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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叶子     唐朝公务员txt下载     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一十一章 只做主官〈补〉

    这是一个朝阳初露的早晨,长安道政坊一个幽静的小宅子内突然传出了一阵儿一声紧过一声的咳嗽。

    “大官人,这是怎么了?你就让小的去请大夫吧,看这些日子大官人都瘦成啥了,还这么一直咳着”,来福的声音几乎都带上了哭腔儿,“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小的回了金州可怎么向夫人交代?”。

    “别说的那么邪乎,我死不了!”,又是一串儿低声的咳嗽之后,唐成向来福摆了摆手,“去,把昨天我让你准备的麻衣拿过来”。

    “大官人这是要去那儿?万骑刚刚撤岗没多久,张大人交代这些日子最好不出去的”。

    “让你去就去”,见来福犹自不动,唐成嘿嘿一声冷笑道:“好好好,有了张大人连我都使不动你了,既然如此,你去跟着他就是了,还赖在我这儿干嘛”。

    眼见唐成又发起了无名火说起了刻薄话,来福只觉得心里发苦,自打听说韦播满门皆在宫变当晚被屠戮干净之后,大官人就跟得了魔怔一样,这些日子不仅再没笑过,人见着一天比一天瘦不说,就是脾性也变的无常了,动不动就发火。

    来福知道大官人的脾性,明知拗不过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无言转身出去捧了一袭专为服丧用的麻服回来。

    唐成也不要来福帮忙,接过麻服仔细的在身上穿好后,边咳嗽着边往门外走去,来福见状忙在后面跟了。

    出了院子之后,唐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后又往坊中的寿材店卖了一大竹筐香裱火烛等物后招手叫过了一辆行脚。

    “城西义庄”,听到唐成报出这四个字,来福只觉满嘴发苦,他当然知道唐成是要去干什么,问题是现在它不是个时候啊。

    “大官人,现如今长安四城十二门都是由飞骑军把着的”,来福尽量把声音压得小些柔和些,“如今飞骑里有谁不知道……”。

    “万骑要找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挥挥手说了这么一句后,唐成就再没说什么,只是埋头叠着竹筐子里的纸钱,来福刚要伸手过来帮忙就被他给推开了。

    行脚儿出城门时,车里来福身上的汗毛都乍起来了,唯恐守门的飞骑军士上前盘问,但唐成却似没什么感觉一样,叠着纸钱的手抖都没抖一下。

    还好经过前些日子的紧张之后,如今平定下来的长安城已恢复了往日的门禁,出城不查,进城则需勘验过所,就此,唐成雇的这辆行脚居然就平平安安的出城了。

    轻手轻脚的撩起车窗帘瞅了瞅身后的城门,来福长舒一口气后将目光投向了唐成。

    大官人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么想过之后,来福心底随即又是一愣,不对呀,自打那晚他将身边伺候的人都遣散干净之后,自己这些日子就一直跟着他,除了寥寥几个访客之外,转到这个新住处之后他连门儿没出过,又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难倒大官人根本就不知道,刚才那一趟纯粹是撞运气的?还是不对呀,像大官人这等聪明的人会干这样自找麻烦,甚至极有可能是自寻死路的事情?

    那大官人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出城之后的一路上,来福就一直被这个问题纠结着。

    那日宫变当夜杀人太多,韦族成年人多数被杀,即便有侥幸逃脱的也不敢出来收尸,就是想收尸也收不过来,最终一具具血淋淋的尸身就都被撂在了城西专收无主尸身的义庄。多数尸身都是挖个大坑一起埋了,别说棺材板儿,就连个墓碑都没有。只有极少韦族的显贵才有记号,这也是为防着以后朝廷再有什么针对这些尸身的诏令下来。

    这些天密集送来的尸体太多,不说百姓们不敢过来,就连守义庄的几个老鳏夫也惧着阴气太重找地方躲了,除非再有安埋的任务,那样的话自有京兆衙门的公差去叫他们,否则的话他们现在可是绝不肯来的。

    义庄本就是个冷清地方,如此以来更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唐成雇的车距离义庄还有三四里地时,那赶车的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往前走。

    “算账吧”,向来福吩咐了一句后,唐成背起竹筐就下了车。

    在一片死一般沉寂的空旷野地里,唐成身背竹筐茕茕独行的背影愈发显得瘦削了。

    结了车钱打发行脚走了之后,来福静静的看着唐成的背影渐行渐小却没有再跟上去,他知道,现在的大官人更需要一个人呆着,来福只需要走过这趟,烧过那筐子纸钱之后唐成心里的淤积能发散出来。

    大官人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因是上面的浮土盖的太薄根本不足以压住浓厚的血腥味,所以这个义庄虽然大,但安埋韦家人的地方却很好找。没过多久,唐成就在一个小小的土坟头前看到了木牌上潦草的韦播两个字。

    唐成撂下背上的竹筐后就在土坟头前蹲了下来,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如同雕塑一样,不言不动的看着那一小抷黄土。

    “那晚你为什么不走?”,许久许久之后,唐成终于开口了,声如蚊蚁喃喃自语:“我走之前分明已经给你送过信了,里面连后路都准备好了,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还要回万骑军?”。

    “就为了回去挨那一刀?就为了效忠那个扯他娘的韦皇后?韦播,你就是个傻逼”,如蚊蚁般的声音越来越大,猛然站起的唐成不防蹲的太久腿脚早就麻了,刚一站整个人就又倒了下去,对此他也不管不顾,重又站起来之后人就跟个疯子一样,满脸涨红的手指着那堆黄土不住咆哮,“你就是个傻货,看不出我心怀异心是你自己傻,那晚分明能跑不跑更是傻,自己不跑也不让老婆孩子跑更是他妈的傻上加傻,你这样的傻货满门死绝了是活该!”。

    唐成一边手指着那抷黄土咆哮,情绪仍不足以发泄之下更连脚都用上去了,一脚一脚将那小小的坟头踢的浮土乱飞,“这他妈不怪我,我跟你是敌人,敌人就是你死我活,你要是早发现我把我给弄死了,我他娘的只会怪自己蠢,绝不怨你。现在你能跑不跑把自己给弄死了也绝不怪我,这他妈不是我的错,你明白吧,不是我的错!”。

    这一番咆哮的手舞足蹈下来,又是一连串儿咳嗽的唐成就如同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就此在一片狼藉的坟头边上躺了很久,许是因为土灰太大迷了眼,唐成的眼角竟然滚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

    使袖子狠狠的把那两滴眼泪擦掉之后,翻身爬起来的唐成又恢复了刚来时的沉默,只是他的两只手却不曾停,一捧一捧将刚才踢散的浮土又重新在凌乱的坟头上堆了起来。

    捧一捧土用手拍一拍,眼见着坟头已经恢复了刚才的高度甚至比刚才更严整,唐成犹自未觉,依然机械的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捧捧的黄土堆上去,慢慢的当唐成的后背开始显现出深色的汗印子时,韦播原本是尖尖的小坟头已经变得圆乎起来。

    天圆地方,唯有埋在圆坟头里的人才能魂飞天国,唐朝人信这个!

    “你虽然傻,但是傻的让我敬重”,唐成将附近能找到的最后一抷浮土也盖上坟头拍实之后就此一屁股坐了下来,不过他现在的说话却平和的多了,平和的就像老友之间的温言谈笑,“以前我总以为既然是我要做的事情,那就可以不在乎;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很多事情不管是你要做的,想做的或者是不得不做的,却没法不在乎”。

    “无缺,韦播之死乃是天意,你又何必自苦如此”,走过来的是在这次宫变后因功由太子保荐,天子赐官的从七品勋卫太子亲卫张亮张明之,跟在他身后自然就是来福。

    看着昔日衣着精致,行事沉稳从容的唐成现在却是身形消瘦,形容憔悴,更兼一身尘土的狼狈,张亮只觉眼中口中心中都莫名的涌上了丝丝苦涩,而他身上穿着的鲜亮官衣更是让他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红。

    张亮已是如此,来福就更是不堪了,三两步跑到唐成身边一边伸手扶他起来,嘴里的说话已是带上了哽咽,“大官人,你就别折腾自己了,你是立功了的,立大功了的呀”。

    “我没事儿”,唯一让来福欣慰的是,唐成的形容虽然比刚才来时更狼狈,但他的话音里明显比刚才多了几份松快。

    唐成站起来绕到坟头前,一边从竹筐里掏出香裱火烛等物开始焚烧,一边淡淡问道:“明之此来何事?”。

    张亮原还准备也蹲下来烧几张纸,但想了想之后终究还是没动,“无缺,我此来有两件事,第一是关于郑凌意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夺扬州市舶使之职,废婕妤品秩,贬为庶人逐出内宫”。

    “好消息,明之费心了,另请明之替我向三殿……太子殿下致谢”。

    “第二件是关于无缺你的”,张亮沉默了片刻后一声长叹道:“殿下为你请功升迁为从六品太子詹事府司直的折子被公主给驳了”。

    闻言唐成没说什么,直到将手中的那叠香裱烧完之后这才开口道:“前几天公主府的大管家来找过我”。

    张亮闻言一愣,背放在身后的手猛然一紧,“噢?”。

    “他是来招降的,开的条件是京兆尹下辖的正六品万年县令”,不等张亮再问,手上烧纸没停的唐成已声调不变的接续道:“我拒绝了,所以太子殿下这个折子被驳并不足奇。只要我的身份一天没被朝廷明确下来,万骑军杀我就是杀韦党,那我在长安城里就得始终藏着躲着,太平不过是用这种法子来逼我罢了”。

    听说唐成拒绝之后,张亮刚才猛然悬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为今之计……”。

    “走”,唐成又点燃了一叠香裱,于香烟袅袅声中道:“我不走就只能被困死,唯有走才能破局”。

    “走?”,闻言张亮一愣,“朝局如此,殿下正有借重处,你怎么能走?”。

    “我现在目标太大,不走连保命都难,又能做什么?”,袅袅青烟之中,唐成的声音听来份外遥远,“殿下会明白的,还请明之帮我转告一声”。

    “怎么,你今天就要走?”。

    “刚才出城的时候我就没想着再回去”,烧尽手中香裱之后,唐成站起身注目张亮道:“长安我是呆不得了,殿下若再要为我请官的话,明之你记好了,长安、洛阳的不要,这样的折子递上去也没用。唯有离两都越远才越有可能顺利通过。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一点,管它什么地方,上等县还是下等县我都不计较,但我只做主官,若然不能如此,殿下就无需费心了”。

    唐成说完,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后躬身之间向韦播的坟头行了三礼。

    眼见唐成这做派分明是在辞行,张亮突然就觉得心中一空,“无缺,你走了七织怎么办?”。

    “算算时辰她现在该也已经出城了,明之难道忘了,山南东道道城里还有一个大雅至正园”。

    微微一笑,唐成向张亮一拱手后,人已转身过去。

    “无缺慢着,还有一个消息。韦播的正室王夫人没死,那晚抚远大将军府内院儿正房里烧死的其实是一对奴婢母子,真正的王夫人带着幼子逃到了她姐姐府中藏匿,近日家兄遵陛下诏令悬赏搜捕韦党余孽,那府第中有一亲信家人贪着赏金将此事举发到了京兆衙门”,似是唯恐唐成就此走了,张亮说话又快又急,“那家人来举发时恰逢我在家兄衙中,念及无缺,遂请家兄居中转圜放了母子一条生路,而今这两人正在回晋阳老家的路上”。

    “明之高义,来日必报”,回身之间向张亮躬身一礼后,唐成哈哈大笑声中,带着来福快步而去。

    目送唐成的身影远去不见,张亮低头看了看韦播的坟头后,悠悠之间又是一声长叹……

    〈第三卷完〉

二百一十二章 必不可少的

    夏日的槐柳枝叶正茂,映照着阳光在树木中间的官道上投下一块块细碎却明亮的光影,两边树枝上的鸣蝉响亮的叫着,却并未让人觉得嘈杂吵闹,反而为天热人烟稀少的官道更添了几分反衬出的静谧。

    在这并不适宜长程赶路的季节里,出长安南行的官道上却有两辆马车悠悠而行,当先那辆马车的大小介于轩车与专供妇人用的葱油小车之间,做工精细,一路走来甚至还能闻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熏香气息。

    马车内的布设除了精细富贵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出奇处,唯一特别一点的就是那炉熏香,香炉并不出奇,倒是香炉中燃着的来自安息的冷魂香实在是价逾黄金,且有价无市殊不多见,此香最大的效用就在于去躁火,镇心神。

    淡淡的香烟中,马车内依着抱枕而坐的七织轻轻捋动着唐成取了束冠后披散开的黑发,她那白皙的手很轻柔也很慢,一腔绵长的女子情思也就通过这轻柔的动作水一般的流泻出来。

    头枕在七织腿上的唐成睡的正香,在马车微微的颠簸里,他的呼吸声如同袅袅的安息冷魂香一样平稳绵长。

    看着睡着后全身紧紧蜷成一个球的唐成,七织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嘴角,引她发笑的不仅在于怀中男人睡着后的巨大反差,谁能想到一个平日里自信沉稳的人睡着后的样子竟然跟小孩儿没什么区别?除此之外,更让七织从心底流出会心笑容还在于看着唐成现在的样子突然想起的他以前无心说过的那句话。

    唯有在真正信任并亲近的人面前,男人才会放下所有的伪饰,这时候的他或许与平常反差很大,但绝对真实!

    当时听到这句话时,七织只是觉得古怪,但就在此刻,这句早已被她忘的无影无踪的话却突然从脑海里某个幽深的角落自动蹦了出来。

    翘了翘嘴角之后,七织手上没停,口中轻松的呼出一口长气来。

    自从知道那个消息之后都多少天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唐成如此平静的入睡,耳听着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七织只觉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直郁郁的东西正随着这每一次呼吸声被排解干净,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像车窗外面的阳光一样,清澈而灿烂。

    外面一阵马蹄声响起,随后来福出现在了掀开帘子的车窗外,探头向车窗里面看了看后,来福低低的压制住声量道:“前面不远处就有个打尖儿的地方,小姐看要不要停车歇歇”。

    “接着走,若是饿了,大家委屈下先吃两口备下的干粮垫巴垫巴,到下一处再歇”,七织说完,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唐成,“车一停准得醒,让他再多睡会儿”。

    闻言,来福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策马去通知后面的车夫了。

    唐成已经醒了,就在来福刚一说话的当口儿就醒了,只不过既没有睁眼,身子也没动,他倒不是刻意装睡,只是不想动,连一个手指尖儿都不想,更不想说话。

    外边的蝉鸣声与马车微微的颠簸共同营造出了安宁静谧的氛围,七织保持着同一节奏的手指捋动则非常有助于彻底放松身心,终于离开京城之后,似乎连人的呼吸都因为压抑的减少而轻快了很多。

    唐成静静的躺着,不加限制的纯任入京以来的经历像水一样从脑海中流过。

    去年入京时,即便说不上意气风发,但他对于这趟长安之行确实是充满了期待,而今大半年时间过去,再想起来京时的情景却是恍如隔世。

    想想这一趟长安之行,虽然历经曲折,但他来时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参加了科举并最终考中了进士,通过吏部关试后他也顺利的完成了由流外“吏”到流内“官”的跨越。且因为在宫变中的表现,也注定了他再次授官时的品秩必将直接迈过从八品、正八品而跨入七品官的行列,这就意味着他有了资格可以直接出任主官而不必再向同科新进士们一样需经过县尉或者是县丞这样的过渡。

    他是新鲜出炉的新进士,在此次宫变中立有功勋,大功!李隆基的存在又保证了他的功劳不会被埋没,这几条原因决定着太平公主不可能永远把他的授官安排给压住。此前之所以一驳再驳不过是以此为手段逼他投靠罢了。

    虽然他最终也没答应,但只要他离开了京城不能让李隆基舒舒服服的用上手,太平公主也就有了收手的理由,毕竟就现在的朝局来说,共同的敌人——如地方道州韦党余孽的清理,均州李重福的存在等等都决定了太平公主不可能现在就与李隆基翻脸。甚至为了安抚两次宫变地震后的官场及百姓人心,巩固联手扶起的相王大位,姑侄俩现在还必须在天下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戮力同心的姿态。在这种背景下,为了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一个小官职而激化与李隆基的矛盾,对于在实力上占据全面上风的太平公主来说实在不值得。

    因小而失大,这样的蠢事太平公主是不会干的。

    既已离开京城难为李隆基所用,那破局之后的授官就是肯定的,对此唐成毫不怀疑。当然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如今太平公主权势熏天,吏部为其掌握的情况下,李隆基能为他争取到主官的位置就已经是极限了,吏部不可能给他分发什么好地方,铁定是离长安洛阳这两个政治中心很远。

    对此唐成倒不介意,甚至他还很期待这种安排。

    科举也考了,进士也中了,官也升了,主官也有指望了,未来天子李隆基面前的投效和预攒的功劳也留下了,按说唐成这次的长安之行虽然有曲折,但最后结果还是能让人高兴的。

    可是唐成就是高兴不起来!

    为什么呢?此前就连唐成自己都认为是韦播的满门之死导致了这一切,但经过刚才与张亮相见之事后他知道不完全是如此了。

    这事对唐成的影响和打击的确很大,大到他心中总有一股因亏负良心而抹不去的负罪感,良心这东西并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的!大到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寝不安稳,大到天天晚上做噩梦与韦播把酒言欢,韦播却总是突然异变成血淋淋的无头尸体。沉重的心理压力压的唐成喘不过气来。

    但是,在祭扫过韦播,尤其是在听到王夫人母子安然脱离之后,这也就意味着至少韦播没有被灭满门,唐成依旧高兴不起来,至此就足以说明导致他状态极差的原因决非仅仅是因为韦播之死。

    那又是什么呢?撇开韦播这一层沉重的心理压力,对于此次长安之行唐成感受最深的就是两次恐惧,第一次是直观的,那个宫变之夜里,当他站在相王府小偏院窗前听着外面针对他的那一声声喊杀时,七织无意中的一句话尖锐的道破了他心中最真实的恐惧。

    如果事机不密,他躲在相王府的消息被万骑军知道怎么办?如果李隆基为示好万骑将他抛出去又怎么办?当日韦振和韦睿给韦播出的那个主意本身实在是不错,韦播没用,李隆基又会不会用?

    唐成永远难忘那一晚在相王府偏院窗前的经历,夜色沉沉,外面的喊杀声似乎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他就像一只惶惶不安的老鼠躲在某个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那一刻,他离死亡如此之近,近到亲耳可闻,触手可及。但对于这种状况他却丝毫无力改变,他的人,他的命都已交付在了别人手中。除了惶惶不安的等待,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晚过后情势并未好转,唐成依旧还是得躲还是得藏,每天都处于朝不保夕的死亡威胁之中,也许下一刻那扇小门就会被猛的踹开,随即一群盛怒的万骑兵蜂拥而入……

    这是一段漫长真实又直观的死亡恐惧体验,没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到那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就如同后世里已经逃亡了十几年的杀人犯最终还是选择了自首,那一刻死亡本身已不足恐惧,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永无休止,永无尽头的躲藏与逃亡的压力,在这样的压力下,不管你能躲多久,注定的是不会有一天轻松的好日子过。

    与这次直面死亡的恐惧不同,另一次则是后怕,假如当日用他的不是韦播而是韦睿,假如自己的身份早被韦播识破,假如那次三韦之间的书房密语没有被王仪听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太有可能了,毕竟他在韦播军中干着无间道的事情时他的身份远远算不上隐秘,不仅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多,最可怕的是连太平公主都知道!在那漫长的几个月时间里,这些人中只要有任何一个稍稍泄露了他的身份,其结果都将是注定的。

    当局者迷,当唐成还在韦播军中时,他没意识到,或者是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但当事情过去之后,当他也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顾整个事件时,除了连道侥幸之外,唐成感受到最深的就是后怕。

    在万骑军中所作的一切根本就是一个无底黑洞,而他就是站在黑洞边的悬崖上跳舞的傻瓜,没掉下去是侥幸,却绝非必然。

    那么造成这种两次置身于万劫绝地的根源又是什么呢?是唐成自己。没有人授意,也没有人逼他这么做,是他欣欣然的给自己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随后自觉主动的跳了下去,更他妈搞笑的是,他跳下去的时候还是自以为得计的志得意满。

    蠢货,彻彻底底的蠢货!

    在充满了不测风险与危机杀戮的宫变中,他以一个近乎找死的身份一头扎了进去,这在李隆基看来固然是“敢于任事”的最好表现,但对于唐成来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狂妄自大到了这个地步?又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短浅到了这个地步?他被金州修路之后的一路顺利冲昏了头脑,他被周围人的赞誉夸的晕乎乎忘了天高地厚,以至于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

    而这两次与死亡咫尺之遥的接触就是最好的讽刺与警醒,在如今的朝局形势下,作为一个已经被太平公主盯上的人,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

    侥幸并不是一直都能有的!

    前些日子唐成根本没心思来想这些事情,此时静静枕在七织腿上任长安之事一一回放,唐成终于理清楚了这些日子状态低迷烦躁的根源,这绝非仅仅是因为韦播的事情,还有他对自己这段时间心理状态与做事方法的不满,虽然此前没有想的这么细,但在那个宫变的恐惧之夜后,他分明已经清清楚楚的感受并意识到了这一切。

    总的来看这次长安之行的结果虽然不算差,但行事的心态与方法却是错的一滩糊涂,错误的方法导致错误的结果是常态,能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不算差的结果只能算是撞大运,这一点如果不能认识清楚的话,对于一个需要借助官场来实现理想的人来说,别说理想,就是保身都难。

    一动不动的躺着,唐成就像一个吃完夜草的老牛一样反刍着过去大半年中发生的一切,犯错不可挽回,后悔毫无意义,唯有在对过去错误的反刍中总结出教训,这才是唯一的意义所在。

    虽然长程赶路最是磨人,但在长安回山南东道的路上,唐成的心情与身体却是慢慢的越来越好,而在整个旅程中,这趟长安之行的前前后后也被他掰开揉碎的反复琢磨了很多遍,就如同啃甘蔗一样,要确保每一点养分糖分都被充分的咂摸吸收过来。

    马车辚辚,最终回到了山南东道道城,将七织送往大雅至正园后,唐成甚至连张相文都没去见,便径直由园子出城踏上了前往金州的官道,越是近家归心越切,这一刻对于唐成来说,即便整个世界摆在面前,他也不愿为此稍停回家的脚步。

    金州城内,当唐成在阔别大半年,一度经历了死亡的风险与恐惧后再次清晰的看到家中的大门时,这一刻他内心的滋味实在是复杂莫名,难以言表……

    家,也唯有家才是游子最深的牵挂与最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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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前天停水,昨晚又停电,这个地方我真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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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三章 唐家有女名猫蛋儿

    “大……大官人回来了”,一个惊喜的喊声在唐成金州府邸的门房中响起。

    正在门房里摇着蒲扇的老高突然见到仆仆风尘的唐成站在门外台阶下,手中正摇动的蒲扇猛的就停了,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使劲眨巴眨巴了眼睛之后,居然就这么一嗓子喊出来了,很难想象一个年近五十的老门子会失态到这个地步,更恐怖的是老高喊完并没有来迎唐成,从门房里出来后居然迈开腿就向院门里边儿跑去。

    随后,一连串“大官人回来了”的声音就从院门里边传了出来。

    “这个老高……”,诧异的看着老高跑进院门后,来福咂摸咂摸嘴,满脸笑容的叹声道:“大官人,咱们可算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唐成喃喃自语了一句,胸中尚存的丝丝阴霾随着老高的那声喊叫彻底的烟消云散,至于老高的失态,让他感受到的也只有温暖。

    只有回到自己家,才会有人对你的突然归来如此欣喜失态,这就如同后世大学期间放假回家时,小姨总是忙忙张张又不知具体该干什么好一样,这是纯感情的自然流露,也是唐成对于穿越前生活最可珍贵的记忆与财富。

    只看老高一见到他就急急忙忙往院子里面跑的举动,就知道家里人该是怎样盼着他早日回来,唐张氏两口子及英纨她们不定要怎么依门盼归,以至于老高迫不及待的想让他们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

    家人间最真挚的情感往往蕴含在最不起眼的细节之中,唐成很庆幸在经历了穿越及这几年的生活之后,他已经有了感受爱的能力,平凡人生里近乎百分之八十的幸福皆都来源于此。

    抬头看了看屋檐门楣之后,唐成伸手一拍同样仰着头的来福,“走,进去,莫非你还要小桃出来迎你?”。

    “这么远回来,就是他出来迎也是应该的”,听唐成提到小桃,来福脸上露出了自从跟着苏灿后就再没出现过的简单傻笑,嘴上虽然说的硬扎,但他脚下却动的比唐成还快。

    唐成见状笑了笑,紧跟着往院门走去。

    两人进了大门绕过照壁没走好几步,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只见前方二进院门里一群人正快步往外走,好家伙!看那阵势分明是全家总动员,唐栓他们就不说了,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一窝蜂似的跟在后面,若不是他们一脸的笑容,陌生人看到这阵势还真得以为这家是走了水。

    一见到唐成之后,唐张氏第一个耐不住了,脚下当即就跑了起来,见她如此,心头一热的唐成也顾不得下人们在看,撒开脚丫子就迎了过去。

    “你总算还知道回来!”因是常年做活,唐张氏的手劲委实不小,此刻紧紧抓着唐成的胳膊,愣是捏的唐成生疼的。

    嗔怪着仔细将唐成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后,唐张氏眼睛里已隐隐有了水光,“瘦了……上次来信不还说要三四天后到,怎么今个儿就赶回来了……三伏天里赶急路又遭罪又伤身子骨,急什么急……”。

    唐张氏捏着唐成的胳膊,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嘴上虽是在怪着,但她眉眼间的那股子欢喜却是隔着二里地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这个时候心里暖烘烘的唐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剩个咧嘴傻不啦叽的笑。

    “是瘦了”,唐栓伸出柴耙子似的手使劲按了按唐成的肩膀,就如同以前给家里那条他最喜欢的板角牛压膘摸肥瘦一样,按过之后,唐栓的手又回到了头上,一边摸着一边憨厚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言词一如既往的简单。

    笑着见过二老,问了他们的身体之后,唐成走到了李英纨身前。

    还不等满眼水汽的李英纨开口说什么,唐成双手一揽,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她给搂进了怀里。

    见到这一幕,唐张氏笑着嘀咕了一句,“这孩子,都当爹了还是这么不稳实”,至于唐栓则像是眼睛被烫了一样,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闪电般扭过头去,随即喉咙里就爆发出了一连串儿的咳嗽声。

