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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砂     表妹难为txt下载     表妹难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银香薰一锤定音

    76、银香薰一锤定音

    今日是吴若钊休沐。

    若是往常,吴若钊少不得要展纸磨墨,好生写几幅字。只是今日却毫无这风雅心思,只是夫妻二人坐对愁城。

    “苏家这亲事……”李氏忍不住道,“当真再不能……明明此事与绮儿没半点相干。”

    吴若钊叹了口气:“若没有郑贵妃保媒之事,还可请许兄居中转寰,如今……许兄也是无奈,说那苏太太性子极端正的,不重出身,却最重名声。此事我们心知与绮儿无关,可是外头传言纷纷,终究是绮儿的名声受了损。”

    李氏微愠道:“我们绮儿名声受损,难道恒山伯府大姑娘的名声就好?谁不知她跋扈得很!什么名声,怕是看着恒山伯府好,又不敢违了郑贵妃的意思,顺水推舟罢了。他们要攀龙附凤,自去就是,做什么拿着我们绮儿说事。”说起来便有些恨,“我们绮儿全是无妄之灾,如今倒好,那边说上了亲事,倒把我的儿晾在一边作难。”

    吴若钊如何不烦恼,勉强道:“英国公已将阮麒行了家法,又许诺下要为绮儿保媒。”

    李氏啐道:“谁稀罕他家保媒,能保到什么好亲事了!”

    吴若钊苦笑。英国公私下里还了那香薰球,又与他说,愿意为小儿子求娶绮年,但绮年毫不犹豫便拒绝了。吴若钊也觉得不是个事儿,哥哥坏人闺誉,弟弟去娶,日后教绮年如何自处呢?英国公便道要求娶乔连波。

    吴若钊如今对乔氏姐弟已然不想再管,由颜氏作主一口便答应了,只是碍于绮年之事,不敢大张旗鼓地张罗。且乔连波因吴嬷嬷被卖一事,日夜啼哭病倒了,倒教这喜庆的事没了多少喜气。

    “那燕秀才――不曾上门?”这简直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吴若钊甚至去找那日参加文会的人打听过,都说并无什么姓燕的秀才。如今李氏日夜悬心,生怕那是个无赖之人,哪天会突然跳出来声称要求娶绮年。

    李氏叹气,摇了摇头:“倒是太后那边,又催着霞儿递话回来了。孙姨娘又哭得厉害……”本来儿子侄儿都中了进士,正是大大的喜事,如今不但无心庆祝,反还要闹心。

    吴若钊将手一摔:“送她去庄子上!”本来烦心事就够多了,“无知蠢妇!永顺伯那身份,皇上难道不忌惮着?正该离他家远些――雯儿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雯儿倒去看了孙氏,劝她安静些,说老爷总不会害她,一切都由老爷做主。”总算是自打上回失了韩家的姻缘,长进了些,“只是这么拖着,也怕霞儿会得罪了太后。”

    吴若钊沉声道:“既这么着,只得立时与雯儿寻门亲事。”当初韩兆不就是用这法子推掉了郑瑾么。

    “可是这――许给谁家?”若是有好的,还不早就嫁了么。

    “太太看,周家哥儿如何?”

    “绮儿的哥哥?”李氏惊了一下,“他如今还只是个举人,恐怕孙氏――”

    “前次与韩家的亲事就是被她搅了,这次断不容她开口,明日就立刻送到庄子上去。”吴若钊先发了一通脾气,才慢慢地道,“周家哥儿颇有几分资质,只是这些年四处行商养家,不曾有多少时间细细地读书,故而做出来的文章还欠通透。然而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莫如行**路,我这些日子与他细细地谈着,他对民生之事却甚是了解。夫人可知道,韩传胪在圣上面前得了青眼,也是因着他奏对之中言之有物,并非那等空谈之人。今上与前头先帝不同,每科策论必有国计民生之题,可见是重实务的。周家哥儿若在京城里住上两年,常与人探讨着学问,文章上中进士倒也不难。虽说名次怕不会太高,但日后为官,却不只看这应试的三篇文章。”

    这个道理李氏懂的。进士,每三年取几百人呢,除了三鼎甲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之外,就是传胪都要差着一些,更何况后头的呢?将来各自得了官,究竟经营得如何,却不以当初得中的名次为准了。君不见,那入阁拜相的,有几个是状元榜眼探花呢?

