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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到手的第一项权利

    韦府家人没说错,韦播为唐成新觅下的宅子果然只用大半天就收拾好了,第二天上午唐成起来时,昨个儿来的那家人已经侯在外面等他搬家。

    唐成此来京城就带着来福,人少,随身的东西更少,随着车就过去了。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雅正园后,唐成放下了车窗帘幕,就是在这里,他来京前的那些打算全都落了空,科考变数横生,现如今还一头扎进了韦氏与太平公主及李隆基的争斗中,而且还在后世今生里第一次干上了卧底。

    世事难料,这四个字以前也就只是说说,但这回可是扎扎实实的经历了一遭。

    “大官人在想什么?”,这些日子里唐成劳心劳力的忙,来福却舒服自在的很,人说心宽体胖,月余时间下来,远离家乡的他竟然还长胖了不少,真是个异数。

    想什么?闻问,唐成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还能想什么?想回家呀,这时候要不是在京城的话,他就该舒舒服服的在呆在家里,一家人守着火笼好吃好喝团团圆圆的凑在一起等着除夕守岁,这样合家其乐融融的日子能一直持续到上元节,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惬意?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看着车外办年货的人眼馋?

    黄金之城也见识过了,若非现下实在是走不了,这个长安唐成真是一天都不想呆下去了,而且以后也不想再来,眼下正在做的这些事情是不得不为,其实就本心里讲,对于这样内部的争斗,若非是关涉到了自己的理想乃至于家人的安危,他真是半点都不想参与。

    后悔呀,穿越前读大学的时候为什么没选择历史专业?要是确切知道李隆基在正式上位前是这么个处境,打死也不会在去年扬州时那么急匆匆的跟他搭上关系,好歹等他处境好些了再说,反正只要历史不出错的话即便没有自己参与其中,李隆基最终也能上位。

    但现在是不成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若是一切都不知道仅仅做个看客的话还真是能什么都不在意。但真等自己牵连其中时,饶是知道结果终究也是不放心,怕就怕的是那个万一。

    万一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有了什么变动怎么办?虽然这种想法很自恋,这种事情出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唐成总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想。万一李隆基上位没成反倒败得一塌糊涂怎么办?现在的他已经没法做一个看客了,李隆基的命运不仅与他,也与他的家人密切相关,这一切对唐成都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根本无法心平气和的在一边儿坐等结果。

    事涉自己的理想,一家人的安危,那怕“万一”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他也无法承受,与此同时,他的性格也无法坐视自己的命运全由别人的行为结果来决定。

    因着对一家人安危,也因为从来没想着要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唐成必然的一头扎进了眼前的这一切,既然有着不愿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性格,而性格又决定命运,那寂寞来了就受着,受苦受累就忍着。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是男人就不能怂!

    想到这里,唐成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车窗帘幕,将窗外长安百姓热热闹闹办年货的喜庆场景隔绝了出去,一笑而过的算是回答了来福的问话。

    马车辚辚,不一会儿时间就到了,新宅里不仅收拾的齐整,就连门子灶头小厮及粗使婆子都一应俱全,人数虽然少,那也是因为他这个小院儿实在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在二进院子被安排贴身照顾他衣食起居的那两个丫头是昨天见过面的,不仅是见过面,在芙蓉楼的沐浴就是由她们亲手伺候的,看来这是韦播特意给他准备的,想不要都不行。

    “进来吧”,唐成向两个正向他行礼的丫头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眼前明显是精心布置的陈设,要说韦播对他还真是够意思了。

    将这处新住所前后看了一遍后,唐成几乎没耽搁什么时间的回到书房里开始干起正事来。

    也不知是因为穿越的魔力还是因为环境的变化促使了人的改变,唐成在后世时虽然也是个遇事认真的,但那也仅限于“遇事”而已,平日里喜欢放假,喜欢耍玩的性情跟同龄人没什么区别。但自打穿越之后,慢慢的竟然发展到有些闲不下来,除非特定放假与家人团聚的时间,或者是太累了给自己放松,否则他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很满,要说穿越之初诸事缠杂还是不得不如此的话,那现在简直就成了一个习惯。

    忙不是问题,事情有多忙,完成事情之后的放松就有多舒服。成就感、愉悦感与忙碌的程度是成正比的!与之相对,反倒是无所事事的松闲让人难受,玩都玩到了让人难受的地步,这样的放松也就失去了意义。很多时候连唐成自己都奇怪,怎么穿越了一回后,自己居然就有了工作狂的潜质。

    表面如同上了霜一样的上好白银炭在火笼里燃烧的正旺,书房里暖烘烘的,唐成接过丫头呈来的茶水趁着烫劲儿呷了几口,放下手中茶盏舒服的搓了搓手后,取出昨天韦播给的那份名录摊开在书案上,很快的就沉了进去。

    昨天接到这份名单后既高兴,又想着要给李隆基复制,这份名单就看的不够细,此刻唐成一行行一字字的重新研读这份名单,其认真专注程度就像考古专家在发掘出土文物一样,每一个名字后附着的履历都是看了又看,这样细致的看下来,一个名字过去,名录上附着记载的也都刻进了唐成的脑海。

    在这个过程中,除了偶尔的喝喝茶之外,他基本上没抬过头,细致的将整份名录从头到尾看完之后,唐成起身活动活动了手脚,不一会儿后就又重新坐了下来。

    取过一边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唐成开始写起什么来,全心投入手头事务的他异常专注,直到由远及近的一个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谁?出去!”,依旧在想着名录上各种联系的唐成头也没抬的低斥了一句,此前已经吩咐过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现在却有人直接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他思路被扰后很是不耐。

    “无缺,是我”,脚步声一顿之后韦播的声音响了起来,“天已过午,皇城散衙都有两柱香工夫了,无缺在做何事竟然沉迷如此?”。

    唐成却没料到来的竟然是韦播,闻言,放下手中纸笔的他猛然起身拱手为礼道:“属下见过大将军,适才言语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无妨”,韦播摆了摆手,脚下却是半点没停的到了唐成的书案旁。

    韦播的眼神从那份名录上滑过之后,最终停留在了旁边那些墨迹未干的纸张上,“好一笔簪花小楷”,笑赞了一句后,韦播拿起纸低头看了起来,不过仅只片刻之后他便又抬起头来,“无缺,你这是……”。

    “这是属下闲来无事为年后的差事做的一点文案准备”,唐成上前一步指着韦播手中的纸页道:“这些人属下一个都不认识,因就想着给他们各做一份档案,如此既可牢记将军所予的这些资料,也便于入职以后再做查询。”

    言至此处,唐成微微一笑道:“美中不足的是现有的资料太过于简陋,只能留待入职之后慢慢补齐了,不过属下这番功夫倒也不算白做,将军请看,这五人调往御林军之前原是同在范阳军中任职,还有这三个,分明是同一年中的武举,而这几个则是籍贯相同,至于这两个姓氏相同,派行也是一模一样,若属下所料不差的话,他二人当是出自同一家族”。

    韦播原是随意而看,但唐成的这番话却是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嗯,你接着说”。

    “以属下想来,御林军比不得边军,边军几乎年年都有战事,愈是如此军内的关系相对反倒是简单些。御林军长年无战事,如此则人事必然频密,将军若想将左卫调理的驯服,终究还是要从这些人事上着手,而这些同僚,同年,同乡乃至于同族就是构成军中人事网络的根基,牵一发动的就是一个小圈子,名录上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不是单单的一个人,对于这些掌握的越多越细,将军料理起来也就愈能做到心中有数,乃至于游刃有余。至于这些个人档案,随着资料渐次补足,其人爱好,性情、家属关系,优长及缺点一一完备之后,遇事便可据此以作分析,人心虽不可测,然则每一个人想事,行事,乃至于对突发事件的处理方式都自有一定之规,掌握了这个,将军再掌控属下将领时就能做到成竹在胸”。

    唐成这一套全然是后世档案整理及情报分析的理论,强调的是结合行为学及心理学的精细化操作,对此他自己虽然也是个略知皮毛的半吊子,但听在一千三百年前对此还处于粗放化、片段化管理的唐人耳中,其优越性以及由此带来的震撼还是显而易见的。更别说唐成所描绘出的功效更是正挠到了韦播心中的痒痒处。

    没有任何一个将领不希望对属下了若指掌,唯有如此才能对手下将领从容驾驭,尤其像韦播这样处境的将领就更是如此,但历来能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将领要么是天资极高且能过耳过目不忘,要么就是在一军之中盘踞时间甚长,年深日久的磨出来。前者韦播不具备这样的天资,后者他又等不得那么长时间,正是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唐成给出了这么个办法,韦播如何不喜?

    上任时间短,个人能力又实在有限,当下的御林左卫在韦播眼中就是乱糟糟一片,想措手都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俟唐成做的这个东西渐成规模后,据此就能剖开外边的纷呈乱象将整个左卫军条分缕析的清清楚楚呈现出来,以此为根基再做处断可就要容易的太多了。

    “无缺此言有理,此事越快越好”,韦播想清楚其中的关节及好处后,言语之中已难掩急切之意,“只要能做成此事,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本将军说”。

    “缺钱,缺人,除此之外还缺将军的一个授权”。

    “噢?”,唐成的话有些古怪,韦播沉声道:“你仔细说说”。

    “此事工作量巨大,断非属下一人能够成就的,这就需要人手,要养这么多人做事自然就要花钱。除此之外,属下还需要将军的一个授权”,唐成顺手拿起名录手指着上面的名字道:“授权属下对这些将领实行监控,他们爱去那里,喜欢逛的是那家青楼,经常与谁私下聚会,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将军都该知道,庶几才能使这份档案真正发挥作用”。

    仅仅是想到能将这些人彻底置于自己的监控之中,韦播就油然生出一种上位者掌控一切的快感来,几乎没什么犹豫,重重一点头道:“准”。

    “将军英明”,唐成肃容赞了一句后,神色不改的续又道:“属下要的是精明强干,且必须是将军能信任的人,至少对于骨干人员来说,这二者缺一不可”。

    “嗯”,唐成这每一句话似乎就是从韦播心里流出来的,听着真是受用的很。

    “似这等监控手下将领的事情早就有人做过,但像眼下这次对将军属下全面监控当是第一次,属下行事时自当慎之又慎,另也请将军对此彻底保密,否则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必定使诸将领心生怨愤,如此便是得不偿失了”,脸色郑重的说到这里后,唐成刻意一顿道:“此事正是个双刃剑,用的好了就是无双利器,若是不慎则会伤及自身,或者将军该深思过后再做决断”。

    既然已经找到了这么好的办法,这一刻韦播办好差事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们都是本将军帐下将领,若非心怀异态,还有什么需要瞒着本将军的?统领一军不仅要知彼,更要知己,此事我意已决,无缺你放手去办就是”。

    “是,属下定当戮力效死办好此差,以报将军知遇信重之恩”,说话声中,唐成正色拱手作谢。

    韦播走时,只是随意看了看案几上的那份名录,再没提要将此收回。而这原本也正是他这趟来此的目的所在。

    自己根本什么吩咐都还没有,这个唐成便事事处处替自己着想,从发现这个人到盘他的底细,再到将之招揽过来,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亲身参与并亲自操刀的,这样的人要是还不能信任,那就真是再找不到可供信重的人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心里默念着这两句话,韦播满意的含笑而去。

    与此同时,唐成脸上也悄然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就获得了独立的监查之权,只要对明代锦衣卫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份看似不起眼的权利到底有多大,而操控着这种权利又能在左卫里做出多少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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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网络原因使昨天的更新拖到现在才上传,这一章就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不会耽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怎么,他还没答应?”,听了下人的回报,唐成皱眉沉吟了一会儿后恨恨吐出了一句,“老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长安城外距离西城门不远的一处庄子,这是韦播从母亲手上承继的一处别业。因是距离终南山近,长安城外越是靠南的园子越值钱,城内王侯重臣们置办下的庄园也都集中在那个方向,相比之下反倒是北边这一块儿清净的多了。以韦播今日今日的显赫,若非这处庄子是母亲当年留下的遗产,他早就给卖了,然则虽然没卖,但因着这庄子长年派不上什么用场,修缮维护跟不上的结果就是总体看来显得很破落,尤其是最近从这庄子里不时传出鬼故事及吓人的鬼哭声后,原本就破败的庄园益发的没人肯来了。

    这处庄子就是韦播划给唐成的秘密行动大本营,他划拨给唐成的那些人手也是在此集结并做前期的基本培训。唐成等人是五天前进驻的,也就从那天晚上开始,这个庄子在深夜里传出了一声紧过一声的鬼哭,连着几天下来直使周围的百姓提到这个庄子就脸上色变,路过时宁肯绕远道也绝不靠近。

    关前裕三十出头,普普通通的长相下有一副细密谨慎的心思,他就是韦播拨给唐成这些人的头领,见唐成面有不愠,他跟着低声解释道:“这老家伙又臭又硬,属下原是打听到他爱好收集把玩古代刑具,特特禀明将军花费大价钱弄了一副秦二世时咸阳重狱里用的全套刑具,送去时这老家伙明显是动了心,但最终还是没收。此后送宅子,甚或属下把月俸都开到了五十贯,他依旧是个摇头”。

    “你送那副刑具时他说什么了?”。

    “他先是问了属下要请他干吗,后又问了属下的主子是谁,因想着此事机密,他又没正式答应,属下就答的含糊”。

    “是不是他一听完这个就把刑具退给你了?”,见关前裕点头,唐成嘿嘿一笑的点头道:“是了,苏灿自己也知道他那身本事阴郁气太重,拒绝你是为了避祸”。

    唐成所说的这个苏灿乃是四年前从刑部致差后回家安度晚年的一个推官,此人毕生供职于刑部却没破过重案,也没亲手抓过重犯,审理悍匪上也没出过彩,他唯一的专长就在于潜行跟踪及消息打探。年轻的时候他是那些总捕们办重差时必不可少的帮手,后来年纪大了便专攻对新进公差们的训练。最显赫时不仅是刑部,就连大理寺及专办皇差的宗正寺里都多有他的学生,也就是这几年退出刑部后才逐渐被人淡忘。

    唐成之所以费尽心机的要把他弄到手,看中的就是他这一身本事。潜行跟踪,收买刺探等等,这些个收集信息的手段没有一样不是纯技术活儿,而且要求的技术层级还不是一般的高。唐成虽然在后世看过一些谍战资料,但嘴上说个三两句糊弄糊弄人还可以,真要指望他给这些人训练的话门儿都不沾,而这又是整个情报收集工作的基石,连干活的人都没有,还何谈情报信息?

    专业的事情只能交给专业的人来办,而苏灿就是唐成打探后选中的最佳人选。

    “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他学的就是见不得人的本事,还想藏起来,门儿都没有!”,接连去了三趟老头子还不答应,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吧,眼瞅着自己这么多人急等着他来开张,唐成是真急了,“既然苏灿油盐不进,那就从他家人身上下手,儿子、女儿、女婿一个个给我查,我还就不信了,他这些至亲家人里就没有一件自己办不了的为难事儿?”。

    “是”,关前裕答应了一声后正准备去操办时,又被黑着脸的唐成叫住了,“记住了,他就是真没有,你也得想法子帮他们整出一件来”。

    闻言猛然一愣的关前裕瞥了瞥唐成黑沉沉的脸后,弯腰一礼低头去了。

    目送关前裕去远,唐成起身走到窗子边静静的看着外面破败衰瑟的景色,苏灿,老子还非得把你弄来不可。一个在刑部干了一辈子的人还能有多干净?这会儿想远身避祸,靠,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儿?

    唐成在心里发完狠后,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出来,狗日的这暗地里算计人的差事实在是不好干,自打接手这个差事以来,他还没干什么就觉得心理阴暗暴戾了不少。难怪后世里情报机构对招募人员的心理素质如此看重,妈的天天想的都是阴暗事儿,时间长了心理不阴暗才是见鬼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盼就盼着即将发生的这起子连环宫变能赶紧顺利解决了才好,他可没想着要过那种天天睡觉做恶梦,陪家人逛个街都提心吊胆的日子。

    唐成对着窗外一片空旷的园子扩胸展臂的舒展了一会儿筋骨,觉得心里透亮放松下来后才轻咳了一声唤道:“来人”。

    应声而入的是正当值的十七号,唐成没跟他说一句多余的废话,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名单递过去,“也别都在庄子里窝着了,没有新口令下达之前,这些日子你们就两人一组给我盯着这几个府邸,谁去见了他们,他们又去拜会了谁都得清清楚楚的记下来。吩咐下去,这是个死笨活儿,盯的时候都离远点儿,宁可错漏消息也绝不能暴露”。

    十七号静听唐成说完,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开言后,便开口将刚才的口令重复了一遍,及见唐成点头后,十七号如来时一般默默的转身去了。

    做完这件事唐成又找来二号交代了几句后,便叫上来福径直出了园子的后门,循着后门外山林中的小路绕行了约顿饭功夫,最终两人出现在西城外最大的一处义庄里,穿过累累坟头来到守庄人的屋子外后,唐成站定了脚步,来福也没进屋的到房后牵出两匹马来。

    翻身上马,随着两人叩马挥鞭,胯下的健马一声长嘶后奋蹄向长安城奔去。

    唐成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荒凉的义庄,到目前为止他会的可就只有这么多,苏灿要是再不来,这差事就玩不转了。

    来福骑在马上时不时抬头看看唐成,看看又低头,低下头后不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唐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这样的古怪不是一时半刻了,任谁看到他这样子都知道肯定是要有什么话说,但来福自己不开口,唐成也就不去问。平日里唐成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行事委委琐琐,说话吞吞吐吐的,就连李英纨冬天里出去时觉着冷稍稍缩缩身子都要被他提醒的,更别说来福了。

    有事就大大方方的说,你不说我就绝对不问,不惯这毛病。

    唐成两人策马走进长安城后,马根本就骑不成,眼瞅着就是年下,又赶上今个儿天气实在是好,似乎漫长安的百姓都出来了,只把一个朱雀大街拥堵的不堪。

    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一个客居在外的游子来说,眼前这热热闹闹的场面就更是刺激人,唐成虽不至于因自己难以家人团聚就恨不得所有人都亲人离散,但也实在不喜欢看这样的场景。下马之后也无心再趁热闹,牵着马径直回了城中的那处小宅子。

    将马交给门房,眼瞅着唐成已经迈步走进门里时,来福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前一步道:“小的有件事想给大官人说说”。

    “有什么事就说”,唐成放慢了步子,嘴角扬起一个微笑道:“憋不住了吧”。

    “小的这点儿心思怎么瞒得过大官人”,来福涎脸一笑后,扭头看了看左右无人后方才轻声道:“大官人,小的想加入城外庄子的职司”。

    “你想干这个?”,闻言,唐成猛然停住了脚步,他再没料到来福憋了一路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你知不知道他们那是干什么的?”。

    “知道”,见唐成反应这么大,来福还以为他不同意,发急之下忙忙道:“小的跟着也去几天了,就大官人给他们说的话小的都能背,要不大官人你听听”。

    眼瞅着来福真个就要开背,唐成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就别现了”,说话间唐成迈开步子又往前走了好一阵儿后,突然扭头过来向眼巴巴瞅着他的来福问道:“你怎么想到要去干这个?”。

    “大官人这些日子忙活的很,但小的无能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一天天闲着实在难受。再有一个就是小的觉得城外庄子里的差事挺有意思,跟小的性子合适,想着都来劲儿”。

    唐成听到来福的话还真是无语了,离庄前他还抱怨那差事不是人干的,这一转眼就有人抢着要去做,这话儿啊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让我再想想”,撂下这么一句后,唐成再没说什么的直接往二进院子去了。

    回到二进院子里梳洗罢,丫头送来饭食时,唐成就听得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响,随后来福疾步走了进来,“大官人,七织姑娘来了”。

    唐成走到二进院门时,就见着身穿一袭七折洒金裙的七织俏生生的站在院门外笑吟吟的看着他,神情俏皮的她在长安冬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下真是绝美不可方物。

    站在她身后的除了贴身丫头之外,不远处还有六七个店铺伙计打扮的人,每人面前都或多或少的放着些东西。

    在雅正园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尤其是在经过观景亭之事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很是融洽,“你怎么来了?”,唐成走过去接过丫头手里捧着的风氅自自然然的给七织披上,“三九天大意不得,眼瞅着就是年节了,这时候受了风寒你就等着哭吧”。

    “你看看今个儿多好的日头”,七织嘴上这么说,身子却一动没动的任唐成帮他披上了风氅,这一幕只把她的贴身丫鬟看的腹诽不已,刚才怎么劝都不肯听,怎么现在就成了小绵羊?姑娘真是太欺负人了。

    等唐成帮她披好风氅,七织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嘴上却含笑抢白道:“你也知道马上就到年节了?满城里那家不是剪纸挂花灯的往外冒着喜庆气儿,再看看你这儿都冷清成啥了”。

    “孤身客居京城,那儿有过年的心思”,唐成抬头瞅了瞅院子浑不在意道:“人少好吃饭,人多好过年,孤家寡人的费回手儿都不值当”。

    “谁说就你一个人了”,七织一笑,扭头道:“货送到地头了,小青,你去会钞让他们走”。

    吩咐完又一脸满足的看了看伙计们面前摆放的那些东西后,七织转身过来道:“在两市里逛了一上午腿都酸了,唐大官人,客人来了你也该请她进去歇歇脚喝盏茶吧”。

    在二进院落的正房里坐定,唐成吩咐丫头上茶后笑问道:“我最近虽没到雅正园去,但在路上也听行脚儿们说过好几回园子里的生意火爆的很,你这个花魁怎么有时间到我这儿来了?”。

    “花魁怎么了?花魁也得过年吧”,这话刚一说完,对花魁两字当仁不让的七织随即“嗤”的一笑道:“呆瓜,也不瞅瞅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你见着有几个腊月二十六了还来逛园子的?总得等年后的人日节过了才好再来”。

    日怪,后世城市里的娱乐场所不是越到年节越热闹,怎么唐朝反了个儿?

    见唐成脸带疑惑,七织咯咯一笑的放下刚刚接到手的茶盏站起身,煞有其事的挽了挽两臂的袖子后满口豪气对贴身丫头道:“青儿,走,布置院子去,这都二十六了还都是冷冷清清的,在这儿可怎么过年?”。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让人吃惊的事情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要在这儿过年?”。

    “啊”,七织理所当然的摆了摆手,“年前无日了,该忙活的得抓紧。你忙你的,这事儿交给我就成”,说完,不等唐成再说什么,心情大好的七织已踌躇满志的带着小青出了正房。

    直到七织都走出二进院门了,唐成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公子,这位就是夫人吗?”,小声问话的是两个丫头之一的小玉。

    小玉话刚完,唐成还没说什么,旁边的另一个丫头双成已是惊叹出声道:“夫人好漂亮,奴婢瞅着连芙蓉楼的盼盼姑娘都有些比不上她呢!”。

    “你们的夫人在山南东道金州”,唐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后,起身出正屋往七织刚走的方向跟过去。

    二进院子外七织正满脸欢喜的摆弄着上午从两市里买回来的喜庆物件儿,就这么还没有说三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把那些个粗使丫头、小厮都召拢到了身边。

    唐成出来后把七织拉到了一边儿,“你这来的是那一出?实话告诉我,谁让你来的?”。

    “若是面儿上的说法,那就是张明之让我来的。可实打实是我自己想来,要不然他说了也不算”,七织今天的心情实在是很好,饶是唐成刚才问话的语气不太好她也没恼,只两眼灼灼的盯着唐成,“怎么,不欢迎?”。

    看了看双眼亮晶晶的七织,再看看那些个围着一堆物件儿满脸高兴喜庆的下人们,唐成沉吟了一会儿后,转身之间一挥手道:“随你折腾吧”。

    看着唐成像小孩子赌气似的走远,七织忍不住又是一阵儿脆笑,笑过之后转身指着那两个小厮道:“去,把那两盏大红灯笼给我高高的挂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真是个呆瓜

    七织很能折腾!

    自打她来了之后,在高昂兴致的驱使下简直就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虽然其间因不熟悉做家事闹出了些笑话,但像挂红灯、贴剪纸、扫扬尘,送灶神等这些住家户里必然要做的事情还是被她带着下人们一一给办下来了,而且办的很漂亮。

    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功夫,原本冷冷清清的院子就变得花哨热闹起来,虽然布置的时间短,但因着七织的用心,院子里从内到外溢出的年味甚至比许多早就开始准备的邻居们还强。

    唐成前些日子提都没提这事儿,对新主子不熟的丫头小厮们也就没敢多嘴,但大过年的谁不想图个喜庆?而今七织的这一番折腾可真是对了下人们的心思,乐呵呵心甘情愿的听着七织的调遣布置,如此一来自然就很容易打成一片,再加上七织手面阔绰,一高兴了就给下人们打赏,人又长的顶漂亮,所以就这么三两天下来,额滴个神哪,满院子里的人就没一个不叫她好儿的。

    “好住四合舍,殷勤堂上妇。要老婆子我说呀,任那一个宅子都少不得女主人操持,大官人天天早出晚归外面的大事都操不完心,还能料理来这个?就是他有心,也不知道府里该有那些事,这些事又该怎么个安排法儿啊”,灶头杜婆子一边拾掇着为过年准备的羊肉鱼肉,一边笑吟吟对七织道:“七姑娘看老婆子说的对不?乾男坤女,男主外女主内,这是老天爷定下的纲常,想想前几天再看看现在,一个府里要是没个女主人操持着,能行?”。

    灶头杜婆子笑吟吟的说,七织也是笑吟吟的听,听得高兴了甚至还不惜腥膻跑过去给杜婆子帮忙,但对于这些个下人们这几天最关心的事儿确是一句话也没说。

    要说下人们关心的就一件事儿——七织什么时候跟大官人结亲?人漂亮,手面阔绰还和善,对于下人们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母?要是错过她,不一定这府里以后来个什么样难伺候的。

    至于说大官人在老家已经结了亲,啧,这还是个问题?大官人年纪轻轻的就得了韦大将军的器重,这样前程无限的有几个妾室再正常不过了。即便七姑娘不愿做妾室的委屈了自己,那也好办,长安城里的别宅妇多了去,另置宅子另安家,虽然共有一个男人,但别宅妇跟主宅里的夫人不见面,不行礼,两头并大岂不是也好?

    下人们着急打听,甚至连法子都给想好了,但当事的两个人什么都不说,他们身份低微的又怎么好僭越多嘴?但越是如此他们就越好奇,这几天忙活着的同时总是变着法儿的打听试探。

    从外面回府的唐成路过一进院子时,正跟关前裕说着话的他偶一扭头间竟然看到七织在灶房里帮厨,嘴里正说着的话顿时卡住了壳儿。

    吓人,真吓人哪,这个七织到底要干吗?