    被唐成紧紧抱在怀里,李英纨瞬间就找回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大半年等待的哀怨也被这热情似火的一抱给彻底熄灭了,尽管她深心里实在舍不得推,但公公婆婆及下人们当面,双颊红扑扑的李英纨还是使力把唐成给推开了。

    “大半年不见,英纨你倒是胖了些,好!兰草你笑什么?”,嘴里笑问着,唐成顺势就将李英纨旁边的兰草也同样的抱了抱。

    兰草的脸顿时也红了,一边扭头左右看着旁边人,一边伸手去推唐成,嘴里倒是不闲着,“夫人有了小姐,可不就要富态些”,她这话一出口,后边跟来的下人们都是轰的一声热闹的笑,“大官人,你当老爷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唐成心里顿时跟被八只猫一起伸爪子挠一样,不假思索的接口道:“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说起来这个问题困扰唐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家里通过驿传来过一封请人代笔的家书,只在里面提了一句说李英纨顺利生产,母子平安,至于孩子是男是女却没说,后来唐成回书去问,来信依然没说,唐成当时心里还埋怨过李英纨,后来因为干起了无间道,天天神经高度紧张,遂就将这事放在了一边。现今一提起来之后,急切的他想都没想的蹦出了这么句话。

    能看见精明干练的大官人现在这般青瓜蛋子一样的傻乎乎模样可真是太难得了,唐成这句没经过大脑的话刚一出口,就引得下人们热闹的哄笑声更大了。不说李英纨和兰草,就连唐栓都没忍住的咧了咧嘴,好悬才把笑给忍住了。

    “成,男娃子能叫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的唐张氏伸手在唐成的“傻瓜”脑袋上拍了一下,“怎么出了一趟门人就变愣了,孩子都半岁多了,当时没让媳妇儿在写纸时跟你明说是我跟你爹捏的主意,京城离咱这儿七架山八道梁的,莫又为这分了心神考不好试就不值当了”。

    微一愣神之后,唐成就明白过来了,这时代的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很,唐张氏两口子乃至于李英纨都是长期在郧溪乡下住着的,这种想法只怕更严重。这还不说唐家上代是单传一条根,这又是唐成的第一个孩子,综合以上种种,唐张氏两口子分明是怕唐成知道盼望已久的孩子竟是个女儿后影响了心情,进而影响到他的科考。

    是个女儿,都半岁多了!这回唐成总算是彻底醒过神儿来了,算算时间可不是嘛,李英纨是去年春儿上怀的孕,如今都到夏天了,孩子可不就半岁多了。

    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唐成也没心思再跟门房老高及那些个下人们说话,拔腿就要往后院儿走,“走,看看去”,这一刻,唐成脸上的神情竟有些发紧。

    看到他这脸色,唐张氏两口子皱了皱眉头,李英纨则是沉默的黯然神伤,就连那些个下人们的笑声都冷清了起来。

    对此唐成丝毫没有感觉,动脚之后就越走越快,以至于跟着的兰草等人得小碎步跑着才能跟上。

    不一会儿就到了内院儿正房前,眼瞅着还有几步就要进门了,唐成的步子比之刚才的急急火火倒慢了一点下来,因是孩子出生前后都没在身边,对于刚才听到确实消息的他而言,说实话没感觉到多少后世书上杂志上所说的惊喜,现在站在咫尺之隔的房门外,就觉得心里悬乎乎的发空,可怜从没当过爹的人愣是怎么使劲想,脑袋里也没有半岁多女儿的清晰概念。

    这可是个女儿呀,她要是长的不好看咋办?不聪明咋办?莫名的,唐成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些云山雾罩的念头。

    还没等他再想什么更多的,恰在此时就听几步之隔的房内猛然传出一声嘹亮的哭声。

    这一声哭顿时就把莫名生出的那些神神叨叨的念头都给打的烟消云散,唐成分明就觉得心尖子上猛然一颤,当下再也没有了任何别的念头,脚下三步并做两步的冲进了房里。

    一个穿着艳红小肚兜儿的孩子被丫鬟抱在怀里,白格生生的小胳膊小腿儿伸来动去的,头发倒是不太多,粉嘟嘟的脸上两只大大的眼睛几乎见不着什么眼仁儿,黑眼珠子简直就跟最纯净的宝石一样,清澈的,清澈的……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

    一看到孩子,唐成心里悬乎乎发空的感觉顿时就没了,直到这一刻,直到真正亲眼看到孩子之后,那种之前还没怎么感觉的兴奋喜悦突然如同山洪暴发一样瞬间填满了整个心胸。

    定住步子的唐成看着孩子,丫鬟怀里的孩子也用纯净清澈的没法形容的眼睛看着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不过这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等唐张氏她们都进来之后,孩子顿时对他没了兴趣,在丫鬟怀里伸胳膊蹬腿儿的要人,带起肉嘟嘟的手脖子上的小银铃发出声声清脆的声响。

    “娘,你等等”,脑子里纯概念的“女儿”与实实在在的孩子重合之后,唐成心里现在高兴的简直要炸开,什么女儿聪明不聪明,漂亮不漂亮的想法早就滚球个蛋蛋了,“让我先抱抱”。

    唐成走到丫鬟身边,双手在衣服上使劲的擦了又擦,抬起来后在空中一连比划了好几个姿势后,这才小心翼翼像托着几万斤重的东西一样叉在女儿的胳膊下将她抱了起来。天地良心哪,把后世和穿越后的经历都加一起,唐成还从没对任何一件事物如此小心翼翼过。

    这刚一转手,孩子顿时就哇哇的哭了起来,小身子扭来扭去的挣着,她这一哭唐成顿时就慌了神儿,“娘……英纨……”。

    唐成对待女儿如若珍宝一般的表现彻底让唐张氏等人放下了心思,如释重负的李英纨看着这父女两人,满足而笑的脸上晕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猫蛋儿这是认生”,儿子叫的惶急,唐张氏却是笑的高兴,“你使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把头托稳了”。

    “噢!”,唐成一边小心翼翼的调整着姿势,一边不断声的问,“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看到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那丫鬟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她这一起头之后,屋里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唯一例外的就是唐成怀里的孩子哭的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无意识的用带着银铃的白胖小手儿拍打唐成的脸。

    “我女儿真聪明,都会打爸爸的脸了”,唐成一边学着后世从电视上看到过的片段笨拙的晃动着怀里的孩子,嘴里一边啰啰啰哄着,哄不几声就蹦出来一句,“乖女儿,来,叫爸爸”,一边说还一边加重声量做着示范,“爸——爸”。

    如此以来,屋里人笑的更厉害了,这回可是实打实的连唐栓都没忍住。

    “官人,猫蛋才多大”,心疼孩子哭着的李英纨上前从唐成怀里接过了孩子,忍不住笑的问:“爸爸是啥意思?”。

    “啊……噢,就是爹的意思,这是我这次到长安听到的称呼,北边有个地方这么叫”,唐成支支吾吾的答应了一句。得意忘形,得意忘形了啊!

    正在一家人围着孩子笑声不断的时候,一个丫头走了进来,言说府门口来了很多左右门的坊邻要看新科进士。

    唐朝进士科难考,一年就录取那么一二十个,但就是因为难考,所以进士科才倍加荣耀,新进士在长安已经是万人空巷了,还更别说这些有些僻远的地方道州,那个州能出个新进士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虽然不至于还像长安那些跨马夸街,但见见街坊让大家沾沾喜气却是少不得的。

    进士科放榜之后按惯例要用“报喜帖”传回地方,这事儿也根本瞒不了人。

    只是这时候唐成亲热女儿都来不及,还有什么心思去见街坊,一听这话头也不扭:“不去”。

    “成,这可不行,别坏了乡俗规矩,让人戳你脊梁骨”,唐张氏说完之后对那丫头道:“马上就来,让老高带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那些东西先抬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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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四章 光彩盛放,泪流满面。热闹太热闹了!

    三百人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绿袍乍着君恩重,皇榜初开御墨鲜。龙作马,玉为鞭,花如罗绮柳如绵。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词”这种文学形式虽然是发轫于隋末唐初,但有唐一代并不兴盛,唐时有广泛影响力的词除了李白的《忆秦娥》和白居易的《竹枝词》等寥寥几首外,其余传唱广的并不太多。倒是上面这首“自是嫦娥爱少年”的《少状元词》是个例外,正儿八经是家喻户晓,只要是有孩子在读书的人家儿,无论父母识不识字几乎都背的这首词,原因无他,父母们都希望用这首词来鼓励孩子好生读书,其功用类似于宋以后流行的“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劝学诗》,也跟后世父母一再鼓劲让孩子考名牌大学是同一个概念。

    有意思的是与这首《少状元词》并行的还有另一首《老状元词》,新进士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跨马夸街时,两边看热闹的帝京百姓若是见新进士们年轻就会唱《少状元词》,反之则会唱《老状元词》,彼时进士难考,很多人都是重复多次才能考取,所以从频率上来说《老状元词》用到的机会更多。然而,这首传唱次数更多的《老状元词》反而没怎么流传开去,倒是很少用到的“时人莫讶登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自打第一次在长安唱开之后,就近乎以流行性感冒般的速度传遍了天下道州,甚至连扶桑和新罗这样荒僻之地的人都知道。

    后世里张爱玲曾说“出名需趁早”,虽然时隔着一千三百多年,但仅从《少状元词》与《老状元词》的流传来看,其实在对这一问题的看法上,今人和唐人也实在没什么区别。

    略事梳洗,换上那身新进士绿袍的唐成抱着女儿还没走过大门口,闹闹嚷嚷听到的就是外面很多人声音凌乱的唱着《少状元词》。

    “唐成出来了,看,他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唐成,整个山南东道独一份儿的”。

    “这么年轻!看面相也就二十出头吧,啷个年轻的进士倒是少见的很,瞅着比我那个在州学里的侄子还小些,啧啧,看看人家!”。

    “湖缎,他身上穿的那官衣肯定是用上好湖缎裁剪成的,瞅着多亮啊”。

    “笑话,御赐的东西还能差喽!看看,他左边站着的那两个就是他爹娘,郧溪乡下人,老实巴交的,你瞅你瞅,他两个现在手都不知道咋放了!哎,这样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能儿子!还是祖坟埋得好哇!听说他爷爷的爷爷辈儿上有人拿硬铮铮十亩水田想换那块坟地,唐家都没答应的!自打唐成中新进士的消息传开,漫金州多少阴阳先儿去看过那地方,就没一个说不好的,能找着那么块地方埋老先人,唐家可是积大德了”。

    围来看新进士的老人们一边说着唐栓两口子老实巴交偏有好福气,一边啧啧赞叹唐家老先人眼睛毒,找着了好祖坟地处儿。而那些个年轻些的妇人婆娘家则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了站在唐成另一边的李英纨身上。“就是她,她就是新进士的浑家,漂亮?当然漂亮,要不然他配得起这么年轻俊俏的新进士!哼,你们不知道吧,她以前可是郧溪县有名的毒寡妇,前头克死过三个男人的!”。

    “张家嫂子说的不错,前几天我三姑来州里时也说过这事儿,这女人命太硬,煞太重,普通男人根本挡不住”。

    “这话不假,咱们坊里住着的那个刘四姑可不就是这样?命硬啊,嫁两回死两个男人,前两个月又老不知羞的嫁了第三个,还专捡的是个杀伐重的屠户,就这也没能挡住。不过这样的女人也有一宗好处,但凡有男人能克住她们的命,煞气就能转成帮夫运,这唐进士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哎,还是福不够厚,要不怎么生了个女子”,这妇人说完这句后,猛的一拍腿,“不对呀,克夫寡妇断没有做正室的说头儿,唐进士的大夫人怎么没出来?倒让一个妾室出来占尽了风光!”。

    “李家的,你连这都不知道?唐进士是先纳的妾,大夫人的位子现在还悬着,就为这,金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儿这些日子不知都议论成啥了,听说就连道城里的大户都有派了下人过来看家儿打听消息的,前些时候没行媒的上门是怕唐进士在京里定下了,现如今人也回来了,定了倒还好,要是京里没定下的话,消息一传开,妹子你就等着瞧吧,他唐家这门槛一个月后就得换新的,磨都磨平了!”。

    这边妇人们嘀嘀咕咕的说着,也有那一等精明的并不参与这个,只是低头嘱咐跟来的半大孩子待会儿放灵醒些,该抓就抓,手可千万别慢了,“老大,你带上你兄弟去捡,要是捡的多了,娘待会儿就给你们买四合楼的桂花芙蓉糕吃”。

    闻讯赶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现如今已经不仅是本坊邻居了,许多在坊外正街上路过的行人听说后也拥了过来看热闹,眼瞅着人来的越来越多后面还不断有人往这边凑,唐府家门前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

    只要不是做惯了公众人物的,任谁被这么多人看着都别扭,再则唐成现在的心思也全在女儿身上,就想着能安安静静的逗这小家伙玩儿,看她哭看她笑,是以走出来向着人群拱了几次手算是答谢及见礼后就向身边的李英纨低声催促道:“你跟娘提前准备的是什么,赶紧弄了咱们回房陪女儿玩儿去”。

    随着李英纨一招手,早有特特儿换了新衣裳的下人从门房里抬着三个硕大的笸箩走了出来,笸箩里装满了两枚一叠用红丝线串绑的通宝铜钱,这些铜钱明显是从州府衙门里换来的新铸钱,崭崭新黄澄澄的通宝与艳红的丝线装满了一笸箩,看着真是喜庆富贵的很了。

    “这是大喜事,街坊们都来听喜,按规矩咱得给人撒‘闻喜钱’”,见唐成有些不明白,李英纨低低解释了一句后复习笑着跟了一句,“就为串这六贯的钱串子,我跟爹娘还有兰草忙活了一天多,你就使劲撒吧”。

    唐成怀里的猫蛋儿见着笸箩里黄澄澄红莹莹的钱串子好看,眼珠子骨碌碌的看着,身子也扭来扭去的伸着两只小胖手要去抓,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嘴里依依呀呀的一会儿都没停过。

    见状,唐张氏她们伸手就要过来接孩子,唐成扭了一下没给,还是自己抱着,伸手抓了一个钱串子递给女儿后,他正要抓钱往下撒,却见李英纨她们手都没动,顿时色变道:“怎么,这么大一笸箩要我一个人撒?”。

    “街坊同乡们闻的是你的喜,要沾的也是你的喜气,这事儿别人不好帮忙的”,一听到这话唐成差点没晕过去,我靠,他抱着孩子只能用一只手,这么大三笸箩一个人撒,还不得手抽筋儿了也撒不完!

    自打这笸箩一抬出来,原本跟着大人一起来的孩童们就从人群四处钻了出来,两眼放光满脸通红的望着那些红莹莹黄澄澄的钱串子,但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撒,那些急了的孩童们由一个大胆的打头,其他的都跟着拍手唱了起来:

    状元郎,状元郎,命题金榜娶新娘;新娘美,新娘娇,来年生出个胖宝宝。

    孩童们拍手一唱,人群里顿时哄笑出声,当下就有人扯着嗓子喊:“闻喜闻喜,唐进士散喜喽”,这一声喊完,整个看热闹的人群同声跟着笑喊道:“散喜喽!”,喊完之后又是轰的一声笑,这么多人一起喊一起笑,直将唐府门前哄的热闹不堪,笑语欢声大到远在三五里之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催喜了,成,快撒!”,唐张氏推了推唐成,因为激动,她说话都有些哆嗦起来。

    恰在这时,就见因下边的热闹咯咯笑起来的猫蛋儿手上不稳,唐成挂在她手指上的钱串子脆声一响掉在了地上,随即轱轱辘辘的滚下了台阶,一石激起千层浪,正拍手唱歌的孩童们顿时跟被人捅了一下的马蜂窝一样,哗啦就向钱串子涌去。

    手上一扬,唐成刚抓起的那把钱串子映照着艳艳的阳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后落了下去,随着他这一抛下地,孩童们欢呼着埋头去捡,后面的大人们一边笑,一边大声指点,唐府门前的热闹达到了最高潮。

    “都撒都撒”,唐成一边抓一边扔一边大声道:“爹娘你们也洒,没有你们我中什么进士?我的喜气不就是你们的喜气,动手!英纨,兰草,你们倒是撒”。

    又撒了两把见身边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唐成随后抓起的几把钱串子都没急着撒,而是塞到了唐张氏等人手里,塞外之后,他一边继续撒钱,一边不断声儿的催促道:“都撒都撒”。

    钱串子刚塞到唐张氏手上,就被她手心里的汗水给濡湿了,天知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手心里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虽然早就因报喜书知道了儿子考中进士的消息,当初那股子晕了好长时间的劲儿也过去了,但现在站在家门前的台阶上看着下面那么多人哄着笑着用满带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唐张氏还是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跳的要蹦出来,呼吸也急促的越来越短,过去好长时间的晕劲儿又猛地蹿上来了,晕,真是晕的很哪!

    唐栓与被兴奋激动冲的发晕的唐张氏不同,他的腰自打刚才跨过大门门槛的那一刻就挺的笔直笔直,目睹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愣是涨起了一片血红,全身不管是眼角嘴角还是胳膊手上及腿上凡是能抖的地方都开始抽动颤抖起来,几乎是在片刻之间,他这一生的经历都从脑海里喷涌而出,成亲,生娃娃,连生两个女儿后村人的笑话,老三出生后的欢喜,老三突生大病的慌乱,买房子卖地卖大牲口,甚至要卖人的绝望与凄惶,闲人背后笑话他老实疙瘩的议论……这些个旧事一宗宗一桩桩如潮水般冲出来,到最后,在漫天的喧闹声中,一直以来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八瓣花的唐栓抽动着嘴角猛然暴喝一声道:“成他娘,撒!”。

    这是第一次,不善言词的唐栓平生第一次挺直腰板在人前大声的吼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吼,唐栓就觉得在满心满肺里憋了几十年的一股子气突然冲了出去,看着自己亲手撒出的那一把钱串子落了地,瞬间的空落落之后,唐栓就觉得虚飘飘的身子又从下面那么多人的羡慕眼神中抽出了一股气,一股将他全身骨头都填满的精气神儿,几乎是瞬时之间,唐栓就感觉自己再也没有了刚出来时被那么多人盯着看时的慌乱。

    又挺了挺山石头一般的腰板,唐栓柴耙子似的手从笸箩里抓起满满一把钱串子,扬手之间飘洒出去……

    李英纨脸上已经放出光来,撒,撒,大把大把的撒,她撒出去的既是钱又不是钱,看着身边的唐成父女,看着下边黑压压眼神艳羡的人群,听着这些人闹闹嚷嚷喊出的“公侯万代,福寿绵长”吉利话儿,每撒一把出去,李英纨就觉得鼻子又酸了一分,到最后时那股子酸劲儿终于控制不住的冲到了眼睛里。

    光彩盛放,泪流满面!

    取吉利双数,等把三笸箩喜钱串子撒完,唐成已经是满头大汗,手脚发软,不等他缓口气,已经另有家人捧着他旧日用过的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走了上来。

    “沾才气,沾新进士才气喽!”,随着门子老高拖的长长的喊声,满头满身汗的孩童们退去,许多个妇人拥拥挤挤的到了前边,唐成从家人手中拿起笔刚伸出手就被人一把拽了过去,那妇人用劲太猛,差点把唐成拖了一个趔趄。

    “她们是给儿子或者屋里人沾才气的,快递”,闻言哭笑不得的唐成接连又将另三样递了过去,都是刚一伸手就被人拽走,墨碇和砚台倒还好些,最夸张的是那叠竹纹纸分明被扯得粉身碎骨,饶是如此,愣是就没一个碎片落在地上!

    撒完闻喜钱,散完文房四宝,新进士也看过了,沾完才财两气的看热闹人群在唐成回了里院后渐渐散去,这个喜庆的累死人的程式终于算是走完了。

    “总算是搞完了”,唐成双手酸麻的抱着被刚才的热闹逗得咯咯笑个不停的女儿回到后院儿正房,如释重负的刚坐下来舒口气,就见同样是一头汗的丫头又进来了,手里红艳艳拿着的是好几份拜帖。

    靠,范进中举的时候那些个道贺的举人老爷们反应的也没这么快吧!

    ……………………

    PS:这是昨天的章节,今天的会照常更新,时间会比较晚,大家明早看吧。

二百一十五章 该来的就快来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场令人兴奋过度的热闹,小猫蛋儿也累了,吧啦吧啦嘴后就睡着了,看着怀里甜甜睡去的女儿,唐成越看越觉得好看,尽管手上很酸麻但就是不舍得放手,再加上刚才那一阵儿累的很,现在那儿还有什么心思见客?一见丫鬟拿着拜帖走了进来,顿时摇手,“不见不见,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一边坐着的唐张氏正在擦汗,听见这话忙招手把那丫鬟又叫住了,“成,做人要实在,你刚考中了新进士,可不敢让人说你拿翘,戳咱脊梁骨”。

    “娘,我是着实累了,咱活人是活自己的,总不能活在别人嘴上”,唐成笑着向唐张氏解释一句后向丫鬟摆了摆手,“你让老高支应一下,就说拜帖敬留,但连日舟车委实太过劳顿,形容憔悴见客于礼不尊,容改日回拜”。

    听唐成这几句话说的文绉绉的,唐张氏放下心来,伸手过来接抱已经睡着的孩子,“猫蛋儿也累了,放摇窝里睡的欢实些,成,你也歇歇手”。

    唐成贴上去又在孩子微带着奶腥味的脸上亲了一口后,这才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娘,猫蛋儿这名字谁取的?”。

    “咋了?”。

    “一个女孩子家取这个名字……”,唐成这话刚出口,另一边坐着的唐栓踏踏实实道:“猫蛋儿这名是我取的,名字贱小鬼儿才不会来缠,这样好养活。瞅瞅你二姐家的狗蛋长的多皮实,咋,不好?”。

    即便是在家人面前,素来短言词的唐栓也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但越是如此,他的话也就越有份量,老爷子都这么说了,唐成还能说什么,嘿嘿一笑道:“好,爹给取的名儿还能不好,猫蛋儿就猫蛋儿,很上口”。

    跟着唐成这么长时间,李英纨和兰草还能不了解他?此时眼见唐成这明显是口是心非的样子,英纨还好些,兰草忍不住“嗤”的轻笑出声,刚一笑出来赶紧用手给蒙了。

    “猫蛋儿生下地的时候你又不在,正好你姐在这边帮忙,我比着狗蛋儿的就给取了一个”,唐成那点鬼心思唐栓同样明白,“孩子这名儿一叫上就不能再换,要不然阎王爷的簿子上乱了章法,没准儿就分薄了咱猫蛋儿的福份,不过好在这只是小名儿,等猫蛋大些你这当爹的再花心思给她取个好听的大名就是”。

    “猫蛋儿就好听,爹你取的好”,唐成瞪了兰草一眼后向唐栓嘿嘿赔笑说道:“儿子也喜欢这名字,就是以后怕是有点不太方便,要不……就按爹说的,等猫蛋再大些后,我再给她取一个官名?”。

    唐成这样子惹得全家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就连唐栓也不例外,唐张氏轻轻摇着猫蛋的摇窝儿笑啐道:“亲爷俩说话还要斗个心眼!成,老子心疼女儿天清地白的,你嫌猫蛋不好听,想取就再给取个就是,看你这蝎蝎虎虎的样子,憋着不难受?”。

    闻言唐成也不辩,皮糙肉厚的嘿嘿一笑而过,人却是蹭到了摇窝旁边,咪咪笑的看着里边甜甜熟睡的小猫蛋。

    看,不愧是我唐成的女儿,连睡着后流口水的样子都这么漂亮!

    唐成这一回来,给整个唐家添了五分喜庆七分欢声笑语,一家人围在一起说着小猫蛋儿的事情,再小再平常的一件事都能引得满屋子大笑,整个房间里的气氛真是热闹欢喜到了极处。

    感受并享受着这份欢喜,看着家人们由衷的笑脸,再看看摇窝里的女儿,唐成心中充溢着幸福感的同时也有一股更强烈的责任感升腾而起,如今他可实打实是唐家顶门立户的主心骨了,这一家子人的衣食,冷暖,安危甚至是心情好坏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让他们过好过舒心不仅是责任更是义务,就为了这,他也不能再轻置险地,人生里也再没了任何消极消沉的理由。

    以此时的心态再回顾穿越前最后那段日子的糜烂放纵及虚无主义的呻吟,唐成恍如隔世的摇了摇头,人生啊,其实就是踏踏实实跟你爱的和爱你的人在一起过实实在在的日子,那有那么多扯蛋的主义!

