟却又得着这样的消息……想到这里,唐成也没顾上答话,先开口问道:“明之,你可知道韦氏家族对太平公主是个什么态度?”。

    “敬而远之吧”,张亮沉吟了一会儿后又道:“嗯,就是这样,现如今两边是谁也不得罪谁。公主偶有所求,韦后一次也没驳过,反之亦然,虽众所周知韦后于私德上有亏,但公主从不曾对韦后指摘过半句。年节里双方礼来礼往酬答的也很是热络,至少在面上看来这姑嫂两人处的极好。但私下里……”。

    嘿嘿一笑过后,张亮边走边继续说道:“公主殿下跟咱们王爷还不一样,咱们王爷不预政事、性子恬淡可谓是满城皆知,韦后对相王爷是再放心不过的。而公主在先朝就有志于皇太女之位,后来虽然见事不可为收手极快,那番心思却瞒不住人,韦后焉能不知?但是知道也不好办,今上能从房州回京重继帝位全仗的是昔日张柬之等‘五王’的宫变之功,在那次诛杀张宗昌等人的宫变中公主是立有大功的,‘镇国’的封号正是由此而来;就不说这个,公主在前朝时就开始积蓄实力直到如今,这么些年下来不论在内宫还是朝中及地方,其经营起的潜势力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韦后既有别样心思,那至少是在得手之前,她对于镇国公主除了安抚实无第二条路可走。但越是如此,心中难免对太平公主的忌惮也就越深。”

    其实不用张亮说这么透,唐成已经完全明白。这两个女人都是心野要当皇帝的,但皇位却只有一个,这要是能处得好才是怪事儿!现在表面上的好不过是相互忌惮的结果罢了,但私下里……私下里也没啥好说,这不,太平公主不是已经开始准备宫变了。

    只是如此以来就让唐成难受了,这个眼见着唾手可得的科举额度到底要还是不要?太平公主在礼部保持影响力已经很多年了,依着现在的形势,韦后在正式登上皇位之前肯定不会另外树敌的得罪太平公主,这也就意味着她不会插手到科举的事情上,要想得到今科的额度就必须通过太平公主。但另一方面,太平公主之所以在礼部科举的事情上如此上心,其目的自然是借助这条重要的渠道为自己扩充实力,这就跟后世科举中的座师与门生的关系类似,凡是能得着这样额度的,必然是被太平公主欣赏的,在别人眼里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太平公主一党。

    太平公主在长安经营多年,而韦后从房州回京却不过三两年的时间,正是这样的现实造就了眼下匪夷所思的局面,分明是身份地位更高的嫂子却奈何不得小姑子太平公主,暂时只能任其把持着朝廷的选材机构,而太平公主也借由这个途径稳步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难受,真难受!要额度的话就没了二韦兄弟的信任,后面设想好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法做了;但不要额度的话,直接损失的却是他自己的核心利益,任谁碰上这样的两难选择都得头大如斗。

    张亮说完之后许久不见唐成的回应,诧异道:“唐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要鱼还是要熊掌”,唐成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瞒着张亮的将为难处说了出来。

    张亮清楚知道唐成刻意接近二韦是另有所图,至于他图谋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三殿下,而今这样的事情与他的科举前程矛盾在一处时,尽管张亮心中的倾向性非常明显,却不好直接说出来。

    沉默之中,张亮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顾全大局这四个字说来容易,但真个面临着为这样的选择做决断时却是极难,张亮沉默,唐成也自无言,两人默默的走了许久,眼见着已到了设在一处偏院儿中的宿处时,唐成猛然收住了脚步。

    随着唐成突然停步,张亮心中“咯噔”的一跳,他知道唐成已经做出了决断,但他却又真的很怕听他决断的结果。兄弟两人皆是李隆基的心腹,既然他知道了这件事情,无论唐成做出怎样的选择,他张亮都会将之禀明三殿下;但与唐成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作为绍介人,同时两人间配合默契的他与唐成也有了很深的朋友之谊,万一唐成做出的选择是他不愿意听到的那一个……他说还不是不说?

    不说就是对三殿下的不忠,但若说了则又是对唐成的不义,忠是公,义是私,公私难以兼顾时,他又该做怎样的决断与选择?

    心中一跳的张亮也猛然停住了脚步,双眼紧紧着落在唐成身上。

    “月有阴晴圆缺,世事古难两全”,站定身子的唐成仰头静静的看了看散发着清辉的上弦月,挺腰振胸之间长吐出一口气道:“罢了,今科不中还有明年,三殿下的事情要紧”。

    听得唐成这句带着淡淡遗憾的话出口,张亮于心底也悄然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这下他总算不用在忠义之间两难抉择了。

    事情既已有了决定,唐成心里也松快了许多,“天色已晚,明之你也是累了一天的,就早点休息吧”,说完之后,他也不等张亮再说什么,转身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张亮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唐成有才华,有能力,同样也有路子,借由杭州市舶使郑凌意的路子,他本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上官婉儿的信重,但是他没有!

    在方今复杂多变的局面中,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力量最为弱小的三殿下,自从那一刻起,他便竭尽全力的为了三殿下的事情而奔走,不叫难,不叫累,甚至不惜放弃对于一个士子来说最为重要的金榜题名机会……

    心神转动之间,张亮油然想起了当日唐成在他面前吟诵骆宾王《讨武氏檄》时的情景。

    “试看今日之城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一抷黄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当日吟诵到檄文中这些脍炙人口的名句时,唐成虽然与他远隔数步,但那股勃然而出的忠义懔然之气却扑面而来。

    当今的朝局又与前朝是何等的相似!

    这样的表现,今晚的牺牲,看着唐成渐行渐远的背影,张亮想起的是前朝那许许多多如骆宾王一般投奔向徐敬业的士子们,他们何尝不知道徐敬业的实力远不及伪朝称帝的武后?他们又何尝不知道此一去的结果或许就是身首异处,家人株连?但是,他们还是去了,不惧生死,义无反顾的去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君子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心中浮想联翩,以至于张亮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唐成的遗憾,眼见着远处的唐成已经推开房门时,他才匆匆喊了一句道:“唐成,后日公主府的文会你还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唐成手贴着房门侧身过来浅浅一笑答道:“我在公主府越失意,二韦岂非越欢喜?”。

    雅正园一炮打响,第二天正式开业时当真是车马如簇,门庭若市,作为园内头牌清倌人的七织或歌或舞,或见客清谈,当真是忙碌的不堪,就连白天里她也要忙着排练新的歌舞,至少是在眼下再没一点儿空闲的时间了,如此以来她连跟唐成多说几句话的功夫都少有,更别说找唐成谈谈人生了。

    忙起来日子过得就快,转眼之间到了文会正日。早晨起来之后,唐成本想着到相王府等候李隆基同行,不料他还没出门,李隆基已提前派了长随过来言说三殿下有吩咐,请唐先生便在此等候,不用多费劳累前往王府。

    唐先生!听到随从这个称呼,唐成点头之间玩味的笑了笑。

    约莫着半个时辰之后,李隆基郡王仪制的毡车到了,雅正园所在与太平公主府并不顺路,显然他这是特意绕道过来的。

    唐成上车时,七织也上了她那辆特制的华美葱油小车跟在后面,作为当前长安城中声名最盛的歌伎,早在昨天公主府就已来人邀其前往今天的文会表演。

    上了李隆基硕大的毡车中后,唐成明显感觉到他看自己的眼神儿跟以前相比又有了不同。

    “唐成”,本想要说什么的李隆基叫出名字后,微微一顿后笑说道:“唐成,称呼你时总这样叫名字既不合仪度,也实在是太过随意,总还得有个‘字’才好”。

    “这事儿明之也跟我说过几回了,只是‘号’虽能自取,‘字’却不便如此”,唐成说到这里时,看了看李隆基后笑说道:“取字以长以贵为佳,殿下青春正盛,虽然说不得长,但身份却是尊贵。左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便劳殿下给取一个如何?”。

    李隆基刚才说出那话时其实便已存了这样心思,有这么好笼络人心的机会,放过不用才是傻子。难得唐成又凑趣儿,直引得他哈哈一笑,“如此,本王就为你选一个就是”。

    说完,李隆基煞有其事的从车中小书架上取下那册缎书的《尔雅》翻阅,随即又一脸郑重的沉吟了良久之后,这才开口道:“至满则溢,至刚则折,大成易亏,唐成你这名字取意太满,正该以‘字’补之,亏与缺同义,依本王之意,就取做无缺如何?”。

    “无缺?”,闻言,唐成悚然一惊,靠,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不成?这个字取得也太他娘巧了吧。他穿越来唐之前的名字可就不叫唐缺?