    “公子……”。

    “嗯,你接着说”,扭头过去又看了正忙活着的七织一眼,被她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惹的一笑后,唐成摇了摇头继续往二进院子走去。

    “七姑娘,大官人回来了”,灶头杜婆子一脸笑的从门外收回了目光,“大官人刚路过咱这门口的时候可是又停步子又笑的,男人的心思,这还不明白嘛”。

    “明白什么?他就是个呆瓜”,七织忍着没扭头,但话音儿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

    唐成却不知道灶房里有这样一场针对他的小讨论,收回心思后他正仔细听着关前裕回报苏灿的事情。

    “那天得了公子的吩咐,属下就开始摸苏灿家人的底细,还真找着了他儿子办不了的一件为难事”,关前裕很兴奋,“苏灿的独子叫苏和,乃是前朝的法科进士,吏部铨选后子承父业进了刑部的比部司,苏和到刑部之后一路顺顺利利的到了主事的位子上后就再也动不了了,前后九年多近十年了,熬走好几任员外郎他也没能升上去,为此苏和憋闷的很,属下打听到苏灿为了此事也曾几度往刑部前任李侍郎府上请见过,但最终都没结果。现今比部司员外郎正好在上个月出缺,据说苏和这些天一直在往本司郎中府上跑”。

    “比部司!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刑部四司里专门负责审核大唐诸衙门钱粮收支的吧”,见关前裕点头,唐成微微笑道:“这可是个肥的流油的好地方啊,这么个地方的佐贰出缺,盯的人肯定少不了。老一,大将军在刑部能说上话吗?”。

    关前裕自然明白唐成的意思,沉吟着答道:“刑部现任的尚书及侍郎都是皇后娘娘亲自点下的,大将军出面的话,这事应当能办”。

    “这就好”,唐成点点头后也没坐下,趴着书案写了一张便笺后让小厮即刻送往抚远大将军府。

    办完这事,唐成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走,咱们去苏老爷子府上走走”。

    “你要出去拜客?”,正端着一盏原汁鸡汤走进来的七织听到这话后顿时道:“先把这盏汤喝了再去”。

    这还是关前裕第一次见七织,为她容光所摄,只看了一眼后便微微偏过头去。

    唐成看着七织送进来的鸡汤,油然想到了在金州家里时李英纨及兰草每每也是如此,心中一暖之下接过汤盏将之一饮而尽。

    “出去记得带上风氅”,七织又嘱咐了一句后,侧身过去道:“来福,去前院西厢里取一份礼盒带上”。

    “带礼盒?”。

    “今个儿都腊月二十八了,这时候去人府上好意思空着手?更别说要拜会的还是个老人,呆瓜!”。

    看着宜嗔宜喜的七织,唐成是彻底无语了,“跑快点儿”,向来福摆了摆手后,他就带着关前裕向外走去。

    路过七织身边时,刚才一直微微偏着头的关前裕忍不住借机又看了七织一眼,及至七织向他展颜一笑后,关前裕遂又低下头去。

    这个女子太漂亮了,简直就是个活妖精!

    “呆瓜带出来的人果然也是呆瓜”,直到目送着唐成出了二进院子看不见之后,嘴角抿着一丝笑的七织这才转身去案几上收拾汤盏。

    ………………………………

    苏灿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老人,普通到你见着他时很难相信这就是天下间最擅长潜行跟踪和信息收集的人,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这种普通才成就了他在这一特定领域的成就?

    将唐成等人让到正屋火笼边坐下后,苏灿捧着一个黑烧陶的茶碗叹声道:“就不说房子和一月五十贯的月俸,单说那套秦二世时的刑具,多少年了都没见着这么完整的东西,我是真想要啊!但想要是一回事,要不要得起又是另一回事,我老了,什么也干不动了,想要也要不起了。害公子白跑了路,老朽实在是抱愧的很”。

    唐成没理会苏灿的叫老,也没跟着这个说下去,那样只能是被他牵着鼻子绕圈子,“苏推官,令郎比部司苏主事满四十了吧?”。

    闻言,苏灿收起了刚才的一脸笑,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但眼神中分明已有了很浓的戒备之意。

    对此唐成只做未见,在火笼上翻烤着手继续浅浅笑道:“这个年龄倒是有些尴尬,放在皇城六部二十四司里来看,四十岁的从五品员外郎还不算什么,但四十岁的主事……”,言至此处,唐成也像苏灿刚才一样的深深一叹,“哎,做官不易呀!熬走一任上官更是难,谁知道他会不会连任?再这么几年磋磨下来,转眼可不就到四十五了,好嘛,终于把上官熬走了,这时候吏部又该嫌你人疲力衰,精力不济了。苏推官你是老刑部,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代六部主事与员外郎之间的区别就如同后世里的正处与副厅一样,看着只有半级之差,但因这半级差别真实反映出的东西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后世里做官的有多少人穷极一生也爬不过这个坎儿。

    与后世官场里存在的县处、地厅,省部级三个区分门槛一样,在唐代官场里七品,五品,三品也是三道坎儿,正是这三个坎将普天下的官儿们分出了高、中、低三等。

    以苏和的年纪,若是能趁这次机会接任员外郎,那他就一步迈进了五品的这个坎儿,从此他的升迁调转吏部就没了直接管辖权,总得天子亲自御笔朱批了才算。也只有到了这一步才算真正有了与本部堂官及佐贰侍郎接触的机会,这也恰恰意味着以后继续升迁的可能。

    但以苏和的年纪若是这次都升不上去,等熬走这一任上官,年纪更大的他也就更没机会了,这也意味着不出现奇迹的话,苏和一生的仕途就算走到头了。

    半级之差,上去了就是一片光明,上不去就是尘埃落定,苏和只有眼前这一次机会。

    等了一会儿见苏灿还是没说话,唐成乃又悠悠声道:“做官不易,为人父母就更难了,小的时候盼着他们平安长大,长大之后又盼着他们能好生念书有个功名,总算是金榜题名有了功名之后,又盼着他能有个光明的前程。这几样里随意那一遭没弄好,当父母的也难安得下心,心思难安,又何谈颐养天年?”。

    唐成一点也没觉着以他如此年纪说出这些话有什么不妥,说完之后照例向苏灿问了一句:“苏推官也是为人父多年的,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灿也像刚才一样没答唐成的话,唐成也不急,只笑眯眯的在火笼上烘烤着手。苏家正房内一时沉寂下来。

    良久之后,房中有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自打唐成开口后一直沉默的苏灿终于说话了,“你要老朽做什么?”。

    “就干苏推官四年前的老本行”。

    “你是谁?老头子这次又是给谁干的?”。

    唐成闻言却没直接回答,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推官真想知道?”。

    “魔怔的老糊涂了”,苏灿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不知道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老一,你现在就回去把那套刑具,房契给苏推官送过来”,唐成交互搓了搓已经烤的暖烘烘的手后站起身来,“年初六皇城各部开衙,但总得过了初七的人日节后才会理事,初八通消息,初九令郎就该履新比部司员外郎了,那么,初十……”。

    “初十老朽就在这正房里等你的车马”。

    “好,爽快”,唐成击节称赏,“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就是帮着训练些人而已,这能有什么罪过?除夕将至,推官且就放宽心好生过个喜庆年吧,顺祝贵府上下人等寿比南山,心想事成”。

    拱手一礼之后,唐成不再停留,迈步出正房而去。

    关前裕刚才提前走了,回去的路上就只剩下唐成与来福两人,依旧是在到了府门前时,来福这回可没再像上次一样吞吞吐吐,“大官人,小的上次禀说的事情不知道大官人可想好了?”。

    “初十等着拜师吧,我给你找的可是这一行里最顶尖的师傅,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了”,如果来福不再问的话,唐成绝不会主动再提起这件事情,但来福既然再次问了,唐成也就没了犹豫,“来福你记着,这是你自己确定的,既然是你自己心甘情愿选的,那以后永远都不要后悔”。

    “小的高兴都来不及,悔什么”,一脸兴奋的来福连连向唐成打拱道:“多谢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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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

    除夕夜到了!

    身份有别,在今晚这个特殊的时候,两个丫头和来福以及七织的贴身侍女都到前院儿跟其他那些个下人们一起守岁去了,守岁家家应未卧,反正今晚再没有睡觉的道理。他们这一去,一时间二进院子里的这间屋子就只剩了唐成与七织两人。

    唐成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并不明亮的天空,新的一年终于要来了,就在这片天空下,这座号称万国之都的黄金之城在新的一年里注定是不会平静的,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而他自己的理想,安危乃至于归期也都被绑在了那必然要发生的一切上。

    从后世一个跟国家大事沾不上半点关系的普通人到一千三百年前政变的直接参与者,穿越的人生真是很奇妙啊!

    “在想什么?”,七织将手里端着的那觞用柏叶泡出的长寿酒递给唐成后,轻声问道。

    “我想也许在决定一个人能做什么事的所有原因里边,最重要的该是位置,即便是一个很普通的人,如果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也能学习着做出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除夕正夜的好日子,想这些干吗?”,七织从窗外没什么看头儿的天空上收回眼神,柔柔声道:“唐成,我冷”。

    “床边有风,赶紧回火笼那边”,说完之后,唐成才意识到七织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我冷,但我不想回去”,手中的酒觞微微的漾荡出酒浆,七织钻进了唐成的怀里。

    “七织,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漂亮,非常漂亮”。

    “嗯”,拖着长长鼻音的回答。

    “另外,我已经离家很久了你知道吗?”。

    七织从唐成怀里微微探出头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跟女人亲近过了,你这样会很危险”。

    “脸皮真厚”,脸上突然多了两抹晕红的七织啐了一口后,竟然又吃吃笑了起来,“我也想说一句话”。

    “什么?”。

    “唐成,你真是个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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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看到书评区有书友反映本书“酸”,我真是个呆瓜,想来想去也没明白这个酸字到底是确指那一方面,特此请教有此感觉的书友解惑,最好能举一二简例说明,以便于额这呆瓜能更好的理解,谢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

    七织是一个漂亮的一塌糊涂的女人,不拘是在扬州还是现在的长安,但凡是见过她的男人里十个至少也有九个幻想过要是能把这个女人压在身下那个啥一回该是怎样的人生惬意。这么个天生妖媚的女人在私室中钻到一个久旷的男人怀里,拖着长长的鼻音说男人是个呆瓜瓜时,这个男人该怎么办?

    难办哪!

    难办也得办。

    一句“呆瓜”让唐成垂下的手圈上了那握柔韧细腻的小腰,这只手一贴上去,偎在男人怀里七织的身子益发的软了,随即刚刚还在叫冷的软身子迅速热了起来。

    “酒”。

    “嗯?”。

    “把我手里的酒拿走”,七织现在所有的话都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没了平时说话的清脆,含含糊糊的还带着些颤音,“呆瓜,还有你自己手里的!”。

    唐成接过她手中的酒觞顺手放在了窗边的几案上,自己手中的却没放下,不仅没放反倒是低头喝了一口。

    双手彻底解放出来的七织顺势就像两条蛇一样围上了唐成的腰,距离上次观景亭之夜二十多天了,七织此刻重又找回了那种让他迷醉的感觉,那种对她有着极强吸引力的安心安定的感觉。

    七织紧紧揽住唐成的腰后,惬意的吐出了一口气,正在她准备闭上眼睛像上次一样用头蹭蹭这个给她带来安心安定感觉的胸膛时,正好看到唐成低下头去喝酒。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饮酒!”,这一刻七织实在是很挫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竟然会如此不解风情,“呆……”。

    这句轻怨薄怒的话仅仅只说了一个字儿,后面的就全被堵住了,随即唐成刚刚喝下的酒就如同山涧流泉一样渗进了七织的嘴里。

    唇齿纠缠,“当”的一声唐成手中的酒觞掉在了地上,青碧色的酒浆流出来缓缓濡湿了七织的提花裙裾却也无人理会,唐成的手由那柔韧的腰肢缓缓逆行而上……

    门外城中,也不知那户人家没等子时到来就开始烧起了爆竹,这么个喜庆的夜晚人的耐性实在有限的很,一家开始后其他人家也就有样学样的烧了起来,很快唐成所在的坊区里“噼啪”的爆竹声响成了一片。

    提花泥金长裙落地的声音及随后的喘息声都被连成片的爆竹声给掩盖了,两条赤脱脱的肉虫在榻上滚动着,滴水成冰的三九天里唐成半个光身子露在外面竟然不觉得冷,而花团锦簇的被子上面的褶皱也越来越多。

    玉砌雕栏花一枝,相逢恰是未开时。娇姿未惯风和雨,分付东君好护持。良久之后,外面的爆竹声越来越响,屋内的喘息声却慢慢的停息了下来。

    “野人”,说话时牵动了身子,满脸轻红尚未褪尽的青红七织忍不住猛一皱眉,“也不知怜惜些”。

    “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唐成边说边伸出手去抚慰她的痛处,全身软瘫在唐成怀里的七织欲推无力便也只能由着他去,只是脸上的轻红很快的就变成了艳红。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唐成手上抚慰不停的轻笑道:“元微之曾说女子最美便是昨夜海棠拭新红的时候,不愧是花丛老手,他这话实在是经验之谈”。

    “脂粉花了,鬓发也乱了还有什么可美的”,七织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甜甜笑容却暴露了她对这句话的受用,“这样的诗都写,这元微之必定是个轻薄无行的放浪子,他是谁?”。

    “元微之元……原是我在山南东道的旧识,说了你也不认识”,幸亏转口转的快,微之是元稹的字,此时这个与白居易齐名的中唐名诗人可还没出生。“不过放浪无行这四个字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噢?”,七织的头在唐成怀里蹭了蹭,“说来听听”。

    “不过是个老套的故事罢了,元微之遇到了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子,开始的时候固然是如胶似漆,及至元微之后来又遇上了新人后,便将前面那女子给始乱终弃了”,嘴里含糊说着,唐成心下想着的却是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名句,以及名妓薛被抛弃后的荒凉心境。

    “晦气!”,啐过之后,七织又道:“那女子后来呢?”。

    “这也是我听说的,跟我说这故事的可没说过女子后来怎样了,只记得她留下了一首名为《春望》的诗”,不等七织再问,唐成自将那首诗念了出来:“风花日渐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七织静静听完后,幽幽一声轻叹道:“诗名《春望》,诗中又说佳期犹渺渺,最后两句虽是怨,但全诗却是怨中生盼,可怜这女子终究是难对那负心人忘情”。

    闻言,还没从元稹与薛涛故事中走出来的唐成随口道:“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真情不易,忘情却更难”,言至此处,唐成猛地停住了话语,继而自嘲的摇了摇头。

    李英纨在金州依门盼归,郑凌意在扬州日日思念,他自己却没顶住诱惑在长安爬上了另一个女人的身子,五十步笑百步,他也不比元稹强到那里去。

    “你在想什么?”,见唐成话说到一半儿停了口,七织出言问道。

    七织的声音很轻,正想着心事的唐成就没听见,等了一会儿不见回答,七织扬起头来看了唐成一眼后,蓦然提高了些音量道:“后悔了?”。

    “悔什么?”。

    “听关关姐说,你跟李……可是琴瑟和谐的很哪”。

    看着一脸醋意的七织,唐成心中直骂自己嘴贱,刚才干嘛要调笑,不调笑自然就不会说到元稹和薛涛,自然也就不会坏了现在的气氛。有些事情肯定是必须得说的,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唐成抬起另一只闲着的手兜住七织扬起的脸蛋,“脱你衣服的是我,把你抱上床的也是我,此前我虽然喝了些酒但一点儿也没醉,我自己头脑清醒做出的事儿,又有什么可悔的?”。

    闻言,七织刚才猛然绷起的脸放松了不少,“这还差不多”。

    “小心眼”,唐成长长的手指按了按七织的脸蛋儿后正色说道:“有些话本不合适现在来说,不过是既然话赶话的赶到了,也就说说吧”。

    七织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唐成,“嗯,你说”。

    “咱们既已如此,我总不能像元微之一样让你没个着落处,明天到张亮府走礼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为你赎身的事儿,我自有钱来办无需你费心。赎身出来之后你就先在此间住着,等我了结了在长安的事情后就带你回山南东道见二老……”。

    唐成说着自己的安排,浑没注意到听着这些的七织脸上最后一丝紧绷也已悄然消失,眼睛虽依旧是刚才那般亮晶晶的,但里面已经有了微微的喜意。

    不等唐成说完,七织打断了他插话道:“你来长安赶考,一回去突然就多了个我,你怎么跟大娘子说?她要是为难我怎么办?”,问完这些,七织盯的唐成更紧了,一双眼睛真是眨都不眨的等着他回答。

    “别这么看我,小心眼珠子瞪出来了”,许是觉得两人间气氛有些闷,唐成调笑了一句略作调节,调笑完后恢复了正色道:“此事自有我来跟英纨说,她要生气我就接着,这事本是我做的不好,不过有一点你尽可以放心,就是英纨想为难人也是由我接着,我断不至于躲在后面看你难受不管”。

    “算你有良心”,说完这句,眼中喜意渐浓的七织猛然“嗤”的一声轻笑出声,“不过,我可没说要赎身嫁给你”。

    闻言一愣的唐成猛的从斜靠着的抱枕上坐正了身子,“嗯?”。

    “赎身嫁做人妇之后,就再没人看我的歌舞了”,七织随着唐成的姿势调整着让自己重新躺进他怀里后悠悠声道:“论歌舞技艺我还赶不上梁盼盼,另外帝都里的琵琶国手我一个都还没请教过,又怎么能走?”。

    “怎么没人看你的歌舞了,莫非我就不是人?”。

    “那不一样,我喜欢的是在挂着许多宫灯的演舞台上歌舞,下面要有很多的观者,唱的好了,舞的好了下面就会有如雷般的彩声,要是唱的不好,下面人理都不会理你,甚至还有人嘲讽乃至喝骂,只有站在这样的演舞台上,我才能没有一点杂念的去歌舞,才能时时想着让自己唱的更好,舞的更好”,七织的声音很轻柔,却也很坚定,“算上今天来这里也才四天,唐成,我都有些念着雅正园的演舞台了!”。

    唐成知道后世里有许多明星喜欢乃至于痴迷华美而又万众瞩目的舞台,以至于退出演艺圈后会十分空虚痛苦,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样想法竟然在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也有,而且还好巧不巧的让他给碰上了。

    前面他还在说着给她的安排,却没想到七织压根儿就没想着要赎身跟他走,前后巨大的反差实在让唐成感觉很没面子,郁郁声道:“我看你前几天布置院子跑个不停,在这里边院子都能听到你在外面的笑声,我还以为你很高兴,原来都是假的”。

    “我是很高兴,这怎么会是假的”,对于唐成阴阳怪气说出的话,七织不仅口中回答,手上也没闲着,顺势就在他腰上重重的捏了一下,捏过之后脸带轻笑的继续道:“这四天我过的很高兴,以后若是得便儿的时候我还想过过这样的日子,但也就是这四天下来也使我明白过来……”。

    唐成攥住了七织作恶的那只手,没好气儿的问道:“明白什么?”。

    “这四天让我明白过来,如果一直让我过这样的日子的话,不成,我真的不成!没有了歌舞,我高兴不起来的”,重又扬起头看着唐成,七织很用力的摇着头,“唐成,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七织口中说出的这些话若是让一个正统的唐朝读书人听了多半会觉得惊世骇俗,但身为一个穿越者,唐成自然明白,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女人天生爱演戏,众人瞩目的华美舞台对她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点都不奇怪,后世里每年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女生动辄以万计,对于那些十几岁的小女生们来说,她们报考这个也并不是人人都想着成名之后能赚大钱,总还有很多是为了一个理想而去的,一个对于舞台很纯粹的理想。

    唐成没再阴阳怪气的说话,郑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我明白,但你想没想过,你总不能一直站在演舞台上歌舞下去吧?”。

    “好哇,等我年老色衰没人看我歌舞的时候你就不要我了?”,总算唐成反应的快,这才没让那只闪电般掐向他腰间的手得逞,七织挣了两下儿没挣脱也只索罢了,“哼,真到了那时侯我就买个宅子,我虽然唱不了也舞不动了,总还可以教别人,等她们再站上演舞台上的时候,别人就知道这是我七织的弟子。你不要我好了不起嘛,我总还有歌舞!”。

    虽然七织的话里带着些小女儿的赌气在里面,但越是赌气说出的话越是心底想法的真实流露,一句句听着她说的这些,唐成真有些动容。即便这是在中国三千年王朝史上最开放的唐朝,从一个他曾经以为被宠坏了的花魁身上听到这样的话依旧是太难得了。

    她从小就开始学习歌舞,进而在演舞台上凭借歌舞获得了一次次的如雷彩声,最后竟至于生出想法要穷其一生也不放弃歌舞,她肯定不知道后世里的“理想”和“独立”是什么意思,但她正无意识的向着这个方向努力。

    就在这一刻,唐成对七织竟油然生出些知己的感觉来,很诡异,却也很真实。

    “你想笑就笑,反正小青早笑惯我了,扬州快活楼的那些姐妹们,甚至就连关关姐也笑我,早就习惯了!你想生气就生气,只是别这样不说话”,七织蹙眉刚说出这句,身子就已被唐成紧紧拥住了,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道:“七织,我现在才发觉自己以前真是小瞧你了”。

    “嗯?”,七织设想过唐成的很多反应,但再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双眼圆睁道:“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七织憋了一会儿,“可是你应该生气呀,雅正园虽然不做那个……但总归也是园子,以前扬州快活楼里若是有姐妹被人点了长陪,时间没到的话,点长陪的人就不会让那姐妹再上演舞台给别的男人瞧”。

    “我可不是那点长陪的,你自己说的没了歌舞你不高兴,天天都不高兴即便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思?瞅什么瞅,咱们现在都坦诚的一丝不挂了,我还骗你干吗?”,唐成伸手在满脸犹疑的七织脸上重重捏了一把后续又道:“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你有这想法,我刚才就是再忍的难受也不会碰你”。

    “我欢喜你,自己愿意把清白身子给你,什么清倌儿不清倌儿的,冲这个来雅正园瞧我的人都走光了才好,我想让他们看的是我的歌舞”,这句话说完,七织竟然推开了唐成的手,人也顺势从他怀里翻到了一边,直到做完这些后,她才气呼呼的开口,“哼,眼见着我在园子里被其他男人瞧着你竟然不生气,唐成,你一点儿都不欢喜我!”。

    七织的反应让唐成彻底傻了,我日……

    女人哪,女人,不管是一千三百年后的,还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总有一些共性的东西能超越时间而恒久长存……

    …………………………………………

    新历才将半纸开,小庭犹聚爆竿灰。依着唐俗,不管之前还是之后烧不烧,但在除夕夜与元正日相交的子时,也即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正时辰,家家户户应当聚在一起共烧爆竹以驱邪恶。但这一晚,唐成在京城的这个居处里燃烧爆竹时却独独的缺了主人。

    其实在计时沙漏中只剩最后一点干沙时,七织的贴身侍女小青曾到二进院子去请过小姐和唐成来前院烧爆竹,但最终回来的却依旧还是她独自一个儿,且脸上还布满了不正常的晕红。

    见到这一幕,下人们没谁再去多问小青什么,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会心而古怪的笑容,也不知谁叫了一句“好事成双,烧爆竹喽”,不多久,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便在前院儿闹闹腾腾的炸响成了一片。

    正月初一是元正,亦被唐人称之为元旦,时俗好在这日相聚庆祝饮酒,并在聚饮中相互庆贺健康长寿,年节里就是再亲的去别人家相聚吃饭时也不好空着手儿,由是走礼从初一早晨就开始了。入乡随俗,唐成早上起来收拾停当后就带着三份礼盒出了门。

    七织比他起的晚些,饶是过了一夜,她走路依旧还是有些不自然。

    由小青服侍着刚梳洗完,就有下人在外面排着队要见七织给她贺春,年前那几天里可有一个下人敢当面找七织要赏钱的?今天早上可好,这些个下人们行礼说完贺春的吉利话儿之后,一个个毫不扭捏的开口讨要喜钱。

    七织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微微晕红着脸给了之后,那些个下人们当即改了口,夫人夫人的不知叫的有多亲热。

    尽管七织从小生活得环境不同,不比一般的闺阁女子那般脸薄,但碰上这场面也依旧是个害羞,“呆瓜的死唐成,准是早算计好了有这事所以才躲的那么快”,七织一边派着喜钱,一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着,只是刚刚嘟囔过后,她却又趁着回身从小青手上接钱的功夫打了打自己的嘴,一年之始的大日子,这个无心的“死”字实在太不吉利。

    呆瓜死唐成现在正走出韦播府,以他现在的身份,这走礼的第一家自然是要到抚远大将军府的,到了之后才知道韦播天没亮的时候就已经上朝去给天子贺春去了。

    跟管家寒暄了着相互说了几句吉利话儿之后,唐成就辞出了,随后他又去了韦睿府上,程序也是一样。

    这两家跑完,唐成放慢了步子,悠悠闲闲的到了张亮府上。

    张亮虽然不用上朝,但他家里也着实热闹,来给他贺春的可不老少。

    见是唐成到了,张亮笑着打发了面前那人后,当即向下人吩咐道:“知会门子一声,再有人来就说我出去走礼了,让他们改日再来”,说完之后,拉着唐成就往外走,“无缺呀,你来的再好没有了,我这脸都笑烂了,走走走,书房里清清静静的说话去,等中午的时候我再好生邀你几大觥”。

    “既然来了,我中午就没想着要走”,唐成笑着道:“不过明之你就不用走礼?”。

    “今天是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去大明宫麟德殿了,至于亲族里我这一支辈份最高,今个儿想走也走不成,改日再说吧”,张亮说着说着拍了拍唐成的肩膀笑道:“无缺你虽然年节里客居京城,但这几日既有佳人在怀,总该能一谴寂寞了。说吧?”。

    “说什么?”。

    “给七织赎身哪”,张亮很是豪气的重重一拍唐成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无缺,你放心,只要你说,为兄我再没个不准的,另外还附送一份大随喜”。

    要是没有七织昨晚那番话,唐成现在还正好顺杆子就上,顺杆子就爬是他拿手儿的本事,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七织既不愿赎身,当下就是想说也不行了,偏她那番话还不好当着张亮说,是以唐成就只是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就此掩了过去。

    张亮只当他还没得手,或者是读书人脸皮薄不好意思,是以嘱咐了两句要给七织赎身随时可以,少年人当风流则风流的话后便也不再就此多说。

    两人在书房里坐定,唐成将近日在韦播手下做的事情给说了,他这儿刚把话说完,就见书房门被一身严正朝服的张湋给推开了,张湋人还没进来,带着怒气的声音已经先到了,“图穷匕见,这回真是图穷匕见了,窦怀贞无德,祝钦明无耻”。

第二百章 朝会三事

    见是张湋进来,张亮当即起身迎了过去,“哥,无缺来了。”

    唐成闻言笑着起身向张湋一拱手道:“见过张大人”。

    进的房来的张湋向唐成还了一礼,脸上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好,我听三殿下及舍弟提到过你多次,都说是少年英才,随意吧”。

    因是要清净说话,张亮就没在书房外留下人,“哥,元正日的大朝会不过是例行文章罢了,还能有什么大事竟至于把你气成这样?”,口中说着,他边将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哼”,张湋将接过递来的茶盏重重往身边的案几上一顿,“怎么没有大事,今天大朝会上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张亮正要说什么时,一边的唐成笑着接过话头儿对他道:“明之,先吩咐厨下送些吃食过来,凡参加大朝会起身就早,起的太早未必就有胃口,这么长时间下来张大人想必也饿了,不拘什么先上着点儿垫补垫补也好。此外,找个人服侍张大人把朝服换下来也是正经,这么一身严严正正的,不说张大人穿着,就是我们看着都觉得累。”

    闻言,张亮抚额自责道:“还是无缺想的周到”,就连张湋也听得笑了笑,“换换衣服是正经,至于吃食嘛,二弟你交代一下不用太费事,来碗热热的汤饼就行,要多放些葱,无缺不说还好,这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就唐成这么一插话的功夫,屋里的气氛好了不少,等张湋换好常服出来后,明显已没了刚才的激动。

    张亮又给他换了一盏热茶递过,“大哥,大朝会上到底出啥事了?”。

    “按朝廷仪典,元正日大朝会上凡群臣贺春之后当是由殿中侍御史奏报天下祥瑞,帝子有德,天降祥瑞以嘉之,这祥瑞历来便是应天子而生,谁敢僭越?可今天倒好,桩桩件件竟全是冲皇后去的”,张湋轻呷了一口茶水后继续道:“先是出自知太史事迦叶志忠的祥瑞,言说其近日在长安城中常听小儿歌谣,这歌谣的头两句便是‘桑条韦也,女时韦也’,可笑,这样的歌谣你二人可曾听过?”。

    小儿歌谣在后世算不得什么,但在中国古代可就了不得了,每逢乱世有朝代更迭时这样的歌谣必定遍天下流传,“十八子”就是一个最有名的例子,因歌谣最易口口传唱,也最被普通百姓信服为天意所诏,是以对于收服民心实是威力巨大。也因此就多有仿造的,久而久之,造童谣就成了譏纬术中很厉害的一个杀招。

    也正是因为如此,历朝历代的朝廷都对此监管甚严,一旦发现有造此歌谣者,即以十大逆之首的谋反罪论处,却没想到这大唐好好地竟然就出了韦皇后的歌谣。

    “哥,这话能当真?”,张亮说了一句后喃喃念起“桑条韦也,女时韦也”这两句歌谣来,历来凡是这样的歌谣都得绕个弯子才能明白它的意思,以此故作高深的拙劣法门愚弄百姓。

    “明之,不用多想了,韦乃是皇后的姓氏,皇后掌蚕桑,桑条韦也这句该是赞颂皇后母仪天下,亲自养蚕,植桑以教导天下妇人,合起来理解就是说皇后贤德已得上苍认可,张大人,未知我解的可对?”,见张湋点头,唐成展颜笑道:“这词儿编的实在拙劣,比之先皇后未建伪朝前就天下传唱的《妩媚娘》可差的远了。”

    “什么词不要紧,重要的便是无缺你这最后一句,先皇后临朝称制之前,《妩媚娘》先已遍传天下,黔首百姓人人争相传唱。今日朝会上那迦叶志忠也进献了十二首《桑韦歌》,奏请传唱天下,陛下……竟然当殿准了!”。

    “韦氏这分明是在试探民心,进而收取民心,陛下……”,张亮后面的话实在无法再说,最终归于兄长刚才的长叹。

    看到他们这样子,唐成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前朝之鉴历历,尔今韦后不过是在照猫画虎而已,如此明显的伎俩方今天子竟然视若未见,当皇帝当到他这份儿上也真是够意思了。

    “不止于此,此后又有韦党将去年宫中传出的五彩祥云旧事给翻了出来,言说皇后衣裙中腾起五彩祥云乃是天降吉兆,应传诏画工据此绘《祥云图》以记之,陛下也准了,并当殿口谕此图成后先在皇城传阅,随后绘制多份遍传天下道州”,张湋越说声音越低沉,“最多不用两月,天下百姓就该尽知皇后娘娘身上出祥瑞了”。

    至此,唐成与张亮彻底无语了,静听张湋继续说道,“祥瑞之事后,韦党继而又上了一本奏章,言元正之日请为陛下及皇后加尊号,照旧是当殿照准,而今陛下已被尊为应天神龙皇帝,皇后则被尊为顺天翊圣皇后”。

    正在这时,下人送来了汤饼,也即后世的手擀面,张亮边亲自接过汤饼递予张湋,边闷闷声道:“好一个天皇天后,与前朝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并称的天皇天后何其相似?”。

    此时读书人吃饭讲究个事不言,寝不语,张湋吃面时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唐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分析着刚才的这些信息,比之刚来长安时听到的那些,韦后的步子明显是越迈越大了。

    借着前废太子宫变之事出现的高层空缺,韦后接连将自己的族人韦温、韦安石、韦巨源及从武三思处接收过来的亲信宗楚客都塞进了政事堂,以至于如今的政事堂中位列宰相的多达七八人,政事堂已是如此,那其他安置到皇城各部寺监的族人更不用提了。经过一年多的调整完成内政的布置后,韦后随即的大动作就是一个多月前的撤换羽林大将,羽林两卫四军的将领在一夜之间悉数尽被撤换。

    一内政,一兵事两边布置,但这相对于整个天下而言,毕竟还都算仅发生在长安的内事,但在这两件事布置完毕后,趁着这次新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韦后正式开始了向外拓展的步伐。原本仅在长安皇宫内传播的皇后祥瑞遍传天下,此时的民间百姓们原本就对这些歌谣符语五彩祥云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免疫力,再加上又是以朝廷的正规渠道传播的,这就为此更添了一份官方色彩的可信度,老百姓就是想不信都不行了。与此同时皇后加天后尊号的诏书再一颁行天下……这不一个活脱脱的唐朝版造神运动嘛!