    当晚外边下人们加餐的同时,唐成一家人也在一起快快活活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唐栓破例的喝了酒——以前他可是把酒比作是败家财的玩意儿,那麦酒得多耗粮食——这晚唐栓不仅喝了,而且一个人整整喝了一瓯,益发显的整张脸红光满面,喜气逼人。其实不仅是他,除了正给孩子喂奶期间的李英纨之外,就连唐张氏和兰草都喝了,酒能醉人,但席间家人团聚的欢喜气氛却比最名贵的酒更让人沉醉。

    ………………………………………

    夜晚的卧室里,李英纨特地点上了两支泥着龙凤金箔的红烛,温馨、温暖,还有丝丝的浪漫。

    “英纨,我得多谢你”,轻轻的晃动着摇窝,唐成看着李英纨的轻笑在红烛光中满溢着浓浓的温情,“多谢你给我生了一个这么漂亮聪明的女儿”。

    平日里两人闺房私话时唐成都是开玩笑居多,此时郑而重之说出这么句话,李英纨着实有些不习惯,更何况他这话说的……嫁人生子天经地义,她自己还遗憾着这回没能生个儿子,正在衣箱中翻找着什么的李英纨愕然转过头来,停了片刻后突然来了一句:“谢啥,没你我也生不出来呀”。

    就这一句把唐成刚刚想好的几句酸词儿给彻底打飞了,看来后世电视剧里面的那些东西太不靠谱,靠,夫妻间就没那么说话的。哈哈大笑出声的唐成觉得这一刻的李英纨真是太好玩了,一边笑着一边走过去从后面将之拥进了怀里。

    “笑啥,这可不就是大实话嘛”,满足的靠在唐成怀里,李英纨从衣箱中拿出了一套精工细作,式样繁琐的衣裙在身上比划着,“阿成,你看这身好看不?”。

    “衣裳好不好看倒有六成在人,就你,穿啥都好看”,唐成根本没啥心思看那衣裳,在李英纨耳边嘿嘿坏笑道:“不过,要是什么都不穿的话会更好看”。

    “有人在还说这疯话!谁?猫蛋儿啊,咱女儿”,难得涮了唐成一把,脸上红扑扑笑着的李英纨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阿成……等……等等……你先看我试试这身衣裳”。

    “这都火烧眉毛了,好歹先灭了火再说”,不容李英纨再说什么,唐成抄起她就往榻上走去。

    一被抱起,李英纨全身都软了也再不提什么衣裳的事了,两人滚到榻上,唐成两把扯掉外衫后,恰似下山猛虎般的他猛的停住了动作。

    “咋了?”。

    “忘了一件大事”,唐成光着脚衣衫不整的下了榻,先是捏了两个小布球堵住猫蛋儿的耳朵,随后又用一个肚兜盖住她的眼睛后,这才又爬回了榻上。

    看到唐成这动作,李英纨忍不住笑的全身乱颤,“多大点儿孩子,她知道啥呀,还在乎咱这个?”。

    “她不在乎我在乎,竟敢取笑为夫,讨打……”,手伸上去的同时,唐成的身子也压了上去……

    一时间红烛摇曳,满室春声。

    良久良久之后,云收雨住,李英纨一脸泅红的在唐成身上爬了许久后这才缓过劲儿来,下榻就着红烛将刚才找出的那套衣裳给换了。

    “嗯?你可够快的啊,这都做好了!”,也难怪唐成诧异,红烛下李英纨穿着的竟是一套整整齐齐的命妇服,从帔到上衣再到下裳严严整整一丝不乱。

    “当日你报喜书传回来没几天,州衙里就把这衣裳样子和首饰样子送过来了”,见唐成说她心急,李英纨脸上竟起了些羞红,“我接到样子就到专门承制官衣的宋婆子那儿,一并将爹娘和我的衣裳都做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考中进士不仅是自己荣耀,同样也是荣亲的事儿,唐成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官了,虽然官小,但李英纨及唐张氏两口子还是有相应的待遇,比如这样官太太的穿着打扮。不过这也不是乱穿的,不同的品阶穿什么衣裳带什么花纹的头面首饰礼部自有定制,得根据男人的品阶比着官样到专门做官衣的地方自己做去。当然,朝廷给的俸禄里也有相应的布帛。

    李英纨一边解释着,一边将配套的首饰给带上了,仔仔细细弄完了之后一脸忐忑的看着唐成道:“好看吗?我穿着像个命妇不?”。

    “什么像不像的,你本来就是”,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后,唐成叹声道:“好看是好看,可惜呀”。

    “可惜什么?”,李英纨真是着紧的很。

    “可惜你这套衣裳可能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不等李英纨脸色变化,唐成已是嘿嘿笑道:“我要是七品,你穿着八品命妇服算怎么回事儿?”。

    “嗯?”,愕然愣了一会儿后,李英纨猛然反应过来,“阿成,你这么快就升官了?”。

    想到京城里的那一包糟烂事儿,唐成心里就有些不爽利,不过他却从不愿将外边官场里的不愉快带回家里让家人跟着一起难受,这是自打进郧溪县衙就开始执行的规矩,是以他也没多说什么,笑笑道:“现在还没有,不过算算时间也该快了”。

    因是要琢磨事儿,又有七织同行,他从长安回来的路上走的就不算快,算算时间,吏部的调转任命文书也该快到了,无意之中说到这个,唐成心底难免沉了一下。

    谁知道被太平公主把持的吏部这次要把他调派到那儿?

二百一十六章 瞻前先顾后

    虽说是打着公公婆婆的幌子,其实对于做这衣裳最急的还是李英纨自己,自打衣裳做好之后,她每天晚上回到房里都要拿出来看看,摸摸,再试试,甚或就为了这套衣裳和饰,她还特地买了一面价值不菲,高可及人的江心镜,为的就是试衣裳的时候全身都能照着。

    此前多少个夜晚这就成了李英纨固定的乐趣所在,安顿好猫蛋儿睡下之后,她就会将衣裳及头面饰全套换上,对着那面江心镜,尽全力回想着当日见孙使君夫人及张别驾夫人时她们的动作神态,随后在镜子中一举手一投足的模仿,练习。

    一个抬手指的动作,一句吩咐下人的话,脸上那带着淡淡矜持的笑容,甚至是一个掠鬓的动作,李英纨不断的回想着,练习着。繁琐的练习过程中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憧憬的欢喜,乐此而不疲。

    练完再一样一样将饰及衣裳收好之后,躺在榻上的李英纨总免不了要想到唐成,只不过以前想着想着总是很难受,相思杀人哪!但自从有了这身衣裳及头面饰后,李英纨的思念里开始多了许多清浅而渴望的笑容。

    唐成回来之后再出去拜客该就能穿上官衣了吧!到时候她就要穿着这身衣裳带着这些头面饰跟他一起去拜客,跟他一起回郧溪县,跟他一起回哎呀,当年那些街坊和见着她就躲的村人们再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时该想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呢?

    每每想到这里时,李英纨的脸上总是会很奇异的涌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少女怀春般的羞红,对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她可真是好奇的很,也正因为这份好奇给她带来了一份专属于她自己地隐晦而持久的乐趣。

    趴在唐成的胸膛,已为人母的李英纨低低细细的将这个隐秘的从不曾向人吐露过的渴望说了出来。当一个少妇如少女般喃喃的倾吐着自己的小心思时,那份朴素却真挚地美足以打动任何人。

    唐成静静的听着她的倾诉,心里觉得她有一点点傻,傻的可爱;又有一点点痴。痴的真实。少女情怀总是诗,其实对于女人来说,又何止只有少女才是如此?这就如同浪漫,浪漫并不是模式化的行动,它是一种心境一种情怀,只要有了这种浓烈的情怀,便是一朵画在纸上的玫瑰亦足以醉人,这无关年龄。

    但不管怎么样,唐成绝不会觉得她俗。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而夜行,更何况李英纨过去还有那样的经历,既然是心结就不是那么容易去除地东西。

    “你想回郧溪,那我就陪你走一趟,把猫蛋儿带上,爹娘也想回去看看老宅子”,唐,“正好我也想去探望严夫子。四娘舅和张县令”。

    李英纨闻言,眼中满是惊喜,“真的?”。

    “这还能有假?”。唐成笑着拍了拍她。“要去就得趁早。没准儿啥时候吏部调转文书就下来了”。

    这边计划地挺好。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来得快。人就是不经念叨。头一晚上唐成两口子刚说到赵老虎。第二天他居然就因为一件案子地事情到了州城。随即唐成就收到了张子山派人送来地家宴请柬。

    因是请柬上说明了是要合家莅临地家宴。所以自打门子老高将请柬送进来之后。李英纨将猫蛋儿递给唐成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阿成。咋样啊?”。临上车前。李英纨又扯了扯自己地裙子。“好看不?”。

    “第五遍了”。唐成笑着伸开手掌比划了一下。“我这答案还跟前四次一样。好看地不能再好看了”。嘴上笑着他已顺手将李英纨拉上了车。

    等唐成两口子到时。正是天色堪堪黑定地时候。金州别驾张子山亲自站在大门前地花灯下含笑迎客。

    “恭喜恭喜,新鲜出炉的进士。本道可是独一份儿!唐成你为我金州文事增光添彩了”,张子山笑着向唐成说完后。又向随后下来的李英纨夫人,贱内在内院门口迎客。就由小翠导引夫人去吧”。

    见着本州二号人物向自己含笑见礼,口称夫人,李英纨心旌摇动之间敛身还了一礼,她这还礼的仪容姿态真是标准到了极处,就是礼部官员来了也休想挑出半分不是。

    “夫人请”,一个伶俐丫头走了过来,福身一礼后微低着头虚搀着李英纨从大开的院门处向内走去,其间遇见的门子及张府下人见着她那身命妇服时免不得都要停步侧让一下,俟其过了之后这才重新动步忙活自己的事去。

    平端着双手虚扣微微放低的双臂,目光平视的李英纨尽量使自己脸上地笑容看起来更安详平和些,脚下若合节拍的缓步走着,心底却是不断翻涌起旧事。

    张府她不是第一次来,只不过以前来的时候都是走地侧门,何曾走过大开的正门?下人们又那儿像今天这么过?这倒并非张府势利,实在是官三等之间壁垒森严,什么人享受什么待遇都是不言自明地,妻凭夫贵,因着唐成身份的改变,如今地她也自然而然迈入了官人的行列,由此以前再多钱也享受不到地礼遇也就顺理成章了,比如洞开的大门,比如这些人的避让颔,再比如不远处那位穿着诰命服侍在内院门口迎客的张夫人……

    今晚的客人并不多,且都的相识,除了从郧溪县赶来的张子文及赵老虎外,另外就是州衙里的录事参军及两个判司,能受邀参加这样的家宴,不消说这都是张子山在州衙里的心腹亲信了。

    进士科新进士难考天下皆知,与此同时大家也都知道新进士们虽然开始的时候授官不高,但他们升迁的度却远比其他官员要快的多。所以在面对进士科的新进士时实不能纯以当下的品秩而论。当唐成迈步走进花厅时,张子文及赵老虎也还罢了,另三人地见礼着实是亲热的很。

    “大家都是旧日同僚,这又是在别驾大人的私宅,客气什么”。唐成含笑拱手还礼,过去大半年一直在长安,三品大员乃至郡王爷他也是常见的,有这样的经历熏陶下来,而今再回到金州面对这样的官场酬酢时,唐成举手投足之间实是放的极开,那份接人待物的洒脱虽然说不清楚,但面对他的人却是实实在在可以感受到地。

    静静的看着唐成,坐在一边的赵老虎微微点了点头。看来唐成这一趟长安跑得不冤,得了一个进士自不必说,他整个人的气宇比之以前也开阔了不少,以前看着是沉稳凝炼,现在瞅着倒有了那么点儿老练的意思。

    看着面前挥洒自如的唐成,那录事参军及两个判司心中的感慨更盛,眼前这人初从衙调上来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这才多少时候?他就成了这般模样?

    从普通的刀笔吏到判司,再到录事参军。进而由金州一跃调入道衙做了观察使地心腹,现在更了不得了,其人竟然跳出山南在长安城里踢腾出了一个新进士,对于大唐数以十万计的吏员们来说难如登天的吏官身份转换对于他而言,竟瞅着是轻松自在,闲庭信步的就跨过去了。

    虽然都是吃朝廷饭,混衙门事儿,但一个吏一个官,这中间的区别到底有多大。想想就让人心酸哪!

    先是孙使君,再到于观察使,现如今可好,这个分明是出自郧溪县农家子弟的唐成竟然连镇国太平公主的门路都走通了,笑话,这漫大唐官场里谁不知道这几年要想考中进士总得公主殿下了话才成,今年就二十二个新进士唐成却能名列其中,那背后的意思还用说嘛!

    看看眼前举止有度的唐成,想想他这几年地际遇变化,再想想自己这几十年的苦熬苦做。此前三人因受邀别驾私宴而起的兴奋与自得顿时意兴阑珊,他们可是眼瞅着唐成从小吏员迹起来的,感受尤深。跟他一比。自己这几十年横是活到了狗肚子里了,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哪!

    唐成自然不知道他的出现竟让三位旧同僚生出如此多的他们见礼完后。他便到了赵老虎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喊了一声四舅之后。又向张子文拱手一笑道:“大半年不见,三叔瞅着倒是富态的多了,小侄但看三叔的肚子就知道郧溪县中如今定是盗匪绝迹”。

    唐成这声三叔叫得张子文是浑身舒泰,“行啊,就冲你这声三叔,待会儿我就得跟你多喝几觞”,粗豪笑着一拍唐成的肩膀,张子文扭头向赵老虎道:“大哥,你这侄女婿选地实在是好,重情不忘本”。

    “他跟你们家那小兔崽子是结拜兄弟,这条变不了,那怕他出息再大,见到你也得规规矩矩叫声三叔”,赵老虎边说边笑着摆摆手道:“今个儿是在张别驾府,大家也都不是外人,坐吧,都坐下把酒添满了说话”。

    一旦开喝,不消说唐成就是最主要的目标,一觞一恭喜,扰攘了好一阵儿之后才结束,随后大家就是饶有兴趣的问他京中见闻,唐成这才察觉出来,感情张子山今晚请客竟然是以他为主宾地。

    嘴里含笑说着,唐成心里就开始寻思张子山此举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这新进士一般人自然是看得重,但在一州别驾面前也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张子山又是家宴又是拉赵老虎来作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以他跟张相文的关系,张子山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直到那录事参军看似无意分明有心的问了一句话之后,唐成才品位出一点意思来。

    “先皇驾崩,今上登基,本道观察使怕是不久就要换人了”,回答到这个问题时唐成也是心酸,于东军可是对他有大恩地,只不过朝局如此,他这观察使的位子地确是坐不长久了,“好在本道修路事宜已进尾声,而于大人重回工部也是夙愿”。

    抬头一声长叹。唐成沉吟了片刻后接续道:“至于接替之人是谁实不好说,江南东西两道现任的观察使都是韦庶人当日亲点的人选,这次势必也要被撤换掉,这两道乃是江南半壁的重心所在,依着当前的朝局形势,新任观察使必是公主心腹无疑。公主既然占了这两道的人事,山南东道于情于理就该放放手儿,以我浅薄之见,接替于大人出任山南东道观察使地必是今上在相王潜邸时的旧人”。因是座中并无外人,唐成说话也就没什么遮掩。

    “唐进士所言倒与别驾大人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诚然不虚”,听着录事参军的话,唐成看了看张子山,正见着他脸上那一抹失望之色一闪

    相王潜邸的人出任山南东道观察使张子山失望什么?唐成一边小口的呷着酒,一边又对刚品味出的那点意思不把握张子山又看看唐成,微笑着摇了摇头。读书人就是喜欢弯弯绕,这个老张啊,本来挺简单张口就能说的事儿愣是让他给整复杂了。

    录事参军就此一句后直到酒宴结束也没再说什么,搞的唐成云里雾里的弄不清白今晚这场显然是精心准备地家宴到底是个啥意思。

    “唐成你等等,我跟你说说话”,酒宴散时,赵老虎叫住了唐成。

    等那录事三人去后,赵老虎笑着向张子山道:“我知道你府里有个好园子,现在正好去看看”。

    闻言。张子山一笑,当先向外走去。

    张子山府的后花园的确是不错,不过四人谁都没有欣赏的心思,赵老虎在花架下的石几上坐定之后便径直开言道:“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又是个粗人,有啥话就直说了,图个爽脆”。

    说完之后,赵老虎就直接看着唐成道:“第一件事,于观察使眼瞅着要走,路也修得差不多了。你那结拜兄弟再呆在道衙可就不尴不尬的了。终归还是要科考才是正途。唐成你刚中的进士,礼部里有没有路子帮他一把?”。

    赵老虎此言一出,张子山两兄弟的眼神儿就紧紧着落在了唐成身上。张相文可是他老张家唯一地独苗男根,这又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由不得紧。张子山虽说是个别驾。在金州的确不小,但他这官儿到了长安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反倒比不得刚刚考中进士的唐成,毕竟他考中的可是士林华选的进士科。!

    “我跟相文是结拜兄弟。您二位就是也就是我的二叔、三叔,以后有啥事直接吩咐着就是”,眼前就只有四个人,唐成也没再叫什么别驾大人,径直比着张相文称呼了二叔,他此言一出,张子文看了看张子山,张子山脸上就微微有些赧然。

    “我这次去长安也就是探探路,二弟必定是要参加科举的,三位都是尊长,小侄也就不藏着掖着的放胆说一句,若是二弟要考进士科,那实在是没办法,但若是法科地话,小侄倒还有些把握能通这个路子”,法科比不得进士科竞争激烈,太平公主总不至于把礼部科考的十多科都给把持了,这一点信心唐成还是有的,“不过二弟道学里的乡贡生名额就得二叔费心了”。

    跟唐成相处也这么长时间了,张子山兄弟都知道他是素不妄言的,既然敢说这话必定就有些把握,一时都是欣喜,张子山还好些只点头说乡贡生名额有我,那张子文全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情,大笑着起身擂了唐成一拳。

    张子文高兴之下这一拳使力可真不小!唐成咧着嘴笑高兴,小侄有句话得说在前头”。

    张子山闻言一愣,“贤侄但说无妨”。

    “取中法科经吏部关试之后,二弟十成十是要放出去做县尉的”,唐成说着向张子山两兄弟拱了拱手,“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介时小侄若是放了外任,不管是县尉也好,县令也罢,二弟都得来帮我,万一离家太远,二叔三叔可得多包涵”。

    “跟着你,跟着你我们放心”,张子文快嘴说了一句后,这才猛然想到二哥在座轮不到他话,随即便住了口,只是咧着嘴笑。

    来贤侄此去长安交游之广远不止于礼部啊”,张子山拈须一笑,“我们是他的叔父,你也是他的大哥嘛,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老虎笑着接过话头,“唐成,第二件事就是你二叔的,姚刺史从六部里放下来地时候走的前政事堂相公宗楚客府里的路子,各道观察使们调理完,下辖地府州多多少少总得有些波及,你看有没有路子能帮扶你二叔再进一步”。

    赵老虎这话说的太直接,闻言正呷着茶水地张子山猛然咳嗽了一声,喷出来的茶水将袖角儿都濡湿了。

    听到这话,唐成恍然大悟,合着张子山今晚如此正式地宴请竟是为了这两件事情。上没有丝毫异常,“兹事体大,小侄也不敢妄言,不过却是可以介绍一人给二叔认识”。

    “谁?”。

    “新上任的京兆府尹张”。

    就如同长安县是天下县一样,京兆府实是天下州府第一,同为州官,张子山自然知道这个最近涌现出地新贵京兆尹,“张东波?原相王府典军?”,说到这个时,张子山手中正往石几上放着的茶盏都忘了,就此半悬在空中。

    “就是他”,唐成笑了笑,“二叔许是还不知道,去年小侄在金州修路时,那与都拉赫一起来的张明之就是张东波的胞弟。小侄与他兄弟二人有些交情,牵线搭桥倒还勉强够得上。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小侄写好书信之后二叔就谴心腹家人尽快进京老四和老五亲自跑一趟,多带财货”,高兴事一桩连着一桩,张子文兴奋之下说话时也顾不得什么讲究了,说完之后,他哈哈向唐成笑道:“唐成你行啊,连京兆尹都能攀上交情,你这路子可不是一般的

    三人里边只有赵老虎知道当日的扬州之事,闻言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笑笑后什么都没说。

    张子文那句“多带财货”的话让张子山又是一阵咳嗽,端起犹自悬空的茶盏凑到嘴边才现茶盏里根本已经没有了茶水。夜色之中,他的脸上悄然一红。

    失态,太失态了!

    此前在司马的位子上一坐多年不动窝,去年借着唐成的力上到别驾,而今眼瞅着刺史有望,更能与天子心腹搭上关系,自打认识唐成以来,张子山的仕宦之路走的格外顺利,心中的激动自不待言。

    无声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住心情后,张子山看着花架下面带着沉静笑容的唐成,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礼部,吏部,京兆尹,唐成啊唐成,你的根到底扎在那儿?”。

    一个惊喜连着一个惊喜,刺激的张子山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时,唐成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心思,即便没有赵老虎的提说,他也希望张子山能接任金州刺史。

    吏部放了外任之后,不管地方好与不好,他初赴任时总不能将家人都一股脑都带去,即使是家人能带走,那收益极为丰厚的产业也带不走,不拘是为了那一条,只要张子山能顺利接任刺史之职,那他走的时候也就能后顾无忧了!

二百一十七章 要到天边儿当县令

    将唐成送出府邸时,张子山吃饭时显现的那一抹失望之色早已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轻松明快。

    “他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有日子没见了,再说我也想去瞅瞅侄孙女儿”,跟着一起出来的赵老虎拍了拍身边的唐成笑着向张子山道:“别驾大人,今儿晚上我就不搅扰尊府,住唐成家了”。

    张子山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恰在这时,脸上红扑扑的李英纨也由别驾夫人亲送了出来。

    酒意微醺的李英纨自己也纳闷,刚才来的时候别驾夫人还只是在内院儿门口等着,怎么吃完酒走的时候就亲自送出来了,官眷们之间的规矩甚至比外边的男人们还大,别驾夫人这举动份属破例,可是给足了她面子。

    别驾夫人前后的变化,莫非是因为中途进来的那个丫鬟的缘故?这丫鬟耳语着到底跟别驾夫人说了什么?

    这些个想头在李英纨心里不过是一闪而过,那些个辞行惜别的礼仪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要不然不仅是她自己,就连唐成也得跟着受人耻笑。

    别驾夫人亲自送人出来,唐成及赵老虎少不得又有一番客气话要说,该说的说完后宾主尽欢而散,三人亲不避礼,遂就拒了张子山的安排上了同一辆马车。

    “唐成才情长相和风度都不错,又是个新鲜出炉的进士,怎么还是中馈乏人,倒让一个妾室抛头露面?”,张子山夫人看着辚辚起行的马车低声道:“不过这李氏年纪虽然大了些,倒也还是个知礼的”。

    “唐成虽然年纪不大但前程不可限量,他跟李氏又是琴瑟和谐,以后李氏及唐家二老面前你多留些心思,不仅是年节,便是平日也多派人探问些”,言至此处,心情大好的张子山扭头向身边不远处站着的张子文笑道:“老三,以前总瞅着相文性子顽劣,没个稳实劲儿,现如今看来他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些交友识人的眼光”。

    “小兔崽子是不错,只是二哥你以前对他寄望太深,就连大嫂都说在侄子面前,你这个二叔倒比大哥那当爹的还尽心”,张子文闻言哈哈一笑,“唐成也不错,人聪明也重感情,自打小兔崽子认识他以来着实是长进了不少”。

    “倒难得见你们兄弟几个同声夸一个人的,上次四弟五弟过来的时候可也没少夸这个唐成”,马车去远,转身往府内走的别驾夫人笑着说完这句后似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脚下猛的停住了步子。

    “金州修路一事上老五得利不少,说唐成的好话也是正常”,张子山走出去几步后这才注意到异常,“怎么了?”。

    “唐家中馈乏人,咱们张家又是……”,张夫人快走两步到了张子山身边一脸兴奋道:“要不找人提说提说,就跟唐家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张子山还没答话,一边的张子文先兴奋接过了话头,“亲上加亲,二嫂这主意好,就不说什么前程不前程的,唐成对家人可着实是好,咱家那些女子谁跟了他都受不了委屈”。

    “新鲜出炉的进士,唐成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很”,张子山点了点,“嗯,先找人探探吧,探清楚之后再行媒,也省得事情不成两边脸面上都不好看”。

    且不说别架府里的这些事情,单说上了马车的李英纨却是被她亲亲的四娘舅给看的甚是不好意思,“四舅”。

    李英纨带着娇羞的一声喊让赵老虎哈哈大笑起来,“二女儿,不错,看你刚才跟张夫人那一番行礼酬答可是像模像样的很,实打实有个夫人的样子了,比你舅娘强”。

    闻言,唐成也跟着笑起来,他们这一笑,直让心里甜滋滋的李英纨更是不好意思。

    笑过之后,赵老虎颇为感慨的叹道:“老辈儿人爱说古话,我打小就记着一句,说是人的命数运数都是天定的,前半辈子享福后半辈子就受苦,前半辈子受苦后半辈子就享福,这话可是实打实应验在二女儿你身上了。前些日子唐成中进士的消息传回来后,我去了你娘家一趟,现如今那些个街坊再说起你时谁也少不了夸几句,这再想想以前,嘿!人这一辈子的际遇,实在是没法说!”。

    论理说李英纨听到这话后该高兴才是,她也的确是高兴,无奈眼睛偏是不争气,不知怎的就红了起来。

    唐成见状也没就这个话题再多说半句,只是张嘴一转的换了个话题。

    不一时马车到家,赵老虎先去见了唐张氏两口子,随即又仔细瞅了瞅小猫蛋儿之后,唐成也没将他往书房里让,直接吩咐丫头们备茶送往后面那个小小的园子里。

    点好撵蚊子的熏香,吹拂着习习夜风,唐成与赵老虎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把盏长谈。

    说是长谈,其实主要是唐成在说,小口的呷着茶水,唐成将此前到长安之后的事情毫无隐瞒的备细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唐成将手中空空的茶盏往旁边一放后,自嘲的笑了笑,“回金州之后人人都当我金榜题名必定是春风得意,有谁知道我从京城里走的时候竟是如此狼狈?还就是四舅你刚才在马车里的那句话,人生的际遇真个是没法说呀”。

    唐成说起这些时的语调固然是轻松,但他说的事情可一点儿都轻松不起来,两次宫变,两次站在生死边缘,这可都是要了命的大事。

    虽然唐成说的时候赵老虎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插一句话,但他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端起茶盏猛的喝了一口后,赵老虎幽幽长吐出一口气,“好险!”。

    “的确是险,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赵老虎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后猛的开口问道:“李隆基就是个庶出的第三子,要是搁在寻常家户他连分家产的资格都没有,跟镇国太平公主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那时又是初到京城,怎么就选中了他?”。

    赵老虎就是赵老虎,一开口就问到了最重要的关节点上。

    “我倒不是选中他,只是觉得当今天下的民心及大势实已容不得再出一个女皇帝,韦后的败亡就是明证”,这问题是唐成这个穿越者最大的秘密,实在没法直接回答,是以他说话的速度就慢,“韦后不成,太平公主也不成,那就只能在李唐皇室里选,不过皇室里上至皇帝、相王,下到年轻一辈儿的李成器个个都跟秋蝉一样,还就是李隆基最有英气,加之张明之又是他的心腹,所以……”。

    “还好”,赵老虎闻言,低低的说了一声。

    “还好什么”。

    “还好你虽然莽撞,但至少还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赵老虎压根儿没提什么天下民心大势,“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句话还记得不?”。

    “那句?”,话刚问出口唐成就已明白过来,“无论做什么事要留个后路?”。

    “记得是记得,但看你在长安的莽撞,这话终究还是没听进去”,园子安静,赵老虎此刻的语速又慢,这就使得他的话语益发有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味道,“你的心思我明白,就连庙里的大和尚说俗讲故事的时候都喜欢说上一句富贵险中求,但我要跟你说的是,如果你要做官,尤其是做升平年月的官,那就永远不能有这想法”。

