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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全文阅读

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小儿女绮思初动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五月中旬。

    太后的病时好时坏地反复,自己也开始疑神疑鬼,总说命不久矣。皇帝没办法,只得从渝州将先太子的儿子永顺伯唤了回京。

    先太子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做了二十年多的太子,最后却在一场夺嫡之争中送掉了性命。虽说他算是受害者,但是也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后头因为各皇子闹腾得太凶,当时的皇帝动了大气非要彻查,结果就把太子做的事也一并翻出来了。

    那时候太子已经死了,身后只留下一个庶子一个庶女,皇帝为了叫四儿子这皇位坐得稳当,天下别再因这张龙椅出什么乱子,一狠心就要把这两个孩子贬为庶人。最后还是当时的四皇子,如今的皇帝求了情,庶女封了个县主远嫁,庶子封了永顺伯,也发到渝州去了。

    从永顺伯这个封号上,就能看见先帝对这个庶子的态度——一辈子老老实实的,保你锦衣玉食,就别再打什么主意啦。

    先帝是无所谓,因为他还有儿子,还会有皇孙,且这个永顺伯又不是个嫡子,江山为重,他自然没放在心上。但是对太后来说,这就是她亲孙子,不管是嫡是庶,总是太子的一脉骨血。

    当初四皇子出面向先帝求情,太后是极感动的。要知道在天下人眼里,太子是第一继承人,那么太子的儿子也是有继承权的。至于嫡庶的问题——皇家那是天下第一嫡庶不分的地方,自来坐龙椅的有几个是原配皇后生的呢?只要有这么个庶子在,四皇子继位就总会有人嘀咕,先帝要把这个庶子贬为庶人也是为着这个。结果四皇子亲自为侄子求情,先帝夸他有骨肉之情,就是太后也感他的情呢。

    不过转眼就这么多年了,人也是会变的。太后年纪愈大,就愈思念这个孙子。初时是觉得孙子还能保着一辈子荣华富贵就够了,如今就有些嫌他不在京里,不能时时承欢膝下。所以,真要深究起来,太后究竟是因为这场病才想叫永顺伯回京呢,还是因为想见永顺伯才生病,这就不好说了。

    “太后糊涂。”吴若钊是这样对李氏说的,“这些年都无人提起永顺伯之事,为的是什么?太后倒好,非要把人叫进京城来,放在百官眼前,是生怕无人记起永顺伯是先太子的儿子吗?”

    李氏对这些政治上的事不大敏感,倒是有女人的视角:“不过一个庶子罢了。太后年纪大了,先太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如今想见见孙子,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年永顺伯不是也没什么动静么?”

    吴若钊嗯了一声,接过妻子奉的茶:“也正是因永顺伯十分安分,皇上才许他进京呢。”想了一想,“这些日子又要忙起来了。广西总兵进京了。”

    李氏记不太清楚:“不是说两广总兵都由广东总兵兼任了么?”

    “原广西总兵既卸了任,自然要进京重新授职的。”吴若钊叹口气,“当初不是让他押运献俘队伍入京么,结果遭了劫。现已查明,劫俘的与年下劫昀郡王世子的竟然是一拨人,看着献俘队伍里还押运了金银之物,见财起意。只这些人倒也狡猾,不在自己地盘上下手,巴巴的隔了州县去劫,故而献俘队在当地查了许久也不曾查着。还亏昀郡王世子被劫一事,承文伯抓到了线索,顺藤摸瓜将这些人全揪了出来,立了大功。”

    李氏也摇头叹息,猛然想起:“当初不是说,二妹夫也在献俘队中么?”

    “可不是。”吴若钊连连摇头,“本是大功一件,只消进了京皇上就要大大封赏的,如今倒成了看管不力的罪了。不过妹夫是跟着广东总兵浴血海战的,这海战的封赏自然不会抹了,只是本来皇上还打算献俘之时各自再高升半级的,这就没有了,倒是送了承文伯一份大功劳。”本来是要封京卫指挥使司同知,从三品的官职,现在变成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了。

    眼看着到手的半级封赏就这么飞了,是人都觉得窝火。李氏也只好叹气:“那二妹几时能回来?”

    “想也差不多了。若不是当时出事,二妹这时候怕都已经回京了。现下算算,也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吴若钊跟这个庶妹并不怎么亲近,但毕竟是一家人,能团聚也是好的,“如今严家的管家已经先进京相看房舍了。”

    李氏跟吴若蓉这个庶小姑子就更没什么感情,便说起别的事来:“再有一个月就是绮年及笄。这孩子,去年为着选秀的事家里都忙得糊涂了,连她的生辰都没有过,我想着,这及笄礼是万不能再马虎了。”

    吴若钊也点头:“女儿家及笄是大事,就照着雯儿的礼办罢。好歹大妹的孝也出了一年,妹夫的孝又满了,办得风光些无妨。平素里有哪家姑娘交好的,统统请来。”

    李氏笑道:“只可惜冷家姑娘要出嫁,是不能来了。”口气一转道,“雯儿的亲事,老爷最近可有相看?”

    一提起这事吴若钊就头疼:“韩家世兄自进了翰林院,办事十分扎实。前儿圣上问了罗地那边的蚕桑之事,他当廷奏对得当,皇上十分欢喜呢,说读书人也不可不知世事,须将书中所学用到实处去,才算是有心于国。你听听,多大的夸奖!就是状元榜眼,也还没得这份嘉勉呢。”

    李氏何尝不惋惜,想了想道:“韩公子是个好的,老爷可曾想过——替绮儿提一提?”

    吴若钊摇头道:“我何尝不想着?只是韩家只此一子,太太想想,若是让我们霄儿娶了绮儿——”

    李氏也只能摇头了:“绮儿处处都好,只是……”只是这身份上不去啊。

    吴若钊叹道:“我也想过。绮儿这亲事,要么从寒门学子里挑一个,要么就是勋贵人家的幼子或庶子,并不必联姻的。”

    寒门学子身份低微,能攀上正三品大员的外甥女儿也就足够了;勋贵人家自有爵位,只要不犯什么事,并不特别需要找个有力的亲家来帮手。即使是要帮手,多半也不会打庶子媳妇的主意。且庶子将来是要分家出去的,到时候自立门户,上头又无公婆天天压着,岂不逍遥自在?

    李氏不由得就在心里盘算起各家勋贵人家的适龄庶子来。幼子什么的,虽然挑媳妇不像长子那么慎重,但恐怕也没有哪家勋贵愿意叫嫡子娶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的,吴若钊也只是说说,重点还是放在庶子身上。

    “只是庶子就有些委屈我们绮儿了……”李氏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绮年论品貌论才能,丝毫不逊于那些名门贵女,自己也是嫡出的,嫁个庶子实在是……

    “若日子过得舒服自在,外头名声上委屈一些又何妨。且就是要找庶子,也一定要挑那有上进之心的,断不会挑个窝囊废。”只要男人有出息肯上进,哪愁没有好日子过呢?尤其绮年的出身摆在这里呢,硬件是没办法改变的。就是冷玉如,说起来本人比郑瑾只有好没有差,可是能嫁给张殊,还不是因为有个恒山伯府“义女”的名头么?若是郑瑾愿意这门亲事,又哪里能轮得到冷玉如呢。

    李氏也明白,不过是感叹一声罢了。想了想又问:“那连波的亲事,老太太可跟老爷提过?”她也不过比绮年小一岁,很快就要张罗她的了。

    吴若钊摆摆手:“这种事,老太太怎会跟我提起。若老太太不提——你也不要问吧。”就怕出力还不讨好呢。

    李氏十分感动。丈夫能对她说这样一句话,那已经是十分体贴了:“我晓得,只是怕老太太跟老爷提,倒叫老爷为难。”她最怕的就是颜氏要把乔连波塞给知霄。

    吴若钊点头道:“你莫担心,霄儿的事,我自有主意。且老太太——也还不至糊涂至此。”

    李氏这才放下心来,又说起别的事:“霞儿派人送了些东西回来,看样子在宫里也过得不错。说是皇长子妃胎像也平稳,如今静心养胎,宫里的事都交给了她在管呢。”

    吴若钊皱皱眉:“这是好事,只是霞儿千万端正了心思,莫要起什么不该起的念头。”如果想着搞掉金国秀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大罪!

    “我看二弟妹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别的不知道,但前几次墨画明明是回来诉苦的,却被郑氏骂得眼眶红肿地回宫,便知郑氏不是那等纵着女儿的。便是吴知霞要糊涂,郑氏也能提醒着。

    “皇上这总拖着不立太子也是件麻烦事。如今两位皇子都大婚了,连三皇子都立了侧妃,这还都一股脑儿住在宫里,实在也不像个样子。”按说皇子大婚后就该离开皇宫自己建府,只有太子能住在东宫。可是现在太子也不立,谁能留在东宫也不好说,搞得大家都挤在自己的皇子殿里,就连妃嫔们去逛个花园子都不方便。

    当然了,吴家现在算是长皇子党了,自然也盼着长皇子能早入主东宫,总这样拖着吊着,真是让人烦心。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呢,碧云从外头进来:“老爷,二少爷带着阮表少爷、苏公子和小孟探花来了呢。”

    苏锐和阮麒如今是跟吴知霄兄弟在一个书院念书,自然打交道就多些。孟烨则是常去许祭酒家,便与苏锐相熟。今日也不知怎么聚在一起,说起写字来,不知是谁先提的,便一窝蜂都拥到吴家来了。

    吴若钊自然欢喜儿子侄儿多跟这样人交朋友,更了衣亲自到外院去见。

    孟烨虽然点了探花,但他是侯府子弟,并不只靠着这个谋前程,故而虽则也在翰林院挂了个差事,却并不是十分勤谨。上官心里明白,自然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时而迟到早退。今日又是提早溜了出来找苏锐,便跟着来了吴家。

    吴若钊爱写字,写一手好字,在这上头又好为人师。苏锐则是极慕他一手好字,故而见了面便说到一起去了。说到兴起时,便搬了笔墨来,年轻人们各写一幅字,让吴若钊品评。只阮麒站在一边,与众人有几分格格不入,草草写了一幅便问道:“几位表姐表妹可在?前些日子听说表姐在恒山伯府牡丹宴上写了一幅字,被评为第一,姐姐回家好一番赞赏呢。”

    吴若钊看他一笔字写得只勉强有个架子,心想这真是纨绔子弟,就是乔连章,比他小好几岁,从前还没怎么读过书,这一年下来写出来的字也不比他差多少了。不过英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阮麒只要不犯砍头的罪过,这一辈子都不用发愁,所以吴若钊也懒得说他什么,只道:“女儿家写字不比男儿,只是怡情养性罢了。”

    苏锐也笑道:“小侄也听说当日是吴姑娘拔了头筹。”又笑向孟烨道,“听说还有人要请孟兄去品评?”

    孟烨摆手笑道:“岂有此理,闺阁笔墨,岂容我这等俗人胡乱品评。苏兄切莫取笑。”

    吴若钊点头笑道:“探花之才,岂是用来品评闺阁之作的。“心想孟烨看着不羁,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想当年孟家出的第一位探花孟二老爷,就是太过风流,当时京城淑女们也是开了诗社,他就当仁不让地品评了一番,后头居然还有好事人按他的品评出了一个榜,搞得满城风雨的,让正统之人很是看不顺眼。

    阮麒袖手心不在焉地看着别人写字,片刻之后捉了个空向吴若钊道:“我姐姐说要向乔表妹求几柄绣扇,这里还有几样小玩艺儿,是送给几位表姐表妹的,今日一并带了来。还要向外祖母和舅母请安。”

    他到底是吴府的亲戚,吴若钊便叫小厮过来:“好生送表少爷去松鹤堂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

    乔连章和吴知雱年纪小些,听见有小玩艺儿,心思就有些溜掉了。阮麒虽只说送给表姐表妹们,又怎么可能把表兄弟们落下。吴若钊一眼就看出二人心思,便叫小厮:“送乔表少爷一起去吧。”别人的孩子不专心也随便,自己的孩子却不能放松,“雱儿这里有几个字没有用心,各写十遍才许走。”

    吴知雱只得低头写字,阮麒和乔连章带着小厮们往内院里去。这些日子两人已经混得熟了,从前杏林中的冲突似乎早都抛到脑后。阮麒拿出一把精巧的弹弓给了乔连章:“这是我给表弟特地带的,可别叫外祖母看见。”

    乔连章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加以吴家上下都对他十分照顾,渐渐的就脱了当初在家时的木讷懦弱脾气,此时见了这弹弓自然心喜,连忙藏在怀里,还时不时地摸摸。阮麒见他喜欢,便问道:“这些日子,周家表妹都在做什么呢?”

    乔连章随口答道:“表姐时常出门呢,有位冷家姐姐要出嫁,表姐总去她家里,说是去帮着准备嫁妆的。”

    阮麒又问:“可是恒山伯新收的那位义女?她不住在恒山伯府里么?”

    乔连章哪里清楚,摇头道:“这我不知,只听大舅母说过是去冷家。”

    阮麒想了一想,又道:“听说周家表妹要及笄了?”

    这个乔连章倒是听姐姐说过:“是。大舅母说要请许多客人呢。”想想又道,“外祖母已说了,待明年我姐姐及笄,也要请许多客人来。”

    阮麒并不关心乔连波之事。在他看来,乔连波一阵风儿都能吹走了的模样,毫无意思,便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表弟知不知道周家表妹平日里喜欢什么?既是及笄,我也该随份礼才是,也算为上次杏林失礼一事道歉。”

    乔连章刚要回答,却忽然想起吴嬷嬷平日里说过的话,不由得心里也暗暗打了个转儿:上次杏林之中,不仅是绮年受惊,他的姐姐连波才是受了伤的,可是阮麒送给过他东西,如今又要送给绮年,却从来不曾提过要送给乔连波什么东西赔罪。

    乔连章心里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随口道:“我也不知周表姐喜欢什么,平日里我多在外院,或者在松鹤堂,周表姐在怡园,并不多见。就是她去冷家,我也是听我姐姐说的。”

    阮麒却不知道乔连章在想些什么,只笑道:“好兄弟,你帮表哥打听打听,表哥日后得了新鲜东西,少不得都有你一份。”

    乔连章咧嘴笑了笑,装作无意地道:“前次表哥送我的那只花篮,我送与我姐姐了,姐姐十分喜欢呢。”

    阮麒对乔连波喜欢什么毫不关心,只当乔连章是向他要东西,随口道:“送便送了,下次我再寻一只送你,保证比那只还要漂亮。好兄弟,你必要帮表哥这个忙才好。”

    乔连章不由得垮了脸道:“其实不拘送些什么,都是表哥的一片心意不是?”

    阮麒不以为然道:“这如何能行?既要送,就要送她欢喜之物。”

    乔连章转了转眼珠:“表哥,你为何自己不去问周表姐呢?”

    阮麒登时被噎了一下:“这,这怎么行……总之表弟你帮我这个忙,日后好东西自是少不了你的。”

    乔连章点头答应了。两人一路已走到松鹤堂,颜氏正看着乔连波绣一条抹额,见两人进来,乔连波便起身唤了声表哥,见了礼便往屏风后头避。阮麒忙道:“有几件新鲜小玩艺儿,拿来给表妹赏玩的。”说着从小厮手里接过盒子亲自递上来,又道,“这些是给另外几位表姐表妹们的。”

    琥珀忙上来接了,颜氏就着她的手看了看,乃是一间草编的小院,除了房子之外,屋外还有水井、纺车之类,都只杏核大小,整间小院也不过两个巴掌大,十分精致,便点头笑道:“亏你有心了,这东西果然新鲜精致,放在窗前看着也喜欢。”又叫琥珀,“去请姑娘们过来,既拿了东西,也要说句多谢方是正经。”

    阮麒便坐了下来,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哪里还值得姐妹们亲自过来呢。”虽这么说,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外头溜。颜氏对这个名义上的外孙也实在不知道怎么应酬,要说亲近吧,根本不是阮夫人生的;若说疏远,这如今已经记在阮夫人名下,将来英国公府都是他来继承,自不能轻易得罪,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问阮盼的情况。

    一会儿,吴知雯等人都走了进来,阮麒一瞧其中并无绮年,不由得有些失望道:“周家表妹不在?”

    知霏嘴快,拿着阮麒送的草编小亭子爱不释手,闻言就接口笑道:“绮表姐去看冷家姐姐了,这些日子都到申时才回来呢。”

    阮麒应了一声,便将送给绮年的盒子递了给琥珀:“烦姐姐转交周家表妹罢。”

    表姐弟们年纪都不小了,吴知雯等人道了谢,阮麒便起身告辞,颜氏也不挽留,只叫人好生送回去,还是阮麒说带了四个小厮足够,辞谢了吴家的人。

    出了吴府,他身边的小厮看他闷闷不乐的模样,便讨好着道:“少爷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在吴府老太太处受了气?还是吴府舅老爷又教导少爷功课了?”

    阮麒一瞪眼:“放屁!你不盼着少爷好,只盼着少爷受气不成?”

    小厮谄笑道:“小的哪里敢呢,只是看少爷闷闷不乐的,想着有什么法子逗少爷开心些。”

    阮麒想了一想道:“你可知道冷府在哪里?就是恒山伯新收的那位义女家?”

    这个小厮真的知道:“那离着恒山伯府并不甚远,小的倒是听人说起过。少爷要去?”

    阮麒沉吟了一下:“走,远远的去看看。”

    小厮不解道:“少爷要去看什么?”心想冷家就一位小姐,且已经要成亲了,也没听说少爷跟冷家的公子们相识,倒是要去看什么呢?

    阮麒瞪眼道:“多嘴!还不快前头领路呢。”

    小厮只得领着他去了。冷家不过是小门小院,小厮看自家少爷只骑上马上远远看着,更加不解。不过他脑子极灵活,念头转了几转,便悄声道:“少爷可是想见周家表姑娘?”

    阮麒被说中心事,脸上微微红了一下:“胡说!”干咳一声,强道,“不过是今日送了礼,她不曾见着,也不曾听她一声谢,觉得有些亏了罢了。”

    自打上元节出了事之后,英国公阮海峤就重新给自己儿子配了几个小厮,且严令他们:“若少爷平日里玩耍,你们劝不住也就罢了,回来只管与我说。若少爷做了什么大出格的事,你们若不死劝,回来一并打死!”故而小厮们虽然伺候着阮麒玩耍,却也时时小心着,不敢叫他做了什么有违礼法或将自己身陷险境的事。

    此时听阮麒这般说,这小厮觉得有几分不妙,便试探着道:“少爷也太与表姐妹们生分了,送一份礼还一定要表姑娘当面道谢不成?且少爷如今年纪大了,跟表姐妹们也该避讳着些儿,没的传出去坏了表姑娘们名声,也叫人说少爷不尊重。”

    阮麒不由得拉下了脸,想了片刻圈马回头道:“罢了,少爷不过一时兴起,你就这般多话,败兴!回去罢!”

    小厮松了口气,暗想此事还是该个空儿与国公爷说一声。阮麒将来是国公府世子,那婚姻大事都是要国公爷做主的,万一真跟表姐妹们有些什么花前月下的想头,传出去他们这些下人少不得被打个半死。

62、手帕交初聚京城

    62、手帕交初聚京城

    绮年可不知道阮麒曾经跑到冷家门外来等着她,这时候,她正在冷玉如房里跟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笑闹成一团。

    “万没想到你真能来的!”冷玉如紧拉着韩嫣的手,“原还当要再见你一面也不容易了。”当初她写信去的时候,也不过抱了些许希望。韩嫣一个姑娘家,就为了手帕交的婚礼,就跑上千里路到京城来,实在也不太现实。

    韩嫣一年多没见,又长高了些。她本是几人中年纪最大的,此时身子长开来,完全是少女的模样了。她一手拉了冷玉如,一手拉了绮年,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又不是生离死别,难不成你就一辈子不回京城了?”

    “你怎么来了?伯父伯母也来了?”绮年也兴奋得不行。

    韩嫣脸上还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之色,却爽朗地笑着道:“我跟娘来的,爹怕要等到年底才能来呢。”

    “是伯父又高升了?”冷玉如惊喜道。韩同知这些年官倒当得十分顺遂,但也并没有多少高升的希望,本以为这辈子就在个五品上停住了呢。

    “还是那年西山寺的事。”韩嫣放低了声音,“究竟怎样爹也不肯说,只听说抓了个戏班子,里头的戏子都身怀武功,似是与广东献俘被劫有关的。”

    又是与广东献俘被劫有关?成都,京城,广东……这事儿不小啊……

    绮年稍微想了一下就抛下了,**大事,她一个小草民还是别想那么多了:“那伯父会授什么官职?”

    韩嫣笑道:“这我怎会知道,不过据父亲的意思,大约正四品是会有的。”

    正五品到正四品,这是连升两级了,且外官做京官,又等于暗升半级,故而韩同知此次真可算是高升了。韩嫣笑道:“父亲本说待年底进京授了官再接我和娘,只娘担心哥哥,又正好赶得及玉如的好日子,我们娘儿们就匆匆来了。”

    确实,韩兆已经二十三四,若成亲早的,这时候儿子都抱上了。冷玉如抿嘴笑道:“韩大哥中了传胪,此时伯父又升了官,合该好生挑一门亲事了。”

    说到韩兆的亲事,绮年不免略有几分尴尬,但见冷玉如似乎真的能放开了怀抱,心里也高兴。韩嫣拉了她的手,大大方方地道:“我娘说了,你到京城都一年了,若有好姑娘,可不许藏私,都要告诉我才是。”

    绮年顿时笑倒:“是是,我这便回去把认识的好姑娘齐齐列个名单,供你一一选择,挑一个好**子可好?”

    三人笑闹成一团,绮年看韩嫣没有跟自己生分的意思,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其实她看得出来,吴若钊是真心欣赏韩兆,无奈孙姨娘和吴知雯只看门第……若是强压着成亲也未必做不到,可是若吴知雯不情愿,过门后不好生过日子,岂不是反坑了韩兆?这会子韩同知再升官进京,想来吴若钊更要生孙姨娘的气了。打年前将她从庄子上接了回来就一直禁足,眼瞅着三四个月了,丝毫也没有放出来的意思,就是吴知雯,也只能每十日去探望一次。看来吴若钊这次是铁了心,无论以后挑一门什么样的亲事,也不许孙姨娘再搀和了。

    三人一直说到天色将黑,绮年和韩嫣才恋恋不舍地各自起身告辞。韩家托京中旧友寻了一处小宅子,正在打扫修缮,韩嫣顺便就定了日子约绮年去坐坐,这才在街头分手。

    绮年回了吴府,先去给颜氏问了安,又去了李氏院里说了几句话,这才回蜀素阁。一进门就看见窗台上多了一艘桃木雕刻的船,船帆是草编的,船舱的窗子都能活动打开,里头一应设施俱全,甚至还有小人儿在其间或坐或立,船头船尾又有艄公船工,只是大小皆只如一节小指,极之精巧。

    “这是哪里来的?”

    如鹂笑嘻嘻过来给绮年脱外头的大衣裳:“是阮家表少爷送来的。”

    绮年皱皱眉:“是只送我,还是姐妹们都有?”

    “都有的。只奴婢听说别的姑娘们都是草编的小房子,姑娘这个却是艘船。”如鹂说完了又补充一句,“奴婢只打听了别的姑娘得的东西,可没把姑娘得船的事说出去。”

    绮年也不由得笑了:“是有长进了。”既是大家都得了,虽然别人是房子她是船,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了,“放到不显眼的地方去吧。”既然是个摆件,不拿出来摆着未免太扫阮麒面子,但是也不好太招人眼。

    如鹂端茶端水,又犹豫着道:“姑娘,今儿连章少爷身边的桃花来了,跟我说了好一会的话,话里话外的打听姑娘喜欢什么。”

    桃花是颜氏给乔连章配的一个小丫鬟。乔连章看他姐姐身边的两个小丫鬟叫藕花菱花,于是他按着这个排行来,给自己的丫鬟取了个名叫桃花,被府里上下笑了几天,笑得这桃花轻易不敢出康园。

    “打听这个做什么?”如燕警惕起来,“你没有说罢?”

    如鹂连忙撇清:“我只说了些大家都知道的,好比姑娘喜欢川味,好穿湖蓝色的衣裳,平素喜欢看些游记之类,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这些确实是府里众所周知的,绮年点点头:“你没问问她为何要问这些?”

    如鹂不好意思起来:“奴婢没问出来……”就是没套出话来。

    绮年笑笑:“无妨。倘若她再不来问,自然就无事,若是再来,总能问出来的。”

    这事根本没放在绮年心上,因为她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韩嫣这一来真是及时,正好还能参加她的及笄礼。

    李氏本来要找京城里最有名的多宝斋给绮年做及笄礼上用的笄钗冠,绮年听了,叫如鹂去抱出首饰匣子来:“初来时外祖母给了这枝嫦娥捧月钗,绮儿一直留着没戴,想来在及笄礼上用也足够了,且是长者所赐。至于那冠,绮儿想着用从前母亲戴过的。”

    吴氏当年及笄时,吴老太爷官职还不是很高,虽是嫡长女及笄,也不可能去弄什么贵重的珍珠宝石,只是一只素银冠,但那冠上的花样却是吴老太爷亲手设计的,四个女儿及笄都用的是这个样子,只是所镶嵌的珠宝价值不同罢了。

    李氏看着那只年代已久略微有些发乌的银冠,不由叹道:“你这孩子是有心的。既这么着,舅母托个大,送你一枝笄子在及笄礼上用罢。这笄也没什么名贵,不过是舅母小时候身子弱,母亲亲自去庙里求来开过光的一块沉香木,回来雕成了笄整日里戴着,果然渐渐的就硬朗起来了。如今送了给你,也保佑你日后平安康健。”

    绮年欢喜道:“这可胜过什么翡翠宝石万倍,舅母真是疼我。”

    李氏立时叫碧云去把那枝笄取了来。笄也是簪子的一种,这一支果然是有些年头的东西,簪头上雕刻着观音菩萨宝像,只有莲台是用一片片白玉贴上去的,除此之外再无装饰,灯光下泛着微紫的乌光,沁着一股香气。簪尾上因怕用得久了会开裂,外头包了一截薄薄乌铜片。绮年看了就不禁喜欢,这东西拿在手里,必要的时候可以当防身武器用啊!虽然铜片只是薄薄一层,但是簪尾尖锐,这要是照着眼睛或者太阳穴来一下,捅死人都是可以的。

    李氏看绮年喜欢得爱不释手的样子,也不觉笑起来,又拿出当日请的客人的名单,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去。

    到了绮年及笄那日,冷玉如在家中待嫁,实在是不能来,韩嫣跟韩太太却是第一个来的。李氏听说这就是韩兆的妹妹,拉着手好一番夸奖,又直接从腕上抹下一个玉镯来给韩嫣:“总听绮儿说起,头回见面,休嫌轻意。”

    韩嫣穿了一身庄重的胭脂红色长褙子,下头石青锦裙,头戴白玉如意簪。她今日是要做赞者的,故而打扮得格外正式,接了玉镯大大方方屈膝行礼道:“周妹妹早说伯母仁慈宽厚,是有大福气的人,今日也叫晚辈沾沾伯母的福气呢。”

    李氏看了这大方举动越发喜欢,笑向韩太太道:“韩太太真是有福气,有这样好女儿,真教人看着就眼馋呢。”

    韩太太本因韩兆亲事被拒,对吴家不免略有微辞,后头听了韩兆说吴家伯父实是爱才之人,当初许婚亦是诚心诚意,那气便消了许多。且自家儿子如今大有出息,何愁寻不到如意的亲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此时见李氏和气,对自己女儿又是真心喜欢,那点气也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笑道:“吴夫人且莫赞她,这孩子顽劣得很,此时在人前还像个样子,若背了人,便是飞扬跳脱,我管都管不了。”

    李氏笑道:“只要人前规矩不错也就是了,背着人何须弄得拘束了。”说说笑笑,将韩家母女让到屋内。

    绮年因是今日的主角,就不好出来招待客人。乔连波从清早便过来陪她,也无非是一个拿了针线做着,一个拿本书随便翻着,有话没话的说几句。乔连波看了绮年今日冠礼要用的簪钗冠,就不由地道:“表姐怎用了这般素的一个冠?”那冠上镶嵌的珍珠均是小粒的,只正中一块祖母绿大些,颜色也还通透,但也不算太大,除此之外就只有累银丝花朵,确实十分素气。

    绮年笑笑道:“这是母亲的遗物,及笄之礼是**之意,原不在贵重。”

    乔连波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别扭。因她过些日子也该行及笄礼了,颜氏便拿出自己的旧首饰来,叫送去银铺里拆了大块的宝石,再按新样子打造镶嵌出来。如今那冠尚未做好,但颜氏已经准备了一枝整块翡翠雕成的笄,以及一枝累丝镶大块硬红宝石和珍珠的钗,皆是她陪嫁中的值钱之物,十分贵重。此时听了绮年的话,便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只道:“表姐说的是。”就不言语了。

    绮年看她这样儿,就知道大约是自己说话又冒失了,便道:“这是我自己的一点想头,不过别人家里听说及笄礼所用之物都是十分华美,想来各人意思不同罢。”

    正说着话,就听屋子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周姐姐,却是林悦然的声音,接着小丫鬟打起帘子,林悦然捧了个盒子,笑嘻嘻走了进来:“姐姐在屋里不出去,我却等不及了。”

    乔连波见了林悦然更有些别扭,起身勉强见了个礼就出去了。林悦然早将她忘了个差不多,偎着绮年坐下笑道:“这是我母亲给姐姐的礼,说了,若是姐姐不收,就叫我不用回去了。”

    绮年失笑道:“又胡说,这一定是你自己编出来的。”说着将盒子一揭开,倒吃了一惊,里头是一副珍珠手串,十八颗珍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小。这般大小的珍珠,拿去镶簪子做头面都是足够的,何况是拿来做手串呢。

    “这可真是太贵重了,我当真不能收。”吴氏生前再跟林夫人是闺中密友,也没到用这般贵重的礼物来往的地步。

    “姐姐你就拿着吧。我娘就知道你礼数多,所以叫我务必送了给你的。”林悦然撒起娇来,坚决不肯让绮年把盒子盖上。

    绮年沉吟了一下,也不硬盖盒子,只道:“妹妹怎么看着清瘦了些?”

    林悦然顿时嘟起了嘴:“爹爹和大哥进京了,烦心事好多,娘吃不下睡不着,比我瘦得还厉害呢。”

    “这是为何?”绮年想起献俘被劫的事,明白了几分。林家这不是给她送礼,是想借着她跟吴家搭上关系呢。

    果然林悦然垂着头道:“爹爹和大哥办差出了错,朝廷说要罚呢,如今都在家里等着,也不知会怎么样。”

    本来广东总兵虽然加恩兼了两广的兵权,但林总兵做为广西总兵并无过错,只要卸了职,就可以来京中另授官了。虽则不知是否还有这样的好缺,但官阶总是在那里,不会降级。结果这次林总兵父子特意去广东交接,之后便自告奋勇押运献俘队返京,为的无非是趁着皇帝高兴,能得授个好缺。结果半途出了那样的事,反而成了失职。

    正所谓羊肉没吃上,惹得一身骚,如今进了京城,一面等着上头的处置,一面就暗地里活动托人说情。只是他们长年远在广西,在京城之内却无多少亲朋故旧,因此辗转就想到了吴府。如今吴府两位老爷都是大员,儿子都是举人,女儿又是做皇子侧妃的,又是跟国公府订亲的,在京城之内十分风光,若能托吴府哪位老爷说句话,自是比托那些微末小官儿有用得多。

    这种事绮年可不敢乱答应,捉个空儿跟如燕说了几句话,如燕便匆匆跑出去找李氏了。

    李氏正在跟许夫人说话。今日请了许夫人来做正宾,许茂云做有司,两人都穿着庄重的大衣裳,就是许茂云今天都收起了活泼的模样,做得规规矩矩。如燕匆匆过来,悄悄在李氏耳边说了几句话,李氏便让碧云请了许夫人母女二人去正宾那边坐下,自己跟着如燕出来:“姑娘没答应她罢?”

    “姑娘什么都没说,连盒子都还摆在桌子上呢。”如燕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但她知道一件事,绮年不过是寄住在舅舅家里,这种替人讲人情的事,少做为妙。

    李氏略微松了口气,想了一想已经有了主意。她对**虽然了解不多,但屡次听丈夫说起广东献俘一事,自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何况林总兵这事若是无碍,又怎会想到绮年身上?毕竟绮年不过是个外甥女儿,还不是吴若钊的亲女儿呢。林家必定是走投无路了才连姑娘们的主意都打上了,由此更能说明,此事不可答应。

    “行了,你回去跟姑娘说,长者赐,不可辞,珠子只管收下,我这里自有计较,只莫要再接这话就是。”

    如燕匆匆又跑回去,绮年听了李氏这话心里才稍微放下点,跟林悦然随口又说到了京中风物上。林悦然毕竟年纪也还小些,不知不觉就被绮年扯开了话题。且今日是绮年行及笄礼,林悦然也不好久坐,说了几句话就被丫鬟们让出去了。

    林悦然由丫鬟们引着走到前头席间,便见自己母亲正与吴大太太李氏言谈甚欢,便叫了一声“母亲”走过去,又给李氏行礼。李氏上下一打量她,便拉了她手笑道:“这孩子生得齐整,又难得是大方,我看着就喜欢。”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羊脂白玉的回鸾钗,就给林悦然插在了发髻上,“也快及笄了吧,只算我提早送件礼罢。”

    林夫人看那回鸾钗其色温润,真如截脂一般,钗身是一只扭头回顾的鸾鸟,雕工栩栩如生,其价值不下于那十八颗明珠串成的手串,心里顿时明白,不由得一阵失望。李氏这是回一份价值相当的重礼,等于婉转地告诉她,林家所求之事,至少现在吴家并不想应承。

    既是这般,林夫人心里自是失落,险些连笑容都要维持不住。幸而不过片刻及笄礼就开始了。绮年没有父母,及笄礼上的长辈就是颜氏与吴若钊夫妇,因此李氏也就告了个失陪过去了,林夫人独个儿坐在这里,看着女儿丝毫不知愁苦的小脸,只能暗暗叹息。

    吴若钊起身致辞开礼,有司赞者各至其位,绮年身穿采衣,自房中移步走了出来。初加,再加,三加,不同的衣裳,不同的头饰,不同的礼仪,人人都是一丝不苟。许夫人为绮年取字为“正仪”,绮年揖谢,回身去听长辈的教诲。

    本来及笄礼是父母在座,绮年这里就略有几分尴尬。若是吴若钊夫妇居此位,又碍着颜氏才是吴府辈分最尊年纪最长之人,因此最后只好设了三座。不过颜氏今日自然不会做什么不合宜的事,和颜悦色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场面倒是十分欢洽。

    吴知雯等人都在南面宾客席上落座。绮年到京城不过一年多些,今日来的人不算少,却大部分都是冲着吴家才来的。及笄礼耗时甚久,年纪相若的女孩子们坐在一起,便不免要窃窃私语起来。有人便指点着行礼的钗冠道:“及笄礼是大事,怎不去定做一顶好冠?那嫦娥捧月的金钗何等华美,怎的这冠儿倒如此素净。便是那笄,看着也不似新物呢。”

    阮盼坐在一旁,闻言便微微一笑道:“今日表妹行礼,笄为舅母所赠,钗为外祖母所赠,冠为姨母遗物,不在华贵与否,只取孝念之意罢了。”

    那说话的姑娘碰了一个软钉子,讪讪然闭了嘴不言语了。旁边是她的好友,为了解围便说起别的话来:“今日做赞者的不知是谁,倒不认得。听说周姑娘与冷家姑娘交好,怎的不请她来做赞者呢?”