    以前看历史书中对韦后的评价都不高,有的恨不得把她写成个蠢蛋,但亲自穿越来唐目睹她这一着连着一着,先朝堂再羽林,先内后外的一环连着一环的布置后,唐成对后世史书中的说法真是嗤之以鼻了,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蠢蛋能干的出来?

    现今就看南郊祭天大典了,看韦后的布置,只要参加完这次大典,她头顶上“天命神授”的光环就算在天下臣民面前稳稳当当的套上了,这也意味着她所有的前期布置都已完成,此后什么时候发动……

    靠,早知道会穿越这么一回,后世里就是学历史再不好找工作,上大学的时候也非报这个系不可了!

    眼见着张湋的一碗汤面吃完,唐成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今天朝会上南郊祭天大典的时间定了吗?”。

    放下碗的张湋正要回答,书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随即下人来报,言说三殿下到了。

    “东波,我听王毛仲说你出了朱雀门后往西走了,就知你定是到了明之这儿,果不其然哪”,李隆基含笑向张湋说完后,扭过头来道:“无缺也在这儿,这倒是赶的巧”。

    唐成闻言一笑,张湋答话道:“散朝之后属下见殿下同相王府其他几位殿下结伴而行,知是有事,遂就先走了”。

    “每年一次去给诸位叔父及姑姑们走礼,这事儿有大哥在就行,本王去不去也无碍什么,是以跑了两家后就先溜了”,言至此处,李隆基朗朗一笑的摆手道:“走,屋里说话”。

    因刚才的说及的内容太揪心,唐成三人间的气氛有些沉闷,一身英气的李隆基一来,朗朗一笑之间倒把书房中原本的沉闷气息冲淡了不少。

    自从见面这么长时间以来,唐成见到的李隆基是一个很四海的少壮,每一次见面都能感觉到他的爽朗与真诚,由此唐成又总结出了他的另一个优点,即拥有极强的亲和力。

    李隆基是唐成押上全部身家的投资对象,所以每一次只要有机会见面,唐成总是抓紧机会观察并进行分析,有大志,敢于出头任事,能虚心纳言,再加上极强的亲和力,虽然眼前朝局大势不好,但唐成却通过对李隆基的观察补充了更多的信心。

    经过前朝武则天对李唐宗室的大肆杀戮后,方今老一辈存留下来的不多,且还多是如相王一群安闲保身之辈,唯一一个杰出的太平公主还是个女身。老一辈没指靠了,年轻一辈则多是被幼年目睹的宗族杀伐给吓住了,个个年纪轻轻想的也是如何全身避祸,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在这种情况下,整个皇室两代的男人里面,李隆基确乎是鹤立鸡群式的人物,投资在这个人身上,值了。

    唐成想着这些的时候,张亮轻声问道:“殿下来找属下可是有什么事情?”。

    “本王于近日想安排几场马毬赛,名单嘛自会与东波及幽求等人商议,至于这场地之事就劳明之受累了”。

    “马毬赛”,听到这个名目,唐成随即反应过来李隆基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时打马毬因为天子的喜好与提倡实已成了风靡天下的运动,就连唐成自己在山南上学的时候都跟着练习过。山南已是如此,长安的兴盛就更不待言了。

    大正月里以李隆基的身份若是四处拜会人倒实在不方便,而通过这样的马毬赛与目标交往就正常的多了,在去岁大唐与吐蕃的马毬赛中,大唐以四对十完胜对手,李隆基就是出战的四人之一,他爱打马毬已是京中尽人皆知,别人再说不出个什么来。便是传到韦后耳中,这对李隆基来说也是最好的掩护。

    看似一个不经意的马毬赛竟是一箭双雕的好招儿。

    “是,属下下午就着手办理此事”。

    “好”,李隆基向张亮点了点头后,看着唐成道:“无缺,适才你们在说什么?”。

    “张大人对早间的朝会之事义愤填膺”,唐成笑笑道:“属下则是在问南郊祭天大典的日期可确定了”。

    “定了,就在三月”,李隆基说话间摇了摇头,“去年岁末韦后将此事初交办给礼部时就被人捅了出来,直使整个长安城内物议沸腾,随后此事消弭了一些时日没见提起,本王与诸多官员一样,原还想着是皇后有所顾忌而废弃了这想法,却没想到今天的朝会上竟然一举给定下来了”。

    唐成自然知道那事儿是谁给捅出来的,闻言因就问道:“这么大的事情公主就任其定案了不成?”。

    “公主自不能亲自撕破脸来驳此事,不过她素日交厚的那些文臣也是尽力了,当时朝堂中两方臣子为此事论辩极烈,挡下皇后亚献也非不可能,可惜,最终事情坏在了祝钦明及窦怀贞身上”。

    “窦怀贞无德,祝钦明无耻”说这话的自然是张湋。

    “东波说得好”,提到这两人李隆基也是气儿不打一出来,“要驳此事就只能从礼制上入手,其时双方论辩的焦点也在这里,自三皇五帝以来何曾有以女身参加祭天大典的?这实是韦党致命的短处,可恨那祝钦明为阿谀皇后,跳出来说他曾在翻阅古书时发现远古时朝廷每有大的祭祀,都有皇后参加献祭,是以今次祭天大典韦后也当参加,并助祭天地”。

    “如此大事,口说无凭,他可有实证?”。

    “有,此佞臣分明是早有准备,将书卷都带上了朝堂,不过他所举之例破绽实多,盖因他所引书中说到的皇后参与献祭乃是祭祀祖宗,并非祭祀天地,二者之间实有天渊之别,不过这厮好歹算给韦党找了一个支撑,韦党据此论辩,对手自然不服,双方愈发争论的激烈,说到急处差点没在朝堂上厮打起来。一时僵持不下,陛下乃口诏礼部尚书窦怀贞裁决”。

    言至此处,李隆基仰头之间一声浩叹,“窦怀贞读书人出身,早年声望极高,如今亦是天下共尊的士林领袖之一,因是如此才由他出掌司职教化的礼部尚书一职,见陛下命他裁决,许多臣官都与本王一样心中未尝不喜,孰料……”。

    “孰料窦怀贞竟然捏着鼻子说瞎话,裁决皇后以亚献身份祝祭天地不违礼法,陛下乃就此准其裁决”,接过李隆基的话头,张湋咬牙切齿道:“今日之事一坏于祝钦明,二坏于窦怀贞,尤其是那窦怀贞寡廉鲜耻,为一己之私连孔圣都不认了。自三皇五帝以来何曾有过皇后祭天的?先皇后虽在封禅泰山时担任亚献,却也对祭天大典从未染指,本朝这是第一遭儿”。

    日怪呀,礼部尚书可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还有士林领袖也不是草包能干上的,这窦怀贞既然兼具两种身份,不可能对这事儿真不清楚,但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使他不顾颜面的在朝会中如此表现?想到这里,唐成将眼光自然的投向了李隆基。

    “此中缘由我也是朝会后听了高力士所说才知,昨晚除夕,陛下曾召集了数位大臣进宫饮宴守岁,窦怀贞就是其中之一,也就是在昨晚,正妻早丧的窦怀贞又有了新夫人,且婚礼就是陛下亲自主持的。”

    闻言,张亮恍然道:“美人计?”。

    谁知听到张亮这话后,李隆基既然忍不住满是讥嘲的大笑起来,“明之可曾见过六十多岁满脸皱纹的美人?那新夫人乃是韦后的乳母,窦怀贞就此一跃成了天子皇后的阿奢〈唐人对奶娘丈夫的专称〉,若是私宅里相见,便是天子皇后也得向他行半礼,这就是今天朝堂上窦怀贞如此表现的原因所在”。

    闻言,唐成一笑过后向张湋道:“如此看来今日朝堂之事韦后是早有布置,势在必得的,以今时之朝局便是挡也挡不住,既然明知事不可为,张大人倒尽可豁达些,不值当为这些小人生气”。

    “无缺说的对,东波且放宽心,做好自己的事倒比与这些无耻之辈置气更为有用”,嘴里说着话李隆基已站起身来,“本王中午还要去公主府点卯赴宴,就不多留了,明之,安排马毬赛之事要抓紧了”。

    张亮起身点了点头,随即唐成三人一起送李隆基出书房而去。

    送至府门口,李隆基分明已经上了毡车却又透过窗子向唐成招了招手,“无缺你上来一下,本王有些事刚才忘了交代。”

    唐成诧异的上了毡车,“殿下什么事儿?”。

    “坐下说”,李隆基拍了拍身边的坐榻,等唐成坐下后这才开口道:“自得了你上次那份名录之后,本王的进展快了许多,你的大功无需再多赘言。而今又有一事未知无缺可有办法”。

    “什么事殿下尽管说就是,只要能做到的,属下敢不尽力?”。

    “近来交结左卫中层将领虽颇有收获,然则自二韦兄弟入主羽林以来行事谨慎,处处怀柔,军中将士虽看不起尔等,但恶感也是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士气难以为用啊!宫变事大,动辄便是杀身之祸,若欲鼓动羽林军士参与此事本就不易,再任韦播这般怀柔下去,便是交结了诸多中等将佐也难成事”。

    靠,不能啥事都让我干吧,我又不是个超人!闻言,唐成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声道:“然则殿下有何计较?”。

    “本王正在于葛、陈两位将领商议此事,总之不能让韦播这般轻松统军罢了”。

    “我至今尚未入军,情况不明想什么都是无用,且等人日过了之后再说吧”,兹事体大,卧底又实在危险,对于这样的事情唐成总不能真去奋不顾身,是以话就说的低调含糊。

    投资要尽力是不错,但也不能还没见到成果就先把投资人自己都搭进去了吧!

二百零一章 卧底与反卧底

    当天中午,唐成就留在张亮家吃的饭,酒宴结束之后,要出去张罗马毬赛相关事情的张亮与唐成并肩出府。

    “无缺,自打上午你从三殿下的毡车上下来之后就有些闷闷不乐的,中午饮酒也不尽兴,什么事儿我不问你,不过你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可得直说”。

    扬州相识,再经过金州相见及长安这段日子的相处之后,唐成实已将张亮视为好友,这个人也的确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唐成对着他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明之,我心情的确是不太好,就是感觉累”。

    “累!那就趁这几天好生歇歇,事情要做,身子可也不敢耽搁”,张亮停住步子扭头看着唐成关切的交代了几句后,迈步之间复又一笑道,“不过你做起事来的那股子劲儿我去年可是在金州见识过的,那些日子你天天忙成啥了,见面的时候还不是精神抖擞的,为此都拉赫还跟我说过好几次,怎么?现在比金州还忙?”。

    “那算什么累?”,唐成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说的是这儿,心累”。

    “心累?”。

    “是啊,心累”,唐成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在金州的时候亲眼看着一条路从无到有的在自己手里修起来,想着无数的车马商队会沿着这条路源源不断的前来金州,想着金州就此一天天走向繁华,再想想那些个金州百姓们出行时再不用翻山越岭的,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那条路,有了那条我亲手修起来的路才带来如此多的变化,明之,换了你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还会觉得累?就是累也高兴!”。

    “哪像现在,自打到了长安就算掉到一个烂泥坑里了,掉吧一时也掉不下去,但想爬又爬不起来,身子外面紧紧裹着一层烂泥,整个人在泥坑里糊着,浆着,拖着扯着,拽着缠着,永远也别想痛痛快快的做事,就这么撕来扯去闹腾的精疲力竭之后,再回过脸儿来一想,不过就是窝里斗的穷掐罢了,累个臭死,一个不好还得把命搭上的结果却是于家于国无益,天天过这样的日子还能不累?早知道这样我他娘还不如呆在山南跟于大人一起修路,每天就算累好歹也还知道自己受累的结果是什么”,唐成的声音由越来越快到渐次又归于平静,无奈的一笑后,唐成最终吐出了心中的那股子憋气,“明之,俟这件事情一了,我拔脚就走,这长安城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

    自打认识以来,张亮所见的唐成虽然年纪轻,但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的时候都是一副成竹在胸沉凝自信模样,看着让人很放心也很安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接触的时间长了之后张亮浑然忘记了唐成的年龄,虽然年龄大了十几岁,张亮一直是与唐成平辈论交,且心里也没觉着这样有任何不对。然而就在此刻,张亮终于深切的感受到了唐成的另一面。

    原来他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也有情绪肆意奔涌不加节制的时候,原来他最喜欢的还是实实在在的做事,同时也要实实在在的能看到自己做事后改变的结果。

    “累呀,谁不累,你累,我也累,家兄及三殿下也累。现如今的皇城及宫城就是个大闷酒坛子,但凡谁跟它沾上点边儿就得被闷进去,谁想过这样的日子?不是没办法嘛!要想透气总得把那闷坛子摔破了才行,你我现在干的不就是这事儿?”,张亮放慢了脚步,靠近唐成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我都是读书人出身,幼受孔子遗教,治国平天下都不知跟着夫子念过多少遍,而今还能眼看着后宫乱政,乾纲易主不去尽一份心力?往大了说这是我辈读书人的责任,往小里说这也是成就个人功业最好机会,自古以来有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着这样的机会还没有呢!无缺,适逢斯世,你我生当其时,生当其所,正该一展胸中抱负才是,就是累些也得咬牙忍了,归根结底还是夫子那句老话‘任重而道远,士不可不弘毅’”。

    张亮这一番温言相劝让唐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有很多事情尤其是这种关乎于人生价值和理想追求的东西注定了没办法在一起讨论。想到这里,发泄过后的他也再没了就此话题深说的兴趣。

    唐成无言,见他这闷闷不语的样子,张亮以为他还没从消沉的情绪里走出来,于是呵呵一笑道:“无缺,三殿下跟我说过几次你居功甚大,待此次事成必当厚厚的酬功,介时你必是要被重用的,想走怎么行?”。

    不走?难不成儿还在这儿跳进一个更大的泥塘跟太平公主死磕?干翻韦后李隆基身份变化之后就有实力了,能抽身出来要是再不知道走的话,那简直就是傻逼了,靠,孙子才不走!唐成在心里跟自己发狠的同时,也认可了张亮刚才的一句话,现如今凡是跟皇城宫城沾上边儿的都得被卷进去,想走也走不了。

    既然走不了那就得继续闷着,要想早点畅畅快快的从这泥塘子里脱身,就只能想办法早点把这闷酒坛子给砸破了。

    干,既然没别的路走了,那就狠命拼他娘的!

    张亮感受到唐成的情绪变化后,想着是自己的那番劝诫起了作用,哈哈一笑的重重拍了拍唐成的肩膀给他鼓劲儿。

    张亮用自己的马车将唐成送回了住处,到地方了之后唐成正要下车时却又转身过来,“明之,我倒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了”。

    “你我之间何需一个请字,但说就是”。

    “初六雅正园开业之后七织还要回园子,无论如何你得帮我把她护持住了才行”。

    见唐成郑而重之说出的竟是这事,张亮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是暧昧,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对方还是七织那样的极品,看来三殿下没说错,唐成不是不风流,只是眼光太高罢了。

    “你现在不用下车了”,张亮嘴里说着,手上顺势就将唐成又按回了车中的坐榻上,“我正好要去园子,你顺路跟着去把七织的身契拿上,赶人日节后到万年县衙给她办个放良文书,再由户曹将她的身籍直接挂在你的‘过所’上就成了,她成了你的人后还要我护持什么?至于初六回雅正园,无缺,你妥妥的放心,园子里已经找到新人了,让她安心服侍你就是”。

    “行,我就跟你跑一趟,身契我要了,不过初六她还是得回园子,歌诗演舞什么的跟以前一样,不过还就是刚才那句话,明之,那是你的地头儿,你一定得把她护持好了”。

    “这……无缺,你到底啥意思?”。

    “园子毕竟是刚开业不久,七织又是正火的时候,现在走了也不合适,明之你大方,我也不能只顾着自己吧”,七织那些“离经叛道”的话自然不能对张亮直说,唐成也就打了个花呼哨儿,“白给你留一个台柱子撑场面还不高兴?走吧”。

    辚辚声中,张亮的马车在唐成住处门口停了一会儿后就又折往了雅正园,倒让那一心盼着有客来访后能混几个赏钱的门子失望不已。

    当唐成从雅正园里回来时,刚进二进院子门,正房里的七织已迎了出来,“滑头,你还知道回来!”。

    “昨晚上还是呆瓜,今天就成滑头了?这变化也太快了吧”,因是身契拿的利索,唐成心情好了不少,说笑着在屋里的胡凳上坐下后,反腕之间就将两张厚厚的发黄桑皮纸推到了七织面前。

    “不是滑头你走那么早,让他们……”,一脸笑吟吟的七织话说到这里猛地断了,人也蓦地从胡登上站了起来,“身契?”。

    “你不都拿到手上了,还问我?”,唐成哈哈一笑,“从今天开始,你和小青就是自由身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好彩头吧!”。

    对于一个烟花出身的女子来说,身契到底有多重要根本不用多说,尤其是像七织这样正当红能挣大钱的要想拿回自己的身契就更难,你就是再有钱想买,那也得老板愿意卖摇钱树才行,由是,七织此刻心情的复杂与激荡也就可想而知了,手里拿着那一纸跟命一样贵重的的身契,脸上风云变幻的七织憋了好长时间后才能正常说话,“谁让你赎我的?昨个儿我都说过还要回……”。

    “初六雅正园开业之后你想回去就还回去,我不拘你”,唐成理解七织心里的感受,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接过身契仔细叠好后放进了七织手中,正色和声道:“你想唱就唱,想跳就跳,我已经跟明之说过请她好生护持你,雅正园有相王府在后面撑着,敢来闹事的不多,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

    “嗯”,此时,七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紧紧攥着身契一头扎进了唐成怀里,许久许久之后才突然冒出来一句,“给我赎身花了多少钱?我用私房还你”。

    “那我是不是也要把你这些日子贴出的私房也算算”,唐成搂着七织的手顺着腰肢滑下去后原就是在轻轻的抚摸,此时却重重的捏了一下,“小心眼儿”。

    …………………………………………

    此后几天,这院子里的笑声益发的多了,七织进出之间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而她对唐成的照顾也实在是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灶头杜婆子哪一点儿在家伺候男人的功夫早被七织挖了个底儿掉。至于晚上的闺房香艳旖旎更不必提。

    要说实在有点美中不足的话,就是算安全期及尽量避免让七织怀孕的手段运用上比较麻烦,好在唐成在后世里也算积累下了不少相关经验,不至于出什么漏子。

    笑是能传染的,跟一个天天笑容不断的人在一起心情总会好很多,而和谐的私房生活也有益于调节身心,总而言之,从除夕夜到初六这几天的悠闲生活很好的调整了唐成对现状不满引起的心闷气躁,当初六早上送走一脸不舍却又隐隐期待的七织后,唐成展展胸,扩扩臂就觉得全身松爽,精力充沛。

    “老周,若是有人来访就说我拜客去了”,唐成向门子交代了一句后,转身大步回了后院儿的书房。

    打开书案上锁着的木匣子,里面是一叠纸,这些就是庄子里那些人整个年节间的劳动成果,二十三个人除了留守人员之外,其他人正好被分成十组,而他们的监控对象正是韦播手下羽林左卫万骑军中的十个统兵郎将。

    十个郎将每人近十天的记录,总起来这叠纸张就达百余张之多,唐成将他们细细的理清楚之后便伏案埋头细看起来。

    他最先看的就是葛福顺及陈玄礼两人的记录,这两个可是李隆基在羽林军中的基石力量,由不得唐成不关心。

    仔细的翻看着两人的记录,唐成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随着这记录翻看的越多,他心中的怒气也就积累的越多,而这怒气还有不少是冲着李隆基去的。

    最终将两人的记录全部看完之后,唐成再也忍不住“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扯蛋,太他妈扯蛋了,此前与李隆基见面时苦口婆心一再提醒的话竟然半点效果都没有,看看葛福顺与陈玄礼这两个蠢货都干了什么!

    短短的十天里,他们居然就到刘幽求住处去了三次,另有两次是三人一起在万源楼饮宴,除此之外,这两人好死不死的竟然还往相王府跑了两回,以上这些记录再加上初三初四初五三天的马毬赛,这十天里葛、陈两人几乎就跟相王府长在了一起。

    就是个傻子看到他们这样的举动也该知道两人与相王府的联系该是多么紧密。而再进一步借由刘幽求这条线索,原本隐没在相王及李成器身后的李隆基就露出形迹了。

    制举出身的刘幽求不甘于做一个县尉的小官投靠到李隆基身边,这是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事情,能瞒得了谁?

    跟羽林军中将领有来往交情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来往的如此密切,又是在当前如此敏感的时刻,任谁见着这样的记录能不起疑?

    靠,大家要干的可是提着脑袋的宫变,这两个脑袋被肌肉塞满的蠢货难道连一点警醒的意识都没有?自己一再嘱咐李隆基的事情他竟然就不知道转告两人一声?这一刻,唐成的心里真是充满了愤怒,愤怒于葛、陈的不知收敛,愤怒于李隆基与刘幽求竟然也想不到这一点,更愤怒于自己竟然要跟这些人一起干一件稍有差池就会尸骨无存的事情。

    到底是他们太大意,还是这年头政治斗争中监听监察手段的运用太少太粗疏,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具备谨细的保密意识?

    负手在书房里连转了四五圈儿之后,唐成才慢慢的平静下来,开始想着两个至关重要的事情。葛、陈两人这十天的反常举动有没有别人——尤其是韦党人注意到?关于他两人的这个反常记录要不要报予韦播知道,若是不报,负责监控他们的那四个人怎么处理,他们可是韦播亲手挑选出的亲信。

    尤其是想到后一点时,唐成就觉得心里直窝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想到他亲自交办的第一个任务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端起案几上已经凉下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后,深呼吸一口气的唐成在书案前坐下来陷入了沉思。

    “双成,添茶”,每当唐成在书房时里边就不留一个下人,这是他年前定下的规矩,连来福也不例外,等捧着茶瓯进来的双成添完茶水转身要出去时,脸上毫无半点异色的唐成随口说了一句,“把来福叫进来”。

    两柱香功夫后来福出书房走了,唐成则将葛、陈两人的记录放置一边继续翻看起其它的记录来。

    随后引起他注意的则是另外三个人的记录,这三个人在韦播给他的名录中都被标注为可绝对信任的,但是这三人中的两人在过去的十天里都曾到过韦睿府,至于另一个郎将王标就更诡异了,他竟然分别在年前的腊月二十八和初三两次前往过宗西平家,而且这两次去的时间都是晚上,还都是穿着便服并用风氅裹住了头。这两个细节被七号及九号在记录中特别加以标明。

    起身找出韦播手书的那份名录再次对照了一次名字后,唐成将这三人的记录再次仔细的看了一遍,连一个字都没放过。

    看完后,唐成放下手中的羊毫细笔,捧起已经冰凉的茶盏无意识的看着书案前半开的窗外。

    韦睿是右卫飞骑军的首领,作为左卫万骑郎将的周杉和钱刚去他家里干吗?走礼,或许吧,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说这两个还很好想的话,那王标如此诡异的往宗西平家跑就很让人费解了。

    宗西平与如今政事堂里的宰相宗楚客份属同宗,宗氏与武氏是表亲,在前朝武则天时期显赫起来,武则天死后宗氏家族在朝廷里的人都依附到了武三思门下,宗楚客更成了武三思最为心腹的人之一,位列“五狗”之首。及至武三思死后,宗氏家族开始分崩离析,一部分以宗楚客为代表的投向了韦后,另有几人则因太平公主现在的驸马是武氏族人而与公主府往来密切,记录里的宗西平就是其中之一。

    王标为什么要以如此诡秘的方式与宗西平私见?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宗西平有问题?

    情报太少,资料太少,任唐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就在他提笔往王标的记录上重重的打了个问号时,突然想起年前那晚给李隆基名录时,李隆基曾很吃惊的指着一个人的名字说此人曾在多个场合对韦后颇有微词,没想到他竟然会是韦播的亲信!