    这说话倒是古怪,唐成重新回了座头仔细的听着赵老虎说话。

    “做官比不得读书,比不得商贾,跟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同,做别的事情栽了大跟头或许还有翻本的机会,但做官就是小风小浪的没准就能磋磨你一辈子,要是碰上大跟头,嘿,这赔上的可就是身家性命,连本都折光了还翻什么?”,赵老虎说着说着腰挺直了起来,两眼紧紧注目唐成道:“你记着,做官是要干一辈子的事情,但凡啥事只要是弄的时间长,那第一要紧的就是个稳,你脑子好使,年纪又轻,打下的基础也不错,只要是能守得一个稳字就总有起来的时候,这才是弄事的长法。若一味存着弄险冒进的心思,老天也不会永远站在你这边儿。就不说别的,唐成你是读书人,给我数数前朝历代里那些个在官场里想着一步登天,暂时也真一步登天的人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别看我不读书,我也知道没几个”,言至此处,张老虎淡淡一笑,“这天下间的事情虽然不一样,但背后的理儿却跑不了。做官就跟个做人一样,总想着一步登天的都是不踏实的,你瞅瞅左右邻里再数数那些个认识的人,但凡是不踏踏实实活世事的,有几个在人前活的起人?归根究底还得踏实,踏踏实实的虽然慢点,但它胜在稳当,稳稳当当的走那怕是慢些,也总有上到山头儿的时候”。

    “四舅说的是”,唐成嘴里说着,心中想起的却是穿越之初上坡地种庄稼时的那些感悟。

    “明白了做官跟做人是一个样儿,那你就得明白人活一辈子不可能永远站在上风头,该进的时候是得使劲朝前,但该停步看看,甚至是该让让该退退的时候就得让,就得退。这世事永远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全给弄下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赵老虎的身子又往唐成这边凑了凑,“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前两年路子走的太顺,顺到眼里只看到前面,根本想不起来要是路太难走的话还能停停,甚至是退回来再等等”。

    唐成闻言由衷的点了点头,这次在长安的经历可不就是在悬崖边上走路,庆幸的是勉强走过去了,但谁敢保证下次还能有这好运气?眼里只盯着前面,只想着能捞到手什么,却没想到一个闪身,那可真是连老本都折光了。

    “不仅是长安”,赵老虎像是能看透唐成的内心一样,“自打你从长安出来,不管这次吏部给你调派到那儿,你走的都是退步了,但越是退步越要走稳实,越要趁着这时候把前边儿的路看清楚,这样的话等你下次再往前走才能走顺当走的快”。

    “受教了”。

    “别跟我整这文绉绉的酸词儿”,赵老虎笑着重重一拍唐成的肩膀,“人一辈子是个长远事儿,一时的高低顺逆都算不得什么,关键是脑子得清楚,心里不糊涂。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管他吏部这次给你安排到那儿,只管踏踏实实的做去”。

    “该进的时候进的稳当,该退的时候退的踏实”,至此,唐成心中最后一丝因长安之事而起的阴霾也已散尽,“四舅放心,我现在心里清爽透亮的很”。

    “那就好,你聪明是尽有的,只要能守住这一条,就吃不了大亏”,说到这里,已站起身准备往前院儿走的赵老虎突然又停住了身子,“对了,还有一件事,眼瞅着吏部文书要下来,你这一调转之后没准儿就是一县之尊了,还没个正室夫人实在说不过去,趁着还在家里二老面前,倒该把这事给办了”。

    二十出头出任一地主官,这年龄本就够玄乎的,要是再连个正儿八经的正室夫人都没有,不说别的,单是给人的第一观感就是不靠谱,赵老虎这话也实在是没错。

    “四舅面前我也没什么可瞒着的,我这要娶的人还在扬州来此的路上,算算时日,三五天之内也就该到了”。

    “就是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那个扬州市舶使?”。

    “现在不是了”,唐成点了点头,“她姓郑,闺名凌意”。

    “恩,人来了就办吧,到时候吏部调转文书下来你就带着她一起上任,这对你有好处”,说完这句,赵老虎笑着叹了口气,“你选了这么个人我也放心,有她这样的出身和经历,一般家宅里的那些个妇人间的闹腾也就夹不到眼里来了,我也就不用再担心二女儿受欺负”。

    “四舅不生气?”,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唐成很是赧然。

    “生什么气?我可没指望你一辈子就守着二女儿过,就是你真要这样也未必就是二女儿的福气,她那脊梁骨非得被人指指点点的戳烂了不可,没准儿还得背个妒妇的名声。刚才在张子山府门口你还没看出来,她如今对这个可是看重的很哪”,赵老虎闻言哑然一笑,“月亮还有个圆还有个缺的时候,人总不能总占着上风头,该退就得退,二女儿不笨,这个道理她懂”。

    赵老虎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唐成除了汗颜无地之外已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第二天赵老虎就回了郧溪县,随同的还有唐成一家。

    见张县令,陪李英纨回娘家,回老家上坟再加上探望严老夫子,唐成回去的这三天实在是半点都没闲着,至于那些个热闹场面不说大家也能想见的到,至少刘三能为了迎接新进士还乡可是特特的招呼村人们来了一个黄土垫道,至于合村出迎即便他不说,那些个村人们也在家里呆不住。而这两项待遇以前可是只有县令以上的官员下来时才能享受到的。

    唐成估算的时间倒是不差什么,堪堪就在他们从郧溪县回到金州的当日,一身儒服飘飘,依稀是当日淮水初遇时旧打扮的郑凌意也到了金州。

    而更为巧合的是,也就在同一天,吏部的调转文书由专司接待急脚递的驿站驿丞亲自送了过来。

    至此,唐成的新职终于有了着落——大唐河北道妫州龙门县县令。

    主官是不假,但尽管唐成对自己这次将任职偏远早有心理准备,但真看到龙门县三个字时还是忍不住猛的愣了一下。

    这他娘的也太偏远了吧,唐朝人对龙门县的认识基本就跟后世人对漠河是同一个概念,何止是偏远,这简直就是到了天边儿上。

    ………………………………………

    PS:郑重给大家推荐一本书:“雅易安”的商战风云类新书《从头再来》,书号:1346486,这厮有个著名的外号:色安,人虽然淫荡,但实在是个有扎实功底的老写书,推荐大家去看看这本书。

    内容提要:罗翔的一生准备这样奋斗:

    找到真心爱他和他真心所爱的女人。

    有几个穿上衣服、脱光衣服都能坦然面对的朋友。

    掌握足以维持自由、尊严和生命的权势、财富和荣誉。

    于是,罗翔选择做官,做有底气的大官!

二百一十八章 龙门,我来了!

    “咱们现在从道城出发,向东到邓州后一路折而向北,进入都畿道经河南府渡过黄河后就算到河北道境内了,然后再一路向北,沿途穿过卫、相、洺、刑、赵、恒、定、易、幽九州就算是到妫州了,妫州的州城是怀戎,我得到州衙参见一下刺史,顺便在州城里停几天好好歇歇脚”。

    出山南东道道城的官道上,来福带着郑五、郑七、郑九三人分两边骑马护卫着一辆明显经过加固的簇新马车,马车内的唐成边依着车窗闲看着外边的景色,边随口回答着郑凌意的问题,随着他这一连串儿的地名儿报出来,原本慵懒斜依在他怀中的郑凌意身子慢慢的发僵起来,其实何止是她,透过打开的车窗听到这话的来福等人同样也是胸口发紧。

    “在怀戎好生歇歇脚儿后,咱们再接着继续北上,这时候你就能远远看见那些在山顶上飞舞盘旋的长城了,到了?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咱朝着长城再走个两三天,等你能摸到长城城砖的时候再过一道门就踏上本县令的辖境了”,唐成手中轻抚着郑凌意越发僵硬的肩头,浅笑着道:“算算我们动身的时间,要是走的快些能赶在秋末到,要是慢点儿就是初冬了,约莫着算下来也就三千里地吧,不近不远的”。

    听到唐成轻描淡写的说出不远不近的三千里地,来福与身边的郑五对视之间都觉得全身猛然生出一股恶寒来,三千里呀,路上就是一天不停也要走两个来月,这还不远!那……那这世上还有远地方吗?

    郑凌意听着前面的那一连串儿地名已是头脑发晕,可怜她自打出生就只在长安和扬州长呆过,扬州对她来说就够远了,此时再一听到三千里这个数字,整个人顿时从唐成怀里弹了起来,一双杏眼儿瞬间瞪的圆溜溜的,“三千里?”。

    “出城前你不是问我往道衙干什么?除了请见观察使于大人之外,我就是在借用他那份详细的山川地理图,说的都是地图上绘好的,还能有假?”,脸上带着些促狭笑容的唐成一脸的无辜,三千里本来就是不远不近嘛,后世里这样的距离坐T字头的特快火车十几个小时就到了,要是飞机的话更快,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就能搞定,这还算远?

    现如今虽说他穿越到了唐朝,但后世二十多年养成下来的地理概念却不是说丢就能丢的,他也没说瞎话,实打实就是觉得不近不远。至于从小就习惯了坐车一天只能走五六十里的唐人怎么个看法,那……没办法呀,谁让这时代没有火车飞机的!

    看着唐成脸上的促狭笑容,郑凌意圆溜溜的眼睛忽如一弯新月般眯了起来,僵硬的身子也软了下来,重新躺回唐成怀中将自己舒舒服服的安顿好后,郑凌意轻笑着道:“别说三千里,就是六千里,九千里的到月亮上去,只要你去我就得去,你能去得我自然也能”。

    “怎么,不怕远了?”。

    “怕,当然怕”,郑凌意口中悠悠叹着,但那双眼睛里却是满贮着笑意,“不过按娘的话说,既入唐家门,就是唐家人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大老爷要去小女子岂不是只能跟着,要不然……”,好好的说到这里时,郑凌意突然停住了,随之而起的却是脸上猛然腾起了两团红云。

    透过车窗,一方斜斜的阳光照在李英纨白嫩的脸上,而这两抹红云恰似开在白玉凝脂上的两朵桃花,使其益增明艳,唐成的手指轻柔的在那两朵桃花上拂动,低下身子耳语着嘿嘿坏笑道:“怎么,想到老爷我的家法了”,口中说着,他那另一只手已由郑凌意的肩背顺势向下面的隆臀滑去。

    不错,昔日的内宫婕妤、扬州市舶使如今已嫁做人妇,成了唐家名正言顺的大夫人,他们的婚礼是在郑凌意到金州后的第四天办的。

    因着郑凌意特殊的身份与过往经历,这次婚礼的范围并不大,来的人也不多,为此,唐张氏拿着那厚厚一叠各家行媒们送来的闺阁画像咂摸着嘴遗憾了很久,唐家五六辈儿上也没出过一个进士,说起来这可是唐成的大婚哪,是不该这么冷清,就为此,她可很是在唐栓面前抱怨了几句。

    但很快的,唐张氏的遗憾就被高兴给代替了,原因就在于郑凌意的表现实在是好,初来的时候因着旅途劳顿及听唐成说了上官婉儿在宫变当夜自杀的详情,郑凌意实在是心伤身疲,自然整个人看来就是愁容满面,萎靡不振,及至经过几天的休整和唐成的悉心安慰之后,她就慢慢的恢复过来,当然这也得益于上官婉儿自杀的消息她知道的早,最伤心的那段时间已经在扬州及来金州的路上度过去了,眼下不过是因旧事重提碰着心里的伤口罢了。

    伤恸平息,疲累的身子也恢复过来,加之即将与苦等了两年多的情郎大婚,经此喜事一冲之后,郑凌意跟初来的那两天相比浑似变了个人。

    先就说容貌吧,前几天唐张氏只注意着郑凌意整天愁容苦相,实在不是个有帮夫运的,但凡是这样的人无论谁看了第一眼都不会高兴,再没个心情去细瞅了。而今郑凌意被喜气一冲,本就明艳的她再配上盈盈含笑,直让本是憋着一肚子不愿意来喝婆婆茶的唐张氏看花了眼。娘啊,这还是同一个人嘛,就她这相貌别说是那些个行媒们送来的闺阁画像比不上,就连一向瞅着美艳的媳妇儿英纨也比之少了几分青春与灵动。

    看完容貌再说行止气度,郑凌意大户人家出身又是内宫里出来的,一言一动,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散发出的那股味道唐张氏虽然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却也知道看的顺眼,看得舒服,实打实不是一般家户能养出来的,尤其是听到两个女儿说不敢直眼瞅这个新弟媳妇儿,下人们见了她也都不自觉的严整了规矩之后,唐张氏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瞅瞅,连别驾夫人见着新媳妇儿没一会后言行举止都开始绷起来了,生怕有什么失了礼的地方惹笑话,这样的媳妇儿还有啥好说的,可不就跟自己那进士儿子是个绝配?

    要说郑凌意身上最让唐张氏高兴的地方还在于她的心眼大,没是非。最初听儿子唐成说要跟郑凌意成亲的时候,唐张氏最担心的就是李英纨,万一她两个合不到一起,家户里可就没日子过了!这样的事儿听的还少喽,妻妾一旦闹腾起来,难受的还不是她那宝贝儿子?

    谁成想郑凌意压根儿就没半点儿要拿大妇架子的意思,不仅先开口叫了李英纨姐姐,对小猫蛋儿也是发自心底的亲热,看那劲头儿浑似多少年没见过孩子一样。除此之外要说最实惠的就是成亲好几天了,郑凌意不仅没过问下人的调派,家里的账本及银钱进项也是提都没提半句,这样的事儿可真是太稀罕了,不说郧溪,就把这通金州挨家挨户的数数,但凡有妾的人家谁不是大夫人把着钱柜子?

    如果说娶媳妇容貌气度还可以让让,差点儿也就差点儿吧,反正又不指这个过日子。那贤惠有度量可就太重要了,大妇有度量才能家和,家和才能兴业,才能把好日子真正给过好喽。

    仔仔细细观察了新媳妇大半个月,到唐成不得不动身的那天,唐张氏对郑凌意真是左看左舒心右看右顺眼,拉着她的手嘱咐的路上话倒比跟儿子说的还多,直让一边的唐栓看的无语的很,再想想当初她那抱怨……哎!女人哪,实在是个没法说。

    来福他们就跟在外面,两人纵然情浓总也不能大白天的在车上宣淫,笑闹了两句后也就安静了下来,头枕在唐成怀里脸带浅红的郑怜意一边来来回回的拨弄着唐成的手指,一边嘴里轻轻的唱着《折杨柳》:

    挽郎手,折杨柳。

    问郎几时归,不言但回首。

    折杨柳,怨杨柳

    如何短长条,

    只系妾心头,不系郎马首?

    一样曲辞,两番心境,此时郑怜意再唱到这曲离别之辞时,淡淡的欢喜之意想掩都掩不住。

    听着这首熟悉的《折杨柳》,唐成依稀之间又想起了杏花烟雨朦胧中的十里扬州,在那里他不仅遇到了美景美人,更是他窘迫生活的终点理想确立的起点。

    春风十里扬州路,扬州啊扬州,那真是一个说不尽的地方。

    “唐成”

    “嗯?”。

    “你看这是什么?”,口中问着,郑凌意的手已伸展开比齐了唐成的五指,两人十指紧紧贴在一起再无半点缝隙。

    “万人从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错了”,仰头看到唐成嘴边挂起的笑容,郑凌意狠狠用头顶了他肚子一下,“再说”。

    “十指连心”。

    “十指连心”,郑凌意眼神迷离的喃喃重复了一句,掌心也已紧紧贴上了唐成的掌心,亦无半丝缝隙。几乎是在同时,两人已不约而同的轻声续出了下一句:

    心心相映!

    念出这四个字后,郑凌意似是吃醉了酒一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口中如梦呓般自语道:“有你这四个字,别说三千里,就是跟着你一起跳了崖我也愿意”。

    “呸,晦气话”,唐成用另一只手轻抚着郑凌意柔情无限的脸,“我还指着你带我儿子荡秋千,跳什么崖?就是皇帝公主什么的都跳了,老子也不跳,非得好好活着,活得高高兴兴不可”。

    “没羞”,听唐成说到孩子,郑凌意猛然就想起小猫蛋儿来,这小丫头真是太可爱了,“哎!可惜猫蛋儿太小不能跟着咱们一起,要不然就是再远的路也不怕寂寞了”。

    说到这个唐成也只能叹气,孩子太小,根本受不得三千里的长途颠簸,再说他毕竟也没去过龙门县,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实在不敢让爱女冒险,“等等吧,等咱们到龙门之后如果呆着合适,来年开春猫蛋满了一岁之后就把他们母女和爹娘都接过来,一家人终归还是要住在一起才是正经”。

    本来挺好的气氛,自己怎么就想到要说这个,唐成对猫蛋儿都心疼成啥了,这不是勾着让他难受嘛?刚才那句无心的话一出口,郑凌意就后悔不该失言,此时点了点头后忙转了话题,“龙门县那么远,若是换了别个多半是不会去的,了不起辞了官先在家呆着,过几年赶上朝廷开制举后再去应考另谋起复;即便是不走这条路子要去赴任的,这一路上只怕也是愁肠百结,你倒好,不仅要去,看着还挺高兴?这若让不知道的人见了,没准儿还得以为你是要到京城任职”。

    “真要是到京城我可高兴不起来”,闻言唐成笑着回了一句后就再没说什么,扭头去看窗外的青山丽水。

    做为大唐直接管辖范围内最北边的一个县,龙门固然偏远,但对唐成来说也实在有着无法向外人言说的好处。距离中原之地越远,也就意味着朝廷对这个地方的影响力越弱,同样的也意味着中原地区的许多观念在此地越淡薄。

    这两点若是换了一个唐朝官员来看肯定是蛮夷之地,民不知礼。但在一心想着改变的唐成眼中,只怕天下间再没有比龙门更适合他折腾的地方了。

    除此之外,这地方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出龙门县再往北就是奚族聚集的饶乐,奚人北边是契丹,契丹北边是室韦,室韦的北边和东边则是五靺鞨,简单一句话,龙门其实就是北方各蕃族与大唐交通的前哨儿,守着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那所谓的荒僻二字在唐成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在细细的研读了于东军的那份山川地理图后,唐成真恨不得拍案高赞一声知音,太平公主要不是他的知音,怎么会给他安排这么一个最适合作为理想起步,能折腾又有个折腾头儿的地方?

    从当日扬州开始萌发关于理想的念头到现在,唐成热烈期盼了多久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他又怎么会不高兴?偏远算什么,艰苦算什么,人就该在这样的环境里手撕脚踹的一展胸中报负才算够劲儿,才算没白他妈穿越这一会,现在的条件越偏远越艰苦,异日真能改变成功后的成就感也就越大。

    自打朦朦胧胧的树立了关乎改变的理想后,唐成就从没想过要在安乐窝里做富贵官儿,理想是什么?理想就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理想就是不仅要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还得发狠跟自己斗,再苦再累再难都咬牙忍着,榨骨头熬油的顶着,不把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给办成,不把全身的血给整沸腾了,不站在山顶上吐出那口一直憋着的长气,就他娘的不配叫穿越男!

    “唐成?”,郑凌意仰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唐成,“我在跟你说话”。

    “高兴,到了最适合我的地方去做主官为什么不高兴?”,面对郑凌意迷惑不解的眼神,哈哈大笑出声的唐成只觉胸中陡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期盼,心中一热,再不顾忌这是人来人往的官道,探头出去便是一声激昂的长啸:

    二十功名尘与土,三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龙门,我来了!

    ……………………

    PS〈不收费〉:实在是惭愧,原说着今天要补一章出来,现在看来只能爽约了,我不是找借口,赶上开学,又赶上我们系要往新校区整体搬迁,现在每天跑的头都是晕的,就这都还有可能要做带队教师领学生下去实习,额滴个神哪,最近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好在明天过后就是周末,暂时能喘息一下,今天依旧欠着的这章周末两天里就是死我也给大家补出来。

    看到书评区里有书友提醒我“流多少汗,吃多少饭”,俺虽然惭愧但并不自责。年近三十岁的老男人了,依旧一无所有。这半年里写书、上班、准备结婚,买房子四件大事都凑到一起了,如此形势下本书能保持住目前的更新并且继续保持下去,我没脸说自己够勤奋,但我的确是尽力了。

    这年头男人活着累,年近三十还一无所有的男人活着更累,年近三十一无所有要上班还要兼职当写手每天更新的男人更是累上加累,看在都是苦命男人的份上,还请大家对目前的更新速度原谅则个!

    流多少汗,吃多少饭!我敢忘了准老婆的生日,也不敢忘记这个!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二百一十九章 煞气冲撞遇变态

    尽胡天牧马还,月明笛戌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满关山!

    经邓州折而向北,由都畿道河南府渡过黄河之后,唐成的马车就正式踏上了大唐面积最大的河北道地面,就此一路北上,连穿九州之地,还不到两个半月的时间,他们这一行便已踏上了州地面,尽管累月的赶路已经让人疲乏到了极处,唐成一行还是一鼓作气的赶到了州州衙所在的怀戎城。

    “醒醒”,马车停稳之后,唐成摇了摇依在他身上睡的迷迷糊糊的郑凌意,语带兴奋道:“咱们到了”。

    “到了?”,睁开眼睛的郑凌意嘴里喃喃着探身撩开了车窗,顿时一股夹着寒气的冷风扑面吹来,吃这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的同时,久坐车中的那股子困劲随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冷”。

    “哈哈,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嘛!这可都是十月中了”,唐成伸手放下了车窗帘幕,这些日子一直坐在车中赶路萎靡不振的,吃刚才那股寒风一激他不仅没感觉到冷,反倒觉得猛然间精神一振,笑说着帮郑凌意系好江南冬日才会用到的风擎后便追不及待的下了车。

    风益的大了,而且这风跟江南的还不同,长着脚一样专朝人袖口领口等有缝隙的地方钻。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唐成的脑子算是彻底活动开了。

    站定之后唐成一边做了几个展臂扩胸的动作活动着腿脚,一边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好多胡人哪!尽管这一路北来的过程中看多了胡人,但那些个州跟这妫州比起来还是差远了,现如今站在这儿一眼扫过去,那些穿着厚实皮服,留着古怪式的胡人甚至比唐人还多。

    “这就是州城?倒比京畿道里的县城看着还差”,裹着风擎的郑凌意下车后四处望了一遍后,很是有些失望,“这州城不仅是旧,还有股怪味儿”,嘴里说着她轻轻皱了皱鼻子。

    妫州州城看着就不大,瞅着也的确破旧的很,眼前所见的房子一律都比较低矮,江南的那种高楼放眼望去一所都见不着,这些房子基本上都是用青石和厚厚的土建成,看着极其厚实,城中并没有采用中原地区通用的坊区结构,而是各家的房子颇有些凌乱的挤在一起,就使得主干道之外的小巷道又狭又窄,看着黑糊糊的。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马这些大牲口,那些个马的便随地排泄在路边也没个人管,这股子味道跟整个州城里漂浮的浓厚腥膻味儿混合在一起后实在是够呛的很,若非风大,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一腔热血而来,下车后看到的却是眼前这乱糟糟的景象,唐成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州城已是如此,那龙门县……

    想象总是很美好,现实总是很残忍哪!