    “怎么,不好?”。

    “好好好,再好没有了”,醒过神儿来的唐成连连点头道:“就用这个,就是这个了”。

    自打两人见面以来,唐成就始终是凝炼沉稳,自信从容的样子,李隆基何曾见过他如此失态?此番见唐成分明是一副大感满意的样子,甚是自得的李隆基忍不住畅快的笑出声来。

    唐成却没理会李隆基的笑,口中顾自碎碎念道:“唐无缺,唐无缺,唐缺”,嗯,虽然还有一字之差,但打小儿就已惯熟的那种感觉还是回来了不少。

    看到一直都很沉稳的唐成露出眼下这般淘气孩子的模样,李隆基笑的愈发自得了。

    这一笑的时间且是不短,李隆基终于笑得尽了兴之后,敛起脸上笑容正色道:“无缺今日不负本王,若本王能得祖宗福佑,俟异日事成,本王亦定当不负于汝”。

    “殿下言重了”,唐成说到这儿后,一顿之间微微笑道:“真到那日时,若殿下再说起此事,我就少不得要谏上一本了”。

    这话听的李隆基一愣,“噢,这是为何?”。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真到那日,则我现在做的就都是份内职司,何来负不负之说?天子无私情,岂能以天授神器记酬于私情?介时便是一介草民闻听此言也不得不谏之”。

    听完这话李隆基看着唐成久久无语,最终伸手过来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刻毡车里的气氛实在是古怪,两个男人之间把气氛搞的这么欲语还休的充满了暧昧,实在令唐成很不习惯,遂忙转了话题,“殿下这些日子是怎么去的公主府?”。

    “自然不能这样乘着毡车去,多是便服而行,不瞒无缺你,本王就连进公主府走的也是下人们用的侧门儿”,李隆基自嘲的笑了笑,“本王现在实是不能张扬啊”。

    李隆基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五味杂陈,无奈,屈辱,愤懑,不甘等等都有。因着他的身份,唐成自然能理解,“殿下不必介意,孟圣曾言:‘吾养吾浩然之气,可以忍可以辱,更可以发,一发则天地为之色变’,殿下如今正是潜龙在渊,一时之忍跟将来的飞龙在天比起来又值当得什么?”。

    “无缺,你实在是很会说话”,闻言,李隆基展颜一笑,“今日文会上本王就不在众人面前为你绍介了,不过这样的机会若不见见公主也委实可惜,这绍介及面见的事就放在私下里吧”。

    说到这里,扭过头来又仔细看了看唐成的李隆基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之间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甚至是暧昧起来。

    自从初嫁的薛绍死于狱中之后,自己这个姑母在男女之事上就变得极为放纵,且他最喜欢的还就是容貌俊美的少年,当年的莲花六郎张宗昌兄弟就是典型的例子,且随着年纪渐长到了如狼似虎之龄,这癖好愈发的厉害了。唐成才华、容貌及风仪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年龄也极是合适,若是面见时万一……

    无声想到这里时,李隆基摇了摇头,希望不要如此才好。

    没过多久,毡车便已驶进了中门大开的镇国太平公主府。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人专打脸

    公主府第连天起,势压半城接云宇。

    镇国太平公主两朝显赫,其府第历数十年悉心经营早已是鳞次栉比,尽占大半坊之地,华美豪丽处几与内宫不遑多让。

    唐成与李隆基结伴而入公主府,途中掀开身边的车窗帘幕见到这一片屋宇连天,飞檐勾斗的景象,饶是他从后世穿越而来也不免看的有些发呆,公主府太大了,跟眼前这府第比起来连安国相王府也算不得什么了,至于后世里的那些所谓豪宅别墅就更别提了。

    透过车窗看去,此刻的公主府除了房子多之外,多的还有年轻士子,车窗外一个个身穿青衿儒服的士子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的由门房处向内院走去,这些士子边惊羡于眼前辉煌壮丽的府第,边对路过的毡车投来兴致盎然的目光。

    身为读书人他们自然知道唯有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乘坐毡车,再想想公主府的仪制,非王爵以上者不得驾车直入二门,那眼前这驾毡车里的又是那位王公亲贵?

    这些赶往京城应考的士子来自四方之地,此前在地方上见到个学正都是大感荣幸,若再蒙刺史接见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儿,很值得写几篇文章以兹纪念并传诸子孙的了。此刻身居帝都,受公主之邀前来做客,王公亲贵的马车就在身边咫尺而过,置身这样的如梦似幻的荣华盛境,恍然之间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是荣光出息了很多,目睹唐成乘坐的毡车从身边过去时,这些人几乎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抬高了头。

    “殿下看看外面”,手中撩高车窗帘幕,唐成回头向李隆基笑道:“今天来参加文会的至少也有两百人,十中取一,公主借这一个文会就将今科士子中的佼佼者给一网打尽了”。

    李隆基看着窗外那些结伴奔走于公主之门的士子,看着这些士子们故作矜持下掩饰不住的兴奋,幽幽声道:“公主这般作为已不是一载两载了,而今在皇城各部寺监中,公主一纸拜帖甚或比天子诏书更为有用,这般情势实非无因,其来有自啊”。

    唐成闻言点了点头后浅浅笑道:“昔日先太宗皇帝临朝时,于某次科考正日曾登上皇城朱雀门观考,目睹城下士子涌涌而至时,太宗皇帝曾放声笑曰:‘天下英才今日尽入朕之囊中’,公主此举实是尽显太宗皇帝之遗风”。

    以女子之身的太平公主与开国太宗皇帝相提并论,唐成的这番话实在是很犯忌讳,他刚说完,李隆基的眼神就从窗外收了回来,如钉子般紧紧着落在他身上。

    在李隆基灼灼的注视中,唐成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他没有刻意去看李隆基,只偏头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士子缓沉声音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必将上下而求索。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若要再现先太宗皇帝之伟业,成就我大唐极盛之世,殿下其路也远,其行也曲呀!”。

    “其路也难,其行也曲!”,李隆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一时硕大的毡车内便只有他那愈发低沉有力的喃喃自语声:“此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不一时毡车便到了公主府二门处,车子刚刚停稳,已有在门口等候的公主府属官迎了上来。

    “无缺,既然不便于大庭广众之下为你引荐公主,那你就先往后花园,待本王见过公主安排好私下面见之事后自会有人来唤你”,恢复如常的李隆基向唐成交代了一句后,迈步下车由公主府属官陪着去了。

    唐成前日便知有今日之会,因是邀约人太平公主的身份显赫,唐成也与其他前来赴会的士子一样在穿着上没有太过随意,同样的一身道学中青衿儒袍,待他下车走进士子群中后,顿时便泯然众人矣。

    穿二门过三门,在路边公主府下人的导引下,唐成与其他士子一起走进了位于府第最后部的一处跨院中,这处跨院的主建筑就是一排多达五间的厢房,这五间厢房平日里以厚重的深色布幔隔开成不同的房间,及至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时再收起布幔,一排五个房间连贯为一就变成了一间阔大的厅堂。

    唐时正处于分食制向合食制的过度时期,家人在一起时多是围聚一席如后世般合食,但像眼下这般正式的聚会宴饮则还是循着春秋礼法分而食之,唐成走进房中时,就见整个大厅中早已整整齐齐布置好了分食所用的小几,其中许多小几上已有士子安坐。

    向侍候的下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后,唐成便被带到了靠近前排的一处窗边。

    唐成循着其他士子的样子在矮几前的毡毯上半跪而坐,这种坐姿在电视里看着还没什么,到自己亲身实践时可实在是难受的很,他又不像其他那些自小读书的士子们一样经过专门训练的,跪坐了没一会儿后,小腿及脚后跟就酸麻起来。

    “靠,请人赴宴连个凳子都不给”,低声抱怨了一句后,再不想活受罪的唐成索性舍了这见鬼的半跪而改为盘膝而坐,正式的宴饮场合半跪而坐乃是自春秋时传下的古礼,身为读书人的士子在这样的场合更应凛然遵行,唐成这异常的举动一出,顿时引得旁坐者纷纷侧目。

    “这是那里来的狂生?镇国太平公主府都敢如此失礼?”。

    “‘克己复礼’,此至圣先师之谆谆遗教,身为士子而如此肆意,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

    …………

    尽管旁边的议论声清晰可闻,唐成也没改姿势,看就看吧,有什么呀!腿脚舒服不舒服自己知道。与其等会儿文会开始后扭来扭去的失礼,还不如现在先坐舒坦了再说。

    厅中的议论没持续多一会儿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顾自看着窗外后花园的唐成诧异扭过头时,便见另一侧的厅外正有一队女乐盛装而来,正是她们让厅中等待开席等的无聊的士子们转移了注意力。

    “看看,领头那个梳望仙髻的就是艳压帝都的花魁梁盼盼”。

    “她就是芙蓉楼的梁盼盼?果然是面如芙蓉眉如柳,好一个风流娇俏的花魁娘子”。

    “梁盼盼是美,但终归是年纪老大了,诸位再看看她后面那个小娘子,这才是真正的天然一段风流”,这声音言至此处“啧啧”赞叹了两声后,复又续道:“若论今日城中花名之盛,还得首推这位青春正盛的雅正园七织”。

    唐成随着这议论扭头看去,便见着正拾裙而入厅中的芙蓉楼梁盼盼,这个艳名四播的花魁果然是貌美如花,更难得是她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娴静温婉的风情,使其整个人看来楚楚风致,我见犹怜。

    与梁盼盼的楚楚风致比起来,七织则是美的张扬,她那天生的妖媚与青春活力结合形成的逼人艳光恰如锥入囊中,想藏都藏不住,虽然她是被安排在梁盼盼之后,但当厅中人一注意到她时,几乎是在瞬时之间她就成了满厅的焦点。

    这世上还真就有心灵感应,恰在唐成随着众人注目七织时,刚刚走近厅中的七织扭头之间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之间,手中轻拈裙裾的七织眉眼流波的嫣然一笑。

    七织含情而笑更添美态,随之而起的便是厅中一片低声赞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臻首蛾眉,彼佳人兮!”。

    “一笑倾城,梁盼盼之后长安三分春色必为其独占两分,异日金榜题名之时,若得此女携手冶游,方不负人生得意。”

    …………

    耳听到众士子兴致盎然的议论,唐成忍不住嘲讽的一笑,这些人还真可笑,自己未曾半跪而坐便引得他们斥之无礼,而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女子品头论足却自诩风流,这样的“礼法”去他娘的不要也罢。

    看着七织眼中神采灼灼,唐成略一寻思后就明白她是为了能与梁盼盼同台较技而兴奋,唐成摇摇头懒得再听那些无聊士子的议论,只是笑着向七织翘了翘大拇指。

    见唐成这般明白自己的心思,七织再次回了一个欢欣的笑容,丽色尽绽。直引得众士子既是惊艳,又是诧异莫名的扭头来看唐成,他们实在不明白这等美人怎会对礼法都不讲的狂生独施青眼。