    李隆基指着的那个名字就是王标。

    跟李隆基一样,太平公主正也在羽林军中加紧活动,王标就是趁此机会靠过去的反卧底?突然涌起的这个念头让唐成悚然一惊,这要是真的,那李隆基和自己可就全漏了。

    不对,要是真漏了的话韦播又怎会现在还对自己信任?难倒王标是刚刚靠过去的?想到这里唐成安心了不少,是了,上次韦后大规模更换羽林将领时,除了四个主将之外,跟他们关系密切的郎将也都被一起调换到地方府兵中去了,王标等人就是在那次新调换来的,算算时间,他要投靠太平公主的话还真没那么快。

    想清楚这个后唐成放心了不少,但这个隐患实在是大,如今来福不在府中,其他的下人又不敢指靠,唐成当即便收起了桌子上的那些记录拉开门往外走,王标是卧底的消息必须尽快传出去,一旦让他刺探到李隆基与太平公主结盟的消息,就连自己都藏不住了。

    拉开门的唐成正与丫头双成撞了个满怀,小丫头先惊后羞,退后几步脸红红的道:“抚远大将军府派了人来请大官人过去,来人带了轩车在门房里候着”。

    “大将军请我过去?”,闻言,唐成眼角处猛然一抽,心里咯噔一响。

二百零二章 老七,你这手伸的有点太长了吧?

    唐成听了双成的通禀后转身走回书房,站在书案前捧起了茶盏,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悄然扑灭了脏腑间的燥热。

    一盏冷茶喝完,唐成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沉稳,放下茶盏后再不耽搁拿起书案上那叠厚厚的记录大步向外走去。

    到了门房,唐成看到韦播派来的人后,笑着道:“新春大吉!王管家,大将军要见我随意派人传个话就是了,何至于要劳你奔波受累”。

    抚远将军府里有头面的下人几乎没有姓韦的,倒是跟大夫人一样姓王的多。门房里坐着的就是如今在韦播身边最得用的亲信长随王顺,上次也是他给唐成安排的宅子。

    “唐公子大吉!”,王顺笑着回了一句后摇手道:“公子千万别这么喊,我就是老爷身边的长随,离着管家远得很,这要让人听见了可是笑话”。

    看到王顺说话及笑容都很自然,是那种装都装不出来的自然,唐成心里轻松了一点儿,“能让大将军这么信重的人,当管家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笑话什么”,唐成嘴里笑说着当先上了外面的轩车。

    后世里到政府机关办事时,明知道眼前是个科员还是喊科长,看跟着上车的王顺一脸受用,显然后世里的这个小法门在唐朝照样好使。

    轩车里就他们两人,马车跑起来之后,唐成从袖中掏出一张飞票塞进了王顺手里。

    “公子你这是……”。

    “年节的喜庆日子,那有白跑路的道理?”,唐成笑着摆了摆手,“这都是人情之常,王管家妥妥的收了吧”。

    “那就谢过公子了”,王顺正要收起飞票时,一眼看到飞票上的数字后双手猛地一抖,“太多了……这叫我如何敢当?”。

    “王管家天天跟着大将军是见惯大世面的,说这话岂不是笑话我”。

    见唐成给的真心,王顺也就顺势收下,再次道谢时比刚才那句就真诚的多了。

    “谢什么,以后还得是我多谢王管家才是”。

    “我就是个下人长随,能帮上公子什么忙?”,闻言,王顺虽还是笑着,但那正装着飞票的手却已停了下来。

    唐成对此只做未见,“都是给大将军办差,以后我请见时若是机会得便,还请王管家指点几句,就比如王管家随意提点一句将军心情不好,我就可以换个时间再请见,也免得凑上去触了霉头”,见王顺手又活动起来后,唐成笑笑道:“至于其它的,就算我不懂规矩,王管家忠心耿耿的也不至于乱了章法”。

    “唐公子是个明白人”,唐成笑,王顺也笑,笑的很舒心,“刚才老爷吩咐来请公子的时候心情不算差,正与七爷议论着什么马毬赛”。

    “七将军也在!大将军心情好就好,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嘛”,唐成笑着应付王顺,心中念头急转,近日里除了李隆基组织的那场马球赛之外没听说还有其它的,二韦凑在一起说这个事难倒仅仅只是为了兴趣?

    与王顺这也是刚刚接触,许多问题都不能深问,要不吓着他或是引了他的疑心都不好。唐成默默想了一会儿后拿起手中的那叠记录看了起来,还好另五个郎将家的往来记录看着还没什么问题,其中有两个虽然也参加了马毬赛,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这两个就是李隆基在万骑军中想下手的新目标?

    见唐成在翻看记录,王顺也就没再说话,笑眯眯的叉腿坐着闭目养神,今天这趟没白跑,出乎意料的得了一注大财喜,没想到这个唐成手面这么阔,懂门道,有魄力,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能让老爷器重。

    不一时,轩车就到了大将军府。王顺领着唐成一路直接到了韦播的书房。

    “无缺来了,好,来呀,上茶”,见是唐成到了,韦播亲自起身迎了两步安顿着他坐下,看着真是亲热的很了。

    “大将军如此,属下如何敢当?”,客套了一句后,唐成又向一边坐着的韦睿拱了拱手,“见过七将军”。

    “好说好说”,韦睿随手从茶盏边的果盒里拈了一块儿果脯丢进嘴里,漫不在意的开口,“听说如今红遍长安的雅正园头牌七织是在你那儿过的年?唐成,好艳福啊!”。

    “艳福好享,钱可不好花,就为了她,我这带到京里来的家底可是折了一大半儿进去,就这还贴上张明之老大一个人情”,唐成掸了掸身上的衫子,看着韦睿摇头苦笑道:“我是既贴人情又破财,饶是这样也只留了她这几天,今天雅正园一开业人立马儿就走了,现在想想,哎……”。

    这话引得二韦都笑了,唐成也从韦睿处扭头向韦播道:“属下原也有事要请见大将军,这下子凑的倒巧,不知将军召属下来此是为何事?”。

    “过了明天的人日节你也就该出任记事的职司了,叫你来就是为通知你此事,也好早做准备;再者嘛,对于你这新职司还有一些事情要一并交待一下。”

    那边坐着的韦睿听韦播说完后,笑着接过了话头,“唐成,这我可又要恭喜你了,帅账记事是替主将处理一切公文的职司,能把这么重要的职司交给你,五哥对你的信任再不用说,你莫要辜负了才好。只要你好生去做,将来还怕没有一个锦绣前程?”。

    “多谢大人提携”,唐成起身后,收了笑容一脸严肃的向韦播行了一礼,铿锵有力的沉声道:“属下敢不效死?”。

    “好,我信得过你,其他那些要交待的杂事等午后再说不晚”,韦播笑着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唐成坐下说话,“关前裕他们年节都没怎么在家,他们屋里人可没少在夫人面前学嘴诉苦,听说是你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闻言,唐成真是无语了,一个李隆基是这样,又一个韦播还是这样,一再嘱咐过干这样的事情要保密,看他这样子分明是已经告知过韦睿了。

    “他们可跟家人说了是干什么差事?”。

    “那倒是没有。倒是夫人啰嗦的不行,催着让我找你问问”。

    “是我给他们安排的任务”,唐成点点头,没说话的看了看屋里侍候的下人。

    韦睿的反应速度的确是比韦播快的多了,瞬间就明白了唐成的意思,“你们都下去吧”。

    见下人都退了出去后,唐成将带来的那叠记录递给了韦播,“这是左卫万骑诸位郎将十天里的往来记录,一日一记绝无疏漏,属下想请见将军正是为此”。

    “噢”,韦播大感兴趣的接过那叠记录之后当即便翻阅起来,但翻了不一会儿,他就被上面单调的一条条记录看烦了,这东西枯燥的很,数量又多,除非静下心来仔细分析,否则就这样随手翻翻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这些记录想必你早就看过的吧,说说”。

    韦播刚将记录放在身边的案几上,已被韦睿顺手拿了过去,只不过他看的可比韦播仔细的多。

    “属下通过分析这些记录发现了一些问题想提请将军注意”,唐成嘴里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韦睿的手。

    “你说”。

    “十位郎将中最反常的就是王标王郎将,短短十天的时间里他曾两度前往与镇国公主府关系极近的宗西平府,且去的时间都是在天色黑定之后,出行时还都换了便装并有意用风氅裹身,形迹十分隐秘可疑,若非七号九号对他看得紧,极有可能还发现不了”。

    “竟有这事?”,闻报,韦播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踪影,“啪”重重一拍身边的案几骂道:“这个王八羔子”。

    眼角的余光中,唐成看到韦睿手上抖了抖,随即他从那叠记录中抬起头来看了看韦播,又看了看唐成,分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开口。

    唐成心底一笑,脸色沉凝的走到韦睿身边,“借用”。

    从韦睿手中接过那叠记录时,唐成清清楚楚见到他正在翻看的恰好是葛福顺与陈玄礼两人的记录。

    唐成在府门前下车整理记录时有意识将葛、陈两人的监控记录放在了最中间,这么短的时间,要说韦睿是信手翻到的,那也太巧合了吧?就在这一刻,唐成再没有犹豫的打定了主意,这两人的记录不仅要说,而且还必须不加保留的说。

    唐成从韦睿手中接过记录并向他笑了笑后,转身到了韦播身边,找出记载着王标异常的两条记录递给了韦播,“将军请看,尤其是后面七号和九号的标注”。

    这些人都是韦播亲手挑给唐成的,他还有什么不相信的,看过之后,韦播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上发青,捏着记录的手上青筋明显凸起。

    “五哥莫要生气,兴许这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韦睿含含糊糊的劝了一句后向唐成道:“可还有什么异常?”。

    “葛福顺与陈玄礼两位郎将这十天里也颇有异常”,眼角余光见到韦睿眼神一缩,唐成终于确定了一点,葛、陈两人的举动果然也被他注意到了。

    闻言,韦播面无表情的沉声道:“说”。

    “十天时间里,葛、陈两人先后两次结伴去过与相王府关系密切的刘幽求家,并与刘幽求三次在外面酒肆聚会;除此之外,在年二十八,即王标私见宗西平当日,葛、陈到过相王府并在除夕次日的元正节又去过一次,初三初四初五,两人又全程参加了由相王府主持的马毬赛”,言至此处,唐成停顿了片刻后道:“综上所述,属下以为葛、陈两人与相王府来往过于密切,请将军加以注意”。

    韦播听完葛、陈两人的事情后,什么都没说的侧身过去看了看韦睿。

    “好,无缺果然是干才,短短十天就能发现这么多事来,尤其是葛、陈两人的记录倒比我那属下报上来的还细,五哥,我还真有些后悔当日不该把他给了你,有这么个臂助在,军中之事何愁不能了如指掌?”,韦睿起身绕着唐成走了一圈后突然道:“若是本将军没记错的话,雅正园张亮也与相王府颇有渊源吧”。

    “明之是明之,相王是相王,对属下有旧恩的是张明之”,唐成迎着韦睿的目光,语调跟刚才毫无变化,“张明之与属下是私情,大将军交办的是公事,某虽不才,但既得大将军如此信重,则公私分明四字不敢有一日或忘”。

    有刚才的事实垫底儿,唐成这番话说的韦播脸色好了不少,韦睿伸手重重一拍唐成的肩膀,“说的好,有这份心在,你的前程我都敢替五哥给你保了。”

    韦睿说完之后也没再坐,“五哥,弟弟走了,中午在弟弟府上的也都是宗族,没什么外人,就一起吃个酒又能怎的?要不五哥你再想想!我这都亲自来请了,就当是给弟弟个面子”。

    “此事无缺来前我就跟你说过,不去就是不去”,韦播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起身送韦睿出去了。

    等韦播再回来时已经是两柱香之后了,算算时间他兄弟两人在外面该是说了不少话。

    “无缺,做的好”,韦播的话却引来唐成躬身一礼,“属下能力有限,监察军中之事还请将军再谋合适人选”。

    “唐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事别人都没做过,让我找谁换手儿”,唐成突如其来的这一出让韦播有些不高兴,“怎么,本将军委屈了你不成?”。

    “是”,唐成对韦播沉下来的脸视若未见,理直气壮道:“年前接手时,属下曾向将军进言监控之事最重一个密字,将军当日也答应过属下必当保密,但如今不过十日,此事不仅七将军知道,就连夫人也在动问,如此,以属下浅薄之才实在难以再承担此事,还请将军另觅贤才”。

    听唐成说到这个,韦播颇有些尴尬,“这……他们也不是什么外人,啊,无缺莫要太在意”。

    “觥筹交错之间,内闱闲话之时,自古以来多少秘密就是这样传出去的。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这等大事一旦传出,且不说诸位郎将会对属下恨之入骨,便是对将军也会离心离德,若真是如此就是弄巧成拙,属下万死莫辞”。

    韦播是真心诚意想办好这个差事的,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句听得他悚然一惊,“本将军疏忽了,此事我再不会告知第四人,就是夫人和老七那儿我也必将严加叮嘱。无缺的意思我已明白,你就安心去办吧”。

    饶是如此,唐成也不就此退让,“敢请将军立誓”。

    面对唐成异乎寻常的认真,韦播不仅没生气,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你呀你呀,笑过之后,韦播还真立了誓约,“怎样?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唐时去古未远,鬼神之说甚为兴盛,誓约不像后世那样不被人当回事。至此,紧绷着脸的唐成终于笑了出来,“属下僭越,还请将军莫怪”。

    “怪你什么”,韦播满带欣赏的拍了拍唐成后叹息声道:“若是万骑诸将士都能像你这样对公事认真,本将军又何愁办不好差事”。

    唐成闻言笑笑后问道:“将军,年节里钱刚与周杉两位郎将可来府上拜会过?”。

    “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

    见唐成有些吞吞吐吐的,韦播又追问了一句,“有什么就说”。

    “属下就是随便问问”,唐成随手拿起那叠记录翻到他两人初三的那天,“钱郎将与周郎将曾于初三去七将军府上拜会过,属下想着他们既然到了七将军府,必定也是要来大将军府的。但这上面却没记载,属下就想着是十一号和十三号监控不力。因就随口问问以作求证,如此处罚起他们时也好让他们心服口服”。

    听着唐成的解释,看着那两条记录的韦播脸色沉了沉。

    唐成没看韦播的脸色,继续道:“根据这十天来看,属下想对葛福顺,陈玄礼及王标三人加强监控,过两天苏灿就能抵任,有他这刑部老手儿指点,属下有信心必能从这三人身上挖出些东西来,尤其是王标。”

    “把王标的监控撤了吧,他的事由老七负责”。

    “啊”,唐成闻言一“愣”,随即什么也没问的点头道:“是”。

    唐成越是不问,韦播越是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属下被别人管着,即便那个别人再亲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何况还有另一个很看重的属下当面。

    想着王标的事情直到唐成发现异常后老七才跟自己解释,再看看手中关于钱刚及周杉的这两条记录,一个此前没怎么在意的想法突然涌上了韦播的心头。

    老七,你这手伸的有点太长了吧?

    ……………………

    PS:诚恳呼吁:

    诸位书友同好们,如果你觉得本书有问题,不管是主线、节奏、语言、人物形象等等等等,大问题小问题不论,只要是你觉得不好的都请不吝时间在书评区反映出来,看过大家的意见之后,我会发一个单章对大家的意见做一个反馈。

    对于大家提的意见,该坚持的我会坚持,并在反馈中说明为什么要坚持这样做;目前做的不好的地方会积极改正,同样在反馈时说明前面没做好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这本书是我的,也是你们的,诚恳拜托!

二百零三章 说!

    在韦播的府邸门口,唐成静静站了一会儿长吐了两口气后这才迈步向台阶下走去。

    这一趟表面看来是风平浪静,但内中包含的风险却的确是不少,毫无疑问,葛福顺与陈玄礼在过去十天里与相王府的过度接近明显早就被韦睿注意到了,而且看样子在自己到来之前韦睿就已经将这件事告知了韦播,如果在刚才的汇报中刻意避开这个的话,即便侥幸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也必将失去韦播的信任。

    王标隐秘与宗西平接触都能发现,而葛、陈两人如此明显的异常却没注意到,这样的说辞二韦能相信?

    一旦失去了韦播的信任,那此前做的那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

    “搞个球的秘密工作”,自语声中唐成狠狠的啐了一口,他现在还真有些后悔当日的一时冲动了,这玩意儿就是个双刃剑,现在还没伤人先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此前唐成还颇为自己遇事时能沉稳,有静气而自诩,周围接触的人也多有称赏他这一优点的,但此时再回顾一下今天从开始看记录之后的一系列表现,从开始时的愤怒失态再到后来的心虚紧张,虽然有惊无险的应付下来了,但唐成自己却明明白白的知道,葛、陈那一关过的实在是险,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差。

    只是事到如今已成骑虎之势,就是想下也不可能了,还是那句话,既然退不了,那就咬紧牙往前冲吧。

    当晚,雅正园开业时唐成带着来福去了一趟,停留的时间不长,看完七织的歌舞后就回去了,而这当中他与张亮的见面也没刻意瞒人,一切都是在半开的雅阁门里正常进行的。

    初六过去,初七的人日节后,皇城各部寺监开始正常理事,说是正常理事也就是个虚头儿,这一天到衙之后大家相互道个好说几句吉利话,再就着年节的见闻聊聊天也就把日子打发过去了,人情之常年年如此的下来,大家也就习惯了在初八日里肯定是没什么正经事儿办的。但既然有习惯,那也就有例外,今年的例外就发生在刑部。

    刑部下辖四司,最牛叉的当然是主司刑部司,主司下来,要说油水最大、下到地方道州最被人当爷供的就数掌管着各衙门钱粮收支审核权的比部司了,这其中的道理不说大家也明白。这么个肥的冒油的地处出缺了员外郎,在刑部里那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多少主事们眼睛红的滴血的盯在这儿。

    就为年前一个多月还没把新人选定下来,许多个有心思的主事们过去几天的年节里可真是掏家底儿,跑断腿儿的忙活,按照老刑部们的固有经验,这事既然年前没个了结,那年后的短时间里它肯定也了结不了。

    这次他们经验主义的猜测完全错了,还是那句话,有习惯就有例外,刑部最不该有什么事儿的初八正日里,出缺达月余之久的比部司员外郎人选被确定了,而这个人还是此前最不被人看好,苦争了七八年都没能上去半步的主事苏灿。

    正自闲聊问好说吉利话儿的刑部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鸦雀无声,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会放在初八日办?怎么会是苏灿?片刻的集体沉默过后就是议论蜂起,咸鱼翻身,嘿,这回可算是真真儿子的见识到了。

    就在刑部衙门里对苏灿接任比部司员外郎议论纷纷,惊诧莫名时。羽林左卫万骑军的帅帐里,众郎将及那些个功曹参军、录事参军等人正在听着韦播对记事唐成的绍介。

    虽然记事的位置重要,但他毕竟连个官儿都不算,不过就是一流外九等中的吏员罢了,以前的新记事上任谁不是低调的来,这个新来的贼厮鸟唐成可好,万骑军新一年中的第一次升帐,大将军干的第一件事儿居然就是给他做绍介。

    看着唐成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再看看韦播眼神里对他的欣赏,郎将们也好,参军们也好,顿时就对这小白脸没了好印象,他娘的,对韦播咱们都尿不起,更别说你这小吏的记事了。

    论理说大家以后都是同事了,加之又有主将如此倾力绍介,按着行规在绍介完后其他人总该对新人表示下亲热,即便是心里再瞧不起这小白脸儿,冲着主将大人的面子也得如此啊,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也是人情之常,再没什么好说的。

    可惜,在唐成于万骑军中的第一次露面里,与韦播一反常规的倾情绍介比起来,部将们的表现实在是冷淡的让人汗颜,除了几个有意靠向韦播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即便是唐成主动含笑上前一一拱手寒暄时,这些个郎将及参军们都还有些爱理不理的。

    眼前上演了这么一出儿,先不说唐成,直把韦播看的是面如锅底,额头上青筋直暴,这些人冷落的是唐成,但实打实是在打他这个大将军的脸哪!

    惯的,这都是给惯出来的,怀柔怀柔,怀到最后这帮孙子愣是蹬鼻子上脸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

    帐下这一群白眼狼如此表现让韦播感觉自己在唐成面前真是把面子彻底掉光了,但饶是他心中怒火直冒,却也只能咬牙忍了,怀柔,怀柔……

    脸上表情无比尴尬的唐成看到韦播脸色越来越黑,心底差点没笑出来,好,这群丘八太会配合了,来来来,再冷落些,对,就是这样,任我笑的再灿烂也别露半个好脸色,这还不够,最好连拱手礼都不用还……

    终于,这次让双方都无比难受的见面结束了,开头不好,后面的事情自然也好不起来,结果就是万骑军新年来的第一次升帐很快的就草草结束了。

    韦播的脸色使任何一位下属都不愿意留下来触霉头,就连按惯例应当呈报分管事务的参军们都退了出去暂避风头,一时间硕大的帅账内就只剩韦播与唐成两人。

    韦播脸色黑沉,唐成脸上则满是尴尬,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还是韦播先开了口,“无缺,今天的事情是本将军措置不当,让你受委屈了”。

    “属下就是个不入流品的吏员,受些尴尬算不得什么”,唐成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属下实为将军忧”。

    看了看高踞帅案一言不发的韦播,唐成续又道:“即便属下身份再低微,既然是将军绍介,则列位郎将及参军便不当如此,观他们适才所为,鄙薄属下是小,蔑视将军事大,若军中现状如此而不加整饬,长此以往属下怕万一有事之时,万骑军难为将军所用”。

    韦播手中紧紧捏着主帅玉符,“无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骑军比不得其它呀”。

    在韦播不甘的述说里,唐成明白了这一支万骑的特殊之处,这是大唐最为特殊的一支军队,早在隋末李氏于晋阳起兵争夺天下时,后来的太宗皇帝李世民亲手挑选组建了一支由百人组成的贴身骑射卫队,号称百骑。这些人全是由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官奴隶及少数民族奴隶中挑选而出,所以对改变他们命运,给予他们荣耀前程的李世民忠心耿耿,实是到了死而后已的地步。在随后的争霸天下乃至于到后来的玄武门之变中立下了赫赫功勋。

    李世民即位之后,百骑开始扩军,就连服装也换成了普天下独一份儿的虎纹衣及豹纹马鞍,但是百骑虽然规模扩大,服饰也发生了变化,甚至待遇比之以前也有了大幅提高,但有两点却始终没变,第一,招募新兵的方式不变,所有的万骑普通军士悉数是从奴隶中招募血性武勇者补入;第二点则是万骑始终与皇帝寸步不离。从太宗朝开始一直到现在,几十年下来,只要是天子离开宫城,不管是狩猎还是出城避暑,贴身护卫的一定是万骑,从无例外。长安城中虽然不止一支军事力量,但只有万骑才是真正的贴身侍卫,也是皇帝身边的最后一道防线,从某个层面上说,控制了万骑就等于控制了皇帝。

    特殊的历史,特殊的地位以及特殊的兵源造就了特殊的万骑军,这支军队本身的个性太强,就使得新统帅驯服他们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在这么一支特殊的军队面前,品级背景爵位这些东西都变得不好使了,而这也就是如今韦播处境尴尬的根源。

    “可惜,这不是边军,更不是镇军哪”,韦播最后的这句话说的有点气短。凭借他的背景和来头,换了一支别的军队他何至于还要受这气,压也把那些丘八们压趴下了。

    天下第一军哪,难怪韦后要把他最信得过的韦播派到这里来。

    唐成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会儿,“不知将军的统兵方略是什么?”。

    “安抚怀柔吧”,说到这四个字时韦播也满是不甘与无奈,自打姑母从房州重返长安之后,这几年他何曾受过什么气?自打到万骑军中上任以来,可是把这几年没受的气都给补上了,甚至还有富余。但气归气,毕竟是三十多的人了,韦播总还知道些大局为重的道理,“万骑毕竟比不得其它,安抚怀柔着好歹别让他们出什么岔子,由此无缺你的那份职差就重要的很了,把这些人给我盯紧喽”。

    “份内的事情属下一定会办好”,唐成点了点头,“然则属下以为将军一味怀柔安抚怕也不是成法”。

    “嗯?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接说”。

    “是”,唐成踱步到了韦播的帅案边轻声道:“皇后娘娘派将军来此,一是信重,另外总还有借重的意思,如今朝廷中对皇后娘娘心怀不满之徒实不在少数,一个疏忽不到之处……前朝阿武子〈唐代宫廷对武则天的蔑称〉何等显赫,最终也难免被张柬之五人领兵逼宫,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如今朝局将军比属下明白,有些事不能不防啊”。

    迎着韦播突如其来的灼灼目光,唐成神色不变的继续道:“若是长安城中仅有万骑及飞骑两军,将军行安抚怀柔之策自然不错,只要这两军不出问题,有心人便是想做大逆不道之事也不可得。但是现今城中除了羽林两卫四军之外尚有数万从京畿道各州抽调来轮防的府兵,这些人来源不一,品流复杂,将军敢保他们不会受人蛊惑收买?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皇后娘娘最可依仗的还是将军统兵勤王保驾,若到那时万骑却不听调遣又将如何?”。

    韦后的想法,韦后的处境,如今朝堂中的斗争韦播都清清楚楚,加上大唐又是个有宫变传统的,唐成所言实在不能算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的危言耸听,这番话直说得韦播神色连变,“你的意思是?”。

    “既然身为万骑统帅,将军就必须牢牢控制住万骑”,唐成重重一拳砸在了帅案上,“事涉朝政宗族气运,万事不可有半点侥幸之心,现在未雨绸缪总比将来措手不及好。这是从大处说,牢牢控制住万骑就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此外,做好这个也是将军建立自身功业之必须,将军前途无量,出掌一任羽林焉能平平而去?若然如此,将来封侯拜相之时难免遭人闲话”。

    唐成这番话字字句句怎么听都是在为韦播为皇后娘娘打算,由不得韦播不心动,“无缺所说本将军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万骑毕竟比不得其它,说来容易做来却难”。

    “有心做事,事事不难。万骑再骄纵强硬,总还是朝廷的军队,总还要朝廷的供养”,唐成嘿嘿冷笑道:“将军整顿军队乃份内职司,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你的意思是?”。

    “统军之道归根结底不过赏罚二字,当抚则抚,当罚则罚,是将军一展虎威的时候了”,唐成言语激昂的又往帅案前跨了一步,“便是适才,设若将军一展虎威,诸将安敢如此放肆?”。

    “将是兵之胆,这些人又是直接统军的,措置不当只恐……”,韦播连连摇头道:“统军之要以安定为先,不可,不可”。

    日啊,这个韦播还真不好糊弄,唐成心底叹息了一声后,词锋半点不退道:“若是将军觉得先措处将领不妥,那普通军士呢?”。

    “普通军士?”。

    “是”,唐成讥讽一笑道:“这些普通军士不过都是些奴隶崽子罢了,若非朝廷恩典将其录入万骑,便是被打死也可不问,如此身份还凭什么骄纵跋扈?属下请将军从明日开始,对全军将士有功则赏,有过重罚,非如此不足以树威权,将领不好轻动,这些普通军士还怕什么,出缺一个,遍长安不知有多少官奴隶眼睛滴血的盼着补进来”。

    赏功罚过,当一个真正的万骑主将,唐成的话对韦播实在有莫大的诱惑力,但与此同时,三叔及老七求稳求安的告诫也清晰浮现,一时让性格本就优柔的韦播好生难以决断,左思右想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三叔的告诫占了上风,“万骑毕竟不同……”。

    再次听到这句话,唐成恨不得跳脚。

    “将军”,唐成急退两步,躬身下去拱手一个长礼,“威权不立,诸令不行,将军实不能再一味怀柔下去了”。这句话说的真是悲愤苍凉到了极点,“将军若是怕乱了全军,那咱们就先从小处着手,择一郎将部下军士试行如何?若是试行的好,再逐一推广全军,若真有不妥当处也乱不了大局”。

    至此,韦播一再担心的事情唐成都替他考虑到了,再没个拒绝的道理,“准了”,坐在帅案上看着一脸忧思的唐成,韦播心里实也是感动的很,万骑军中毕竟只有他对自己是一片赤诚啊!“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功曹参军田双湖为人圆滑不堪此任。然则无缺以为此事由谁具体操办才好?”。

    “为将军分忧义不容辞”,唐成挺胸拔背,铿锵声道:“属下愿往”。

    …………………………

    韦播选定的试验范围是郎将赵朴一部,计议一定之后,他便命帐外当值的校尉将赵朴召了过来,言明从明日开始唐记事将前往他军中督促军纪。

    “唐记事乃是代表本帅前往你部督促军纪的,赵郎将还需好生配合才是”,相貌堂堂的韦播板起脸时还真有几分将军之威,看着跟往日有些不一样的韦播,赵朴领命之后冷冷的看了唐成一眼。

    小白脸儿的兔相公,肯定是在记老子刚才对他的冷落之仇,想下绊子整我,有你好受的!