    郑凌意的目光从那个光着整个头顶,只在耳边留着一圈头的胡人身上收回来,又瞅了瞅带着一身膻味经过身边的满头小辩子胡人后,面带一丝浅笑问道:“唐成,怎么样?还能高兴起来不?”。

    唐成闻言微微一愣后笑出声来,“原本是有些心凉,你这一问倒刺激我了,这地方越破越好,要不我来干什么?”,他这哈哈大笑之声引得路人纷纷来看,唐成也浑不在意,“行了,时间到了”。

    这一句倒是把郑凌意给说愣了,“什么时间到了?”。

    “失望沮丧牢骚的时间到了,既然来了就不能老是抱怨,抱怨既不顶事儿,反倒是给自己添堵”,说话间唐成摆了摆手道:“走,投宿去”。

    看着大步向前边那家客栈走去的唐成,郑凌意展颜一笑后跟了上去。

    这客栈里的陈设布置也跟江南的没法比,所谓的上房不过就是干净些罢了,陈设着实简陋,要说唯一的长处就是胜在结实。

    痛痛快快用好热水沐谷了一番,又吃了顿热乎饭后,唐成摸了摸肚子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来福,更衣”。

    闻声不等来福有所动作,郑凌意已先站起来到了上房的内套间儿里,不一会儿棒着一件青色的官袍走了出来。

    青色的官袍上着山形,其上更有“德政惟明,职令思平,清慎忠勤,荣进躬亲”十六字銘文,簇新的官服穿在身量长的唐成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随后再配上崭新的**靴,头戴冀善冠,等郑凌意将小铜龟装进鱼袋系上他腰围后,唐成已尽扫连日赶路的行旅疲惫,化身为英气勃勃的年轻县令。

    “凌意,你在客栈歇歇,我去见见刺史后就回”,唐成拿起吏部文书正要走时,看了看起身跟上来的来福后停住了步子略一沉吟后道:“你留在客栈,郑五随我去”,说完也不等来福再说什么,已当先迈步出了房门。

    妫州州衙跟城里的其他建筑一样,厚实而破旧,唐成到了之后却听那门政说刺史老爷并不在衙,当下他也不再耽搁,转身循着门政的指点往牛刺史府上走去。

    妫州牛刺史正在府中与别驾商议事情,接过门房小厮送进来的名刺后先是随意瞟了一眼,“嗯,好一笔字”,有了点兴趣的牛祖德翻开名刺后就先向左下角的题名看去。

    “龙门新署县令唐成”,看到这八个字后,牛刺史先是一愣,继而扭头过去笑着向别驾道:“这龙门前任县令刘并州挂印辞官才多长时候?这新县令唐成可就到了,安别驾,看来这又是个急性子”。

    “算算时间这个唐……对,唐成怕是一路兼程赶过来的”,安别驾闻言笑了笑,“来之匆匆,只怕走的时候也是去之促促”。

    “走就走吧,反正他那位子也就是个摆设而已”,听了安别驾的话,牛刺史笑过之后这才扭头过来重新去看那名刺上的正文,这一看之后脸上还没退干净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咦,怪事了”。

    “大人?”。

    “这唐成竟然是进士科新进士”,牛刺史顺手将名刺递给了安别驾,“把这么个来历的安插在龙门县,吏部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古怪”,安别驾看过名刺后也是一脸的不解,“这要是杂科进士倒也好说,进士科……若说唐成朝中无人怕也没那么容

    ,要说朝中有人,怎么又被安置到了龙门县?怪哉,真

    “龙门苦寒,又是塞外之地,许是下来捞资历为以后迁升铺路

    “不对”,安别驾沉吟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这些年到本州捞资历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谁不是紧着往南边的县治里安排?这么着安排就尽够了,龙门!那可是在长城外边,又是在一群奚蛮中间,万一有个闪失可是后悔都来不及”,言至此处,安别驾摸了摸下颌浓密的胡须后沉声道:“断无可能!”。

    “有道理”,牛刺史站起身后背着手踱了几步后,定住步子转过身来,“兴许是这唐成中进士之后又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被配到这儿来了”。

    “恩,使君大人此言有理,除此之外,倒还真想不到别的什么原因了”,安别驾点点头后又一笑道:“管他怎么来的,反正就是个摆设,大人尽快打他去了就是,别为他耽搁了咱们商议正事”。

    “贾子兴是个愣牌气,广边军的事儿是急不来的”,口中说着,牛刺史随手招来了小厮,“去,把这个唐县令带进来”。

    唐成跟着小厮穿过占地奇大但布置粗疏的刺史府前院到了三进正房时,乍一见到屋内穿着官衣的两人时还真是愣了一下。

    大唐三都之外的地方州府里也就只有刺史的品秩才勉强够资格着绯,只从服饰上看,当中座头上那个穿着绯色常服的必定就是州刺史无疑了,唐成以前见过的刺史也不算少,但无论是孙使君还是后来的姚荣富等人,且不管他们心性才干如何,那可都是一副温文儒雅,面如冠玉的模样,这也好理解,毕竟在唐朝当官儿长相是很重要的。他还真不曾想过这州刺史竟然是如此一副霸蛮的模样,个子低,身子壮,人又黑,更要命的是还长着一脸的横肉,额的个神哪,要不是他穿着绯红的官衣,简直就是一个上镜的不能再上镜的活土匪。

    唐朝的刺史竟然这般尊容已经够让人异的了,偏生他旁边坐着的那个看服饰当是别驾的官儿也古怪,眼子深,鼻子高,还有下颌那一蓬浓密的过分的卷曲胡子,这个别驾居然是个胡人。

    这也只是转眼之间一闪念的功夫,今时的唐成自不可能因这两人与身份差异极大的容貌而做出什么让人记恨的事情。

    “下官新任龙门县令唐成见过两位大人”,唐时的上下级之间并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繁琐礼节,就是一个小县令见了政事堂相公也不过就是一拱手而已,唐成行过礼后便将带来的吏部公文及腰间鱼袋中刻着他姓名官职的小铜龟一起递了过去,这铜龟形似令符,乃是吏部下来证明官员身份的凭信。

    牛刺史显然没想到唐成这个新进士竟然如此年轻,且容貌风仪样样不差,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后这才伸手接过公文和铜龟,“进士科人称士林华选,由唐县令观之,果然名不虚传哪,啊”,嘴上虽是这般说,但他脸上可没看出来有半点欣赐的意思。

    照理说上官与新上任的属下第一次见面时断不至于如此冷淡到连座头都不让一个,自己没得罪他,这牛刺史到底什么意思?因是掌握的资料太少,唐成实在也猜度不出什么来,倒是一边坐着的熟知内情的安别驾轻抚着大胡子无声而笑。

    验看过吏部文书及铜龟之后,牛刺史招了招手,服侍的下人随即走了进来,“你带唐县令去州衙见录事参军,让他把唐县令覆新的交接给办了”,言至此处,牛刺史向唐成摆了摆手,“嗯,这就去吧”。

    我靠,这就算完了?唐成好歹也是在各级衙门里混过不短的时候儿,有什么不知道的?就不说别的,金州辖下但凡有新县令到任,刺史必定是要温言寒宣一番,问问旅途劳苦,家中亲人什么的。此后办交接时至少也是别驾出面操办,此后刺史设宴接风,宴饮期间正可以说说本地的情况以及新县令到任之后该注意的事项。若是刺史再看那新县令顺眼,第二日一早亲自送他出城门到任所赴任也是有的。

    即便牛刺史真对他有什么不满,送不送也无所谓,至少那些面子上的程序即便是敷衍着也得走一走吧,花花子人抬人,这既是上官笼络手下一方诸侯的现实需要,也是官场的惯例规矩。

    眼下倒好,这个牛刺史竟然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就把他给打了,当着旁坐的一州别驾,不管是面子还是里子都没给他留下半点儿,听他这语气再看他这手势,合着自己在他眼里跟个下人他仆役没什么区别。

    自打唐成在金州府衙将那个鸟录事参军及马别驾丢倒赶跑之后,还真就再没受过这样半点不假掩饰的冷脸,他本是一腔热血而来,却遭人当头泼下这么一盆冷水,心里的滋味有多难受也就无需赘言了。

    “且慢”,饶是心中火蓬蓬的,唐成的脸色还是半点没变,叫住那正要往外走的下人后,他复又向牛刺史道:“下官方到未久,对州及龙门皆是一无所知,却不知使君大人可有点拨嘱咐处”。

    “你是进士出身当知道清静无为四字,此去任所后万事当以隐忍为先,地方稳定为第一要务,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嗯,就这些,去吧”,勉强又说了这几句后,牛刺史再次向唐成摆手的姿势跟赶苍蝇没什么两样。

    “多谢大人”,深呼吸一口气压稳了心情后,唐成拱了拱手后转身去了,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半分失礼之处。

    在唐成刚才叫住那下人向牛刺史问话的时候,安别驾原本随意坐着的身子就已挺直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下去,此时目睹唐成去远之后沉声道:“如此年纪就能高中进士,这个唐成正该是意气风的时候,然则吃使君大人如此冷落,他的脸色竟能毫无变化,举止也无半点可指摘之处。使君大人,这个唐成坚毅隐忍,不简单哪!”。

    “本朝自开国以来有几个在他这年纪就能高中进士科的?哼,只看他这皮相多半就是前朝莲花六郎张宗昌之流,公主殿下喜欢的可不就是这个”,语带激愤的说完这句,牛刺史不以为然的瞥了一眼房门外渐

    的唐成,“什么心志坚毅隐忍,我看他这是在京城伺养下的软骨头,安别驾你高看他了!”。

    前边接到名刺时还没什么,及至一见唐成本人竟然刻薄到这个地步,安别驾知道牛刺史的心结所在,遂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说他了”,牛刺史黑着脸往安别驾这边靠了靠,“咱们还接着议广边军贾子兴的事”。

    “使君大人所言不差,那贾子兴就是个倔牌气,我前后三次派人过去找他商议,他都没松半句口,一口咬死了就是五成”,说到这个贾子兴,安别驾就是一脸的黑。

    “他倒是想的美!从前到后他什么都不管,钱也不出一文,单单放放城门居然就要五成,天下能有这么好的事儿?”,牛刺史嘿嘿一声冷笑,“先别理会了,晾他些时候再说”。

    “大人,眼瞅着就到秋末了,秋高马肥可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儿,这……”。

    “无妨,他熬不了多少时候,别看他广边军是归属幽州大都督府管辖,但既在我州一亩三分地上驻着,就有他求到我门上的时候”。

    ……

    …………………………………………

    牛刺史与安别驾自在这边商议,那边唐成已经办完了交接手续回到了客栈中。

    早在金州时唐成就有一个习惯,即便是在外面遇到再不顺心的事情,回家面对家人时也绝不显露,反正即便是说了她们也帮不上忙,没得因为这些个事情坏了一家人的心情。以前面对李英纨及兰草时如此,现在对郑凌意也同样如此。

    唐成走到正房门外时并没急着推门进去,先是抬手搓了搓面色难看的脸,又试着笑了笑,直将整个脸色调整的平和没什么异常后,这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见他进来,郑凌意起身迎了上来。

    “倒两盏热茶来”,唐成向来福说了一句后,看着正细细打量他脸色的郑凌意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不对?”。

    “没有”,看着唐成一边在脸上摸着一边往铜镜走去,郑凌意忍不住笑了笑,“见过牛使君了,他没给你脸色看吧?”。

    “嗯?”,闻言,唐成停住了步子,“你怎么知道他姓牛?”。

    “来福坐不住下去探问了些消息,待妾身听说后想去找你时,已是来不及了”,郑凌意轻轻走到唐成身前柔声道:“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也别憋着,说出来散散后心里也敞亮些”。

    “嗯”,唐成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向正端茶走过来的来福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来福这一说之后,唐成这才明白刚才那莫名其妙的冷遇到底是从何而来,原因就在于这牛刺史活是个变态,此人出身贫寒,自小读书刻苦的很,倒也实打实有些真才学,学正怜他家贫又知刻苦遂给了一个乡贡生名额,只可惜等他踌躇满志的到长安应考之后却是年年下第,其中最后那次竟被他闯过了礼部的笔试,无奈却在随后的吏部面试里被落,原因没别的,就是因为长得丑,吏部关试中的“身、言、书、判”四关他连第一关都没过去。

    蹉跎七年,长安物价腾贵,他又是个家贫的,其间生活上的辛酸自不待言,几乎都到了靠丐求自给的地步,在被吏部落之后,牛刺史彻底断了侥幸,大哭大病一场,将满箱诗书付之一后愤然离京。

    家乡是没脸回去了,他倒也是个根角儿,索性孤身北上跑到了这苦寒偏远的州,先是以给人做账为生,此后机缘巧合混进了州州衙,在这文事不昌的地方他的才华很快展现,慢慢的得了时任刺史的赐识,竟然一步步由小吏做到了录事参军,此后更因在屯田一事上立有大功,被即将离任高升的刺史向吏部保了他一个“卓异”,就此以“吏干”由流外转了流内,完成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由吏到官的飞跃。

    大多数官儿都不愿到州这地方来,即便无奈来了也没心思长呆,得益于这独特的环境,埋头苦干的牛刺史上升很快,最终竟被他奇迹般的爬上了使君高位。

    说起来他的经历跟唐成颇有相似之处,实是个励志的典范,无奈当年长安七年的心结太深,加之后来他每每前往道衙会议时仍然常因容貌丑陋而被其他官员背地耻笑,是以一旦登上本州第一人的位子无需再隐忍后,走火入魔以至于成了偏执狂的性子就全面爆出来,在他的衙门内,长相好的吏员即便是才干再好也别想得到重用,就连他府里用的下人也是专挑歪瓜裂的选,长的越丑就越容易得到信重。

    唐成听完其中的原委后,真是彻底无语了,这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后世里读史的时候也曾看到有古代官员因为自己有狐臭,所以就对同样有狐臭的下属特别倚重提拔。而清朝的道光皇帝因为自己节到了吝啬的地步,引得大小官员都跟风穿补丁衣裳,以至于每到大朝会的时候金殿上就是一片破烂流丢,被百姓谑笑称之为满朝乞丐。以前唐成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还觉得匪夷所思的大笑不止,没想到这样的破事儿今个儿竟然让他碰上了。

    这他妈相貌的事儿能怨谁?总不能为了投其所好给自己毁容吧,**,唐成心底根根骂了一句。按他以前的经历不管是在那一级衙门任职,总能把跟主官的关系搞的不错,这也是他过去几年间一路坦途的最重要原因。但这次可是彻底不指望了。

    地方是这么个又偏又破的地方,又摊上这么个变态的直属上司,难不成真是从金州动身的时候没看好日子,以至于煞气都撞到了一起?

    来福说完,唐成默默的思虑了一会儿后,沉声道:“来福,从即刻起你不用再跟着我,有多大本事都使出来,凡是跟龙门县及牛刺史有关的有用的消息打探的越多越好,不管你花多少钱,我只要消息,越快越好”,靠,既然无法改变形势,那就得未雨绸缪先下手为强。

    妈的,牛祖德你个老变态!(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二百二十章 病态的龙门县

    计划总比变化快,下去之后才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的要麻烦的多,耽搁了好几天总算料理的差不多了,从今天起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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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上任就先得了主官的恶感,而且这种恶感还没办法消除。唐成实在没料到自己初任主官后遇到的第一个上司就这么变态。将来福放了单飞之后,他倒也没急着走,又在怀戎城中好生休整了两天后这才动身继续北上。

    河北道本是平原,但唐成驱车从怀戎往龙门县方向去时却感觉地势渐渐的高了起来。

    “这就是秦始皇帝征召百万民夫修成的万里长城?”,透过微微掀开的车窗帘幕,郑凌意看着远处山脊上那蜿蜒盘曲如同飞龙般的长城失声赞叹道:“真壮观!”。

    闻言,唐成也凑过身子向外看去,只见远方地势最高处的峭岭山脊上,自西而东的长城有若一条正欲凌空高飞的巨龙腾跃而去,山高天低之下衬的这一条东西不见边际的长城益发雄伟,而在略有些昏暗的天色下,蜿蜒盘曲的黑灰色长城隐隐散发出一种由时间浸染出的沧桑与厚重,使人观之既觉壮观,同时又有一股威压的感觉隐隐而来,似乎这道天幕下不见边际的城墙有了生命一般。

    “的确是壮观”,面对着这样厚重苍茫的长城,语言一时倒有些无力了,唐成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撩下了车窗帘幕,随后手中一勾,郑凌意便已偎进了他怀中,“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这长城看着的确是壮观,但一寸长城一寸骨,眼前的壮观可都是用白骨堆起来的”。

    闻言,郑凌意偎在唐成怀里的身子微微抖了抖,口中喃喃声道:“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柱!”,她随口低语的这几句与唐成刚才所说的“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都是出自汉末建安七子中陈琳的代表作《饮马长城窟行》,喃喃完毕之后,原本慵懒偎依的郑凌意伸手过去紧紧抱住了唐成的腰,“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夫君,今日你我一同出关,异日若要回来时也还需一起才成,你不得先谴了我走,否则便是我人在关内也难久全”。

    听得这话唐成又是感动又觉好笑,“傻丫头想哪儿去了,你我夫妻同体,我还能让你独自走了不成?”,拍了拍郑凌意的肩头,唐成笑着道:“一寸长城一寸骨,从秦始皇帝到现在正好千年,千年以来从开始的建造到后来的修缮,万里长城下埋葬的冤魂何止百万?至于耗费的财富更是不计其数,其结果却是该挡住的敌人照样没能挡住,远的不说,就是百余年前这江北之地还是胡人的天下,匈奴、鲜卑、羯、氐、羌五胡乱华,数百万汉人如猪羊般被人屠杀,这些胡人可不是都从长城过来的?想想前事,眼前的长城看着虽是壮观,但细想想修的倒有些得不偿失了,还是陈琳那句诗说得好,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胡人马快,武力强盛……”。

    “越是如此,越不能只一味想着去守。两军对敌,还没开打就先想着守,那永远也别想打赢喽”,随口接完这句后,唐成自失的笑了笑,“我是个文官,说这些没用的干嘛”。

    “倒也不是全然没用”,郑凌意顿了顿,“夫君你的龙门县可是在长城之外的”。

    “放心吧”,看着一脸忧色的郑凌意,唐成笑着安抚道:“我大唐这几年虽然政局不稳,但那也只是宫城里面的事儿,整个国势的走向却是越来越强,那些个胡人只盼着朝廷不要动了开疆拓土的心思才好,让他们倾族来攻?三二十年来怕是不可能了。说来说去还是刚才那句,国力的强大倒比这劳民伤财的长城有用多了”。

    “倾族来犯固然不敢,但小规模的袭扰怕是年年都少不了,龙门又没个长城可做防卫的”,郑凌意脸上忧色不减,“夫君切不可大意”。

    闻言唐成心中一凛,他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此前所有的判断都是据历史大势做出的,未来的四十年里直到安史之乱的确是没有异族大举入侵的事儿,但边境地方上小规模的袭扰劫掠却的确是年年都有,尤其是一逢上胡族遭了雪灾什么的之后就更是如此,虽然那些个饿急了眼的胡人未必敢来攻打大唐朝廷象征的县城官衙,但若一年年的骚扰劫掠地方,那建设和改变又从何谈起?

    没想到人还没到龙门辖地,却因为几句无意中的闲话引来了一个大问题。

    要想建设,要想改变,一个稳定的环境是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只是对于龙门来说,这样的稳定与安全又该如何才能保障?

    人都还没到辖地,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任唐成现在想破脑袋也不起任何作用,最终索性甩了甩头不再去想,到了之后再说吧。

    随着地势越来越高,长城也就越来越近,当唐成下车来亲自走过那建造在两山隘口处的锁阳关时,历经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他终于亲眼见到了自己的辖境。

    锁阳关控山而建,一经过那道幽深厚重的城门之后,眼前的地势就明显的呈现出由高向低的走向,脚下的山逐渐向远处的平地过度,但这种过渡却并不突兀,其间山脉起伏与沟壑连绵仍然清晰可见,而在起伏的山川与远处的平地上三条河流纵贯南北,整个地势由脚下向远处倾斜下降,山地、盆地、丘陵交错分布,丘陵最终消失在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枯黄草原上。

    眼前的龙门县正好处于山区与草原的结合地带,由此也就形成了一县之内包含山区与草原两种地形的少见地貌。

    近处的山,远处的草原,正当唐成站在锁阳关前无比仔细的看着下面这一片广漠的土地时,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道:“唐大人,唐大人”。

    应声扭头看去,唐成就见到一个年近五旬的人正顺着守门军士的指引往他这边走,此人脸色有些黝黑,看着颇有些书卷气,但整个身子却壮实的很,直把一身青色的官衣撑的鼓鼓囊囊的。

    待那人走近些看清楚唐成的相貌之后明显愣了愣神儿,随即脸上堆笑的加快了步子走上前来,“昨个儿就得了州衙的消息,说本县新任县令是个丰神如玉的新进士,今日一见果不虚妄”。

    笑着将这亲热话说完之后,那人已经走到了唐成身前,拱手行礼道:“下官龙门县尉呼梁海见过大人”。

    这人竟是龙门第三把手的县尉!

    “有劳呼梁大人了”,拱手还礼的同时,唐成已正式进入了角色,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县之尊了。

    深呼吸一口气后,唐成一边双手虚扶微微躬下腰去的呼梁海,一边用心看着他脸上的神色。

    自打刚才开始呼梁海脸上就一直带着笑,且不论唐成怎么看,他这份笑容都毫无半分虚假,实在是出自真心的自然流露。

    这个县尉竟是真心欢迎自己来的,尽管呼梁海的表现让唐成有些意外,毕竟每个当官的都希望压在自己头上的人越少越好,对于他这样的县尉来说,若依着常理该是恨不得出缺的主官永远也不要上任才好,像眼前这般的情况可着实是少见,至少依唐成在山南东道各级衙门厮混的经历来看确是如此。

    意外虽然意外,但是在短暂的意外过后,唐成还是感到高兴,对于他这县令来说,县丞及县尉实是他的左膀右臂,这两人若能与之同心,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要是他俩不肯配合的话,那光是人事上就把人磨死了,更别说干事了。眼前这县尉呼梁海既然是这么个态度,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事儿啊。

    一念至此,唐成脸上的神情也愈发的和煦了,上了他带来的那辆颇有些敝旧的马车后,唐成温言谈笑,对呼梁海甚是亲热。

    一番寒暄之后,脸带笑容的唐成不经意之间问起了龙门县丞,既然前面就已得了自己赴任的消息,且是县尉已经来迎,按照正常的官场惯例来说,那县丞也断无不来的道理。而今其人既然没来,那可就不是一个好信号了。

    “大人初来赴任有所不知,本县县丞出缺已近十年,吏部倒不曾补充调任”,言至此处,呼梁海咳咳的干咳了几声后,这才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续道:“大人甫抵任上,有些话下官本不当现在就说,无奈吏部批复照准的文书已经到了,却也不得不说”。

    听说本县县丞出缺唐成心中还是一喜,这是好事儿啊,少了这么个佐贰在中间掣肘,他这县令当起来可就方便了,因是如此,他的心情实在不坏,闻言笑着点头道:“呼梁县尉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下官乃是河东道慈州人氏,现今家中尚有一七旬老母居于祖宅由内人领犬子奉养,三个多月前犬子有家书送来任上,言说老母年事渐高,身体也日渐衰弱”,呼梁海说到这里时低下了头,声音中已带上了哽咽,“家母只有下官一子,而今年事日高来日无多,身为人子却不能侍奉膝下实是愧对亲恩,因念及于此,下官于接到家书之日未久便已向吏部呈文请求致仕,前个儿吏部给了回复,言说下官所请照准,只需大人副署即可”。

    随着呼梁海的话越说越多,唐成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少,对于他这个县令来说县丞出缺固然是好事儿,但要连县尉也一起走了可就是搞笑了,一县之内县令、县丞、县尉三人乃是各司其职,如今缺了一个,还有一个要跑,只留下他这个刚刚到任的光杆司令算怎么个事儿?

    这龙门县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当官儿的都巴着心思要跑?

    见唐成脸色沉了下来却不说话,心中一凉的呼梁海声调愈发悲怆的促声道:“百行孝为先,子欲养而亲不待更是身为人子之大恸,还请唐大人成全下官一片拳拳奉孝之心”,说到这里时,那呼梁海也顾不得这还是在车上,抬腰之间就欲行大礼。

    看着呼梁海一脸急促的恨不得拔脚就走,唐成没伸手去拦他行礼,将身子稳稳的在抱枕上靠好后才平淡声道:“六品以下官员的升迁调转皆有吏部一言而决,呼梁大人要致仕,吏部准了就是,还需本官副署什么?”。

    “本县县丞出缺,大人也是初上任,吏部的意思是大人若需下官留任佐理,则下官便需再留任,若大人认为下官能走,则下官即可致仕”。

    唐成好歹也在山南东道的各级衙门里呆了不少时候,从吏部公文里听到这样的回复还着实是第一次,这帮子滑头可真会踢皮球啊!

    听完呼梁海的话,唐成沉吟了一会儿后出声问道:“呼梁大人接任龙门县尉有多长时候了?”。

    “七个月零二十三天”,呼梁海的声音没了悲怆,倒有几分发虚。

    连具体的天数都计的这么清楚,看来这呼梁海在龙门县还真是度日如年,唐成沉吟之中也越发好奇这龙门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如今看来不仅是本地官员不愿意留,只怕其他的官们儿也不愿意来,否则吏部又何至于给出如此荒唐的回复。

    “龙门县虽正是用人之际,但呼梁大人既然执意要走,本官也没有强拦着的道理”,强扭的瓜不甜,与其让他别别扭扭的留下,反倒不如放其走了干净,这是唐成早就打好的主意。言说至此,坐正了身子的唐成前倾着紧紧盯住一脸喜色的呼梁海沉声道:“不过本官在那公文上副署之前,呼梁县尉总还需将本县诸般情况一一说清楚了才好”。

    “那是,那是”,一脸喜色的呼梁海连连拱手不已,“多谢大人,多谢”。

    两人再次坐定之后唐成就没再说话,靠在抱枕上微闭着眼睛静听呼梁海说话。

    正是通过呼梁海的介绍,唐成才知道若单以面积而论的话,拥有着山地及部分草原的龙门县实在比内陆地区许多的上等县还要大,甚至是大的多。而以人口论,有着近五万人口的龙门县也算不得太差,毕竟这时候的岭南乃至后世云贵边界地方的许多县仅只有两万余人。

    然则龙门县辖境内的四万多人其构成实在是有些复杂,这其中居住在山地的基本都是唐人,而这两万多的唐人中本乡本土的并不多,其他的除了少量被流徙的犯官及其家属外,更多的则是从内陆地区来的黑户。唐起代隋定鼎天下之后采用的授田制,即向百姓按人头授田,随后据此征收租庸调赋税。经过隋末大乱人口减少,初始时授田倒也给的足,而今七十年承平下来,随着土地兼并及人口激增,朝廷掌握的土地就越来越少,授田自然就越来越不足,这时代农业技术又远远算不上发达,其结果就是许多人家田少人多吃不了饱饭,由此就有许多人甘冒被官府视为流民拘捕的危险跑到这地广人稀的边地来讨生活。龙门县山地贫瘠,这些人来了之后也就是勉强有口饱饭吃,纵观整个山区的唐民实在是瘠贫的很。

    除了这一半的百姓之外,另一块儿大的人口组成就是草原上的奚人,论说这些奚人本该属于龙门县以北的饶乐都督府管辖,毕竟饶乐地区乃是五部奚人的聚集地,而饶乐大都督本人也就是受朝廷承认并封赏的奚族之王,饶乐地区论面积约与中原地区的“道”大小相近,其具体治理也就类似于后世的自治区。

    龙门县内的这一部分奚人世居于此,早在唐初时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灾,导致合族生活无着,其时彼辈先是内叩劫掠却被随太宗皇帝征战天下的宿将打的一头包的败退而回,无奈之下只能申请“内附”唐朝廷以求赈灾活命,由此并入龙门县管辖。及至后来太宗皇帝大败西突厥被诸族共尊为“天可汗”并随即设立饶乐、松漠等带有自治性质的胡族都督府时,这一部奚人及其草原依旧归属龙门县管辖,随着时间流逝原本的近万人部落发展到如今两万多人的规模。

    只是这些奚族人在行政区划上虽归属唐朝廷直接管辖的龙门县,然则因为民族、血缘及共同的图腾崇拜等缘故,他们其实更靠近饶乐都督府的奚王。如此以来就带来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龙门县虽然对其有名义上的管辖权,其实半点也管不了。这些个奚人平时遵从奚王发下的指令,但一到遇到灾荒年景时却又半点不客气的伸手向龙门县要赈灾钱粮及草料牲口。因其民风彪悍加之人又多,历任龙门县令及妫州刺史,乃至于河北道观察使唯恐激起兵祸是以多行姑息之策。长而久之,本就贫瘠的龙门县积攒下的一点财富投进这个无底洞都不够,那还有什么余力建设。

    这边不交赋税却不忘要钱粮救济,那边户部是按龙门县包括奚人在内的总人口征要赋税,这一来一往的差额简直就像两把大锯子来回磨着龙门县,虽然有妫州府及河北道观察使衙门居中帮着弥缝添补,但龙门县本身的日子实在是难过到了极点。如此以来可就苦了在此地任职的那些官儿们,油水是半点没有,一年中征调赋税时的那个痛苦劲儿简直是没法儿说。

    特殊的人口及种族构成带来的问题还远远不止这些,比如说治安,奚人犯了事龙门县衙根本管不了,或者是无力去管,没办法呀,奚人太多又喜欢抱团儿,一个县衙里的十多个公差能顶什么用?这边解决不了,那边受害的唐人自然不服,一次能强压,两次能压,长而久之下去,整个县衙再没了什么威信,官儿们更是成了受气筒,被人两边指着骂。

    总而言之这地理位置特殊的龙门县就是个不正常的特殊地方,一任任官员们来了就开始头疼,随后就拼命想办法走,能调离的自然是好,调离不了又忍不住的宁肯致仕也不愿再干这鸟差事。即便实在是走不了的,也只抱着一个稳守的心思,只要不出事就好,且熬着吧。

    这就是唐成满怀雄心前来赴任的龙门县,一个县丞早就跑了,县尉也拼命想跑的地方,一个位置特殊的病态地方。

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办?