    “只是――绮儿这事――周家哥儿已经想着另找房子搬出去了。”出了这件事,周立年说起来是个外人,不能插手吴家事,但是对吴嬷嬷和颜氏却是极不满的,只是不好说而已。

    “若成了亲,自然要另找房子。”吴若钊并不打算招上门女婿,他看好周立年,想要托付女儿的终身,却并不是想着叫女儿借娘家去打压女婿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外头脚步声迅速,碧云小跑着进来:“老爷,太太,有贵客!昀郡王妃和东阳侯夫人来访!”

    “昀郡王妃?”李氏颇为诧异,“她们来做什么?”

    “已经到松鹤堂了,听说是来提亲的。”碧云激动得脸颊通红,“老太太请太太马上过去呢!”

    这下子吴若钊都惊讶了:“夫人快些去松鹤堂,我在这里等着消息。”来给谁提亲?如今吴家没出嫁的姑娘就只有吴知雯一个了,难道是吴知雯吗?

    “王妃是――要为世子聘绮年?”颜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坐在下首的李氏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正是。”郡王妃今儿穿着正红绣二色金百蝶穿花的袄子,下头石青锦裙,头戴四根象牙雕桅子花的发簪,打扮得十分正式,微微向前欠了欠身,“特意托了东阳侯夫人来做大媒。”

    东阳侯夫人也一样穿着正红衣裳,显然不是来开玩笑的,随着郡王妃的话也微微欠身笑道:“说起来这也是大缘分呢,世子甚少出行,偶然一次就遇到了府上的表姑娘。听说表姑娘从前居于成都,这可不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

    这话半是恭维,半带点讽刺,只是此时颜氏已经听不出来了,只是满心震惊:“世子出行?怎会,怎会见到我那外孙女儿?”

    郡王妃含笑道:“也是世子唐突了,前次梅林里与周姑娘――害得周姑娘落水,招得外头人说闲话――不过我此次来,却是王爷诚心诚意要聘周姑娘为世子妃,从前之事也就无庸再提了罢?”

    颜氏喃喃道:“梅林?梅林中不是一位姓燕的――”她突然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震惊太过,竟然略有几分无措地看了看李氏。她本是在装病的,这些天都绝不理睬李氏,只是今日郡王妃和侯夫人过来,才不得不把大儿媳妇叫了过来。谁知道这一开口,竟然是要来求娶绮年的,还是正妃!

    李氏也是刚刚才记起来,昀郡王世子幼时进宫,就得了皇上亲赐的“秀材”为字,只是因为这字是皇帝金口所赐,平常倒也不敢有人随便呼唤,以至于虽则人人都知郡王世子蒙皇上赐字,却是谁也极少能立刻就明白此“秀才”原来乃彼“秀材”也。

    东阳侯夫人这个大媒今儿也是怀着看戏的心思来的。枉昀郡王为了这个儿子苦心孤诣,挑选了多少家的名门淑女,最后却被世子自己搞砸了名声,竟然要娶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做世子妃。虽说周绮年有曾为太子太傅的外祖父,有光禄大夫之女做外祖母,有身为正二品左都御史的舅舅,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而已!