    不过这些都是开宴前的小插曲,随着梁盼盼等人的到达及座中客人渐满,乐工们各捧乐器奏起了《喜洋洋》的曲调。

    此曲一起,原本蜂蜂议论的众士子们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文会宴饮的主人该到了。

    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历史中的传奇人物,两朝荣宠、权倾朝野的镇国太平公主,唐成也不免有些心旌摇动,在欢快的曲调中悄然挺胸拔背的坐正了身子。

    恰在《喜洋洋》的乐曲奏到最欢快的高潮时,在李隆基等王公亲贵的簇拥下,镇国太平公主到了。

    无论太平公主的穿着与妆饰如何着意,她让别人首先注意到的依旧是那双凤眼。

    她的眼睛大而狭长,若是脸容端肃时则凛然生威;若如眼下这般春风满面时,整个眼神却又显得和煦温情,甚或偶一流转之间更显出点点滴滴的妩媚。

    即便此前早已问过李隆基,但当太平公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时,唐成也实在很难相信她竟然已经年近五十了,不管后世还是现在,四十九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年龄,但这一点在太平公主身上竟然丝毫也感觉不到,由两个侍女虚扶而入的她望之最多三旬许人,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妇人的成熟之美,尤其是当她那天然生就的容貌与强烈的自信结合起来之后,昂首迈步而入的太平公主就有了另一份迥然不可模仿的美。

    在太平公迈步跨入厅中的那一刻,唐成与众士子同时轰然起身,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特殊的女人身上。

    见礼安坐,太平公主一行进入厅中后隔着留出的演舞场与唐成等士子对面而座,至于随后的见礼安坐及主人致辞就全是官面文章了,不过唐成也就是从这官面文章里看出了太平公主的才学及手腕儿,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尤其是说话间把握人心的功力更是炉火纯青,随着她的言说,厅中这些年少气盛又自负多才的士子直被她撩拨的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而在这一过程中,手握科举额度,身带无数光环的太平公主也顺理成章的被士子们视为了欣赏他们才华的伯乐知音。

    科举尚未开始,太平公主就已凭借她掌握的资源及身份,略施手腕将今科士子中的佼佼者尽皆收心。

    看着这个集身份、权势、美貌与一身的女人在上面引经据典的侃侃而谈,再看看身遭的士子们群情鼓舞,神色振奋。跳出历史记载的藩篱,唐成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太平公主的可怕。

    路漫漫其修远兮,李隆基的路真不好走啊!

    太平公主说完之后,满厅举觞共饮,至此,今天文会的宴饮正式开始。

    宴饮一起,便少不得歌舞,率先表演的自然是花魁第一的梁盼盼,她的歌诗悉以描述男女之情及山水田园之乐的欢快闲适为主,佐以歌诗的则是软舞,尤其是一曲《六幺》直被她舞的细腻曲折,倾尽女子的阴柔之美,几度里在她猛然下腰时厅中士子们都是忍不住惊呼,直恐她那婀娜曼妙的腰肢就此折断。

    梁盼盼歌舞既罢,博得厅中彩声如雷,便是唐成也忍不住击节赞叹,不管如何,梁盼盼的技艺确乎是值得称赏的。

    梁盼盼领歌领舞的将宴饮气氛营造起来后,随之而出的是七织。她甫一站到演舞场铺着的厚厚波斯地毯上后,厅中的伴乐顿时一变,由闲适而至激昂,张口处便是那首被于东军及贺知章极为称许的《蜀道难》。

    噫吁戏,危乎高哉!

    七织的声音既清且高,开口之间便使人如见蜀山之极高极险,此后滔滔不绝如蜀水拍石,激流穿空,更难得的是配合着如此高亢豪放的长歌,七织舞出的竟然是健舞里最为阳刚的胡腾舞。

    歌豪放,舞至刚,虽然七织的歌舞技艺比之梁盼盼稍有不如,但因其所选歌诗太过突出,而这样的歌舞又正与厅中心情振奋的士子们心境暗合,是以一路歌来舞来,直在宴饮刚刚开始时便将整个厅内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近月以来,随着吴中四士贺季真及张春江不遗余力的宣传,这首被山南东道观察使大加赞誉的《蜀道难》早已传遍长安士林,此刻情绪激动之下,厅中年少激昂的士子豪情难耐之下多有应和而歌者,其场面之火爆实不亚于大雅至正园开园当夜。

    眼见着厅中如此火爆的气氛,手拿筷子虚空合节而击的唐成长吐出一口气来,他知道七织对此次与梁盼盼同台歌舞的看重,眼下虽然有取巧的成份,但歌舞的效果七织不仅没输于梁盼盼,单以烘托出的效果而论还隐隐胜之。

    这丫头这下该高兴了吧!放下心来的唐成面带微笑举觞而饮时,心有所动的抬头看去,恰与太平公主望过来的眼神隔空碰在了一起。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士子席靠前处,与太平公主隔的本就不远,这下子两造里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唐成看到在太平公主一侧低声耳语着什么的李隆基后,自然就明白了太平公主看向他时眼神中赞赏之色的来历,不消说李隆基肯定在跟公主耳语绍介他便是这首《蜀道难》的“作者”。

    太平公主一边含笑点头,一边用赞赏的目光将唐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及至见到他竟然是盘膝随意的趺坐着时,脸上终究还是显出了微微一愣的讶然之色。

    便在这时,唐成双手捧起身前的酒觞隔空含笑邀饮,小小讶然过后的太平公主蓦地莞尔一笑后,伸手端起身前的酒觞与唐成对饮了一觞。

    太平公主放下酒觞又是一笑后,扭头在一片喧闹中与李隆基耳语起来,看她频频注目于唐成的眼神,便知她问询的内容肯定离不开这个能写出《蜀道难》,在自己的宴请中都敢随意不拘礼的唐无缺。

    “待会儿真要私下见面时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脑子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唐成索性就将此事抛往一边,安心欣赏起眼前难得一见的高水平歌舞来。

    歌舞约莫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满厅士子们也已有了五分酒意时,随着琵琶牙板等乐器戛然而止,今天的文会宴饮也到了关键时刻。

    太平公主等人暂且退席,而士子们也放下酒觞往厅外寒意不减的后花园而去,在此后的三柱香时间里今日与会的士子皆须赋诗一首,交由公主及诸王公评定后再于齐聚厅堂时以棋亭画壁之法由梁盼盼与七织等人歌出优胜者。

    这首文会赋诗对于与会士子们的重要性自不待言,是以刚一齐身送走公主一行,众士子们于仆役处查问了诗题后顿时纷拥而出,生恐耽搁了任何一点赋诗构思的时间。

    今天的文会唐成已打定主意不参加,既然不需要弄诗,那他就悠闲的很了。施施然起身缓步出厅往后花园中走了一遍,但因着时令不对花园中实在没什么景色可赏,随意在花园中草草走了一圈儿后,不耐烦天冷的唐成便转身往厅中走去。

    绕过后花园的门儿,唐成刚走进跨院儿就听到适才宴饮的厅中传出一阵儿嘈杂的声响。

    一听到这嘈杂的声响里隐隐传出七织的声音,唐成顿时一改刚才的悠闲疾步跑了进去。

    正厅中一片混乱,原本太平公主等人的座头处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这片座头背后本有一片被厚重帷幔遮开的空间,适才梁盼盼等人就是在这里面换装休憩的,此时帷幔已被掀起,一个满身酒气的年轻男人正从帷幔里往外拖人,被他拖着的那人一边喝骂一边抗拒,旁边更有几个同行的歌女及服侍下人或拉或劝,整个场面实在混乱的不堪。

    唐成入厅一看,满身酒气拖人的正是他在扬州的老相识薛东,而被他拖着的正是七织,因是顾忌着薛东的身份,那些服侍的下人扎煞着手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才使得眼下的场面如此失控。

    在唐成之前也有几个士子闻声跑了进来,正待他们要上前时,就见那薛东猛然扭过头来喝骂道:“老子是本府的堂少爷,你们这些穷酸谁他妈敢放肆,滚,都给老子滚”。

    这句亮明身份的喝骂顿时让那几个想着英雄救美的士子脚下踌躇,薛东见状哈哈一笑之后,满嘴酒气的愈发大声道:“七织,扬州一别后少爷我可是想念你的很,只可惜前些日子出外办差竟不知道小娘子已经到了京城,今个儿回来刚一听说这消息少爷我连酒都不吃的来了,既然到了这儿,小娘子你总要到少爷房中看看才成,走,少爷带你好生看看”。

    薛东嘴里边自哈哈大笑的说着,手上益发添了力气,眼瞅着七织已经再抓不牢帷幔,其他人又踯躅不前时,蓦地便见一道人影快步而前。

    一脚踹在薛东胳膊上,他那拖拽七织的手顿时就被踢开了,正在这厮吃疼之下“哎呦”出口的时候,周遭人便听“啪”的一声脆响,身子本就歪歪斜斜的薛东就此倒在了地上,而他的左脸上赫然印上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儿……

    这一下变起突然,不说那些个下人仆役,就连薛东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公主府打他,而且出手还这么重!就在这片刻的满厅寂静之中,唐成使劲甩了甩手,“他娘的,脸怎么这么厚,震的老子手都疼了”。

    ……………………

    PS:混乱的七月终于结束了,过去几天里经过双方父母见面,结婚的事项也终于尘埃落定。了却此事之后近日再无大事了,无奈断更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当我是鸭!滚你娘的蛋,爱谁谁!