    龙门前任县令就是告病致仕的,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呼梁海只恨自己太笨,跑的太慢成了个垫底儿,他娘的怎么就早没想到用这种方式从这个让人折寿的苦海里脱身出去,此时唐成既已答应放他走,心中大定之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当马车到达龙门县时,唐成对龙门县的总体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听说已经到了龙门县城,唐成稍稍活动了有些酸麻的身体后顺手撩开车窗帘幕向外看去,原本听了呼梁海的介绍想着本县疲敝,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车窗外看到的龙门县城墙却很有些样子,虽然离“雄城”二字还远,但坚固厚实四个字却是当之无愧,在一个穷的底儿掉的县里看到这样的城墙的确是出乎预想。

    “本县每年的徭役额度几乎都用在这上面了”,呼梁海看出了唐成的诧异后开口解释道:“县中其它的公事或者还可缓缓,但历任县尊对城墙修缮却是从不懈怠”。

    这其中的原因不用呼梁海多说唐成自然也能意会,闻言他无声的笑了笑,随着马车离城门原来越近,城门前那一堆聚集在一起的公差也就愈发的明显,虽然隔的还有些距离,但因是下风头儿的缘故,公差堆里大呼小叫摇骰子押注的声音已随风传来,听的甚是分明。

    当班公差在上值时间里大呼小叫的聚赌,见到这一幕,唐成还没怎得,呼梁海脸子上先就挂不住了,毕竟他是县尉,这些个公差是属他份内当管的。

    撩起另一边的车窗向这趟随行而来的公差交代了几句后,那公差当即策马往城门处跑去,呼梁海吩咐完后扭过头来既是尴尬又是无奈的说了一句,“下官统带属下不严,大人见笑了”。

    城门口可是人来人往的大庭广众之地,这些人却是穿着一身公差服在此聚赌,其性质之恶劣简直就如同后世的交警穿着警服在繁华的大马路边摆桌子打麻将一样,虽然此前就知道龙门县病态,但眼前这一幕却使唐成异常直观的感受到了龙门县究竟病态到了什么程度,以大唐如今的国势,吏治远远没到晚唐时的败坏,像眼前这种事情别说他在郧溪及金州见不到,就是想都想不到。

    对于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唐成除了开始时皱了皱眉头外,脸色不变的什么话都没说,更没有半点要下车或者是发脾气的样子。

    唐成如此表现倒让呼梁海有些意外,他原想着唐成年轻,又是个新鲜出炉的新进士,必定是心高气傲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为此甚至都做好了听几句难听话的心理准备,孰料年轻的新县令这么沉得住气,不仅没对他说什么难听话,现在瞅瞅似乎连脸色都没怎么变,“这个唐成看着年纪虽轻,城府倒是不浅!”。

    呼梁海心下嘀咕了一句后,又瞅了瞅马车与城门间的距离后探头出去高声道:“鸣锣,亮县令大人的旗牌”。

    随着他这一声吩咐,马车顿时慢了下来,原本骑马护卫在马车两边的随行公差则策马上前,不一会儿的功夫后,随着写有唐成品秩及姓氏的旗牌高高举起,咣咣咣的惊闻锣也已敲响,由此这锣声要一路由城门敲到县衙,配后随后发布的文告周知全县——新任唐县尊正式到衙赴任了。

    旗牌一亮,锣声一响,从马车前直到城门处的百姓都寻声看来,随后,原本有些喧闹的官道及城门外渐渐肃静下来,百姓们也自觉的往道路两边回避。

    肃静回避的程序虽然做到了,但唐成注意到的却是这些个百姓们看向他车驾时的神态和眼神都漠然的很。

    身为本地百姓,按常理来说在初见新任主官时总该有些反应,期待、失望、乃至于鄙夷不屑都很正常,毕竟这个人施政的好坏甚至个人喜恶都会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生活,这一点不仅是在唐朝,就是后世也是如此,一个地方新换了市长县长什么的,老百姓们茶余饭后还喜欢议论议论,但是这些本该是正常不过的反应在龙门县百姓身上却半点看不出来,就好像唐成这个新上任的龙门县令跟他们毫无关系一样。

    这……意味着什么?

    按照惯例,唐成这个新县令在旗牌亮起时,应该高高的掀起车窗帘幕跟道路两边的百姓们微笑示意,甚至还有新到任县令在这个时候舍了轩车下来步行的,这不仅能让百姓们更好的认识自己的父母官,新任县令们也能籍此在百姓们博一个亲民的好印象。不过唐成却没有按照惯例来做,当他看清楚百姓们漠然的神情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车窗帘幕虽然还掀起着,但他的身子却往后靠了靠。

    呼梁海对他这个一反常态的举动很是不解,“大人?”。

    “走吧”,唐成什么也没解释的摆了摆手,“进城”。

    车驾到城门口时,刚才聚在一起的公差们总算是摆出了一个还算整齐的队形后行礼齐声道:“参见唐大人”。

    唐成的手伸出窗外挥了挥,没有一句话,马车也没有片刻停留的径直向前进了城门洞。

    “这……这是什么意思?前几任县令上任的时候路过这城门有一脸儿笑的,有黑着脸发脾气的,今个儿这样的可真没碰见过!”,唐成的马车刚走,公差们的站姿顿时就恢复成了三吊弯儿的样子,其中一个手里转动着骰子的公差弯腰探头看了看正要穿过城门洞的马车后道:“这个新来的是在怄咱们的气?”。

    “他怄气算个鸟,老子还怄气呢!”,旁边站着的公差听见这话后,不屑的哼了一声,“咱那县衙就是个老窑子,这些县令跟嫖客一样来的快走的快,不定这个能坚持几天,他就是呕气又有个鸟用,管他个日翻,来,该干嘛干嘛,咱们接着玩儿”。

    “老钱,刚才贾老二来报信的话儿你没听见?这个新县令可是年轻的很,二十啷当岁正是火气旺的时候,还是个正牌子进士,兴许他跟以前的那些位不一样”。

    “球,这可是龙门县!别说他只是个进士,就是长安皇城里的相公爷到了这也照样弄不好……”,那公差说到这里时猛的顿住了话头,本是满不在乎的脸上也突然阴沉下来。

    他这变化来的突然,旁边的公差随即纷纷开口问道:“钱三疤,咋了?”。

    “坏事了!”,钱三疤看着同僚一脸担忧道:“这个新来的唐悖晦这么年轻,多半是第一次当官的二不啷当生瓜蛋儿,他要是愣噔噔的跟那些奚蛮子闹开了,兄弟们还有日子过?”。

    钱三疤此言一出,其他那些个公差们愣了愣后脸上都有些变色,还真是嗨,第一次当官的年轻新进士就跟初到窑子里的童子鸡一样,憋火憋的很了就是个蛮冲蛮撞,那还讲究什么技巧?这要是在别的地方也还好,但在龙门县……日啊,他要真这么干的话,这些个公差们还真是没法活了,那些个奚人的“蛮子”称号可不是白给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相较于龙门县衙里走马灯似的官儿们,这些个土生土长的公差就是铁打的营盘,这么些年看下来,他们对谁当县令早就不在乎了,反正谁当都是一个球样,他们也跟那些个龙门百姓一样对新县令不抱任何指望,只是因为职司的关系盼着这新来的县令可千万别是个二杆子才好,否则的话这碗本就不算好吃的饭可是真就吃不下去了。

    “管他娘的,想那么多干嘛,他要真是个二球,兄弟们剥了这张皮回家吃自己就是”,旁边一个公差大大咧咧的一挥手,“过一天算一天,操这些淡心干毛,来来来,咱们接着玩”。

    “老牛说的好,管他娘的,来”。

    “来”,公差们议论了两句后就又聚到了一起,当即就有人喊道:“三疤子,发什么愣,骰子!”。

    一声喊让钱三疤反应过来,随手就将手中的骰子袖了,“玩儿这个没意思,老子坐庄,就赌唐悖晦在龙门呆不过一年去”,啪的一声,钱三疤的手重重的拍在骰桌上,把个撒骰子的海碗震的直晃荡,“愿赌的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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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城门口开了新赌局的时候,唐成也正式进了龙门县城,跟外面颇有些气象的城墙比起来,县城里面就寒酸的多了,街道看着又窄又脏又破,空气中的腥膻味与牲口的粪臭味比之怀戎重的多了,虽然是大白天,但街上来来往往也没多少行人,这不多的行人面对旗牌与惊闻锣声的反应与城外那些个百姓们一模一样,该回避回避,该肃静肃静,只是脸上一脸的漠然。

    饶是唐成从接到吏部任命文书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今天真个儿到了龙门之后,听到的看到的还实在是对不起他那一腔热忱,任他再怎么预想也想不到上任的地方竟然烂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单要是地方烂条件差也还好说,啥地方不是人建起来的?最要命的是从当前所听所见看来,这个鬼地方不仅是衙门没了半点权威,老百姓也都进入了一种集体漠然的状态,他们既不相信衙门,也不相信生活能有什么改变了,这一点发现才是最让唐成感觉无力的,说起来他这个县令就是龙门县的带队人,但接手的却是这么个人心早就散到哀莫大于心死的队伍,人心都散了,队伍还怎么带?

    “接风宴就免了”,以唐成现在的心情哪儿还有心思赴什么接风宴,直接回绝了呼梁海的提议,“这一路赶的也累了,直接到衙吧”。

    衙门本就是个流水的地方,官场里也没有前任为后任修衙门的习惯,龙门又是个穷的掉渣子的地方,是以县衙的阴暗陈旧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眼见唐成下车看了看县衙之后就直皱眉头,呼梁海凑前一步道:“内衙倒比这前面强多了,要不大人及夫人且先在城中龙门客栈安置,容下官谴人将县衙收拾收拾后大人再搬进来不迟”。

    唐成看着眼前灰暗陈旧的没了一点庄严肃穆气息的县衙正堂,再抬头看了看正堂内公案上方蒙着厚厚一层灰的匾额,“县衙账上还有多少钱粮?”。

    “刚征完下秋的租庸税赋,帐上现在有六千多贯吧,不过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在月底前就得解往州城户曹的”。

    六千多贯换算成后世的钱最多也就二百万出头,堂堂一个管辖着近五万人的县衙居然就只有这么点儿钱,就这其中的一部分还是马上就要解走的,听到这数字真是让人无语了,龙门县何止是穷,它根本就已经是破产了!

    “劳烦呼梁县尉再费心些时日”,唐成收回目光后就在那面蒙尘的“勤政爱民”匾额下定住了脚步,“公堂后面本官居住的内衙稍事洒扫即可,重点是这里”。

    唐成点了点脚下站着的正堂,“这里边儿布设的一切都给本官换新的,墙也要重新泥,尤其是这个匾额,选最好的木料用泥金刻出来,总之就是一句话,衙门就得让人看着像个衙门,有个衙门的样子!放手做,这事儿上别惜钱”。

    说完之后,唐成迈步向外走去,一愣的呼梁县尉刚迈步跟上,唐成的声音响起道:“龙门客栈本官自己去就是,呼梁县尉即刻就着手此事吧”,说完,向后挥了挥手后他已出了正堂。

    跟着一起进来的公差头子贾老二目送唐成的背影去远,转过身来看着呼梁海,“县尉大人,这位唐县尊跟前几位县令……瞅着倒是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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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成出县衙里出来之后便径直去了城内条件最好的龙门客栈,龙门客栈实在是个很惹人遐思的名字,可惜客栈里面实在是普通的很,那个传说中美艳的老板娘更是连影儿都没有。

    在客栈内号称条件最好的上房安置下来,唐成挥手谴退了小二及随来的公差等人后靴子也没脱的往榻上一躺,随即眼睛就闭了起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累了要休息还是在沉思着什么。

    郑凌意在小二送来的铜盆中热热的绞了一个手巾把子后轻悄悄的走到唐成身边坐下,细细的给闭着眼的男人擦了手脸,脱了靴子后这才柔声浅笑着问道:“看龙门县倒比想的还要差些,未知县尊大人有什么章程?”。

    郑凌意擦手擦脸的动作,乃至于她这刻意带着调侃的笑问对于唐成此时的心情调节都有着莫大的作用,闻言,他虽然依旧没睁眼,脸色倒比刚才柔和了不少,未答反问道:“唐夫人曾官居扬州市舶使,想必有以教我”。

    听到唐成嘴里冒出“唐夫人”三字,郑凌意抿唇笑了笑,放下手巾把子起身走到唐成身后用纤长的十指给他按摩起头部来,“刚才城门口的时候倒是个机会”。

    “借整肃那些渎职聚赌的公差作为履新的正式亮相,如此既可给百姓们一个好印象,又可顺势在县衙内推进衙纪整顿,并借此确立权威,嗯,要是换了别处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唐成闻弦歌而知雅意,“不过龙门不是其他地方啊,这样的小打小闹起不了什么作用,没准儿还得弄巧成拙”,随即,唐成将来时呼梁海所说的一切简明扼要的复述了一遍。

    原本郑凌意还有些不服气,及至听完唐成的话后脸色已是沉重了不少,“没想到龙门竟然糜烂至此,你现在可有了什么成法?”。

    “这地方是烂到根子上了,既然是病入膏肓,再温补调理就没什么用,不出手则已,出手就得是下猛药”,唐成摇了摇头,“只是这猛药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想明白,且先等等把病情彻底摸清楚了再说吧,无论如何这第一帖猛药下去不仅要见效,还得让那些个已经绝望的病人对我这个郎中树立些信心才行,达不到这两个目的就不能轻易出手,否则药效不明以后就更没人信了”。

    郑凌意沉吟了一会儿后点点头,“嗯,权且隐忍、伺机而动,以龙门县如此情势,夫君这般想法倒是对的”。

    “不隐忍也没办法,毕竟我对龙门的了解仅限于呼梁海所说,他说的未必就全面。龙门越是复杂,就越得亲自看清楚摸清楚情况后再言其它,以前在衙门里积累下的那些个经验至少现在是用不上”。

    闻言,郑凌意脸上放松了不少,甚或还有了一点笑容,“我原还怕你操切,现在倒是放心下来了”。

    甫抵龙门,唐成打定主意是暂时不想多事,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主动找到了他头上,而且一来就是在本县最让衙门棘手的事情,就在他刚刚上任的第三天,几个百姓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来告状。

    告状的原因很简单,他们被奚人给打了,而询问整个事件,他们基本就是没什么错处的纯粹受害者。

    小县城里像这样的大事几乎是一阵风的功夫就已传遍全城,这一刻,合城百姓终于将目光聚焦在了唐成这个新县令身上。那些个公差们更是双眼紧盯着他,左手虽然握着水火棍,右手却已悄悄的搭在了衣襟的布纽上,只等唐成下了什么二杆子的指令后便立时剥了这身黑皮回家吃自己去。就为了一份公差的钱粮让他们跟奚蛮子拼命,想都别想!

    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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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既然还在写这本书,而且写的时候的确也算得上用心,那我就没想着要刻意断更,前几天超出期限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敬请大家原谅!

二百二十二章 为人莫做官,做官都一般

    听完公差的奏报之后,唐成没有表态,转身过去看着一同赶过来的呼梁海,“怎么办?”。

    这两天县衙公堂正在整修,唐成依旧是住在龙门客栈,呼梁海今个儿本自正在亲自督工修整公堂,对于这件事情他实在是上心的很,明摆着的,把这件事情办完之后,唐成也就该在公文上副署,他也就能彻底脱离苦海了。却没想到正干的好好的却遭遇上抬人告状的事情,那被打的血嗞呼啦的人往公堂前一放,整修的事情还怎么干?一心想着要走的呼梁海自不愿意再掺和进这样的糟事儿里,又怕因为还没交卸的县尉身份被告状的人给缠住,是以他刚一见势不对就立即拔脚来找唐成,竟是比报讯的公差头子贾旭到的还快。

    唐成这一问把呼梁海给搞懵了,这有我啥事啊!正自端着茶盏的手就僵在了那里,“大人问我?这样的大事历来都是县尊们亲自处断,下官……”。

    “本官新来,对县上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够,少不得还要借重县尉大人的经验”,唐成并没有如那报信公差预想般的兴奋激动或者是慌神,跟呼梁海说话依旧是言笑晏晏,至少从表面看来很有些举重若轻的味道。见他如此,那公差心中暗道:“日怪,这唐悖晦看着年纪是轻,但从沉稳气度上来瞧,倒比前任县令还要强些”。

    唐成口中笑说着,人已走到呼梁海身边,提过旁边的茶瓯边给他续水,“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前肯定发生过吧,不知此前都是怎么处断的?”。

    这一刻,呼梁海真是恨自己的脸皮为什么那么薄,前两天迎着唐成到任之后为什么没追着他在吏部公文上直接副署。

    “难办哪”,呼梁海苦着脸喝了一口茶水,“理由我就不说了,按照以往的惯例,终归还是要安抚伤者,至于捕人……”,呼梁海叹口气后摇了摇头,显然没敢做这个指望。

    “惯例?”,看着呼梁海的唐成听到这个词儿后眉头一跳,“此言何意?”。

    闻言,呼梁海没有直接回答,招呼着跟来的公差道:“贾旭,你是老龙门,跟大人说说”。

    “回大人话,今天这样的事情每有新县尊到任时都会发生,而且一般都不会超过五天,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县尉大人说的惯例就是指的这个”,公差头子贾老二解释完,停了停又想了想后接续着道:“县尉大人没说错,奚人好抱团儿,人又蛮横的很,不是属下无胆说丧气话,仅凭衙门这些弟兄要想去缉捕行凶者的话实在是力有未逮,一个措处不当只怕就会激起大变,大人三思”。

    每有新县令到任这事就要发生,这里面的意思还不清楚?今天的事情分明是奚人对他这个新县令的试探,一念至此,唐成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冷笑,人却没说话的负手踱步沉思。

    贾老二刚才说完那话后,眼睛就紧紧盯在唐成脸上,手下那些个公差们啥想法他清清楚楚的,说实话他实在是怕唐成在这件事情上有过激反应,真要到了那一步上,他这个龙门总捕也就算干到头了,这好歹也是个有些油水的差事,猛然间丢了真是舍不得。

    心下这般想着,贾老二一看到唐成那分明是狰狞的冷笑后就觉心底猛的一寒,完了完了,看来刚才他那表现出的城府都是假的,这个唐悖晦终究还是个受不得气的二杆子货,合着自己刚才的话都是白说了,哎,这份总捕的差事算是干到头了。

    同样看到唐成狰狞冷笑的呼梁海手中猛的一抖,茶盏里的水猛然一晃荡的溅到了袖子上,这一刻他打定了主意,今个儿无论如何也得把副署的事情给办好,这见鬼的龙门县真是半刻都呆不得了。

    贾老二和呼梁海的目光都紧紧盯在唐成身上,一片静默的房间内,他们的心跳声渐渐的竟跟唐成的踱步声重合到了一起,等着最后决断的时刻,此时唐成每一个踱步似乎都有了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终于,唐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呼梁海。

    “既有惯例可循,那今天这事就烦劳呼梁大人出面料理”,唐成笑着向呼梁海拱了拱手,“本官来的时日太短,此事又关涉太大,借重之处呼梁县尉万勿推辞才好”。

    终于等到了唐成的话,贾老二听到这个,就觉得心里的那块儿大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万幸他还是决定按前几任县令的老路走,这下子总捕的差事总算是又稳当了,当此之时,贾老二只恨不得呼梁海赶紧点头答应了才好。

    “大人,这……”,不防等来等去却等来这个,脸色瞬间憋的通红的呼梁海差点儿都要哭了,“这样的大事历来都是县尊亲自主持处断的,下官……”。

    “万事总有例外嘛,啊”,接过呼梁海吞吞吐吐的话,唐成笑的益发谦逊亲和,“呼梁县尉为官多年,熟知县中事务,加之此事的处断又有惯例可循,本官相信呼梁大人定能将之办的妥妥当当”。

    “熟知县中事务”,听到这句话呼梁海都恨不得抽自己几嘴巴子,前几天来的路上干嘛要那么嘴贱,现在可好,把自己都给装进来了。心中边后悔边骂唐成不地道,瞅着他年纪不大,心可着实是狠。

    “下官能力有限,在龙门赴任也不过仅有七个月”,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呼梁海一脸涨红的抬起头直视着唐成,“再者家中尚有病弱老母依门盼归,便是朝廷也不因公夺孝,大人前日可是与属下有约在先”。

    “呼梁县尉莫非忘了朝廷的‘夺情’之例?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既衔命为天子牧守一方,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孝道要遵,君恩亦不可不报”,虽然唐成脸上的笑容未落,但言语中已满是冷峻之意,“缉查捕盗本是县尉份内职司,呼梁大人一日未曾离任,便当尽忠职守”。

    眼见唐成道貌岸然的说着无可辩驳的煌煌之言,呼梁海满嘴牙都咬碎了才勉强忍住没伸手给他一耳刮子,太不要脸了,看着他年纪虽轻,但要论脸厚和官场里的推诿本事,前任五十多岁的老县令都没法跟他比。

    呼梁海肚子的火蹭蹭的往起冒,他虽然勉强忍住没破口大骂唐成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要让他答应接这铁定遭人戳脊梁骨的烫手差事也是休想,一时只是梗着脖子呼呼的喘着粗气,整个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唐成见状扭过头去,“贾总捕,给呼梁大人换盏热茶来”。

    就在刚才,在衙门中浸润了一二十年的贾老二再也不将年轻的唐成当生瓜蛋子看了,听了吩咐后当即走了过来去提茶瓯。

    唐成打了个岔调节了一下屋内沉闷的气氛后,再转过身对呼梁海说话时已是言语温和,“呼梁大人纯孝之心实让本官钦佩,断没有从中拦阻的道理。县尉尽可放心,前两日约定之事本官自不会忘,这样吧,咱们就约以一月之期,从今日算起一月之后本官当亲自设宴为大人送行,这一月之内嘛就劳烦再委屈些时日,此言贾旭总捕可为见证,如此呼梁大人以为如何?”。

    一个月,像今天这样的急差事一个月时间早就处理好了,这个唐成真是打的好算盘。无奈形势比人强,唐成一日不在那公文上副署他就走不了,事到如今,尽管呼梁海心中一百个冒火不情愿,又哪里有别的路走?

    “一个月?”,短短三个字竟让呼梁海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闻言,唐成收了脸上的浅笑迎着呼梁海的眼神肃容道:“一个月”。

    深深的看了唐成一眼后,额头上青筋跳了又跳的呼梁海低下头,憋着长吐出一口气后瓮声道:“下官领命”。

    “好”,闻言,唐成同样也松了一口气,“本官初来乍到,这两日正有意动身巡查地方,既然如此,今日之事就全权委给呼梁大人了,本官此去一月之内必定折返,定不会延误县尉归期”。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下乡巡查?呼梁海略一思忖之后便明白过来,唐成这分明是要把他骨头里的利用价值都给榨出来,他这个县令在这时候拍屁股一走,就跟这件事再没关系了,前面用他这个倒霉县尉顶了麻烦和百姓指指戳戳的骂名,等事情都料理完后唐成再从下面风尘仆仆的回来,介时不仅麻烦没了,且在民间他新县令的名声丝毫无损,甚或还能得着个勤政爱民的口碑。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借着自己,他唐成什么都没损失的就化解了眼前本是避无可避的危机。

    紧紧捏住人的命门,以此为筹码将能利用的利用到极致。若不是事涉自己,纯以混迹仕宦的角度来看,呼梁海真要为唐成玩的这一手儿叫好;但当自己成了那个顶缸人时,想明白其中关节的呼梁海只觉得心里发寒。小小年纪竟然就有如此手段……这一刻,龙门县尉只想着赶紧将这一个月熬过去后好赶紧走,这让外人羡慕不已的官场已经让他彻底心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事情既已定局,呼梁海连一刻也不愿多留的转身走了,前来报信的贾旭紧随着他出门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房内的唐成一眼,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分明看着的是同一个人,但他此时的眼神跟来时已经有了多大的不同。

    就在这临行的一眼中,贾旭心中终于将年轻的过份的唐成与“县尊”两字合二为一。

    …………………………………………

    目送着呼梁海出门,当贾旭回过头时唐成甚至还冲他微微的笑了笑,但当两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时,转身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苍茫空际的唐成沉默中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吱呀一声,墙角处内室的房内悄然打开,郑凌意带着一阵儿细碎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轻轻的走到唐成身边站定,郑凌意沉默的看了窗外许久,“以龙门如今的情势来看,夫君你刚才的决定是最正确的,今天的事情你不能出面,否则无论怎样处断都是错”。

    “是啊,没做错”,唐成没回头也没转身,“以前在金州州衙当差的时候我曾前后遇到两任刺史,其中第二个姚使君是从皇城六部放下来的,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遇事绝不亲自处断,甚至连一个明确的意见都不给,一有棘手的难事便即推出手下顶缸,差事办的好则分功,办的不好也损不到他什么,正是有这手儿本事,所以自从他上任以来虽无大建树但小功却是不断,过失则几乎没有。”

    “皇城六部里历练出来的都是老油子了,这样的官儿又何止他一个”。

    唐成没接郑凌意的话头儿,顾自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道:“当日金州修路我便是他选定的顶缸人,曾经我对他这一手儿实在是厌恶的很,却没想到自己刚任主官就用上了同样的招数”,言至此处,唐成无声的自嘲一笑,“以前常听一句话,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从今天开始我是再也没资格鄙薄姚尔清了”。

    “姚尔清是为了一己官位如此,夫君却是为了龙门县不得不为,这如何能比?”郑凌意移动脚步靠的唐成更紧,“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古往今来凡能成就胸中抱负的有谁不曾做过违心之事?成大事便需不拘小节,夫君不必如此自苦”。

    闻言,唐成无声的笑了笑,沉默着又站了一会儿后转过身道:“凌意,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动身下乡”。

    “嗯,下乡避避也好,如今虽然住在客栈也毕竟瞒不得人”。

    “虽然暂时是避,却不能存了躲的心思。躲是躲不过去的,最多一个月终究还有回来的时候,我是真想下去看看,看看龙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龙门的路究竟又该怎么走。这是原就商量好的计划,不能因为今天的事情就自乱阵脚”。

    闻言,郑凌意放心的笑了笑,不过口中依旧道:“如今龙门最大的问题就是奚人,解决不了这个,别的什么事情也做不起来”。

    唐成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下去,如今要想解决奚人的问题,若没有强大的力量做支撑的话,小智计小心思都起不了什么决定性作用。上面既然靠不住,那咱们就只能到下面去找了”。

    “下面?”,郑凌意虽没再说什么,但脸上悄然浮起的忧色已将她的心情表露无疑。

    …………………………………………

    PS:推荐一本功底非常扎实的穿越历史《宋伐》,书号:1358791,写这本书的就是《天宝风流》中的蝈蝈,其实这是个笔误,正确的应该叫锅锅,看过这本书的想必还能有些印象,锅锅是历史专业出身,历史功底实让我自叹不如,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看看。

    现代历史研究生,

    穿越到南宋,却附身在金国人身上。

    想回到宋朝,可老是不能如愿。

    老子豁出去了,索性就在金国大闹一场。

    让所有人都看看,汉人的血还没冷,

    在金国的汉人,一样是大宋的子民,

    宋伐,

    现代人率领汉人,在金国发动的一场—北伐!