    想到此处,东阳侯夫人简直有些嫉妒这个小姑的好运气了。虽是继王妃,却是郡王心尖上的人;前头原配王妃虽留下一个嫡长子,却不但是个病秧子,还有些风流症候;自己生的儿子虽无什么大才,却也算得上聪颖,女儿正与英国公府议亲,眼看着若成了又是一番助力。小姑这一生,真是顺风顺水。若是日后能教自己的儿子得了世子之位,那可就算人生**了。

    反观自己,虽然生了两个儿子,在东阳侯府里算是坐稳了侯夫人的位置,可是东阳侯的爵位也就只到这一代,自己的儿子虽则有些出息,却也再不能承爵。当初昀郡王求娶大长公主的嫡女做继室,说起来还算是高攀了,可是如今,东阳侯府倒要求着郡王府提携了。

    想到这里,侯夫人虽然心里发酸,表面上却不能不做出一脸笑容来:“正是。虽说世子略唐突了些,但《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两家只消结了这亲事,便是一番佳话了。且――说起来,这也是亲上加亲了,我倒是欢喜得了不得呢。”

    李氏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着了,一时间竟不知是惊还是喜。昀郡王府,竟然是昀郡王世子?求娶绮年做世子正妃?一个已故六品文官的女儿,做世子正妃?这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好运气啊!虽然之前有那些流言,但是正如东阳侯夫人所说,只要这门亲事一结,一床锦被遮了,之前再有什么,日后也只能是一番千里姻缘一线牵的佳话,于绮年的名声来说,真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是――李氏想想坊间对郡王世子的传言,心里又不禁有些忐忑起来。世子身子不好,常年离不了药是人人皆知的,何况又有个风流性情,房里正经的侍妾就有三四个,没个名头的通房还不知有多少呢。绮年才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嫁到那种后宅里,能有什么安稳日子过?

    不过――李氏再一转念,又觉得这也不错。世子是原配王妃所出,现在这位王妃是继室,说起来不算是正经婆婆。这女人嫁做人家媳妇,日子过得好不好,不光看丈夫,还要看婆婆。如今婆婆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先就少了一层搓磨,倒也难得。

    然而――李氏突然又想起了那燕妤县主。有那么一位小姑子,这**子难做。可是反过来想,正因成了**子,燕妤县主就是再看绮年不顺眼,也不能对她喊打喊杀了。且再过几年县主嫁出去,离着这**子就更远了,反倒安全。

    李氏这里正翻来覆去地想着,就听侯夫人说道:“郡王府为表诚意,今儿就把世子的庚帖带来了……”

    颜氏此时头脑一片纷乱,听见庚帖两字倒突然明白起来,脱口道:“且慢!王妃当真是为世子求娶我那周家外孙女儿?世子不曾――不曾弄错了人?当日去上香的,并不只我周家外孙女儿一个。”这时候她当真是掏心掏肺地后悔了,早知有今日,当时何必就允了吴嬷嬷放出那样的话……

    郡王妃淡淡一笑道:“听闻周姑娘手里有过世母亲的一对香薰球?如今一只便在世子处,不知是否弄错了?”这香薰球便是铁证,便是昀郡王都说不出什么来。听闻吴家还有一个记名嫡女未嫁,莫不是想把这个女儿塞给郡王府?虽是庶出,却到底是吴侍郎的亲生女儿,论起来这身份还是太好了些。

    李氏气得脸都白了。难道到了这个时候,颜氏倒想说出梅林里落水的是乔连波了?她虽不明白绮年的香薰球怎会在世子手中,却知道若不是这对香薰球,只怕今日这事又要变上一变了。

    郡王妃看颜氏不说话了,便含笑看向李氏。李氏连忙道:“王妃与夫人且请稍等片刻,外子就在家中,容我去去便来。”

    写庚帖这样的事,自然还是该男人们做。郡王妃和侯夫人自然含笑点头。李氏便匆匆离了松鹤堂,一路扶着碧云的手,直回了兰亭院。吴若钊还在房中枯等,见她进来立刻起身问道:“怎样?”