    早在扬州时薛东就对七织极为痴迷,也因着他的这份痴迷被唐成设计入局最终闹出了轰动一时的“火烧祆祠案”,所幸有太平公主在他才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并请动太医倾心救治没闹下残疾。

    然而吃不到的葡萄总是最好的,愈是如此薛东越发对七织难以忘怀,今个儿刚从外地办差回京城,跟狐朋狗友吃酒正酣时刚一听到七织到了京,而且今天还就在太平公主府时,他真是心花怒放,趁着酒劲儿当下就回来了。

    没成想眼看着小娘子已经没劲儿再挣扎,其他人也不敢再上来多事时,他却突遭暴打。厅中人也被这突发之事惊的愣住了。

    “你敢打我?”,直到现在,薛东都还有些发懵。

    早在薛东闯进来拖拽她时,七织首先想到的就是唐成,如果说当日在扬州时还是小女儿心思的斗气,那经过长安这段日子的相处,目睹唐成的能力尤其是布幔之事匪夷所思的奇迹后,七织潜移默化之间早已在心里对他有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一个能力出众的男人,一个提起家庭时真情流露有着无限温情的男人,一个偎进他怀里后就觉得安心安定的男人,在自己遭遇危难时,这样的男人肯定会挺身而出解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心,七织才能在一个酒鬼的大力拖拽下坚持到现在,饶是手臂被拖拽的青紫一片也绝不撒手,好在她的信心最终有了回报,那个让她倾心信任的男人并没有让她失望,果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了。

    比起这些,更让七织在意并感激的是唐成的行为,他没有像其他士子那样惧怕薛东的身份,他也没有因此而畏首畏尾,他就这样毫不犹豫的冲了上来,是啊,毫不犹豫……这一刻对他而言,自己的安危竟然比他的科考前程更重要!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时,站在唐成身后惊魂甫定的七织嘴角一动,竟然忍不住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她现在既不惊慌也不害怕了,心里甚或还有些庆幸刚才的事情,庆幸薛东的出现,正是因为这个才使她看懂了唐成——一个她份外在意的男人的心。

    若不是因为她,身为科考士子的唐成巴结太平公主都来不及,又怎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暴打颇得公主欢心的薛东?

    “我不是已经打了吗”,满身酒气的薛东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真是惹人发噱,连唐成也不例外,“朗朗乾坤,众多士子当面,竟有人敢当众逞凶施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样的事都不管,我还有何面目再读圣贤之书?”。

    这几句话夹枪带棒,偏又占据着大义名份,只让旁边几个士子听的面红耳赤。

    唐成脸上的浅浅笑容终于把酒后迟钝的薛东给彻底刺激醒了,“你敢打我”,这厮嘴里高八度的吼着,人已经暴怒的从地上窜起往唐成扑去。

    只可惜这厮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杆蜡枪头,酒后无力之下就更是如此,他这身子方一扑出,就被后世“混”过一段时间,深谙先下手为强之理的唐成给重重一脚踹了回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你娘……”,薛东这话刚一出口,所幸重新摔在地上的他懒驴打滚闪避得快,才躲过了唐成的又一脚,这厮一边滚一边冲边上站着的仆役吼道:“你们这帮废物发什么愣,还不给老子上去打这个措大”。

    “是”,缓过神儿来的众仆役身子一震,作势就要朝唐成扑去,他们身子刚动,就听唐成一声低沉断喝声道:“谁敢!我是公主邀约来的客人,主奴欺客,尔等想让公主府成长安笑柄?”。

    这一声断喝让众仆役心下一凛,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甚是为难。

    “打,给老子打,万事有少爷我顶着”。

    唐成不容那些仆役有所行动,当下立即顶了回去,“蠢货!你于公主大宴士子时当众逞凶,自己已是重处难逃,还要拉这些下人垫背?顶?不过就是个寄人篱下罢了,你就算愣冲大头又能拿什么去顶?”。

    那些个仆役一听这话顿时心思活泛起来,公主平日对士子们宽厚有加是出了名的,听说有穷的还要派人送钱送米,今个儿大宴士子时薛少爷来闹这么一出已经是丢尽了人,主子能轻饶他?再说这所谓的少爷还跟公主与驸马半点关系没有,方今公主府的驸马爷可是姓武的,他这么个寄人篱下的连自己都顾不住,还拿什么替我们顶?

    一念至此,众仆役也就悄然收了脚步,有几个离得近的好歹还去扶一下薛东,其他远的那些则是悄然低下头去,心底只抱怨刚才薛东进来时去报信的那个家伙怎么他娘的这么慢,让老子们在这儿左右为难的受熬煎。

    “滚,都给老子滚”,薛东现在真是气疯心了,从地上爬起来两脚把过来扶他的仆役踹开后就向唐成扑去。

    恰在这时,就听门口一声冷厉的声音道:“放肆,住手”,人随声到,一个脸挂冷霜的华服腆肚中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管是论个头还是体力,现在醉酒后的薛东根本就不是唐成的对手,见他又不知死活的冲上来,正准备再一脚踹上去的唐成听到身后的声音,当即猛一收脚将身子避往了一边。

    唐成一闪,用劲太猛的薛东擦着七织的裙裾,直冲到那华服中年身前几步远时才勉强收住步子。

    看到脸色不善的华服中年,薛东所有的酒意顿时就醒了,“表……表叔”。

    华服中年的目光从眼前的一片狼藉中收回来,厌恶的看看一身酒气、满脸狼狈的薛东,“来呀,叉出去交由二管家好好给他醒醒酒”。

    一听说要把他交由主掌家法的二管家,薛东顿时脸色大变,但不容他再说什么,已被几个应声而上的仆役架住肩膀给叉了出去。

    “速将此地好生收拾了”,华服中年吩咐了这句后,扭头向唐成看来,正当他要开口说什么时,跟他一起进来的人中有人凑前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什么,虽然他的话音极轻,唐成还是隐隐听到了临淄郡王几个字。

    闻言后,皱着眉头的华服中年深深看了唐成一眼后什么都没说的转身出厅而去,在他身后,一个目睹了刚才全部过程的仆役轻步跟了上去在他耳边解说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目送华服中年出厅之后,唐成转身拍了拍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七织,“好了,没事了。你若是收了惊吓,我禀知此间主人后先送你回去就是”。

    “我没事,稍后文会完了咱们一起回”,七织展眉而笑似有无限欢喜,那里还有半点受惊吓的样子?

    “稍后文会完了咱们一起回”,这话实在太惹人遐思,七织话刚出口,顿时引来旁边那几个士子讶然而叹,一时间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既是艳羡,又自责方才太没有胆气,白白丧失了英雄救美的大好机会让这狂生得了佳人青睐。

    唐成闻言一笑,正待要说什么时,蓦然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侧身扭头看去时,正见梁盼盼低头避过了他的目光。

    经这么一闹时间过的就快,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堪堪等唐成再安慰了七织几句后三柱香时间已经到了,士子归座又等了一会儿后,随着乐工器乐奏响,太平公主一行从外面走了进来。

    迎接安坐后,唐成的眼神与李隆基迎在了一处,李隆基向他赞许一笑的同时,于身前的几案上悄悄翘了翘大拇指,显然是在称许他刚才在薛东之事上处理的甚是妥当。

    唐成见状,刚刚回了李隆基一个笑,便觉旁边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过来。

    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微微含笑,但在这含笑之中真是颇带玩味呀!

    玩味就玩味吧,反正现在也不能说什么,还了一个笑容的唐成索性专心的享受起身前的美食名酒及歌舞来。

    宴饮中此后的过程与一般的文会并无二致,乃是由歌伎们将刚才作诗中的佳作大声唱出,随后再由众人品评,以此为优胜者褒奖扬名。

    可惜让唐成失望的是,此次文会中当众褒扬的几首诗实在是中平的很,不过这事也不奇怪,有唐一朝二百多年的定制科举中,除了大历十才子之首的钱起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压卷的应试诗《湘灵鼓瑟》出色些之外,其他如孟郊、韩愈等人的定题定韵诗也不过是中平而已。命题作文不好写,今个儿也是一样!

    从小背惯了千古佳作,此时再要认认真真的赏评这样的温吞水诗,实在是有些难为人。唐成听了两首后就再也认真不起来了,索性推开了身边的窗户,一边把酒自斟,一边随意探看着窗外萧索的园景,间或听那么一两耳朵的歌诗。

    反正今天也只是来看看,唐成真是再放松不过了。

    整个歌诗过程中,其他的士子当真是紧张的汗都出来了,在这种情形下,唐成的放松与随意就与整个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仅引得厅中士子频频看来,便是对坐的达官贵人也没有一个不注意到他的。

    几家欢乐几家愁,但这都跟唐成无关,终于到整个文会宴饮结束时,他刚要迈步走出正厅,便听得身侧门边站着的仆役低声道:“公子留步,公主稍后传见”。

    唐成闻言微微一笑,顺势收了步子后又退进了厅中佯做欣赏两壁上挂着的画作。整个过程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交接,再无一人留意到。

    当厅中所有的士子都走完之后,适才那个仆役走了过来,“公子,请”。

    唐成再也没想到太平公主见他的地方竟然是如此的诡异。

    浴室!

    那仆役将唐成带到的地方竟然会是浴室!