二百二十三章 一线光明,一个都别想跑〈二合一章节〉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话虽在后世早被说的俗烂,但在实践上却的确是至理名言。唐成既然不远千里的到了龙门县,就没想着要仅仅只做一个案牍县令——像时下大多数的文人县令做的那样。身为一个在后世生活多年的穿越者,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他明白要想做一个好的有建树的主官,要想真正对地方建设提出有针对性的意见和方针,那么大量的调查就是必不可少的前提。设若只是案牍来案牍去,即便公文上批复的字写的再漂亮,发布的文告再文采斐然,公事之余的山水田园诗作的再漂亮也是毫无用处。

    这次下去就是想对龙门县做近距离的深入了解,并希望在此基础上找到破解奚人问题的方法及初步考察验证预想中的发展方向是否可行。既是带着这样的目的,那种官威显赫、棋牌招彰的出行方式就变得不可行了。当一身竹纹轻袍的唐成上了自己带来的马车正要启行时,龙门客栈外一个穿着皂服的公差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见这公差来的惶急,唐成猛然蹦出个念头,“莫非呼梁海压不住台子,那事又出了什么变数”,若事情果真如此的话那可真就是麻烦了,他将不得不在一种极度不利的被动情况下亮相,而这正是他极力想避免的。

    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新官上任的第一印象实在是太重要了,一个亮相不好的话甚至能在市井中流传多年,甚至会成为典故笑柄被人不断提起。既然想有为于龙门县,唐成就决不愿以一个与前任们毫无区别的弱势形象出现。

    “属下见过大人”,公差喘着粗气向唐成行了一礼后从怀中掏出一份信笺来,“适才驿传给大人送来一封书信,龙门驿送到了县衙,因贾总捕正协助呼梁大人无暇脱身,是以特命属下给大人送来”,文绉绉的说完这几句话后,那公差长舒了一口气,他娘的,这样说话还真是累人哪。一边将书信递给唐成,这公差边借机仔细的打量着新县令,他也实在是好奇贾头儿到底是怎么了?仅仅来龙门客栈见了见这位年轻县令后,再提起他时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一样,那份子对上官的恭敬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唐成接过书信看到封面左下角张明之三字后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辛苦了”,唐成向公差和煦的微一点头之后,抬脚踏了踏车厢底板,随即辚辚声起,加固的轩车缓缓启行向客栈门外驶去。

    在马车轻微的颠簸中,刚才面对公差时正襟危坐的唐成撩下车窗帘幕,放松身子靠在抱枕上拆开了张亮来自长安的书信。

    自打当日离开长安之后,这是唐成接到的第三封张亮来信,其中第一封是他刚回金州不久收到的,那封信中虽用的是张亮的名义,其实字里行间更多透出的却是李隆基的语气,虽然信中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但那些提及他在宫变中功勋及安慰的话语倒也暖人。第二封是唐成将要从金州动身赴任时收到的,那封信中张亮除了恭贺他新婚之喜外说到更多的却是他帮着张子文牵线搭桥活动刺史之位的事情。

    拆开这第三封书信,张亮那一笔漂亮的行书顿时显现出来,这是一封多达五六页的长信,惯例的问候之外说起的便是朝局中的艰难,原本当日共同出手对付韦后时,太平公主并未对李隆基起什么戒心,这个侄子不过是个庶三子出身罢了,即便他立有功勋又能怎么样?他上面可还有已经获封宋王的嫡长子李成器。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这大侄子李成器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转手之间就将太子之位给让了出去,当李隆基挟宫变之功登上东宫太子之位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曾经亲密合作的姑侄两人的关系彻底发生了变化。

    李隆基不比李成器,雄心勃勃的他注定了不会甘受姑母的摆布。一个监国太子,一个辅政公主在前次宫变的硝烟尚未散尽时便已不可避免的开始了明争暗斗。虽然借助于宫变立功积攒起的威望与太子的身份使李隆基这段时间的实力发展很快,但越是如此越发引得太平公主的打压愈重。

    两者实力差距太大,如今羽翼未丰的李隆基处于全面劣势,其中一个例证就是张亮信中列举到的诸多太子系官员最近不断被贬谪,甚至是流放。虽然没有明言,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忧虑之情却是溢于言表。情势既然如此,那对于唐成被远放龙门县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毕竟他也是在太平公主心中挂了号的。

    拥有北都晋阳的河北道既是李唐的龙兴之地,同样也是大唐第一大道,若论其重要性比之江南地区的江南东西两道更有过之,这样的地方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太平公主重点关注的所在,太子一系能插上手的地方不多,唯一一个或许能给予唐成借力的幽州大都督府司马还是噤若寒蝉,唯恐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看完信的唐成正在思虑时,身边的郑凌意轻声问道:“谁来的书信?”。

    “张亮张明之”,唐成随口答应着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当日桐油生意时代表相王府前往扬州的就是张亮,郑凌意对他自不陌生,闻言边接过书信边欣喜道:“他这封信来的倒是时候”。

    闻言唐成摇头一个苦笑,“四面楚歌!上面也正是泥菩萨过江的时候,这龙门之事现如今除了咱们自己是谁也指靠不上了,信中张明之虽没直接说,但意思已经清楚的很了”。

    郑凌意闻言叹了口气,看完后摇了摇手中的书信,“若能从上边借力原是打开龙门局面最好的办法,哎,现在倒是一点希望也没了”。

    “这一两年长安城内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本就没指望,也就无所谓失望了”,看着窗外起伏的山丘,唐成拍了拍郑凌意的手,“一顺十顺,一难十难,世事多是如此,艰难的时候还就是自己才靠得住,放心吧,一个龙门县还憋不死我,总有找到办法的时候”。

    “只要你不失望就好”,郑凌意轻轻点了点头后悄然偎进了唐成怀里。

    一出龙门县城之后,崎岖的山道两边就益发荒凉起来,虽说唐成穿越过来的地方就是在山区,但跟山南东道比起来,这里的山竟然还要更多。

    山南东道的山虽然既大又高,天天看着云雾缭绕的,但大山围绕之间好歹还有些坝子式的平地,其间水道连绵甚或还能整些产米的水田出来。眼前这龙门可好,山虽说是不高也不陡峭,但实在架不住它是绵绵不断的一个连着一个,路两边都是下了这座山的同时就又上了另一座山的山坡,山山相连几乎就没个喘口气儿的平地。

    平地既然少,那能保水保肥的好地自然就少,只能靠着坡地为生的话,老百姓之间的住家户隔的就远,往往就是走过一两面山坡才能看到三五间茅舍,一路所见,至少是山区中的龙门县真是瘠贫的很了。

    原本草原上奚人的问题就让人心烦,打小在关中平原长大的郑凌意再看到山区里这山山连绵,三五里不见人烟的景象后,忍不住又是叹了一口气。

    可怜夫君一腔热血却到了这样的鬼地方,拿它什么办法呀!

    当天中午,唐成一行就着自备的干粮在马车上解决了吃饭的问题,晚上就近投宿在一家农户,山民淳朴,见来了客人虽然欢喜,但那负责炊饭的媳妇儿却是犯了愁。见状不太好问的唐成向郑凌意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丫头打问清楚后回来禀说那主妇之所以犯难是因为家中备炊乏盐。

    住在这山里粮食虽能糊口,山中的野味肉食也备的有些,但吃盐是个大问题,一则山多路远购盐实在是不太方便;二则龙门并不产盐,地方又远,从南边过来的盐价格实在是高,坡地瘠薄,山民们拼死拼活打出的粮食缴完朝廷的租庸调赋税之后也剩不下多少,并不敢拿出太多的去换咸盐,今个儿这家断咸盐都有好几天了,全仗着微微有些发臭的咸菜下饭,只是这东西怎么好待客,更别说唐成等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一时借都接借不到,那媳妇儿真是为难的没法子了。

    听完这话,唐成看看身穿着破旧衣裳殷勤招呼他们的男主人,看看他那未老先衰的长相及柴耙子似的手,心里实觉心酸,一则是油然想起了穿越之初自己一家人的艰难生活,另一方面也觉惭愧,虽然他上任的时间短,但他如今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龙门县令,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看着治下百姓日子过的如此凄惶,他也好受不了。

    “去,把我们带来的咸肉脯给灶房送去”,吩咐完后,唐成把那忙出忙进却又不知道该忙些什么的男主人叫了过来,随口攀谈起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来,种地多少,收成如何,地力如何,用的什么农具,种的什么作物等等,桩桩件件问的十分仔细。

    唐成自己是种过地的,对此并不陌生,问也能问到点子上,原本拘束坐在唐成对面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男主人一提及庄稼活儿时顿时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及至唐成听到他们的每年所要缴纳的税赋额度后,脸色微微一变,正在说话的男庄户没注意到异常,不过却没逃过郑凌意的眼睛。

    待那庄户汉子稍后起身到了灶间时,郑凌意轻声问道:“怎么了?”。

    “此地瘠薄,但租庸调三项赋税倒比金州还高”,唐成黑着脸沉声道:“我算了算,三项合总下来,这税赋都快接近十税四了,近乎是户部规定的两倍”。

    “每五税二,这的确是高,妾身记得先太宗皇帝贞观中曾下过十二税一的诏旨”。

    “此去贞观已经数十年,那是老黄历了。每五税一已是不轻,龙门县竟然还翻了一倍,,难怪生在承平年月的百姓连咸盐都吃不起”,沉吟了一会儿后唐成嘿然一声道:“是了,龙门县总人口中唐人及奚人几乎是各占一半,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这肯定是把奚人的那份税赋给加到这些人身上了。”

    “嗯”,郑凌意闻言点了点头,“户部是按人头核算地方税赋,夫君料想的极有可能”。

    “昏聩!还好龙门县地广人稀,百姓们多受些苦多开些荒总还有饭吃,这要是换在中原一些人口密集的州县,遇上灾年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了”,说话之间唐成的手指急促的在膝盖上叩击不停,“归根结底还是奚人的问题,这些人不仅目无法纪,简直就成了毒瘤蛀虫”。

    “是啊,这下来一看才知道,龙门县中奚人的问题竟比咱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奚人的问题迫切要解决,否则此前设想的一切根本无从谈起,明知道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在哪里,却又苦于找不到的合适的解决办法,唐成心中的憋闷就别提了,因是心中有事,当晚的饭就吃的甚是了了,吃过饭后天色已经黑定,这么一个穷庄户人家儿别说蜡烛,就连普通的油灯都用不起,屋里用做照明的松明子光线不仅暗淡,又一直闪烁的跳个不停,且在燃烧的过程中有大量的黑烟絮飘出,这样的环境里唐成也没多坐,与男庄户又攀谈了一会儿问完想问的问题后便早早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刚刚鸡鸣三声,就听得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被吵醒的唐成睡不住的起身看时,外间的男主人已经收拾停当,扛好农具准备出门上坡了,而此时门外天际也仅是晨曦初露而已。

    坚拒了主人留吃早饭的提议,唐成让郑凌意悄悄留下十贯钱的飞票后便出了门,这些唐人庄户如此勤劳却连咸盐都吃不起,如此现实实在让唐成轻松不起来,整个龙门县中唐人两万余,不下四千户,未必他能家家都给十贯钱不成?就是他给的起,这十贯钱用完了又当如何?

    这就如同后世里关于扶贫的一个观念,输血不如造血,总要想个法子从根本上改变这些庄户们的生活境遇才行,只是面对着此地山山连绵的恶劣耕作环境,又有什么办法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呢?

    一路走,一路看着两边连绵不断的山,已经完全进入县令角色的唐成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这一日唐成的轩车正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进时,两山夹持的山谷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回响,听这马蹄声来的急促,随行的郑五探头向来路看去,片刻之后,车厢内的唐成就听到外边郑七欣喜的声音道:“来福,是来福回来了”。

    一路数千里同行,郑五三人与来福结下了不浅的交情,郑家三兄弟中尤以最小的郑七与来福最为投缘,看清楚马上来人后,他当先催马迎了上去。

    闻听是来福回来了,唐成遂也下了马车边活动着手脚边等着他来。

    自打来福主动要求到唐成身边做长随以来,不管是在金州、道城还是前往长安,他都是跟着唐成一起,说起来眼下这十多天倒是两人分开最长的一次,到了唐成面前时来福看着着实有几分激动。

    唐成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心思跟他多说闲话,问了几句路途辛苦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回大官人,小的这些日子先是在州城待了几天,随后又去了牛祖德此前任职的地方,随后又到天成军驻地走了走,现下是从锁阳关往龙门县一路追过来的”。

    “嗯”,看了看脸色风尘仆仆的来福,唐成点了点头,“赶路这么急,想必你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了,说说”。

    “那牛祖德虽然有怪癖,但在地方上官声倒还不错,不管是在州城还是他以前任职的文德县和永兴县都没打问出什么贪渎的劣迹来,不过我倒打探到牛祖德正在做商贾贸易之事,且是做的极大”。

    “商贾贸易之事!”,听到这个唐成有些失望,这实在不是个什么大问题,虽然朝廷有官员不得经商的明令,但规避这条禁令的方法实在太多,就连他自己都在干这个,更别说身为一州刺史的牛祖德了!不过有总胜于无,唐成也不愿太打击来福的积极性,遂顺口问道:“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且细说说”。

    “牛祖德不仅掌握着妫州最大的牲口及皮毛交易,而且举凡从妫州输往草原奚人部落的大宗丝缎、瓷器及盐铁等交易都掌握在他手里,那些来往于妫州及草原的商队头领里十个有八个是他的远亲”,跟着唐成时间久了,来福也知道朝廷有官员不得经商的禁令,如今牛祖德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做着这么大的生意,那把柄岂不是好抓的很?因是想着这一点,来福说着这些时很有些亢奋。

    作为中原地区农耕经济与草原畜牧经济的分割线与交汇处,长城互通有无的功效自不待言,而辖区紧邻着饶乐奚人草原的妫州天然的成为了这种互通有无的桥头堡,作为一个经济意识较强,且有过公司经历的穿越人,唐成根本不用多想就已明白掌握着这一资源究竟意味着多大的利润,难怪前面听说牛祖德在妫州刺史任上都干了八年还不愿意走,原本还有些漫不在意的唐成听到这一信息后精神一震,“这消息可靠吗?”。

    “小的反复核实过”,见唐成神情郑重,来福也是神情振奋的重重点了点头,“小的花重金结交了几个商队的头领,此外又在刺史府内的下人及几家大货栈处都核实过,绝对可靠”。

    “嗯,做得好”,虽然唐成现在还没仔细想这个消息该怎么用,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消息会很有用,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拍了拍来福的肩膀问道:“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满脸仆仆风尘的来福笑的很高兴,找郑七要过装水的皮囊仰头猛灌了一气儿后,嘴也没抹的继续道:“还有一个消息也跟这个有关,就因为商贾贸易的事情,牛祖德跟驻扎在白阳镇的广边军折冲都尉贾子兴关系闹的很僵”。

    “广边军?”,听到这个时,唐成心里一跳,“锁阳关就是他们负责镇守的吧?”。

    “是,白阳镇就在锁阳关西边不远处的长城根儿下,以河北及河东两道的道界为界限,妫州西边的长城隘口归驻扎在河东道云州的天成军管辖,妫州境内直到本道檀州的长城关隘都归广边军管,其中锁阳关就是最大的一个。广边军跟檀州的镇远军同属幽州大都督府辖下”,因是前边儿打探的工作做的足,来福回答起来时信口拈来,毫无迟滞,口中边说,手上边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地形图。

    唐成低头用心的看着来福所画的简陋地形图,“牛祖德跟贾子兴为什么闹僵的?”。

    “牛祖德钱赚的太狠,贾子兴看着眼红也想分些好处,他要的多,牛祖德又不愿多给,两造里就这么闹僵起来了”。

    一听此言唐成就明白了,唐朝在边镇地区设立节度使是在李隆基当皇帝后的开元中期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唐朝廷在一些重要地区实行的是大都督府统军制,河北道的幽州大都督府就是统领大军负责东北边境的安全,直到此后的开元天宝年间改为范阳节度使,而范阳节度使中最有名的那位就是大胖子安禄山。

    跟后来的节度使们军政统管不同,现在的大都督府只负责管理军事,且还只是负责管理边军,无权插手地方政事,甚至就连地方上的镇军也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而是归口在河北道行军大使衙门。在这种军政分离的制度下,幽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广边军虽然掌握着南北交通的长城门户,但受着管辖权的局限却无力在地方组织起牵涉甚多的大规模贸易商队,即便能做些生意也多是小打小闹。而这也正是贾子兴与牛祖德矛盾的根源所在。

    将整个事情前前后后又重新理了一遍后,唐成心跳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明知道眼前有一个好机会却没法子下手利用,这种感觉真是不爽的很。

    正在这时,不知何时走下车来的郑凌意扯了扯唐成的衣袖欣喜道:“夫君,这倒是个大好机会,以妾身在扬州市舶司的经历来看,这种两族之间互通有无的贸易收益最大,以本县的地利若能与掌握交通关隘的天成军联合,短短时日内必能使龙门县迅速富庶起来,那江南扬州就是最好的例证”。

    “凌意你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行不通啊”,唐成焦躁的原因就是这个,说话之间背着手转起了圈子,“龙门县毕竟是在妫州辖区,即便我真能不计后果与牛祖德彻底翻脸的抢了这生意,就不说干不干的长,单是他伸手在锁阳关那边卡一卡,我这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毕竟我龙门所有往来交通的货物都要从他的地盘上过;再则这生意涉及的利润如此之大,单是一个牛祖德未必就能全吃的下来,他身后多半还有更大来头的,现在冒然去抢就是找死;最后一点,即便是这两者都不用顾忌也无法与天成军合作,龙门太小,我的官位也太低,又毫无能拿捏住他们的东西,这样双方实力悬殊巨大的合作是搞不成的,天成军那伙子丘八能活吃了咱们”。

    郑凌意刚才也是兴奋过度,唐成此言一出,冷静下来的她也就明白了刚才的提议实在没有什么可操作性,这感觉就像是看着地上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大元宝却没法捡一样,那种难受劲儿真是没法提了。

    转了一圈又一圈,唐成最终只能废然一叹,“凌意,商贾贸易之事就不要再想了,至少从眼下来看咱们不仅是插不上手,也根本不能插手”。

    说出这番话时,唐成真是又恨又不甘心,自打当日在山南东道道衙里从于东军的那份山川地理图上看清楚龙门县的位置之后,三千里的行程中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借助龙门特殊的地理位置发展商贾贸易,这原是他预定的施政核心,本想着只等想办法解决了奚人的问题,实地考察了县内通往草原的道路状况后就开始着手修路,铺展贸易的,孰料今天却从来福口中得知了这么个消息。数月的憧憬与思虑瞬间毁于一旦,怎不令人恨而不甘?

    没有了商贾贸易这条路走,即便是解决了奚人的问题,如此贫瘠的龙门县又该从那儿打开局面?

    “大官人,属下还打探到一个消息”,说话的自然是来福。

    唐成被他刚才那个消息撩拨的欲仙欲死,此时心情实难平静,闻言恨恨声道:“说”。

    “我往白阳镇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广边军中许多军士的家人在关中生存艰难,距离亲人又远,遂有意迁来妫州,贾子兴为了此事已经跑了两趟刺史府,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嗯?”,听来福说完,焦躁的唐成渐渐停住了脚步,疑惑问道:“竟然此事?”。

    广边军的家人竟然要迁往边境之地的妫州!这消息乍听之下真是匪夷所思,也正因为如此,来福当日听到这个消息后相关的一切就份外留心,现在可算是派上了用场,“我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能,因就仔细打问过原委。其实不止是本朝,前朝里历来边患最重的地方就是在东北”。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这是唐代边塞诗大家高适的代表作《燕歌行》开篇之句,讲的是开元年间边镇大将张守珪“隐其败状,而妄奏克获之功”的事情。唐人作诗素好以汉代唐,诗中虽言汉,说的其实就是唐朝当下的事情。而“汉家烟尘在东北”点明的就是唐代边防的现状,因为东北边疆少数民族最多且并无统一政权,是以东北边境上最易生乱,这一点唐成后世里在课堂上也听老师讲过。

    见唐成点头,来福话语不断的接着道:“正因为东北边患既多又重,所以自从国朝初年起驻守此地的边军选的就是最精锐之师,这些人的家乡几乎都是在关中”。

    关中就是指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最是膏腴之地,当初李唐打下江山之后实行府兵制,其中在给立功最大的精锐之师们授田时就分在这块地方,这个唐成倒是知道,只是如此以来他就更想不明白了,“关中膏腴,那些个军士的家人又怎会舍得搬来此地?”。

    “关中是好地方,可是那块儿田地太少啊”,自打跟了唐成之后,来福还真是很少看到唐成迷惑犯糊涂的样子,此时终于见到这景象,脸上虽然还绷着,心底其实早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太宗爷爷朝到现在,要说天下人口增长最快,授田最少的地方就是关中,听白阳镇上那些个军士们说,关中要是一赶上灾年,就连皇帝也得往东都趁食”。

    来福嘴里蹦出的这么个新鲜词儿唐成后世里在史书中看过,也有另一种说法叫“就食”,说起来唐朝的关中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北京和上海,地方太好,所以极容易在狭小的区域内集中大量的人口,这时候的农业生产与运输能力又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结果就是一遇灾荒之后,面积并不大的关中地区粮食供应就接济不上了,到这个时候皇帝就带着宫人及大臣往东都洛阳趁食,从高宗朝开始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前朝就更不用说了,则天武后之所以几度欲迁都洛阳,除了个人喜好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出于保障都城粮食安全的考虑。

    至此,唐成已是恍然大悟,合着这些军士们的家人想迁往妫州的原因倒跟龙门县中的很多人一样。

    “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来福一边点头一边补充道:“十五成丁之后,这些府兵户出身的边军就要开始服役,直到六十岁才算了结,这其间每三年里就有两年时间不是在边塞就是在往返边塞的路上,家人们实也是耐不得分离之苦,既然留在关中生活也艰难,倒不如搬过来好歹换一个家人团聚,这些壮年边军其实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住的近些也能给家里有个照应”。

    嗯,这倒跟后世的随军一个性质,彻底搞明白之后,唐成再看来福那张说得兴起后眉飞色舞的脸就有些不舒服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说?”。

    “啊!”,来福闻言一呛,刚才你不是正跟夫人说话嘛,我能随便插嘴?咂了咂嘴,熟知大官人脾性的来福终于什么都没说,而且就跟变脸一样迅速的收起了那眉飞色舞的表情。

    “不错,这次的差事的确办的不错,记你一功”,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将来福带来的消息完整的捋了一遍后,唐成再次抬起头时只觉天空都比前几天明亮了很多,而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中的沉闷铅云也悄然露出一线光明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后,他转身之间大步向马车走去,“凌意,上车,咱们走”。

    “去哪儿啊?”。

    “到锁阳关见贾子兴”,脚步沉稳有力的唐成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广边军士的这些个家属本县是要定了,一个都别想跑!”。

    …………………………………………

    PS:这章基本是九千字,二合一连昨天那章一起了。

    另推荐一本功底非常扎实的穿越历史《宋伐》,书号:1358791,写这本书的就是《天宝风流》中的蝈蝈,其实这是个笔误,正确的应该叫锅锅,看过这本书的想必还能有些印象,锅锅是历史专业出身,历史功底实让我自叹不如,有兴趣的朋友不妨看看。

    现代历史研究生,

    穿越到南宋,却附身在金国人身上。

    想回到宋朝,可老是不能如愿。

    老子豁出去了,索性就在金国大闹一场。

    让所有人都看看,汉人的血还没冷,

    在金国的汉人,一样是大宋的子民,

    宋伐,

    现代人率领汉人,在金国发动的一场—北伐!