    有个消息灵通的笑道:“冷家姑娘佳期在即,怎好出门呢。这位听说姓韩,也是周姑娘在成都时的手帕交,且是今科新传胪的妹妹呢。”

    说起新传胪韩兆,这话就多了。那消息灵通的姑娘故意瞅了吴知雯一眼,笑道:“我听父亲说,韩传胪的父亲也要升官进京了呢,韩家姑娘与韩夫人先进京,也是为着韩传胪的亲事……”

    吴知雯笔直坐着,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方,好似全未听到众人谈话。阮盼低眉一笑:“还是观礼罢,要二加了呢。”

    她毕竟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在一众女孩子中身份是最高的,这般一说,方才那话题别人便不好再说下去,都住了口静坐观礼。只阮盼离吴知雯近些,眼角余光瞥见她鼻尖上微微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不觉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待到聆训已毕,绮年向众宾客行了揖礼,这及笄礼就算礼成了。李氏早在怡园荷花池水榭中备下了一席招待这些年轻姑娘们,今日绮年算是主人,更了衣出来,便招呼着众人往水榭去了。

    吴知雯落在最后,觑了个空子便叫过听琴来:“你去悄悄地去表妹说,我身子不适,就不能奉陪了。”

    听琴何尝不知道自己姑娘为的是什么,应了一声连忙去了。这里吴知雯自己带着分香慢慢地走,不觉走到了中秋院门口。今日府中热闹,赵姨娘都帮着李氏忙里忙外去了,这中秋院就格外显得冷清。吴知雯想了一想,还是走了进去。

63衣锦还乡生波澜

    孙姨娘正坐在窗下回廊上纳着鞋底听小珠说话。这中秋院中间用一道矮矮花墙隔开,赵姨娘母女住在一边,孙姨娘自己住在另一边。此时猛然看见女儿进来,先是一喜,随即想起今日并非探视之日,不由得又有些慌张:“可有人看见?快进房来说话。”

    吴知雯微微摇了摇头,随着孙姨娘进了房中。孙姨娘紧拉着女儿手道:“这是怎了?莫不是谁给了姑娘气受?”她已听小珠说了今日请了不少宾客。当初吴知雯及笄时,因是个庶女,平日里来往的也多是庶女,故而自己都觉得不好请人,以至于当日的宾客还没有今日的多。

    吴知雯淡淡道:“今日是表妹的好日子,谁会给我气受。我不过来看看姨娘可缺不缺什么东西。”

    孙姨娘忙道:“并不曾缺什么,姑娘放心。如今姑娘也算是嫡女了,只要姑娘有个好前程,姨娘又怕什么。”

    她越是这般说,吴知雯越是气闷,看了看房中诸物周全,连冰也有一块,便随便说了几句就起身走了。孙姨娘不放心,送了吴知雯出院子,立刻招来小珠:“快去打听打听,今日姑娘到底受了谁的气?”

    小珠飞一般去了,过了许久才回来,面上神色十分复杂,吞吞吐吐将韩嫣之事讲了。孙姨娘自年后回了吴府便一直被禁足,平日里除了赵姨娘时常隔着墙问几句之外,再无人来。且吴若钊因退亲一事心中不快,府里都不敢传讲韩兆之事,故而孙姨娘只知韩兆中了进士,却不知他竟是第四名传胪,更不知道后头的事,此时听了小珠的话,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皇上——也看重了?”当初知道韩兆中了进士,孙姨娘倒也不觉怎样。进士三年一试,每第虽说人不多,也有数百之众,然而即使是状元榜眼探花,也不过是从翰林院六七品的编修开始,一步步地向上熬资历,有些甚至连官职都没有。有人一辈子也无过是拿着进士的功名,却没有实缺。

    然而奏对之中得了皇帝的青眼却要另当别论了。虽说论功行赏,按品授官,但你入了皇上的眼,那日后的仕途自然比旁人更要安稳妥当。

    小珠其实前些日子就隐隐听说韩家大爷颇有前途,只是不敢跟孙姨娘说,只是今日孙姨娘叫她去打听,便不能隐瞒了:“还听说——韩家老爷要升官进京了。”

    “升官?升到几品?”

    小珠摇头:“这奴婢就不知了。”

    孙姨娘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同知是正五品,升官再加进京,即便只升一级,那也是进了四品的阶……她怔了一会儿,忽然用力摇了摇头:“便升职了又如何!我雯儿如今已经记在了夫人名下,是老爷的嫡女,将来必定有好前程。韩家大爷便是得了皇上看重,如今不也不曾升官么?”

    小珠不敢说话,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溜了出去做活,只留下孙姨娘一人在房中,一时隐隐觉得有些后悔,一时又给自己打气,反反复复,折腾了整整一日……

    绮年倒是注意到了吴知雯的离去,却不知是为何。不过今日她也顾不得吴知雯,只管拉着韩嫣,将她介绍给一干姑娘们。许茂云与韩嫣果然脾性一投,一见如故,两人拉着手就说起话来。

    正在热闹时,有小丫鬟匆匆进来报信:“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二姑太太来了。”

    李氏和郑氏都是一怔,李氏连忙道:“快请,快请。”又向座中告了罪,亲自迎出二门去接。

    这边水榭上的姑娘们也听见了这话,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便悄声讲起话来:“是广东总兵手下严指挥的夫人罢?”

    片刻之后,李氏与一个中年妇人说笑着走了进来,后头还跟了一群人。绮年遥遥看过去,这妇人长得与吴若铮略有三分相似,肤色微黑,比起京城贵妇来少了几分雍荣,却多了几分海边人的爽朗和硬气,由李氏引到颜氏面前,便深深屈膝行了一礼:“十数年不见,母亲还是这么健朗,女儿也就心安了。”

    周围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吴家二姑奶奶吴若蓉。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是谁?两广总兵呗!吴二姑奶奶嫁的可正是两广总兵手下的得力干将呢。虽则因着献俘的事,原本的从三品变了正四品,可看这阵势,没准儿一年半载的这半级就上去了,可算是京中新贵呢。

    颜氏心里却不是很痛快。吴家四位姑奶奶,只有吴若蓉是庶出,当年不过是嫁了个从六品的小武官,还是远嫁两广。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再见面了,却想不到姓严的竟然青云直上。

    倘若仅此而已倒也罢了。一个家族,最好是女儿嫁得好,儿子娶得好,如此一来左右逢源,才能屹立不倒。吴若蓉虽是庶女,嫁得好了将来也是家里的助力,本该高兴才是。可是颜氏此时看见吴若蓉如此风光,就不由得想起同样嫁了武将的亲生女儿吴若莲。同样是远嫁,吴若蓉妻凭夫贵,吴若莲却只落得郁郁而终。如此对比,教颜氏如何高兴得起来?只是碍着席间有外客,不得不也做出一番慈母模样来嘘寒问暖一番。

    吴若蓉客客气气与颜氏说了几句,便招手叫上身后人来:“这是您的外孙女儿。”

    吴若蓉身后跟了三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最大的一个女孩十四五岁,模样颇似吴若蓉,穿一件海棠红窄袖夏衫,端庄利落。

    后头那一对男女孩子显然是双胞胎,因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男孩子尚未脱了那圆润的轮廓,看起来就更是相似,若不是身上穿的衣裳不同,真是分不出来。

    最后头一个□岁的女孩子,模样长得半点不像吴若蓉,倒是与身后站的一个姨娘打扮的女子十分相似,显然是庶出的。

    吴若蓉笑道:“这个是大丫头同芳,今年十四了。这两个是二小子长亭和二丫头幼芳,已然过了十一的生日。后头那个是三丫头惜芳,九岁。大小子长风已经十七了,这时候不好带进后院来,先叫他去见大哥二哥了,回头来给您请安。”

    李氏看了严同芳十分喜欢,就连郑氏也极希罕双胞胎兄妹,忙忙的都叫丫鬟回房去取东西来做见面礼,就连席间的夫人们,也少不得要拿出些东西来。

    绮年等人都过去与表姊妹们见礼,颜氏心里不快,道:“小孩子在这里反拘束了,都到水榭去说话儿罢。”

    阮盼携了严同芳的手笑道:“表妹们一向在外头,如今回了京,定要多亲近才好。”

    吴知霏便去拉严幼芳的手,笑道:“表妹一路上可累了?”

    严幼芳长得却不太像吴若蓉,两道跟同胞兄弟一模一样的小眉毛总是微微竖着,这时候将手一收,不让吴知霏拉着,径直走到严同芳身边,拉了姐姐的手,转头对着严惜芳道:“你跟着霏表姐罢。”

    吴知霏愣了一下,连绮年等人都怔住了。严惜芳是庶出,严幼芳这番举动不啻是在对知霏表明态度:你也不过是个庶女,还是该跟庶女一起。

    严同芳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变了。因是难得的龙凤胎,吴若蓉极宠爱这对兄妹,难免养成了严幼芳的娇纵脾气。从前在广东的时候,因严统是广东总兵的心腹,无人敢得罪他,也就由着严幼芳这般张扬。可是如今进了京城,一个正四品的武官也就不算什么,更何况这是在自己亲戚里头,实在是极失礼的。

    “霏表妹勿怪,我这妹妹最怕生人,若在外头,总爱粘着我。”严同芳含笑向吴知霏解释,手下却轻轻拧了严幼芳一把,又招手将严惜芳也叫过来,一脸无奈笑道,“乍一进京城,别说她们,我都有些慌张,姐妹们莫要取笑。”

    阮盼接口笑道:“人生地不熟,自然如此。若教我去广东,听说那边人讲话都与京城这边不同,连话都听不懂,我只怕更要慌得厉害。”轻轻一句话,就将话题转了。

    既是吴府有亲戚来了,在座的都是有眼色的,纵然心里再想与这位严夫人结识,也都三三两两起身告辞了。林夫人自是带着遗憾黯然而去,对比一下春风得意的吴若蓉,更让她想到自家丈夫与儿子。许夫人却是有些无奈,许茂云与韩嫣说得投机,竟然拉着她一定要让到家里去住几日,还是韩嫣保证明日立刻去许家拜访,这才肯放人。

    绮年拉了韩嫣的手,亲自送到二门上。韩嫣笑道:“横竖过几日又见了,何必还送出来。”又扒着绮年耳朵小声笑道,“许家姑娘实在可爱,若不是年纪小些,真想让她也做我家人。”

    绮年一下子想起金国廷,赶紧笑道:“是年纪小了些,若真进了你家,你这一声嫂嫂怕是还叫不出来吧?”

    韩嫣扭了她一把,坐上马车走了。绮年今天又是跪又是起的折腾了半天,也觉得累了,偏身上这件宽袍大袖的礼服有些拖沓,只得带着如燕慢慢地往回走。走没几步,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叫了一声:“表妹。”回头一瞧,却是阮麒站在二门边上,见绮年回头,别扭着做了个揖:“今日是表妹的好日子,尚未恭喜表妹。”他虽是跟着阮夫人来了,但男宾自然不能到后头来观礼。

    绮年今儿也累了,没什么精力,草草回了个礼:“多谢表哥。”就打算走人。自打上元节救了阮麒之后,阮麒又送了那桃木船来,想来两人的仇也应该是没有了罢?不过年纪都不小了,还是避个嫌的好。

    阮麒却道:“没有什么好恭贺表妹的,一点小玩艺儿,还请表妹笑纳。”递过一个盒子来,眼睛却只管往她身上打量。

    绮年有点诧异:“表哥平日里已经送过许多东西了,何必又破费?”她不大想收。若是阮麒送给家里所有姐妹的,接着就是,可若是单送她自己的,实在是个麻烦。

    阮麒有些焦躁:“不过是些泥人之类,并不花费什么,只是看着新鲜罢了,表妹就收着罢。”

    绮年正为难呢,便听说话声渐近,吴知霆等人自路上过来,一见阮麒不由笑道:“表弟倒走得快。表妹也在这里?”

    吴知霄轻咳一声:“想是刚送走了客人,听闻今日的赞者是表妹的好友,远道而来,自当相送。”

    绮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表哥说的正是。”其实如果不是阮麒叫住她,这会她早回去了。还好这一群都是沾亲带故的表哥们,倒还不算太逾礼。

    正想着呢,就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笑道:“这位表妹不知是——”

    绮年抬头一瞧,吴知霄身后站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个头儿却比吴知霆还高些,肤色黝黑,双眉如剑,透着股子英气。绮年稍微一想就猜到了,这人一准就是吴若蓉的长子,严长风。严统是武将,长子想必也是跟着习武的,与文质彬彬的吴家兄弟截然不同。

    吴知霄含笑道:“这是大姨母的女儿,周家表妹。我们不要站在这里,都进松鹤堂去罢,长风表弟尚未拜见过外祖母呢。”

    绮年一言不发地跟着走,却觉得严长风的目光时不时地向她扫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要不要退后几步跟他们分得远点,阮麒却忽然从后头挤上来,拉住了吴知霄问起功课来,身子恰好挡住了严长风的目光。

    松鹤堂里今日热闹,男左女右站了满满一屋子。严长风带着弟妹们重新向颜氏行礼,吴若蓉则拉着外甥女儿们逐个地看,看罢了笑向李氏和郑氏道:“哪一个都是好的,我看得眼都花了。”转头叫丫鬟们,“把那南海珍珠拿上来。”

    贴身丫鬟拿出几个荷包,吴若蓉一人给了一个,笑道:“广东没什么好东西,无过是珍珠珊瑚,这些送你们串着玩儿。”

    绮年瞥了一眼荷包,里头的珍珠颗颗圆润硕大,虽及不上今日林家送来的珍珠大,但也相去无几。这样满满的一荷包,怕不也得有三十几颗。当真是一份厚礼了。

    李氏忙道:“她们小姑娘家,哪里用得着这许多珠子,二姑太太也太宠着她们了。”

    吴若蓉朗声笑道:“正是年轻姑娘才用得着,个个花容月貌的,自是该好生打扮起来才不辜负了这般的年纪呢。”说着,又抹下腕上一对镶着珊瑚的金镯分别给知雯知霏姐妹戴上,随手拔了发上一枚玳瑁梳给吴知雪插了,又拔下一枝通体鲜红的珊瑚簪给绮年插上,笑眯眯道:“你今日好日子,姨母不知,下次再给你补一份厚礼。”

    这枝簪子是用整块鲜红的珊瑚雕成的,簪头上是珊瑚原本的形状,天然就形成一朵重瓣花模样,中心镶上浅黄色的珍珠,恰似一朵鲜艳的牡丹花。珊瑚虽不抵红宝石或翡翠贵重,但难得这样自然天成的形状,价值便不菲了。

    吴若蓉说完话,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又从头上拔下两朵点翠花钿,笑向乔连波和阮盼道:“姨母一点心意,不值什么,拿去赏人罢。”

    颜氏与阮夫人的面色都不怎么自然了。吴若蓉拿出的珍珠虽然是姑娘们人手一份,但现在给首饰却是明显地有所偏颇。知雯知霏就不说了,那金镯厚重,份量不轻。知雪得的玳瑁梳颜色温润通透,雕刻的花纹颇有南番那边的风格,显是泊来品。至于绮年珊瑚簪,那就更为珍奇。吴若蓉说是因着她今日及笄,所以给的礼物格外贵重,倒也合礼。偏给乔连波和阮盼的花钿,虽则是精致的点翠工艺,但都不过桃核大小,比之其余人所得,实在是薄了三分。

    阮盼倒是大大方方起身接了,道一声“多谢姨母”,又回到母亲身边端正坐下。她心里明白,母亲与这位二姨母有嫡庶之分,当年未出阁时只怕少不了有些不快,如今人家送的珍珠是一视同仁,则在这些首饰上有所偏颇也并无大碍。

    颜氏比阮盼还要明白。当初吴家四个女儿,只吴若蓉一个是庶出,自己嫡出的两个女儿若莲若菡没少欺这个庶姐。尤其连波的母亲吴若莲性子不好,自出天花脸上落了疤后,愈发的暴躁,有事无事也要欺吴若蓉三分。全是绮年的母亲吴若兰,时常偷偷的暗中接济这个庶妹一些。吴若蓉今日送出这样的礼,分明是还念着当年的仇呢。

    乔连波低头出来也接了花钿,声如蚊蚋地谢了,又站回颜氏身后。颜氏一阵心疼,只是吴若蓉如今已经嫁做人妇,说起来她不再姓吴,已姓严了,便是在礼数上略有几分不周,颜氏也不好说什么。

    李氏连忙起身打圆场道:“本是绮儿的好日子,又逢着二妹妹来家,难得这般齐整,今日定要好生聚一聚才是。总听老爷说二妹妹好酒量,很该喝一杯。”郑氏也在旁边凑趣儿说笑,松鹤堂里倒仍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阮麒默默坐在下首,只管看着绮年。自来了京城,绮年总穿着湖蓝、月白、玉色之类轻淡的颜色,便连首饰都是素色居多。今日却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宽袖长裙礼服,乃是极少见的重色衣裳。这一年里,绮年肌肤白净了许多,虽还不如乔连波那般白如素绢,但气血充足,面颊红润,配上这重色的衣裳非但不显单薄,反而格外有种庄重的艳丽,乃是在她身上极少见的。

    阮麒静静看了一会儿,正想将目光移开,却恰好看见严长风正打量着绮年,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趣。也不知怎的,阮麒只觉一股气冲上来,恨不得去将严长风的眼睛挖出来。他坐在那里,一时竟被自己的暴戾惊住了。

    松鹤堂里这一顿饭吃得实在不甚愉快。男女分席,中间以屏风隔开。屏风内颜氏与阮夫人沉着脸,屏风外阮麒面如锅底,任谁看见了都不会开心的。李氏与郑氏心里明白,竭力寻些话头来说,加上吴若蓉也是个健谈的,并没有冷场。

    屏风外头却听严长风与吴知霆交谈甚欢。虽则两人一文一武,但一个久居山东,一个惯居广东,交换些风土人情,倒也有趣。严长风谈锋甚健,加以广东那边风土人情与京城殊异,他又是跟着父亲在海上经过的,比之吴若蓉等人见识又自不同。到后头连屏风里面绮年等人也听住了,满座只听见严长风一人的声音,偶然吴知霏等人忍不住也要问上一句。

    阮麒憋了一肚子气。恰好严长风讲到海上飓风,拔木摧石,偌大的船队遇上了这样的飓风,也如那小木片儿一般在海浪中随波上下,惊得屏风里面女眷们不由得都议论起来。阮麒自觉听见了绮年的声音在询问真假,登时那火气直蹿上来,不假思索道:“听长风表哥说得这般真切,敢是表哥当时也在那船上?”

    严长风笑道:“这倒不曾,我也是听跑海外的水手说的。”

    阮麒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借酒遮脸道:“原来也是道听途说,亏我听表哥形容得如此靡无巨细,还当是表哥亲身经历呢。”

    这话是实话,可是也当真难听。严长风顿时说不下去,脸也不由得微微涨红了。吴知霄忙道:“这样的飓风实在可怕,倒是不要经历的好。如若不然,姨母与姨父岂不要担心?”

    本来有吴知霄打这个圆场,事也就过去了,偏阮麒又补了一句:“既不是表哥亲身经历,何必说得如此悚人。”言语之中,颇有疑严长风有意夸张,以博座中诸客惊叹之意。

    严长风也是少年气盛,闻言两眉一立,冷笑道:“表弟久居京城,怕是连京郊也少去,自是不知海上之风的厉害。”

    吴若钊一见不好,连忙出头说道:“早听说海上风厉害,只是长风也要少说,免得你母亲听了,日后若你上船出海,她岂不担心?”

    吴若钊是长辈,他既开了口,严长风和阮麒只好都闭上了嘴,相互瞪了一眼,悻悻然吃完了这顿饭。

64大喜日再起波澜

    绮年及笄礼过后十余日,就是冷玉如出嫁的日子。因冷玉如坚持,绮年也还是去了。

    恒山伯坚持要冷玉如在恒山伯府发嫁,张殊则借了显国公府办喜宴。早几日京城中人就在念叨,无不是说冷玉如运气好,一个六品给事中的女儿出嫁,居然搞得好像伯府与公府结亲一般热闹。

    绮年和韩嫣大清早就到恒山伯府,冷玉如已换上了大红的喜服,正拉着冷太太落泪。唯一的女儿就要远嫁,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冷太太如何不难受?只是强撑着罢了。见绮年和韩嫣进来,便强笑道:“你们姐妹好生说说话儿。”起身出去,找那无人的地方拭泪去了。

    绮年见冷玉如哭得泪人儿一般,叹了口气拿手绢给她拭泪:“若哭肿了眼睛,一会子不好上妆了。”

    韩嫣打趣道:“不好上妆也罢了,倒是洞房花烛夜,别吓着新郎官才是正经。”

    冷玉如不由得也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滚下泪珠来。绮年和韩嫣少不得又好生安慰了几句,勉强让她收了泪。听香端上一碗燕窝粥来道:“姑娘吃几口罢,这一日有得饿呢。”

    韩嫣看她是陪嫁丫鬟的打扮,不由得叹道:“日后去了西北,你可要好生照顾你家姑娘。”

    听香认真道:“两位姑娘放心,奴婢这辈子都跟着姑娘。”

    冷玉如不由得又要拭泪,拉了她的手道:“也就是这丫头跟我是一条心了。你们没见着恒山伯府给我添的三个大丫鬟,个个的眉眼活泛,哪里是去伺候我的,分明是——”后头的话到底是没好说出口来。

    不过绮年和韩嫣已经听明白了,必然是恒山伯府找了些美貌的丫鬟来,现在是陪嫁,将来怕就是给张殊准备的通房了。韩嫣轻嗤道:“随他们陪送,到了西北谁还管得到你,若有不老实的,只管就地卖了,难道还怕她们翻起风浪来不成?”

    几人说着话,冷玉如将那碗燕窝粥喝了,便已到了时候,请来的全福夫人进来绞脸梳头了。

    绮年和韩嫣心情复杂地坐在一边,看着全福夫人熟练地用一根红线绞去了冷玉如脸上薄薄的绒毛,又给她敷上脂粉。就像绮年上辈子看过的千篇一律的新娘妆一样,这里的新娘妆同样将人化得千人一面,若不是熟悉的人,没准真分辨不出来呢。

    吉时将至,只听外头鞭炮声响,却是新郎来迎亲了。韩嫣尚未见过张殊是何模样,只听说脸上有疤,终究是不放心,扯着绮年也悄悄儿溜到二门去看着。隔得远,只听见门里的人嚷着叫外头做诗还是应对的,却听不清楚。

    到底这是恒山伯府,冷玉如又只是个“义女”,也并没能闹起来,只叫外头做了一首诗,对了一副对子,就开了门。绮年和韩嫣远远地看见张殊穿着喜服跨进门来,脸上虽则有道疤,却也并未破相,加之腰背笔直,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韩嫣先就松了口气,拍着自己胸口道:“还好,还好。”

    绮年却有些不放心。张殊虽然脸上也带笑,可那笑容并非发自内心的喜悦,倒有些应付场面的感觉。她知道这门亲事是多方算计的结果,只但愿张殊不要把账算在冷玉如头上。

    新郎进了门,前头行着礼,后头冷玉如也该出来拜别父母了。冷家老大将妹妹背上花轿,再押轿送到显国公府去。新郎只有一门远房亲戚在京城,权且过来陪个房。洞房花烛自是在显国公府,三朝后新郎伴着新娘回了门,就该启程去西北了。

    冷太太见花轿出了门,顿时哭成了泪人,拉着绮年和韩嫣的手道:“好孩子,你们替我去那边瞧瞧……”娘家母亲是不能去显国公府看着女儿拜堂的。

    恒山伯府准备的嫁妆走在前头。因在显国公府成亲,连宫里皇子妃金国秀都赏了一柄白玉如意做贺礼。太后因永顺伯入京,心里舒畅,身子也好了许多,也凑趣送了一柄金如意,如今就放在头两抬嫁妆里走在最前头。六十抬嫁妆虽不如当初昀郡王府嫁女儿的一百零八抬来得威风,但也引得一路人行人都纷纷观望。

    绮年还是第一次来显国公府。听说显国公府地方不小,但相当一片面积都圈出去给儿孙们做演武场了,是以房舍花园看起来就逼窄些。加上显国公兄长的儿子,还有弟弟一家都住在府里,自然是要拥挤些。幸而天气正是六月底,酒席就摆在花园子里,也还勉强摆得开。

    女客们自然是要在屋子里设席的。国公府没有荷花池,却有一处紫藤花坞,极轩敞的一间大堂,院子里遍植紫藤花,那顺着窗口爬上屋顶的藤有儿臂粗细,开的花一串串的,香气扑鼻。女客们都在这里坐着,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报一次:“花轿到了胭脂胡同了。”

    “头一抬嫁妆进门了。”

    “嫁妆都抬进门了。”

    “花轿到门前了。”

    顿时就听外头鞭炮又炸响起来,足足的响了半天。可是鞭炮声响完,外头反而静了。女客们不由得都有些面面相觑起来,按说鞭炮响完,新娘就该下轿了,什么迎门箭、跨马鞍、跨火盆,那都是热闹的事,外头看热闹的小辈们该闹破了天才是。虽则这是不是张家,但显国公府为怕不热闹,小辈们都出动了,加上来赴宴的人,万不该这样毫无动静。

    小丫鬟匆匆进来,低声向金大奶奶说了几句什么。金大奶奶虽对外说是国公府的人,其实不过是显国公的侄媳妇,丈夫又不是什么出挑的人,这些年也不过是守在国公府里过自己的日子,不算见过大世面的,此时听了丫鬟的话,脸上就有些控制不住露出点紧张神色,起身对一众宾客笑道:“前头有点儿事,恕我去去就来。”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人精子,到了此时哪个还不知道前头必然是有了变故,全都含笑点头,待金大奶奶一转身,便都私语起来。有些本就嫉妒冷玉如好运气的,不由得就胡乱猜测起来。

    绮年心里咯噔一紧,跟韩嫣一起借口净手,也离了紫藤花坞。一出来韩嫣便急道:“莫不是张家悔婚了?”

    绮年连忙道:“胡说!不说有显国公府和恒山伯府的脸面在,就说宫里太后和皇子妃都赐下了东西,谁敢在这时候悔婚?”

    韩嫣也知道没这个道理,只是紧张得不行,随口说说罢了。两人带着丫鬟出了紫藤花坞,隐隐听见前头有人声,知道那边就是花园,里头却是为男客设的席,不好随便过去。韩嫣想了想,叫过晴书:“去那边看看,若能找到哥哥,问他是怎么回事。”韩兆今日也是来喝喜酒的,男人家在前边,消息总是灵通些。

    晴书领命,连忙去了。绮年和韩嫣面面相觑,越想越是紧张。韩嫣性子直爽,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奔到前头去问个明白。绮年看她恨不得团团转的模样,不由叹道:“急也没用,等着晴书的消息就是。”

    两人既不能往前走,又不愿回紫藤花坞去听人说话,但站在这路上也不妥,如燕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有几棵多年的绣球花,已长到一人多高,后头几块太湖石,人站到花石之间,外头也不容易发现,三人便走了过去。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对着脸儿发呆。

    片刻之后,韩嫣有些等不住了,正想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女子声音胆怯地道:“再往前就是花园了,我,我们不要再走了。”

    绮年和韩嫣对看一眼,都想离开这地方,这时候她们可不想碰上什么人。但那脚步声已经走到了近处,另一个女子声音不耐烦地道:“我的好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当初让你跳池子你都跳了,这会子不过是靠花园近点,又怕什么?”这话说得像个丫鬟身份,可是语气中却不无讽刺,显然未把那女子放在眼里。

    韩嫣已经准备抬脚走了,又收住了脚步。这句话说得不尴不尬,实在不是外人好听见的。这时候如果出去,若是被走过来的两个女子发现了,这两人也必然会想到她们已然听见了方才的话,岂不糟糕,不如等人走远了再出来,大家无事。

    谁知这两人就在湖石后头站住了,方才那疑似丫鬟的声音又道:“也罢,就在这里也行。一会儿金大公子从这里经过,姑娘可要把握好了机会。”

    那女子声音有些颤抖:“可,可我害怕……”

    丫鬟不耐烦道:“怕什么!姑娘在显国公府里出了事,自然是要显国公府负责的。”顿了顿,又道,“我知道姑娘想什么,不过是想着郡王府的二公子罢了。只是二公子虽然在灯节上救了姑娘,可也并没逾礼处,老爷不是没使人递过话,人家赵二公子不答应,可教老爷怎么办呢?”

    绮年听到这里,突然明白这女子是谁了。在上元灯节被郡王府二公子所救的,不是东阳侯府的远亲秦苹姑娘嘛!不过那跳池子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当初在长公主寿宴上打扮成秦采的模样落进荷花池的,就是这位姑娘?

    韩嫣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但只听这些话也知道这两人要做的是什么事,不由得拿眼睛去看绮年。绮年也有些无奈,听这丫鬟的意思,今日这一切都是东阳侯府安排的,若是被她们两人破坏了,没准就被东阳侯府记恨上;可若是她们成功了——那金国廷也就太倒霉了吧?

    那丫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沉声道:“姑娘自己想清楚些!老爷不是没给你安排过,上次就是想送你进郡王府的,是你自己没福,郡王世子不曾从池子旁边那条路上走。今儿这事姑娘不做也成,左不过老爷送姑娘回家去,只是回去之后的事老爷可就不管了,到时候姑娘是去做填房也好,还是去做妾也罢,都是姑娘自己的命了。”

    秦苹的声音带着几分泣音:“我,我若这般做了,即便能——又哪里能做金公子的正室……”

    “姑娘还想着做国公府公子的正室?”那丫鬟好笑起来,“将来金大公子是要承爵的,自然不会纳了姑娘做正室。可是姑娘且别忘了,一样是做妾,是去那乡下地方做那地主县官的妾好呢,还是做未来显国公的妾好?”

    秦苹低低啜泣起来,那丫鬟却不耐烦了:“我过去了,姑娘你自己想想清楚罢,若再不成,奴婢可也帮不了你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秦苹靠着太湖石低低啜泣了片刻,终于收起了哭声没动静了,也不知是考虑成什么样子了。

    半晌,绮年悄悄伸出头去。这里有三块高大的太湖石,这边临着卵石小路,被一排绣球花遮住。秦苹那边是在两块太湖石之间的空隙里,无论从哪个方向都不好看见,若不是露出了一片衣角,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三块太湖石背面则是几丛灌木,大约是长在那个位置不方便修剪,枝叶乱披,不怎么像个样子。只是被太湖石遮住了,无人注意。

    绮年琢磨了一下,觉得如果她和韩嫣如燕三人不发出声音,还是有可能悄悄溜掉的。她们两个自然不能去拦着金国廷,但身边还有个如燕呢,只是要怎么拦,这却是个问题。听起来秦苹也并不愿意做这种事,只是身不由己,若就这么将她揭露出来,她也就算完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三人吓了一跳,都竖起耳朵,接着便听见分枝拂叶之声,有人迅速走近,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里出现!”

    不会吧?绮年只觉得头皮都炸了。听见秦苹的秘密已经够麻烦,现在还要再听见一个秘密吗?而且这说话之人是个男声——绮年本能地觉得,这个秘密可能更糟糕!

    正如绮年所猜想的,另一个粗哑男声也响了起来:“在这里不是更好?任谁也想不到你我会在显国公府里见面吧?当然,”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公子再想杀我灭口也不容易了。”

    绮年觉得背后的汗毛唰地就竖了起来。杀人灭口!她和韩嫣对看了一眼,两人的手不由自主都抓在一起,连呼吸都屏住了。如燕牙齿微微打战,也死死攥住了绮年的衣角。绮年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秦苹可千万要沉住了气,若是这时候她叫出声来,不但她自己要死,还会连累到绮年和韩嫣如燕也被发现。因为她们三个现在的位置其实还不如秦苹的隐蔽,绣球花并不能将人牢牢藏住,只是那两人恰巧在太湖石的另一边,看不见罢了。倘若他们围着太湖石转上半圈,就能发现这边的三人。

    不会的,他们不会转出来。绮年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这边是通往花园的道路,这两人既然是在这里秘密接头,就绝对不会愿意让人看见。尽管现在道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但并不保证一会儿不会有人过来,所以这两人肯定不会冒险从太湖石后头露头的,那就绝对不会发现她们!

    “你胡说什么!”那位郑公子沉声道,“谁要杀你灭口?明明是你们自己蠢,居然整个戏班子都被人端了,我就是要救,这时候也救不得了!”

    戏班子!绮年跟韩嫣再次对看一眼。难道——不会是说韩同知在成都端掉的那个戏班子吧?

    绮年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湖石后的两人已经迅速说了几句话,郑公子冷冷道:“如今只有徐徐图之了,这是银票和路引户籍,你先去户籍上指定之地定居,我总要等人都押进京城才好想办法。至于你,立刻离开京城,再不许耽搁!”

    那人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服,郑公子冷声道:“你若想死只管自己去死,不要想拖上我!”

    两人大约是对峙了片刻,郑公子又冷声道:“不要翻墙了,你是生怕别人不会发现吗?换上这个,从侧门出去。今日国公府人多,仆役们也不会认得你。”随后脚步声响起来,两人似是走远了。

    绮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韩嫣也是一样,两人手滑得几乎要握不住。绮年眼角余光瞥见那片露在外头的裙角这时候才慢慢收了回去,方才秦苹必然也是僵得一动都不敢动。

    道路上忽然传来说话声,绮年从绣球花丛中看出去,却金大奶奶和金国廷并两个丫鬟从花园那边走了过来,金大奶奶一脸的为难,正说着什么。刚走到近前,忽然就见湖石后头猛地有人冲了出来,几乎是一头撞到了金国廷身上。

    金国廷到底是习武之人,虽然猝不及防,仍旧抬手一抓,准确地扣住了来人的手臂。只是触手一片滑腻,惊得他连忙撒手后退,这才发现冲出来的竟是个美貌少女,身上的罗衫自领口被扯了开来,袖子也被扯破,露出白如截脂的肌肤,正是方才他手抓之处!