    掀开门口厚厚的棉毡,唐成跟着仆役走进了一个雾气蒸腾的屋子,而这间屋子里侍候的竟然没有一个侍女,赫然全都是衣着暴露的年轻貌美少年,唐成走进去时,那些低声谈笑的少年看到他后顿时都住了口,但看向他时双眼中的敌意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仆役将唐成带进来后,低声向一个穿着纱褛的美少年说了几句后便转身退了出去。

    “你且在此稍等”,美少年冷冷的一句后,前行几步掀开另一重厚重的帘幕进去了,在他掀开帘幕时,唐成分明清楚的听到了里边儿传出的嬉水声。

    屋中其他的几个美少年对唐成甚是冷淡,唐成自也不会去找他们搭话,就这样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后,适才那个少年回来了,“九郎,给他拿一袭纱褛来”。

    “我就穿这个”,唐成的声音有些低沉。

    唐成很恼火,唐朝虽曰开放,但穿越两年多后唐成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唐人的开放也并不是后人想象的那么随意,待客见客,迎宾送别都是有礼可遵,有礼可依的。太平公主在此地见他是什么意思?

    闻言,那刚刚站起身的九郎呵斥道:“面见公主岂能由得你?”。

    看着一身纱褛下全身几近透明的九郎,唐成淡淡答道:“见不见我公主决定,换不换衣服我自己说了算”。

    九郎再没想到有人在面见公主时竟敢如此肆意,楞了一下后大声道:“放肆”。

    “罢了,九弟住口”,适才那少年狠狠盯了唐成一眼,转身又掀开帘子进去了。

    那九郎吃了唐成的抢白,一时又没个发作处,脸色青白的盯着绕着唐成转着圈儿,行走时还刻意挺出了腰身。

    唐成看他这样子只觉可笑,但片刻之后等他想明白九郎挺腰的意图后,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看这小白脸刻意挺腰的动作分明是在炫耀胯间的阳物硕大,这就如同后世烟花女子竞争揽客时总是刻意突出胸前的波涛汹涌一样,操,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也就是个跟他一样的太平公主找来的新面首。

    后世里唐成也曾放荡过一段时间,洗鸳鸯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是打水战那也是驾轻就熟,技术熟练的很。但此刻,他竟然被人另一只鸭子视作同类的站在一个女人的浴室外时,这滋味……

    后世里只要不是真干鸭子的,有谁受得了这个?操他娘的,公主了不起呀!你可以随意作践这时代的人,但老子可是穿越的,不受你这作践!一念至此,此次私见中没得到半点应有尊重的唐成猛地一撩棉布帘毡,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爱谁谁,滚你娘的蛋去吧。

    出了房间之后,唐成不管身后那少年扯着嗓子的喊叫声,径直大步直出了公主府。

    唐成走出公主府门后长吐了一口气,晦气,真他妈晦气。

    出府之后见不到李隆基的马车,就连七织的葱油小车也不见,想必是他耽搁了这一会儿后七织等他不着先走了。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更见鬼的是这地界儿竟然连一辆行脚儿都没有。

    既然没车那就只能走,唐成刚走出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个出谷黄莺般的脆声道:“唐公子要去那儿?若是不嫌敝车简陋,便由贱妾送你一程如何?”。

    唐成扭头看去,便见芙蓉楼花魁梁盼盼从一辆挑着两盏宫灯的翠绿葱油小车上巧笑倩兮的探出头来。

    文会宴饮散的有一阵儿了,梁盼盼为何没走?看她这架势莫非是在等自己?想想她跟二韦兄弟的关系,唐成转身之间点头道:“多谢”。

    唐代女子所用的葱油小车本就不大,而唐成的身量却大,如此以来那梁盼盼的贴身侍女就在车中待不得了,不过这小女子下车从护卫随从手上要过一匹马后却没随车而行,而是拨马一转当先驰去。

    “她是去通知二韦兄弟?”,眼见侍女去远之后,在葱油车中坐定的唐成放下了车窗帘幕。

    车行辚辚,梁盼盼将唐成细细打量了一遍后掩唇轻笑道:“未知近日来哄传帝都的《蜀道难》竟是出自公子之手,妾身真是孤陋寡闻的很了。七织妹妹好福气”。

    唐成不明白自己写的《蜀道难》跟七织福气好坏之间有什么关系?“嗯?”。

    “适才文会间歇中发生的事情贱妾可是亲见的,这满长安的士子里有几个能做得出?那薛东可是颇受公主宠爱的堂侄呢”,言至此处时,梁盼盼眼中的那两点激赏确是发自赤诚,“公子如此有情有义,一曲《蜀道难》更被贺博士推为才思如海,有这般有情有才的公子护持,七织妹妹岂不是好福气?”。

    这话却不好回答,唐成闻言一笑道:“七织福气如何且不说,盼盼姑娘却是好说辞”。

    梁盼盼闻言一笑之间堪堪露出了六颗糯米般洁白整齐的牙齿,“恕贱妾无礼,适才见公子出公主府时面有怒色,却不知所为何事?”。

    提到这事儿唐成现在犹觉窝火,妈的,自己竟然成了个鸭!他心中不豫脸上便自然显露出不悦之色来,“这事儿太过窝囊,不说也罢”。

    梁盼盼见状眉眼一转,不过却没再问什么。

    出了太平公主府所在的坊区,天色已经过了散衙时的正午时分,葱油马车上了朱雀大街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有数骑对面驰来,唐成闻声挑开车窗帘幕,见对面当先而来的那人便正是当日在雅正园里见过的韦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演戏

    “盼盼姑娘这是去那儿了?”,韦播在葱油小车边勒马站定,跟梁盼盼说了一句话后这才“看”到唐成,“唐成?你们这是……”。

    “回大将军话,贱妾是到镇国太平公主府为文会宴饮歌舞助兴的,这是刚自公主府回来”,言至此处,梁盼盼含笑一瞥唐成道:“唐公子乃是受邀的宾客,因车行不便,贱妾邀之同行的”。

    唐成向韦播一礼后便静静看着他两人在面前演戏,分明是早有小丫鬟前面通知的,还非得整出个偶遇的架势,这就不嫌累?自己就是个普通士子罢了,值得韦播这正三品的抚远大将军玩儿这花呼哨?

    “这倒是正好”,韦播哈哈一笑道:“本将军刚刚散衙正愁着回去怪没意思,唐成也是见过的,相请不如偶遇,中午这个多时辰少不得要劳烦盼盼为我等消磨了,唐成,你意下如何?”。

    “我跟将军一样,回去也只是闲着”。

    “好,爽快”,韦播一笑声中,当先拨转马头往平康坊芙蓉楼而去。

    芙蓉楼乃是长安城中最大的青楼,诸事着实便宜,三人到得梁盼盼房中不多久,酒馔诸物就已置备好了。

    “来,饮胜!”,与唐成对案而坐的韦播邀饮了一盏后,放下手中酒觞若不经意的问道:“唐成你的才华本将军是亲见的,以尔之才在今日的公主宴饮文会上必定大放异彩,此后金榜高中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啊,可喜可贺呀”。

    “大放异彩!”,唐成闻言随手摆弄着手中的酒觞,“将军所言不差,学生今个儿还真是大放异彩了,这下子公主想不记得学生也不成了”。

    唐成说完这句满带讥诮的话后,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大笑声中径取了酒瓯满斟一觞,随即捧手处将一满觞酒仰脖而尽,因是喝的太急,淋漓的酒水从嘴角处流出来将胸前濡湿一片,至此,就是个陌生人也能看得出来他这是愤懑而饮,别有怀抱了。

    “唐成你这是……”,唐成未答韦播的问话,一边儿侍酒的梁盼盼因就将唐成暴打薛东之事叙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双目一转道:“文会散后唐公子离府最晚,贱妾观其出府时面有激愤之色,却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何事?哈哈哈哈”,唐成这一笑真是声震屋宇,笑声里的激愤之意三里外都能感觉的清清楚楚,“我离府晚是因为蒙了镇国公主的召见”。

    “噢!镇国公主素不轻易许人,这是好事啊”,韦播的身子猛的向前一探。

    “好事,是好事,公主在沐浴处所这等私密之地见我,焉能不是好事?”,唐成的笑声愈发的响亮了,原本的激愤之外更多的有了讥嘲之意,“我本将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某十年寒窗,数载历练,素来也以用世干才自许,不料在公主眼中却只是个该以色侍人的张昌宗之辈罢了,身着纱褛,与诸面首争宠于汤池之室,好看重,好看重啊!”。

    竟为此事?梁盼盼、韦播两人此前一直在猜测唐成最后留在公主府到底干了什么。此时真个听到之后,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过细瞅瞅唐成的容貌,再想想太平公主于男女之事上的肆意,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唐成也不理会他们的沉默,顾自又自斟自饮了一觞后,抓起身前案上的玉著叩案而击起来,手中边敲口中边合节长歌: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唐成满带激愤又讥诮的声音将这四句连歌三遍后,手中玉著猛然一顿,嘶声浩叹道:“某虽有用世奋进之心,然则时不我予,世不我予,呜呼,奈何!”。

    口中浩叹方完,唐成伸手处就又将酒瓯抓到了手中,一叹一觞,任是梁盼盼及韦播劝都劝不住,接连三四觞急酒下肚,就见正再次倒酒的他身子猛然一歪,带起一片“哗啦”的杯盘碰响声中,唐成已合身醉趴在身前的几案上。

    见状,韦播与梁盼盼相视一笑掸了掸溅到身上的酒汁后,伸出手去推了推,“唐成,唐成……”。

    趴在案几上的唐成伸手像赶苍蝇一样拨拉开韦播的手,头也没抬的口中含糊道:“我醉欲眠,君且去,且去……”。

    韦播看着唐成这醉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嘿,这唐成看着甚是干练,却没想到酒量这么浅窄,这才喝了几觞竟然就倒了”。

    “在公主府时他就已饮过不少,眼下这是二遍酒了,宿酒易醉,更何况还存着借酒浇愁,存心求醉的念头”,梁盼盼看着歪倒在案几上形容狼狈的唐成,叹息声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原是出自六朝渊明陶公,陶公一生常处于仕与隐的艰难抉择之中,欲仕则世道污浊,欲隐则贫病交加自给不能,其言其诗历来最易为失意士子所称引”。