二百二十四章 贾都尉,咱们打个赌吧

    来福带回的消息改变了唐成的行程,在焦躁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一线光明后,唐成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速改向锁阳关扑去。

    相较于来时平稳的车速,现在正驶向锁阳关的马车简直就是在飞奔,这时的马车又没个减震,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跑起来之后其颠簸程度可想而知。坐在马车里紧紧抓住唐成的胳膊,郑凌意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摇散了,当高速的马车硌上一块石子猛的弹起时,从不曾有过这种经历的郑凌意再也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这番颠簸直让唐成也是脸色发白,后世里从没晕过车的他现在只觉胸中发呕的往上翻腾,没有减震就是不行啊,这见鬼的马车一旦跑快些之后简直比坐拖拉机还颠人。

    郑凌意的失声惊呼让唐成再也忍不住了,脚下重重一踩车厢内的踏板,车夫“吁”的控马声随即响起,待马车渐渐停稳之后,唐成揽着郑凌意的手紧了紧,“路况太差,我先骑马走,你坐马车缓缓跟上来就是”。

    唐成说完之后安抚的拍了拍郑凌意的肩膀,自忖耽误不起时间的他下马车换上郑五的健马后,便带着来福向锁阳光狂奔而去。

    这一路上若非必须要花时间停下来休息以蓄养马力,来福看唐成的架势真恨不得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赶路,大官人都拼了命,他这贴身长随即便是再疲惫不堪也只能咬牙忍着。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十一月初的龙门寒意冷然,在这倾尽马力的飞驰中,搅起的北风就如同千百把小刀子迎面剐来,唐成黑色的大氅如一面旗帜被朔风平托起来烈烈作响。

    脸上早已被风的吹的麻木,进德冠下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出了几绺在额头上凌乱的飘飞,紧紧抓着缰绳的双手早已冻僵,而夹着马腹的双腿也如同被上了螺丝一样僵化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一切唐成都感觉不到了,脸上虽被烈风严寒侵蚀,但他那双眼睛却亮的可怕,直直的盯着前方的道路,除了快些,再快些之外,他现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迎面而来的冷冽寒风就如同燥热夏日的一盆冰水,吹冷了身体的同时也浇熄了唐成压抑多日的郁闷与焦躁,还有那份无法与人言说的耻辱——当日迫使呼梁海做顶缸人的耻辱,虽然清楚知道自己当日的做法是最现实的,他耻辱的甚至也不是对呼梁海所用的逼迫手段,而是那种无能为力后不得不逃避的感觉。

    不管是那种无力感,还是逃避本身都令他深恶痛绝,那怕这种逃避本身有一万个可以自我开脱的理由。

    前面郁闷焦躁的时候越难受,现在心里的火烧的就越旺,唐成在严寒里如此拼命的赶路已不仅仅是了赶时间,他还是在跟自己较劲儿,耻辱从哪里来的就要从哪里还回去,唯有如此才能展眉吐尽当日的那口闷气,此前是没有办法,没有找到希望,所以他只能忍着憋着。现如今既然看到了光亮,那怕仅仅只是一线微弱的希望,唐成都不惮于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那怕为此受再多的苦,他也心甘情愿。

    一定要赶在贾子兴与牛祖德达成协议前见到他,绝不能任由这一线希望就此白白溜走。

    前面马车走了五天的路这次只用了两天不到的时间,终于,锁阳关到了。

    当来福从马上艰难的爬下来时,他的脸上跟唐成一样苍白的吓人,嘴唇上满布着一个个裂口儿,整个人看来几乎没了人形儿。

    大腿内侧的皮肤磨破后,下马每走一步都疼的难受,来福是以一种特异的螃蟹步“横行”到当值的军士面前的。

    没过多久,他就又横行了回来,一脸苦色的对硬板板扎在马上的唐成道:“贾子兴不在这儿”。

    “上马”,唐成的腰已经僵的弯不下去了,这使得他现在在马上的坐姿看来异常挺拔,“去白阳镇!”。

    听见这话来福猛的一愣,随即伸出手去抓住了唐成的马缰,“一过锁阳关可就出了龙门县界”。

    唐朝跟后世不一样,身为一地主官非特定时间及上官召见不得擅离辖境,否则便是渎职的重错,而这样的错误对于三年一次的吏部考功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来福的拦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摆着那个牛祖德对大官人不感冒,这个时候实在不能不谨慎哪。

    孰料在来福眼中素来沉稳的唐成根本不为所动,抬手用马鞭拨开他的手后当先向前驰去。

    贾子兴真就这么重要?嘴里嘟囔了一句后,来福只能再艰难的爬上马背紧跟上去。

    摊上这么个抽起疯来就不要命的主子,实在是苦哇!

    行百里而半九十,这最后一段路真是要了来福的命,细数数从小到现在他就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也就是这趟路走下来,来福对于唐成又有了新的认识。

    要说享福,这个主子可是比谁都不差。谁能想到他这样会享福的人还有对自己这么狠的一面!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彻底黑定前赶到了白阳镇,当唐成听打探消息的来福回报说贾子兴就在广边军大营中后,在寒风中紧绷了两天的他总算放松了下来。

    捡镇中最好的客栈上房住下,脸色苍白的唐成没吃晚饭,甚至连来福找来的那两个侍候沐浴的女子都没拒绝。

    脱了衣服跨进齐腰高的吕风里,唐成泡进滚热的水里时再也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呻吟过后全身骨头就如同有无数蚂蚁爬着一样,痛苦的极点,也舒爽到了极点。等这股猛劲过去之后,温热的水汽中一股浓浓的睡意从全身各处不可抑制的升腾上来,在四只白嫩细手的搓捏着,体力严重透支的唐成泡在水中沉沉睡去。

    他如此的表现只让两个侍浴女失望不已。在这满地大头兵的白阳镇上,像唐成这样好货色的客人好不好碰。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唐成强忍着身上的酸疼爬起身,梳洗停当后毫无半点耽搁的往镇中心的折冲都尉府而去。

    昨天到时天已经黑了,镇中的景象根本看不到,此时左右看去,整个白阳镇就是一个大兵营,粗笨的镇子里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穿着粗麻布老棉袄的军士,在这河北道最北的地面上通用着的竟然是关中方音。

    “贾子兴没什么背景,是一步步熬起来的带兵将领,他在这白阳镇折冲都尉的位子上已经六年没动窝了,不过他待手下军士着实不错,广边军也都服他”,来福一边带路,一边小声的说着贾子兴的一些基本情况。

    白阳镇不大,边说边走,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已到了折冲都尉府。

    趁着来福去递名刺的时候,唐成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贾子兴住处,说实话眼前这院房子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品武将应有的住处,严格来说这根本就不能称作是“府”,充其量也就一个乡下土财主的住房水平。

    五品武将,一军首领,又是在白阳镇呆了六七年,贾子兴怎么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没钱?看他恶狠狠找牛祖德分红的架势,实在是不像;又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从很多外在的事情上也能看出一个人的许多东西来,正在唐成揣测的时候,来福回来了,随他一起过来的是个瘸了一条腿的苍发老兵。

    瘸腿老兵一走一拐的到唐成面前,也不说话的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遍,随后又从脚到头来了一遍,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好奇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从动作到脸上的神情,他这举动都实在是无礼的很了,就不说唐成,来福都看的火大,不就是个死瘸子的穷措大嘛,跩你二大爷的,只是大官人既没发话,他心中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急如星火的赶来,好歹也是一县主官却被一个残废老兵如此轻视,要说唐成不恼那是假的,然则越是恼怒,他越是提醒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眼前的这一幕太反常了。此来干系太大,再没弄清楚这个老家伙为何竟会有如此表现之前,以唐成今时今日的阅历还不至于冲动到跟个残疾的老货当街计较。

    瘸腿老兵眼神无礼的打量唐成,而唐成则是一眼之后瞅都不再瞅他一下儿,顾自思虑着,浑似眼前就是一团空气,根本没这个人一样,来福见状,有意无意的发出了一声很响亮的嘿嘿嘲笑,个老措大,就凭你那脑袋想跟我家大官人斗心眼,找不要脸吧你!

    反正刚才里边传见的吩咐来福听的清清楚楚,还怕这瘸腿老门子搞鬼不成。见他脸色猛然变的难看,大感解气的来福刻意的又是两声更响亮的嘿嘿讥笑。

    “找死”,这瘸腿老门子甚是火爆,被笑的不堪之后转身之间一把薅住了来福的胸前衣裳,老是老劲道可不小,来福一个不防备之下竟被他单手举的脚离了地。

    唐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个老门子在抽什么疯,他此前从未跟天成军接触过,自然更不可能得罪他们,这老家伙对他的恶感到底从何而来?这个虽然想不明白,但唐成知道的是做为一个门子若非得了主子示意的话,这老货绝不敢如此放肆,即便没有示意,至少他也知道贾子兴肯定是对自己充满了恶感,二者必居其一。

    唐成既然这么匆忙的赶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来找别扭的。只不过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出人意料,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原本的打算就只能是应机而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唐朝的这些边镇丘八们都是贱货,他硬的时候你越是客气他还就越瞧不起你。

    莫名其妙的遭遇了这么一出儿,现在要是再忍的话就没任何意义了,事情搞不成再忍也没用,实在不行想别的办法就是,活人还能叫尿给憋死不成。

    “怎么,这就是天成军和贾都尉的待客之道?”,唐成瞥着瘸腿门子冷冷一笑,展动毒蛇般的口舌道:“在自家门口对以礼而来的客人耍蛮动粗,天成军果然勇武!来福别动,让他打”。

    就此一句,来福顿时停止了动作,不过嘴里可半点不饶人,高声道:“打,打不死老子你是孬种,打死了老子你更是孬种!有本事跟奚人干去,在自家门口冲老子耍横,欺软怕硬,天成军有个球勇武”。

    跟着唐成的时间长了,两人之间实已有了默契,来福一开口就紧扣着天成军三字,声音也惟恐不大,听到这话都尉府门口当班值守的军士都看了过来,那老瘸子脸上更是红的发紫,一时打又不能打,放又不甘心,整个人气的满头苍发不断发颤,说不出的尴尬。

    “老莫,让他们过来”,随着府门口当班校尉一声喊,老瘸子咬牙松了手,恶狠狠道:“都尉府可不是只凭几句口舌卖弄就能进去的”。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贾都尉若是跟你一样无礼,这都尉府就是敲锣打鼓的迎着也没人愿意进。来福,跟他计较倒显得咱们也不知礼了,走”,嘴里说着,唐成已当先迈步而去。

    你来横的,老子就跟你讲礼,闻言,来福抖了抖被那老瘸子抓皱的衣裳嘿嘿笑着大步跟上。

    在都尉府门口当值的是八个全身披挂的军士,左边四个,右边四个对应着排的整整齐齐,单从这门禁上军士们严整的姿态上来看,至少在带兵上贾子兴还是有些水平的。

    当唐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既没人说话也没人引领,那校尉只是冷冷的站在一边抬手向大门内指了指,示意唐成进去。

    就在唐成刚走到第一对军士中间时,蓦然便听“唰”的一响,四队八个军士手中的制式单钩矛齐唰唰举了起来,两两交叉成一个矛阵。这几个丘八刻意把矛的很低,矛身上向后弯曲的明晃晃钩尖距离唐成头顶最多不过一小指的距离。

    这时代到任何一个陌生的府第,只要主人叫进就没有无人引领的道理,校尉刚才的举动实在是反常,唐成本是早就存了心思的,此时见他们摆的是这么一出后世电视剧里看的烂俗的戏码,一时竟忍不住的嗤笑出声来。借贾子兴一个胆儿他也不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把朝廷任命的龙门县令给咔嚓在府门前,有这个底气在,眼前这分明是想让唐成出丑的布置不仅没吓着他,反而成了一个让人忍俊不禁的闹剧。

    没想到啊没想到,后世历史剧中看的恶俗无比的场面竟然让自己亲身经历到了。

    “这招是从胡人手里学来的吧?听说他们对咱们朝廷使节倒是常用这个,天成军还真是好学的很”,唐成在矛阵中转身过来看着那校尉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等他答话便哈哈大笑的转身继续向前。

    最终他堪堪在最后一对单钩矛下停住了脚步,也不看那脸色跟死了亲人一样的校尉,顾自朗声道:“半柱香之内再见不到贾子兴,异日天成军家属迁到龙门县时,可就别怪本县照顾不周了”。

    他这突兀的一句猛然出口,那校尉并八个军士顿时色变,虽然不确信唐成怎么这么肯定天成军意欲随军的家属会给安排到龙门县,但他这句话本身实在是重重的打在了他们的软肋上。

    唐成说完这句之后,既不再开口也不往前走,就站在正门门槛外一步之遥的单钩矛下安安闲闲的等着。

    这样的状况远出校尉的预料之外,他的脸上先是有了狐疑,继而又是迟疑,犹豫了片刻之后,这厮终于忍不住从一边儿的侧门快步向里面跑去。

    可怜来福何曾经过这样的阵势?他又不跟唐成一样看过后世的电视剧,明白但凡是这样的东西都是虚张声势,真要有心杀人的话,举刀咔嚓了就是,还用搞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刚才矛阵突然亮起的时候,来福就觉腿上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承平年月长大的人,谁他娘经过这个?

    即便终究是跟着唐成进了矛阵,来福那也是强撑的,就好比现在,他脸上虽然咬牙绷的死紧,但外衫下裤子里的腿到底抖的有多厉害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么个时刻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前面的矛尖,只是眼光平视的紧紧盯着唐成的背上,这一刻唐成不仅是他的主子,也是他精神的全部支撑与依靠。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当唐成看见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汉子跟着刚才那校尉走过来时,特意左右扭头看了看两边的军士后微笑道:“你二人的手握紧喽,贾都尉的军令只是要吓吓本官,你们万一要是失了手,这擅杀朝廷命官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收了吧”,随着贾子兴一句吩咐,八支单钩矛瞬间收了回去,随即便听到唐成左右那两个军士粗重的抑制不住的喘息声。

    “好胆,难怪能干出卖主求荣的事儿来”,贾子兴一挥手,八个军士顿时向两边退去,“长安城中万人喊杀的局面都经历过,这小小的矛阵对于唐县令而言的确是不值一晒了,哈哈”。

    这是唐成心中的一道伤疤,刚才在单钩矛下神情自若的他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贾都尉好辞锋,倒不像个统兵将军了!只不过当某在长安城中为诛除韦逆不计生死的时候,却不知贾都尉又干了什么?”,言至此处,唐成盯着贾子兴冷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论有功于朝廷天下,某之功过,贾都尉你这抄手站在一边儿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评说?”。

    作为天下第一军,万骑的一举一动自然为诸军注目,何况宫变那晚万骑满城追搜唐成的动静也实在闹的太大,作为边军中层将领的贾子兴知道这些并不奇怪,而这也是今天唐成遭遇如此无礼冷遇的根源,同为带兵将领,贾子兴对听说来的唐成在万骑军中的举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贾子兴本就对妫州这些贪得无厌的文官厌恶不已,更何况是有着光辉劣迹的唐成主动撞上门来。他收拾他一下,因为牛祖德而起的那股子无名火怎么发泄的出去呦。

    但是他知道的一切都是毕竟听说的,长安城万骑军中发生的细节并不清楚,是以唐成此言一出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顿了顿之后才放声笑道:“好大的口气!难怪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敢言之凿凿的安排我万骑军家属迁移之事”。

    “不是口气大,只是贾都尉有脑子不知道用”,唐成寸步不让的嘲讽笑道:“仅是天成军就有八千人,一人按四个家属算,这个数儿不多吧!那也是三万两千人,即便不是所有的家属都随军,打个对折也有一万六千人。贾都尉觉得妫州除了龙门之外还有哪个县能有这么多空置的土地安置这一万六千人?”。

    数据总是最有说服力的,至此,贾子兴脸上的笑容已经保持不下去了。

    他不笑,唐成却笑的灿烂,“当然,这一万六千人也可以不放在一个地方安置,打散分到各个地方未必不行,只是这样怕不合军士们的本意吧,千里迢迢颠沛流离的跑两千多里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又都是老弱妇孺的,大家好歹住在一起才算有个照应,贾都尉,我说的是人之常情吧?”。

    “可惜呀可惜,若某没记错的话,作为府兵户的边军家属是不用缴纳税赋的,这么多不向地方缴纳税赋的老弱妇孺却要来抢土地,而且一准儿还想要好地,且不说当地百姓们的反应如何,贾都尉觉得有那个地方官会心甘情愿的接收?地方官都不舒服了,广边军家属的日子又能好过到那儿去?”。

    至此,贾子兴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唐县令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一手遮天,你还没那本事”。

    闻言,唐成脸色一点儿都没变化,蓦然转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贾都尉难倒一点儿也不好奇帝都宫变的当夜,为什么几千个万骑军都找不到我一个人?”,顿了顿之后,他才用刻意放缓的声音道:“原因很简单,某当晚就呆在当今圣上的潜邸里”。

    “某成事的本事或许没有,败事的能力嘛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譬如呈文兵、户两部三思天成军家属的迁移之事?”,看着身子猛然一抖的贾子兴,唐成笑眯眯的轻声道:“贾都尉若是不信我有这本事,咱们便打了这个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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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推荐一本功底非常扎实的穿越历史《宋伐》,书号:1358791

    现代历史研究生,

    穿越到南宋,却附身在金国人身上。

    想回到宋朝,可老是不能如愿。

    老子豁出去了,索性就在金国大闹一场。

    让所有人都看看,汉人的血还没冷,

    在金国的汉人,一样是大宋的子民,

    宋伐,

    现代人率领汉人,在金国发动的一场—北伐!

二百二十五章 这个村子了不得

    来福身世坎坷,因家贫在十二岁还远未成丁的年纪就开始跟着他爹一起出去做麦客,此后又前往金州马别驾府上为奴,继而因为小桃与兰草的渊源转到唐成门下,细数数他走过的路,虽然年纪不大,但经历与识见可着实不少。

    但就在今天正式走进贾子兴的都尉府时,心跳还没完全恢复正常的来福实实在在的有了一个感觉——把过去二十年里所有难忘的经历都加起来,也没有这三天来的刺激。

    就不说前两天顶着刀子一样的寒风催马狂奔,这在十一月的北地得遭多大罪呀!现在走完这段路后,来福再想想依旧感觉不寒而栗,他就纳闷平日里看来最重生活享受的大官人怎么就受得了,而且看他那样子竟是比自己还耐熬!不过跟今个儿在贾子兴府门前大起大落的遭遇比起来,前两天还真就又算不得什么了。

    前两天是要身子骨儿,今天可是要命!刚才那八柄寒光闪闪的单钩矛在头顶唰的一下架起来的时候,来福当时就是眼前一黑,完了!

    好在头顶的矛总算没落下来,心底连道侥幸的来福一口气还没喘匀实,在他前面的唐成竟然停在最后那对矛尖下不走了!看到这一幕,来福刚刚放下去一点儿的心猛然又悬了起来,但那双腿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好在天冷穿的厚实总算没出丑。

    直到贾子兴出现,矛阵彻底收起后来福一直悬吊吊的心才总算又重新落回了实处,没想到这也只是瞬间的功夫,大官人随后就又跟贾子兴呛了起来,且还是什么刺人说什么,满天神佛呀,那八个拿矛的壮汉可还站在两边没走,咱的命都还捏在别人手里,大官人你怎么就敢出口威胁?要不是有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来福真想一步抢上前把唐成的嘴给紧紧捂住。

    别说了,长安宫变之夜的喊杀声言犹在耳,只是这里可没有王府可躲,这些个混账行子的丘八不好惹!

    正在来福都快神叨了的时候,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脸上酱红的跟猪腰子一样的贾子兴憋了一会儿后居然在府门内做出了束手邀客的姿势,尽管就连傻子都看的出来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他毕竟是邀客了。

    刚才两只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的唐成见到贾子兴这个姿势后,终于迈步跨过了都尉府的门槛。

    不管前面怎么折腾,唐成最终还是被主人请进了都尉府。

    与此同时他脸上尖锐的笑容也渐渐的平和下来,拱手之间向贾子兴行了一个下官面见上官时应有的常礼,“多谢都尉大人”。

    直到跟着唐成迈步跨过门槛进了都尉府,来福总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心,放松之后他就再也忍不住的喘了一口气,喘气声之大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想想刚才这一柱多香时间里剑拔弩张、峰回路转的经历,来福如同做了一个噩梦,这种心情上大起大落的刺激跟站在矛尖下的害怕一样,都要命。

    在跨过都尉府门槛的那一刻唐成确定了一点,长相粗豪的贾子兴的确是爱兵,否则的话他不至于能这么快拉下脸来。确定了这个之后,疾奔两天的唐成心底一块儿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

    不怕人狠,就怕没挂心的弱点,只要是你有软肋,那咱们就有谈的基础了。

    随后在府中那间满挂弓刀仅有寥寥十来册兵书装点的简陋书房里,唐成与贾子兴进行了一番艰难而又漫长的谈判,当谈判最终结束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唐成从府内走出来的时候,在门房里与那瘸腿老兵怒目对视,连盏热茶都没混上的来福如释重负的小跑着迎了上去,随即他就敏感的注意到了一点,大官人的眉宇间没了前两天拼命赶路时的急切与焦躁,分明又已恢复了当日在山南道城的那种沉稳。

    见状来福不用问都知道,大官人这趟白阳镇之行来的值了!

    路过门房时,这段时间以来心情难得松爽下来的唐成扭头过去向那瘸子老兵笑着颔了颔首后,这才带着来福下了府门前的台阶回客栈而去,在他身后一瘸一拐走出来的老门子有些发愣的看着他那紧裹风氅的颀长背影,脸色古怪,莫名所以。

    “来福,去找找镇上的车行,捡他们最好的马车雇上一辆,咱们回去”,唐成吩咐完后,又跟着补了一句道:“记着让车行里多备两个暖炉,那两匹马栓在马车上就是,这天气那儿还是骑马的时候!”。

    “哦,我这就去”,来福看着唐成的背影无声的摇了摇头后,领命去了。

    暖炉热烘烘的烧着,崭新的抱枕软乎乎的靠着,天成车行最好的那辆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前往锁阳关的路上,比昨天下午来时足足多花了近四倍时间的车程里,靠在抱枕上的唐成双眼微闭像是睡着了一样,来福跟着唐成久了,一见就知道这是主子又在琢磨什么事了,是以也就知趣的没有出言打扰。

    刚走出锁阳关唐成就看到了停在关前不远处的熟悉轩车。

    坐着马车却仅比自己骑马晚到了一天,其速度可见一斑,看着一脸苍白不胜疲累的郑凌意,唐成心疼的责怪道:“让你跟在后面缓缓的来,急什么?不要身子了”。

    “妾身不累”,郑凌意随口答应了一句后直盯着唐成的眉眼问道:“怎么样?”。

    “虽然后面的事情上有些麻烦,但眼前的燃眉之急算是解了”,嘴里说着,唐成扶着郑凌意上了马车,“李叔,放慢些,咱们还是按着前几天的路线走”。

    上了轩车刚坐好的郑凌意听见唐成对车夫的吩咐后,讶然转过头来,“怎么,咱们不回县城?”。

    “还有二十天时间可以好好看看龙门,不用倒可惜了。贾子兴那边也得花时间办些事情,咱们现在回去也是无用”,在车内坐下之后,唐成顺手就将郑凌意揽进了怀里,“再说这次下去最该去的一个地方还没去,怎么能回?”。

    闻言,郑凌意点了点头,放下车窗帘幕后她的身子顺势滑下去,安稳舒服的将头枕在了唐成腿上,“你跟贾子兴说了些什么?”。

    此来龙门人地两生,唐成身边实在是乏人可用,身为一地主官又不能像以前一样干什么事都单枪匹马。加之郑凌意的经历又大不同于李英纨,所以这一应事情唐成也不瞒着她,当下便将与贾子兴谈判的内容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初开始时郑凌意还听的欢喜,随着唐成越说越多,尤其是听到关于土地的条款后,她猛的仰起头,“龙门县如此地形,他们又那么多人,咱们到那儿给他弄那么多好地去?”。

    “贾子兴护犊子护的厉害,这又是他咬的最死的条件,要想通过这些家属把天成军跟龙门县紧紧绑在一起从而彻底解决奚人的问题,我就不能不答应”,眼见郑凌意急了,唐成笑着伸出手将她的头给按了回去,“放心吧,从贾子兴府里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一点解决这问题的想法,现在就差找个合适地方做做试验了”,言至此处,唐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振奋,“若是能成的话,不仅贾子兴的要求能迎刃而解,龙门县两万余唐人百姓也能从中受益不少”。

    自打见牛祖德那日之后,这么些天里郑凌意还是第一次见唐成的情绪如此昂扬,积极的情绪是能传染的,尤其是在亲近的人之间更是如此,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能惠及三四万人?这除非是改天换日,夫君究竟有什么想法?”。

    “容我卖个关子,等试验成了之后再说,免得你现在惦记上以后要是行不通更失望”,说话之间,唐成笑着用手指轻轻抚上了郑凌意的眼睛,“真要能成也不用我再多说,届时你一看就明白了,现在就睡会儿,这几天也着实累坏了的”。

    唐成若决意不说时,任郑凌意想尽了办法,假装生气,撒娇,甚至连挠痒痒的绝招都使出来了,也依旧是没问出来,不过她的这些小花招倒给寂寞的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相较于前几天,这次轩车里的笑声明显多了起来,整个队伍中的气氛也随之轻松活跃了许多。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唐成的马车在一个傍着山坡而建的村落前停了下来,说是村落,其实也不过只有十来户人家而已,静谧的村落中茅屋低矮,房舍简陋,看着着实破落,其中唯一一家房舍严整的还是挂在村子最边儿上,瞅着疏离的很。

    不过让郑五及来福等人看不明白的是唐成对这个小村子却份外郑重,进村之前不仅特意换了衣衫,甚至还不惧冰寒的在山泉里特特儿的梳洗了一下。看这架势跟去见多大人物一样,当日在怀戎城里去见牛祖德之前都没这么正式过。

    一切收拾停当之后,郑凌意等人留在原地等候,唐成只带了一个来福袖着名刺向村中走去。

    “小姐,这村子有什么了不得的,竟能让大官人如此看重?”,郑五三兄弟是郑凌意母族出身的家奴,是以她虽嫁了人依然是这旧日的称呼,三兄弟里郑七年级最小好奇心也最重,见唐成走远之后他第一个忍不住的问出声来。

    “别看这村子破落,里面的人倒的确是不简单”,郑凌意看着笼罩在袅袅炊烟中的村落幽幽声道:“这些人都是从长安城里流放出来的,至少在两年之前,他们中品秩最低的也过了五品”。

    不说自家大官人了,就是妫州最大的刺史牛祖德也才五品而已,听见这话郑七吓了一跳,顺口就来了一句,“好大的来头,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两个尚书,三个侍郎,一个御史中丞,还有两个曾任过皇城诸寺里的卿正,至于大官人要去见的则是前太子左庶子”,报完这一连串儿显赫的官职之后,郑凌意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废太子李重俊的左庶子”。

    两年前废太子李重俊宫变起兵尽诛武三思一家的事情可谓是天下皆知,看来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受此案牵累被流放出来的,满大唐的人都知道朝廷安顿刑事重犯的地方是在河北道沧州,却不成想这些个政治犯竟被流放在了龙门县。

    至此,郑七也知道自家小姐突然神情黯然的原因了,她必定是因为李重俊而想到了数月以前的另一场宫变,显赫了近三十年的表小姐上官婉儿就是在那次宫变中被逼自戮的。

    一念之间明白了这些因由后,郑七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嘴贱!

    与此同时,解答完来福同样问题的唐成已经走到了村子正中处的那间茅舍外,住口整了整衣冠后,唐成将袖着的名刺递给了来福。

    来福此时对这个村子再没了半点轻忽之心,接过名刺后上前轻轻叩了叩那粗疏简陋的柴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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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缺的物质生活很优越,唐缺的精神世界很崩溃。 唐缺穿越了! 他穿越到了唐朝,盛唐。 他穿越到了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赤贫。 他为吃饭的口粮发愁,他为摇摇欲坠的房子担忧。 他种地,他做工,他上完大学上小学。 唐缺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了盛唐穿越的生活。唐朝公务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公务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公务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