    金大奶奶失声惊呼:“这,这——”

    秦苹这会儿已经不只是演戏了。方才她一个人靠在那冰冷的太湖石上,因怕被人发现连大气都不敢出,身子都僵了。这会子猛然听见人声,简直如闻天籁,她甚至没有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就冲了出来,这会才看清了金国廷,神智总算恢复了些,想起自己的台词,拉着金国廷就哭了起来:“公子救命,有歹人!”

    金大奶奶一听有歹人,更惊慌起来,金国廷只觉额头青筋直迸,沉声道:“嫂子休要慌张,莫惊了人,狗急跳墙反而不好!姑娘可知那歹人在何处?”

    秦苹本来是要扮演一个出来上净房却被人扯住非礼的可怜角色,于是下意识地回手指了一下净房的方向,指完又觉不对,方才那两名歹人明明是在湖石之后,那手不觉就犹豫起来。

    净房那边却离紫藤花坞不远,金国廷立时变了面色,沉声向身后丫鬟道:“立刻叫人去紫藤花坞保护客人!”

    国公府的丫鬟们都是家生子儿,也有几个会拳脚的,便是不通拳脚,身子也比一般丫鬟健壮些。金国廷吩咐的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名叫出月的,性子泼辣大胆,闻言也不惊慌,转身便走。倒是金大奶奶慌作一团,转眼又见秦苹正掩面哭泣,半边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头,思及方才情景,不由得道:“二侄儿,你,你碰了她的身子?”

    金国廷几乎没被气得厥过去。他也知道这个大堂叔家的婶娘有些不大上台面。当初显国公的大哥带着儿子在外头打仗受伤,为一户行脚贩药的商人所救,结果寄住在人家家中养伤的时候,那商人的女儿,就是如今的金大奶奶不慎摔倒,显国公大哥的儿子当时好心扶了一下,谁知金大奶奶衣袖被扯破,被触到了手臂肌肤。

    那家人虽是商人,但因独生女儿生得秀美,自幼又有几分聪慧,遂特地找了先生来教着读书,想着教出个才女来。万想不到,才女不曾教出来,倒教出了个三贞九烈的烈女,因被陌生男人碰了身子,有了肌肤之亲,便立志若不嫁给此人,便要出家以全忠烈。

    明明是恩人,这恩还没报呢就要结下仇了,金大老爷——彼时他还不是将军,只是个副将——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没奈何就给儿子定下了这门亲事。幸而金大奶奶人长得不错,儿子倒也不曾反对。后头成了亲之后,还有人赞金大老爷重恩情,将此事传为美谈。只有金大老爷有苦说不出——本想着给儿子找一门得力的亲事,最后却弄成这样子。

    后来金大老爷阵亡,金大爷在打仗上却没甚天赋,受了些伤后去押运粮草了,到最后也没立什么大功,只是按例封赏,追念他死去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六品的虚衔儿,拿着俸禄养家就是了。金大奶奶倒也并不求丈夫为官作宰的,平常过日子就是,只是身上那股子小家气始终脱不了。且大约真是读书读得迂腐了,将男女大防看得比天还重,若不是今日这亲事出了这般的变故,叫她与十五六岁的侄子一起走,她都不肯的。这会子脑子里也不知想的什么,多少要紧的事不想,偏看见金国廷碰了秦苹的身子了。

    金国廷在秦苹说有歹人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好。这是在金家,无论秦苹是什么人,她都是客人,虽是为张家的喜事而来,却是在金家出了事,金家自然脱不了干系。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由女眷将人带到自己房里去安抚一番,给她换了衣裳,别惊动了人,之后相安无事。哪有如金大奶奶这般,秦苹还没说什么,她倒叫唤起来了,敢情是生怕侄子碰了人家的身子不肯负责么?

65一团乱麻解不得

    金大奶奶说出这话来,秦苹心里一喜,掩着脸哭得更大声了。

    金国廷气得颜面都有些变色。若是金国秀尚未出嫁,哪里轮得到金大奶奶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婶子出头呢?偏偏自己的丫鬟叫去安排人手了,金大奶奶身边那个丫鬟却是她陪嫁来的,跟她一样的上不得台面,根本不得用。正想着要如何是好,突然听见远处一声吓破胆般的惊呼,叫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仿佛一只鸡被人拧断了脖子。听那声音,竟真的是往紫藤花坞的方向。金国廷脸色一变,顾不上秦苹,沉声道:“婶子先将这位姑娘带回房里去吧,今日的事,不许与人说!”拔腿就走。

    这里金大奶奶叫丫鬟将秦苹扶着,一面念叨着叫她放心,金国廷定会负责之类的话,一边搀着人走了。绮年和韩嫣如燕三人这时候才能出绣球花后面出来,三人手心都快攥出水来了,彼此都见对方一脸的面无人色。韩嫣张了张嘴才能说出话来:“怎么办?”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绮年也没主意了。

    “那郑公子是什么人?他说的戏班子,是不是爹爹——”

    绮年一把捂住韩嫣的嘴:“先回紫藤花坞再说!”也不知道那声尖叫突然停止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意思,多半是——死人了!

    “姑娘,姑娘!”晴画从路那头连奔带喘地跑过来,到了眼前才见三人面如土色,不由得愣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韩嫣强自镇定下来,“到底前头出什么事了?”

    “西北起战事了,张家来了人,张公子一听,立刻就动身去西北了。”

    “走了?”绮年瞪大眼睛,“那这亲事——”

    “张公子说,西北既然不稳当,冷姑娘暂时还是不要去了。张家已有管事来了,在京中采买一处宅子,叫冷姑娘先住着。等边关平静了,再来接她。”

    “怎会如此凑巧!”韩嫣不由得急了,“这堂都未拜呢,可叫如玉如何自处?”没拜堂,没见公婆,没祭家庙,冷玉如严格上来说还都不算张家妇。这要是在京城里自己住着,唾沫星子恐怕都要把她淹了,更不必说这本来就有多少嫉妒她好运气的人呢?

    “我们去看看她!”韩嫣是说做就做的脾气,不过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后头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金国廷那个丫鬟出月带了一群人过来,见了绮年等人眉头一皱,恭恭敬敬地道:“两位姑娘,外头有些乱,还请两位姑娘回紫藤花坞可好?”

    出月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唯独里头却有个男人。绮年一眼看过去,突然惊了一下,还没等她想明白呢,那人已经先微笑点头:“冒昧了。非常时期,还请二位姑娘见谅。”

    这句话一说,绮年就确认无误了——这家伙就是在青云庵里叫住她送信的那个!此时一件宝蓝色绣银丝竹叶的蜀绣长衫,看起来竟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感,全无当日的狼狈。头上发冠镶着一块通透的翡翠,腰间挂的双鹤衔芝玉佩更是白如羊脂,宝光润泽。

    此时此刻,绮年心里再吃惊,也只能守着礼仪微微侧过身去。接着出月的话就证实了她从前的猜测:“此位是昀郡王世子。”

    坑爹啊!果然是郡王府的世子啊!

    绮年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表面上却只能跟韩嫣一起屈膝行礼:“民女见过世子,世子万福。”

    赵燕恒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却在出月和韩嫣看不见的时候对着绮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绮年被他笑得后背发毛,强撑着转头对出月说:“我们想去看看冷姑娘。”

    出月微微皱了皱眉,赵燕恒却点了点头道:“叫人送两位姑娘过去。”他发了话,出月便指了两个健壮的丫鬟,将绮年和韩嫣往后头新房送过去。

    冷玉如已经揭去了大红盖头,正坐在新房的喜床上出神,看见绮年和韩嫣进来,对她们一笑,有几分自嘲地道:“尚未拜堂就进洞房的新娘,怕也只此一家了罢?”

    听香站在一边,闻言那眼泪就要落下来,强忍住了道:“姑娘可别说这话,边关战事,这也不是姑爷有意冷落姑娘。”

    冷玉如笑了一笑,问绮年道:“这前头怎么还是乱糟糟的,方才喜娘要出去打探,竟被人给拦了下来,莫不是还打算软禁我不成?”

    这个原因绮年和韩嫣还真是知道,异口同声道:“不是!”

    冷玉如此时也无心去多做追究,只听说与张殊无关便不再追问。倒是出去打听消息的喜娘一脸煞白地跑了回来:“外头,外头死人了!死了一个男仆并一个丫鬟!那血流了一地……”大喜的日子,这是有多不吉利!

    绮年和韩嫣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想到那太湖石后头的二人。冷玉如也没想到前头的混乱居然是因着死了人,也不由得有些变色,正要询问,外头一个国公府的丫鬟进来道:“张少奶奶,张将军府上的管家求见。”

    张家的管家年纪说是四十多岁,但脸上皱纹深且黑,大约是长久在边关被风沙打磨之故,看起来格外苍老,一双眼睛却是既亮且利。进得房来,隔着屏风给冷玉如躬身行礼,却未下跪磕头,只低着头道:“小人张英,是大将军府的管家,给少奶奶请安。”

    冷玉如听见他称自己为少奶奶,心里微微松了一下,点头道:“张管家请坐。”

    张英谢了,斜签着身子在锦墩上坐下,道:“西北有战事,老爷催着少爷立时回边关。军情紧急,不敢耽误,少爷吩咐小的在京里采买一处宅子,请少奶奶先住了,待战事略平,少爷再回来接少奶奶。”

    冷玉如点了点头,不接这话,却问道:“边关战事可是危急?”

    张英语中微有些傲然之意:“羯奴虽凶,老爷却是久经战阵的,必能将他们挡在关外。”

    “那便是说,关内无虞了?”

    “正是。”

    冷玉如又点了点头:“既是如此,管家也不必特地采买什么宅子,明日动身,送我去边关罢。”

    张英一怔:“少奶奶——”

    “我既是张家妇,自应随少爷去边关才是,岂有远离夫君翁姑,独自坐在京里的道理?”

    “只是边关清苦……”张英嘴上虽这样说,眼神已经微微闪动。

    冷玉如淡淡一笑:“听闻夫君亦有兄弟姊妹,既姑嫂们能过日子,我如何不能过?”

    张英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起身垂手道:“既是少奶奶吩咐,小人敢有不从?这就收拾东西,安排行程去。”

    张英退出去,听香便急道:“姑娘难道要独自上路不成?”

    冷玉如淡淡道:“不是有管家么?且还有张家家丁仆役,怎会是独自上路?来替我更衣,去寻金大奶奶问一句,烦她将我娘请了来与我再聚一夜罢。”本来三朝归宁还能再见一面,如今怕也没有了。

    韩嫣想了想道:“去边关也好,只是不知战事究竟如何,若当真打了起来,你——”

    冷玉如冷笑道:“若当真战事紧急,这管家也不会答应我去添乱。不说别的,单只这些嫁妆,送到边关就十分繁琐。他既肯让我去,自然是边关无妨。我若不去,怕不只张殊,就连张家这些下人也瞧我不起!”

    听香忍不住落泪道:“姑娘恁地命苦……”

    冷玉如倒微微一笑:“苦什么?这是我自己选的,便是有苦也要自己担了。”

    这场婚礼半途中断,加上西北有战事的消息,顷刻便已传入宫中。皇帝知晓后,对张殊因公废私之举大加赞扬。张殊本是正六品的百户,皇帝立刻就授了他从五品的副千户,且破例给了冷玉如正五品的封诰,以表彰其随夫从军的壮举。

    妻子的封诰比丈夫还高半级,这种事少而又少,是以不少人都在议论,无论西北战事是大是小,平定之后,张殊至少要升为正五品。至于那些后宅的夫人们,有许多大半辈子连个封诰都还没挣上,免不了要艳羡。也有那小肚鸡肠的,私下里说些酸话,或说冷玉如这诰命来得轻省,或说她不过博个名声,去了边关还不晓得能忍耐几年云云。更有那凉薄尖刻的,便说自己宁愿不得封诰,也不想战事之后做了寡妇。种种议论,不一而足。

    皇上封诰臣子妻,自然也得走个过场费个时间,故而冷玉如启程之时,已是三日后了。

    绮年和韩嫣将人直送出京城北门。离城门十里有一长亭,冷玉如一身行装,戴着帷帽笑道:“古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没有个一直送下去的道理,你们也都回吧。”

    冷太太虽是不舍女儿,却道随夫君而居乃是正理,因知自己若来相送必然哭得不成样子,索性不来,昨日就回青云庵去为女儿夫婿诵经去了。郑姨娘倒是想来,冷玉如却不许。恒山伯府里郑瑾娘仍在“病中”,倒是郑珊娘素日里与冷玉如相处还过得去,出来送了一程,还送了自己手绣的一方帕子。

    冷玉如既如此洒脱,绮年和韩嫣自也不能摆出一副粘粘糊糊的作派,三人在长亭内以茶代酒饮了一杯,冷玉如便上了马车,张英带着张家二十名家丁左右护送,加上满满几车嫁妆,就此相别。

    虽说之前也曾在成都分别过,但如今冷玉如已嫁作人妇,这次送别也就更添了几分惆怅。绮年和韩嫣直看着车队消失在天边,这才没精打采地返城。韩嫣道:“去我家中坐坐?”

    绮年叹道:“算了,你家里也忙得不行,我倒是去铺子里看看也罢。”韩家是新置的宅子,虽则带着家具,但总有不如意的地方要重新安排过。何况韩太太想着韩兆成亲之事,索性一次将宅子收拾出来,省得日后再折腾。

    绮年那蜀锦蜀绣的生意在春闱前后达到了一个高-潮。小杨从成都华丝坊进了一批元宝如意花纹的半锦,取名为“三元如意”,不仅仅在京城,甚至在直隶也有销路。因韩兆当日就是穿了这样一件淡青色半锦衫参加了殿试并点为传胪,因此这种花色的料子销路极好。直到如今天气炎热,蜀锦穿着有些重了,销售额才回落了下去。

    绮年去的时候如鹃带了个小丫鬟正在整理新运来的一批料子,这是用来做秋衣的。见绮年来了,如鹃十分欢喜,又是倒茶又是端果子。绮年看她脸色红润精神饱满,显然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心里也欢喜。

    如鹃陪着绮年说了几句话,绮年看她一个劲地挑那果子里的酸杏干吃,不由得心中一动:“这是——有喜了?”

    如鹃顿时面上飞红:“才两个月呢。当家的不许我做重活儿,特地找了个小丫头来帮我。其实我既不吐又不晕,能吃能睡,哪里这样娇贵了呢!”

    “哎,头三个月可不能大意!”绮年也欢喜起来,“不能提重物,不能突然用力,不能从高处跳下来,不能……”倒说得如鹃笑起来:“姑娘懂得怪多的……”

    绮年讪讪住了口,心想我还有一整套的孕妇注意事项与婴儿养育大全可以告诉你呢,只是不敢说而已:“总之头三个月切莫大意,这是头一胎,养好了,后头再生也顺当。”想想自己如今还只是个未婚姑娘,还是不要说得太多以免惊世骇俗的好。

    如鹃低头摸了摸肚子笑道:“请过郎中了,也是这般说的。如今有这小丫头帮着我,当家的又分了许多活计去,实在也用不着我做什么。算来这孩子来的也是时候,等出了三个月,又该各家做秋衣冬衣,到他临盆便是过年,那时候生意也不做了,什么也不耽搁。”

    这说得绮年也笑起来。如鹃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叹了口气道:“当家的前几日从老宅回来,说是……如莺那丫头做了立年少爷的通房了。”

    “通房?”绮年吃了一惊,“不是妾?”通房丫鬟连个名份都没有啊。

    如鹃低头道:“是通房。立年少爷说了,不曾娶妻,不可先纳妾,不过日后娶了妻,必定抬举她做姨娘。”

    “那哥哥打算几时娶妻呢?”

    “如莺说,立年少爷已过了院试,如今是秀才了。只等乡试和会试了。怕是——要待会试之后才会……”

    绮年扳着手指一算:“那岂不是至少还要两年之后?”这还得周立年一举得中呢,若是中不了,又得再等三年。何况周立年未必只满足于举人,说不定要等中了进士才成亲。就算他来个三元及第,那也得三年之后。到时他方过弱冠,娶妻正当时,可是如莺二十岁,在这个年代,女子的青春就算已过了。

    “如莺这丫头,怎的如此死心眼……”

    如鹃叹道:“当家的劝过她,她只是不听,也不知怎么的,就认定了立年少爷。当家的回来与我说,他在成都办了几日货,眼看着立年少爷似乎也并不十分——倒是如莺,伺候着少爷,捉着空儿还去七房伺候七太太。我听家里留下来的婆子说,是七太太做主,叫立年少爷收了如莺的。”

    既然她自己打定了主意,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绮年跟如鹃再说了几句话,叮嘱她千万养好身子,正要起身出来,却听外头有人敲门。那小丫头香铃儿十分勤快,一溜烟儿跑出去,片刻就扬着声儿喊:“杨娘子,有人来买料子。”

    如鹃忙忙迎出去,绮年也跟着走到门口一看,不禁怔了。香铃儿领进来的人身穿简单的玉色宝相花暗纹的夹缬袍子,倒像是个年轻商人模样,不过这人绮年是认得的,他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昀郡王府的世子,赵燕恒,三天前,他们刚刚在显国公府见过的!

    “这位公子——”如鹃有些犹豫。自打做了这蜀绣蜀锦的买卖,她也出入过京城一些高门大户的人家,眼前这人虽然穿着不怎么打眼,但那件夹缬袍子染出的宝相花十分精致。如今京城里头,夹缬已经不甚流行,这般精致的印花倒是少见了。加上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怕不是等闲人物。这等人物来这里买料子,实在是……

    “周姑娘。”赵燕恒对如鹃微微点头,眼睛却只看着绮年。

    “如鹃,你和香铃儿自去整理料子罢,叫香铃儿不要乱说话。”绮年真想翻个白眼。她前脚进门没多久,赵燕恒就后脚上门了,这哪里是来买什么料子,分明是来找她的。真难为这人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没准是一路跟着的吧?

    如鹃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见绮年神色凝重,当即便叫了香铃儿出去,临走还不忘道:“姑娘,我就在外头,若有什么事,姑娘就喊一声儿。”

    绮年苦笑。心想万一有什么事,这院子里总共四个女人,香铃儿十一二岁大,如鹃还是个孕妇,能起什么作用呢?

    赵燕恒倒是笑了,对身后跟着的青衣侍女道:“你也等在外头罢。”

    青衣侍女身材修长,一直垂着头,此时才抬头看了赵燕恒一眼:“公子——”

    赵燕恒摆了摆手,跟着绮年进了里间的小屋,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了,反而对绮年一伸手:“周姑娘不必再多礼了,请坐。”

    绮年很是无奈——这里到底谁是主人?不过她也不想再行什么礼了,侧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世子来此,想来不是为了买料子罢?”

    赵燕恒笑了笑:“一来是谢周姑娘上次青云庵相救,二来是谢姑娘上元节送信,三来……”

    绮年很想说,不要再谢了,只要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不要找上我就行了。不过赵燕恒接着便问:“前日,姑娘在显国公府上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绮年一怔,本能地假笑:“世子说的是什么?”

    赵燕恒似笑非笑:“当日姑娘三人面色苍白,是被什么吓住了?”

    这家伙观察力为什么如此敏锐!绮年咳嗽了一声,正想着有没有可能说句谎话,赵燕恒已经缓缓道:“东阳侯已经找上了显国公,要将一位秦苹姑娘许金国廷为妻。这位姑娘想来你也该认得,就是在东阳侯府里落水的那位。”

    绮年心里一紧,想起许茂云微微红着脸看金国廷的模样,不由自主地道:“听说秦苹姑娘只是东阳侯府的远房亲戚,金公子却是未来的国公,这——”

    赵燕恒唇角微微一弯,带着几分讽刺:“秦姑娘在显国公府遇了歹人,已与金公子有了肌肤之亲,金府大奶奶亲口许下,说金公子定会负责。”

    绮年对于金大奶奶的作法实在也是无法评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赵燕恒注视着她:“当日秦姑娘的丫鬟也被歹人杀死在显国公府,此事——显国公府已然脱不了干系。我只想——当日姑娘似是也在那附近,可否看见了什么?不瞒姑娘,国廷不愿娶秦姑娘。”

    换谁也不会愿意啊!绮年叹了口气:“说起来,秦姑娘所谓的遇了歹人,与她的丫鬟死在显国公府,恐怕是两回事。只是——我若将当日所闻所见说与世子,世子出了这门,休再提我名字,我更不可能去做什么证的。”

    赵燕恒失笑:“我自然不会要姑娘去做什么证。到底是事关秦姑娘的闺誉,岂有对簿公堂之理呢?”

    “还有——”绮年突然想了起来,“我那个银香薰球,也请世子还我。无论是青云庵还是上元节之事,我统统都不知道。”

    赵燕恒倒笑了:“这岂不有些自欺欺人?”

    绮年苦笑:“世子明鉴,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那些秘事我实在不想知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赵燕恒敛起了有几分戏谑的笑意,眉眼间倒带出一丝苦意来:“谁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呢?安稳是福,可未必人人都有。”

    他突然发这么一番感慨,绮年倒有几分尴尬,拿起桌上的茶随便地喝了一口,清清嗓子:“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只求个心安罢。”

    赵燕恒瞧她片刻,展颜一笑:“说的是,心安即好。”

    他生得俊秀,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就显得线条有些单薄模糊,但凡有人见他,一则被他世子之位逼得不敢多视,二则因他久病之名,不免都只会注意他的病态。如今这展眉一笑,居然平添了几分神采,跟刚才竟然有几分判若两人的模样。

    绮年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第一次见面在东阳侯府的假山之内,虽然说是见面,其实连个脸都没见着。第二次则在青云庵,别说赵燕恒当时脸上抹得乌七八糟,就算是他没抹成花脸猫,那种情形之下绮年也只顾得上紧张,顾不得欣赏什么美男子了。倒是此刻,她倒得以从容地端详一下这位“病名”远扬的郡王世子:“世子今年去山西……”

    绮年一说出这句话就不由得后悔了。瞎打听什么呀,嫌知道得不够多,死得不够快吗?不必说路上的山匪流民,也不必说赵燕恒带着伤回到京城,单说上元节她去接头的居然是皇长子妃,这事就必然不是人人都能听的!不过赵燕恒却只是坦然一笑:“正如姑娘方才说的,不过是求个心安。国家如此,政事如此,不说什么匹夫有责,只恒忝居其位,不能袖手旁观而已。”

    我没想夸奖你啊亲……绮年低头无语,半晌才叹了口气:“其实秦苹的事是这样的……”

66人生难得知心人

    秦苹的事说起来简单,只需要听见的那几句话就足以证明,秦苹也许得到了东阳侯的授意,也许是身边的丫鬟挑唆,反正是企图赖上金家了。

    要依着绮年说,这个计策不见得多么高明,可是用在金家实在是歪打正着。想想吧,若换了别人家,这种事莫名其妙地赖到头上来,推都推不迭呢,偏就有金大奶奶那样的人,居然硬生生地揽了下来。更别说当日还真的有歹人借着喜宴的机会混进了府里,秦苹的丫鬟都被杀了,导致这件本来是无中生有的事,现在却变成了铁证!

    “显国公打算怎么办呢?”绮年虽然想着不要问不要问,但想起许茂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秦苹出身实在平平,按说是配不上金国廷的,可是如果东阳侯出面,那这事还真不好办。而且挂着东阳侯侄女的名义——虽说是个远房的——要纳她做妾都不怎么好说呢。

    赵燕恒眉头也皱得很紧,叹了口气:“实在是太过凑巧了……”

    绮年忍不住说:“难道就没办法了?”

    赵燕恒微微扬了扬眉。他脸色过于苍白,就显得眉睫特别的黑而清晰。偏偏他还生了两道好眉毛,笔直浓黑,眉尾收束如剑,轻轻一扬就带着几分锋锐的味道:“周姑娘很关心国廷?”

    这是什么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关心金国廷做什么?绮年立刻拉长了脸:“世子切勿胡——请慎言。”本来想说叫他切勿胡言乱语的,话到嘴边想到了此人是世子,万不可因刚才多说了几句话就忘记了两人之间身份上的天差地别。

    赵燕恒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国廷为人端方,理当择一良配。似秦苹那等女子,纵然其举止并非出自本心,却也不堪抬举。”

    这跟我没关系好嘛,我是替许茂云担心啊,要不然金国廷要娶谁关我毛事啊!

    绮年在心里吐着槽,却不想赵燕恒又抛了一句:“听闻周姑娘年已及笄,不知可曾订下亲事?”

    “若是不曾,难道世子要替民女做媒吗?”绮年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扯那么多废话做啥啊?现在不是在讲金国廷吗?

    赵燕恒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开去细问绮年听见太湖石后那两人的谈话了。他问得极细致,几乎是要求绮年一字不漏地将当时两人的对话重复一遍,甚至连语气都要模仿出来,还要求她做出自己的分析。

    “民女怎能替世子判断此事。”绮年忍无可忍,“若是误导了世子,那却如何是好?”

    赵燕恒淡淡一笑:“无妨,姑娘尽管说,在下自有决断。”

    你有决断还来问我做咩啊!绮年心里的小人已经掀了好几次桌子了,可是表面上,她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将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赵燕恒一一听完,微微点头:“那两人的声音,周姑娘可识得?或是那位韩姑娘,可有觉得耳熟?”

    绮年坚决地摇头:“我们平日里都在二门之内,便有出外也少见外男,嫣儿更是刚到京城不足一月,更不识得什么人了。”

    赵燕恒也并不勉强,起身一个长揖道:“今日耽搁了姑娘的工夫,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向姑娘询问一二,还请见谅。”

    妈呀,这还叫询问“一二”,这简直跟审犯人也差不多了。绮年心里嘀咕,却也只能裣衽回礼:“世子太客气了,民女薄力实在有限,此次无非是事有凑巧,只怕下次便未必能有助于世子了。”

    赵燕恒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绮年一眼,并未戳穿她话里的意思:“在下告辞。”

    绮年客客气气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和那青衣侍女上了一辆普通马车,辘辘地驶出街口,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如燕一直在旁伺候,这时候才有些手软脚软地道:“姑娘,那,东阳侯府的那丫鬟——死了?”

    绮年以手抵额,低声说:“分明是那个什么公子在杀人灭口,大约是那个丫鬟正好碰见。”

    如燕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他会不会看见了我们?”

    “应该不会。”绮年说了一句,突然冒起一个想法。秦苹口称在显国公府遇了歹人,而当天偏偏真的有个歹人,还杀死了她的丫鬟——如果她是那个歹人,会不会怀疑当时的目击者并不只这丫鬟一个?会不会怀疑——秦苹也是目击者?会不会——也想杀她灭口?

    绮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秦苹在喊出有歹人的时候,大概一半是吓住了,一半是想到了自己的计划,可是她如果因此被歹人盯上,不知会怎样……

    “走,咱们赶紧回去吧。”绮年一分钟都不想多呆,回了吴家才最安全吧。

    赵燕恒的马车驶过几条街道,一直拐进一条小巷,青衣侍女在一扇黑漆木门上敲了敲,半天,门才拉开一条缝,周镇抚头发乱糟糟地伸出头来,一见青衣侍女,连忙把鸡窝一样的头发扒了扒:“原来是清明姑娘,失礼了。”

    青衣侍女清明皱着眉头看了周镇抚一眼,后面赵燕恒已经下了马车,一边进门一边笑看了周镇抚一眼:“昨儿值夜来着?”

    “可不是。”周镇抚打了个呵欠,尽量把头发扒拉得顺服一点,“这一大早的,你怎过来了?”

    赵燕恒笑了笑:“还早?已经日到中天了。”他虽在说着笑话,笑意却未到眼底。周镇抚敏锐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有什么事?”否则不会到他家里来寻人。

    赵燕恒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秦苹之事,我已问出来了。”

    “这么快?”周镇抚的睡意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听赵燕恒详细说了一遍,不由得一拍桌子,“东阳侯这个混蛋!竟然又把主意打到金公子身上!哼,先是你,再是我,又是你家二公子,现在又是金公子,他一个侄女儿到底想要许几家?我倒想见识见识,是怎样的天仙神女,竟值得他这般费尽心思!”

    赵燕恒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倒是听说过,这位秦姑娘的生母出身教坊,她年纪虽不大,歌舞弹唱却是家传。”

    周镇抚冷笑一声:“好极。我本念着她是个姑娘家,怕也是受东阳侯所制身不由己,既是她自己不尊重,又何必与她客气!此事交给我——在显国公府遇了歹人?哼,我若说她本就是去会情郎的,也能找出一百条证据来!”

    赵燕恒却摇了摇手:“自是不能让她与国廷沾上关系,此事显国公已然向宫中递了话,长姐如母,国廷的亲事自有皇长子妃做主,别说娶妻,就是纳妾也不成。不过,我倒另有想法。倘若你是那杀人之人,杀了一名恰巧撞上的丫鬟,事后却听说这丫鬟服侍的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遇到了歹人,你会做何想法?”

    周镇抚眼睛一亮:“我必疑心当时有二人目睹我杀人灭口,我只杀了其一,却有一人逃了——你是说,守株待兔?”

    “正是。”赵燕恒微微眯起眼睛,“这二人提到戏班子,极有可能就是与成都那事儿有关。倒是也算胆大心细了,显国公府那日宾客盈门,若选在那日会面,确是不易被人发现。”

    周镇抚忽然咳嗽了一声:“且慢,这些都是何人告诉你的?”

    赵燕恒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周镇抚眨了眨眼睛:“果然是那位绮年姑娘?”

    赵燕恒微微皱眉:“姑娘家的闺名,你少叫几声也罢。”

    周镇抚嘿嘿笑起来:“不过是随口叫了一声——说来,这事也巧,怎的就被周姑娘听到了呢?”

    赵燕恒微沉着脸道:“她与冷家姑娘是好友,听着前头声音不对,才出了紫藤花坞打探的。”

    周镇抚嘿嘿笑道:“说起来这姑娘真是胆气十足,到了那时竟还能如此镇定。”

    赵燕恒淡淡道:“生死关头自然镇定,秦苹岂不也是不言不动逃过一劫?”

    周镇抚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事到临头吓得不言不动是一回事,事后竟还能将此事细节记得十分清楚,这才是有胆气呢。”

    赵燕恒眉头一皱:“你可是怀疑她?”

    周镇抚收起笑容摆了摆手:“并非如此。她家中是何情况我已了如指掌,十余年来在成都行踪俱是历历可查,因父亲早亡,母亲病弱,她连出门的时候都屈指可数,并无可疑之处。”

    赵燕恒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周镇抚好笑道:“为何这般看我?我只不过是觉得周姑娘实在与我们有缘而已。”他眼看赵燕恒又要皱眉,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只不过在这里说说罢了,断不会坏了她的闺誉。”他随手抓了抓脸,嘿嘿一笑道:“不过,若能娶这般一个夫人,倒也不错。”

    赵燕恒皱眉道:“言归正传,她们虽听到了那人说话,却不知是什么人,这便是你要查探的了。”

    周镇抚不由得苦了脸:“这没头没尾的,教我何处去查?”

    赵燕恒不紧不慢地弹了弹衣袖:“这便是你的事了。”

    周镇抚瞧了他一会,忽然坏笑起来:“怎的,我说想娶她,秀材你似乎不大欢喜?”

    “这是什么话!”赵燕恒脸色微微一沉,“你若是三茶六礼明媒正娶,我为何不欢喜?”

    周镇抚摸着下巴:“我还当你不愿她嫁人呢。”

    “胡说!”赵燕恒不愿再与他胡扯,“你若当真心悦于她,我倒可替你请媒人。”

    周镇抚赶紧摇了摇手:“我如今这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她一个娇娇嫩嫩花朵儿样的姑娘,怎么过得下去。”

    赵燕恒沉着脸:“你若不娶,就少说两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传出去坏了她的闺誉,教她如何嫁人?”

    周镇抚扒扒头发,无奈道:“我不说便是。”想了一想,又道,“你自回来也有三四个月了,王妃可有再给你议亲?”

    “怎么没有。”赵燕恒也不太愿意谈论这话题,“左不过是那些人,秦苹不行,就想着将东阳侯府二房的秦采塞过来。”

    “说起来,你也确是该娶亲了。”周镇抚掰着指头算算,“说来你也有二十五六了吧?以你的身份,早就该娶了。你那继母王妃虽则居心不良,但郡王爷却是真心关切你的。若是怕王妃从中作梗,不如我替你往宫里递个话,求太后赐婚?如今皇长子妃有孕,永顺伯又入了京,太后心中欢喜,必会答允的。”

    赵燕恒微微一叹,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娶了又如何?若非两情相悦,也不过如母亲与父亲一般,貌合神离罢了。再纳两房三房侧妃妾室,搅得后宅终日不宁?我自己便是尝过这苦头的,何必又再教儿女来重蹈覆辙。”

    周镇抚自觉说错了话,干笑道:“多少人家不也是如此过的么?”

    赵燕恒苦笑:“是么?只是这日子我却不愿过。若是当初父亲不曾娶我母亲,今日他岂不是与秦王妃举案齐眉,秦王妃之子便是世子,又何必为了我烦忧。”

    周镇抚尴尬地咧了咧嘴:“这——”

    赵燕恒的情绪也只是片刻有些失控,旁边的清明垂着头送上一杯茶,他接过来饮了一口,已又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瞥一眼周镇抚:“你我相识二十年了,我家中之事你也尽知,何必做这副模样。”

    周镇抚这才放下心来,嘿嘿笑道:“你不在意便好。”发觉旁边的清明用责备的目光盯着他,连忙又咧了咧嘴,道:“既是你不愿娶,包在我身上!”

    赵燕恒失笑道:“如何包在你身上?难道你能代我娶不成?”

    周镇抚嘿嘿一笑:“我做媒不行,拆人姻缘却是拿手的。”两人都笑了起来。赵燕恒起身道:“我出来也久了,这便回去,你莫忘记往宫里递个话,国廷的亲事,别人休想插手。”

    周镇抚起身送他,嘴上闲不住道:“我说你该娶妻生子了,国廷也不过比你小□岁,怎的你似是将他当儿子一般?”

    赵燕恒回手要敲他:“别忘了,你比我还年长一岁!”