    “噢,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韦郎有所不知,贱妾这也是见得多了。每年科考之后,这样的士子贱妾总要碰上几个”,梁盼盼叹息着轻笑道:“士子们多年寒窗苦读,随后不远千里进京赴考,其中艰辛自不待言。一朝落第自是万念俱灰。论说起来唐成还算好的,这些年贱妾所见还多有痛哭流涕以至于伤极吐血的,莫说四五觞酒,似这等心气极高的一旦绝望,觞酒便醉的也多”。

    “嗯”,韦播看着唐成摇了摇头,“看来他也是知道得罪了太平公主就今科无望了”。

    闻言,梁盼盼点了点头,看向唐成的眼神儿里实有几分真心的惋惜,“贱妾也是今天才知道近日来哄传京城,被贺博士及张春江赞许为‘其才如海’的《蜀道难》竟是出自他手。此后为七织不惜当厅对公主宠爱的堂侄大打出手,这唐成真算得是有才有义了,这样的人竟然科举无望,哎,真是可惜了”。

    “一年多来我这可是第一次听到你对某人如此称许”,韦播的手抚上梁盼盼肩头时话音儿里已微微带上了些酸味儿。

    “诗才什么的就罢了,贱妾这些年见过的才子也多”,身子顺势偎进韦播的怀里,梁盼盼幽幽声道:“贱妾称许的是他对七织的那份情义,盼只盼……”。

    “本将军千金一诺,还能负了你不成?”,韦播生性不习惯这般的儿女柔情,硬硬的安慰了一句后,手指着唐成豪声道:“就是他也没什么可惜的,没了张屠户也吃不了混毛猪,嘿嘿,镇国公主还真能一手遮天?”。

    韦播话刚说完,不等梁盼盼再说什么,就听房中通往厢房的门户“呀”的一响,手腕处挂着马鞭的韦睿一脸儿笑的从里边走了出来,“五哥好豪气,这话真说的是掷地有声”。

    “七弟,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怎么,碍着五哥跟小嫂子亲热了?”,韦睿的心情看来实在是好的很,“我听说了你那营里兵将闹事的消息后当即就赶过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五哥已经走了,你那亲随说小嫂子的丫鬟曾来找过,我就直接到了这里,谁知我来了你们还没到,小嫂子这闺房不方便,遂就在隔壁厢房歇着,后来……”。

    韦播一听韦睿说到上午兵将闹事的事情,脸上的笑容顿时就不见了踪影,“别提那些个混账行子,愣是把老子的怀柔当成了怕事,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有他们难受的时候儿”。

    “五哥别生气,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咱们又是什么身份,值当得跟这些粗人置气?五哥你上午措处的就好,有将帅之风”,韦睿说话间顺手将韦播的酒觞斟满后递了过去,“三叔说的好,现在情形特殊,咱们且先将就着他们,等大事一了,五哥你想怎么收拾这群王八蛋,弟弟我绝不拦着”。

    “算了,不说了”,韦播仰脖将一觞酒一饮而尽,郁闷道:“我接着忍就是”。

    见韦播郁结难平,韦睿笑着转了话题道:“五哥也别恼,弟弟这儿倒是有个好消息”,说着,韦睿偏头看了看趴在案几上睡得正香的唐成,“是关于他的”。

    “噢,什么消息,老七你快说”。

    韦播听到这个消息也实在是真高兴,论说起来一个正三品的抚远大将军怎么着也不至于对区区一个应考士子如此在意,但他情况不同啊!

    韦播虽说出身于显赫一时的京兆名门韦氏,且也是嫡系血脉出身,无奈父母却去世的太早。父母这一去韦播的日子就难过了,大家族从外面看着光鲜富贵,但内里的倾轧争斗却是一刻不停,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半大孩子难免要受各房的气。

    韦播自小也是受宠长大的,突然之间怎么受得了这个,但他既无力反抗就只能忍着,忍到憋不住时就难免啼哭,哭的多了他在府里就越发不招待见,发展到最后就连下人都敢对他阳奉阴违了。越是如此,韦播越受欺负,表面的性子也就越弱,而心中隐藏的暴戾也就越多。长而久之的下来,就使其形成了近似病态分裂症般的性格。此后别说是族学,就连房门都出得少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韦播本人就是个活生生的唐朝版问题少年,韦家偌大一个家族,在那段日子对他还算不错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就是三叔,而另一个则是他姑母,也就是当今的韦皇后。

    三叔对他的好是出于子侄间的一视同仁,毕竟他是个在外统兵的将领,每年回家的时候有限,回来后见着子侄们看谁都亲。相较于三叔,那时尚是太子妃的姑母对韦播可是实实在在的真好。别看韦家上一代兄弟姐妹不少,但要论兄妹间感情,却是韦播父亲与韦后最为相得,兄妹俩打小就是如此,随着年龄渐长更是历久弥深,韦后对韦播的这份疼爱实是爱屋及乌的结果。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就在韦播兴高采烈的看着姑母终于从太子妃晋位皇后时,随着女皇一声令下,姑母跟着没过几天皇帝瘾的姑丈被流放到了山南房州幽居监管,这一去就是十四年,十四年里没有依仗,又是那么个性子的韦播过的什么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白眼儿,轻视,这些韦播经历的太多,眼睁睁看着比自己小的多的同族兄弟都已放出去做官而自己却年过三十依旧一业未立,韦播的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如此年复一年,十四年下来后,对于韦播来说,除了自己的姓氏及血脉无可更改之外,对于家族他早已没了什么感情。

    晴空一声霹雳,张柬之等人趁着武后年老得病之机发动宫变,迎回了在房州幽居十四年的姑丈重登帝位,韦播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短短三两年之间从恩萌的七品武职一路蹿升,直到今次正式出掌御林左卫,他这升迁的速度实是让人咋舌。

    有姑母的宠爱及这两三年的历练,韦播总算是正常了些,至少从表面上看去不那么柔弱了,随着环境的变化,他甚至在很多时候还表现的有些反常的强势。除此之外,胸中的那份暴戾也被安抚着隐藏的更深了。总而言之,就是在韦后回来的这两三年里,韦播总体而言正常了不少。

    这次接了这么个重要的差事,不管是为自己争气,还是为了对得起姑母,韦播都不容这个差事有失。但他也颇有自知之明,此前既无领兵施政经验,自小又读书无成,要想办好差就不能不找人帮忙。但他又能找谁?家族里的人指靠不上,唯一还算有些交情的老七自己也有一摊子事情要忙,再说他深心里也实在不愿事事靠着什么都比他强的老七,如此以来他就只能靠自己去找人了。

    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两年入仕后的历练下来,韦播也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对于一个上位者而言,能选准人才,用对人才就是最大的才能。傅说之于商王,姜尚之于武王,这样的例子他就算没学过,总也还听说过。

    入职以来军中的事情让他焦头烂额,每每不得不需要老七来救场,越是如此韦播就越焦急,力不从心之下这找寻人才的事情就愈发显得急迫,正是在这种情势下,唐成以一幅匪夷所思却又轰动帝都的布幔横空出世在了韦播的面前。

    尤其是在经过上午再一次的兵将闹事之后,就有了抚远将军韦播对唐成这个士子非正常的关切。

    “唐成已经醉了,嫂子就安排他到厢房睡下吧”,见韦播问的急切,韦睿笑看着唐成被杂役扶走后,这才自袖中掏出了一纸素笺来,“五哥,唐成的底子盘清楚了,你看看”。

    韦播虽然无文,但普通书信还是尽能看的,从韦睿手中接过那纸素笺后,韦播低头就看了起来。

    那山南东道的亲信这回真是尽了力,直把唐成从郧溪县衙入仕以来的经历盘的清清楚楚,从剿灭二龙寨到金州修路,再到道城里的大雅至正园,桩桩件件分毫不漏,韦播越看越是欢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唐成果然是个真人才。

    细细看完之后,面绽笑容的韦播猛的一合素笺,“老七,这个人我要了,你可不能跟我抢”。

    “你我兄弟何分彼此,你的就是我的”,这句说完,韦睿微微一顿道:“只是此子与安国相王府颇有勾连,五哥若要用他,于这一节上不得不加小心”。

    “他一个山南士子能跟相王爷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感恩张亮罢了,张亮是个什么东西能看在相王爷眼里?老七,这事可是早就说过的”,正在兴头儿上的韦播不等韦睿再说什么,断然一挥手道:“还是你当日那句话,这个唐成我用定了”。

    “好好好,现在这情势可不就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到手儿的人才还能放跑了不成?弟弟不过是要哥哥留心些罢了”,说到这里,韦睿笑指着厢房道:“用人就要先收心,五哥这就去吧!至于张亮那里自有我去找他说话”。

    ………………………………

    且不说芙蓉楼这边唐成与韦播互飙演技,单说太平公主闻报唐成摔门而去后,仅只微微一愣,脸上竟无意外神色。

    “公主,此子太过放肆,要不要让九郎出去传个话儿?”。

    秋冬之际的长安还是有些太干燥了,太平公主慵懒惬意的躺在汤池之中,半闭着眼睛懒洋洋道:“不必了!这个猴崽子好机敏,真真假假连本公主都利用上了”。

    这话听得那美少年一头雾水,不过他心中对唐成的恼怒却是不那么容易消的,“此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对公主的大不敬,若不让他吃些苦头……”。