    李氏气喘吁吁:“是,是来求娶绮年的!碧云你,给老爷说一说。”她走得太急,此刻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碧云口齿伶俐,方才又是在屋里伺候,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候连忙竹筒倒豆子般地全倒了出来。把个吴若钊都听得怔住了:“那燕秀才――原来不是‘秀才’,而是‘秀材’!”

    “正是呢!”李氏捂着胸口,“原是吴婆子那老货听错了。老爷,这,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吴若钊几乎要笑了出来,“这可是郡王世子的正妃!若不是因着此一番阴差阳错,绮儿怎能嫁到这样的人家?王妃已带了世子的庚帖来?碧云磨墨,我立即便写了绮儿的庚帖,免得夜长梦多。”

    李氏自然知道这桩婚事简直是绮年做梦都别想攀得上的亲事,可是到底是女人,仍旧忍不住道:“老爷只想着这亲事好,怎么不想想,郡王世子身子不好,后宅里又多的是侍妾通房,绮儿才十六岁,这――”

    吴若钊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夫人哪,若非世子有这些短处,郡王又怎么可能挑中绮儿做世子妃?如今郡王妃亲自登门,还带着东阳侯夫人做大媒,若是咱们拒绝了,一则,绮儿日后还怎么找婆家?苏家刚刚――如今郡王府都不嫁,日后还有谁敢上门求娶?岂不被人笑话?二则,郡王府求亲被拒,你让郡王的脸面何存?东阳侯的脸面又放在哪里?别忘记了,东阳侯府可是已经定下了雪儿做媳妇!这是两重脸面!”

    “我,我只觉得绮儿可怜……原想着给她找门妥当的亲事,家风清白,妯娌和善,人口简单,嫁过去就舒舒服服过日子,可这郡王府……”

    “唉!”吴若钊一声长叹,“夫人哪,你难道还没有看得清楚?今日这亲事,我们是只能答应的。从来人家议亲,必得事先递个话儿,双方差不多了才好请媒人上门,哪有如郡王府这样,直接带着大媒就来送庚帖的呢?那是郡王府料着我们非答应不可的!若我们不答应,就是当面扫郡王府的脸,结结实实的得罪人!郡王府倒想看看,我们敢不敢得罪他们呢。”

    吴若钊写着庚帖,李氏不由得便将香薰球的事说了。吴若钊变了脸色,冷笑道:“好好好,到了此时竟还想着偷梁换柱!只是那香薰球如何会到世子手中?若是私相授受――”

    “绮儿如何会做这种事!”李氏立时反驳,“她平日里出门都是有数的,何况阮家那香薰球还不是章哥儿偷出去的?只怕世子手中这只也是另有原因。”

    “这倒也是。”吴若钊唰唰几笔写好庚帖,“且将此事定下来,你再细细问过绮儿便是。”

    送走郡王妃,李氏匆匆就去了蜀素阁。

    绮年正在窗前写字。这几天她也一直憋着一口气,有时甚至想要不要同意周立年说的,兄妹两人干脆回成都去算了。但想想这事与吴若钊夫妇全不相干,若这样走了,岂不是在埋怨舅舅舅母?

    乔连章已经被迁到外院去了,颜氏大闹,还装了病,吴若钊咬着牙就是不肯改主意。乔连波到兰亭院外跪着哭,被李氏派了丫鬟送回了松鹤堂。绮年真觉得好笑,乔连章做出这样的事,吴若钊不过是把他迁到外院,颜氏就好像吴若钊要掐死她外孙一样地闹。说起来,男孩子大了本就不该住在内院,吴若钊不过是按规矩做事,根本对乔连章还没打没骂哪。

    这一股火发不出来,憋得绮年这几天嗓子里生了一片燎泡,疼得粥汤都不好往下咽,只能闷着头写字想要静静心。

    “舅太太来了。”如鹂打起帘子把李氏让进门。李氏一见绮年眼睛下面的两块深青就不由得心疼:“委屈我的儿了。”

    “舅母快坐。”绮年看李氏嘴唇周围也是一小圈儿火泡,哪还能说什么呢。

    李氏也不坐下,直接拉了绮年的手:“我的儿,你那香薰球如今可是一对儿都在手里?”