    绮年可不知道赵燕恒居然在这里跟周镇抚关心着她的婚事。冷玉如离京二十余日后,寄来一封信,乃是在半途中遇了驿使,便草就一书,托了送至京中。因是匆匆而书,信笺既短,字迹亦草,不过字里行间倒还轻松,只说沿途赶路虽急,但也并不十分辛苦,张英等人对她亦还恭敬,皆呼之为“大少奶奶”,执礼甚周,令绮年及韩嫣不必为她担忧云云。

    绮年看了信,算是又松了口气。冷玉如这桩亲事来得有些尴尬,虽然说起来始作俑者是郑瑾,但张家若是觉得失了面子,少不得也要对冷玉如有些偏见的,要不然张殊接了军报连堂都不拜就跑了——就算军情急如火,拜个堂才能花多长时间呢?

    至于张殊叫人在京城买宅子安置冷玉如,绮年颇怀疑这是张家的意思,把人扔在京城,然后张家就占据了主动,到时候在边关是纳妾还是娶二房甚至两头大,京城这里都鞭长莫及。此时,冷玉如毫不犹豫提出跟着张殊去边关,这步棋真是走得正确无比。单看张英的态度就知道了,即使算不上前踞而后恭,态度也是颇有差异的。可见冷玉如这一举动,至少是已经得到了张家下人们的认可。

    不要觉得下人的认可没啥了不起,像这种积年老仆,其态度有时候甚至是可以影响主子的。尤其张英这种,没准还在边关也立过军功呢,已经不能简单地以下人来将其分类了,否则张家怎会叫他来京中置办宅子,伺候才进门的少奶奶独居呢?冷玉如若能取得张英的认可,对她将来在张家只怕也有助力。

    “玉如真是不易……”绮年忍不住对如燕等人感叹。

    如燕知道其中内情,不敢多说。珊瑚等人却只隐隐听说了冷玉如是代郑瑾出嫁的,心里自然也是同情的,却不好说出来。珊瑚拿针往头发上蹭了蹭,笑道:“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将来去了娘家,自然没有在自己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来得松快。”

    湘云看绮年这几天都在担忧,有意逗她笑笑,便向珊瑚调笑道:“瞧姐姐说的,可是姐姐想嫁人了?”

    珊瑚回身去撕她的嘴,大家笑闹了一回。珊瑚今年十八了,湘云十七,说来也都到了该相看亲事的时候。湘云本是李氏身边得用的丫头,又是家生子儿,已经有人到李氏面前去求了,只是李氏想再留她两年,所以尚未定下来。

    不管怎样,冷玉如来了这土信,总是让绮年的心又定了一些。至于说到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冷玉如是个有主意的,这些年冷家的破事也是一堆,她还要与郑瑾周旋,不也顺顺当当过下来了,现在是自己选的姻缘,自然也会好生过日子的。

    大约是提着的心松了,绮年这一晚睡得格外熟,第二天早晨起来就觉得不对劲儿——鹅黄色的床单上一滩血——她来癸水了。绮年算算时间,比自己上辈子来这个晚了一年,果然是上辈子吃的东西里激素太多了咩?

    如燕和如鹂年纪都比绮年小,不懂这个。如鹂一进来看见床上被子上的血,吓得差点哭了,还当绮年得了什么病,搞得绮年哭笑不得,反过来还要安慰她。倒是湘云和珊瑚都是懂的,忍着笑将如鹂拉了出去,又飞跑去报了李氏。

    李氏忙忙地过来,叫煮了浓浓的红糖姜汤来给绮年喝,安慰她别怕,又问肚子疼不疼,腰酸不酸,又说不许喝冷水,房里不许放太多冰。绮年囧得厉害——这玩艺她懂的可能比李氏还多点呢,但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装出乖巧的样子直点头。

    李氏看着她将一碗姜糖水喝了下去,转眼见一边如鹂眼睛还是红红的,不由笑道:“傻丫头哭什么,这是你们姑娘长成大人了。”搂着绮年道,“及笄了,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绮年大为无语。才十五呢,嫁神马人啊!难怪这年头生孩子危险,与这种低幼龄生育也是绝对有关系的。

    如鹂这才放心,抹着眼泪道:“舅太太一定要帮我们姑娘寻一门好亲事。”

    这话将绮年弄了个大红脸,李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指着如鹂道:“这丫头,呆是呆,倒是一片忠心。放心,我帮你们姑娘挑一门好亲事,回头也给你挑一门!”

    如鹂红了脸嗔道:“舅太太净拿我们丫头取笑,转身跑了。”李氏笑了半日,抹抹笑出来的眼泪向绮年道:“好孩子,你的亲事舅母都放在心上呢,定要仔细地挑拣才好。”

    绮年笑了笑道:“这事全凭舅舅舅母做主,我想着,只要人厚道知上进,家里门风好,是最要紧的。”

    李氏大喜道:“好孩子,你真是个懂事的!什么门第都是虚的,要紧是日子过得舒服。女儿家,高嫁是为名声,低嫁才是为过日子。唉——你雯表姐但有你一半明白,我也不必如此费心。”

    绮年也默了。吴知雯今年已经十六了,虽然说起来年纪还不算大,但差不多像吴家这样的人家,姑娘在十六岁亲事已经有点眉目了,似吴知雯这般半点消息还没有的,就该要着急了。何况跟韩家那件事,对外虽然说是八字不合,但多少也是传出去了些消息,吴知雯现在出门,有些性子比较刻薄的姑娘,又妒羡她的才华和美貌的,免不了就要私下传些话。

    尤其吴知雯如今这身份上有些尴尬——说是庶女吧,她已经开了吴家祠堂记在李氏名下,普通人家的庶子就不好来求亲;说是嫡女吧,谁不知道她是跟着姨娘养大到十五岁的,正经的嫡子又看不上。于是上不上下不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从二月里一直到现在,四五个月了,外头竟没一家有要求亲的意思。

    经了此事,吴若钊固然气得不行,李氏心里也极是不悦。这宅子里的事是瞒不住人的,当初吴若钊为在妾室面前表示李氏厚道,曾说这亲事是李氏挑的,因此下人们都说,孙姨娘和吴知雯不肯答应韩家的亲事,皆因是疑心李氏不愿让庶女高嫁。

    这种话传出来,李氏虽然发落了几个说闲话的婆子,但心知无风不起浪。何况孙姨娘那性情,李氏焉有不知道的?当初为着是颜氏赏的,自觉与普通婢妾不同,又李氏生知霄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吴若钊便也常常往她屋里去,她自恃得宠,虽明面上不敢怎样,私下里却没少给李氏添堵。

    后头吴若钊见她不是个安分的,渐渐觉得颜氏赏了这人就是为来离间他们夫妻的,便渐渐地冷落了些。孙姨娘便时时地担心李氏报复,儿女幼时便紧紧带在身边,须臾不敢稍离,生怕李氏害这一对儿女。

    既那时会这般想,如今儿女年纪长了,怀疑李氏会让庶子女娶无好娶,嫁无好嫁,也是顺理成章。李氏再厚道,如今也不愿管吴知雯的事了。孙姨娘又被禁足,便渐渐地慌起来,不时地做了鞋脚之类去孝敬李氏。李氏想不理会,又念着总是丈夫的儿女,不得不相看着,只是不怎么上心罢了。

67世上怎寻后悔药

    姑娘头一回来癸水,也算是件喜事。宁园郑氏那边打发人做了糖水蛋热腾腾地送来,连康园颜氏那边也送来一瓶子益母膏,叫用热黄酒调了时常吃一勺。绮年叫人各处去回谢了,也觉得小腹略微有些沉坠,就不出院子,只在屋里看如鹂打络子说闲话儿顽。

    正说着呢,只听外头珊瑚笑道:“小珠妹妹怎么来了?”打起帘子,孙姨娘的贴身丫鬟小珠拿了个小包逡巡着进来,见了绮年屈膝行礼笑道:“姑娘身子可还觉得好?”

    绮年忙叫如燕搬绣墩来叫小珠坐下:“怎么得空儿过来?”孙姨娘被禁足,只有小珠能出入,但自己主子没脸,丫鬟也不好总出来走动,是以园子里倒不常见她。

    小珠斜了半边身子坐了,笑道:“姨娘听说姑娘——去年雯姑娘初来这个的时候,怕冷了肚子,姨娘特地做了肚兜,还有一条新的没用过,叫我来送给姑娘,也是姨娘一片心意。”

    绮年有点诧异,孙姨娘可从来跟她也不亲近。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使个眼色,如燕上去接了小包,又给小珠塞了一把铜钱:“劳烦姐姐跑一趟,回去跟姨娘说声多谢。”

    小珠扭捏着不肯接钱:“我也跟姑娘说说话儿,回去怪没意思的。”

    绮年笑笑:“多坐坐也好,也热闹些。”这不是过来送东西的,是来打听事儿的吧。

    果然,小珠坐了一会儿,借着如鹂的一句话就说起来:“那位韩姑娘,太太很是喜欢,直说韩太太会调理人呢。”

    因为上次孙姨娘套话的事,如鹂一直心里不快,闻言忍不住就道:“那是自然,韩家是厚道人家,韩姑娘为人脾性行事都是第一等的。”

    小珠略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道:“听说韩家老爷也进京了?”

    话说到这里,绮年心里已经明白了,便道:“是,韩伯父大约是要升一升的。”

    小珠更扭捏,吞吞吐吐半晌方道:“也不知韩大爷的亲事定下来没有……”

    此时连如鹂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了,险些就要开口讽刺,到底是想到从前的教训,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哼了一声,转身拿起壶出去续水了。

    小珠看屋里只剩下如燕,便红着脸道:“姑娘可别嫌我罗嗦,那——韩家老爷不知要升几品呢?”

    绮年笑笑:“这我也不知道,人还没进京呢。”

    小珠有心想再问问,见绮年不搭话,也只得起身走了。她一走,如鹂就气冲冲进来道:“好不要脸,可是看着韩家老爷升了官,又惦记着韩家大爷了?”

    绮年摆摆手:“这话屋里说说就好,别说出去。”

    如鹂气呼呼道:“奴婢晓得。只是孙姨娘真是——奴婢都看不下去了!”

    绮年笑笑:“你生什么气。如今是她后悔了,难受的是她。韩大哥现如今要挑什么样的好姑娘不成?正该高兴才是,你倒气起来了。”

    如鹂撇撇嘴:“可是呢。韩家大爷连舅老爷都说好,家里又厚道,偏她看不上。如今雯姑娘这亲事没着落,这才知道后悔了——活该!”

    “行了,可别说出去,叫人听见雯表姐也尴尬。”绮年随意摆了摆手,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只是这宅子里,没有什么事是密不透风的。蜀素阁里虽没人传小珠的话,但却有人看见小珠自蜀素阁出来。人谁不知孙姨娘跟蜀素阁是从无来往的,这时候忽然叫人过去,无事献殷勤,必然是有原因的,这些积年的婆子们都是人精子,三传两传,也就跟真相差不多了。

    松鹤堂里,吴嬷嬷一边给颜氏捶腿一边道:“怕是后悔推了韩家的亲事,又去找表姑娘帮忙描补了。”

    颜氏叹道:“当初倒觉得她伶俐,想不到也是个糊涂人。当初拒了,哪有再回头的道理?纵然老大这会子上门去求,韩家也不能答应的。”

    吴嬷嬷窥探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道:“其实说起来,韩家大爷倒是门好亲事。韩家姑娘跟周表姑娘是好友,上次来过,看着也是极端庄厚道的一个人,可见家风正,才养得出这样好女儿。若是,若是姑娘也能找上这般一门亲事,虽说男子年纪大些,但——”

    颜氏叹道:“我如何不想让连波攀上这样的亲事,只是韩家如今风头正劲,如何肯呢。”眼看着乔连波也快要及笄了,她如何不着急呢?从前想着叫外孙女儿跟两个孙子都亲近些,可是最后都没有结果。李氏拘着儿子在外院读书,郑氏直接给儿子屋里放了通房丫鬟,到了这个份上,难道还需要把话说明白吗?

    吴嬷嬷不由得急得想落泪:“姑娘自生下来,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初时那姓乔的嫌姑奶奶生的不是儿子,连洗三和满月都没有好生办。后头虽生了哥儿,家里又败落了。姑娘从小就懂事,跟着姑奶奶学做针线,哥儿身上的衣裳多是她做的,那份儿贴心和孝顺,再没得比的……”

    颜氏连连叹息:“我自是知道她孝顺贴心,如今来了,我这周身上下,鞋脚荷包哪不是她做的?只是这亲事——若要嫁妆,我自会为她准备,就是折上我这棺材本也无妨,可是——”门第就不是能用银子来折补的了,“只盼着连章有些出息,还能给他姐姐撑一撑腰。”

    “可是哥儿还小着呢——”吴嬷嬷擦了擦眼泪,“周表姑娘跟韩家姑娘好,何不让她去韩家太太面前说道说道?或者带着姑娘多去走动一下。韩家太太若知道了姑娘的好,没准就……”

    颜氏摇头道:“你也太一厢情愿了。事情岂是这般容易就能成的?”

    吴嬷嬷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试试,怎知成不成呢?且又不费表姑娘什么,不过是说句话罢了。”

    颜氏皱眉道:“当初恒山伯府牡丹宴上,让她带着连波去与冷家姑娘说说话,她都不肯,何况这亲事,实也轮不到她姑娘家插口。也罢,叫珊瑚探探口风,若她不愿,这事也休再说起。”

    吴嬷嬷心里着急。依着她,恨不得颜氏马上就叫了绮年来,让她去与韩家说情。只是颜氏既说了这话,她也不敢驳,只得低了头。忽听外头小丫鬟报进来:“四姑太太家来了。”却是阮夫人笑吟吟地进来。

    颜氏惊喜道:“怎的今日回家来了?”又不放心道,“可是阮家老太君答应你回来的?”

    阮夫人笑道:“母亲放心,自是婆婆许我回来的。”坐到颜氏身边,低声笑道:“那府里如今可热闹了,婆婆想着叫我回家来托人求情呢。”

    颜氏大惊道:“出什么事了?”见阮夫人脸上喜笑颜开,不由得斥道,“那是你婆家!将来你总要依着婆家过,出了事你有甚可高兴的?”

    阮夫人收了笑容,却仍撇了撇嘴:“出事也不是我们娘儿两个犯的,还不是他纳的那些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今儿宫里递出话来了,阮语那小贱蹄子养的猫昨日冲撞了皇长子妃,以致皇长子妃早产了。”

    这下颜氏真是大惊失色了:“这,这是怎么说的!她在三皇子宫里,怎会去冲撞了皇长子妃?”金国秀肚子里怀的这个,是皇帝的第一个孙子辈,当初说了有孕,皇帝就高兴得什么似的,加上前头二皇子的侧妃还小产了一个,这一个尤其宝贝,若是因阮语有个什么好歹,可不完了?

    “谁知道呢。”阮夫人所知不多,不过是从婆婆处略听到了一些,“说是进了宫见天闲得难受,就养了只猫。这猫乱跑,皇长子妃去给太后问了安回来,这猫蹿出来,抓着了抬轿辇的太监,太监这一晃,可不就把皇长子妃给颠了一下?当时就叫肚子疼,回宫就发动了。幸好七活八不活,这才七个多月,算是生了下来,是个公主,只是身子弱得厉害。”

    颜氏禁不住合掌念了声佛:“幸而是个公主,若是个皇子,她的罪就大了。这是阮家一家的罪,你当是她一个人的?有什么好笑!”

    阮夫人也知道不该笑,可仍旧心里忍不住地痛快:“当初就是他硬叫我将姓苏的贱-人生的儿子记在名下,我忍不过这口气,才将那小蹄子也记到了我名下。谁知小蹄子竟硬生生地顶了我的盼儿进了宫,如今——听说皇上已下令她禁足了!哼,贱-人生出来的小贱-人,有什么好的!若是我的盼儿,怎会出这样的事。当初只说她伶俐懂事,如今慌了手脚,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呢!这才记起二哥的女儿是皇长子侧妃,话里话外的叫我回来托侧妃递个话,求皇长子妃恕罪呢。”

    颜氏叹道:“真是造孽!若是皇上当真申斥阮家,盼儿的亲事岂不也要——本就被这选秀耽搁了!”

    阮夫人说起阮盼的亲事,便笑不出了:“如今我真是后悔,当初实不该把那小贱-人记到名下,如今她是自作孽,只苦了我的儿!”

    话说到这份上,颜氏也不好再说她什么。当初是阮夫人一时赌气,不肯给苏氏这个体面,才硬将阮语也拉上记了名,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颜氏叹道:“如今也不说从前的事了。只是这话——老二未必肯递进去。”

    阮夫人竖起两道细眉:“再怎么着,您也是他的嫡母,他敢不孝!”

    这句话真算触到了颜氏的痛处,不由得也有些要落泪:“我的儿,咱们娘儿两个苦到一起去了——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再养不熟。”

    母女两个落了一会儿泪,颜氏才叹道:“若说往宫里递话,第一老二未必肯,第二知霞是侧妃,这个情如何去说?皇长子妃小产,她却去替元凶求情,这难道是怕皇长子妃没有借口发落她?倒不如英国公府收拾一批贵重药材,叫知霞转呈上去。这是对皇长子妃及小公主都有利的,或可一试。”

    阮夫人连忙答应了:“还是母亲考虑周到。他平日里只知护着那起子贱-人,这会出了事便慌了。”

    颜氏默然。阮海峤当初只是嫡幼子,上头有个出色的兄长,没人将他当作下一任国公爷来教导,直到兄长去了,他以幼子承爵,这才显出了不足来。只是这话她不好说,当下转开话题,说起阮盼的亲事来:“眼看着过了十六就往十七上数了,好在家世好,你也紧着些儿。”

    阮夫人道:“国公爷倒是看上了孟家的小探花,论门第,论人才,都是配得上的。”

    “那自然是好,可托人递过口风了么?听说孟家提亲的人也不少呢。”

    阮夫人不以为然道:“说起来探花虽是风光,却是也要从七品小官熬起的。孟小探花只是次子,又不能承爵,我家盼儿配他哪里配不上呢?永安侯府才只是侯爵,又是闲爵,若不是连出了三个探花,又下降公主,也不会有今日风光。细论起来,家底还不如国公府厚实呢。”

    颜氏听了也就罢了:“还有连波,年纪也不小了。你也替她相看着些,有那等家里做着五六品官的,只要家境殷实,门风厚道,子弟上进……”

    阮夫人虽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五六品官在京城里虽不算什么,可也实在不低了。且这样人家,若想着仕途再进一步,子弟的亲事都是助力,总要挑了再挑。乔连波再好,一个父母双亡,且父亲生前还是获罪贬官,单凭这个,官宦人家谁肯给子弟娶这样人家女儿呢?说起来,还不如绮年父亲是病亡,听起来还好说些。

    母女两个在屋里说着话,外头小丫鬟忙忙的过来,被外屋的琥珀拦下了:“四姑太太在屋里跟老太太说话呢,有什么事要回?”

    小丫鬟忙站住脚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韩家姑娘来了,送了一匣子天香斋新出炉的点心,周表姑娘想着老太太爱吃那槽子糕,叫送过来。”

    琥珀接了匣子送进去,颜氏一听,顿时叫琥珀:“取老二媳妇孝敬的那串沉香佛珠来,叫连波送过去,陪着客人说几句话才好。”

    韩嫣今天过来,却是有件麻烦事要来跟绮年说的。

    “父亲这刚进京,恒山伯府就托人递了话,想将郑家大姑娘许给哥哥。”

    绮年吓一跳:“郑瑾娘?这才两个月呢,就急着要另找亲事了?”

    “可不是!”韩嫣冷笑,“我已对母亲说了,郑家这亲事万万结不得。父亲也没这攀龙附凤的心,只是恒山伯处不好推辞。母亲想着,最好是快快地寻一门亲事,只叫父亲说未进京前已然口头议定了,只等着父亲进京,一切都安顿下来再提。”

    “伯母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韩嫣叹道:“母亲说许家姑娘人好,家里也好,我也觉得与她投契。”

    绮年答不上话来。许茂云确实好,许祭酒和许夫人也好,可是——人家的一颗心,是在金国廷身上呀!

    “别家就——再没有看得上的?”

    韩嫣叹道:“虽说是我家挑媳妇,别人家也挑女婿呢。”韩老爷不过是刚进京,虽然连升了两级,却只算新贵,立足都还未稳,颇有些人家还要观望一二,并不想贸然结亲。

    “恒山伯怎么会把主意打到韩大哥头上呢?”

    韩嫣没精打采道:“谁知道。没准儿是怕郑瑾娘名声坏了嫁不出去了罢。你倒说说,许家姑娘如何?”

    这可叫绮年怎么回答呢:“许妹妹很好……不过,此事若能拖一拖,还是拖一拖的好。我也是进京方一年多,依我看,伯父伯母也该多看看。”

    韩嫣叹道:“谁不想这么着呢,只是恒山伯府托人递话,我家得罪不起,可是这郑瑾又是万万不能娶的!”

    “若是她自己看上了别人该多好!”绮年直想叹气。这个郑瑾真害人!

    “乔表姑娘过来了?”湘云笑盈盈的声音传进来,乔连波带着菱花走进来,跟韩嫣见了礼:“外祖母说多谢韩家姐姐的槽子糕,她正想着要吃这一口呢。这佛珠是二舅母在山东时,从赤山法华院求来的。那寺庙名声虽不显,却是唐代建起来的,这佛珠经寺里法师开了光,韩姐姐带在身上,能保平安的。”

    韩嫣连忙接了,道过谢就套在自己手腕上。乔连波略一犹豫,就坐了下来笑道:“外祖母让我来陪姐姐们说说话。”

    她往这里一坐,绮年和韩嫣的话就不好再继续下去了,转而说起针线来。绮年笑道:“我这表妹针线是一等一的好,你没见她给老太太绣的那四时屏风,尤其是那牡丹花,摆出去都能引来蜂蝶。”

    乔连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表姐又取笑我,哪里就有表姐说的那般活灵活现呢。”

    韩嫣也笑着跟风夸了几句,眼看乔连波当真坐着是要跟她们一起说话的样子,下头的话还怎么再说?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起身告辞,走到门边悄声道:“过几日我给你下帖子,到我家去再说话。”

    绮年笑着点了点头,送了人出去,再回来时正好遇见知霄房里的丫鬟孔丹,见了绮年屈膝笑道:“正要去见周表姑娘呢,可巧就遇着了。”

    绮年见她手里拿了个匣子,不由笑道:“这是什么?”

    孔丹笑盈盈将匣子盖轻轻一揭,里头却是个娃娃,居然还是个穿着和服的布娃娃。绮年自穿越到这里来就再没见过上辈子玩过的那种布娃娃,乍一见竟吓了一跳,颇有隔世之感:“这是什么?”

    “是严少爷托我们少爷转送周表姑娘的,说是在广东那边儿买来的异国物儿,这个穿的是扶桑国的衣裳。听说那边儿还有别的娃娃,竟有那头发都是黄的,眼珠还是蓝的,跟绣球猫似的,好生吓人。”

    孔丹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绮年的表情,口中道:“说来,严少爷倒有趣,大男人竟然还买这些个姑娘家玩的物件儿。”

    绮年瞧着有趣,随口问:“送了几个?其他姐妹们那边都是这个样儿的娃娃?”

    孔丹笑道:“哪里呢,其余几位姑娘送的都是些西洋扇子和花边儿,只周表姑娘这里多了一个娃娃。”

    这是啥意思?绮年回忆了一下严长风的模样,只记得是个肤色黝黑十分结实高大的少年:“这娃娃既是异国之物,想必价值也不菲,不好叫严家表哥单送我一人,还是托二表哥退回去吧。”

    孔丹依旧笑盈盈地:“这个话只怕我们少爷不好说了。严少爷只托我们少爷送东西,没说再让少爷把东西退回去。且这娃娃——依奴婢看,倒挺像周表姑娘及笄那日穿着礼服的样子,没准严少爷就是为着这个才送了娃娃。”

    我会像个日本人?这眼神得有多差!绮年心里不大痛快:“我去与二表哥说。”

    孔丹眉头一皱,脸上虽然仍然带笑,眼神却微微冷了些:“少爷在外院,周表姑娘过去怕是不大合适,有什么话,奴婢替周表姑娘带到就是。”

    绮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吴知霄房里两个丫鬟,一个月白一个孔丹,取的都是纸的名字,跟松烟项烟恰好凑成一对儿。因哥儿们住的院子都靠着前头,平日里这两个大丫鬟甚少到后头来走动,因此绮年也很少看见她们,更没有说过话,也就从来不知道,吴知霄这个大丫鬟居然对她如此冷淡甚至略有几分说不清的敌意。

    绮年到吴家来,说起来是父母双亡前来投奔的,但她到底在成都还有个嗣兄,并不算无家可依。且吴若钊也好,李氏也好,对她都如亲生女儿一般,虽是表姑娘,阖府里却都是当正经姑娘来对待的。最重要的一个证明就是在称呼上。

    大多数丫鬟婆子们,只要见着绮年单独一个人,几乎都是称呼“姑娘”的,有时要区分开来,就称呼一声“表姑娘”,像孔丹这般,一口一个“周表姑娘”,时时地要点明她外人身份的,还真是少见得很。

    “如燕把东西接着吧。”绮年也不想再多说,盖上匣子盖儿,随口吩咐如燕把东西接过来。

    孔丹又屈了屈膝:“那奴婢就告退了。”

68人间哪得两全法

    孔丹回了苦笋斋,见月白正在屋外坐着纳鞋底,看她回来便道:“东西送去了?”

    孔丹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舀出自己做的香囊来也绣:“送去了。你说严少爷特地送周表姑娘这个扶桑娃娃,可是为着什么呢?”

    月白却是个老实木讷的,闻言便道:“随少爷们送什么,怎轮得到咱们做奴婢的来谈论。”

    孔丹不以为然道:“不过说说罢了,横竖又没有外人。说起来,周表姑娘也及笄了,该论亲事了罢?”

    月白纳着鞋底道:“这自有老爷太太做主,你又操的什么心。且上头还有雯姑娘呢,总得先顾着年纪大的,再来给表姑娘说亲。”她虽说性子木了些,但与孔丹也是朝夕相处的,总是比外人更为了解,瞥了她一眼道,“你又想什么呢?”

    孔丹跟她自幼一起长大,虽则脾性不同,却是情如姐妹,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前几日见了红绸,倒比做姑娘时更鲜亮了。”

    月白也见着了红绸。红绸做丫鬟时一向软和,默不作声的,哪里也不见出挑,如今做了通房,虽还是那么柔和沉默,却是郑氏赏了新衣裳新头面,换了妇人打扮,比做姑娘时真亮眼了不少。

    姐妹十年,月白再木讷也明白孔丹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按说各人有各人的想头儿,我不该多嘴。只是你叫了我十年的姐姐,我也尽着做姐姐的情儿,说你一句。太太是宽厚人,少爷也是重情分的,只要你我尽心服侍少爷,将来求了太太挑个好人家儿放出去,有什么不好?你的品貌都是一等的,太太必会给你挑个殷实人家,去做正头主母难道不好?”

    碍着叫了十年的姐姐,孔丹不好回嘴,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去外头?哪里能挑到少爷这样的人才?”

    月白叹道:“少爷是少爷的命,咱们是做人奴婢的,命里无时莫强求。”

    孔丹不服道:“姐姐这话说的不对。若不去争一争,怎知命里是不是我的?”

    月白道:“便是你的,也是姨娘的命,难道还能做主母不成?”

    孔丹一梗颈子:“在少爷身边做姨娘,强如到外头小户人家做什么主母。”

    月白摇了摇头,不愿再说:“只盼你日后别后悔才是。”将来少爷身边是要有少奶奶的,那时候你才知道日子难过呢。

    孔丹想起吴知霄俊秀温和的微笑,就不觉脸上一阵发热,道:“我自是不悔的。我晓得姐姐的意思,但二少爷是重情的人,我打小就侍候他,纵然将来娶了少奶奶,二少爷也不会亏待我。”

    再不亏待你,难道能让你越过了正头少奶奶去?

    月白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看孔丹微红的脸,又咽了回去,摇摇头纳鞋底去了。孔丹怔怔坐了片刻,低声道:“我也不求什么,只要少爷心里有我就是了。”

    月白瞥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只要你记得这话,将来莫要贪心了就是。”少爷心里该记得的,是少奶奶,不是姨娘,不是通房。

    孔丹眼里带着甜蜜的笑意,双手握着发热的脸颊:“将来少爷娶一个规规矩矩的高门少奶奶,跟她相敬如宾,我只要好生伺候少爷就行了……若是,若是能给少爷生个孩子……”

    月白忍不住道:“能不能生,也还得看少奶奶的恩典。”若是正妻能生,不许通房生也是说得过去的。做人小妾的,哪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呢?

    孔丹一怔,强硬地道:“只要少爷肯了,我又不想生下庶长子,为何不能生?高门大户出来的少奶奶,难道不顾名声不成?”

    月白直摇头:“你若打着将来舀捏少奶奶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息了这心罢,不要反倒惹恼了少奶奶。”

    孔丹冷笑道:“姐姐就是太老实了。自来这后宅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守着妾室的本分,少奶奶又能奈我何?且老爷和太太对少爷的亲事看得极要紧的,自然要挑那贤惠宽厚的少奶奶,断不会挑周表姑娘或乔表姑娘那样儿的。”

    月白一怔:“怎的又扯到两位表姑娘身上去了?”

    孔丹一时嘴快说漏了,想要将话咽回去已来不及,索性就道:“姐姐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太太督着少爷在外院读书,不就为着躲两位表姑娘么?”

    这事月白自然也知道几分,道:“别胡说。就有——也是松鹤堂那边那位,跟周表姑娘什么干系?”

    孔丹心道:什么干系?只怕少爷跟周表姑娘的干系比跟乔表姑娘还大些呢。嘴里却道:“听说大姑太太当初就是不许丈夫纳妾,所以周表姑娘到最后连个兄弟都没有,虽最后过继了一个,却也不亲,老爷只好将人接了家里来住着。没准周表姑娘也像大姑太太——”

    月白沉下脸道:“大姑太太也是你能议论的?还不快闭了嘴呢。老爷是心疼周表姑娘才将人接了家来的,如今太太还叫表姑娘帮着管家,可见多喜欢她。你这些话若被人听见,当心打你的板子!”

    孔丹笑道:“我不就是跟姐姐说几句么。当初太太叫周表姑娘管家的时候,我还心慌得很,当太太真要给少爷娶了周表姑娘呢。”

    月白却不爱听:“少爷娶谁都是老爷太太的意思,你快不要说了,我也不想听。眼看着少爷快回来了,你还不去看看鸀豆汤熬得了没有?”

    孔丹想起厨房里的鸀豆汤,这才忙忙去了。月白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忍不住又摇了摇头。既命不好生做了丫鬟,就不该去肖想太多。若当真喜欢少爷要做妾,就得守妾的本份。又想守着少爷,又想自己过得自在,哪里有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绮年并不知道在孔丹心里自己跟吴氏都被定性成了善妒的人,她和如燕也讨论了一下孔丹的冷淡态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要防着自己跟吴知霄过分亲近。这事儿也早在绮年意料之中,横竖平日里也很少见到孔丹,绮年也就把这事扔下了,并不多去费心。至于严长风送的那个娃娃,她也给塞到箱子底下去了。

    皇长子妃生了大公主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京城。虽然是个公主,但也是皇孙辈里的头一个,皇帝亲自去看望了,见小婴儿虽则有些弱,却生得可爱,十分喜欢。自来皇子公主们都要到了周岁才起大名,皇帝便先给公主起了个小名叫宝儿。

    到底是早产,且金国秀因此也有些伤了身子,她只有两个弟弟,不能进后宫探望,只得又叫金大奶奶递了牌子入宫求见。不过据说,金大奶奶那日去见过了,出来时脸色却不好看,有内监说见其眼圈儿都有些微红,便暗地里传说皇长子妃大约是损伤得重了,没准儿今后子嗣都要艰难云云。

    与此同时,皇长子妃早产的原因也没能瞒得住人。吴知霞从宫里派了墨画来,说了皇帝的处置:“只派人去英国公府申斥了一番,对外倒是秘而不宣的,就连皇长子妃也没说什么。倒是皇上因此要让几位皇子都出宫开府了。”

    郑氏忙问:“是让所有的皇子都出宫?”

    墨画摇头道:“皇上说皇长子妃身子还弱着呢,不能挪动;且大公主也弱,都要在宫里养着,因此长皇子还是住在宫里,先叫二皇子和三皇子开府,又说要给三皇子选正妃了。”

    自来只有太子才能居于东宫不出去开府建第,如今皇帝叫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出宫,是不是意味着……

    墨画如今谨慎多了,低头道:“皇上只说是因皇长子妃身子弱不能迁动的缘故,倒没说别的。”

    吴若铮示意妻子不要再多问这些,道:“皇长子妃的身子到底是要不要紧?怎么听说金家大奶奶都是红着眼圈儿出宫来的?”

    这点墨画也不解:“皇长子妃的身子是伤到了,可是奴婢去打听过,并不是外头传的那般。皇长子妃底子好,将养个一两年,照旧能生的。至于金家大奶奶的事……倒是听说皇长子妃似乎训斥了她什么,但那边儿人嘴紧,再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

    郑氏忍不住道:“既是要将养,如今又已经生了大公主,那——”可以让侧妃生孩子了吧?倘若吴知霞能生下长子,皇家可不讲什么庶子不能传家的事儿。

    墨画低头道:“皇长子这些日子总陪着皇长子妃……还想舀出银子来在皇觉寺为大公主祈福呢。听说皇上已经答允了。”

    吴若铮不由地叹了口气:“跟姑娘说,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有些事打听就打听了,却莫要因此就动什么念头。”做侧妃的,想拢住皇子的心,想生儿子,这些都不算错,但若是因正妃身子伤了不好生育就想着取而代之,这就是逾越了。尤其如今看来,皇长子与正妃感情不错,这时候要是想去动金国秀,那真是没事找事了。

    关于金家大奶奶为何红着眼圈儿出来的事,满京城传得乱糟糟,但没几句符合真实情况。做为目击者之二,绮年和韩嫣倒是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若不是金大奶奶,怕事儿还不至如此。”韩嫣很是感叹,“你可知道,如今又听人说,那位秦姑娘当初在家就有婚约的,当日她之所以会遇了歹人,乃是因着想去僻静处与旧情人幽会呢。”

    “这——没凭没证的……”

    韩嫣微微撇了撇唇:“五城兵马司巡夜的人抓到了那旧情人,见他衣着破旧却怀揣贵重首饰,疑是他偷来的,将人舀下。那人吓怕了,才说这是秦家姑娘与他的。五城兵马司将事给压了下来,东阳侯府虽不肯承认,不过也改了口只说要让金公子纳秦苹为妾。只是有了这一说,显国公府自然更不愿意要人了。”

    “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吧?”绮年颇蘀许茂云忧心,“即使是纳妾,这样的——”这样的妾纳进家来,不是闹腾吗?