    不等美少年这句上眼药的话说完,便见汤池中水波一翻,太平公主白嫩的手已结结实实的掴在了他脸上,这一声脆响在封闭的浴室中份外清晰。

    “多事!”,太平公主收回手时,一双凤眼又已恢复了刚才半闭的状态,近日侄子李隆基多次提到唐成,看他的作为再经刚才的一试,看来三郎倒是没说错,这个唐成很有些意思啊。

    只要能看清楚这个,要不要面见说话也就不重要了。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后,太平公主慵懒的声音续又响起道:“来呀,笔墨伺候”。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卖什么都不卖身的无间行者

    自打韦播接任御林军的新职司以来,要说他听得最多,想的最多的几个字肯定会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不仅是三叔耳提面命一再强调的,就是老七也有事没事儿也会把这八个字拿出来在他耳边说说。

    韦播继任之初对于这八个出自《李广传》的带兵方略确实是有心仿效,他没奢望能成李广那样的不世名将,却实实在在想办好这份差事,可惜,御林军里的这些丘八大爷们压根儿就不给他这机会。

    御林军的兵将们既对这次毫无征兆的突然撤换主将不满,也实在是瞧不起这个小时候遇事就哭哭啼啼,三年前骑马都能摔下来的韦家废物,没办法,随着韦播接任御林军新职,他的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都被翻出来搞的尽人皆知了。

    这普天下衔头儿最响,待遇最好,同时又是最难带的就数御林军,一些边关宿将调入御林都有不好使的,遑论此前并无实际统兵经验的韦播!韦后之所以派他出任这么个职司,一来明摆着是有提携之意,御林军地位特殊,只要在这地方把一任主将稳稳实实的做下来,待大事底定之后封侯,乃至晋王也是水到渠成之事;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在当前特殊的情势下,韦后需要百分百信任的人来统管御林军,能力差点就差点儿,可靠才是第一位的。而在后族这些嫡系的子侄里面,不管是论感情还是论信任程度,韦播都是稳稳当当排在第一位。

    韦后的盘算固然是好,无奈御林军,尤其是韦播帐下的这些兵将们不体谅皇后娘娘的这番苦心,如此以来韦播的日子就难过的很,他所准备的“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也基本没什么用武之地。

    不过御林军的兵将们虽然没享受到这个,唐成倒是实打实的体验了一把,因存着要收心留待以后大用的心思,韦播对酒醉后唐成的照顾实在算得是体贴入微,凡是他在史书里学到的,听到的古代上位者招揽贤才的手段恨不得一股脑都用上了,唐成原本想的是醉一会儿就醒的,但碰上韦播这阵势之后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这要是在不合适的时候醒了可咋整,明知道是假的,还真要跟他演一场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戏不成?唐成自忖实在是干不了这个,太肉麻了!念及于此,他索性做假成真,就在这美人香榻上呼呼睡去。反正早晨起的也早,现在就算补个午觉了。

    唐成目的已达,这一觉睡的实是酣畅,等他醒来时已是个多时辰之后了,韦播虽然已经走了,但善后的交代可是半点没少。

    唐成刚一起来,齐腰高的吕风就送了进来,热水、洗澡时喝的烫酒皆已齐备,只看那温酒入口的口感,就知道这断非短时间能整治出来的,肯定是从中午开始就由专人照料着烫上的,随时照看随时换,随时要随时就能喝。

    进来沐浴的是两个妙龄女子,口口声声眼下的一切都是抚远大将军吩咐下的,唐成在她们的侍候下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从里到外一色新的内衣,再穿上贡物单丝罗制成的儒衫后神清气爽的出了厢房。

    哎!真是难为韦播了,单丝罗还好说,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来这件跟他身形全然合拍的衫子,可真不是个容易活啊!

    接下来,唐成由芙蓉楼当家花魁梁盼盼陪着又美美的吃了一顿,随后才坐上韦播特意从府里调来的马车回了雅正园,若非他推辞的坚决,适才那两个服侍他沐浴的小美人也得一并跟回来。

    两个服侍丫头算什么呀!韦大将军有的是钱!

    唐成回到雅正园宿处没过多少时候,眼瞅着皇城散衙钟声也没敲多一会儿,二韦兄弟便又联袂到了赶到了此地,韦睿笑着探问了唐成几句后便自去寻张亮说话,韦播则是扎扎实实在屋子里坐了下来,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先是对身体来一番嘘寒问暖,单看韦播关切的程度,这要是让不知情的听见还以为唐成不是醉酒,而是得了什么绝症。问完身体再问家事,问完家事再问这些日子唐成在京城的感受,这一切的一切真是关怀备至,却把唐成郁闷的够呛。

    要招揽我就赶紧的吧,我这儿都盼多长时候了,保证你一招我就去,就别整这三国演义里惯用的花呼哨了,忒是肉麻人了!中午一力避免的戏码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饶是唐成心里嘟嘟囔囔,但面儿上还是得摆出一副三国演义的标准神态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该演戏的时候那怕再恶心也得咬牙顶上!

    终于,韦播把三国演义上那一套收心的程式彻底走完之后,总算结束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阶段正式切入正题——他要招揽唐成。

    刚才韦播在走程式的时候,唐成也在走程式,单从脸上的表情看,他实在对抚远大将军的如此“下顾”感激涕零,如今答应下来也已是水到渠成。

    终于,在唐成再次提到张亮,韦播哈哈大笑此事已经解决后,山南东道士子唐成一脸激动的正式接受了韦播的招揽。

    “好好好,此事就此一言为定,因知无缺定不会负我一片拳拳之意,某已于午后命人去觅一处合适的清幽小宅,这一两日之内当能办好,介时无缺你就搬过去就是,嗯,这雅正园是好,但终究还是太闹了些,早晚诵书赋诗总还是不方便,无缺你就莫要与某见外了”,韦播心愿得偿,哈哈大笑的拍着唐成的肩膀,熟稔的称呼着他的‘字’道:“眼瞅着年前无日了,这些日子你且安心住下,温书也好,拜客也好都随你的意,等年后过完上元节,说不得就要多多借重了”。

    “多谢将军”,唐成肃容正色而答时,已对韦播换上了专用于上下级之间的礼仪。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不用点就已进入状态了!韦播对唐成的这一举动十分受用,说完正事的他边折身向房门处走,口中边笑着道:“中午你酒后吐心声,尔之所思某已尽知,像你这样的人才,朝廷断无弃之不用之理,你也不可存了自弃之心,啊!”。

    就不说文武有别,在唐成没有功名的情况下,即便位高如韦播不能直接给他在御林军中安插一个官职。如此情势下,韦播虽是以帮着出谋划策的目的来招揽唐成的,但能给他安插的职司也不过就是记事、录事之类罢了,在名份上依旧属于吏员,算不得官,韦播自知唐成心中肯定不甘,所以才有此话。

    “罢了,此事不说了”,唐成摇摇头,满脸的心灰意冷,“属下现在只想着能在将军帐下倾心效力些时候,等报答完将军的一番恩情之后自当复返故里,躬耕以奉养双亲,至于科举之事,就当是南柯一梦吧”。

    韦播对唐成这番话并未太在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事难以预料,镇国公主虽然位高权重,也不能一手遮天吧。你放心,年后的科考上本将军一定尽力为你讨一个前程”。

    “多谢将军”,唐成神情间淡淡的,看来对此不抱太大希望,“将军折节下交,能让学生效力的当还是御林军之事,现在到上元节还有些时日,学生一人闲居京城左右无事,倒想先知道些差事上的事情,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也好为年后入职早做准备”。

    “好一个预则立”,唐成这态度再好没有了,韦播又岂会拒绝,“只是御林军中诸事纷杂,不知你想从哪里入手”。

    闻言,唐成没有任何迟疑道:“人事,做事需抓关键,御林军中的关键就是人事,只要能把这个给理顺了,纲举目张之下,其它诸事自会一顺百顺”。

    听唐成这么说,韦播自然想到了当日的布幔之事及事后他的那番答话,“好,此事我回去就办,明天就谴人送来”。

    “如此就好”,唐成低头回答时,嘴角悄然绽出了一丝笑意。

    当晚二韦兄弟便留在雅正园吃的饭,唐成与张亮作陪,饭后又歌舞消遣了一阵儿后,醉意醺然的二韦兄弟才告辞。

    唐成与张亮在门口处目送二韦的马车去远后,转身之间相视一笑。

    “无缺,你这下子可是心愿得偿了”,张亮作势拱手为贺后笑容不减道:“前些日子韦后一举撤换御林四将,就连镇国公主对御林军也是无计可施了,方今之情势下,无缺能得韦播以心腹视之,实是大功一件”。

    唐成浅浅一笑,并未就此深说,“明之,明个儿我有要事要面见三殿下,这事还需劳你通传”。

    “此事自有我来通传安排,定不会让你遭了二韦兄弟的疑忌,放心就是”,张亮边随着唐成往里走边道:“其实殿下下午便来找过你,得知韦播正在你房中后就走了,至于为的是什么事,我却不知”。

    肯定是太平公主召见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唐成心下这般想,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此后张亮忙着要去照顾园子里的生意,唐成则自回房中。

    要说那韦播还真是个急性子,第二天还没到正午,已有韦府下人找来请唐成去看宅子。

    这是一处距离韦府不远的小院子,两进三间也没有后花园,然则这所宅子小是小,却实在极得清幽精致之美,唐成只草草走了一圈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唐公子喜欢就好,房舍家具布置什么的都不动,其它的有一天辰光就尽能收拾出来,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明个上午公子就能搬过来。另外老爷也吩咐了,此间一应用度都比着内府管家的月例由账上支出,不劳公子费心”,那韦府下人殷勤的将唐成送到门口时,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火漆严封的信笺递过。

    坐上韦府派来接送的马车,唐成轻轻拆开了那封薄薄的信笺,取出的不过是一份名单。

    名单上所有人的名字后面都附有履历,并依据韦播的信任程度被分成了三类,惬意的抖着手上的名单,唐成在车中无声而笑。

    只凭这份名单就已足抵前面做的那些水磨功夫了!