    绮年心里咯噔一跳:“去年灯节那一场大乱挤丢了一只,因此才把剩下的一只裹在披风里不再用了。舅母怎问这个?”

    李氏这下彻底放下了心:“我的儿,果然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是有眼睛的。你那一只香薰球,你道是被什么人得了去?是郡王府的世子!方才郡王妃过来,是替世子提亲的,要娶你做正妃呢!”

    既然写了庚帖,郡王府又是这个态度,那么合八字基本上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亲事等于已是定下来了。李氏也不能久坐,还要去准备各种定亲成亲需用的东西呢,说了今日的事也就匆匆走了。

    这里蜀素阁上下都沸腾了。如鹂激动得哭了起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只道菩萨有眼,如燕是知道内情的,更忍不住合掌冲天拜了拜,又笑道:“得给杨嬷嬷送个信去。”

    如鹃过年在家里生了个女儿,绮年就叫杨嬷嬷回去看着她坐月子了。只因外头有这些传闻,如鹃这月子也坐得极不安生,如今有了好消息,倒确是该去告诉一声。正要派人去送信,外头珊瑚进来说:“表少爷来了。”在蜀素阁里,称表少爷而不加姓氏的,就是周立年了。

    “请哥哥进来。”周立年是过继来的,平日里极避嫌的,若无事绝不进内宅。来了这些日子,也就是前些天松鹤堂弄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戏,他才时常过来与绮年说说话,聊做安慰。今日是听了吴家的仆役说了王府求亲的事,这才忙忙过来。

    “妹妹,这可是真的?”周立年心里也有些疑惑,见屋里只有如鹂如燕才问道:“说什么世子手中也有银香薰球,这是怎么回事?”

    绮年少不得再把上元节的谎话说一遍。周立年听了不禁皱眉道:“只不知这事郡王可知道?听闻郡王是个极端方重礼数之人,万一他误会了……”怕是会对绮年没有好印象。

    绮年苦笑:“知不知的,我亦无法。”谁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何况那个香薰球秦王妃怎么会知道的?若说是赵燕恒不谨慎――绮年表示怀疑,只恨现在见不着人,不能当面问一问。

    周立年心知绮年所说有理,看绮年还皱着眉头,便宽解道:“如今看来,妹妹与世子也是有缘。多少姑娘想求这亲事求不得的,也是妹妹的福气。只是郡王府规矩大,妹妹日后――怕也要辛苦些了。依我的浅见,是否请舅舅舅母代为请位教养嬷嬷,妹妹也习一习王府的礼仪。”

    “哥哥言之有理。”绮年头更疼了。她的教育在六品官员家是毫无问题的,在吴若钊家中,仗着多活了一辈子,也算进退有度,何况自己的亲外甥女儿,吴若钊和李氏自然宽限些。可是到了王府做人儿媳妇,那可就……

    周立年叹道:“舅舅与我说了,让我在京中好生读两年书再下考场。我必刻苦攻读,若能中了,将来得个一官半职,也能些许与妹妹些助力。”

    “哥哥虽要刻苦,也别伤了身子。”虽说礼法上是亲兄妹了,但年纪都不小了,也不好久居一室,说了几句,周立年也就告辞了。走到二门处,却听两个扫地婆子悄声说话:“周表姑娘真是好福气,只老太太那院子里……不大欢喜的样子呢……”

77 尘埃落定下聘忙

    77尘埃落定下聘忙

    这话不假。吴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只有康园一片沉寂。

    “那日,那日在梅林里的是,是郡王世子?”乔连波脸色苍白地倚着床坐着,震惊莫名,“怎会……明明听得人呼他燕秀才……”