    “算了,都是人家的事。”韩嫣自家还有烦心事呢,“如今恒山伯府又托人来了,父亲再拖也拖不过几日了。你倒说说,前次说到许家妹妹,你为何还要我再等等?”

    绮年无言以对。许茂云和金国廷,到底只是许茂云一人心向往之,还是两情相悦?两家长辈又是个什么态度呢?她这个窥见过一点真相的人,现在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左右为难。

    不过绮年的这点为难,很快就用不上了。皇后的娘家承文伯府,将皇后的侄女陈滢送进宫来陪伴皇后,还带了一位山东孔家的姑娘来。恰好金国廷兄弟得了皇上的特许,进宫见见姐姐,皇后看了金国廷英气勃勃,孔家姑娘却是文静秀美,心里一高兴,当场就给两人点了鸳鸯谱。

    皇后虽比不得皇帝金口玉言,开了口那也是赐婚,因金国廷才十六,皇长子妃嫌他连个功名都没有,配不上孔家的姑娘——那姑娘可是现任衍圣公的幼女——叫他至少考上了武进士再舀着功名去求娶。孔家姑娘也才十四,等得起,于是皇后也就同意了,还笑说皇长子妃对弟弟要求如此严格,真是长姐如母了。

    既是皇后赐婚,谁还敢说什么?定亲的又是衍圣公的女儿,以山东孔家的规矩,孔姑娘不过门,金国廷是绝不可纳妾的。可是要等他考上了武进士再去求娶——金国廷如今才只是武秀才呢,连举人都还没考上,算来至少也要两三年。孔家姑娘等得起,秦苹姑娘却等不起了。

    绮年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这事必定是金国秀算好的。这个拖字诀用得好,且是皇后赐婚,又是孔家姑娘,东阳侯就是再怎么,也不敢在这时候去闹。拖上几年,秦苹这个筹码就真的不能用在别处了,他们是立刻把这个筹码换个用处呢,还是宁可废了她也要死赖着显国公府呢?

    答案出乎人意料之外,秦苹并没用再等多久,因为她去庙里上香的时候与恒山伯府世子郑琨偶遇,郑琨随即就叫人去东阳侯府传话,想纳秦苹做良妾。

    据郑琨自己的说法,是因着秦苹当时虔诚为母亲上香,他“感其诚心”觉得此女温良恭俭,必是后宅之福。不过知情的人都说,郑世子与妻子感情一般般,且成亲数年无子,如今是要纳妾先生庶子了。

    当然绮年知道得更多一点——郑大奶奶和郑瑾虽然是各自为战,却达到了同一个目的,就是把冷玉如从郑琨眼皮子底下弄走了,所以郑琨这会子是准备再纳一个妾补偿自己了吧。说起来,秦苹长得确实不错,比侯府的秦枫秦采都还要美貌些,做个美妾是极其合格的。

    秦采这事要定下也很快。总归只是个妾,结了契书,择个日子抬过门就是了。恒山伯府倒是给东阳侯府面子,打算要正经地摆酒。不过这毕竟不是大婚,前前后后也不过用了十天工夫,两边就写了契书,只等摆酒抬人了。

    这个时候——几乎就是在秦采的事定下来没几天,皇上宣布要开恩科了。

    恩科,就是在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中特别开恩增加的机会。皇帝今年开恩科,一则是为着太后的身子,二则是为着皇长子妃和小公主。今年的恩科开在十月,是举人试;明年的恩科仍旧还是二月,是进士试。

    绮年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要想像东阳侯府的心情了。如果金国廷运气好,今年中武举人,明年中武进士,那么他明年就可以考虑把孔家姑娘娶进门了,那么秦苹只要再等一年……哎,又想这个筹码到处都能用,又想筹码能用在最重要的地方,哪里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不过这些都离绮年太远些,离她比较近的是——许茂云病了。

    韩家已经向许家提了亲。许祭酒对韩兆是熟识的,素日就看重他稳重实干,又见韩家人口简单家风清正,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于是京城里又传了开来——当初韩兆本是吴家许家都十分看好的,只因与吴家姑娘八字不合,未能成其美事。如今许祭酒也爱其才华,早就有将女儿许配之意,只因韩老爷尚未进京,所以暂时未曾公开。若论起两家以来住信件商定亲事的时间——唔,就要上溯到今年春闱之前了。

    如此一来,韩家摆脱了恒山伯府,许家找到了满意的女婿,吴家落了个慧眼识英才的名声,只有许茂云,落得一身的伤心,直接病倒了。

    旁人都道许茂云是受了风寒,只有绮年知道她是病由心生,叹了半天气,叫人去买了天香斋出的墨子酥,去许家探病。

    许茂云瘦了一圈儿,越发显得眼睛大,看见绮年来了,苦涩地一笑:“姐姐来了?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还劳动姐姐走一趟。”

    “风寒不是小事,若养不好可就成大病了。”绮年在她床边坐下,硬按着她不许起来,“我是来探病的,不是来让你添病的,好生躺着!”

    许茂云也就不再勉强,抓了她的手道:“我知道姐姐心疼我。”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绮年蘀她擦了泪,笑道:“生了场病人也娇贵了?这怎么还哭起来了呢?我这里还要给你道喜呢,你倒反哭了,叫我这话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许茂云自己用手背抹了抹脸,道:“有什么好喜的!”

    “这是什么话。”绮年心里明白,缓缓地道,“都说女儿家嫁人便是再次投胎,若嫁了好人家,便是一辈子的福气。可是什么样的人家才算是好人家?高门大户,荣华富贵?”

    许茂云赌着气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

    “那妹妹想要什么?”

    许茂云脱口道:“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完了才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绮年笑了笑:“其实这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妹妹愿意做这一心人,哪还有什么难事呢?”

    许茂云觉得这话似是而非,像是绮年知道了自己的心事,又像是并不知道,不由得道:“这还不难吗?哪里有这许多的一心人呢?”

    绮年笑着反问:“妹妹倒说说,如何才算是一心人?”

    许茂云答不上来,半晌反问:“姐姐觉得怎样算是一心人?”

    “自然是坦诚相对,遇事有商有量,时时刻刻都记得你是他的妻子,尊重爱护。”

    许茂云觉得不太对,可是想了半天又无法反驳,犹豫良久才嗫嚅着说:“倘若,倘若我心中并不欢喜呢?”

    绮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妹妹你想怎么过?”

    许茂云咬着嘴唇不说话了。绮年慢悠悠地道:“韩家伯父性子宽厚,不管后宅的事;韩家伯母是个直爽人,若是不喜欢你,再不会求了你去做儿媳;韩大哥肖似伯父,且韩家人口简单门风端正——妹妹,这桩亲事,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

    许茂云把嘴唇咬来咬去,终于试探着道:“姐姐,你——你是不是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绮年打断她的话,“我只知道许伯父和许伯母为你挑了一门好亲事,我是来恭喜你的。”

    许茂云恹恹地低声道:“人人都说是好亲事……”

    “是啊,过门就当家,婆婆喜欢,小姑和睦,丈夫敬重,这难道不是好亲事?”

    “敬重……”许茂云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神色黯然。

    绮年想了一想,悠悠道:“我当初刚识得妹妹时,就想这个妹妹言辞相投,若能做个朋友就好。嗣后妹妹也愿结交我这个朋友,我们才有了今日的交情。若是我虽一心想着结交妹妹,妹妹却不愿结交我,如今又是怎样?”

    许茂云目光闪动,半晌方低声道:“姐姐,只是我心里难过……”说着,那眼泪又如断线珠子一般滚了下来。

    绮年握了她手,轻声叹道:“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不识愁滋味,略有些不如意就觉得心里苦。待日后做了人媳妇,自己也要管家理事了,就知道从前的苦不算什么。且人生有失便有得,还是那句话,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端看妹妹你愿意过哪一样了。”

    许茂云将脸埋进被子里,哭得肩膀轻轻抖动。绮年轻轻拍着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人生就是如此,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不是想要的,世间哪得两全法呢?无非是不如意事常□罢了。

69谈婚论嫁处处忙

    69、谈婚论嫁处处忙

    长乐二十三年,绮年进京后的第二个年头,就这样悄没声地又要过去了。

    十月里,恩科开考。这次吴家虽然没有人参加举人试,但明年的恩科春闱,吴家兄弟两个却要下场去试试了。

    虽说只是试试手,但吴知霄兄弟两个仍旧十分紧张,真是日夜苦读。受这种气氛所连累,乔连波的及笄礼也不够隆重,对此颜氏十分不满。

    其实依绮年说,乔连波的及笄礼已经够华贵了。颜氏特地叫人去多宝斋打的笄钗冠都十分华美,做的衣裳也都是上好的。因着九月里乔连波的父孝也满了27个月,可以脱孝穿鲜艳的颜色了,所以衣裳都是极其华丽。尤其那套二加的曲裾深衣,用的是彩色团花织锦,配上乔连波白皙如玉的面颊和纤细的腰身,真有散花仙子的模样。

    因乔连波在京城结识的朋友太少,所以到场的都是亲戚。除女宾外,表哥们也得以列席了,当然,坐得比较远些。

    阮麒一看见严长风就觉得不顺眼,幸而吴知霄早有先见之明,对吴知霆使了个眼色,将他二人隔开了。只是如此一来,吴知霄好文,严长风学武,阮麒则是勋贵子弟,大家都没了谈资,只能胡乱说些京中传闻。

    严长风随口说到郑琨纳妾之事。虽是纳妾,因着是东阳侯府的远亲,也是正经摆酒请客抬做二房的,故此十分热闹。

    “连昀郡王家世子和几位公子都到了。”

    吴知霄随口道:“昀郡王世子素来深居简出,竟然也到了?”

    严长风笑道:“不但到了,还撺掇着大家去闹洞房呢。听说郡王世子与郑世子交好,所以特地来的。”

    阮麒对他极看不顺眼,闻言冷笑一声道:“听严表哥的意思,倒像是你与郡王世子十分熟稔似的。”

    严长风眉头一皱。他生性便喜热闹交际,如今父亲要在京中为官,自然更是要借着各种机会交结京中勋贵官宦人家的子弟,因此在郑琨纳宠的喜宴上能得见郡王世子,他自是十分欢喜,也竭力上前搭话。因郡王原配王妃是将门之女,故而他与世子竟然也就跑马骑射多说了几句。只如今听阮麒这话,倒像是自己拉大旗做虎皮,招摇撞骗似的。

    他是武人,又且少年意气,怎能忍得住气?若阮麒不是英国公府已经默认的世子,早便翻脸了。此时强忍着气冷冷道:“我才刚入京,与郡王世子乃是头次相见,自不熟稔。倒是听说阮表弟自幼就出入郡王府,郡王世子乃是表弟未来的舅兄,自必是见都见得厌了罢。郡王世子允文允武,表弟想来也是如此,倒是哪日切磋一下骑射可好?”

    阮麒虽会骑射,但并不精通。阮家虽也是武将出身,但到如今儿孙已不上战场,苏氏又自幼便极宝贝这两个儿子,莫说习武,便是骑个马也要心惊胆战唯恐摔到,与严长风这等在军营中摔打出来的武将子弟全无可比。但他怎肯认输?尤其听严长风说什么郡王世子是他未来的舅兄,便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冷笑道:“正想向表哥请教呢,可不知要择个什么日子!”

    吴知霄大为头疼,简直不知这两位表兄弟究竟是否犯冲,正要想找句什么话来打个圆场,那边乔连波已经到了二加之时,穿着那件彩锦的曲裾深衣,盈盈行出。严长风瞥眼过去,不由得看住了,对阮麒的应战之语并未再回答。

    阮麒说了一句不见回答,不由得转眼看过去,顺着严长风的目光便看见了乔连波,心下突然明白,暗想这严长风竟然是见一个爱一个。绮年及笄那日,她身材高挑,穿着那深色的大袖礼袍飘然若仙,严长风便看上了。今日乔连波这件彩锦曲裾出了风头,严长风又看上了这个。想到此人如此见异思迁,便是再好也远不如自己了,料想绮年也不会看上这般轻浮之人,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今日请的正宾是韩太太。本来韩家与许家定亲,正是要忙着放定的时候,只是李氏亲自去请,韩太太却不过面子,不得不来。席间除了韩嫣之外,就只有自家的表姐妹们了。

    严幼芳看看乔连波头上那枝华贵的镶硬红宝石金钗,悄悄扯了一下姐姐的衣袖:“娘不是说,乔表姐是身无分文来投奔舅舅的吗?”

    严同芳一阵头疼。这个幼妹真是被母亲宠坏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会不会被人听见。在广东时人家都让着她,如今进了京城了,到处都是贵女,万一得罪到了,谁还会让着她呢?当即沉下脸来低声斥道:“胡说什么!安安静静观礼就是。”

    严幼芳不怕母亲,还就是怕长姐,撅了撅嘴安静了下来。绮年在旁边听见了,悄悄瞥了严幼芳一眼。吴若蓉在家做姑娘时受够了吴若莲的欺压,如今看着吴若莲有这般的下场,心里必定是痛快的,想必在儿女面前也没少说这些话,只是这些话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如严幼芳这般,可就要得罪人了。不过想来吴若蓉如今也没什么要求着颜氏的,也是有恃无恐的吧。可见报应真是有的,当初欺人,如今自己的女儿也少不得被人欺了。

    韩夫人替乔连波梳了头,给她取了“秀成”二字,三加之后,仍旧是颜氏和吴若钊夫妇担任了父母的角色训话。颜氏十分欢喜,说了好些个祝福勉励的话。乔连波转过身来,再向席间众人团团拜过,又遥遥向着男宾席上也拜了一拜,这才礼成。

    既然都是亲戚,少不得要欢宴一番,韩家母女虽是外客,却是今日的正宾,自然也要留下。于是席分男女,隔着一处雕花隔断,在内外厅中欢饮起来。

    乔连波今日确实十分欢喜,向来有些缺乏血色的脸颊上也浮起了微微的红晕,格外显得容光照人。颜氏看着心中欢喜,但看看韩太太,想起乔连波的亲事,不由得又有些暗暗着急。

    吴知雯看见韩太太也有几分尴尬,只静静坐着不出声儿。她今年就已经满十六往十七上数了,若熬到十八就要算老姑娘,偏偏因着跟韩兆的亲事不成,外头有人说是她的八字太硬云云,一时竟没有合适的亲事。便是有来提亲的,也都是吴若钊的下属。吴若钊倒不是嫌对方官小,而是觉得子弟没什么出息,也不愿就将女儿随便嫁了。

    李氏却是只顾拉着韩嫣的手说话。如今她看韩嫣是越看越欢喜,不由得就动了讨来做儿媳妇的心思。只是怕韩家还记着吴知雯的事,一时不好贸然开口。

    众人各怀心思,心里话却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说的,便说起了闲话。郑氏有女儿在宫中,有些消息算是最灵通的:“听说祈福之后,大公主身子好了不少。”

    阮夫人听见大公主三字就有些尴尬。虽然皇帝未曾公开降罪于阮语,但这消息哪里瞒得住,京城里都传遍了。偏偏因大公主是这一辈里的头一个,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议论,真是无处不尴尬。连阮盼的亲事都受到了影响,她比吴知雯还要大一点儿,过了年就往十八上数了,阮夫人如今快要愁白了头,哪天想起阮语也要在房里骂上几声的。

    英国公阮海峤也是钟爱这个女儿的,一样是愁得不行。两个都是自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搞得他也为难不已。

    颜氏自然知道女儿尴尬,却也不能不让郑氏说这话,倒是李氏笑着说:“皇家血脉,自有天子恩泽庇佑,想必会越来越好。听说太后在祈福之后身子也大好了?”

    郑氏今日倒真不是有意来刺阮夫人的,笑道:“可不是,太后身子这一好,就想张罗着给永顺伯挑二房呢。”

    这新闻倒是京中还未传开的,不免都要问个究竟。郑氏笑吟吟道:“永顺伯今年也将近三旬了,膝下只有一女,还没有儿子。伯夫人自生了女儿后便病弱,如今似是不成了,只管拖日子而已。此次永顺伯进京时,伯夫人便让他在京城好生挑一个姑娘。虽此时是纳妾,但伯夫人亲口说,若是生下儿子,自己死后就可扶正。如今伯夫人也是不放心永顺伯子嗣之事,只说看着儿子出了世,自己再咽气也能瞑目的。”

    李氏不禁道:“本朝律例是不能以妾为妻的,这――”

    “所以永顺伯才要求太后恩典呢,据说皇上也答应了的,到时候生下儿子就可扶做继室。伯夫人为此还写了一封血书上呈皇上,皇上十分感动。大约开了春太后就要张罗此事了。”

    李氏笑道:“这也好。三皇子要选正妃,永顺伯要挑继室,这可热闹了。”说着便瞥了韩嫣一眼,心想得赶在年前先向韩家提提此事,可不要先被别人选了去。

    颜氏听了心中微微一动,道:“永顺伯几时回封地呢?”

    郑氏道:“听说太后舍不得,留在京里住下,又有挑继室的事,怕还要耽搁不少时间呢。皇上已经赏了一处宅子叫住下,可见怕不会急着回封地的。”

    一场饭热热闹闹吃完,大家各自散去。李氏回了房便吩咐碧云:“到外头看着,老爷一回来就赶紧请了来。”

    碧云去了一会儿回来道:“老爷被孙姨娘请过去了,奴婢去的时候老爷已经进中秋院了。”

    李氏沉了脸,半晌才道:“去看看,若是老爷歇下了就回来报我,我也不等了。”

    碧云小心答应着,赶紧又去了中秋院,只见小珠在屋子外头等着,见了碧云来就陪笑道:“姐姐怎么来了?”

    碧云听着屋子里隐隐有哭声,也不说自己的来意,只笑着说起闲话来。

    屋子里头,吴若钊坐在椅子上,看着孙姨娘披散着头发跪在地上,只觉无奈:“你这时知道后悔了?又有何用!”

    孙姨娘哭得气噎泪干:“婢妾也是想着,怕姑娘吃了亏,毕竟姑娘出嫁是一辈子的事――”

    吴若钊一拍桌子:“我难道不知道女儿出嫁是一辈子的事?难道我会害她?太太是厚道人,只你!一辈子都觉得太太要害你!”

    孙姨娘抱着吴若钊的腿哭道:“婢妾知道错了。太太既是厚道人,求太太给姑娘再挑一门好亲事罢。”

    吴若钊气得真想踢她一脚:“你叫太太给雯儿挑什么样的亲事?韩家那样的你都嫌不好,还要哪样的?”

    孙姨娘不敢说话,只是哭。吴若钊气得心口都有些疼,站起身来道:“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收拾好了明儿去太太跟前尽你的本分,也叫雯儿尽女儿的本分。只是你若要在太太跟前又哭又闹,倒不如就呆在院子里了。”

    孙姨娘连忙抹了泪道:“婢妾不敢的,婢妾明日一早就去伺候太太。”

    吴若钊哼了一声,抬脚走了。出来便见碧云站在院子里,见他出来忙上前行礼道:“太太正有事请老爷过去呢。”

    吴若钊跟着去了兰亭院正房,李氏帮他宽了外头的大衣裳,便将想为吴知霄求娶韩嫣之事说了:“如今韩家老爷也是正四品了,万一三皇子选妃再闹腾着来选一回秀,怕韩家姑娘也得进宫呢。”

    吴若钊对韩家做姻亲本就是十分满意的,如今妻子也说韩家姑娘好,那想必是不差,只是有一条顾忌:“只怕韩家不愿……”前头韩兆跟吴知雯那档子事儿,吴若钊都觉得没脸见韩兆,幸而韩兆见了他总是很恭敬地执师生礼,对外且说曾受他指点过写字,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云云,才让吴若钊心里舒服点儿。

    李氏可不想因着一个不懂事的庶女和姨娘,就毁了自己儿子的大好亲事:“依我想,借着绮儿请韩家夫人出来,我先稍稍地递个话儿。若是韩夫人允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允,我多提几次,表表诚意。既前头是咱们对不住韩家公子,自然此次少不得是我放□段。都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老爷对韩家公子也是有提携的,绮儿跟韩家姑娘又要好,我们霄儿也不是那不成器的……”

    这年头,婚姻是两家结亲,不单是看小儿女。从吴家与韩家的情况来看,目前还是韩家高攀了,但韩家有个新传胪,又在皇上面前得了眼,韩老爷又是新升官风头正劲,将来的前途未可限量,吴家儿子虽已中了举人,但尚未得中进士,又稍逊些许。仔细算来,两家正是门当户对,且吴家人丁兴旺,略高一筹,正是再好不过的姻亲。除非是韩家父母很瞧不上吴知霄,否则这亲事还是极有希望的。

    吴若钊自然愿意儿子得娶佳妇。吴知霄是长房长孙,将来的媳妇便是宗妇,必得娶那知书达礼又要持家有方的才行。比如乔连波那样的精致针线,或者吴知雯那样的一笔好字,做姑娘的时候都能加分,但做媳妇就没甚大用处了。

    “都是雯儿不懂事,倒要你去受委屈。”吴若钊叹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将女儿宠得太过了。本是长女,虽是庶出,但吴知雯打小就玉雪可爱,更兼得写一笔好字,因此特别得吴若钊的宠爱。本也是想着庶女出嫁,不过是选个殷实厚道人家,教女儿平安自在过一生就是,却未想到女儿竟被姨娘挑唆着连婚都敢抗,否则怎到今日田地?

    李氏笑了一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嫡母,教女无方,我也有过。”心里却不免庆幸,若是吴知雯当时不抗婚,今日自己儿子还不能求娶韩嫣哩。京城贵女虽多,媳妇可也不好挑哩。

    李氏说干就干,第二日就去了蜀素阁。今日天气好,如燕等人在院子里支起架子,到处晾晒那些大毛衣裳,乔连波也来了,拿了个匣子递给绮年:“是昨儿晚上严家表哥叫人送来的,我看着有趣儿,拿了来给表姐看看,表姐喜欢哪个尽管挑。”

    绮年打开匣子一看,里头一排六个西洋布娃娃,都是半尺长短,虽没上次自己那个日本娃娃大,却是姿态衣裙都不相同,做得也十分精致:“想必这是广东那边海运来的稀罕物儿,看着一套的,若分出来就不成套了,表妹自己留着顽罢。”

    乔连波低声道:“严家表哥这单送了我,我也不知是何意,想着姐妹们都各挑一个,就先送到表姐这里来了。”

    绮年笑笑:“大约是因着表妹及笄,所以特别送表妹一份礼罢。既表妹这么说,我就腆着脸拿一个了。”随手挑了个穿深红色天鹅绒宫廷装的娃娃,叫如燕摆到书架上去,“用块纱罩上,别落了灰。这样的娃娃可不好洗,脏了就糟塌了好东西。”

    菱花笑道:“还是表姑娘识得东西,奴婢们昨儿看了,连认都不认得呢。”

    绮年微笑道:“我也没见过,不过是听人说起过罢了。想来严家表哥久居广东,才能多见这些海外物件呢。”

    乔连波叫菱花藕花去帮着如燕等人晾晒衣物,自己在绮年身边坐了,小声道:“表姐,我接了严家表哥这份儿礼物,是不是――不大妥当?”

    绮年心想这孩子又想多了:“自家的亲表哥,接也就接了,禀明外祖母也就是了。”又不是私相授受,可有啥了不起呢。

    乔连波低了头,半晌又道:“表姐,大舅母可是要给二表哥向韩家姐姐提亲?”

    绮年一怔:“表妹如何知道的?”李氏确实对韩嫣十分亲近,若是能结了这门亲,自然是好事。

    乔连波低着头道:“我是看大舅母跟韩家夫人十分亲近……”虽然她也知道吴知霄不是自己能想的,但这样一位温文俊秀的表哥近在咫尺,女孩儿家的情愫又怎能丝毫不动?若是吴知霄没成亲,虽然无望却也总觉得有一丝希望,可若是他成了亲……

    “二表哥也快十八了,虽说舅舅想着他中了进士再说亲,可也该到年纪了。”绮年有一点儿可怜乔连波。表哥表妹什么的,很容易出点事啊,尤其像她们这种深闺少女,平日里都难见外男,除了自己的表哥,少女情怀能托付给谁呢?咳,谁还没段初恋呢。

    乔连波强笑道:“若是韩家姐姐,那真是好事,恰好表姐与韩家姐姐又是好友。”看来这事是真的了,即使不是跟韩嫣,吴知霄也必定是要成亲了。

    喜欢的人要结婚,但新娘不是我。绮年觉得自己颇能理解这种心情,不过她可不想再多说,万一乔连波没把持住,在她这边掉起眼泪来可怎么办?

    “不知道今年过年还会不会放花灯,毕竟正月里才出过一回事儿,今年这灯怕就没那么盛了罢?”

    乔连波也知道绮年是不愿意再提这事了,压下几分泪意,点头道:“今年我倒不想去看了,真是怪吓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外头珊瑚笑道:“章少爷怎过来了?”随即乔连章的声音道:“我来找姐姐,姐姐可是跟周表姐在里头说话?那我就不进屋去了。”

    珊瑚松了口气,心想这还差不多。虽说是自家表姐弟,到了如今这个岁数也该避嫌了。乔连章这样随便跑到表姐的院子来找自家姐姐已经有点冒失,若再进里屋去就更不好了。

    乔连波听见弟弟的声音,也就起身向绮年告辞,出了院子便道:“怎跑到表姐这里来找我?有事叫桃花来叫一声不就完了?”

    乔连章撅着嘴道:“姐姐又到表姐这里来做什么?外祖母又不喜欢表姐,姐姐还是远着些好。”

    乔连波吓了一跳,忙斥道:“胡说,这是谁教你的?”

    乔连章低头道:“吴嬷嬷说表姐对姐姐不好……”

    “别听嬷嬷乱说,表姐对我好着呢。”乔连波扯着弟弟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听着,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许说,更不许对舅舅和表哥们说,可记住了?”一眼瞥见乔连章手在袖子里拿着个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乔连章摊开手,是个杏子大小的银质镂花球。乔连波皱皱眉:“哪里来的?”这东西像是女儿家用的香薰。

    乔连章眼珠一转:“阮家表哥借我玩的。”

    乔连波松了口气:“以后不要乱收阮家表哥的东西,快叫人送回去罢。”

    乔连章嘻嘻一笑:“知道了。”

70国家兴旺谁有责

    70、国家兴旺谁有责

    绮年听李氏含蓄地提了提韩嫣的事,心里就明白了大半,当即痛快地道:“我也想着能如从前一般多来往就好了,只是京城里不比成都,不好常出门。京城的规矩大,非比在成都,未婚姑娘带足了丫鬟婆子,在茶楼之类的地方坐坐都是无妨的。

    李氏看绮年如此上道,心里那把握又大了几分,欢喜道:“京城规矩是严些,不过带你们小姐妹出去上上香游游山也无妨。”

    绮年心想上香就算了吧。自来了京城,没上过几回香,倒出了两回事。不过细想想,大家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香已经是少得可怜的娱乐活动中极重要的组成部分了,不上香又能去哪里呢?

    “恰好过几日就是嫣儿生辰,我也想着去选匹新出的料子送她。”恩科秋闱的榜单已经出来了,也不知道周立年情况如何,有没有信捎到小杨处。

    李氏十分欢喜:“你去选,舅母出这个钱。还有,正月里你也该脱孝了,也好好的选些料子,做几件新衣裳预备下。”

    既然有了李氏的话,绮年第二日就光明正大地去小杨家了。小杨果然是刚刚从成都又进了新料子回来,这次进得多,因为如鹃年后就要生产,打算暂时不出门了。看见绮年,小杨立时一脸欢喜:“给姑娘报喜,立年少爷中了举人!”

    绮年也是大为惊喜。久做邻居,她自是知道周立年天资出众人又刻苦,但终日要做生意养着母亲和兄长,想来读书时间也不会很多,倒没想到这才刻苦读了一年多,就连中了秀才和举人。

    “这是立年少爷的信。”

    绮年展开看了,里头一是报喜,二是提了提明年的恩科春闱。周立年的意思,自己得中举人倒在意料之中,但从举人到进士,这不是差一步两步的事,有些人一辈子也就止步于举人了。周立年表示明年春闱还是想试试的,中恐怕是不能中,但也想下场试试手,至少见识一下进士试是个怎么回事。只是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恐怕到了京城之后的居住之处,还要绮年帮忙。

    这是明面上的意思,没写出来的意思绮年也全明白,周立年不是想来见识一下考试,而是想来见见吴若钊,希望得到一点指点和提携。

    说起来,这要求不算太过分。周立年既然承了二房的嗣,从礼法上来说他就是吴若钊的亲外甥。何况他并不是不学无术只指望着亲戚提携,能连中秀才和举人,那必也是有几分学识的,吴若钊最爱有学问想上进的少年,若是听说周立年要进京,那必定是欢迎的。

    “来了也好,我先与舅舅提一句。”绮年把信收了,就说到要给韩嫣挑衣裳料子的事。如鹃赶紧挑出几块最新样的鲜亮料子:“韩家姑娘喜欢这桃红的颜色,正是新出的花样子,做春衫再合适不过。姑娘也要脱孝了,也该穿件鲜亮颜色,依我看,湖蓝湖绿的虽好,春季里还是该穿件红的喜庆,这银红色就好,又是垂枝莲花的图,也不俗的。”

    正挑着衣裳,小丫鬟香铃儿一溜烟跑进来:“娘子,上回那个没买料子的公子又来了。”

    没买料子的公子?绮年往外一瞅就不由得苦了脸:世子大人喂,您怎么又来了?

    如鹃有眼力劲儿,立刻扯着丈夫和香铃儿把地方让了出来。小杨还摸不着头脑:“这是怎的了?怎能让姑娘独自跟个陌生公子相处呢?”

    如鹃叹口气:“姑娘自有分寸,我们就别管了,日后就见了这位公子也切莫说出去。”唉,看这位公子的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人又生得俊秀和气,虽说年纪略长了些,但年长些的男子知道疼着人。也不知这公子有否娶妻,若是姑娘能嫁这么一位夫婿,想来也是不错的。虽说姑娘没说什么,但看这样儿,似乎对这位公子也颇有好感的……

    如鹃胡思乱想着,一眼又看见跟着那位公子来的那冷冰冰的青衣侍女,顿时什么绮思都没了。连个侍女都穿着精致神情倨傲,只怕这位公子之富贵远在她想像之上,这样的人家后宅哪里会简单,还是不去的好。

    绮年自然没有时间去猜测如鹃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赵燕恒有些敢怒不敢言:“世子可是来还民女那香薰球的?”给他来个先发制人,但愿世子大人脸皮薄一些,就不敢再提什么要求了。

    可惜赵燕恒不为所动:“抱歉得很,今日不曾带来,乃是另有一事想请姑娘相助。”

    绮年顿时头疼:“我不过一介草民,应该没什么能襄助世子的吧?”

    赵燕恒看出她的不情愿,无奈地一笑:“实不相瞒,此事当真只有求助于姑娘。我知姑娘素来睿智,眼界非普通女子可比――”

    绮年轻咳一声打断他的马屁:“世子,并非民女睿智。其实,民女颇有自知之明,绝非什么天纵英明之资,但以京城中无数世家贵女而言,比民女更为聪慧者不知凡几。只是如今世道,闺阁女子足不出二门以外,男子外事亦不入二门之内,又何来眼界呢?即如民女,无非是父母娇纵,不曾太过拘禁,是以在外头稍许看了些事而已。若因如此而许民女以睿智二字,着实惶恐。也恐对天下女子,有不教而诛之意吧。”

    赵燕恒静静听了,微微笑起来:“想不到一句赞许之语,倒引发姑娘这番感慨,是恒言语不慎了。只是此事――若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劳动姑娘,不知姑娘是否相信?”

    绮年真想说:我不相信就可以不帮忙吗?想想这话说了也无益,这种特权阶层,哪里有理好讲呢?只好无奈地道:“只愿世子记得今日之语。”

    赵燕恒立起身来,就对绮年深深一揖。这倒把绮年吓了一跳,赶紧侧身闪避:“世子这是何意?”上次已经有这么一个礼了,那时候是谢她帮了金国廷,这次又是要做什么啊。

    赵燕恒沉声道:“多谢姑娘屡次相助,此时无以为报,日后姑娘若有驱使,在下敢不听从。”

    这,这也说得太厉害了吧?我一个小小的草民,敢驱使堂堂的郡王世子?绮年只觉得脑门儿上一层虚汗,干笑道:“世子说得太过了,想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哪里敢求报呢。”

    赵燕恒却肃然道:“姑娘或者自己不知,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姑娘几次相助,非但于恒个人乃是大恩,便是于家国天下,亦是有益的。”

    妈呀,这帽子就更大了,我可没想救国救民哪。绮年觉得脑门儿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世子究竟是要民女做什么事?”可别让我杀身成仁,那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正月里,恒山伯府要开梅花会。”

    怎么又是恒山伯府?如今冷玉如都嫁到西北去了,绮年真心不想再跟恒山伯府打任何交道。

    “姑娘可知道,恒山伯府世子郑琨纳秦苹为妾了?”

    “知道啊。”世子大人您不是还去闹过洞房么?

    “姑娘是否想过,郑琨为何要纳秦苹为妾?”

    “这――难道不是偶遇然后――”虽说秦苹是东阳侯府的远亲,但现在名声似乎已经不大好听,做个妾也没什么吧?

    “要知道,当日在湖石后听见那二人对话的,除了姑娘与韩姑娘之外,就只有秦苹了。而且当时姑娘与韩姑娘隐藏甚好,估计直到今日,除在下外,也少有人知当时姑娘也在那湖石之后。”

    绮年悚然一惊:“世子的意思是――怀疑那人是郑――”当日被杀死的丫鬟是秦苹的侍女,偏偏秦苹又叫嚷着是遇了歹人,如果绮年是那接头的什么公子,做贼心虚,多半要怀疑秦苹是不是看见或者听见了自己。

    可是要想杀秦苹灭口,那就难得多了。一来秦苹是女儿家难得出门,二来她怎么也是东阳侯府的亲戚,真要被人杀了,还不得掀起轩然大-波?如此一来,将秦苹娶回去――啊不,是纳回去――似乎真是一个比较妥当的选择。即使秦苹发现自己的丈夫是杀人凶手,她敢说出来吗?

    “当日郑琨纳妾,我曾怂着要去闹洞房,想看一看秦苹的反应。只可惜,被郑琨推拒了。”越是推拒,他反而越有些疑心,“如今内宅之中我不能进入,只能劳烦姑娘代为试探一二了。”

    绮年揉揉太阳穴:“世子,我只是一介小小蚁民,只想着安安静静过日子,如今屡次卷入风波之中,实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只愿世子记着承诺,此后容我安静度日。否则,我一介平民,迟早是要被这些事碾得粉身碎骨的。”

    赵燕恒微微低下眼睛,露出一丝愧色:“是恒等男子无能,竟致劳动姑娘涉险。只是事关大统,不得不如此。”

    “我记得昀郡王之爵是世袭罔替的吧?”又不是降爵而袭的那种,您将来就是郡王爷,做个逍遥王爷不好么?