    赵朴眼神冷冷的过来,唐成笑眯眯的还过去。我他妈就是来捣乱的,还怕你个丘八糙货!

    当天下午,赵朴所部千人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翁仲大帅派了一个姓唐的小白脸儿要来督促他们的军纪,而整个万骑军中就只有他们这一部有这个待遇。

    由奴隶到如今人人羡慕的羽林万骑,天子亲卫。大唐第一军的军士们由极度自卑到极度自傲,他们的性格脾性实在不是一般的复杂,这些年来他们早被皇家安抚恩宠惯了的,如今突然要上紧箍咒,一时有谁乐意的,更别说这次还只是针对他们这一千人。这些人从心底里连韦播都瞧不起,更别说名不见经传的小白脸儿唐成了,他来?算个球?这个消息一传下来,赵朴部当真是群情激奋,且等着吧……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久负盛名的德福酒肆内,包下了最大一间雅阁的唐成正在宴客,宴请的客人里除了那两个拨给他的功曹录事之外,其他的十二条大汉都是从韦播贴身侍卫队里选出的凶狠之辈。

    这十二人无一不是膀大腰圆,跟他们在一起衬的唐成愈发身量颀长,至于那两个功曹录事更是显得跟小鸡子一样了。

    酒至半酣,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子都不下二十个了,连着唐成一起,有一个算一个的每人脸上都起了红通通的酒晕。

    “该说的老子都说了,要镇住这些王八操的混人就只有一个字儿,狠!他们敢动拳咱们就得敢拔刀,要没这个狠劲儿将军交代的差事就别想办下来,现在老子再问一句,有谁没种的现在就说,不寒碜。要是现在不说,到时候该狠的又狠不起来,老子不管那些个丘八,先他娘就得剁了你”,灌凉水一样将一大觞酒倒进喉咙,手中的酒觞“蓬”的一下砸在了杯盘狼藉的案几上,唐成一脚踩着胡凳,充血的两眼狼一样紧盯着对面那十二条大汉,“说!”。

二百零四章 想造反诛灭九族是吧,来,老子今天就成全了你们

    正月初十日,也就是跟那些个膀大腰圆的护卫们喝完酒的第二天早晨,唐成起的挺早。

    “来福,你今天不用跟着我了,等一会儿关前裕到了你就跟着他去接苏灿”,唐成动了动胳膊以方便双成和小玉服侍他穿衣,眼睛却是盯在来福身上,“既然是你自己想学的,那就跟着苏灿下苦功,好好学一门本事将来也就有了造化的余地”。

    来福闻言点头如捣蒜,“小的一定拼着劲儿学”。

    唐成点了点头,向正准备给他着外衫的双成说了句“等等”后,摆手向来福吩咐道:“去,把上次在东市买的那身鱼鳞内甲给我找来”。

    来福听到这话猛然一愣,捧着那身鱼鳞内甲递过来的时候将唐成好一番打量,“大官人,今个儿小的还是跟你一起”。

    双成接过鱼鳞内甲时双手猛的一沉,唐成穿好鱼鳞内甲后这才向来福淡淡的说了一句,“滚你的,该干嘛干嘛去”。

    知道自家大官人的脾性,来福也没敢再磨缠,一步两回头的走了,唐成穿好外衫梳洗罢,就着热乎乎的面鱼儿一连吃了两个胡饼后这才惬意的摸摸肚子站起身来。

    小玉送上的热乎乎茶水只喝了两口,门子进来禀说大将军府的护卫们到了,正在门口等候。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他妈的活着就得折腾”,唐成自语着站起身,走出房门时已是面色如铁。

    到大门口翻身上马,什么话都没说,静静的将十二个护卫扫视了一遍后,唐成猛一挥手,当先驰去。

    十三匹健马奔驰起来五十二只马蹄铁敲打在青石路面上,天色尚未全亮的街道上顿时就传出一片疾风骤雨般的声响,偶有早起的行人诧异的寻声过来,乍一看到十三张紧绷咬牙的脸后几乎是本能的立即躲开了眼神,直到那十几骑从面前过去后他们才又忙忙的探头观看,今个儿日子不吉啊,京城里不定什么地方又要出事喽!

    从门前的坊路转入朱雀大街后,唐成一马当先率领马队直出城门而去。

    长安城外十余里处有一片硕大的空旷之地,这块地方就是万骑操练骑射的演武场,每天除了那些轮班到朱雀门及皇城当值的万骑军士之外,其余人等均需来此训练。

    当唐成来到演武场时,昨晚那两个功曹录事已经在此等候,一个拿着簿子,另一个手上提着计时的沙漏,也许是天太早风太寒的缘故,这两个有些瑟瑟发抖的功曹录事脸上一片青白。

    除了栅门口一队值守的兵士之外,硕大的演武场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直到唐成来到赵朴部训练的那片场地上勒马站定时,天光方才由青变白。

    唐成从功曹录事手中接过沙漏架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随后既没说话也没怎么动,看着跟个雕像似的,身后十二个护卫无声的紧了紧身上的铠甲,顺了顺腰间的弯刀,随后又往风氅遮蔽的身后摸了摸,随着他们的动作带起一边细碎的铁器撞击声,只听得两个录事嘴唇忍不住又抖了抖。

    狗日的,早知道军中会来这么个二百五,年节走礼的时候说死也要给田双湖拿厚点儿,这鬼差事那儿他妈是人干的!

    渐渐的远处有了一点儿声响,初开始时这声响却小,但很快的声响就越来越大,最终当声响已经合成了低沉压抑的夏日隐雷之声后,远处的那面万骑军飞虎旗已清晰可见。

    即便是勒马小跑,近万骑兵一起行军还是壮观的很,唐成策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略高的小丘,由此向下望去,一片鲜艳的虎纹斑斓如潮水般涌来,震撼的场面让人心胸也为之一阔,与此同时,脊柱上也自然而然的有一股热流不可遏止的向上窜起来。

    没过多久万骑大队就到了,随后便是分兵进驻不同的训练场,虽然行进途中不许说话,但每一支路过唐成等人的队伍都用眼色和脸色表达着他们的不满,一张张桀骜不驯的脸,一声声冷哼源源不断的传来,甚或还有许多军士刻意在路过这一段儿时牵缰引马踏起阵阵尘灰。

    当马队全部过完时,十二个护卫身上原本擦得亮可鉴人的皮甲已被尘灰覆满,看来颇是狼狈,唐成及两个录事功曹也不比他们好多少。

    将涌上喉咙的咳嗽强压下去,任身上布满灰尘的唐成一脸平静的看着下面最后到达的赵朴部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个赵朴终究还是没胆子带领属下集体糙事儿,唐成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既然这个赵朴还担心自己的官位,那今天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正在这时,那两个功曹再也忍不住灰尘趴在马上咳嗽了起来,一咳之后就越来越厉害,身子也在马鞍上扭来扭去,见状,那些个刚刚归位的赵朴部军士“哄”的一下齐声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很夸张,手上也不停地指指点点。

    这一刻,唐成这十五人混然成了他们的笑柄。

    “给老子忍住了”,听着身后越来越粗重的鼻息声,唐成低声吼了一句,“有他们笑不出来的时候!”。

    赵朴没过来,唐成也没下去跟他寒暄,只是静静的看着马鞍上计时的沙漏。

    眼瞅着沙漏中最后一粒沙也漏下去后,唐成沉声道:“点人!”。

    很快,两个功曹录事的计数结果就出来了,“回唐录事,赵郎将部共有万骑二十队,实到十八队,出缺两队”。

    唐朝军制中最小的单位就是队,类似于后世军队中“班”的建制,一队五十人,设队正一名统领,出缺两队也就是缺了一百人。

    “一百人”,玩味了一下这个数字,唐成笑了笑,不多不少,看来这明显是刻意为之了。

    也就在此时,就听演武场最外面的栅栏门处传来一阵泼剌剌的马蹄声,数百骑战马正风驰电掣而来,进入大栅栏门后这些战马如刚才一般分流,其中有两股整齐的马队笔直而来。

    当此之时,赵朴部军士谁也无心训练,看看那些正在奔驰的来骑再看看唐成,眼神就这样交互的转来转去。

    “走”,手心发热的唐成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轻轻一叩马腹当先向下而去。

    当此之时,不仅是赵朴部九百军士,附近但凡能看到这一块儿的羽林军士谁也没了心思准备训练,一双双眼睛齐唰唰的都盯了过来。

    众人瞩目之中,一脸平静的唐成带着身后的十四人挡在了来骑与赵朴大队之间。

    眼前唐成就挡在前面,那疾驰之中的百人队伍依旧没有减速,就这样快速的狂奔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头看清楚了,很快连马背上的骑兵长相都看的清清楚楚了,这些马队依旧没有停步,这一刻,周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这百余骑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

    “啊”的一声失声惊叫,那两个功曹录事再也受不得来骑强大的冲锋气势,拨马一偏向旁边让过去。

    让来骑和其他万骑军士非常失望的是,顶在最前面一身儒服的唐成任胯下的健马如何不安的扭动,他只是紧紧拽住缰绳动也不动。

    他既没躲,更没跑!

    见到这一幕,同样是一脸紧张的赵朴紧紧蹙住了眉头。

    恰在此时,就见来骑中领头的骑兵猛的单拳高举,在一片整齐的长嘶声中,呈冲锋阵型的健马几乎是同时两腿腾空,在左右间距不到两个马身的缝隙中调整着急停下来。

    又一股灰尘腾起直向唐成等人扑来,灰尘过去之后,刚才冲锋而来的百骑已经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两队与唐成对面而立,正面距离他最近的那个对正,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两个多马身。

    吓着了,唐成这回可是真吓着了,而这种惊吓与他骨子里的那股子劲儿融合之后就变成了熊熊而起的愤怒,将不断微微发抖的腿紧紧贴上马腹,任灰尘遮盖住有些发白的脸色,唐成声音愈发的低沉了,“张录事,依军法,操训延迟该如何处断?”。

    见冲锋而来的马队停稳之后,两个录事功曹才又靠了过来,被点到的那人看了看唐成,又看了看对面后,低头道:“延迟不到两刻,军士鞭十,领军者倍之”。

    “一人要伺候十来人,这可是个力气活!”,唐成咬牙一笑,扭头高声道:“弟兄们加把劲儿,别让人小瞧了”。

    应声响起的是一声整齐的暴喝。

    “这次是本将拘管不严,还请唐记事看在本将的面子上,就记在下次吧?”,这时候,郎将赵朴终于出面了。

    “赵郎将,我说过,领兵训练打仗是你的事,我不管”,唐成冷脸轻轻的摇动着手中的马鞭,“但督促及执行军纪是我的事儿,你也别管”。

    在部下面前让唐成给了个没脸,赵朴脸上又青又红煞是好看。

    管他个鸟,唐成手中的马鞭猛然一挥,“执行”。

    话音未落,早就憋的难受的亲卫们从风氅后抽出一条乌油长鞭就扑了过去。

    “谁敢?”,与唐成迎面而立的队正一把抓住护卫伸来扯他的手后暴喝道。

    “呦,是谁一脚没踩严,冒出个你来充大头!抗拒军法可是一等重罪,按律当重仗八十后革出万骑,怎么,现在万骑的饭没你以前的好吃?”,唐成的话像刀子一样刻在那队正的心中,出身奴隶这可是他们最大的禁忌,碰都碰不得的,还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那队正脸上猛然一红,另一只手已青筋暴起的向鞍勾上挂着的制氏单钩矛伸去。

    他这只手刚动,早有准备的护卫们反手处就从背后抽出另一件物事来,瞬时之间,十二柄专门配属高级将领的黄桦弩已将那队正看的死死。这么近的距离内,天下再无一件利器能快得过由将作监亲制的弩弓。

    一变刚起,二变复生,那队正身后的万骑军士见护卫们亮了弩弓,顿时也抄起了家伙,尤其是最后那几个贼厮更是张弓搭箭紧紧瞄住了唐成。

    被人这样用箭指着,唐成身上的汗毛都乍起来了。

    想讹诈老子,操你二大爷的,唐成骨子里的狠劲儿在这一刻被全然激发了起来,瞅都不瞅对面的这些丘八,扭过头来向身边的赵朴嘿嘿冷笑道:“赵郎将带的好兵,抗拒军法在先,持械意图造反在后,想造反诛灭九族是吧,来,老子今天就成全了你们”。

    这时候谁还管是不是,造反这帽子最好使,先撂过去再说。

    情势发展太快,这一刻赵朴肠子都悔青了,昨晚安排这么一出儿的时候就是想着要给唐成一个下马威,最好的效果就是把他给轰走。想找老子的不自在,你还嫩点儿!在他想来唐成那小白脸被马队一冲即便不吓得软瘫如泥也得抱头鼠窜,如此以来还有什么脸在队伍面前执行军纪?即便他能顶过来,这晚到的可是百十号人,他还真把百十号人一起打了鞭子不成?

    谁知道这个唐成虽然穿着读书人的衣裳,却根本不像个读书人,活是个二百五,转眼之间情势就成了这样,听到“造反”两个字儿,赵朴激灵灵一抖,刚才被呛之后发狠要冷眼旁观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

    造反肯定是够不上的,但唐成占着理,他这个主将又在场的情况下军中发生了哗变,结果自不用说,第一个没跑儿的就是他。

    赵朴甚至都没顾上说话,拨马先挡在了唐成前面,“放肆,还不都把军器放下”。

    在赵朴的弹压之下,那些个军士们放下了手中的军器,不等他再说什么,勒马站在赵朴身后的唐成一挥鞭子,“拖下马,执行”。

    双手紧攥成拳的队正第一个被拖了下来,护卫们对他一点都没客气,三下五去二就把他扒成了个光脊梁。

    “我是一军郎将……”赵朴刚说出这么句话就被唐成挡住了,“赵郎将,我说过监督执行军纪是我的事情,你别管”,眼见着翻身下马的赵朴正往队正走去,唐成挥了挥马鞭,“来呀,把赵大人扶到一边歇息”。

    赵朴终究还是没有当众阻碍军纪的执行。

    “啪”的一声,乌油鞭子抽到那队正身上时发出的声响竟出乎唐成意料的清脆,“嗯,没见血?”,直到片刻之后队正背上渗出血丝后,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一记鞭子不仅是抽在那名队正身上,活像是整个周围所有的万骑都挨了鞭子一样,场面一时安静的有些窒息,万骑军士的目光从队正移到护卫,再到赵朴最后定格在了唐成身上,那股子不甘的劲头儿三里地之外都感觉的到。

    高踞马上的唐成寸步不让,眼神冷冷的扫过周遭的万骑,间或一声不屑的冷笑,直使人听的发狂。

    一圈对视回来后,唐成目光落回了乌油鞭子,只不过他的心思却没在这里。

    嗯,看来还得再找韦播要点儿人加强身边的护卫力量,以后行事要注意控制着节奏,别让这伙子丘八操蛋给提前爆发出来了。

    李隆基呀李隆基,老子为了你可真是鞠躬尽瘁了,将来回报的时候可别让我寒心才好!

    啪啪的鞭打声在静寂的演武场上单调而枯燥的重复,一百人总共一千零二十鞭一个没漏,一鞭没少,间中夹杂的是护卫们疲累的粗重喘息声,唐成基本没说话,只是在对刚才拿箭指着他的那几个军士执行军纪时,他才哼了哼道:“别惜力气”。

二百零五章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唐成没说错,今天的执行军纪的确是个力气活儿,等把那两队晚到的军士逐一鞭完之后,十二个护卫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没办法呀,刚才他们真是太尽力了,不过累虽然是累,但这些个护卫们却是累的舒爽。

    痛快,太他妈痛快了!他们本都是韦播府中的下人,老爷接任新职之后将他们从府里、庄子里选出来做了贴身护卫,从去年到羽林军以来,这些个万骑军士连主子都不太看得起,更别说他们这些贴身护卫了,由此受气憋气实在不是一天两天了。

    今天,这股子憋气终于酣畅淋漓的出了个干净,自打到羽林军以来,这些护卫们从没觉得有那一天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

    爽!

    唐成带来的人还是太少,不仅累还耗时间,前前后后的时间算起来,军纪执行完后花费了不下半个时辰。

    事情办完,唐成特意策马过去看了看那几个“重点照顾”对象后,这才向一边儿站着的赵朴一拱手道:“多谢赵大人配合,我的差事办完了,郎将请”。

    唐成前面那句话差点没把赵朴气的吐出血来,“唐成,抚远大将军面前我再跟你说话,老子跟你没完”。

    “粗鄙”,闻言,正带着护卫重回小丘的唐成头也没回的摇了摇马鞭,“放马过来,我等着”。

    整个事情了结,上了小丘站定之后,唐成才觉得后背猛然一凉,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心处竟然浸满了冷汗。

    静静的站了许久等后怕的心情平复之后,唐成这才有心思左看看那一百个被抬到一边照顾的军士,右看看这边的训练,耳朵里间或还听两句身后护卫们兴奋地议论。

    看看小丘上下这些鞭打和被鞭打的都是一副眼睛充血的亢奋模样,后世的SM理论果然没错呀,鞭打的确是能让人兴奋!

    要说那些个被鞭的也的确是硬骨头,被打之后竟不肯回营房安置,不仅如此,训练结束时这些人居然还都是骑着自己的马走的,尽管他们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一样流个不停,但那腰板子挺的可还真是直。

    在训练结束后收拢的万骑队伍里,这一百人简直跟打了大胜仗的英雄一样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注目礼。跟他们比起来,唐成等人的待遇一点也不差,只不过是眼神儿里的意思不一样罢了。

    “挺胸、收腹、抬头”,唐成向护卫们低声喝道:“都把精气神儿给我抖起来”。

    猛然一挥马鞭,唐成不再等万骑大队收拢,带着十二个挺胸凸肚的护卫当先疾奔而去。

    一路打马直回左卫万骑帅帐,一行人此时的姿态与早晨走时的紧张全然不同,功成意满处恰似打了一个大胜仗,连带着催马的声音都昂扬的很,直让路上的行人闪避不迭,观望不已。唐成刚到帅帐没一会儿,带着几个亲随的赵朴就到了。

    随后,万骑帅帐之中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说争吵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大着喉咙吼的其实只有赵朴一个人,他的攻击对象唐成始终是意态沉稳,言语平和的侃侃说理。

    自打韦播上任以来,帅帐里有大动静儿的时候就少,而以往即便是出现这种情况大家也知道是主将大人憋不住火又在自己跟自己置气了,像眼前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少见的很,一时间附近功曹里的录事,值守的军士,从皇城里换防下来的军将们都按捺不住往帅帐这边凑着听热闹。

    对于这些轻手轻脚来听壁角的同僚袍泽们,帐外当值的校尉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他们凑上来,而那些个在帐外另一侧轮值的韦播私人护卫也反常的没有加以干涉,何止是不加干涉,看他们那样子真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放进去让他们好好听。破天荒头一次啊,这些个一直以来都是灰头土脸的护卫们满脸放光,头都差点儿仰到天上去。

    再然后,听壁角的人就知道了那个刚刚发生的爆炸性消息,羽林军被打了,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两队一百人在演武场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马上扯下来执行了军纪,乍一听清楚怎么回事,这些人四目相对惊诧莫名,多少年了,羽林军什么时候发生过这事?一百人,这可是整整的一百人哪!

    惊完之后再听赵朴与唐成之间的理论,众人更觉羞愤,丢人,太丢人了,论辩锋之利,同样是奴隶出身的赵朴跟唐成之间的差别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事儿本就是唐成占着理,此番火力全开之下,词锋之锐,用语之刁钻刻薄,论辩时气度之冷静沉稳实是无懈可击,跟他这表现比起来,一味只知道以大嗓门压人的赵朴简直就成了一个小丑,听得其他那些羽林们脸皮里火辣辣的。

    与之相反的是那些护卫们脸上的光亮越来越盛,三不汁儿看看这些人,感觉那叫一个舒坦,想要自取其辱,大爷成全你们!

    实力悬殊巨大,场面呈现一边倒态势的论辩没能持续多久就以赵朴摔帘子走人而告终,至此,心中偷笑的护卫们立时板起脸来赶人了,此后就该是老爷和唐公子密商事宜了,岂能还让这些孙子们听?

    “这次的事情……”,仅有两人的帅帐内,韦播的声音有些五心不定的飘忽,“虽说是那些军士们有违军纪在先,但毕竟他们迟延的辰光少,人数又多,无缺,你这行事也太操切了”。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好是两队人一起晚来,除这两队之外,整个赵朴部竟再无一人迟延。而且迟延的时间也跟掐好了一样偏就晚了那么一小会儿,大将军睿智,岂能看不出这是明显的刻意为之?”,在这个时候,唐成半步都不能让,既然韦播是个优柔的性子,那他就得借着任何一个机会给他强化,“若是今天晚一会儿不处断,明天这些个跋扈们就会再晚一会儿;今天一百人不处断,明天五十人也就执行不起来了,若然如此,不到三五日这次任务就会无疾而终,介时属下成了笑柄倒没什么,若是连累到将军也跟着成了……”。

    言至此处,唐成顿了顿后语重心长的沉声道:“今天这些人就是在试探,这试探面儿上看来是冲着属下,其根底却是在试探将军整顿万骑的决心,也是在试探将军的威权。两军相逢勇者胜,第一步尤为重要,退一步后面就得步步退,那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属下前往赵朴部监督军纪原是大将军的军令,这次军令可以阳奉阴违,那大将军以后再发布军令安能指望令行禁止?唯有从现在开始,从这次开始就让他们知道大将军的军令不容违背,否则必受重处,异日军令到处方能凛遵不悖。也正是于此之中,将军威权必将一日重逾一日”。

    “你说的这些道理本将军何尝不知”,韦播只觉得这会儿心里很乱,唐成的话的确有道理,但三叔和老七的一再告诫也同样有道理,“只是……”。

    “大将军所虑者惟恐激起军变以致万骑不稳,但有了方才之事,属下窃以为将军不必太过忧虑于此”,唐成上前两步到了帅案边目光灼灼的看着韦播,“属下这次是在演武场全军面前处断的那一百个军士,整个过程中持续时间长达半个时辰,如此长的时间里,自赵朴以下无一人敢出面阻挡军纪执行,由此,将军看出了什么?”。

    唐成这几句话实在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韦播猛然抬起头来。

    “万骑跋扈,言过其实!”,唐成语气异常坚定,“方今并非乱世,万骑再显赫总还是靠朝廷供养,诸将有谁不在意自己的官位?众军士谁又不怕被万骑开革?将军,这些个丘八一旦被开革,回去可是要做奴隶的!即便他们自己能不在乎这些,指着他们吃饭的家人能不在意?他们敢不为家人着想?”,嘿嘿一声讥嘲冷笑,“人只要有个怕头儿,任他再跋扈暴躁也就不足为惧了。将军手握万骑权柄,诸将升迁调转,众军士留与不留皆出自将军一言而决,如此万骑还有何可惧?方才鞭责赵朴部就是显证,这些人不过就是一戳就倒的纸老虎罢了”。

    随着唐成自信沉稳语调的诉说,韦播的鼻息慢慢粗重起来,等唐成说完,他却没有立时说话,从帅案后站起身来负手绕室而行,只看脸上神色变化分明是心中斗争激烈。

    恰在这时,就见帅帐的门上一动,一脸急色的韦睿走了进来。

    “这消息才多一会儿?来得好快”,唐成心里刚冒出这么句话,见到他的韦睿已经先发了难,“百十人的万骑说打就打,引得军中群情激愤,唐成你好大的胆子!”。

    韦睿语气和脸色都不善,唐成任他指责,一句话也没辩解,只是扭头之间看了韦播一眼。

    “混账东西”,韦睿是真气狠了,走到唐成身前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等自入职以来的安抚怀柔之功就毁在你这个混账行子手上”。

    见韦睿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直闯进自己帅帐中指着自己的心腹鼻子大骂,韦播本就烦躁的心顿时起了一股无名火,“老七,监督执行军纪是我让唐成去的,那我是不是混账行子?”。

    “五哥你……”,韦睿扭头看了韦播一眼后,猛地向唐成一挥袖子,“滚出去”。

    唐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牙齿咬了又咬最终没顶韦睿一句,冷声向韦播拱手一礼:“大将军,属下告退”,说完,看也没看韦睿一眼,转身径直出帅帐去了。

    “五哥你看看,看看他这样子”,本就心下直冒火的韦睿被唐成这样子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厮竟是个忘恩负义的狗才”。

    “老七,当初是谁说唐成是个有心气儿的读书人,对他比不得其他下人要以礼相待?”,韦播冷哼一声,“想想你自己刚才怎么对他的”。

    连着这两句话听得韦睿一愣,这才几天没见哪,怎么五哥跟换了个人一样……

    你二大爷的,改天不抽烂你的嘴你就记不得今天说的这话!憋着一肚子火的唐成刚走出帅帐没几步,蓦然就听身后隐隐传出韦播盛怒的声音道:“韦睿你记好了,本将军才是万骑主将,怎么带兵还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唐成听到这句话,恰似三伏天里吃了个冰镇西瓜,连带着刚才的火气都消了不少!雄起吧,韦播!论在韦皇后面前的宠幸,韦睿在你面前就是个渣!

    虽然刻意的放慢了脚步,但后面的声音却再也听不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该是韦睿又在拿话哄韦播了。

    哎!韦播终究还是性格太过优柔,耳根子也软,费劲哪!