    翡翠叹了口气:“怕是吴嬷嬷听差了,世子的字是‘秀材’,还是当年皇上亲赐的呢。”她伺候了乔连波一年多了,知晓这位姑娘并不是什么苛刻人,只是性子实在软得没个主意,总听着吴嬷嬷的话。如今这可好,若是当日吴嬷嬷不闹那一场,也没准今日做世子妃的就是她呢!虽然那香薰球不知是怎回事,但若人人都知道梅林落水的是乔连波,郡王妃也不能硬指着要娶绮年吧?

    乔连波茫然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外祖母呢?”

    “老太太说话累了,歇着呢……”翡翠话只说了一半,颜氏哪里是累了,分明是一口气闷着没上来。平白的这一番折腾,反倒是成全了绮年。方才琥珀已经安慰了半日,说嫁进英国公府也是好的,次子媳妇又不必当家理事落得清闲,婆婆是自己姨母自然好相处。然而说了半天,颜氏这口气仍是转不过来。也是,再怎么说阮麟也是个庶出的,就算能记在阮夫人名下又算什么?哪比得上郡王府的世子呢?那可是入了玉碟的未来郡王呢!

    若是没有梅林那一出,颜氏还不会如此难受,偏偏是她这一番折腾得了这么个结果——翡翠暗暗叹了口气,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乔连波心里乱糟糟的,想了一会儿倒是记起了一件事,挣扎着就要下床:“我去见表姐。”

    “哎,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就是要道喜也不是这时候——”才换了庚帖呢,文定都还未放。

    乔连波摇头:“我是要去求表姐——”

    “表妹有什么事要求我?”绮年送走了周立年,刚静下心来想好好琢磨一下这件事,乔连波就进了门,一进来就要往地上跪,绮年赶紧叫湘云和珊瑚给架住了。

    乔连波泪流满面:“章儿已经被逐到外院去了——”

    “表妹且慢。”绮年看了一眼翡翠,“兄弟们年纪长了,理应迁到前院去住,几位表哥皆是如此,我不知表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表弟年纪十三四了,还要在内院厮混吗?”

    乔连波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怔了片刻方流泪道:“章儿自己犯了错,我也不敢求表姐恕了他。只是吴嬷嬷——求表姐去与舅舅说说情,容我替她赎了身出来可好?”

    绮年一口气往上冲,旁边的如鹂已经气了:“表姑娘莫不是还想让舅老爷将吴嬷嬷接回来享福呢?”

    乔连波连连摇头:“我必不让她再回来,只是她无儿无女,若被卖到外头去怕是无人送终。求表姐饶了她罢!”

    吴若钊当日发卖吴嬷嬷和角门上那婆子一家,便与人牙子说了,断不许赎身,只许卖到那边远穷苦之地。不论身价,一来卖了银子都归人牙子,二来还给人牙子几两银子做辛苦钱。人牙子是个精的,一听便明白,这是犯了大错,主子家要可着劲儿发落了,当即便答应下来。

    那婆子一家因有儿有女,不久便卖出去了,吴若钊到底还是没有那么狠,并没吩咐将他一家子拆了卖,虽然都去了那穷山恶水之地,但全家人一起,料想还相互有个照应。只吴嬷嬷一个半老婆子无人买,所以才暂时留在人牙子家,每日做些粗活换一口粥水吃。

    乔连波和颜氏曾叫人悄悄拿着银子去想将吴嬷嬷买出来,那人牙子却是得了吩咐的,一口咬定必要卖到穷远之地去,再不让赎身。乔连波实在没了办法,这会只好来求绮年了。

    绮年真想冷笑:“恐怕要让表妹失望了,我当真没那么大方。吴嬷嬷不是无知小儿,当初既敢做,如今也该能当才是。”