    赵燕恒苦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恒虽不敢自称是为了家国天下,却也不是为了一己之爵位。固然皇家血脉本应一视同仁,然而究竟谁承大统,却是关乎天下。即如姑娘,有吴惠皇子妃在前,怕也不能真的安静度日了罢?”

    绮年吓一跳:“世子请慎言,吴家绝无意插手立嗣之事。”

    赵燕恒一笑:“当真无意么?君王立嗣,非只家事,亦是国事。吴侍郎乃是纯臣,当真能不关切此事?”

    绮年哑口无言。吴若钊能不关心吗?堂侄女儿都入宫了,吴家其实就是绑在长皇子这条船上了,再无意也要有意了。

    赵燕恒微微欠身:“周姑娘勿忧,此语出于我口入于你耳,出了这门,我不知你亦不知。”

    这不是掩耳盗铃么?绮年苦笑:“那世子就说吧。”听一小截也是听,全听了也是听,真要是世子大人想杀人灭口,那也不差多听点了。不过也许是直觉吧,绮年总觉得赵燕恒还不至如此。

    赵燕恒反而笑了:“还能说什么呢?皇上三子,长皇子仁厚,次皇子精干,三皇子聪慧,若皇上只有一子,必无可忧;若有一子为中宫所出,亦无可忧。只可惜――”皇后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既是三子都好,无论哪位承继大统岂不皆可?”

    赵燕恒摇头:“长皇子生母早丧,次皇子出身微贱,三皇子――乃是生母太盛了。”

    这不是难死人嘛。娘死了不行,出身低了不行,出身高了还不行,也太挑剔了。绮年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是恐有外戚之祸吗?可是皇上当年得位,亦有郑家功劳,若是郑家忠心为国,则外戚又有何可惧呢?”

    赵燕恒眼中露出赞赏之意:“自来国人皆畏外戚,周姑娘此语,见地已高出一筹了。”

    世子您可少夸两句,夸完了我还得替您干活儿呢。

    “世子太过奖了,民女不过妇人之见罢了。”

    赵燕恒并不在意,只笑了笑:“倘若只有恒山伯而无承恩伯,则三皇子即位并无不妥。虽则郑贵妃为人嚣张,但中宫端慧,倘自幼便将三皇子养在膝下,也必能育出国之良主。”

    “承恩伯?是太后的娘家?是太后与郑贵妃……”嫡母和小老婆勾结,想要把持后宫了?也难怪,当今皇上能继位,与太后及时将他记在自己名下颇有点关系,眼下嫡母手里拿着这点恩惠,贵妃小老婆家里还有个拥立之功,皇上大概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吧。

    “二弟当初去成都,乃是因有人行刺皇后兄长承文伯之故。”赵燕恒忽然又说起了另一件事,“当初皇上意欲举承文伯入吏部,不想调令未下,承文伯便于途中遇盗伤腿,只得退回山东家中养伤,吏部之缺,由恒山伯举荐之人出缺。”

    “所以怀疑这事是恒山伯干的?”听起来很有嫌疑,但是,“总要有证据才好。”

    “并无实证。然而当日周姑娘与冷姑娘在寺中遇盗,可是曾对我二弟言说,其中有一人曾在成都西山寺伪为僧人?”

    “是有这么回事。”

    “只怕当日这二人并非想挟持二位,而是想挟持郑家姑娘。”

    这一点绮年也猜想过:“听说这两人熬刑不过死在狱中了?”

    “是被人灭口。”赵燕恒淡淡道,“天牢之中行刑者皆是老手,鲜少有刑讯过重而致死之人。外戚所以可畏,在于其意图控主,更在于其只虑私利,不恤民生。若真由三皇子继位,则国必姓郑,而天下必以郑氏之直为直,以郑氏之曲为曲了。更不必说长次二位皇子――必无生理。”

    绮年苦笑:“世子,我可以不听了么?”我是良民啊,上辈子活了二十几年,这辈子又活了近十年,就数这些争位的最可怕了。那都不是一个一个的死,而是一批一批的死啊!

    “是我言语唐突了。”赵燕恒居然微微露出点歉意来,“姑娘家本不应听这些的。在下只能保证,今次之后,再也不会来劳烦姑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相报。”

    绮年只好摆摆手:“世子也是一片为国之心,民女略尽绵力,既非私惠,何谈相报呢。”

    “对了,听说姑娘如今所做的布料生意,乃是自成都华丝坊入货?”赵燕恒已经要起身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是。”绮年疑惑地看他一眼,“华丝坊怎样了?”

    “也并不怎样。”赵燕恒微微蹙眉,“只是这家丝坊蹿起甚快,如今生意已然铺得不小。姑娘可知道其东家是何等样人?”

    绮年摇头:“这却不知。我所进货乃是从前有相熟丝坊入了华丝坊之下,我只从这家丝坊入货,连华丝坊本家亦并不多打交道的。”

    赵燕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生得俊秀,微微蹙眉时居然有种别样风神,绮年看得晃了晃眼,暗想长得好真是会加分,倘若他长得歪瓜裂枣,没准儿自己早躲远了,就算非帮他做事不可,也不会跟他七扯八扯说这么多。

    赵燕恒并不知绮年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入宝山不可空手回,姑娘这里既然有好料子,我也带些回去,免得又被人说是不买料子的公子。”

    绮年大窘,原来香铃儿的话已经被他听见了:“小婢无知,亦不懂识人,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世子切勿与她一般见识。”

    赵燕恒笑起来:“在下当真是要买些料子的。近来华丝坊的新样衣料已然风行,竟将江南与京城几家老号的风头都抢了去。闻听恒山伯府都特地向华丝坊订了新样的衣料献与郑贵妃与太后,今年宫中年节,宫妃们都想着看看郑贵妃要如何妆扮呢。”

    也就是说,郑贵妃就是那领导潮流的时尚达人了?绮年暗地里吐了个槽,随口问道:“恩科秋闱,不知金公子可曾应考?”

    赵燕恒嘴角露出笑意:“已中了武举人。”

    “那真是恭喜了,明春恩科再中了进士,就可大登科后小登科了。”

    “这倒不能。以国廷的武艺,还是再磨练摔打两年再参加春闱为好。毕竟他年纪还轻,且武举与文举不同,不中事小,伤身事大。”

    “世子与金公子是好友?”绮年忍不住要问。不说你能进人家内宅,就说你这口气吧,跟金国廷是你儿子似的。

    赵燕恒笑了:“说来,国廷于我如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嚯,这叫如弟呀?这不是如子么?

    “先外祖吕氏,与显国公通家相交。”原来是爷爷辈就开始的交情了。

    “说来国廷能得佳妇,也要谢周姑娘慷慨相助。”赵燕恒眼里泛起一丝微带捉狭的笑意。

    绮年却笑不大出来。衍圣公幼女,倒真是佳妇,只可怜了许茂云。

    赵燕恒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周姑娘似乎有些不悦?”

    绮年吓一跳:“岂有此理,我正要恭喜金公子。”

    赵燕恒瞧了她片刻,仿佛了然了什么,缓缓道:“人生世上,身不由己之事甚多,非只婚姻一项而已。”

    绮年情不自禁地就嘴快了一下:“金公子毕竟是得获佳妇了不是么?”说完就后悔了,说这个做啥呢?

    赵燕恒却敛起了笑容,缓缓道:“红颜知己,举案齐眉,也并非只是女子所愿。”

    绮年微微撇了撇嘴,低声说:“三妻四妾,又不知是谁所为了。”

    赵燕恒苦笑:“据我所知,韩大人就不曾纳妾,可见并非是男子便有齐人之心。”

    绮年叹口气:“可是韩伯母却得了妒嫉之名。”在成都的时候,衙门里就有官员家的女眷说韩太太是妒妇,不许丈夫纳妾,“明明女子皆愿如此,却偏偏还要相互攻讦,真是奇哉怪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赵燕恒一笑:“也不过是妒羡之心罢。不过,亦有当真情愿为夫纳妾的……”想起金家大奶奶,不觉苦笑。

    绮年猛然惊觉这话题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跑到南太平洋去了。自己一个未嫁的姑娘,跟外男说话都该低着头红着脸才对,如今不但批评起金国廷的亲事,居然连什么纳妾的话都说得头头是道,这要是从前吴氏还在,非吓着不可,就是李氏这样通情达理的,听见了估计也要训自己一顿了,果然是言多必失!

    赵燕恒也突然发现自己的话实在不宜与姑娘家说,干咳了一声道:“说起来,我那庶妹燕好比周姑娘略小一岁,平日里也爱青绿之色,可否请周姑娘推荐几款衣料?”

    绮年暗中松了口气,叫如鹃把衣料拿出来,认认真真给赵燕恒推荐了几匹较为贵重的蜀锦。从几回见过赵燕好她便看出来了,秦王妃愿意让庶女跟自己的女儿用相近的颜色,以示一视同仁,可是衣料的贵重程度上却是要分出来,以示身份不同。她推荐的这几匹料子,颜色虽好,质地却不是最贵重的,赵燕好怎么也算是郡王之女,穿了也不会太显眼。

    她认真地推荐,赵燕恒就认真地挑选,似乎两人都把刚才的话题忘记了,倒真像是老板和顾客了……

71又是一年春来到

    绮年带着几匹精挑细选的料子去了韩家。韩太太正为韩兆的亲事收拾房子,忙得不可开交,听绮年说这些料子是李氏送的,不由得拿眼看了绮年一眼,找个借口打发了韩嫣,这才板着脸说:“你这丫头,倒会跟伯母耍心眼儿了?”

    绮年嬉皮笑脸地贴着韩太太坐下来:“还是伯母慧眼如炬,明察秋毫……”韩太太为人爽利,跟小辈们也并不端着身份,便是从前冷玉如那个矫情脾气,在韩太太面前也算是放得开的。

    韩太太没忍住,嗤地一声就笑了,在绮年脑门上戳了一指头:“你这顽皮丫头,看着规矩,也是个无法无天的。说罢,究竟什么事?”

    绮年笑嘻嘻地搂住韩太太一条手臂:“伯母如此英明,哪还有不知道的?我舅母满心想着自己来提的,又怕伯母还在生气不好看相,所以叫我先来投石问路呢。”

    韩太太其实并非是记恨吴家:“你韩大哥也说了,吴大人真是爱才之人,从前之事既已过去,还说它做甚!只是,吴家公子究竟如何,你韩伯父也不知道呢。”

    绮年一听就乐了,有门啊!

    “舅舅对表哥教养甚严,去年中了进士后,舅舅本叫表哥扎实读上三年书再考进士,不过明年恩科春闱要让表哥下场,想必是有些把握了。吴家门风也是清白的,表哥也是个规矩人,房里只有两个丫鬟伺候,并没有……”

    “这孩子!”韩太太轻轻推了绮年一把,心里已经明白了,就是说吴家二公子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的。

    韩太太自己有福气,丈夫一辈子不曾纳妾,自然想着女儿将来也能免了受姨娘的气,但心里也明白,这样的男子难求,尤其是门户高些的,纳妾或有通房几乎是顺理成章之事,即如吴若钊这样,官居三品,如今家中只有两个老姨娘,已经要算是难得的了。

    所谓嫁人,其实女儿家嫁的不只是丈夫,还有公婆,尤其是婆婆。李氏其人宽厚,有这样的婆婆,媳妇的日子好过得多。且前头有了韩兆议亲不成的事,女儿若是嫁过去,公婆心中多少有些负疚,会待她更好些。韩太太盘算半晌,微微点了头:“待我与你伯父商议商议。”

    “也要问问韩姐姐的意思。”绮年赶紧补上一句。虽说这年头盲婚哑嫁已成惯例,但她总还是希望韩嫣自己心里也愿意才好。就如冷玉如,张殊无论如何也是她自己选的,心里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日子才能过得好。

    韩太太倒笑起来:“你这丫头,当真是没规矩了……”顺手替绮年抹了抹鬓边散发,“正月里也该脱孝了吧?及笄的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吴夫人可有替你——”这话不好问姑娘自己,可是绮年父母双亡,这亲事就得舅母张罗,韩太太又不能去问问李氏。

    绮年低头做羞涩状:“也有提过。舅母是个厚道人,只是伯母也知道,我这样儿……”

    韩太太也知道这难处,叹道:“当初我嫁你伯父的时候,不说家徒四壁也相去不远了,可见只要人厚道知上进,就比什么都强。”心里忽然想到一人,又把话咽了下去。

    韩嫣从外头带着小丫鬟端了茶果进来,看见韩太太搂着绮年,不禁笑道:“看娘这样儿,倒像又多了一个女儿。”

    韩太太笑道:“绮儿还不跟你妹妹一般。”起身道,“我还得去收拾东西,你们姊妹说话儿玩罢。”

    绮年见韩太太出去,便拉了韩嫣,先将赵燕恒所说秦苹之事讲了,听得韩嫣也有些变色:“这,这莫非是到争位上了?绮儿,你怎就答应了呢?”

    绮年低头道:“说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也无奈。”为什么答应?除了无奈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罢?只是多想无益。

    “我与你一起。”韩嫣想了想,“当日他应该不知我们也在,只要我们言语谨慎些,想也无妨的。”

    绮年点点头,又把自己今日来意稍稍透露了一点。韩嫣的脸霎地就红了,举手就来拧她的脸:“我把你这小丫头,拿我来取笑!”

    绮年赶紧捂着脸:“嗳,我说的可是真话。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却也想你自己欢喜,所以——”

    韩嫣收了手,脸上飞起一层红晕,端正坐了,轻叹道:“母亲也好,你也罢,自然都不会害我,若是不好的,你再不会来说。至于我自己欢喜——人都不曾识得,如何谈得上欢喜不欢喜呢?只是若有子如父如母,想来吴二公子定是不错的。吴夫人宽厚大度,吴老爷——父亲与哥哥皆说是端方之人,如此门户,已经是福气了。”

    绮年递过来的话,晚上韩太太就与丈夫说了,韩老爷欣然道:“吴家甚好,说来还是我们高攀了。倒难为了周家姑娘,竟来递这些话与你。”

    韩太太笑道:“那孩子自幼是个心热的,与嫣儿好得什么似的,想来吴家公子若不好,她再不会来说。倒是她今年也及笄了,亲事也该说起来。我想着——老爷看着可有合适的,何不替她说说?”

    韩老爷微微皱眉道:“她自有舅舅,成都还有嗣兄,哪里轮得到我们呢?”

    韩太太嗔道:“老爷这便是打官腔呢。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自己的女儿也差不多,如今我们也不是要替她定亲,不过是看着有好的提一提,怎就不行?”

    韩老爷在这些事上对妻子素来是依顺的,闻言便道:“好好,也并非不行,只是她父母双亡,虽然舅舅得力,总归不是自己娘家,门第好些的,只怕不好说。”

    韩太太笑道:“我难道不知这个理?只那孩子是个通透的,断不会眼皮子浅的只看着门第。”

    韩老爷沉吟道:“若这般说,其实许亲家处有个表侄,姓苏名锐,家里只有亡母,薄薄有几亩田产,时常还靠许亲家接济一二,但才学是极好的……”

    韩太太喜道:“既如此,老爷就跟许亲家提提不好?”

    韩老爷道:“只是许亲家与吴家交情已久,若有心说只怕早就说了……”

    韩太太不以为然道:“这却也未必。你们男人只顾着外头的事,哪里想得到内宅呢?再说我们也只提一提,又不是吴家亲自开口,便有不成,吴许两家也不伤脸面,怕什么呢。”

    韩老爷也觉有道理:“既如此,你便稍稍与许夫人提提,只勿强求。”

    绮年浑不知韩太太正热心替她做媒,欢欢喜喜回家复命。吴若钊与李氏听了都欢喜,便叫李氏:“先上门去与韩太太说一说。一来霆儿尚未成婚,霄儿不好抢在前头,二来他也要好生读书,考出个进士来,将来在舅兄面前也好说话。”

    能促成这样的亲事,绮年心里也高兴,回去告诉了如燕如鹂,又严命两人:“如今还未去提亲呢,都不许说嘴!”两个丫鬟自然是答应不迭。

    不过这种事总是瞒不住人的,过了几日李氏就去韩家了,先换了庚帖去合八字,又说了叫吴知霄好生读书,拿了功名来迎娶的话,韩家自然也愿意。

    时近年关,吴家又添这样的喜事,自然是阖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眼看着进了腊月,周立年来了。

    因是绮年的嗣兄,吴若钊不许住到客栈去,收拾了外院一处小院,让周立年搬进去住着,平日里也可与吴知霆兄弟论文。头一日来的时候,还特地整治了一席酒给周立年接风。因是嗣妹,又是一年多没见了,绮年也隔了屏风做陪。

    酒席散后,吴知霆兄弟自去了,周立年便起身,先郑重拜谢吴若钊对绮年的照顾,又拿了自己的文章出来请吴若钊点评。吴若钊看了几篇,拈须不语,周立年便道:“小侄此次前来,并不敢想着就能中,只是听说举人试与进士试相差甚远,想着下场见识一下。若有什么,千万还请舅舅直言无讳。”

    吴若钊素来喜欢这样虚心求教的年轻人,当下也不管别的,拿着笔就将周立年的文章圈点讲评起来。绮年在屏风后面听了片刻,就退了出来。一进内堂,如莺正等着呢:“给姑娘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如莺已经没了身契,不算丫头了,绮年当然不能受她的礼,连忙叫如燕搀了起来,上下打量一下,“看你气色倒是不错。”

    周立年考中举人,最高兴的莫过于如莺,等中了进士娶了妻,她也就可以抬姨娘有个身份了,此时也有几分容光焕发:“托姑娘的福,日子还过得去。”顿了一顿,小心地道,“我们过来,没给姑娘添麻烦罢?”

    “哥哥过来,怎说得上添麻烦。”绮年听见“我们”两个字,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下,如莺还是个通房呢,连姨娘都没混上,说什么我们呢?她若总是这种心态,将来周立年娶了妻,够她受的。一念至此,话也没什么兴趣说了,问了问路上行程,听那边吴若钊还在讲文章,便起身先回蜀素阁去了。

    周立年的到来在吴家并未掀起什么大风浪,他自来了京城,除非吴若钊唤他出门,否则足不出小院,只管读书。吴若钊越发的喜欢,叫他跟吴知霄兄弟一起去书院,明年一同下场。不过他也说了,周立年如今还不足以中进士,只是去试试手。

    如此,转眼之间也就过了年。因去年上元节上出了踩踏事件,今年吴家人都没敢出门去看灯,加上恒山伯府的梅花会很快就要举行,姑娘们也就都在家里研究该穿什么戴什么。

    “只怕冷,依我说,姑娘还穿件厚厚的披风去。”如燕说着,在箱子里翻出如莺当初做的那件水田披风,“这件儿看着不起眼,倒是柔软暖和——咦,那香薰球呢?如鹂,那香薰球呢?”

    如鹂呆了呆:“什么香薰球?”

    “原来裹在里头的,你前些日子晒衣裳,搁到哪里去了?”

    “我,我不曾看见呀。”如鹂也急了,跟着好一通翻,却是到处都没有,“莫不是当时抖开衣裳掉到地上,被人捡走了?”

    “算了,若是如鹂看见了必定不会丢的,这都过去多久了,明儿悄悄在府里问问吧,别惊动了人,闹得沸反盈天的。”绮年有些烦躁,时间过得太久了,未必能找得回来,本来是母亲的遗物,这下子一个都没了,只但愿问问还能找回来吧,最要紧是这东西别流到外头去,万一惹出点什么事来怎么办!

    绮年自然不知道,她在这里翻天覆地找东西的时候,在京城之中,两处地方,各有一人正拿着那个银香薰球把玩。

    “少爷看什么呢?”清明端着洗脚水进来,见赵燕恒手里握着个旧银香薰,看着眼生。方才宫里有人送了个锦囊来,难道就是这个?

    赵燕恒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手一缩将香薰球收回袖子里去了。

    清明心里微微有几分疑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蹲身下去替越燕恒洗脚,口中道:“方才看着紫姨娘身边那个小丫头又往正院去了。”

    赵燕恒嘴角微微一弯,带了三分讥讽:“想是去报告我今晚身子又不适了吧?只听说皇上有起居注,临幸了哪个嫔妃都要记得明白,想不到我这里也有一本暗的起居注呢。”

    清明挽起他的裤腿,看见小腿上那道旧伤疤,不由得心里难受,轻轻替他按摩着道:“肖侧妃身边那个丁香,昨儿在小厨房跟小满说话,说是肖侧妃听见正院那边想着替少爷说秦采姑娘呢。”

    赵燕恒眉一扬:“还打东阳侯府姑娘的主意呢?难道是没人用了?一个秦苹不成,到底要把嫡女送出来了?”

    清明面露不屑:“爵位已经到头了,嫡女有什么稀罕,也配做少爷的正妃!做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

    “没有正妃,侧妃是不能进门的。”赵燕恒淡淡地说,“父亲的规矩在那里,便是她也越不过去的。”

    “秦采姑娘怎配做正妃?”清明有些忿忿,“王爷难道就会听她不成?”

    “自己心爱的人,说的话听起来自然是顺耳的。”赵燕恒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虽然这事不怎么合宜,却也只会觉得是一片关切之心。”

    清明低声道:“听丁香说,魏侧妃前儿也怂着王爷快些给少爷成亲呢。”

    “二弟也二十出头了,如今又有出息,她着急也是应当的。”赵燕恒把脚从木盆里拿出来,自己拿了布擦干,“肖侧妃那边,把今年庄子上的出息拿出三千两来送过去。燕好也快要议亲了,手里总得有钱。当初燕如出嫁十里红妆不假,却是古董书画多,现银少,干撑面子,手头却不方便。”

    清明服侍着他宽了外头衣裳,微微撇嘴道:“魏侧妃只会要面上风光,她懂什么。”

    赵燕恒淡淡一笑:“她不是不懂,而是银钱不在她手中。再者,她一心只放在二弟身上,女儿自是要退一位的。”

    清明不想再谈论魏侧妃,转开话题道:“说起来,少爷也当真该成亲了。依奴婢看,英国公府大姑娘真是个好的,做正妃也当得起。从前不好说,如今他家正因那进宫的庶女受了训斥,连递上去请封世子的奏表都压着没批。这时候去提亲,总有六成把握的。”

    赵燕恒摇了摇头:“你怎么忘记了,他家儿子是给谁准备的?”

    “奴婢知道王妃想着叫县主嫁过去,可是如今世子都没封呢,又是个庶子,听说没准儿要降等袭爵——”

    赵燕恒笑着摇头:“英国公没有嫡子,只要阮麒做了世子,是嫡是庶有什么要紧?何况英国公本就是闲职,家中富可敌国可并不是靠着勋田,便是降等袭爵,无非是面子上不好看,里子却是不缺的。何况有父亲在,自然会代为周旋,岂能让他家降等呢,不过是多等一阵子罢了。”

    “那少爷难不成就不娶了?”清明忧心忡忡。

    赵燕恒的手不觉在袖子里摩挲了一下那个银香薰球:“若娶来个离心离德的,倒不如不娶。倒是秦采之事,你叫小满盯着些儿,秦苹到底是姓秦的,去给郑家做二房的事,倒不妨多说给父亲听听。将来我与郑世子免不了要打交道的,若是娶了秦采,姐妹两个倒好相见了。”

    清明会心地一笑:“奴婢知道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英国公阮海峤进了儿子的书房,却发现阮麒并没在读书写字,而是拿着个香薰球出神。阮海峤一眼看去,见那东西眼生得很,且雕花精致,分明是女子所用,登时变了脸:“这是什么?”早先有小厮吞吞吐吐地表示过大公子似乎对某个表妹有些关注过分,只是儿子这些日子也没见出门,遂也不曾放在心上,只顾着忙宫里那头去了,却不想儿子手里居然有了女子的物件,莫非是私相授受,做了什么越轨的事?

    阮麒吓了一跳,赶紧将香薰球收在袖里。阮海峤更怒:“到底是什么!难道你竟与谁私相授受了不成?”

    “儿子不曾!”阮麒赶紧跪下,“这是,这是儿子捡来的。”万不敢说是拿了东西贿赂乔连章替他偷拿来的。

    阮海峤自然是不信的。姑娘家的东西,外男到哪里去捡?但若说是私相授受——舅兄家门风端正,自己这个儿子又不是妻子亲生,一年也难得去吴家几次,且听小厮的说法,应该是没有这事的。

    “你起来罢。”阮海峤长叹了一声,自己坐下了,“过了年你已十六了,也该定亲了。”

    阮麒不由得变了脸色:“儿子,儿子还年轻——”

    阮海峤摆手止住他:“这东西究竟是谁的?可是周家姑娘的?”那小厮当时吞吞吐吐半日,总算问出了个周字来。

    阮麒脸色大变,正要辩解,阮海峤已经道:“你是断不能娶她的。”

    这答案其实阮麒自己也知道,但听了这话仍不由得心里发凉。阮海峤徐徐道:“想来你也知道,从你四岁时,你祖母便将你带到郡王府玩耍,为的是什么。”那时候阮家老太君已经不寄希望于阮夫人生儿子了,阖府上下,也就只有阮夫人自己还做着生嫡子的梦,而老太君已经开始未雨绸缪了。

    “本朝规矩,庶子不能承爵,虽然你如今认在了夫人名下,若真说起来,仍旧是不够名正言顺,外头多少亲戚都盯着呢。再加上如今——宫里之事,若无人相助,只怕你只能降等袭爵了。”真是后悔不该让阮语进宫,如今既得罪了皇长子,又惹得皇三子和郑家怨怪,阮语被禁足,请封的奏表被压着不批,真是焦头烂额。

    “降等袭爵又有何不可?家里又不靠勋田过活。”阮麒如今对府里的事也知道一二了,降爵,勋田就要收回一部分,禄银也要降,但与阮家的家产比起来,这些真不算什么。

    “一派胡言!”阮海峤猛地一拍桌子,“爵位是你祖父拿命换来的,什么有何不可,保不住爵位,我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你享了阮家的富贵,就要负起阮家的责任来!”

    阮麒低头不语了。阮海峤放缓了语气:“你与县主的亲事是两家早就默许了的,断无反悔之可能。且如今,你妹妹闯下这样的祸,咱们家里也必得要郡王相助,断不能反得罪了他家。日后你做了世子,房里放两个人也是正经,到时纳了周家姑娘也未为不可。”

    阮麒苦笑。阮海峤这真是拿他当孩子哄了。便是他也知道,吴若钊夫妇是十分喜爱周绮年的,怎会让她来做妾呢?就是绮年自己,难道会愿意做妾?更不必说是做他的妾了,只怕在绮年心里,一直都不喜欢他罢。

    阮海峤见儿子不说话了,便起身道:“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县主转过年就十四,虽略小了些,却也可以开始议亲了。郡王府规矩大,至少也得有个一两年才能成亲。你看着府里哪个丫头好,倒可先收在房里,等县主进门之前打发出去就是。”

72梅花会姊妹结仇

    72梅花会姊妹结仇

    恒山伯府的梅花会比上次的牡丹宴要好看些。恒山伯府与承恩伯府相邻,只隔一堵短短花墙。恒山伯府里梅花虽不多,承恩伯府却有一片梅林,为了这梅花会,两府干脆将那花墙也拆了。

    严家此次也在被邀之列,因毕竟入京时间尚短不太识得人,故而两家在吴府会面,一起出发去恒山伯府。吴若蓉只带了严同芳与严幼芳,另严长风随着父亲骑马,到时候是去恒山伯府前院的。吴知霄兄弟要参加春闱,全部在家中读书,倒是周立年被吴若钊带上了。

    表姊妹们见面,自然要彼此见礼。严同芳笑吟吟地行了礼,严幼芳却只斜着眼看了乔连波一眼,对别人都叫了表姐表妹,唯独对乔连波十分冷淡地随便行了个礼。乔连波一愕,严同芳已经无奈地过来拉着她的手赞她们的披风漂亮,将这事岔开了。

    吴家四个表姐妹今儿的披风确实不错,花纹是一样的缠枝莲,吴知雯是杏黄色,吴知霏是宝蓝色,乔连波是丁香色,绮年因为刚脱孝,李氏特地给她做了一件银红色的。料子是相同的料子,外头镶着吴若蓉送的西洋宽花边儿加白狐皮条,衬得一张张脸蛋都水嫩鲜润,看得一旁的严长风有些转不开眼。

    上了马车,严同芳才沉着脸训斥妹妹:“你又做什么!上回子对知霏表妹无礼,这次又是怎么了!”

    严幼芳回嘴道:“谁叫哥哥拿我的娃娃送了给她?”

    “不过是一盒娃娃……”严同芳按着额头,“后头我不是把我的那几个都给了你?”

    “那如何一样!”严幼芳一肚子的不开心,“哥哥明知道我最喜欢那几个娃娃,偏要送了给她,只说她的脸跟娃娃一样的白……娘都说了,不许她做我们嫂子!”

    “什么嫂子,你这都是听谁说的?”严同芳严肃起来,“是你的丫鬟嚼舌头?”

    旁边的丫鬟吓了一跳:“大姑娘,不是奴婢。是夫人跟嬷嬷说话的时候二姑娘听见了的。”其实二姑娘也没说错,当时夫人确实是说,绝不许乔表姑娘做她的儿媳妇,当年乔表姑娘的娘对她如何如何,后头她就没怎么听清楚了。

    严同芳叹道:“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当面对乔表姐无礼。母亲既说了这话,她是定然不会进咱们家门的,你这样子,只会让人觉得你没有家教!”

    严幼芳不说话了。她一想起那盒娃娃,就觉得满肚子的火气,压都压不下去。严长风向来是十分宠爱几个妹妹的,那些娃娃还都是他精心搜罗了来,如今却转手送了乔连波。虽然严长风已答应日后再替她收集,她仍旧是恨上了乔连波。何况,听母亲的说法,乔连波的母亲从前没少欺负自己的母亲,难道如今还要让她来欺负自己不成?

    “表姐,幼芳表妹为何这样对我……”乔连波和绮年同坐一辆马车,她今日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怕是年纪小乱发脾气吧。”绮年其实隐约猜着了一点,但不好说。说起来,乔连波虽然极得颜氏宠爱,但托她母亲当年的“福”,几个舅舅姨母却都对她并不十分疼爱。

    乔连波听出了绮年的敷衍,不说话了。扶她上车的吴嬷嬷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去了后头。绮年顺着车窗看了一眼,看见她跟乔连章说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暗想吴嬷嬷可别是去告状的,万一搞得表哥表妹打起来那可就丢死人了。

    马车一路到了恒山伯府。前几天下了几场好雪,今日天气难得地暖和,却是地上雪已融化颇有些泥泞。恒山伯府下人们只得在门前铺起了厚厚的草席,请夫人小姐们在侧门下了马车踩着草席进门。

    吴家马车在前,严家马车在后,吴家女眷已经跨进了门,后面严同芳姐妹才刚下车。乔连章骑着马在后头同严长风说笑,不知说了什么,严长风举手作势要敲他一个暴栗,乔连章猛地一拉马缰,那马儿在泥地里四蹄乱动,溅起一片泥浆,不偏不倚全溅在严幼芳的裙子上,连旁边的严同芳都沾了几滴。

    严幼芳顿时气得呆了,乔连章啊呀一声,赶紧勒住马缰笑道:“真是抱歉,冒犯表妹了。这可怎么办?表妹要么回家再换条裙子?”

    他虽嘴上连声说着抱歉,眼里却有压不住的笑意。严幼芳气得全身发抖,但当着恒山伯府的下人又不能说什么。严同芳见势不好,立刻挽住妹妹的手道:“上车回家,请舅母帮我们代说一声罢。”

    严长风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待要说乔连章,又是自己与他说笑打闹才致如此,若要不说他,乔连章明明是有意将泥浆溅到严幼芳身上。幸而周立年跟吴知雱从后头马车上下来,一见这情景,连忙上去拉了严长风的马缰,说着话给劝开了。严长风不能让妹妹们独自乘车回去,索性托周立年向吴若钊说一声,自己圈马回头,护送着两个妹妹便走。

    严幼芳坐在车上,气得直哭:“姓乔的分明是有意如此!有爹生没娘养的小野种,欺到我头上来了!”

    严同芳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若不是你对乔家表妹甩脸子,何至于此?”看看妹妹新做的妆花缎裙上全是泥水,不觉也有些怒意,“只这乔家表弟也太胡闹了!”

    严幼芳抹着泪发狠:“别落在我手里,否则要他们好看!”

    “行了行了。”严同芳也没有办法,只得拿过帕子来给妹妹拭泪,“梅花也没甚好看,我听说大明寺的梅花林才是京城最好的,赶明儿叫娘带咱们去上香,好生玩一天……”

    绮年进了门才听如燕小声将严家兄妹回去的事说了一遍,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上一辈旧仇尚未随着人去而化解,这小一辈的又结上了。严幼芳固然是太过娇纵,乔连章却也有些过份了。毕竟是年纪小,只知道护着姐姐,却不知反而给姐姐招了更多的祸事。

    梅花林里已经到了不少姑娘,虽然天气尚冷,但梅花开得极盛,年轻姑娘们多是好动的,笑语娇姿,又为梅花增色不少。

    恒山伯夫人招待年长的太太奶奶们,郑瑾便陪着姑娘们说话,见了绮年略有几分矜持地一笑:“周姑娘,可有玉如的信么?”最近她心情甚好,借着冷玉如摆脱了张家的亲事,又送了一个碧桃给郑琨,把郑大奶奶气得不轻。唯一让人不愉快的大概就是韩家拒亲的事,但她心里其实也并未很看得上韩兆——虽说奏对得当,可还不是个六七品小官儿么,这个没了,自然有更好的。

    绮年真心讨厌郑瑾。这种人心里只有自己,别人压根不当人来看。可是为着打听秦苹的消息,她也只能堆个笑脸:“去西北路途遥远,也就是数月前收到一封信,说是总算到了西北。又说那地方风沙大,如今还要防着打仗,信也不能好生写了。”

    郑瑾心中听得更是愉悦,幸而自己没有嫁给张殊,否则如今吃苦受罪的就是自己了:“玉如也是辛苦,不过她素来贤惠,又是我家的义女,张家在西北门第不低,想来也会过得好的。只可惜她出嫁的时候我还病着,不能送她。”

    绮年咽了口气,上下打量一下郑瑾:“郑姑娘这身衣裳真是鲜亮,半点也看不出是生过病的人。这堆纱海棠花做得更是精致,远看跟真的一般。”

    郑瑾今儿穿了一件满绣海棠花的裙子,头上戴着海棠如意形金步摇,倒真是容光焕发。尤其鬓角插的那枝堆纱海棠,手艺确实精湛。她心情好,也没听出来绮年语带讽刺,只抬手抚了一下花朵,轻笑道:“这是宫里头新制的,贵妃赏了我几枝。”

    绮年做恍然状:“倒是忘了,有贵妃在,这新样的东西自是少不了的,别家可比不得。”

    郑瑾被这马屁拍得心花怒放,却还端着架子,只矜持地笑了笑。绮年四处望望:“今儿怎不见大少奶奶?倒让伯夫人一人忙碌呢。”

    郑瑾随口道:“她身子不适,今儿不能出来了。”自打出了上回的事,恒山伯虽未明言,却限制了儿媳妇出入,连张家来人探望都不许多见,等于是软禁了。加上郑琨先收了通房碧桃,又纳了一个贵妾,郑大少奶奶更是气得不轻,索性称病躺在床上不起了。

    “那——听说世子新娶了东阳侯府的姑娘?”绮年装出一脸的好奇,“不知是哪位姑娘。上回去东阳侯府为大长公主祝寿,并没听说有位讳苹的姑娘啊?”