    当晚,一身便装的李隆基乘着一辆再普通不过的轩车在雅正园来客最盛时悄然到了唐成的房间。

    屋内仅有两人,坐定之后唐成也没什么寒暄,径直问道:“殿下联络御林军中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的结盟是各取所需的结果,然则名曰结盟,实际上在双方的关系中太平公主却占据着压倒性的绝对优势,李隆基若想不被彻底架空成一个仅仅只有名义的傀儡并能在事后获得足够多好处的话,他就必须在这次策划的宫变中实打实的做出些贡献出来。但以他如今所掌握的微乎其微的资源,所能做的唯有攻其一点。

    而这一点也就是唐成所倡议的,不管这次宫变的前期准备以及善后事宜如何处断,那个高举旗帜领兵诛杀韦后的人一定得是李隆基。

    力有不足就以巧破力,只要李隆基能做到这一点,即便他在策划的这次宫变中所作出的贡献远比太平公主要小,但在事后的声望及利益分配上却至少能捞到一半儿的好处。

    原本这一点很难做到,但韦后突然之间对御林军将领的大撤换在清除太平公主对御林军影响力的同时,客观上也给李隆基提供了一个与太平公主竞争的机会。虽然因着掌握的资源太少,李隆基根本不可能与太平公主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但现在至少有了这种可能。

    这段时日以来,唐成固然是处心积虑的在想尽办法接近二韦兄弟,李隆基及太平公主可也半点没闲着。

    “本王离京太久,方方面面都要重新走动,加之为怕露了形迹有许多人也不敢冒然接近,是以进展甚慢”,叹息了一声后,李隆基随即昂扬一笑道:“不过这正好赶上年节,许多事随后做起来倒方便得多了,待上元节后进展当能快些”。

    “谨慎第一,殿下现在实无力与韦后抗衡,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镇国公主后面,大树底下好乘凉!否则形迹一露,后果不堪设想”。

    “韦后连父王都不担心,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个庶三子出身的闲散郡王,若非如此,二韦兄弟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予你以信任?”,李隆基自嘲的调笑了一句,正色道:“本王正是担心于此,所以此番行事中力求稳妥,无奈这也自缚了手脚,人心难测,当此特殊时期,谁知道那些御林军中将领们心向何处?”。

    闻言,唐成微微一笑,“公主处进展如何?”。

    “此事本王没问,料是问了也是白问。不过姑母于长安经营多年,而韦后又不能将御林军中将领一股脑都换掉……”,说到这个,李隆基的语调里带上了一抹浓浓的无力感,他也实在是没办法,无论是权势还是影响力,比之巨无霸一般的太平公主,他自己简直就像个小蚂蚁一样,要想在此事上与太平公主竞争,实在是难哪。

    唐成静静的看着李隆基,尽管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无奈,但任唐成怎么看也没找到一点儿的失望,前废太子宫变失败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尽,身份地位及实力都远有不如的李隆基就毫不犹豫的主动投入了这一场失败后注定下场极其凄惨的新宫变,且在当前事事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不气馁不抱怨的尽力而为,虽进展缓慢也绝无半点失望之色,这个前半生手创出大唐极盛之世的李三郎果然有过人之处。

    “无缺,怎么了?”。

    “镇国公主地利人和兼备,实是占尽优势”,唐成收回观察着李隆基的目光,自袖中掏出那张名单轻轻放在了李隆基面前,“时不我与,殿下也是该加快进度奋起直追了”。

    “这是什么?”,这一问刚刚出口,仅仅是片刻之后,随着“嘭”的一声胡凳倒地声响,李隆基蓦然站起两眼熠熠生辉的紧盯着唐成,“这……这是……”。

    唐成用很让人安心的速度稳稳点了点头,“这正是由韦播手书的御林左卫将领名录,至于各个名字之后的标注就无需我再多说了”。

    言至此处,唐成又从袖中掏出另一份誊抄复制好的名单推到了李隆基面前,“既有韦将军帮着做了鉴别,殿下倒正好趁着年节按图索骥,御林两卫四军,既然右卫情况不明而殿下也力有不逮,以属下之见,莫若便集中精力将心思都用在左卫上,亦足以成事”。

    “好,好”,李隆基重重的点着头,心旌摇动不已,唐成给的这份东西太重要了。

    身为统领御林左卫的大将,韦播这一纸看似轻飘飘的名单里面凝聚着多少前期甄别的努力?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工作肯定是在韦播上任之前便已做好的,其间有一些暗子的布置若非看到这份名单实是让人难以置信,谁能想到那个在多个场合对韦后当权颇有微词的肖峰竟然会是韦播最信任的将领之一?而这个肖峰恰好就是李隆基正准备接触拉拢的重点对象,设若不是从今晚从唐成处拿到了这份名单,其结果……

    今时今日以他的情况一旦暴露的话,韦后要想处断他实在是易如反掌。想着想着,后怕不已的李隆基额头已悄然炸出了一层细密的白毛汗,而后怕的惊悚过后,继之而起的就是无尽的兴奋,有了这份名单,他能省去多少甄别试探的功夫?而在按图索骥之下,行事的成功率……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眼前这份名单的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怎么看重都不会过分。

    良久之后,从狂喜中渐渐平复下来的李隆基从名单上抬起头灼灼注视着唐成,“无缺,大事若成,你便是首功,本王定不负你”。

    “什么负不负的”,唐成浅浅一笑,“殿下若真要酬功的话,异日便还属下一个盛世图景,只要能见着这个,属下就是做的再多也值了”。

    “好好好,一言为定”。

    “君无戏言”,迎着李隆基伸出的手,唐成不合规矩的重重握了过去。

    在李隆基走时,唐成随口问了他昨天来找的原因,听到这个,李隆基哈哈一笑道:“无缺,你想不想知道公主是如何品评你的?”。

    昨天与太平公主的见面都泡汤了,这还评价个屁呀!。

    李隆基刻意多等了一会儿,买够关子后才道:“是本王引荐的你,所以公主的书简也是送往本王处的,上面对你的评价就只有八个字:才智足用,心性不足”。

    唐距魏晋不远,这时候的人也有品评人物的遗风,李隆基向太平公主引荐唐成,太平公主正式回书做答,这就是很正式的流程了,要是太平年月,这八字考语可以随便宣扬的话,但凭着这八个字,唐成就能一夜之间名动长安。

    听完太平公主的评价,唐成也是哈哈而笑。

    什么是心性不足,说的不就是没耐性嘛,难倒昨天换上纱褛当一回鸭好好把太平公主伺候舒服了就是心性完足?靠,该忍的时候自然会忍,该卖的时候也会卖,但啥都能卖,我他妈就是不卖身!

    ……………分章…………………

    与此同时,韦播府花厅中正闲谈的韦睿听说五哥竟将标注后的将领名录给了唐成,本是懒散斜靠在坐榻上的他猛地挺直了腰板,“五哥,唐成毕竟是刚刚招揽过来的,怎么能把这么要紧的物事给他?太草率了”。

    韦睿情急之下竟忘了三叔一再的交代,在对韦播的话里用上了指责的语气。

    韦播是个有故事有心结的人,面对比他还小的韦睿如此指责,脸顿时也拉了下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某身为一军主帅,行事自有主断”。

    “哎”,看到韦播这样子,韦睿只能吞声在心底长叹,没办法!谁让他们这一辈份的子侄里姑母最宠爱也最信任这个老五,谁又让老五是这么个经历性情。

    “弟弟一时情急说话有不妥当处,五哥你是兄长,莫要与弟弟计较才好”,从坐榻上起身向韦播行了一礼后,韦睿这才再次问起名单事情的始末。

    听说这份名单早在中午就已交给唐成,韦睿心底又是一叹,过去这么长时间,现在就是追回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仔细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心中着急的韦睿打叠起精神又陪着韦播说笑了一阵儿,待他再次开怀大笑之后这才起身告辞。

    从韦播府出来之后,韦睿当即挥手召来贴身长随,“你速去联络在公主府里安插的人,着他们密切注意李令月是否收到过一份御林左卫将领的名录,慢着,那唐成你可还记得?”。

    长随一直跟着韦睿,唐成也是见过几次面的,闻言点了点头。

    “好,跟他们说清楚唐成的容貌特征,一旦唐成在李令月府上出现,立刻报我”。

    目送长随策马在夜幕中消失不见,又静静站了一会儿的韦睿沉声自语道:“唐成,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否则,本将军非得亲手活剐了你”。

    ……………分章…………………

    PS:上班时老婆一周才放大半天假,没多少时间玩儿,这一放假就拼着命要找补回来,俺不得不跟着作陪。

    白天要陪还没完全到手的老婆,晚上得打熬起精神伺候列位书友大大们,哎,做男人累,一个没结婚但又即将要结婚的写手男人更累。

    说的是调侃话,却是实打实的真实情况,这也是前段时间连续断更的真正原因,列位宽宏大量,拜请原谅则个。以后更多更少我尽力,断更打死也不敢了,即便万一要请个小假啥的,一定会提前说明。

    看在都是男人的份上,看着这世道男人活着着实不易的份儿上,众列位们就原谅小的一回吧!真的是打死也不敢了!

    呜呜,这位看客,您还真打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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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的物质生活很优越,唐缺的精神世界很崩溃。 唐缺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唐朝,盛唐。 他穿越到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赤贫。 他为吃饭的口粮发愁,他为摇摇欲坠的房子担忧。 他种地,他做工,他上完大学上小学。 唐缺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了盛唐穿越的生活。唐朝公务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公务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