    乔连波拭着泪:“我知道吴嬷嬷犯了大错,可,可表姐如今得了这样的好姻缘——”

    “所以呢?”绮年猛地一抬眼睛,目光森冷,“表妹的意思,我合该敲锣打鼓地去感谢吴嬷嬷在外头散播谣言,毁我的名声?若没她毁我的名声,我哪里能嫁到郡王府去,是么?既是这样,我们现在就去外头街上,叫合府的下人都吆喝起来,说那日在梅林中落水的是表妹你,只是你的贴身嬷嬷要维护你的名声便偷梁换柱,如今合该真相大白,请郡王府求了你回去做世子妃,如何?”

    乔连波怔住了,不敢说话。真要是这样吆喝一下,人人都知道她的嬷嬷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便去诋毁陷害表姐,那别说郡王府不会娶她,就是国公府也不肯要她了。更不必说郡王妃指明是因着绮年的银香薰球才得结亲,若是换了她,她到哪里去拿个香薰球出来?平日里绮年对她总是和颜悦色的,时常还帮着她,今日突然这样疾言厉色,倒真把她吓着了。

    绮年气得自己都有些头晕,按了按太阳穴:“珊瑚送表妹回去。听说表妹也要许了国公府的二少爷,该在自己屋里绣嫁妆才是,以后就不要再来蜀素阁了。”这门亲事真的好吗?她可是跟燕妤县主有旧仇的,更别说这样的高嫁,又是因着这样的名声进门,郡王府里真会有人把她当正经世子妃看吗?乔连波只看见门第,让她去做做这个世子妃,怕是她哭都不知去哪里哭!

    乔连波哭着想往地上跪:“求表姐——”

    “表妹若有这闲空,不如去看看菱花和藕花,藕花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说起来,她们两个才是最无辜的。表妹有心惦记着吴嬷嬷,不如惦记一下她们。”当日两个小丫鬟都挨了四十板子,之后就被丢在下房里无人询问。还是如燕看着可怜,回来跟绮年说了。绮年叫她拿了几两银子去叫了下头婆子请大夫抓药。只是打得太重了,藕花身子又弱,大夫也说治得晚了,人怕是不行了。

    乔连波怔了一怔:“藕花……熬不过……”这事一出来,颜氏打藕花菱花时她吓病了,后来就是为自己的闺誉担心,再后来吴若钊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吴嬷嬷,她又一心只为吴嬷嬷和乔连章担忧,竟真的忘记了藕花和菱花。

    绮年不愿意再说,摆摆手,湘云和珊瑚上前来搀着乔连波出了屋子,翡翠也跟着退出去了。如鹂气呼呼地道:“真是好笑,这时候倒有脸来求姑娘了,若不是姑娘运气好掉了那个香薰球,怕是这会子就被她们害死了!”

    如燕瞪她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当初没有看住那个香薰,被章哥儿偷拿了去,哪会惹出这些事来。”

    如鹂嘀咕道:“这不是如今也好了……”嘴上虽硬,却不由得惭愧地低下了头。从前绮年让她嘴紧些,她只是怕绮年不重用她,虽然也管住了自己的嘴,心里究竟是不怎么服气的。可如今这小小一个香薰球闹了这样大的事,她倒真是识得了厉害。现下嘴上虽然辩解着,心里却是暗下决心,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了。

    绮年觉得脑袋一炸一炸地疼,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我想躺一会儿。”

    如燕知道她是这几天太憋闷了,当即伺候着躺下,拉了如鹂出去,叮嘱在外头守着莫要叫人再打扰,自己去杨家送信去了。

    门关上,外头半点声音也没有,绮年那快要爆炸的脑袋终于稍稍清静了一点儿。现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赵燕恒手里那个香薰球是怎么回事?如果仅仅是秦王妃偶然看见的,绮年不相信她会因为这个就来提亲。世子的亲事不是小事,纵然秦王妃不愿用心给继子挑媳妇,还有郡王呢,绝对不会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世子妃的。