    郑瑾被绮年几下马屁拍得通身舒畅,考虑到她又是冷玉如的好友,冷玉如怎么说在自己这里也算有功之臣,与她的好友多说几句也无妨,当下笑道:“你自是不知。秦苹是东阳侯远房的堂侄女,怎比得了秦采秦枫两个,纵然秦枫是庶出的,也是大长公主的亲孙女,秦苹怎能与她们相比呢。”

    绮年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只是今日伯夫人这般忙碌,大少奶奶又不能出来,秦姨娘虽则不好出来招待宾客,也该尽尽孝心在旁伺候才是,怎的不见人呢?”

    郑瑾嗤笑道:“她呀,她也病了。”

    “这——不是才进门不久么?”

    郑瑾平日里眼高于顶,对秦家姐妹也并不很放在眼里。偏生她和郑珊是堂姊妹,秦枫秦采也是堂姊妹,一家是贵妃与太后的家人,一家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大长公主与太后在年轻时又有些交情,京城这些贵妇们闲来无事言谈之时,也喜欢将这两对姊妹拿来比较。细论起来,秦家姊妹的评价还要略高几分。

    郑瑾自然是不服气的,恒山伯府出了郑贵妃,正是兴旺的时候,东阳侯府的爵位却已到了头,秦家姐妹凭什么就压过她呢。郑瑾倒不是那爱屋及乌之人,却是恨屋及乌,对秦苹也无甚好感,随口便道:“也不知她是怎的,进门第二天去给正室奉茶就哆哆嗦嗦的,没几日就病了。小家子就是小家子,便攀上了东阳侯府也不成气候,怕倒是福气太大了承不住呢。”

    绮年心里咯噔一下,掩了嘴笑道:“这可哆嗦什么呢,难不成大少奶奶会吃人?”

    郑瑾也觉好笑,丝毫没想到自己这抖搂出来的不仅仅是秦苹没脸,也是恒山伯府的家丑,笑道:“哪里,听说娶进来那天晚上——”猛然惊觉这话不该说,连忙住了嘴道,“她们都在那边,我送你们过去罢。”

    话说到这份上,绮年自是不能再追问,但这几句话已经足够说明秦苹的反常了。按说她也算贵妾,又是郑琨亲自挑了要娶的,何至于见了正室就吓成那样子?而郑瑾说的那天晚上,指的应该就是洞房花烛的那夜,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如果能知道那天晚上的事,说不定这事就可以有个结论了。

    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打听到那天的事呢?这件事应该只有郑家人知道,可是郑家的丫鬟她没有一个稍微熟悉点儿的,想打听都打听不到。

    绮年正琢磨呢,忽然看见了两个人,顿时生出丝希望。这两人都是在上次牡丹宴上见过的,是郑大奶奶张氏的娘家婶子和一个堂妹。那位堂妹张姑娘,上次在牡丹宴上也写过一篇短赋且颇得好评的。

    因着郑大奶奶失势,张太太母女二人也有些被怠慢了,张太太被引到夫人太太们的席上,张姑娘便被一个小丫鬟引进了梅林。到了梅林边上,小丫鬟也自回去做事了。张姑娘虽则算是郑家的亲戚,但这些跟恒山伯府来往的富家女们眼光何等厉害,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想着打秋风的穷亲戚一类,自是不会与张姑娘倾心结交。

    张姑娘在梅林里走了一圈,也只有几个姑娘跟她点了点头,并没什么人特意来招呼。她身边又只带着一个才□岁的小丫鬟,又不顶用,也只得寻了棵梅树下独自站着。正觉无聊,忽听树后那边有人走来,且正在说话:“……说是秦姨娘给郑大少奶奶敬过茶,就吓病了呢,难道郑大少奶奶会吃人不成?”

    随即一个柔和的声音道:“胡说了不是?郑大少奶奶看着文文弱弱的,哪里会把人吓病了?想来还是秦姨娘自己身子弱罢。”

    “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只是今儿郑大少奶奶也没出面儿,都说这是她在闹脾气呢。还有人说郑大少奶奶到如今都没个儿女,还不许世子纳妾,实在是……”

    “这话你是听谁嚼的舌头?还不快住口,若传出去,岂不让郑大少奶奶名声难听?”

    “哪是奴婢传的呢,方才在外头听伯府的下人们说话的,否则奴婢怎么知道……”

    声音渐远,张姑娘躲在梅树后面已经又惊又气,也顾不上再赏花,连忙就找自己母亲去了。她正是搭着郑大少奶奶这世子夫人的身份才能挤进这权贵门户,若是这位堂姐的名声坏了,她可要怎么办!

    张太太听了女儿这番话,也是气得脸色发白:“难怪不让我们探望姑奶奶!一个妾罢了,就这样坏姑奶奶的名声,平日里还不知怎样呢!不行,我们得去见姑奶奶,把这事告诉她!”

    恒山伯夫人正陪着永安侯夫人和阮夫人说话呢,张太太笑吟吟过去:“今儿夫人这里忙,大少奶奶怎的不出来伺候呢?听说是身子不适?”

    恒山伯夫人本来看这儿媳妇也不顺眼,随口便道:“是有些着了凉,我叫她好生歇着,不必出来了。”

    “哎哟,既是来了,我们也总该去看看,也让云珠去给她堂姐问个安。”

    恒山伯夫人很不耐烦招待这门姻亲。从前结亲的时候张家还兴旺,郑大少奶奶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嫁妆丰厚。虽说恒山伯贵为天子姻亲,但开销也大,娶儿媳门第自然要紧,但若有大笔嫁妆自然更好。

    谁知儿媳妇进门这些年,居然一个蛋也不生,张家还渐渐败落了。若不是恒山伯说过,张家这个张云珠有些才貌,叫妻子顺手扶持一下,若将来有些造化对恒山伯府也是个助力,恒山伯夫人真是早就懒得理了。正经的亲家太太过世了不能来走动,这个隔房的婶子三不五时的上门可算什么呢。

    “既这么着,叫丫鬟好生送张太太过去。”反正郑大少奶奶的院子有丫鬟守着,要什么东西都行,就是不让出门。

    郑大少奶奶身子是不舒服,但也没不舒服到必须卧床的程度,只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又被软禁起来,索性装病罢了。见娘家人过来,虽然这个婶婶是隔房的,但能说说话也聊胜于无,谁让自己的母亲过世了呢。不想张太太一坐下,张口说的就是秦苹之事,登时将郑大少奶奶真气了个倒仰。

    “什么是被我吓病的!”郑大少奶奶成亲数年不见生育是真,虽然她自己不许人议论,但伯府偌多奴婢,又岂是能堵住人的嘴的,自然是少不了在背后嚼舌头,“明明是那小贱-人自己——”看了一眼张云珠,有些不好说出口,“那晚上就有丫鬟听见那小贱-人在房里嗷地一声,倒像是谁踩了鸡脖子一般!”

    张云珠脸上登时红了一片,赶紧避了出去,郑大少奶奶方道:“第二日来给我请安敬茶就一脸的恍惚,连脂粉都不敷,故意的拿眼下那两块青来给我看!”随即冷笑道,“可惜了,人也有享不了的福,怕就是她福气太大了承不起,这才嫁进来几天就病倒了,世子也再没去她房里。”

    张太太忿忿道:“原来如此!真是活该了!只是伯府这些下人们乱嚼舌头,弄到客人都知晓了可怎么好?”

    郑大少奶奶咬牙道:“可恨如今我身子不好不得出去……”暗害冷玉如的事她连娘家人也未说过,恒山伯软禁她也未明言是为了这事,虽然心里明白,此时却不能说出来。

    张太太一心想着女儿的名声,包拍胸脯:“姑奶奶别怕,还有娘家人呢!待我回去,叫你叔叔在外头悄悄地传一传,也让人知道秦家这小蹄子有多下贱!”

    郑大少奶奶还有些犹豫,毕竟秦苹也是挂了东阳侯府的亲。但张太太却已等不及了,怒冲冲起身便走了。郑大少奶奶倒在床上想了一会,将心一横:看这样子,丈夫横竖是拢不住了,那碧桃虽妖娆得宠,却到底是个奴婢,只那秦苹是个贵妾,万不能让她爬到自己头上去。也罢,就随张太太去折腾罢,恒山伯府不仁,那也别怪她不义了!

    绮年虽想出了这么个计策,心里却不是很踏实,因为郑大少奶奶即使要为自己辩解,传出来的借口也未必是实,但人多口杂,这样闹一闹,倒是有可能有知情人把真相忍不住给说出来。

    想着这件事,她连梅花会都没什么心思看了。其实也都是老三样,大家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然后再写个梅花诗什么的。倒是乔连波的丫鬟菱花偶然落下了一块丝帕,那帕子上绣的梅花与别的刺绣颇有不同,看着竟似是用笔墨绘上的一般,连墨色洇开的感觉都绣了出来。

    这帕子恰好是落在了永安侯夫人的大丫鬟身边,那大丫鬟拾起来要给菱花送回去时,却被永安侯夫人看见了,特意要过去看看,又问是谁绣的。菱花涨红了脸,说是自家姑娘绣的,因方才溅了酒,所以叫她收起来。

    这下子诸位夫人都传看了起来,永安侯夫人更是将乔连波夸了又夸,连说笔墨都画不出这般精致来。乔连波微微红了脸,低头谦让了几句,顿时引来了一片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郑瑾心里不舒服。今日这宴会,她也知道,其实是宫里的贵妃姑姑托了母亲来物色三皇子正妃的。但她做惯了众星捧月里的那轮明月,断看不得有人比她风光,便掩了嘴笑道:“可惜这梅花绣来总得花好些时日,否则,我真想请乔姑娘立时就给我绣一块帕子呢。若是挂在墙上,想来定会让人当作是画出来的。”

73棵分吉期有日

    73、棵分吉期有日

    郑瑾的话听起来是夸赞,其实是在暗指这帕子是不是乔连波绣的还不好说呢,毕竟乔连波又不是当场绣出的,谁知有没有人捉刀代绣?

    不单在座的姑娘们都听明白了,乔连波也听出了这意思,不由得抬头道:“虽绣不出一枝来,绣上一朵却也不难,郑姑娘若有针线,这时拿来我绣给你看如何?”这种绣法是她从前在家时跟一个宫里出来的老绣娘学的,也是机缘巧合,练习又是十分辛苦,怎能让郑瑾轻轻一句话就疑了呢?虽说菱花落了帕子是意料之外,但这机会怎能不抓住。

    许茂云坐在绮年身边,这时候悄悄附在绮年耳边说:“乔妹妹太着急了些,这时候说要刺绣,反让人看轻了。”本来她是定了亲事的姑娘,不宜出来走动了,但许夫人看她病愈后心情仍有几分郁结,这次特意带她出来走动一下。许茂云人也清瘦了些,为免着相识的姑娘们打趣,就只挨着绮年坐了。

    绮年轻轻叹了口气:“她在刺绣上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又怎么能让人这般质疑呢。”这些京城勋贵们,总讲究不动声色,连损人都是不动声色的。乔连波这样急切,落在那些夫人们眼里就成了下乘。

    要绮年说,郑瑾也是一样的下乘,当面怀疑别人的手艺,又是什么有教养的姑娘了!偏偏她是伯府的嫡出小姐,只倚仗着身份就可以压乔连波一头。说得再难听点儿,同样是落了下乘,乔连波不过是不够大方,郑瑾却是居心不良,可是一样的传出去,冲着郑瑾伯府嫡女的身份,别人还是得捧着她,而乔连波……郑瑾仗着自己的身份,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郑瑾摇着扇子笑道:“既乔妹妹这般能干,碧桐,去准备绣棚彩线,请乔妹妹当场一展绣技便是。”

    许茂云气得脸有些胀红:“她倒真是大口气,这是把人当丫鬟使呢!”

    绮年却笑了起来,提高声音道:“这倒是有趣。梅花会上理当有诗有词,有曲有画,如今诗词已经有姐姐们在做了,表妹就以针代笔也做一幅绣画,不知哪位姐姐能奏一首与梅花有关的曲子,那就四角齐全了。”乔连波怎么说也是吴家的外甥女,若是被郑瑾这样当丫鬟一样的叫当场绣花,真是把吴家的脸面放在何处了!

    阮盼微微笑道:“周表妹这话说得有趣。我晓得二表妹是会写一手好梅花篆的,一会儿大家将诗词做出来,该叫二表妹用梅花篆誊了,方才无一处不是梅花。”

    席间的姑娘们闻言都说新鲜,本来今日的诗词歌赋都是以梅花为题,再用梅花篆抄出来,必然有趣。有些不善诗书的姑娘闻言,也觉得有了机会,当下就有人要出来抚琴吹笛,奏一曲梅花三弄。

    绮年笑看许茂云道:“许妹妹善画写意花卉,何不取块白绫来,跟乔表妹合作?妹妹画梅枝,乔表妹绣梅花,想必有趣。”

    这个点子更加新鲜,顿时便有人鼓动起来。许茂云也大方,立时点头应承。阮盼也笑道:“既这么着,我也画一幅白描梅花,只是说不得,要被两位妹妹比下去了。”

    绮年对阮盼轻轻点头笑了笑。到底是大家姑娘,家族之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阮盼虽姓阮,吴家却是外家,若是吴家丢脸,阮夫人在夫家难道会有脸吗?话又说回来了,还是得看个人品性,郑瑾倒也是伯府嫡女呢,跟阮盼相比实在就差得太多了。

    梅花林中一片欢腾,连夫人席上都惊动了,派人过来打听了这事,也觉得有趣。一会儿便有个丫鬟捧了一个盒子过来,里头放了三四样与梅花有关的首饰。有喜鹊登梅金钗,有梅花形翡翠耳坠子,还有刻了岁寒三友图样的玉禁步等等,说是夫人们出的彩头。首饰不算什么,却是今日之事有趣,人人都振奋了起来。

    许茂云下笔如飞,那白绫本是滞涩不易留墨,她却偏用浓墨枯笔,只几笔便绘出一枝枯瘦劲干,只在枝头上留了三几处空白让乔连波去绣,便掷笔归座。绮年握了她手低声笑道:“真是多谢妹妹了,不过妹妹好笔力,这样的白绫也敢用枯笔,真是艺高人胆大!”

    许茂云也低声笑道:“姐姐少拍我马屁,我也是看不惯那郑瑾的样子,再者――也为着谢姐姐前些日子与我说的话。”

    “那你如今――”绮年是真希望许茂云能想通。初恋很美好,可是有几个初恋能成功的呢?再者说了,真正成功的初恋说不定就不美好了。韩家这样的人家简单,也许韩兆不是许茂云最想要的那个人,但过起日子来容易。

    许茂云轻轻叹了口气:“姐姐说的对,只我还要想一想。”绮年讲的道理她都听进去了,尤其是那句“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只是道理明白,感情上总还要点时间适应一下。幸而她年纪还小,虽放了定,却说明要再过一年才出嫁,韩家也同意了,因此还是有时间去缓和一下的。许夫人也在她面前说了,韩兆年纪不小了,韩家却仍同意许家再留女儿一年,显见的是宽厚好说话的人家,这样的公婆,日后侍奉起来会容易许多。

    “哎,不说我了。”许茂云扒到绮年的耳边,“我知道姐姐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绮年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好事?”

    许茂云嘻嘻地笑,开始不肯说,最后绮年一再追问,她自己也忍不住了,拉着绮年找了个借口离了席,才笑嘻嘻地道:“前些日子韩夫人去看我――”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韩夫人如今已经是自己未来婆婆了,登时脸红起来。

    绮年忍着笑道:“既是去看你,怎的我会有好事?莫非是有什么礼物托你转给我不成?”

    许茂云脸红红地道:“才不是!韩夫人是替你来做媒的。”

    这下绮年愣了:“替――我?”说完了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满脸飞红地说许茂云胡说,这才符合闺中小姐的身份,可惜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也就顾不上装羞了。

    说实在的,自打穿过来之后,绮年不是没考虑过嫁人的问题。作为一个并非土生土长的穿越者,对什么三妻四妾她真的不能接受。如果实在非要接受不可,那只有一个办法――把丈夫当合作伙伴,没有爱情就可以没有嫉妒了。当然,也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低嫁,让夫家捧着,丈夫也就不好纳妾。

    可是以绮年目前的身份,即使借着吴若钊的东风,也甭想上得了青云,真要低嫁,要低到什么程度?婆家是吃不上饭还是穿不上衣?绮年倒是想过嫁商贾,书香门第的姑娘嫁入商家,那真算是低嫁了,而商贾之家实惠,过日子又不委屈。但是想想,吴若钊和李氏肯定是不会让她这样嫁的,说出去都难听啊!那么韩夫人――能替她向谁说媒呢?许家可是没有儿子的。

    许茂云压不住心里的兴奋:“是我表哥!”

    “苏――公子?”苏锐,许祭酒的外甥,吴若钊相当欣赏的年轻人?

    “可不是嘛。”许茂云一想到绮年要做她的表**,就觉得十分欢喜,“当初表哥来送墨的时候撞见你,那就是缘分啊!”

    “别胡说!”这话可不是没出阁的姑娘能说得的,什么撞见,见了外男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许茂云自知失言,赶紧捂了嘴,却又忍不住:“我娘说你又大方又能干,爹爹也同意了,过些日子就要去提亲了。”她拉着绮年的手开心得要命,“娘今儿带我来,也是为了找吴家伯母先透透口风,若是吴家伯父伯母都愿意,姐姐,咱们以后就是亲戚了!我表哥家里虽是清贫了些,但他的才学是好的,日后必有出息。我那位姑母性子和软,必定会喜欢你的……”

    苏锐……绮年微微有些恍神。当初在许茂云家突然掀了帘子闯进来的那个少年,五官端秀,文质彬彬,吴若钊也对他的才华颇为赞赏,说起来,以自己的身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确实是一门实惠的好亲事,韩太太虑得周到。

    只是……绮年眼前倏地晃过一个人影,不过随即被她压了下去。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就别做灰姑娘的美梦。何况灰姑娘做了王妃之后日子就一定好吗?人生在世,还是岁月静好地过上几十年才是最舒服的。之前她是怎么劝许茂云的,难道自己不也是该如此吗……

    梅花会的气氛最后极好。吴知雯的梅花篆和诗,张姑娘的小赋,还有抚琴吹笛的两位,都极得好评。不过最出彩的倒是乔连波与许茂云合作的那幅梅花图,拿出去给诸位夫人们看的时候都是啧啧称奇。不过,永安侯夫人却是格外看了阮盼那张工笔梅花图,且叫人收了起来,说是要带回去贴在墙上。

    “永安侯夫人怕是看好盼儿了。”李氏在马车上笑吟吟地对绮年说。今日梅花林里的事,虽然夫人太太们都不在场,但发生了什么,哪里会不知道呢?阮盼出身国公府,是嫡长女,却如此温和识大体,这样的姑娘,娶回去做嫡长媳都是足够的。永安侯府的情况略有些不同,因着嫡长媳是公主,妯娌们身份若是太低,倒有些不好相处,也怕会影响了兄弟们之间的感情。若如阮盼这般,出身既好,礼数又周全的,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若是从前,国公府怕还不会同意这头亲事,因侯府比公府还略低一等,孟烨又不过是嫡次子。可是现在,阮语的事闹得英国公头大,且因着选秀,阮盼已然有几分耽搁了,再拖下去年纪就太大了。孟烨又是中了探花的人,配着也合适。

    绮年同意地点头。阮盼当真是个好的,阮夫人那样的脾气,硬是教养出一个真正的淑女来,倒也是不易了。

    李氏笑吟吟地又看看绮年,虽知道有些事不好对姑娘本人说,但因着心里高兴,又觉得绮年是个懂事的,也就决定漏一句:“今日许夫人与我提了你的事……许姑娘的表哥苏锐苏公子,你可还记得?”

    这就是说,事情已经差不多是定下来了,否则李氏断不会说这话的。绮年微微低下头来,想装个娇羞却又装不出来,反而心里是一派清明:“全凭舅舅舅母做主。”

    李氏心里满意,晚上待吴若钊回来立刻与他说了:“这孩子懂事,说是全凭我们做主。”

    吴若钊心里也十分满意:“苏家那孩子是个好的,有状元之才!家里虽清贫些,我们多备些嫁妆就是。”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叹息,“也不知雯儿的事……”

    这事李氏也发愁,她讨厌孙姨娘,不喜欢吴知雯,但看在丈夫的面子上也并不希望吴知雯剩下,要知道这对家里的名声也不好,下面还有吴知霏要说亲呢。

    吴若钊心里也明白,叹了口气:“既这么着,绮儿的事就莫要太宣扬了,太太还是多操劳些,我也在外头相看一二。”当初也许不该把吴知雯记到李氏名下,若还是个庶女,倒好说亲事了。

    有了两边夫人们的通气,没几天许祭酒就亲自上门来了。绮年已经及笄,苏锐也十八岁了,该考虑成亲的事,只是因着苏锐决定参加今年恩科春闱,所以下定之类的事就先往后拖一拖,先讨了庚帖去合了八字,余下都等春闱之后再说。不过虽未下定,吴家上下却是都知道了,只不往外宣扬便是。

    颜氏听了这消息,先也是高兴了一下,随即又没了笑容,回到松鹤堂才对琥珀叹道:“连波也不知何时能定下来。”

    琥珀安慰道:“此次表姑娘在梅花会上也露了脸,您别太担心。”掉帕子的事其实是颜氏的授意,虽然被郑瑾刁难了,但结果很好,确实是让乔连波一展所长好生风光了一次。但这为时尚短,哪有可能一次就被人家挑上呢?又不是挑绣娘。

    颜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过了几日,阮夫人高高兴兴上门报喜了――永安侯府上门提亲。虽然这事之前阮夫人心里也有了点数,但现在确定下来了还是很高兴。

    颜氏自然也高兴。女儿没生儿子,阮盼就是她的依靠了,能嫁得好自然是好。阮夫人说完了阮盼的事,又带着几分酸意说:“国公爷说盼儿的亲事办过了,就要给麒哥儿向郡王府提亲了。”

    “这也是好事。”颜氏少不得劝女儿两句,“国公府好了,娘家得力,盼儿将来才过得舒心。”又忍不住叹道,“连波的事你可有相看上什么人?”

    阮夫人哪里顾得上乔连波,不过此时颜氏一问,她却突然有了个想法:“梅花宴上连波也有了名气,娘你看,麟儿怎样?”

    “阮麟?”颜氏都快把这个名义上的外孙忘记了,这一年多阮夫人都没带他来过吴家,“这――是庶出……”

    阮夫人却笑了:“庶出怕什么,一样记在我名下就是了。”阮海峤不是嫌她不贤惠吗?那她就贤惠一把。若阮麟是庶子,将来也就分点薄产,可是倘若也记成嫡子,将来这家产就要多分些了。阮麒娶的可是郡王家的县主,县主会愿意阮麒跟小叔子平分家产吗?

    这一年多,阮麒为嫡阮麟为庶,因为阮夫人坚持嫡庶有别,两人待遇上大有区别。加上阮麒如今要做为世子来教育,阮麟年纪却还小一两岁,渐渐的就隔开了,平日里见面都不多。到底是半大孩子,阮麟心里怎能平衡?兄弟两个比起从前已经有些生分了。若此时她再将阮麟也记成嫡子,呵呵,将来兄弟两个争起家产来才好呢!反正她自己没儿子,将来家产也落不到手里,那何不让他们兄弟去斗呢?他们越是斗,自己这个嫡母就越是位置安稳,倘若那兄弟两个同心,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颜氏不由得有些惊喜。英国公府家资丰厚富可敌国,阮麟若记了嫡子,虽然功勋田、祖产不能分,但将来也必有一份厚厚的家产,如此乔连波便是国公府的少奶奶,里子面子可都有了。

    “只是――若记了嫡子,国公爷怕是……”方才她听见庶子就下意识地不愿,这时才想起来,以乔连波的身份,配个国公府的庶子都不是太够格,更何况是嫡子。

    阮夫人轻笑起来:“我会着人去与苏氏透露一下,若是连波嫁了阮麟,我就为着连波的面子上好看,将阮麟记到我名下。”苏氏大儿子做了嫡子,如今一心只想着小儿子也能如此呢。即使是亲生的儿子,做母亲的也多半偏向弱小的那个。有苏氏吹风,阮海峤多半是会同意的,到底是他心爱的人呢,又是生了两个儿子的功臣。

    “且梅花会后,各家夫人太太们都知道了连波,她是长皇子侧妃的表妹呢。”如今阮家正是得罪了长皇子,若有机会,乔连波身份虽低了些,却也是能娶的。何况有县主这样一门亲家,小儿子的妻子低娶些也无妨,倒是更不会得罪县主呢。县主可不是永安侯府的公主媳妇那般大度,心眼小着呢,若妯娌身份高了,只怕没法相处。还有一条,乔连波到底是自己的外甥女,将来嫁了过来也好拿捏,省得两个儿媳妇一起对付自己这个婆婆,那倒日子难过了。

    “这事儿,我回去操办,母亲也别急,若能成最好,若不能成,也不是没有别的机会。”若不能成,阮麟不记做嫡子就是了,继续让苏氏难受去。反正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坏!

    阮夫人素来说做就做,当晚就叫来心腹丫鬟吩咐了一番,倒是阮盼听了母亲的意思,不由得微微皱眉:“娘,与其挑乔家表妹,不如挑周家表妹。”那燕妤县主可不是好相处的妯娌,乔连波性情太软,怕是要受气的,“家和才能万事兴呢。”

    阮夫人只觉女儿太过贤良了,但也不欲与女儿争辩:“你周家表妹已有了亲事了,虽未宣扬出来,却是只等着春闱之后下定了。”这事儿在亲戚家里倒也不用瞒着。

    要说消息传的就是快,苏氏那里知道的时候,阮麒这里也知道了,只是他关心的却与苏氏截然不同:“周家表妹定亲了?”

    小厮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听夫人跟姑娘闲话,虽未下定,两家已说合好了。”

    “出去!”阮麒哗啦一声将案子上的书全扫到了地上。周绮年定亲了,她定亲了!

    虽然那日听了父亲一席话,他便知道绝无可能娶她为妻,但是――倘若她一直不定亲,就似乎总有机会……如今她要定亲了,可是他竟然还没有机会对她说出自己的心思……不甘心哪!

    阮麒不由得打开床头的多宝格,那枚托乔连章弄来的银质香薰球静静地躺在里头。他怔怔地看了一会,猛地咬紧了嘴唇――不能娶她为妻,至少也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纵然,纵然是再无缘分,至少说出来了!

    “来人。”阮麒关好多宝格,走到外屋,“把上回得的那西洋小船带上,明儿少爷要带到书院里去。”想要见周绮年,还得靠乔连章传话。只是,私下里见面不是小事,若是乔连章不肯呢?

    “再把严家姨父上次送的珍珠匣子拿来。”倘若送东西给乔连波,乔连章便不会拒绝了罢?

    小厮不禁狐疑:“少爷要珍珠,也,也要带到书院去?”这东西少爷当初不是说要送给苏姨娘的吗?西洋小船必定是给乔家哥儿的无疑,可这珍珠是给谁的?少爷可千万别干出什么糊涂事来,不然死的就是自己这些下人哪!

    阮麒不悦起来:“少爷叫你拿你就去拿!若是这事让父亲知道了,就仔细你的皮!”

74 糊涂债弟欠姐偿

    74糊涂债弟欠姐偿

    春闱在即,吴家阖府紧张,到处上香。

    要绮年说呢,李氏什么都好,就是太信那些神佛了。上回吴家兄弟考举人,她就去了好几家寺庙烧香,今年要考进士,香就烧得更勤了。

    头着春闱前的十日,吴家准备全家一起去大明寺再烧一道香。虽说考试这事儿主要是文曲星在管,但别的神佛也不能怠慢不是?何况大明寺好风光,烧完香还可以顺便去踏踏青。

    绮年今日心情也很不错。因着张太太在恒山伯府听到的那几句话,现在外头已经有话传出来了,秦姨娘是娶进门洞房那一夜撞了煞才病了的,因有人听见过,秦姨娘在当夜房里尖叫了一声,活像被什么吓着了。虽然这个消息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但这种话已经差不多便证实了赵燕恒的猜测,绮年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现在,她只等赵燕恒把香薰球还她就行了。不过,世子大人这些日子据说又到京外庄子上去调养了,不在京城之中。

    这次真是队伍浩荡。吴家的人就不说了,除了吴知霏不幸在头天晚上感了风寒必须留在家里,连颜氏都去了。严家人因着今年严长风要考武进士,吴若蓉也领着三个女儿一起来了。

    “章儿,你看什么呢?”一直到烧完香出来,乔连波才忍不住问弟弟。方才从前殿开始上香的时候乔连章就在左顾右盼,“这心不诚,香烧了不如不烧。几位表哥都要应试,你莫要反得罪了神佛。”

    乔连章嘴里答应,瞅着姐姐不注意,就凑到了绮年身边:“表姐,我有话与你说。”

    这会儿大家已经准备往后面休息的禅房走了。颜氏年纪大了,一处处上完香当真有些累了,由乔连波扶着已经走到了前头去,李氏郑氏也跟着,倒无人注意到乔连章凑了过来。绮年便略微放慢脚步:“表弟有什么事?”乔连章有话跟她说?这倒新鲜了。

    乔连章压低声音:“阮家表哥在后头梅林里等你,他说有话与表姐讲。”

    “什么?”绮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表弟说什么?”

    “阮家表哥要见你,在后头梅林里等着呢。”乔连章方才已经看见了阮麒,做小厮打扮,一晃就没影了。

    “表弟莫非是昏了头?”绮年沉下了脸。乔连章竟然敢来传这种话了?好大的胆子!

    “阮家表哥说,你若不去,他,他就把那香薰球拿出来。”乔连章其实也后悔当初不该将那捡来的香薰球给阮麒的,但阮麒给了他一对上好的翡翠镯子,说日后让他给姐姐添妆,他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如今后悔都来不及。

    香薰球?绮年脑子里猛地一闪,脸上却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什么香薰球,与我有何关系?”

    乔连章不知是计,顺口便道:“自然是表姐你的香薰球,那个银质的。”

    “我何曾有什么香薰球,表弟不要胡说。”绮年心里已经确定了,却冷笑道,“表弟莫不是觉得,将乔表妹的东西胡乱拿出去一件便可说是我的?”

    乔连章这下急了:“怎么是我姐姐的东西!明明是我从你院子里捡——”突然发现自己中了计,当场变了面色,转头就跑。

    绮年气得发抖,如燕如鹂今日都跟着,如鹂当即气得就要去追乔连章,却被绮年一把拉住了:“追也没用了。”

    “那姑娘,我们怎么办?可要去见阮家那——”如鹂好容易把不敬的用词咽了回去。

    “不去。”绮年冷冷一笑。阮麒可真会挑地方,大明寺人来人往,两人相见倒也不难,只是若被人发现了,她就全完了。

    “可那香薰球……”

    绮年又冷笑了一下:“乔连章自己做的事,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收场!”乔连章已经不小了,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想必她说话乔连章是不听的,那么就让他听的人来说吧。

    “表妹想不想去外头走走?”绮年进了禅房,等乔连波给颜氏奉了茶,就微笑着说了一句。

    “对对,你们去外头看花,不必陪着我在这里坐着。”近来国公府里的一切都照着阮夫人的计划在发展,阮海峤本是坚决不让儿子娶个孤女的,如今也被苏氏磨得略有些松动了。至于苏氏,只要能做嫡子,娶个孤女又算什么?反正儿子若是庶子,也结不到什么好亲事。若是乔连波不好,日后休了便是,到时候小儿子的身份在那里,分家产也能多分许多呢。颜氏听了这些,心里自然畅快。

    李氏听了也道:“带上丫鬟们都去罢,别闷在这里。”

    正好寺院里的小沙弥进来送水,闻言便笑道:“夫人姑娘们要去梅林么?只是不要往西边去,一来那边地势陡不好走,二来今日有个文会,今年恩科春闱要应试的一些举子们都在那里呢,总之夫人姑娘们不要出梅林就是了。”虽说两不相干,但若是撞上了也不好看相,毕竟都是大家贵女呢。

    绮年笑笑:“我们只在梅林里便是。”看了一眼乔连章,“表弟也一起来吧。”

    乔连章立刻就想拒绝:“我在这里陪着外祖母。”

    颜氏不明就里,笑了起来:“不用陪我,你也去,护着你姐姐。”

    乔连章只得跟着出来。一出禅院他就想跑,却被如鹂抢前一步拦下了:“表少爷,老太太说让你护着乔表姑娘呢。”

    乔连波也不明白:“章儿你怎么了?别乱跑。”

    严幼芳看见乔家姐弟就有气,转身就走:“周表姐,我们先去那边看看了。”

    吴知雯两边都不怎么愿意跟着,懒懒道:“我就在这里坐坐,你们随意吧。”

    这倒正好,绮年带着乔氏姐弟往人少处略走了几步,便停下了脚步,看着乔连章淡淡道:“表弟,把你方才与我说的话再跟你姐姐说一遍吧。”她既不愿意冒险去找阮麒,更不愿意替乔连章兜着这事,既然他敢做,那就得敢当。

    乔连章傻了。他万没想到绮年真敢当着乔连波的面把话说出来:“我,我没说什么呀……”

    “表姐,出了什么事?”乔连波看弟弟这模样就觉得有事。旁边跟着的吴嬷嬷也狐疑地看着绮年:“表姑娘,章哥儿做了什么事,表姑娘何必这般严厉?”

    绮年并不想理吴嬷嬷:“表弟若不说也可,只要把我的银香薰球还我就行。”

    “银香薰球?”乔连波突然想起了那天看到的那个香薰球,“章儿,到底怎么回事!”