    唐成心里叹息了一句,向正冲他笑的灿烂的护卫回了个笑脸儿后迈步去了。

    他倒没去太远的地方,而是寻着到了那些个护卫轮值休息时的差房,以韦播的品秩,贴身护卫可用一队五十人,一应花费自有朝廷支付。此时除了那些正在当值的护卫之外,其他几十人都聚拢在一起,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十多个护卫正高门大嗓绘声绘色的说着早晨的事情。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唐公子看着斯斯文文一个读书人竟然有这么大胆子,整整两队万骑一路冲锋过来啊,那气势,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都吓得双腿直打颤,唐公子愣是动都没动,他可是顶在最前面的”。

    “这算什么!”,不等那个眉飞色舞的护卫啧舌,旁边已另有护卫迫不及待的接口过去,“后来那个措大队正乍刺儿,兄弟们刚把黄桦弩掏出来,他手下可就炸窝子了,日他奶奶的,几十把单钩矛‘噌’的一声就亮起来了,你们是没经过那阵势,三四把溜光的单钩矛指着你,那会儿老子心都凉完了,只想着今天得交代在这儿。好嘛,唐公子一个文弱书生,七八支箭指着他都没眨眼,只当没看见一样话音儿颤都没颤的扭过头去扔了一顶造反的大帽子,生生把赵朴给挤兑住了,你们是没见着赵朴那夯货连滚带爬挡在唐公子面前的架势,哈哈,解气,太他娘解气了”。

    这边厢笑声未起,就又听另一个护卫跟得了风寒一样阴阳怪气的哼着鼻子突然来了一句:“别惜力气啊!”,学完之后,这货先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扯着喉咙叫道:“要说今个儿最畅快的还得数这句,唐公子这句刚一出来,被我鞭打的那夯货差一点没吐血出来,干,当了这么长时候孙子,老子今天可算实打实的爽了一回,跟着唐公子干活就俩字,有劲!”。

    “这些个夯货可是跋扈的很,大家也得小心着他们下黑手报复”,唐成笑着走进了差房,“大家都是同历艰险的兄弟,不管伤了谁,我这心里可都不好过”。

    见是唐成进来,众护卫们顿时散开将他围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甚是热闹。

    唐成一一含笑作答,只看他现在的表情任谁也不相信这是刚刚受了气的。

    “怕,我也是人,怎么不怕?不过大将军对我是有知遇之恩的,这恩情我能不报?怎么报?套句酸秀才们的话来说就是士为知己者死!既然来了军中,我跟兄弟们的心思都一样,不能眼瞅着大将军受了这伙子操蛋丘八们的气。怕又怎得?七尺高汉子戳在这儿,你就是把老子肉剐了骨头砸断,老子还有气,是真男人该他娘硬气的时候就是明知道掉脑袋也不能怂了”。

    自打穿越以来,这是唐成第一次在众多人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说粗话,但护卫们还就吃这个调调儿,唐成说的慷慨激昂,护卫们听得是热血上涌,彩声如雷。

    这胆识,这忠心,老爷没找错人,唐成就是个有骨气明白知恩图报的。

    表完忠心,慷慨激昂的说完,唐成开始声音和煦的温言告诫那些个护卫们要小心自己的安全,虽然受罚的万骑军士不顾无法承受的后果,从戒备森严的营房中脱身出来在繁华的长安街道上下黑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那怕有任何一点儿可能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一点是唐成早就想到的,是以说的就份外恳切,只让那十二个护卫心里听的热乎乎的,其他那些个护卫也实在是觉得跟着这样的领头人一起办差,就是累些苦些也真是值了。

    好言一句暖人心,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合适不合适还不就看一份心!

    随后唐成话锋一转说到了此前万骑的跋扈,说到了大将军的前程就是兄弟们自己的前程,不管于公于私咱们都得维护住大将军的威权,断然不能让一群操蛋丘八蹬鼻子上脸惹的大将军遭人耻笑无能。先是鼓动完后,复又开始取笑今早挨打万骑军士们的丑态,归根结底一句话:这些个万骑都是一戳就倒的纸老虎,咱们硬他们就软,咱们再硬些他们就得爬下。

    干,就他娘这么干了!

    见众护卫意气昂扬的连连点头,唐成笑的很舒心,此时像韦播这等背景的豪门外戚,本府家人再加上庄客佃户什么的动辄数以千计,像前隋那个杨素家人都上万了,能在这么些人里被挑出来做随身护卫,铁定得是信得过的身边人,他们日常跟韦播在一起的时间可比自己和韦睿多多了,只要这些人同样认同这一理念,就等于韦播天天都在受熏陶。

    越是性格优柔的人越容易受身边小环境的影响。

    韦播不是耳根子软嘛,韦老七不是想要控制他嘛,来,我就跟你试试火儿。

    唐成与护卫们越说越是投机,浑然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有一个帅帐外正当值的护卫过来找说大将军传见,他这才颇有些依依不舍的走了。

    唐成知道这些当值护卫是跟韦播形影不离的,出了差房后低声问道:“大将军找我什么事?”。

    对唐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值护卫一点没隐瞒,左右看看后低声道:“刚才大将军听了七爷的劝去看望安抚那两队受了鞭打的军士,偏偏那些个措大的夯货不识抬举……”,后面的话当值护卫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虽然他没说完,唐成也全都明白了,肯定是那些个被打的军士没给韦播好脸色,至于其中原因已经无需再说。

    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差点要仰天长啸了,啥叫天随人愿,这就是!

    进了帅帐却没见着韦睿,唐成正自诧异时,蓦然就听韦播猛的一拍帅案恨声道:“威权不立,诸令不行!唐成,督行军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躬身接令,唐成中气十足的促声道:“属下遵令!”。

二百零六章 你要什么?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既有韦播军令在手,唐成便将手中监督军纪的职司干的十分出色。

    从那天开始,手下又增派了八个护卫的唐成就算是跟赵朴长在了一起,凡是正常操训时间准时必到,甚至连操训后的时间也被他纳入管理之中,赵朴这一军的营房外愣是被他安排了护卫轮流值守,从操训完到异日早晨至少也有两三次暗点名,这种情况下大活人的军士要想偷偷溜号出去实在是难如登天。

    监察之中凡有人违反军纪必做处理,唐成简直一丝不苟到了极处。

    都说万骑跋扈,这说法自然是其来有自,这不仅表现在脾气秉性上,也表现在军中的日常生活里。既然扎营在诱惑极多的花花世界长安,军士们还能真一天到晚呆在营房里不成?这还更别说许多军士的家人就住在距离麟德门最近的西城墙下。眼见着军中其他军士们日子过的惬意,而自己等却跟坐了牢一样从早到晚不敢有一点放松,本就与唐成等人有了心结的赵朴部军士们自然是心中怨愤,由此带来的与护卫们的小摩擦真是天天都有,不满的情绪也随着这些小摩擦慢慢积攒起来。

    因是这些个小摩擦的火药味儿都浓,是以每一次都需赵朴出面调停,找事儿的容易抹事儿难,接连半个月下来直把赵朴整的是疲于奔命烦恼不堪,更要命的是随着他在一次次摩擦中出面和稀泥的调解,慢慢的那些觉得受了委屈的属下军士们也对他冷落甚至是有些对立起来。

    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赵朴现在的日子真叫一个难过。

    这天黄昏,唐成在一队护卫的保护下回到住处,进了二进院子后就看到七织的贴身丫头小青正与小玉及双成说的热闹。

    “奴婢见过大官人”,因着身契的事情,小青对唐成实是发自心底的感激,福身见礼之后,小丫头甜甜笑着脆生生道:“小姐前些日子潜心学了一支传自龟兹的新胡舞,今个儿晚上是第一次演舞,特命小婢来请大官人,若有闲暇就请去瞧瞧”。

    张亮有事了!依着七织的性子,自己若是不去,她主动派人来请的可能性不太大,因此听到小青的话后,唐成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张亮。

    “行,就去瞧瞧,这些日子天天都对着那些万骑兵吹胡子瞪眼的也着实腻味”,唐成此言一出,小玉三人都笑,当下吩咐晚上不在家用饭后,他就换了一身常服坐着七织的葱油车去了雅正园。

    来的有些早,雅正园里还没到热闹时候,小青带着唐成到了七织房门口后,人也没进去便抿嘴一笑避到了别处。

    屋内窗下的梳妆几前,七织正在梳妆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听见门响处只有一个轻微的脚步声顿时咬牙狠狠声道:“没来?好呆瓜,果然是没良心!”。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你个小妮子把我一个人撂下,还敢说我没良心”,唐成踩着厚厚的波斯地毡到了七织侧后,猛的将其一把揽入怀中,看着两人身前铜镜中的并影坏笑道:“小妮子没良心,该罚!”。

    吃了一惊的七织看清楚是唐成后,猛然僵硬的身子这才软下来靠在了男人怀里,没良心就是没良心!一连嘀咕了好几句后,这才双眼流波的看着镜子道:“你要怎么罚嘛”。

    眼中的情爱之意浓的就要滴出来,这句明显是撒娇的话又是从鼻子里糯糯的哼出来,此刻七织那一副天生的妖媚已是尽显无遗。

    “明知故问,加罚一等”,嘴里说着,唐成的手已从七织的腰肢逆行而上,片刻之后,猛然就听“蓬”的一响,扭动着热身子的七织从胡凳上掉了下来,带的唐成也滚到了地毯上。

    “等……等……”,七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模糊着,“等我从演舞台上下来再……”。

    回应她的是唐成越来越热的手,当七织趴在房内的那张书案上刚要开口时,便觉裙裾撩起处身后猛的一凉,随即又有两只热热的手抚了上去,一凉一热之间七织就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下,随即一股腻腻的味道直冲上来,最终当那柄火热直刺进来后除了细细的喘息之外她已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书案一侧插着数支剪梅的水瓯开始晃动起来,初始时这晃动还轻,随后摇晃的越来越厉害,眼瞅着水瓯就要倒时,一支皮肤隐泛轻红的手伸了过来将其握住,这支手越握越紧,直到屋里突然响起一声沙哑缠绵的长吟后这才渐次松开。

    “急死鬼,我这新置办的裙子……”,恰在此时,便听房门处传来几声荜拨的轻响,小青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小姐,王妈妈让奴婢来通禀一声,演舞的时辰快到了!”。

    “知道了”,七织伸手到唐成腰上猛然掐了一把后,也顾不得犹自发软的身子急急的忙活起来。

    七织走后没多久,神清气爽的唐成刚接过小青奉来的茶水呷了两口,便见张亮与另一个穿着极普通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小青,你自去忙吧”,目睹小青从房中退出去之后,唐成讶然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无缺放心,殿下走的是侧门没人知道”,张亮笑着伸手朝地板下指了指,“跟你来的那几个护卫如今且是高乐的厉害”。

    “殿下毕竟身份贵重,这又是非常时候”,闻言,李隆基摆了摆手,“与无缺比起来,本王现在的这点子风险值当得甚么”。

    “坐下说”,搬了一个锦凳过来后,张亮看着唐成笑赞道:“无缺在万骑军中做的事情这些日子已经传开了,漫长安城里多有说你胆大识高的,前个儿贺季真来时还眉飞色舞的拉着我说了好一阵子你鞭打百骑的事情,直夸你有前人投笔从戎的风骨,是今科士子中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一再着我跟家兄好生说说,若是见着王爷时需替你绍介”。

    张亮此言一出三人皆笑,对于这位既狂且真的贺知章,唐成心中实是充满了感激。

    “贺季真是朝堂中难得一见的纯人,此老素不轻易称许人,无缺能得他如此青眼,实是难得呀”,李隆基抚膝一笑后,看着唐成道:“无缺,这事做得好,不过你却也需小心了”。

    “多谢殿下关心”,唐成微微一笑,“我现在进出都有韦播的护卫随身,赵朴部营房也被我派人看死了,安全上当无大患”。

    “本王说的倒不是万骑,若没有将领从中撩拨,三五个普通军士还没那么大胆子敢擅自行凶。倒是韦睿你需注意些”,说话之间,李隆基脸上已挂起了忧色,“万骑跋扈,似你这样一次责打百余万骑之事近年来可谓绝无仅有,所以传的就快,皇城中也颇有议论的,就如明之所说,这些议论里多是赞你有胆识的,不过韦睿一听到你的名字面色可是不善的很”。

    “自打他上次出了个主意使韦播落了个没脸之后,这些日子他两人之间冷了许多,这厮把一口闷气都撒在我身上了”,言说到此,唐成顿了顿后看着李隆基淡淡一笑道:“世间的事情本就是风险与利益并存,所求利益越大风险自然就越高。但话反过来说,与殿下的大业比起来,属下就是担上这风险也值了”。

    唐成平淡说出的话听在李隆基耳朵里就是另一种滋味了,久久的沉默过后,站起身的李隆基走到唐成身侧后重重的在他肩头拍了两下。

    李隆基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唐成则是不用再说什么,二人之间的心意就在这两拍之中做了一个无声的交流。

    两个大男人之间来了这么一出儿此时无声胜有声,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让唐成感觉大为别扭,拿过茶瓯边为李隆基续水边问道:“殿下今日见属下可有什么要事?”。

    “一则是你这些日子的事情实在是办的好,短短时间便废了韦播隐忍许久的安抚怀柔之功,本王倒有些忍不住想见见你”,看着唐成满是欣赏的李隆基笑了笑之后才又续道:“除此之外就是想跟你说说赵朴的事儿”。

    “赵朴怎么了?”。

    这回接话解释的却是张亮,原来李隆基之所以与万骑军中联系紧密,甚至早早就将葛福顺及陈玄礼拢为了心腹,除了与他本人的性格与有意识的未雨绸缪之外,还非常得力于他身边的一个长随。

    这个名叫王毛仲的长随同样是官奴隶出身,与许多万骑兵将们从小一起在长安城内最破落的西城长大,这人虽然身体不够强健但心眼却活络,所以虽然没能入选万骑却也混到了相王府,并最终被李隆基看中调到身边做了长随。

    因着同样的出身与背景,王毛仲走起万骑军来就跟回老家一样,加之这小子会做人,在李隆基的支持下钱袋子又厚实,是以万骑军自郎将以下让他打的是一片火热,请客吃酒逛青楼都不分你我的。就连李隆基收拢葛福顺和陈玄礼的那次都是由他出面请的客摆的酒席。

    “以前赵朴还有些自矜身份不愿与王毛仲来往的太密切”,张亮说到这里忍不住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无缺你,王毛仲喊赵朴吃酒是一请一个准儿,连带着话也越说越投机了”。

    “只怕他那十句话里面有八句都是在骂我吧”,唐成自嘲的一笑后,向正自微笑的李隆基拱手道:“恭喜殿下了”。

    “他不仅是骂你,骂韦播更厉害。他投靠的是父王,无缺你恭喜本王作甚”,这话说完之后,李隆基已自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闻言,张亮笑了几声后,续道:“无缺你也把他折腾够了,收手吧,再折腾下去他手下那兵不好带时可就过犹不及了”。

    “此人可靠不?”。

    “赵朴就是个粗人,心思倒并不算多,另外他也已当着三殿下的面写了效忠书,以他万骑军郎将的身份却写了这么个东西,就是此后想生变也不敢了,于这一节上你尽可放心”。

    “要没我这一逼,赵朴能这么快醒悟走上正道?骂我?改日有他好生谢我的时候儿”,唐成伸手一拍膝盖,“既然都是自己人了,我还找他的不自在干吗?明之你告诉他,从明天起他就能妥妥儿的睡个安稳觉了”。

    说到这里,猛然想起什么的唐成话音一顿,就此沉吟起来,知道他这个调调儿的张亮向李隆基示意了一下后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唐成展颜一笑道:“对了,明之你帮着传个话,有件事我倒需要他配合一下”。

    …………………………

    第二天到了万骑帅帐之后,唐成即向韦播奏报,言说近日以来赵朴部整训军纪已见成效,建议或将此事推向全军,或者再过几日后即可另觅他部。

    “恩”,韦播闻言想了想后突然问道:“最近葛福顺与陈玄礼两人如何?”。

    “这两人还在与刘幽求接触,不过或许是年节已过的缘故,他们的接触比之那十天倒是少了些。自从人日节前接到大将军的吩咐以来,属下就重点加强了对他们的监控,两人贴身长随里都有贪钱的倒也容易下手,他三人常去的那间酒肆也安插了一个我们的人进去做跑堂。从三方面监控的结果来看,刘幽求在前朝到长安来考制举的时候三人就认识了,算是旧识。此外,刘、葛两人之间还扯着一个远亲。至于三人在酒肆里说的一些话,从目前来看倒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就好,本将军倒也知道相王爷是个恬淡人,当日陈柬之等人发动宫变迎请二圣自房州回京时王爷也是说了话的,该没有什么异常心思”,手中把玩着玉符,韦播顿了顿后道:“不过身为万骑郎将却与外臣交往密切,葛陈也该敲打敲打了,这次便选了他两人吧,若是效果好的话,这一次后即可全军铺开”。

    “将军英明”。

    当天下午,唐成刚从万骑回到家不久,韦播的贴身长随王顺就到了,言说大将军有请。

    比之第一次的扭捏推让,王顺现在再接唐成给的跑腿费时已是惯熟的利索。

    袖了飞票之后,笑眯眯的王顺瞅了瞅左右后低声道:“七爷来了,老爷现在的心情不算好”。

    有王顺的话打底,唐成到韦播书房外时就刻意放缓了脚步,见状,在前边带路的王顺嘴角动了动,又看了看袖子后终究没说话,倒是配合着也将脚步放轻放慢了些。

    书房所在本就是一府之内最安静的地处儿,便是下人非奉召也不得来此,静谧的环境里书房内韦睿苦劝的声音隐隐传来,“五哥,你就听弟弟一回,万骑比不得其它,军士们强性子惯了的,一下子笼头上的太紧只能是过犹不及,现在别看他们面儿上不敢怎么,心底实是怨恨,长此以往……”。

    单从声音里听来,韦睿真是用心的很了,顿了顿后,他的声音复又想起道:“这若是平时,五哥这样做弟弟只有拜服的,但现在毕竟不同于其它时候,姑母那边有大事要办,万骑军实在是一点问题都出不得。要不这样?且等姑母大事忙完之后,弟弟亲自佐着五哥来做这事如何?那时候就算军士们怨恨哗变也不当什么了,五哥就再忍忍”。

    到了这里时,虽然走的慢也已快到门前的王顺再不敢耽搁,向唐成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之后抬手敲了敲门。

    后面的事情自不用说,只不过这一次唐成却没再忍着,当着韦播的面与韦睿来了一场论辩。

    唐成恭谨平静的说领兵之要首在威权,威权不立,诸令不行。韦睿则脸色阴沉的看着他说行事当应时生变,不能拘于成法;唐成再说万变不离其宗,唯有控制住全军才是最好的应变办法;韦睿接着说竖子愚笨,操切急躁异想天开……

    唐成与韦睿的论辩并非胡搅蛮缠,两人都能自圆其说、言之成理,也正因为如此,就越让性子优柔耳根子又软的韦播越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唐成口中与韦睿论辩,心底却是又高兴又烦躁,高兴的是以前韦播与韦睿两兄弟说话时若非撞上从不会主动叫他,今天却一反常态分明是近日下的功夫开始有了收效,在他日日重复不断的洗脑及发动护卫们连环攻势下,韦播在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逐渐偏到了他这边,这时候正该是加一把猛火的好时候;而让他烦躁的也正是因为加猛火的柴火该到不到,昨天跟张亮约定的就是这时候,怎么赵朴个死货现在还不到。

    难倒是张亮没通知到赵朴?唐成嘴里不断说着,心下实跟猫爪子挠一样躁的慌。

    正当唐成快要彻底失望的时候,门房里的一个小厮敲门进来禀说赵郎将请见。

    “他来做什么?”,不仅是韦播觉得奇怪,就连正在说话的韦睿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停住了嘴。

    “赵朴此来肯定是为了属下”,唐成冷冷一笑道。

    “让他进来”,韦播打发了小厮后,伸手一指房内那扇遮挡着卧榻的大屏风,“你二人也听听吧”。

    唐成一点都没说错,赵朴进了书房寒暄见礼之后就开始大肆攻击唐成,单是公报私仇这一点就不止说了三遍。

    屏风后,韦睿听着赵朴的大嗓门,扭头看向唐成的眼神里充满了讥讽。

    唐成目不斜视,凭借闭气才生生将脸上憋出一片像极了愤怒的红潮。

    很快,韦睿的冷笑就保持不下去了,只因屏风那边的赵朴在攻击完唐成后,竟……竟然言辞恳切的向韦播表起投靠之心来。

    听着屏风那边赵朴真挚到竟至于涕泣的声音,随后再见赵朴甚至不惜以单膝跪地之礼参拜韦播以表忠心赤诚,唐成心下感慨不已,靠,这就是张亮所说的“没什么心思”?就赵朴这演技后世里那些个二流演员都比不上!

    对于赵朴的“真挚投靠”,屏风那边的韦播沉默了一会儿,明显是被这一幕搞的有些愣住了,就连那三个被他视为可绝对信任的人也是三叔提前安排的,实非他自己的心腹。天地良心,自打上任羽林以来,抚远大将军韦什么时候享受过这待遇?一时竟有些懵了。

    懵过之后,刚才还对赵朴大肆攻击唐成不耐烦的韦播顿时变得和风细雨起来,亲手扶起赵朴,亲自给他提瓯添茶,温言抚慰之后更慷慨许诺对赵朴部的军纪监察即刻停止执行,赵朴自然是感激连连,随后再将刚才投靠的话再说一遍。不过即便是如此,在赵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又给唐成又上了些眼药。

    将赵朴亲送到书房门口见他走远之后,韦播中气十足道:“他走了,都出来吧”。

    经过刚才的事情后,韦播开始听着唐成与韦睿论辩时的烦恼已经烟消云散,现在的他可实打实是红光满面,神气完足。

    “赵朴是被监察军纪逼的清醒过来了”,心中得意的韦播正哈哈大笑时蓦然想到赵朴的话都被唐成听到,顿时收了笑容,“无缺,委屈你了!这赵朴就是个粗鄙的浑人,看在本将军面子上,今后你就莫要与他计较”。

    闻言,唐成憋了好一会儿后才满脸不甘的怏怏声道:“是”。

    “五哥”,一边站着的韦睿刚一开口就被韦播挥手止了,“老七,今天难得我高兴,你留下来好生陪我吃几觞,至于其它的就不要再说了”。

    …………………………

    第二天到帅帐之后,韦播给唐成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立即取消对赵朴部的军纪监察。

    大将军有令,唐成只能“无奈”遵从,从赵朴部撤走之后转向了葛、陈两部。

    当葛福顺与陈玄礼看见唐成带着护卫浩浩荡荡的向他们杀奔过来时,脸上那一瞬间的表情真是精彩之极。

    对此唐成只若未见,依旧如在赵朴军中一样,不寒暄不见礼,冷脸在一边盯着。

    不成想葛福顺的耐性连赵朴都比不过,仅仅才过了十二天,堪堪刚进二月,他就到韦播私宅请见去了,虽然话说的不一样,但意思却跟赵朴当日没什么区别。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末将此后定当赤诚报效,一切唯大将军马首是瞻,除此之外自然也少不得要说唐成的坏话。

    当晚,心怀大畅的韦播设专宴请唐成吃酒,酒酣耳热之际,韦播志得意满的高声道:“无缺,自从你入我军中以来立功甚巨,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说,你想要什么?本将军定不驳你”。

    “多谢大将军”,闻言站起身来的唐成沉吟片刻后,浅浅笑道:“时令已交二月,礼部科试马上就该开始了,若是将军得便,属下倒是想要一个进士科的额度”。

二百零七章 科考前夜

    长安,镇国太平公主府

    端详着镜子里那张肌肤依旧细腻的容颜许久,太平公主李令月用手指舒了舒眼角的鱼尾细纹后轻轻的笑了笑,一个年届五旬的人仍能保持她这样的容貌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件让人自傲的事情。

    都说骊山温泉有驻颜不老之功,看来这话倒还有些道理,只可惜今天的温泉泡的却不是太舒爽就被礼部侍郎派去的人给打扰了。

    这几年一到科考前的那几天太平公主总是很难有清闲日子过,这也是没办法,每年科考录取的名额就那么一二十个,但想要这些名额的却有两三千人之多,选择起来也实在是个劳心劳力的活儿,才学、家世、背景那一样都少不得要考虑到,这也就罢了,怕就怕临考前又有了什么变化,一旦有了变化就意味着又得将前面已经做好的工作重新梳理。此前确定那一个人都不容易,许多甚至是已经透风许过愿,此时在这节骨眼儿上再把人拿掉,最终得罪的也许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甚或就是一个家族了,这对此时正全力笼络人心的太平公主而言实在是不愿为之。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今个儿礼部侍郎派人来为的就是这事儿,眼瞅着科考马上就要开始,本就拟定的名额却不得不做变动。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给礼部侍郎打招呼的人来头太大,这两年对科考之事问也不问的韦皇后突然张口要一个进士科名额,这让礼部侍郎如何拒绝?

    身为外戚,韦氏族人凭借恩萌就可以做官,根本不需要参加进士科考试,那又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皇后给他做说客?

    等贴身伺候的宫人为她梳理好头发,太平公主满意的瞅了瞅后,这才将梳妆台上早就放着的那张礼部侍郎的大红拜帖拿了起来。

    “山南东道乡贡生唐成”,太平公主看到这个名字时猛然一愣,“竟然是他?”。

    太平公主一愣神儿,正为她插着金步摇簪子的宫人手上用劲一偏,簪子的尖端就戳在了李令月的脸上,瞬时之间,一滴小小的血珠从粉白的皮肤上沁了出来。

    金步摇簪子落地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宫人犹自不觉,扎煞着手呆呆的看着公主脸上的那滴血珠吓傻了。

    与发愣的宫人不同,因疼痛猛一皱眉的太平公主见到脸上沁出血珠后顿时神色一变,抓起梳妆几上的锦帕揩去血珠,仔细的在江心镜中看来看去不见脸上的伤处有半点痕迹后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来。

    “公主恕罪”,此时那宫人终于醒觉过来,猛的跪下身去连连叩头道:“念在奴婢这几年尽心服侍的份儿上,就请公主殿下饶了奴婢吧”。

    “来人”,随着太平公主淡淡的一声吩咐,正在妆屋外间准备衣裙的几个宫人应声走了进来。

    “有些错是不能犯的”,对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秦宫人说了一句后,太平公主挥挥手:“拖下去,杖责八十。给二管家传个话,念在秦宫人这几年办差尚算勤力,待其殁后家人的抚恤可多给一倍,另外,给她弟弟在城外的庄子里安排一个好些的职司以奉养双亲,去吧!”。

    “公主殿下开恩……”,全身瘫软如泥的秦宫人话没说完就已被半拖半扶了出去。

    再次在面前的江心镜中仔细的看了看,确定脸上并无半点痕迹后,太平公主这才复又拿起了礼部侍郎的拜帖。

    片刻后,她伸手牵了牵系于梳妆台边的红色绳索,没过多久,一个小厮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大管家可在府?”,见小厮点头,太平公主续又道:“速请大管家来此”。

    不一会儿身形微微有些发福的大管家就到了。

    “前些日子我让你探探唐成的底细,可有结果了?”,口中说着,太平公主顺手将拜帖递了过去。

    “唐成?”,大管家想了一会儿后才忆起这么个人来,“当日得了公主的吩咐就交代下去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有回报到了”,说完,大管家从外面叫进一个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宫女走后,大管家翻开拜帖看完后皱着眉头道:“卢季礼太没担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种帖子?”。

    “不是他没担当,是他根本就担当不起”,从妆匣中又择了一枚冰花芙蓉玉雕成的金步摇簪子,太平公主边戴着簪子边轻浅声道:“这个唐成是我那一心要效仿母后的嫂子亲自点下的”。

    “韦后开口给唐成要名额?”,直到太平公主亲自点头带起金步摇簪子一片叮当脆响后,大管家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但越是如此他却越发的惊诧了,“凭他的位份怎么可能跟韦后搭上线,更别说……”。

    “我问过卢季礼派来送拜帖的小厮,这事根子在韦播身上”,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太平公主蓦地微微一笑,“看看雅正园及唐成进羽林军后做的这些事情,本公主当日给他的那八字考语倒是小瞧他了,没准儿李三郎正笑我”。

    便在这时,刚才出去的宫人拿着一本薄薄的册页回来了,太平公主接过册页后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太平公主越看脸上的神情越郑重,这郑重里有惊奇更有欣赏,原本只是粗粗看去的她到后面益发看的仔细了,看的过程中还不时抬起头来思索着什么,待想明白之后这才会心一笑。

    “近年以来这是本公主识人最为走眼的一次,这唐成竟是个才思别具的干才”,太平公主“啪”的一声合上册页,自嘲的笑道:“李三郎何德何能竟能觅得这等人才”。

    “公主的意思是?”,大管家揣摩着太平公主的想法道:“近来李三郎在万骑军中进展极快实得力于唐成良多,或者……尽可将唐成的身份向韦氏放出些风声去?”,言至此处,大管家点着手中的拜帖,“这样以来就连眼前的麻烦也一并了结了”。

    闻言,太平公主静静的想了一会儿后笑着摇了摇头,“李三郎是庶子身份,兄弟中又排行老三,他现在如此卖力不过是由郡王搏一个亲王罢了,还能有什么想头儿?而今他肯勤力做事倒是省了本公主的手尾,说起来这唐成也是在为我做事,且就让他安心做去吧”。

    “那科考的额度给还是不给,卢季礼处怎么回?”。

    “给,为什么不给?给了既不会让卢季礼太为难,也能让我那嫂子,甚或是李三郎都满意,一举三得的事情如何不做?”,太平公主伸手接过拜帖,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画眉的纤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记着,俟此次大事了了之后,你亲自去见见唐成。似这等人留在李三郎手下倒有些屈了他的才,还是招揽过来的好”。

    …………………………

    唐成当日趁着韦播志得意满时向他提了想要进士科额度的要求,虽然韦播迟疑了一下后便答应下来,但唐成心里还是忐忑,毕竟对于他自己来说,眼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没有这件来的要紧。此事的结果不仅关乎着他来长安的目的,更关系到他早已确立的理想。

    若得中进士,待吏部关试选官之后还有三个月的荣亲假,有这三个月的时间做缓冲,长安的事情该也能了结了,介时,他便可快马而出长安,带着家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践行一县一州的理想。

    到长安来绕这么大个圈子,为的还不就是这个!

    以他如今的身份实是不能到太平公主府,经由张亮向李隆基传话之后,心中忐忑的唐成便患得患失的盼望着最终消息的到来。时隔一千三百年,他再次体会到了后世里高考后的心情。

    终于在三日之后,他从笑眯眯的韦播口中得到了那个盼望已久的消息。

    最终确定之后,唐成心底“嘭”的一声大石落地的同时,心中猛然一空,继而一股强烈的兴奋涌上心头,使他兴奋的并非是士子们口口传扬的雁塔题名、杏林关宴及跨马游街,而是理想的曙光终于真正的显露并开始绽放出了第一朵蓓蕾。

    “离科考也没几天了,这几日无缺你倒不用到军中太勤,且好好温补下课业”,看着一脸惊喜的唐成,韦播笑着走下帅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金榜题名之后再带你到吏部王尚书府走走,听说工部早就对你有意,本将军总不能让他们把你给抢了去”。

    “多谢将军”,唐成看着韦播双眼中自然流露出的器重与赏识,第一次感觉到竟有些不敢与之对视。

    将监察军纪的事情交手儿给功曹参军田双湖后,此后十多天的时间里唐成几乎没怎么去羽林军,韦播也刻意的没再找他。

    这段时间唐成恍似又回到了金州书房中的日子,每天起来之后便是与书为伴,四书五经需得再次细细的过那么一两遍,免得第一科默经的时候卡了壳,除此之外他更多的心思还放在默诵诗歌上,毕竟进士科是以此见分晓的。

    几天时间里唐成穷搜苦索,直将脑海里能想起的所有诗作都给翻了出来并仔细的做了分类整理,此后再以这些名作为蓝本,结合穿越以来所学的作诗及平仄知识加以分析以策万全。

    晨星未落已起,玉兔东升未息,就这样苦苦用功到科考前夜,唐成再拿起那叠默出的诗作时看着看着就想吐。

    咬牙将之又细细翻阅了一遍后,他拿过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铜盆,在盆子里将这叠诗作一一焚毁。

    当晚,早早休息的唐成却很难入睡,一直折腾到二更天时才迷迷糊糊的睡着,睡不多一会儿,他便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礼部的考场。

二百零八章 突如其来的反扑

    由礼部主持的科举考试早晨六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六点结束,但唐成却没用那么长时候,午时刚过没多久就提着装有文房四宝和一些蔬饭饮水的盒子从皇城里出来了。

    今天是唐成参加科举的大日子,这些日子跟着苏灿不挪窝的来福特地跑过来伺候他考试,说是伺候其实也就是将人送进朱雀门后就在外面儿等着,没有礼部开的进出凭条根本就进不了皇城。

    初春二月的太阳还没什么劲儿,午时刚过没多久就显出几分夕阳的模样来,天色干冷干冷的,正在朱雀门外无聊转着圈子的来福见唐成从里边儿出来后顿时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跑近之后来福一边忙不迭的接过唐成手中的盒子,一边仔细打量着大官人的脸色。

    盒子离了手之后,唐成就在朱雀门前展臂扩胸的好一阵儿活动,今天这场考试委实是憋屈人,谁能想到在唐朝的时候天下最重要的伦才大典的考场竟然是在廓下庑下,简单的说就是在三面透风的屋檐下举行的,二月天气再加上穿堂风嗖嗖的吹着,那是个什么滋味儿?唐成在考场里的时候就亲耳听到身侧不远处有衣着单薄的寒士一边考一边牙齿冻的颤撞作响的声音。

    天气严寒时能吃两盏热茶暖暖身子也好,但礼部供给的虽有热水,却没人敢喝,身子一动,考官就会在卷子上加盖一枚红印,意为有作弊嫌疑。有此标记在就是卷子做得再花团锦簇也要立降一等。因着这个缘故,唐成和其他考生们一样,中午都是在冰冷的屋檐下吃的冰冷饭食。

    要说这两点都还不算什么,最难受的还是那专供考生答题用的书几,这书几是由礼部分管官吏承包给私人做成,偷工减料之下狭小紧窄,其间的空隙连腿都放不下,就这都还不敢重坐,考试刚开始的时候就有那么个第一次来长安应考的乡贡生手脚重了一些,结果面前的书几竟然就此断裂开了,这倒霉鬼竟然就此被轰出去取消了考试资格。

    天冷风冷饭食也冷,再加上腿脚都伸展不开的一坐几个时辰,无论是谁都别想有好脸色了。

    见唐成脸色郁郁,来福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大官人这次没考好”。

    “礼部心黑,这地方来一次也就够够儿的了”,将身子活动开后,唐成看了看左右那些张颈等待的士子家人们后,一摆手道:“走,回去”。

    回到住处,迎出来的门子先是冲着来福瞅了一眼,来福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门子一见来福摇头,脸上本已准备好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都已经到嗓子眼的恭维吉利话儿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后一路往二进院子走,沿途遇见的每一个下人都跟门子一样先瞅来福的脸色,瞅过之后再向唐成行礼时就小心谨慎的多了,而灶头杜婆子更是将原已准备好的脍鲤鱼悄悄收了起来。

    鲤鱼跃龙门,这原是为科考士子们搏好彩头的,如今大官人都没考好,再把这道菜呈上去岂不是找刺激。

    身心疲累的唐成没在意下人们的表现,到了二进房之后就吩咐备水备饭,热热的洗了个澡再美美的吃了一顿合口的饭食后倒头就睡。

    见着唐成这样子,下人们益发坐实了大官人考的不好的猜测,当下小小的府第里人人行动之间轻手轻脚,就连说话都捏起了三份音量。所以当来福见着韦府护卫急火火的闯进来执意要见刚刚睡下的大官人时,不由分说就是一阵儿苦劝。

    大官人今个儿累了,心情又不好,能不能明天再来?

    “明天?”,护卫摇了摇头,见来福还在劝阻,心急的他干脆扯着脖子向里面喊道:“公子,唐公子,王均有要事请见”。

    “你这人好没规矩”,来福听护卫发喊,当下就伸手去扯他要将之拉开。

    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下开了,睡眼惺忪的唐成走出来,“王均,你下值了?进来坐,来福你这是干吗?”。

    看见唐成对王均说话时脸上还有笑模样,来福心底松了一口气,“没干嘛”。

    “奉茶吧”,摆手吩咐了一句后,唐成让着王均进了屋。

    王均进屋之后随手就把房门给关上了,唐成见他行为如此异常猛的停住了脚步,“出什么事了?”。

    “公子,大事不好”,王均的声音又低又轻,脸上的神情急促里夹杂着惊恐。

    “放心,天塌不下来”,尽管见到王均这个样子唐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脸色依旧保持着沉稳的将王均让着坐下,“别急!慢慢的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三老爷和七爷到了府上,说的是让大将军找个错处杀了公子及我等监督执行军纪的护卫”。

    闻言,唐成身子猛然一抖,忍住了没说话,静听话音极快的王均将整个事情说了一遍。

    今天韦播从羽林军中回来之后,韦睿就和他三叔脚跟脚儿的到了,随后三人就在书房密议。

    如今负责在韦播书房侍奉茶水的小厮王仪是跟王均出自同一支的叔伯堂兄弟,本来这也算不了什么,毕竟如今抚远大将军府里凡是姓王的家人都是出自夫人本家,大家都是亲戚套亲戚。但有一点不同处就在于王仪打小就死了爹,孤儿寡母生活甚是困穷,全仗着王钧父亲多年的接济才算把日子给过下来,这王仪打小就在王均家进进出出,年节什么的更是两家合一家,是以虽说是大家族里的堂亲淡泊,但这两家的关系却是个例外。王仪跟王均虽没有亲兄弟的名份,却实有其实。

    今个儿王仪送茶水时正好听到里面再说唐成和那些个护卫的事儿,且书房里的气氛还甚是凝重。

    王仪才不关心什么唐成不唐成的,但因事涉王均,且看来形势有些不妙,偷听到一耳朵的王仪从书房出来后看看前后无人,遂就乍着胆子又蹑手蹑脚的跑去在门外偷听,一听之下可就了不得了,三老爷和七老爷说的事情竟然是要大将军找个错处将唐成和那些跟着他的护卫给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吓的魂飞魄散的王仪当即憋着气退了下来,差事都顾不上料理的飞奔出来找着了王均,让他赶紧让嫂子想办法找夫人求情去。

    王均也被这消息给弄懵了,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问问是怎么个事,这一问之下当即目瞪口呆,随即就魂不守舍的快马到了唐成这儿。

    唐成是他们的头儿,这些个日子处下来,就不说好感,单是唐成的胆识和本事王均也是知道的,危急时刻自然就想到请他来拿主意。

    听王均心绪慌乱的说到这里,唐成真是要急死了,这人说话太不着调,事情从头到尾都说完了,还没提韦睿到底以什么理由劝说韦播杀人。

    “要杀也是先杀我”,唐成甚至还笑了笑,“你先别急,想想清楚王仪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第一,大将军到底答应没有?第二,一下子让大将军杀二十多个属下和亲信家人,这韦睿要是没疯,那就肯定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唐成的笑容镇定了王均有些急乱的情绪,猛的一拍脑门,“我真是急糊涂了。大将军答应没答应我不知道,王仪没敢多呆,话没听完就跑来告诉我了。至于理由……”。

    这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而韦睿和那个什么三老爷的理由就是其中关键之关键,王均话音刚有停顿,唐成已接口问道:“到底什么理由?”。

    “韦睿说的是公子领着咱们干的事儿虽然暂时镇住了万骑军,但这也只是在面儿上,私下里军士们其实怨恨的很,万骑比不得其他军队,几十年的习惯养下来也断非一次重手儿就能把他们根子上的坏毛病给治了,肯定得有反弹的时候儿。现在下手越重,反弹起来的时候就越厉害。这就跟周厉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是一个道理,大将军现在看着虽然是威权渐收,其实是站在悬崖边儿上”,既然得了这么个消息,王均对韦睿也就没了什么尊重,张口跟唐成一样直呼其名,一口气说到这里缓了缓后王均续又接道:“韦睿又说如今倒有个法子能让大将军既得其利,却又不受其害”。

    “那就是找个错处当着全军的面杀了公子和我们”,说到这个时王均刚刚平复下来的脸色又起了红潮,“韦睿说这样一来既得了前面整顿军纪的好处,又使得万骑军士们心中的怨恨有个散发处,并能益增大将军威权,正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一言不发的听王均说话,唐成面上看着虽然平静,其实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毒哇,韦睿和那个什么老不死的三叔可真是毒,竟然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听韦睿说的这个理由,唐成不期然想到的是后世翻历史书时的一个故事,貌似有个皇帝还是什么的大人物就这么干过,他先是提拔了一个亲信给他做脏事儿,等那个亲信把他不方便做的脏事都做的差不多,也是天怒人怨的时候,这个皇帝什么的出面赶紧利落的将此人给明正典刑了。由此不仅得了好处,而且还被人赞为明君,益增声望。

    后世里看的这个故事可不就是眼前的翻版?而自己可不就成了那个不识机的蠢货亲信?乍一想到这里,唐成就觉背心一寒,自作聪明,自打他来京之后投奔韦播之后做的这些事情就是最典型的自作聪明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将自己亲自推到了悬崖边儿上。

    韦睿……不,极有可能是那个老家伙的这个提议其好处是明显的,让唐成越想越心寒的是如果换了自己是韦播,听到这个主意后没准儿也会心动。跟巨大的利益比起来,对于韦播如此身份来说,死一个属下和几十个下人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心底冰凉,后世今生第一次如此直接感觉到死亡威胁的唐成只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刮子,蠢货,他实打实的就是个蠢货!自打金州修路之事后就开始刚愎自用得意忘形,如今终于自食恶果,亲手把自己推到了万丈悬崖边上。

    “公子……”,王均的呼唤打断了唐成悔之不及的沉思,“咱们现在怎么办?”。

    是了,这又是另一个错误,这时节那儿还是分神想其它事情的时候!昏头了,彻底昏头了。

    “王均你跟大将军也有时候了,据你对大将军的了解,他会不会答应韦睿和那个老不死的建议”。

    “大将军不是不念旧情的人,但事情坏就坏在韦振那个老不死的来了,韦族里除了皇后娘娘之后,大将军就最听他的,所以……”,王均迟疑着摇了摇头后,“所以我也说不准,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这么大的事情,依大将军的性子即便是要答应也不会那么快”。

    是啊,韦播性子优柔,而且耳根子软!

    听完王均的话,唐成从座位上站起身使劲摇了摇头,又用双手狠狠搓了搓脸后,在屋子里负手绕室踱步起来。

    知道他这是在想应变的办法,王均也就没再开口说话,一时间整个房内响起的就只有唐成缓慢却沉重的脚步声,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似是踩在人心上,直让本就心神难定的王均更添慌乱。

    这时候一刻钟的功夫让人感觉比一年还长,王均的感觉里已经过了许久之后,才见唐成终于停住了那沉闷的踱步声。

    “事关生死,咱们的命得自己挣去,不能一味等着大将军的决定”,思索已定,唐成就再没了片刻迟疑,转身肃容沉声对王均道:“你即刻快马回去把其他十九个弟兄都叫齐,情况说清楚之后就让他们办一件事情”。

    “什么事,公子尽管吩咐”,站起身的王均嘴里说着脚下已恨不得立刻就走。

    “把你们在大将军府当差的浑家和其她那些个关系近的亲眷能叫上的都叫齐,然后让她们去内院儿找大夫人做主,你们都是跟夫人沾着亲的族人亲戚,几十个亲近族人被杀这事儿大夫人不能不管”,唐成脑中急转,面带冷笑道:“记住喽,告诉你们浑家,她们男人是到要命的时候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该使的就尽情使出来,别藏着掖着”。

    闻言王均重重的点了点头,“那我们干什么?”。

    “你们先给其他护卫传消息,不仅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更要让他们明白今个儿咱们能死,没准儿改天就轮到他们了,这事办完你们就准备些绳子在府门口等着我”,说完之后,唐成也不等王均再问,挥挥手道:“赶紧走,我稍后就到”。

    王均一开门就看到正守在门口的来福,他却没心思打招呼的径直疾步跑了出去。

    “你进来”,看见走进来的来福一脸沉重,唐成脑子一转后嘿然一声冷笑道:“行啊,来福,你把跟着苏灿学到的本事都用到我身上了”。

    自打跟了唐成以来,唐成还没这么跟他说过话,来福一惊之下腿一软的就跪在了地上,“小的一时没忍住,大官人恕罪”。

    “仅此一次,来福你给我听好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不仅是你,就连小桃也不用活了”,心情本就极差的唐成被触犯了忌讳之后,咬着牙说起话来真是狠厉无比,“你要还想跟小桃快快活活的过日子,这话就得给我刻进心里去”。

    “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不等他再说什么,唐成已打断了他的话,“上次我让你留意韦睿在万骑军中收买亲信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唐成鞭打那一百个万骑军士的那天,他前脚刚到帅帐不久韦睿就知道消息找过来了,诧异于韦睿来的快的同时,唐成就留了心思让来福在苏灿的指导下开始经办此事。

    “查出了三个,详细记录就在大官人的书房里”,这是来福接手的第一个差事,有关前裕等人可用,又不愁钱财之下,激情澎湃的来福在苏灿的指导下直将跟踪、探问、收买等等手段一个不落的使了出来,要说他在这上面的确是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虽然只有短短二十多天时间,依然被他查出了三个,这样的成绩实在不能说差。

    唐成也没想到来福的进展竟然这么快,微微一愣之后点了点头道:“做的不错!明天自己到公帐去领五十贯赏钱”,说完,他便出门去了隔壁的书房。

    唐成找出因前些日子准备考试而错过没看的那份记录粗略一翻之后,冷笑一声拿着记录出了书房。

    来福侯在书房外面,见唐成出来就跟着他往外走,主仆两人出门上马之后便直往不远处的韦播府疾奔而去。

    等唐成到的时候,王均等二十人刚刚在大门里聚齐,紧闭的大门内二十个人站的整整齐齐,人多胆壮之下,他们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惧之外更多的倒是委屈与愤怒,在这二十人周围还有许多正凑过来的护卫和韦府下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没人说话,再加上王均等人的表情,就使得整个场面看来甚是悲壮。

    见唐成从外面走了进来,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尤其是王均等人的眼神更是急切,看他们这样子分明是想让唐成说点什么。

    缓缓走到王均身前,唐成低声问了一句:“里面形势怎么样了?”。

    “堂客们都进去了,刚刚传回的消息,内宅里面哭声已经响起来了。大将军和韦睿及那个老不死的没出过书房,许是还不知道这消息,王仪因侍奉不周受了家法”,低声说到这里,王均的嘴唇颤了颤。

    “好,把我捆起来”,王均一愣神之间,唐成退后一步大声道:“把我捆起来”。

    王均犹自不解迟疑之时,唐成一把接过他手中备好的绳子先将自己给套了起来,套完之后遂扭头向旁边站着的护卫道:“还请列位兄弟帮个手儿把我们都捆起来”。

    听说了王均的消息,又见着这二十个护卫举止怪异,其他的护卫和下人们尽管心情复杂却也存了戒备之心,怕他们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事儿来,此时却见唐成自己把自己捆了之后还说出这样的话,顿时一愣,“唐公子,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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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上网挺不方便的,一遇到急事有时候说明请假就耽搁了。昨天没更新实在是对不住大家,昨天欠下的一章会在明后两天之内补回来。对不起!

二百零九章 大事成矣!

    “如今有人说我等死了会对大将军有好处,我等都是深受将军大恩之人,既能有益于将军,我等死而无恨”,唐成神情激愤慷慨,声音也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大,“一恩之馈,一命报之,好男儿死则死矣,不过要请列位做个见证的是,我等此番求死乃是自愿以命酬恩,却容不得别人居中闲话,更容不得别人往我等身上故意做什么错处扣屎盆子,赤诚忠心日月明之,天地鉴之!”。

    朗声说完,唐成拱手向旁边站着的那些个护卫及下人们躬身团礼后,沉声断喝道:“是男人就不能怂,兄弟们,动手吧!”。

    今天的事情来的实在突然,王均等护卫初听之下简直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跟着唐成为了韦播的威权不辞劳苦,甚至是不惜性命,而今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初听之下是震惊,震惊之后是伤心,短暂的伤心过后所有的情绪都爆发成了愤怒,对韦睿及韦振那个老不死的愤怒,这些人天天见着时唯恐不恭敬,却没想到就是这两个三太爷长,七爷短的人想要自己的命!

    因是还没见着正主,王均等人的愤怒无从宣泄之下就被悉数压抑起来,唐成的话语过后本就极度压抑的愤怒愈发被激的火星四射,紧紧的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肉都紧紧的滚成了一条一条,护卫们学着唐成的样子将自己双手给捆了起来。

    做着这一切时,二十个护卫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一点声响,而在外圈儿看着的其他护卫及下人们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王均等人狠命的用牙齿把手上的绳结抽的再紧更紧,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之事,静默凝重的场面,旁观的护卫及下人们在最初的震惊疑惧过后,眼神之中终于开始出现了兔死狐悲的悲哀。

    见王均等人把自己捆好后,脸色泅红,双眼隐泛血丝的唐成向旁观的护卫及下人们缓缓的环视了一周,“上路!”,收回目光的唐成一声低吼,再不回顾的昂首当先走去。

    这支小小的队伍从大门处向内走去,虽然仅仅只有二十一人,但其所散发出的悲壮气势却足堪比拟当日被他们所鞭打的那两队百人的万骑军,目睹他们渐走渐远,旁观的护卫中突有一人快步捡起了一段丢在地上的绳子,一边手口并用的绑着自己,一边跑着向唐成等人的小队伍追去。

    有人打了头,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护卫站了出来,最终旁观的护卫中一个不落的都绑着双手加入了唐成的队伍。而那些旁观的下人们则如同送葬的队伍一样,静默无声的跟着护卫们向第三进院落的跨院儿挺进。

    韦府很大,下人众多。由一进院落到二进院落,不断有看到的下人低声向人群探问进而又成为人群中一个新的部分。

    大家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多多少少都有血缘关系的,这事儿不能不管,这宅子里现在的主子就够多了,也要不得动辄就拿手下开刀的人来帮着当家!

    堪堪走到三进院门时,走在人群最前面的唐成猛的停住了脚步,院门里得了下人报信儿的韦播正急匆匆从跨院儿书房走来,在他身后的恰是韦睿及其扶着的一个老人。

    气喘吁吁的韦播到了院门处站定之后,诧异的看了看对面几乎集合了半府人的一片黑压压人头,满脸愠怒道:“唐成,王均,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属下等是为领死而来,拜领将军大恩无以为报,我等愿为将军死”,唐成深深弯下腰用绑着绳子的手向韦播恭敬拱手一礼后,语调悲怆道:“将军但有所需死不足恨,只求将军念及追随之功,保全我等死后清白名节”。

    唐成话音刚完,身后的王均已抢过话头悲愤声道:“有死而已,将军一声令下就是,无需费事再寻什么错处,请将军成全”。

    “请将军成全”,压着王均的话尾,众护卫同时向韦播弯腰行礼,五十双已经紧紧捆好的双手就这样触目惊心的亮了出来。

    看着身前五十一个弯下腰的人,看着那五十一双捆好的双手,韦播心中既是愠怒又觉火热,其间更夹杂着对王仪的愤恨,从王均的说话里他已听出书房中的机密会商已泄,此时否认的话说不出口,其它的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之间,看着下面这片黑压压的人头,韦播嘴唇翕张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

    韦睿扶着年纪老迈的韦振随后而来,一时也被眼前偌大的阵仗给惊的一呆,及见韦播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的韦睿猛然跨前一步手指唐成厉声道:“窥探大将军隐私在前,蛊惑他人以奴逼主在后,就凭这两条,唐成你取死有道”。

    “这就是七将军给我找的错处?”,韦睿一开口,唐成的腰立即就直了起来,一脸讥嘲的冷笑声道:“我有没有窥探大将军隐私,王均知道,列位兄弟都知道”,唐成这话刚一说完,同样直起腰来的王均冷眼看着韦睿大声道:“七爷怕还不知道吧,这消息是我通知的唐公子”。

    韦睿脸色一变,唐成却不容他说话已接口继续冷笑声道:“七将军大义凌然的指责我窥探大将军隐私的时候,想必是忘了柯昌明三人吧,早在大将军赴任羽林之初,七将军就将这三人分别安插到万骑军及抚远大将军府,却不知这又算什么?做贼的喊捉贼,七将军果然是颠倒黑白的好手!”。

    唐成此言一出,不仅是那些随来的下人们左右环视,议论蜂起,站在院门台阶上的韦播更是脸色陡然一变。

    眼见着脸色变化的韦睿就要张口否认,唐成用捆着的手掏出怀中放着的那份记录轻轻摇动道:“位列三品,身份贵重,而今大庭广众之下七将军可不能乱说话,否则一旦被人当众拆穿,七将军一日之间可就成长安笑柄了”。

    看着唐成手中捏着的记录,韦睿脸上青红一片,“你……你竟敢监控本将军”。

    “没有大将军手令,就是我有这想法手下也不会执行,七将军太高看我了”,唐成看着气急败坏的韦睿微微一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怪只怪七将军对大将军和万骑军太上心,手又伸的太长。手莫伸,伸手必被抓!”。

    唐成嘴里说着,手中拿着的那份记录已被走下台阶的韦播一把抄了过去,见状唐成又是一笑,接茬刚才的话逼问道:“还是借着刚才的话头儿,七将军安插人手窥伺大将军公事与私宅机密在先,继而出言蛊惑大将军斩杀属下与家人在后,就凭着这两条,不知七将军又该是个什么罪过?”。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唐成驳的无话可说,王均等一干护卫又像盯血仇一样盯着他,更别说那些个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了,以韦睿如此身份岂能受得了这个,脸上滚过一道红之后眼瞅着就要发飙,“鼠辈敢尔”,这边他刚开口说了四个字,就听一阵咳嗽声响起,刚才一直站在后面的韦振上前了几步,“误会,都是误会。哎!这世上多少事都是因听岔了话以讹传讹闹的不可开交,没想到这次又是如此”。

    韦振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锦帕揩了揩嘴角后复又温言道:“至于柯昌明等人,老七操切老五的事儿也是有的,就是亲戚之间也还喜欢相互探问不是,本就是兄弟情深的事情怎么能跟窥人私隐扯到一处?老五,你要明白老七这份心意”。

    咳咳的又咳嗽了两声后,韦振板起脸来扭头呵斥道:“老七,以后做事不可如此孟浪,就是关心你五哥有什么事也该直接问他,背着他这个主子算什么事儿?”。

    “侄子知错了”,韦睿规规矩矩的答应了一声后,又向正翻着记录的韦播道:“弟弟做事有什么不妥帖处,也都是出自一片真心,还请五哥念在兄弟情分上原谅了弟弟这一回”。

    危机危机,危险里蕴含机遇,要学会从危险里发现并把握机遇,这原是唐成从金州孙使君身上学到的最重要一点。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就是如此,可能的杀身之祸背后,当唐成拿到那份记录时他已明确的看到了机遇——一个使二韦兄弟彻底决裂翻脸的机遇。

    如今唐成在韦播军中该做的铺垫工作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只要消除了韦睿这个不确定因素,那以后的事情只需要按部就班的调控着节奏并最终配合李隆基的临门一击就行了,甚至从某个层面上来说,只要能抓住眼前的机会能使二韦决裂,韦播以后不会再生变,那唐成此刻所作的一切就基本结束了。

    这些想法都是电石火花间的灵光一闪,在快马奔往韦府时唐成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此番前来他就是两个目的,一个危,一个则是机,以退为进消除可能的杀身之威胁,进而把握机会使二韦决裂。

    前面的进展倒也顺利,但此时眼见着一场能让二韦兄弟彻底翻脸的大事就此要被韦振几句话给消弭无形,唐成心中急转之间嘿嘿一声冷笑道:“这位便是韦三太爷,好一个误会,王均,若是我开始没听错的话,要寻个错处杀了咱们祭旗的主意就是三太爷给出的吧?”。

    眼前的一切可谓都是由王均听了王仪的话而起,韦振轻飘飘一句误会说的容易,但对于王均来说此时若不加辩白,那事后所有的黑锅和套子可都得他与王仪来背,这时节就是唐成不说这话,他也不能不为自己剖辩。