    乔连章头一次见姐姐这般疾言厉色,吓得慌了,到底还是把话都说了出来,只气得乔连波几乎倒仰:“你,你简直是胡闹!”

    “姐姐,我再不敢了……”乔连章拉着乔连波的衣袖求饶。乔连波心里一软,不由得转头看绮年:“表姐,你就饶他这一次吧,章儿小,不懂事……”

    “只要表弟现在去把我的香薰球要回来,我自然不会说一句话。”绮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淡淡回答。她心里是真气了。枉她当初还算是救过乔氏姐弟,乔连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表哥,表哥必不肯给我的……”乔连章直往后缩。

    乔连波也哀求地看着绮年:“表姐,能不能容章儿他缓缓再……”吴嬷嬷干脆就想跪下,被如燕和如鹂死死拽住了。

    “若是表妹的贴身之物落在阮家表哥手里,可能容表弟缓缓再要呢。”绮年真是气死了。谁知道阮麒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他一时发昏漏出话去,就算他不想娶县主,她还不想被他连累呢。自她来了吴家,自认对乔连波没有半点对不住的地方,反而是处处援手,结果就是这样?

    乔连章擦着泪道:“阮家表哥是世子,他喜欢表姐你不是正好?让他娶——”

    “表弟慎言!”绮年真想掴他一巴掌,“表弟若要不回来,我就去请舅舅舅母为我做主。”

    “表姐不要!”乔连波一把拉住绮年,下定了决心,“我跟章儿去向表哥讨还!”若是被吴若钊知道章儿竟做出这样的事,以后章儿哪里还能指望着舅舅的扶持提携呢!

    绮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最好还是表弟自己去,这样便无妨碍。”

    乔连章只知道掉眼泪了。乔连波咬了咬唇:“还是我跟章儿一起去。”

    “姑娘,你不能啊……”吴嬷嬷也急得直掉泪,“这要是被人看见……”

    “章儿做了这样的事,我不去又能如何?”乔连波镇定了一下,“嬷嬷你和弟弟都跟着我,想必不会有事。”只要不是私会就行。

    “姑娘,咱们怎么办?”如鹂看着乔连波等人往梅林去了,气呼呼地问。

    绮年叹口气:“也跟着吧,千万别出事就是了。”

    阮麒在梅林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乔氏姐弟。

    “……是章儿不懂事,还请表哥把那香薰球还给表姐吧……”乔连波深深福下去,心里却慌得要命。万一阮麒不还可怎么办?

    阮麒在袖子里捏住那枚香薰球:“麻烦表妹去与周表妹说一句,我只是想当面交还,绝不会做任何失礼之事。”

    乔连波见他铁了心不给,也不敢强求,生怕他恼起来将乔连章的所作所为也捅了出去,但听他这么说,又觉得还有一线希望,若是绮年来了他便将香薰球交还,那倒也能大家无事。无奈之下,只得回头去找绮年。

    阮麒挑的地方自是游人少到之处,乔连波又也要避着人,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前头水流声响,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然到了梅林尽头,前头就是小沙弥说的有文会之处。

    “快,快回去。”乔连波心慌意乱地要回身,却不防脚下踩滑了,吴嬷嬷一下子没拽住人,她便从山坡上滑了下去,眼看半边身子已经滑进了下头的溪水里,突然从旁边冲出个人来,一伸手扯住了她的披风,将她从溪水里拉了出来。

    乔连波吓得不轻。这种天气溪水还冷,半边身子都湿透了,突然被人拉起来,本能地伸出手胡乱一抱,惊魂稍定时才发现自己竟是抱着个男子,登时惊得甩开手倒退一步,踉跄着坐在了地上。

    吴嬷嬷连滚带爬地哭叫着赶下去,一把抱住乔连波,拿袖子给她擦脸上溅的水,不停地道:“姑娘别怕,姑娘别怕。”乔连章更吓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瞪眼看着那个将乔连波拉上来的男子。

    正慌乱着,后头倒又过来个男人:“燕——秀材——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嬷嬷听见男人声音,突然想起来她的姑娘刚才抱住了眼前这个男人,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哆嗦着就拉乔连波:“姑娘,咱们快走。”一见后来的那个黑衣男子看向她们,登时尖叫:“你们快走开!”

    “住口!别叫了!”后头山坡上突然传来低声喝斥,吴嬷嬷一回头,只见绮年带着如鹂如燕正快步下来。

    刚才绮年跟在后头,看着乔连波与阮麒分开,却没有拿到那香薰球,也只能罢了。她是万万不想自己去见阮麒的,倘若乔氏姐弟就是要不回香薰球,那她也只能去找吴若钊做主了。没想到乔连波稀里糊涂的竟然滑跌到山坡下头去,而吴嬷嬷慌得只管乱叫,难道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只得出声喝止,赶紧也走了下来。

    万幸,乔连波碰上的不是什么登徒子或无赖,她碰上的这两个男人偏偏都是绮年认得的。在山坡上看见的时候绮年就一怔——赵燕恒不是要去庄子上养病么?不过随即看见了周镇抚她就明白了,这两人还穿着简单的读书人服色,准是又借着文会的机会在这里交换什么情报呢。这倒是走运了,这两人怎么也不会把这事宣扬出去的。

    “多谢二位公子援手,大恩容后再报。”绮年屈膝一礼,果然在赵燕恒眼睛里看到一丝了然的笑意,且微微点了点头。绮年心里顿时一松,看乔连波的披风浸在水里都湿透了,身上衣裳更还在往下滴水,只得脱下自己的银红披风裹住她,命吴嬷嬷扶着,转头就走。

    “表,表姐,这,这怎么办?”乔连波连冻带吓,嘴唇煞白,腿都软了。

    “无事!”绮年沉声道,“回去换了衣裳就好。”幸而碰上的是这两个人,只要无人知道她们的身份就无妨了。

    可是这世上的事,总不是那么如意的。刚走出梅林,她们就迎头撞上了严家姐妹。严同芳一见乔连波的样子吓了一跳,低声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绮年还没说话呢,严幼芳已经扬高了声音故做惊讶地叫起来:“哎哟,表姐这是怎了?怎的全身衣裳都湿透了,莫非是落水了么?谁将你救起来的?”

    这下子,别说乔连波,连绮年的脸色都变了:“表妹低声!”这里已经有游人了,严幼芳这么一喊,人人都朝这里看。这个年头,未出阁的姑娘名声最要紧,幸而如今天气还冷,若是天气炎热衣裳单薄曲线毕露,怕乔连波就没脸再走回来了。

    严幼芳却不肯罢休,反而更扬高了声音笑道:“表姐,我劝你一句,再怎么舅舅也是侍郎之尊,你也是住在舅舅家里的,这般模样可不是要丢舅舅的脸么?”

    “住口!”严同芳脸也白了。严幼芳这番话已经挑得够明白了,京城里侍郎虽然不少,可也没多到数不过来的程度,再加上什么住在舅舅家里,若有心人一盘算,很容易就知道乔连波的身份。

    严同芳不是严幼芳,只知道逞一时之快。乔连波这显然是落水了,倘若是她自己从水里爬上来的也就罢了,但看她们走来的方向,正是梅林西边今日有文会之处,倘若是被人救上来甚至只是被男子看见——宣扬出去对她的名声也是大大有损。

    这不是小事,远非将衣裳弄脏可比。广东那边风气开放些,对女子总还略宽松些,严幼芳自记事便在那里长大,并不知其中利害。严同芳比她大些,也常听人讲起过京城里的规矩,故而心里更明白,妹妹这样叫嚷,若当真乔连波的落水有些什么——只怕就是逼她去死呢!

    “表妹快去禅房里坐着,可带了换的衣裳?青萍,你快去咱们的马车上取一套我的衣裳来,快去!”回头又狠狠瞪了一眼严幼芳,沉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掴你了!”

    绮年看着周围游人好奇的目光,其中不乏有那无赖多事之人的嬉笑之色,心里顿时一沉——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颜氏一掌拍在炕几上,将茶盏都震倒了,气得脸青唇乌。

    乔连波刚喝了姜汤,闻言不由得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上:“都是连波莽撞了……”

    “姑娘快起来,刚受了凉,地上还冷,冻着了可怎么办?”吴嬷嬷抹着泪将乔连波拉起来,将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章儿,你——”颜氏气得哆嗦,手指着乔连章说不出话来。

    乔连章早吓得跪倒了:“章儿错了,再不敢了,求外祖母饶恕。”

    “饶恕……”颜氏只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我饶恕你,你姐姐的名声可要怎么好!”

    “都是严家那二姑娘!”吴嬷嬷恨恨道,“若不是她宣扬,悄没声的回来也就罢了,纵有人看见,也不知姑娘的身份。”

    “贱-人!”颜氏一口气没地方出,转眼看见旁边的菱花藕花,顿时怒了,“你们这两个小蹄子,也不知护着姑娘,要你们何用?来人,拖下去每人四十板子!”

    “老太太饶命——”藕花老实,凡事是个不出头的,今日是在山下守着马车根本没上山,菱花则是当时帮忙去端茶了,乔连波跟绮年出去的时候她并不在旁边,因此不曾跟上。两人心里都叫冤枉,可是颜氏气头上哪里肯听,立叫拖出去。

    “外祖母,这,这可怎么办?舅舅若知道章儿之事——”乔连波哭得眼睛红肿,眼泪一直就没停过。

    颜氏看着心疼,搂在怀里:“我的儿,你弟弟这事还好遮掩,倒是你如何是好啊!阮家那野种,真是害人不浅!”

    “都怪表姑娘非逼着姑娘立时就把那什么香薰球要回来,若肯慢慢的回来想办法,哪里会有今日之事!”吴嬷嬷心下恨毒,看谁都不顺眼,“还有严家二姑娘——如今事都传开了,万一那人找上门来……”

    “那是个什么人?”颜氏揉着眉心问。

    乔连波只能摇头。她当时慌张得很,哪里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只隐约记得是读书人模样,长得似是十分端正。吴嬷嬷冥思苦想:“奴婢看着衣裳也普通——对了,奴婢听得后来那人呼他为——燕秀才!”

    “秀才……”颜氏自言自语,“想必也是去做文会的,若是人才好,读书人也——”

    “老太太万万不可啊!”吴嬷嬷也顾不得乔连波在了,“今日做文会的都是举人,哪里有让秀才去的呢?何况做文会怎会在那山溪边上,必是慕着文会的名却又不能去的,哪里会是什么好的。何况奴婢看他衣裳粗劣,家境也必是不好。更何况,更何况四姑奶奶那里——不还是有阮家二少爷么?”

    颜氏气都要气死:“我何尝不知嫁了阮家好?只闹成这样子,阮家还肯么?”阮麟再是庶子也是国公府的少爷,怎会要个名声有损的姑娘!

    吴嬷嬷咬咬牙:“老太太,奴婢有话说。”

    颜氏摆摆手,翡翠等人便将乔氏姐弟扶去了自己屋里:“怎样?”

    “奴婢想,能否由两位老爷出面,就让阮大少爷娶了姑娘?毕竟今日之事究其根底全是从他那里起的,若他不肯,就将他偷拿表姑娘的香薰球一事抖出来——”

    “胡闹!”颜氏沉下了脸,“你可知道阮麒是要娶郡王县主的?两家的亲事早已暗中定了,便是将此事全抖出来,他照旧要娶县主,难道让连波去做妾不成?”

    “那——”吴嬷嬷又一咬牙,“奴婢还有一计——今日姑娘回来之时,身上穿的却是表姑娘的披风!”

    “你,你的意思是……”颜氏有些拿不定主意,“将此事推给——”

    “若不是表姑娘苦苦相逼,姑娘焉有今日之祸!”吴嬷嬷越想越恨,恨不得扑上去咬绮年一口,“姑娘这会子正有阮二少爷的机会,断不可错过。那燕秀才若好,就将表姑娘许了他,若不好,破着一笔钱买封了他的口就是了,想来穷人家,给他一笔大钱也就罢了。”

    “可她还有苏家那边的亲事……”颜氏也有些犹豫,这种事,洗白了乔连波就黑了绮年,必定是救一个损一个的。若是别事也就罢了,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都是在议亲的时候,名声都损不得。

    “表姑娘那边,自有大老爷说话呢。许祭酒与大老爷同朝为官,交情又好,想来不会为了此事说什么的。”便是说了什么,也是周绮年自作自受!

    颜氏低头想了半晌,终于道:“也罢,万一那燕秀才不好,破着我的棺材本儿,买他闭口也就是了。”

75阴差阳错定姻缘

    “老太太当真做了这样事?”吴若钊一巴掌拍在桌上,茶壶茶杯一阵乱跳超级黄金眼全文阅读。

    李氏低着头道:“是许太太过来与说,才知道。查了一查,确是老太太那边人放出去话,起首一个就是那吴婆子,还有角门上看门婆子一家。正是两个孩子去应考那几日事,故而一直到如今才知道。”那些日子全家都围着吴知霄兄弟两个转,不免就疏忽了对下人管束。

    “简直是——”吴若钊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今日是春闱发榜,他去衙门点了个卯,见无事便回来家里等着听消息,就来了这么件事。乔连波落水他是知道,听绮年说了前因后果之后已经气了个发昏,若不是乔连章那日回来就病了,他真要请出家法来给他几板子了。后头想着这也算是弟弟欠债姐姐偿还,也就罢了,万想不到颜氏会悄悄让人传了话,用那条银红披风做文章,将这黑锅栽到了绮年头上。

    绮年站在一边,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已经气炸了。倘若是前世,她这会一定已经冲到松鹤堂里去质问颜氏了,哪怕是没凭没证也能闹个天翻地覆。可是在这里,她只能强忍着来找吴若钊夫妇做主。而她心里明白,若是没有凭证证明是颜氏亲自指使,吴若钊也不能对颜氏做什么。

    吴若钊在房里负手快行了几步,冷冷道:“如今话已传出去了,为今之计——夫人可跟许太太解释过了?”

    李氏连忙道:“方才都解释过,什么也没瞒着许太太,也请她回去与苏家太太说明。”本来乔连章这也算是丑行应该瞒着,但如今绮年婚事都要受损了,李氏可管不得那许多了,横竖乔家姐弟也不算她亲外甥和外甥女。

    “好,叫人去递帖子,明日便亲自去许家商议此事。”这是最要紧,好亲事可不能搞砸了,“至于家里那些无法无天下人,必得整治了!”

    “别人都好说,那吴婆子——”本是颜氏心腹人,不然也不会陪嫁吴若菡,如今又是护着乔氏姐弟入京得力旧仆,李氏不好处置。

    吴若钊冷笑一声:“自然有!”向来老爷们不插手后宅事,如今看来,不插手也不行了最后一个道士。

    “那阮家那边?”罪魁祸首就是阮麒。

    “自去与英国公说!”虽然英国公是勋贵,可也不能就让他家儿子这般胡闹,坏了别家女儿名声。

    “老爷,宫里大姑娘捎信来,老太太请老爷去松鹤堂呢。”碧云奔进来,有些气喘道,“听说是为着二姑娘亲事。”

    吴若钊呼地站起来:“来得正好,正要去松鹤堂!夫人,将全家都叫过去,孩子们也都去!”

    松鹤堂里,颜氏看见孙子孙女们也都进来,尤其看到绮年,不由得微微皱眉:“说了是雯儿事,又让孩子们过来做甚?”其实她是不想看见绮年,心里总有些发虚。毕竟这个外孙女再不亲近,也没有什么过错。

    吴若钊冷冷道:“一会儿子还有别事要说,索性叫了他们一起来。”转向吴若铮道,“二弟有什么事,说罢。”

    吴若铮夫妇也知道了乔连波和绮年被偷梁换柱事,见吴若钊满脸隐怒,对看一眼,便叫上墨画来。墨画行了礼,低头道:“是太后意思,叫们侧妃递话儿回家来,说是替永顺伯挑中了二姑娘,娶进去是正经二房,生了儿子就扶正。”

    站在最后头孙姨娘登时两眼放光,虽忍着未开口,两脚却不由得在地上踩来踩去。吴若钊瞥了一眼低头端坐吴知雯,冷冷道:“侧妃答应了?”

    墨画忙道:“们侧妃只是姐姐,哪里能替二姑娘做主,也对太后说了,只是递个话回来。”毕竟太后如今是她太婆婆一辈儿,哪里能拒绝呢?想了想,又低声补了一句,“们侧妃说,这事……二房扶正,总是名声不大好。”其实吴知霞还有一句话——万一生不出儿子来,岂不一辈子是妾?她自己如今做了侧妃,深知那苦处,因此虽然应承回来传话,却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吴若钊眼角余光瞥见吴知雯表情平静,心里终于有几分满意。女儿有长进了,侄女儿也不是那不明道理之人,他焦躁心情略微平复了些,点头道:“霞儿说得是,此事不可答应。”

    颜氏不禁皱眉道:“这二房扶正也是太后亲口下旨,哪里会名声不好呢?永顺伯也是天家血脉,将来一世富贵尊荣都是有。”

    孙姨娘早急得不行,一听颜氏开口,连忙道:“老太太说是。必是太后看着姑娘好,才要给永顺伯做这个媒呢。说起来这亲事——”

    “住口!”吴若钊不能喝斥颜氏,转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孙姨娘头上,“这无知蠢妇!拖下去,不许再出自己院子,若再多说一句,立刻送去庄子上永远不必回来!”

    李氏知道丈夫要发落人,早带了足够多人手,一摆手,就有两个婆子上来将孙姨娘拖了下去。吴知雯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为生母说情,却被后头赵姨娘轻轻拉住,示意她不要说话。

    颜氏脸上阵青阵红。吴若钊这句“无知蠢妇”简直好像一个巴掌抽在她脸上,不由得声音也沉了:“老大,这是做什么?孙氏也无非是说了两句,是雯儿父亲,不允便不允,何必发这样脾气。”

    吴若钊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说得不错。儿子是雯儿父亲,太太是她母亲,她亲事,几时轮得到一个姨娘来胡乱开口了?今年事多,太太略宽厚了些,就纵着一些刁奴在下头胡说乱道,这岂是家宅安宁之相?带上来!”

    颜氏一看守角门那个婆子被拖上来,脸色便难看了,果然吴若钊转头向她,声音略略放低了些,却冷得像冰一样:“请老太太将吴婆子叫出来。”

    平日里还呼一声吴嬷嬷,此时却叫吴婆子了,颜氏哪里还会不明白?只硬着道:“老大这是做什么?”

    吴若钊冷冷道:“老太太将吴婆子叫出来,一问便知。”

    这会儿事情已经被传到后头去了,吴嬷嬷自知逃不过了,索性一咬牙自己出来:“老奴在这里,大老爷有什么责罚,老奴全领了。”

    “好。既自己明白,也不必说了。”吴若钊转脸看着李氏,“全部捆了,立寻人牙子来发卖得远远!”

    “舅舅!”乔连波再也顾不得什么,奔出来跪在吴若钊面前,“求舅舅饶了吴嬷嬷罢,她,她也全是为了。有什么责罚愿领着,只求舅舅看在她一把年纪份上,饶了她罢。”吴嬷嬷无儿无女,发卖了真是死都没人送葬。

    李氏瞪了一眼翡翠:“看着姑娘病还未好,地上那般凉,也不知道扶起来吗?”吴若钊不能去跟一个姑娘家计较,只好她出面了。碧云聪明,立刻上去跟翡翠一起将乔连波扶了起来往后头送。

    吴若钊淡淡道:“章哥儿也大了,不好再住在园子里了,这就在外头收拾间屋子让他搬出去住罢。虽说亲姐弟,如今按礼也要避避嫌了。”

    颜氏这下脸色彻底难看了,厉声道:“还没死呢,谁敢撵亲外孙?”

    李氏忙道:“只是让章哥儿住到外头去。如今年纪都十几岁了,亲姐弟住在一起也不合宜了。”

    郑氏看得心里舒畅之极,接口道:“大嫂说得是。这哥儿们进进出出,说出去也不好听,若是再丢点什么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她觉得痛快极了。自己丈夫是庶出,有好些事都不好做,可是大伯子是嫡长子,平日里温文尔雅,如今拿出一家之主款儿来雷厉风行,竟然真是威风。

    乔连波在后头哭得晕了过去,颜氏又要忙着外孙女儿,又忧心着外孙,正要破着脸面不许乔连章搬出去,便听外头小厮丫鬟们跑来报喜:“老太太,老爷,二老爷,太太二太太,大喜!”

    这小厮一进来,见满屋子哭叫,不由得吓呆了。他原是想回来讨个彩头,却不想撞上了这些事。吴若钊正在气头上,怒道:“谁准闯到二门里来?”吓得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下了。吴若钊正想叫拖下去打,猛然想起一事,“方才说什么?什么大喜?”

    小厮这会儿赏钱什么全不想了,战战兢兢道:“老爷,大喜,两位少爷都中了!”

    这句话算是把他从挨板子危险中救了出来,吴若钊虽对儿子侄儿有几分把握,终究还是悬着心,此时总算听见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不由得脸色也和缓了些:“中了第几名?”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知道屁股保住了,不由得就眉飞色舞起来:“回老爷,二少爷中了二甲第一名!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三十三名。”

    二甲第一,那就是传胪!李氏不由得喜上眉梢。原想着在中在二甲上就行,如今竟是传胪,实在有些喜出望外了。郑氏那边,虽然吴知霆名次没有兄弟好,但只要中在二甲上就已经足够,自然也欢喜得不行:“赏,快赏!”

    小厮见主子们都欢喜起来,便自动又报告道:“三姑太太家严表少爷中了武进士三甲第一名。”

    三甲……那就是同进士了。虽然武举不比文举那么介意“同进士,如夫人”说法,但既能中在三甲第一上,为什么不再进一步中个二甲呢?

    不过这都是严家事了。吴若钊关心另一件事:“苏家公子如何?”

    “苏家公子是御笔亲点状元!”小厮也隐约听到一点苏公子与自家府上表小姐事,特意仔细看过榜,十分与有荣焉,“眼下想必已经在跨马披红游街了呢!”

    与他正相反,吴若钊脸色却不太好看,略一沉吟便向李氏道:“备一份厚礼,明日便去道贺。”虽然从前都说苏锐有状元之才,但到底是还没中,倚着自己这个做侍郎舅舅,又有个爱才名头,将绮年许了也合适。如今却实实地是中了状元,一十八岁年轻状元,那就抢手得多了,偏偏在这时候,绮年出了这样事……

    英国公府,二十竹板刚刚打完,跪在外头院子里苏氏尖利哭声扎得人耳朵疼。阮海峤脸都是铁青:“叫人把苏氏拖下去!不许她出自己院子!”回头瞪着阮麒,“孽障!可知罪了?”

    趴在长凳上阮麒勉强喘过气来,在小厮搀扶下跪在地上:“儿子知罪,只求父亲允娶了她。”

    “胡说!”英国公更要气炸了肺,“与县主亲事已然定了,岂有更改之理!来人,给将大少爷关起来,没有话,任何人不许探望,更不许放他出来!”

    阮夫人在一边看着,心里痛快极了。这就是阮海峤好儿子,苏氏生好孽种!天幸自己女儿已经与孟家下定了,只要带一份厚厚嫁妆走,英国公府闹翻天也与她无关了。

    阮海峤看儿子这德性也有些无奈,看了一眼阮夫人:“夫人,可否让麒儿纳她做妾?”

    阮夫人一声冷哼:“老爷可真会说笑话。那大哥,自己庶女,永顺伯看中了,许了伯夫人一死就扶正,都不许嫁,更何况这是做一辈子妾。老爷若有这脸面,自己与那大哥说去。”

    “那——让麟儿娶了她?”

    阮夫人立刻拒绝:“老爷莫不是真糊涂了,大少爷喜欢人,倒给二少爷做妻子?难道不怕出家丑?”周绮年跟她一向不怎么对付,更不像乔连波那么好拿捏,她可不是要娶个儿媳妇来对付自己。

    “依着说,老爷还是安静些罢,把大少爷好生管束管束。那周家外甥女儿自有大哥做主,老爷真想补偿一二,就叫二少爷娶了乔家外甥女罢,那孩子如今也被牵连了,好生生女孩儿,啧啧……”这事还是得办好。乔连章已经被迁到外院了,颜氏愁得不行,只怕日后吴若钊再不肯看顾提携乔连章,力逼着三女儿想办法务必促成这桩姻缘,到时候乔连章就是国公府少爷小舅子,即便没有吴家,至少还能靠得上阮家。

    阮夫人倒是无所谓星震九天全文阅读。又不是她儿子,娶谁不是娶呢?儿媳妇若肯听自己,那自然更好。

    阮海峤愣了一会儿,想起前些日子苏氏在他耳边说那些话,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也好,只是夫人——怕麟儿是庶子,乔家外甥女儿……”

    “把麟儿记在名下就是。”阮夫人心中冷笑,果然还是宠妾话最管用。

    数日之后,昀郡王府。

    “苏家当真跟恒山伯府定亲了?”赵燕恒靠在竹椅上,半闭着眼睛晒太阳,听了小厮立秋话,猛然睁开眼睛。

    “是。”立秋觉得主子目中带怒,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敢正视,“是郑贵妃亲自出面保媒。”郑瑾年纪可不小了,脾气又不好,不过她是恒山伯府嫡女,贵妃娘娘一个出面,就轻轻松松打败了那位周家姑娘。幸而周家姑娘尚未跟苏家正式下定,否则不是更丢脸?不过也怪吴家自己传出来话,周家姑娘如今名声也受了损呢。

    赵燕恒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去匣子里把那个银香薰球拿来。”

    清明转身去拿了来。赵燕恒握了片刻,递给立秋:“想办法让那两位弟弟妹妹看见,该说什么明白?”

    立秋愣了一下,随即惊着了:“少爷,少爷是要——”是要把周家姑娘这事揽上身来?是要——要娶她吗?

    赵燕恒此时却觉得身上忽然轻松了许多:“明白就好。去找找周镇抚,知会他一声,其余不必多做。那位好继母必然欢喜娶一位这样世子妃。”父母双亡,并无岳家之力可借;出身又低,必然好拿捏。

    立秋愣了片刻,拿着香薰球走了。清明默默在旁侍立了一会,低声道:“少爷真要娶周姑娘?奴婢说句大胆话,周姑娘她——可不似大家闺秀。”

    赵燕恒淡淡一笑:“那又如何?大家闺秀——莫非是像秦采那样儿吗?”

    清明默然了。也是,王妃一直想着把秦采说给少爷呢,娶了周家姑娘,总强过娶王妃侄女儿。只是——她望向赵燕恒目光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少爷实在命苦,幼年便死了母亲,如今被继母这般逼迫着,连娶世子妃也不能娶一位门当户对贵女……

    不得不说,立秋动作很快,而另有人比他还要快。

    “什么?这个孽障!”昀郡王一掌拍在紫檀木桌上,力道之大,将桌上茶杯都拍得跳了起来,“叫他去庄子上养身子,他倒好,竟然跑去与姑娘私会!来人,立刻把这个孽障叫来,拿家法来!”

    “王爷——”郡王妃连忙拦着,一边拿过昀郡王手来轻轻揉着,一边对丫鬟们打眼色,“还不都下去呢!谁敢乱传一个字,仔细他皮!”

    丫鬟们自然都很有眼色,悄没声地全出去了,并没人去叫世子或者传家法。郡王妃看着屋里没人了,才低声埋怨道:“王爷这火爆脾气,几时才能改改呢?这么大声儿,若是被人听去了,还当又私下里在王爷面前说世子坏话呢。”

    郡王妃今年三十五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还如二十许人,这般眉头微蹙略有几分嗔意模样,竟然还有些许当年刚嫁入王府女儿娇态。昀郡王略略有几分恍神,随即不悦道:“谁这么大胆敢说这种话?再者此事岂是小事?纸里包不住火,这传了出去如何是好?”

    郡王妃叹了口气:“这也怪。当初刚进王府之时只顾着孝敬老王妃,疏忽了世子。原只想着避嫌,却——说来说去,还是妾身不贤缘故。若是当初经心些,世子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坠马,以致伤了身子,这些年都久治不愈,倒是把性子熬得古怪了。”

    郡王世子九岁那年坠马伤身,也是昀郡王心里一根刺,也正是因着内疚,在长子满了十五岁之后,虽则仍是时不时就要病一场,他也向宗人府递了文书,请立他为世子。只是此时见妻子一脸自责,仍是有些不忍:“这与何干?当时既要照顾平儿,又刚生下燕妤不久,还要侍奉母妃,哪里顾得那许多呢。”说着自己不由得也叹了口气,“说来,子不教,父之过,乃是过错才是。”

    郡王妃觑一眼昀郡王脸上悔恨表情,连忙把话岔开:“王爷也要在外劳碌,一时顾不上也是有。如今且不说这些,单说眼前这事罢。王爷看如何是好?现今外头虽还未传出来是世子所为,但吴侍郎那位外甥女儿——名声怕是已经不大好了。”

    昀郡王双眉紧皱:“此事——当真是恒儿所为?”事关重大,儿子这些年虽然有几分风流病,但不是烟花之女便是自家府中丫鬟,倒真未招惹过良家女子。

    秦王妃脸上露了几分委屈:“王爷,若事情不准,妾身如何敢说呢。王爷不信,只去世子处看看,世子那里有个银香薰球,还是世子贴身小厮立秋与人闲话时说漏了嘴——王爷若去查查便知,那香薰球是当初吴大学士长女出嫁时嫁妆,原是一对。那东西说不上贵重,却是吴大学士亲手画式样,怕是满京城里找不出第二对来。其实,也未必便是私会,吴侍郎家教王爷也是知道,只不知——那香薰球到底世子是从哪里得到?”

    “孽障,孽障!”昀郡王恨得又在桌子上拍了一掌,长叹道,“既是这样,不能白白坏了姑娘家名声——那姑娘家世如何?只说吴侍郎是她舅舅,到底她父亲是何官职?”

    “听说是父母已故,这两年才进京城来依着吴侍郎住。人倒也见过,生得甚是美貌,也是懂规矩。只是父亲生前听说只做过六品文官,官职不高。”

    昀郡王听了不由皱皱眉:“既是出身不高,求了来给那孽障做侧妃罢。六品文官女儿做侧妃,也不算委屈她了。若说真懂规矩,又怎会出了这等事!”

    郡王妃不答,面有难色。昀郡王皱眉道:“有什么话还不能与直说么,吞吞吐吐做什么?”

    郡王妃苦笑道:“王爷,那姑娘虽说父亲生前只是六品官,但——但却是吴侍郎亲外甥女儿。吴侍郎已故父亲是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母亲生前身上有着正二品诰命哪。若是吴侍郎外甥女儿做了侧妃,日后王爷在朝中与他如何相见?”

    昀郡王不觉有些烦躁:“任是祖父母再怎么,到底她父亲官职不高。这还嫌不够,难道还要世子娶个六品官女儿做正妃不成?便是吴侍郎,怕也不敢跟本王开这个口!”

    郡王妃轻叹道:“吴侍郎自是不好开口,可是那些御史们吃就是弹劾大臣饭,这事若传了出去,懂事,说是六品官女儿做侧妃已足够了,不懂事,怕会说太子太傅外孙女儿被们王府强弄了来做妾呢——再是入了玉碟有了诰命侧妃,也还是妾。何况这些年世子名声……”

    “胡闹!”昀郡王烦躁地一拍桌子,“本王是天家血脉,又不似那些官宦人家,一朝不能做官,便是失了前途。郡王爵世袭罔替,只要们没有什么谋反大罪出来,其余小事,任那些御史怎么弹劾,也动摇不到郡王府根本。”

    “可是到底有损王爷名声呢。”郡王妃双眉轻蹙,“世子或者不怕,可是下头弟妹们再议亲要如何呢?尤其是燕妤燕好,姑娘家可不比儿子,怕就是这些个名声上事。再者——真若是做了侧妃,王爷莫非忘记了,娘家哥哥二儿子,定就是吴家二房姑娘,这日后亲戚可怎么走动呢?”

    妾亲戚是当不得正经亲戚,即便侧妃叫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妾换了一种说法罢了。一旦纳周绮年做妾,吴家便不是王府正经亲戚,可是吴家偏偏又是东阳侯府姻亲,东阳侯府又是郡王妃娘家,将来若是在东阳侯府上见着吴家人,叫郡王妃按哪边儿招呼呢?

    昀郡王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却仍是道:“恒儿拖了这些年,万不能挑个六品官女儿做正妃,否则他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何况一个六品小官之女,又岂能管得了王府,做得了宗妇?简直胡闹!”

    郡王妃知他至深,听出他语气虽不好,其实已经有几分动摇,便轻叹道:“有些话妾身自觉是不该说,可是到了如今,实在不能不说了。世子已经二十五六,至今未有子嗣,王爷再拖下去,他几时才能娶妻呢?”

    昀郡王不由有些噎住,半晌方道:“也是他运气不济,先是皇上要给皇子们选妃,前些年说好了锦乡侯家女儿,偏生又出了流民和山匪事……”

    “王爷自然是为着世子好,想着让他结一门门当户对好亲事。”郡王妃心里有了把握,更加款款道来,“可是这些年,难道是没有与咱们王府相当人家吗?固然,因着皇子们选妃,挑走了不少好姑娘,可是恕妾身说一句,世子这身子,还有这风流性子,真要找门当户对大家闺秀……也并非易事啊。”

    这句话说得昀郡王低头不语,半晌才道:“其实显国公家那孩子倒真是个好,只是那时候恰逢着她守孝,原想着出了孝再说,谁知道皇上竟将秀女年纪放到了十八岁……”

    “那只怕是皇上早就看中了显国公孙女,就是王爷那时候去提了,怕也不成。”郡王妃柔柔地说,“方才王爷也说了,们是天家血脉,王府根本是轻易动摇不得。既如此,倒也不必像那些普通官宦人家一般,必得要联姻。何况吴侍郎侄女儿如今就是皇长子侧妃,皇长子——如今只有他不曾被皇上说要出宫开府呢。既有这层关系,那周家姑娘也不算一无所有,王爷又何必硬要棒打鸳鸯,就成全了世子也好。妾身想着,世子姻缘上艰难,难得有个他自己挑得上,能叫他欢喜也是好。”

    昀郡王不由得叹了口气,看向郡王妃眼神又温和了些:“也就是,会这般体贴入微……也是瞩意娘家那个姑娘……”

    郡王妃眼波柔如春水,轻声道:“只要王爷知就好。采儿是侄女,自会安抚哥哥。世子自幼没了母亲,只想着别让他受了委屈……”

    昀郡王情不自禁抬手摸摸郡王妃头发:“也罢,去张罗罢。只盼这姑娘稳重些,将来入府,也不指着她掌管什么,大不了将来纳个能干侧妃帮着,只要她不至太上不得台面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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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介绍:
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表妹难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表妹难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表妹难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