    “三太爷说的真是轻巧,好一个误会”,王均上前一步咬牙笑道:“此前三太爷长年在陇右边军效力,我还敬重你是条好汉,却没想到三太爷竟是连说出的话都能吞回去,敢说不敢认的好汉,嘿嘿,就是街上的讨饭花子也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大名鼎鼎的韦三太爷连个讨饭花子都不如?”。

    听着王均的话,唐成心中真是窃喜不已,没想到啊没想到,往日看来甚是粗豪的王均竟然有如此辞锋。

    韦振一辈子要强,如今老了老了却被王均这样一个身份鄙贱的下人当众指责,这让他如何受得了,“你……”,刚一开口,气怒攻心之下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均住口”,韦播话刚出口的同时,韦睿已经再也忍不住心中憋火的从三进院门处大步走了下来,“贱奴找死”。

    随后就听“啪”的一响,站在后边的下人闻声急忙踮脚看去时,却见韦睿急怒之下的一巴掌正好扇在快步挡在王均前面的唐成手上。

    “这里是抚远大将军府,下人们就是做的再不对,要杀要打也是大将军说了算”,唐成寸步不让的紧盯着韦睿几欲冒火的双眼,“在抚远大将军府又是要杀又是要打,七将军置大将军于何处?嘿嘿,好一个兄弟情深”。

    韦睿打小就是在大家族里长大,对于他这等人来说,那些个奴仆其实跟马厩里的大牲口没什么区别,几十年来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气?饶是他平日颇以沉稳自诩,但此刻被这些从心底里瞧不上眼的人一再讥讽撩拨,世家子弟的习气全然发作之下,整个人几乎是气疯了心,一次被挡之后二话不说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老七……不……咳咳……”,韦振阻止的话刚一出口就被一连串的咳嗽声给盖住了,便在这时,蓦然便听一个冷笑着女声响起道:“呦!七将军好大的威风”。

    唐成本就防着韦睿,焉能真让他打到身上,双手一抬便将这一巴掌给挡了下来,与此同时转身厉喝了一句道:“王均住手”。

    说话声中,便见从三进院里出来了一大群泪眼婆娑的妇人,被这些妇人拥在正中间的恰是脸若寒霜的王夫人。

    “嫂子”。

    “夫人,你怎么也出来了?”,被眼前场面闹的是头疼不已的韦播一见到这位出来,顿时就觉得整个头又大了一圈儿。

    这边儿正自招呼的时候,那些个拥着王夫人出来的妇人们一见到自家男人手都给捆起来了,一时又急又怕之下刚刚收起的泪眼顿时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流起来,这些妇人一边哭一边往自家男人跑去,先是将男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伤没痛之后,妇人们噗通一下就在男人边儿上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喊着大将军开恩,夫人开恩,整个场面真是凄惨闹腾到了极处。

    “都给我闭嘴,人还没死,嚎什么丧!”,显然这位王夫人在府中威权甚著,她这一声下去,那些个妇人们顿时不敢再哭,强忍着抽泣起来。

    王夫人喝住了那些个又哭又嚎的妇人们后,面向韦播敛身一礼道:“大官人问得好,妾身也是来领死的,这些人都是我的亲族,妾身初嫁进来时,偌大一个韦家竟没几个能靠得住的族人支撑府邸,妾身没办法只能不顾兄弟姊妹间耻笑从娘家带了人来,妾身这些族人虽然愚笨,但这些年伺候着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大官人听信人言要将他们杀了以搏军心,妾身是个妇人又怎能违逆夫君?只是夫君一旦杀了他们,妾身实也再无颜面去见诸多亲族,左也是难右也是难,不如索性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干净”。

    王夫人此言一出,韦振、韦睿及韦播脸上都是一变,“好好的,夫人怎么说这晦气话,他们这不都是好好儿的,我何曾说过要杀他们了?”。

    王夫人闻言浅浅一笑,没再跟韦播说话转向韦振敛身一礼,“三叔,这些年我这做侄媳的可有什么对不住三叔的地处?”。

    “贤侄媳何来此言?”,这一刻,刚才都还是一脸镇静的韦振却是老脸一片通红。

    “也是啊,自打妾身进门那日,夫君就一再念及三叔当日的情分,这些话妾身不敢有一日或忘,这么多年来,每次年节妾身安排的第一家走礼处必定是三叔家,唯有看过三叔之后妾身才敢归宁以见父母,就不说这些,单是妾身那几个不成器在外做官的兄弟回到京里时也少不得要到三叔府上走走,韦郎生而不幸幼失父母,其实在妾身夫妻心里,这么多年一直将三叔视之如父,自问没有半点亏心亏礼之处”,一口气说到这里后,王夫人敛身之间又是一礼,“三叔是长辈,妾身不敢多说什么,只求三叔念在侄媳这么多年尚算恭敬的情份上饶过这些族人,夫君对三叔的话素不敢违悖,有三叔您老人家发句话,侄媳就算是放心了”。

    说,韦振又能说什么?

    见状,一边站着的韦睿打了个哈哈,“嫂子……”。

    “七将军这称呼妾身当不起”,接过韦睿的话头,刚才对着韦振还甚是恭顺的王夫人此时已是满脸寒霜,“七将军刚才对妾身的族仆要杀要打的时候眼里可有我这个嫂子?当日你撺掇着夫君一天三次往芙蓉楼梁盼盼那里跑时眼里可有我这个嫂子?”。

    王夫人只这两句话顿时说的韦睿跟韦振一样一脸通红,“误会,都是误会”。

    “好一个误会,去年羽林大将调换,夫君掌了万骑,你掌了飞骑,随后在老三府上发牢骚说姑母用人不明的是你吧?前些年我这府上一年也难得见你来一次,自打姑母回京之后七将军可就有闲的多了,来往我这府上一口一个五哥叫的亲热,怎么?身为弟弟的就这么容不得兄长比你强那么一点儿?七将军,妾身这说的该不是误会吧”。

    王夫人冷冷一笑,根本不容韦睿有喘息之机的继续道:“这闲话妾身以前听了也就听了,从没在夫君面前学过舌,今个儿既然老七你要撕我的脸,说不得咱们就得好好说道说道,妾身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对待奴仆要有功就赏,有过就罚的,还真没听说过杀了自己的亲信来收拢人心的道理。连自己的亲信族人都下得去手,以后还指着谁给你卖命?就不怕别人寒心?什么统兵之道妾身不懂,不过这些日子倒听了不少人说万骑军比以前规矩的多了,就连来府里送缎子的那些婆子都少不得要夸几句夫君统兵有方,长安城里老百姓受祸害少的多了,妾身却不知道这口碑是从何而来的?怎么,万骑整的好了,就这么碍着七将军的眼?”。

    听着王夫人的侃侃而言,唐成简直忍不住就要仰天长啸了,王夫人来的太及时,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如今王夫人既将万骑军中的事情跟家事搅在了一起来说,任他韦睿再会说也别想撕掳清白了。

    此前在韦播身边人身上用功,刚才特地嘱咐让王均招呼护卫家的妇人去找夫人求情说理,此时这些个布置再加上王夫人心中旧有的心结,竟然就出乎意料的使局势演变到了这一步,天意,真是天意啊!

    有王夫人大庭广众之下的这番话,韦睿就是再不要脸以后也不好意思再踏进抚远大将军府半步,即便他真能舍得下脸来,有王夫人及诸多护卫组成的铁闸在,再想如以前那般影响韦播已再无可能。

    至此,唐成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去,大事成矣!

    “夫人住口”,王夫人的话虽然如无形的耳光扇在韦睿脸上,但韦播自己也不好受,自打上任羽林万骑以来,他听了三叔的劝诫对韦睿可谓是推心置腹,却没想到在这个老七眼里竟是看不起自己,这一刻,韦播油然又想起了当年他在韦氏一族中遭受的一切,“老七,不管是万骑军中还是我这府里,明日之内你安插的人手都给我弄走,否则别怪我不讲兄弟情面”,哗啦一声将手中的记录扔到韦睿面前后,韦播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而去。

二百一十章 两次宫变

    从功利的角度而言,对于韦播来说,韦振及韦睿给他出的那个主意——找个合适的由头杀唐成及二十护卫以收万骑军心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如果能正常执行的话,韦播不仅能借此消除万骑军士的怨恨,亦可以借助唐成前面开创出的局面以一种稍稍温和的方式将监督及执行军纪继续推行下去,并借助这一手段逐渐巩固在万骑军中的威权,假以时日未尝没有真正掌控全军的可能。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丧其身。可惜这样一个绝妙的计划因为一个小厮的泄密,因为王均的通知,因为唐成的推手最终演变成了一个闹剧,那一天的抚远大将军府热闹非常,等王夫人到达时整场闹剧终于上演了最华丽丽的高潮。

    将万骑军事与家事纠缠一起,将眼前的事情与旧日的宿怨捆绑算账,当王夫人将这个堪称终极杀器的大绝招使出来时,她的对手已经注定了是辩无可辩。

    家事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

    这一刻的王夫人俨然一副论辩大师风范,揭老底剜新疮,一句句说当年数如今的话就如同无形的巴掌啪啪声的直向韦振及韦睿扇去,可怜韦振及韦睿这两个在韦氏家族中颇有声望的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辩,辩什么?王夫人说的那些前事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据此论辩,其结果注定就只能是像翻垃圾堆一样,翻的越厉害就越臭,这臭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更何况对于韦振及韦睿来说,即便他们辩赢了同样也是个输,叔侄二人联手欺负侄儿媳妇,一旦传出这样的话来,二韦立时就会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

    特殊的身份,特殊的性别,加上特殊的过往与现在,使得韦振与韦睿在面对痛脚被踩以至火力全开的王夫人时毫无还手之力。

    韦振与韦睿很愤怒,因为他们这次算是彻底没脸了;王夫人很愤怒,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待之不错的两个韦家人竟然撺掇着丈夫要杀她的族人,她实在有理由感到愤怒;韦播很愤怒,不仅愤怒于眼前让他同样感到丢脸的乱局,更愤怒于韦睿背后的那些小动作,原来在自己推心置腹的这个兄弟眼中,他竟然是瞧不起自己的;一干护卫们也很愤怒,他们对韦播忠心耿耿,平日里对韦振及韦睿恭敬有加,却没想到就是这两个人撺掇着大将军要杀了他们。忠而遭诬,诚而见谤,自有屈原《离骚》以来这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之一。

    最终借助着王夫人风采无限的重磅出击,唐成完美的实现了此来的目的,杀身之威自不待言,二韦决裂亦成定局。

    与韦睿决裂之后,韦播势必将更加倚重自己,而目前万骑军中推行的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至此,虽然宫变的大幕尚未正式拉开,宫变的高潮也未上演,但对于已经参加完礼部科考的唐成来说,他的长安之行已经基本结束。

    经过韦府当日之事后,不甘于就此了事的韦振及韦睿又有一次反扑,三韦在龙首原的大明宫中紧接着又来了一次论辩,韦后当面,三人论辩的主题是万骑军统领方式的分歧,这是老生常谈,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的韦播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唐成昔日所说及他这些日子的亲身感受一条条都被清晰的摆了出来,又有百官及坊间近来对万骑军纪改善的赞誉这一实证存在,饶是韦睿及韦振说破嘴去也没能占到什么上风。

    在无法判断到底谁对谁错的情况下,韦后选择了各做安抚,这就注定了其必然会是一次不了了之的论辩。以上都是唐成从韦播口中听说的,而从李隆基那里听来的另一个不太相同的版本,据说在这次三韦的论辩中,韦播历数了过往多年来韦族对他的冷落以及韦睿的那些闲话和小动作,说到伤心处时竟至于当殿落泪。

    当这个问题已经摆在韦后面前做最后的裁决时,它就已经不仅仅是万骑的统军理念之争,对于韦播及韦睿而言它更像是一个谁更得韦后宠信的试金石,其结果并不出人意料,韦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当日,韦播从大明宫回来之后,遂以前所未有的强硬姿态向唐成下达了一道军令,从即刻开始监控排查并彻底清除韦睿在万骑军中的耳目喉舌,对此,唐成凛然遵命。

    此事过后未久,也就是在时令进入三月的时候,天下瞩目的南郊祭天大典如期举行,正是在这次祭天大典中,华彩盛放的韦后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出任亚献的皇后。

    但对于唐成来说,这次祭天大典让他真正关心的事情是在仪式完毕之后的校阅羽林,当“圣皇圣后”走下祭台时,唐成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但让他庆幸的是,在万骑固有的骄傲及行前严厉军法告诫的联合作用下,祭台下接受校阅的万骑军军容严整,丝毫不负天子亲卫的美名;庆幸之余飞骑的表现则更让唐成高兴,李隆基这次没让唐成失望,在他的授意之下,那些个被他收拢过来的飞骑将领很好的完成了“让韦睿好好出回丑”的任务。

    当天子与韦后频频点头的校阅完万骑到达飞骑军阵之后,在这百官瞩目的场合里,韦睿统领的飞骑军却是状态频发,军士晕倒,小声说话……飞骑军阵中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很小,小到甚至无法追求或者根本追究不到具体军士,但在这特定的南郊祭天大典之中,这样的小毛病就被无限放大,由是,校阅中小状况频发的飞骑就成了万骑军容严整的最好注脚。

    皇帝皇后及百官不会在乎到底是那个军士犯的错,他们只知道也只需要知道万骑是韦播统领,飞骑是韦睿统领的就够了。而在众人眼中,眼前的这次校阅就是对两人统兵能力的最好考验。

    韦播完胜。

    对于这次校阅中小把戏的策划人唐成,他要的并非是看到韦睿吃瘪,当然他也不介意有这个效果,其最主要的目的还在于对韦播的强化,使其坚信他做的一切都没有错,并在此后毫不动摇的坚持走下去。

    应当说,在经过此前那么多的铺垫与眼前校阅中的顺势而为之后,唐成的目的达成的很好。

    校阅未久,二月间礼部科试的结果正式在皇城与宫城交接处的承天门外张榜公布,今次科考中囊括算、法诸科共取中一百三十一人,其中进士科二十三人,在那张最受瞩目的进士科金榜上,山南东道乡贡生唐成的名字位列第二十二。

    唐朝的科举并没有后世一甲二甲之分,所有取中人的名字从前到后排列下来,名字越靠前就意味着其在科考中的成绩越好,受官方认可的才华也越高,从这个背景上来说,唐成就是以倒数第二名的成绩被取中的。

    金榜一开,伤心一大片的同时也成就了少数人的狂欢,骏马夸街、雁塔题名、杏林关宴,曲江赐饮,选探花使遍游京中名园等等等等,新进士们无比热闹的投入到了满城关注下名目繁多的狂欢之中,身为新进士之一,唐成自然是全程参与了一切,只不过他名次太低,实在也没捞着什么大出风头的机会。

    对此,唐成一笑置之,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及眼前的心境来说,这些虚荣的浮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闹闹腾腾的折腾完中进士之事后,唐成就开始着手安排将关前裕等人安插进万骑军中的事情,严苛的军法与特务统治是短期内牢牢控制住万骑军的最有效办法,至于说这么做的后果,这正是唐成所需要而非担心的。

    忙忙碌碌的将这件事情也布置完后,唐成终于彻底松下一口气来,随后他便参加了由吏部组织的关试,科举完后新科进士们需要再参加吏部关试才能授官,这是当时的惯例,关试身、言、书、判四关唐成一一平顺而过,唐时新进士初次授官最高只能是八品,于此一节上唐成也不能例外,但因有韦播介入其中,唐成并未如许多同科进士一样被发往地方县治出任县丞或者是县尉,而是莫名其妙的做了一个军器监主簿,不过这也就是个领薪水月俸的名义,唐成本人依旧是被万骑军借用。

    此前期待了许久的科举考试终于有了一个结果,但唐成却并没有当初来长安之前预想中的兴奋。“终于是个官了”,除了这样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一句外,唐成对于这个官职本身并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反正不管现在在京里给他什么官儿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过度而已,那又何必计较?

    要说这一段时间里唐成生活上的差别的话,不能不提到的就是他现在无论走到那儿都至少有八个护卫随身,且晚上睡觉也没了任何规律可循,不说小玉和双成,就连唐成自己早晨起来之后也不知道当晚他会歇在那里。

    之所以这样频繁更换住处,是因为他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遭遇了两次暗杀,而现在毫无规律可循的生活就是应对暗杀的手段。

    有收获就注定有付出,这个世界公平的很,并不因为唐成是穿越者就对其另眼相待。

    遭受第一次暗杀之后的第二天,韦睿身边的七个贴身护卫被人陋巷伏击,五死二重伤;而唐成遭遇第二次暗杀后,当日被韦睿安插在万骑军中的柯昌明等心腹两日之间悉数暴毙,相对于暗地里的刺杀与博弈,明面上韦播与韦睿两兄弟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最终依旧是韦后出面,才将两人悉数给压了下去,血腥的暗夜刺杀虽然暂时平息,但唐成却再也不敢在一处地方安睡,甚或每晚睡觉时也开始做起噩梦来。

    四月的长安很平静,而宫变的暴风雨就是在这短暂的平静之后正式酝酿成形,并在随后的五月及六月中全面爆发成了震动天下的大地震。

    大风起于清萍之末,这一年中大唐的第一次地震起因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官——许州司马燕钦融,其人借到京转职陛见天子之时大胆进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图危宗社”,这一状把韦皇后、安乐公主及驸马、宰相都告进去了,且罪名还是淫乱后宫及谋逆社稷这般重罪,天子对造反之说还不太在意,最让他难受的却是皇后淫乱这样的宫闱丑事竟然连地方州官都已经知道了。

    方今天子不介意戴绿帽子,但非常介意的一点却是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戴了绿帽子,而且还是由地方官吏在宫城大殿中提出,是以一闻燕钦融此言当真是勃然大怒,然而这燕钦融也是个强项,面对天子声色俱厉的盘问,依旧大义凛然的坚持原告,直让皇帝甚是下不来台。

    饶是如此,生性软弱的天子却秉持祖训没杀诤臣,默默无语之间挥手放了燕钦融。然则让皇帝没想到的是,燕钦融刚出大殿,即被闻讯赶来的韦后亲信,当朝宰相宗楚客使人杖杀于殿前。

    自己亲自释放的臣子刚一出殿即被皇后亲信杖杀,早因绿帽之事憋了一肚子火的皇帝再也忍不住了,自成亲以来的几十年中第一次对韦后表达出了超乎寻常的愤怒。

    其时,韦后正与两个新面首散骑常侍马秦客及光禄少卿杨均恋奸情热,中宗因燕钦融之事雷霆震怒的消息传出,不仅韦后担忧,她那两个面首更是吓的面无血色,惟恐与皇后私通之事败露。

    以此为导火索,由擅长医术的马秦客配料,擅长烹饪的杨均亲自下厨做成了方今天子最喜欢吃的汤饼,最终这碗汤饼经由安乐公主之手亲自呈送给了父皇。

    天子不疑有它接过汤饼就吃,结果吃完不多久即腹疼不止,七窍流血,及至韦后“大惊失色”的“闻讯”赶来时,皇帝已是哽咽难言,最终目睹妻女双眼流泪,哀哀哭泣而死。

    是日,天子暴崩!

    天子暴崩之后,韦后先行封锁了这一消息,并以天子名义下诏急调五万地方府兵进京宿卫;另派心腹裴谈、张锡急赴洛阳稳定并掌控东都形势;除此之外,一并从飞骑中抽出五百兵丁前往均州看住皇帝两个儿子之中的老大李重福;随后又于朝堂之中火速提拔了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入主政事堂。

    以上的布置都安排妥当之后,韦后方正式昭告天下天子因病驾崩,并据上官婉儿亲手拟就的“天子遗诏”为准,舍三十一岁的皇长子李重福,立年仅十六岁的李重茂为皇帝,改元唐隆。而在这份天子遗诏之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韦皇后以天后之尊临朝称制。

    纵观这整个过程,韦后在中宗皇帝死后的布置与婆婆武则天在高宗死后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其真实想法如何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面对这一连串似曾相识的布置,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已开始猜测韦皇后到底能忍多久才会废了李重茂自己来干皇帝。

    可惜长安市井百姓们过往的识见在这次却没发挥什么作用,仅仅在李重茂登基没几天之后,另一场宫变就在一个夜晚轰轰烈烈的发动了。

    事件起自万骑军葛福顺与陈玄礼部,自年初唐成主导万骑军纪监察执行以来,众万骑军士就没一天快活过,尤其是近一个多月以来唐成那厮更是变本加厉,不仅暗探密布,军士们动辄得咎,且这厮竟然开始从军中开革军士了。

    从万骑军开革出去之后这些军士们就只能再做官奴隶,而这也成了压垮万骑军士的最后一根稻草,弹簧被压到极限后注定就会反弹,只不过此前因无将领挑头,单个军士碍于家人等诸多因素只能勉强隐忍,将是兵之胆,此番既有打起安国相王大旗的郎将出面鼓动,早就忍无可忍还需再忍的万骑军士们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没用葛、陈两人做什么动员便纷纷抄起了家伙。

    这两部一反,其余诸部应和者甚众,其中有三个郎将脸上稍露迟疑之色即被部下军士当场围杀。

    由此,万骑军被分为两部,一部由葛福顺率领前往禁苑与李隆基、刘幽求会合,在苑总监钟绍京的配合下经由禁苑直接杀入内宫之中。而另一部则以陈玄礼等人为首,于长安城内斩杀韦党,凡高于马鞭者一个不留。

    这一夜长安城内金戈铁马,喊杀之声不绝于耳,韦后虽侥幸逃出内宫并避往飞骑军中,但当万骑军拎着韦睿血淋淋的脑袋到来时,自忖战力不济的飞骑军即刻临阵反水,韦后就此被斩杀于飞骑营房之内,正在临睡梳妆的安乐公主则被斩杀于梳妆台前,一应韦党几乎无一脱逃。

    至于说韦后调来的那五万地方府兵,在如狼似虎的万骑与飞骑面前,他们就像小猫一样温顺,从头到尾静悄悄的没放一个士兵出来。

    在这晚的宫变之中,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唐成,针对他的喊杀声最多,到处翻着找他的万骑军士也最多,若论这些个军士们的杀心之切,这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唐成。

    只是任那数千军士夜以继日的不懈搜索,却始终没找到唐成本人,这个人就如同失踪了一样,甚至连他那个小小府邸中的下人都没摸着一个。

    正因为找不着所以更要拼命找,这一夜被外面的动静吓醒的长安百姓一边躲在门里打哆嗦,惟恐乱兵冲了进来;一边在心里纳闷不已,这个唐成到底是谁呀?朝堂里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大人物啊,怎么他就整出这么大动静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此时的唐成就正在由千名万骑护卫的相王府一个小偏院内,默默的站在窗前听着外面响彻全城的喊杀声。

    只听外面的声响,就知道万骑的进展一切顺利,然则,这样的顺利却没让唐成有半点高兴,反倒是心头的阴霾越来越重,饶是透窗而过的六月夜风也吹不开,吹不散。

    一袭湖缎长衫轻轻的披上了唐成的肩头,七织替唐成整好外披的衣衫后却没走开,而是身子一转偎进了他的怀中,“唐成,你到底做了什么,外面这么多人都喊着要杀你”。

    “我做了我自以为该做的事情”,背灯而立,夜色在唐成脸上投下了一片厚重的阴影,饶是七织已经很用心,却依旧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外面的喊杀声既是我做事的成就,也是我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唐成的话七织听不太懂,不过她却没再问,而是又将身子往唐成怀里挤了挤,“你说,他们会冲进来吗?或者,这里的人会不会把你交出去”。

    唐成没说话,七织却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跟打寒噤一样猛的抖了抖,似乎这两句无意中的问话正好刺中了他心中某个最恐惧的角落。

    “唐成?”。

    “不会”,窗前暗影中的唐成这个摇头很用力,“至少现在的李隆基不会”。

    对于歌舞七织有着天生的挚爱,但对于政治她却半点兴趣都没有,“不会就好”,将头放在唐成怀里来回蹭了蹭放舒服后,七织含糊道:“在这能看见什么,你都站这么长时间了,早点睡吧,一觉醒过来什么都好了”。

    “是啊,一觉醒过来什么都好了”,七织没心没肺的话让这个被喊杀声包围的屋子有了几分暖意,唐成伸出手在她缎子般柔滑的头上轻轻的抚摸着,“再听听,让我再听听……”。

    当天边的第一缕朝阳破窗而入照进窗户时,被血火和喊杀声折腾了整整一夜的长安终于精疲力竭的平静了下来。

    耳听着外面最后一声喊杀声也已远去之后,静静在窗前站了一夜的唐成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至少是在眼下该结束的也都结束了!

    此后数日京城防务悉数被万骑接手,唐成则一直住在相王府这个不起眼的偏院中静静的关注着外面的形势。

    宫变是宫变,早朝还得早朝,宫变次日新皇帝照例出视早朝,登上宝位就座,俟能到的大臣都到齐之后,盛装而来的太平公主突然指着皇位上的李重茂大声道:“嗣君准备让位给叔父,诸位大臣以为如何?”,经过昨晚的流血之后,如今朝中剩下的臣子多是太平公主亲信,当下齐声赞成,直说应立长君。

    随后太平公主直至皇位前对李重茂道:“人心已归相王,不是你这小孩子的座位了,快快下来”,遭此突然变故,年纪尚幼的李重茂木呆呆的不知所措,见状,镇国太平公主再无二话,伸手过去一把扯着小皇帝的衣领将他从皇帝宝座上捋了下来,随后安国相王李旦三辞之后当殿登基称皇,小皇帝李重茂两眼泪汪汪的于殿中下首而立参拜新皇,乃降封为温王,后又改为楚王,未及而卒,史称殇帝,又称少帝。

    一个早朝之间太平公主废幼帝立新皇做的是干净利落,而其一言之出满殿应和的场面更是标志着大唐政坛上继武则天及韦庶人之后又一个政治女强人登上了朝政的最前台。

    安国相王李旦从性格上来说与他的父亲高宗及暴毙未久的兄长中宗实在没什么区别,重情却性格懦弱,并且不喜料理繁琐的朝政。而今既是出于感激,又是为了大变之后迅速稳定朝政,相王登基之后即刻口诏御妹太平公主参赞政事,一应官员任免及政令制定等大事都是天子与公主商议之后,再交由政事堂推行,而政事堂奏报也需同时呈送天子及公主两人。

    宫变之后,韦后当日提拔的宰相们或死或抓,政事堂为之一空,而新补入政事堂的七位宰相中,有五人皆出于公主之门,一时之间,太平公主的权势之盛竟有直逼韦后当日之势。

    宫变之事后,李隆基以功晋位为平王,随后李旦有立太子之意,满朝大多文武从公主之意请立性格最肖其父的大皇子宋王李成器,其间虽然少数臣子请立皇三子平王李隆基,然则人微言轻,朝堂初平太子之争便已出现。

    正当此时,立储呼声最高的李成器上表拜辞太子之位,并请立三弟李隆基。这一表诚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多有大臣坚称太子当立长,李成器则坚辞不受,并称国安当立长,而今朝廷多事,太子当立贤立功,李旦闻言盛赞宋王,多有赏赐,并当殿口诏皇三子李隆基晋太子位。

    朝堂已平,论功行赏已毕,至此,长安这一波连环宫变正式结束。而下一波新的宫变也开始悄然酝酿。

    尘埃落定之后,唐成对于皇城及宫城里的那些个变故和消息就再也没有了半点关注的兴趣,在经过过去几个月的日子之后,现在的他对于这样的宫斗朝争已经有了深深的厌倦。背叛,杀戮,威逼,暗害,不管结局如何,其过程无一例外的都是阴暗与破坏,与他深心里渴望的改变可谓是格格不入。

    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足够了。万国之都、黄金之城的长安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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