    那么——是赵燕恒有意为之?绮年不由得想起那些传言:郡王世子十八岁就开始议亲了,初时是因着身子不好,亲事难成;后来身子渐渐养好了,却又染上风流症候,什么楼里的胭脂姑娘,什么王爷屋里的丫鬟;再后来跟锦乡侯的长女都换了庚帖了,他却偏偏闹了个失踪,王爷不得已将亲事退了,他却在那时候跑回了京城还伤在青云庵里。

    再想想她自己看见过的那些事:东阳侯府里,秦苹落水,为的不就是他吗?前些日子,似乎还听说郡王府有意跟东阳侯府二房在议亲……

    这些事都是巧合吗?还是赵燕恒自己导演的戏?如果真是他自己的主意,那么这次郡王府来提亲,应该也是他的策划了!那,那他是啥意思?是真的想娶自己吗?

    绮年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眼前却浮现出赵燕恒俊秀的面容。说起来,赵燕恒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长谈过的男人。

    大概是活了两辈子的缘故,绮年一直觉得自己比身边这些男孩子们要年长些。即便是周立年这样少年老成的,她都觉得还是个半大孩子。曾经两次救过她命的赵燕和就是个阳光少年,阮麒根本是个熊孩子,就连那位曾经极可能成为她丈夫的苏锐,咳——也不过是个青春少年而已。可是在这个时代,超过二十五岁的男人基本上都已经结婚生子,而她,既不想做妾也不想做填房,尤其是不想去做后妈呀!

    要是这么说,似乎赵燕恒还是蛮合适的,假如真是他有意将香薰球泄漏给秦王妃,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还是蛮想娶自己的,并不是像许多男人一样,结婚不过是为了延续香火?

    且慢且慢,先别自作多情。绮年再翻个身,打消了自己的想法。且不说赵燕恒的态度吧,就说郡王府那破地方,有赵燕妤,有一群侍妾,肯定还少不了捧高踩低的下人,这要是真嫁过去了,哪还有省心的日子啊?更别说,自己是顶了个私相授受的大帽子过去的,公婆能瞧得上这样的儿媳妇才怪哩!世子大人啊,你这是出昏招啊,你伤人多少我不知道,可是已经实实在在被你自损三千了!

    绮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直躺到快用晚饭了才起来。听见动静,如燕就从外头进来,面色有些奇怪:“姑娘,我去了一趟杨家,如鹃说,今儿一早有人送去一封信,让她转交姑娘。”

    “快拿来。”绮年第一个就想到了赵燕恒。信封里只装了薄薄一张纸,上头寥寥几个字:勿忧勿惧,入宫便知。

    什么勿忧勿惧!绮年真想掀桌。我能不忧不惧嘛,有什么计划你倒是说一下呀,就这么八个字,还什么入宫便知,我到哪里去入宫?

    不过,好歹是有了这么一封信,绮年心里奇迹般地居然安定了一些。赵燕恒不是个简单的人,一早送这封去杨家,足以证明这次秦王妃的提亲是在他意料之中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好像还没有搞糟过什么事,那就再等等看吧。

    郡王府对这门亲事行动得十分迅速,不过是两天的工夫就合完了八字,自然是少不了鸾凤和鸣,天作之合一类的批语,接着,王府的文定就下过来了。只是这行动越迅速,外头越有人传说,世子跟周家姑娘早已私定终身,定情之物便是一个银香薰,如今这般快地下定成亲,不过是为了好尽快一床锦被将事情都遮住而已。

    虽然传言令人郁闷,但亲事的进程却是十分顺利。郡王府循旧礼,纳采以雁。如鹂跑去看了,然后欢喜地回来:“真是一对活的大雁呢,绑住了腿,还在呱呱乱叫。”

    如燕也跟着凑趣:“你没看清楚,聘礼里还有一对金雁!听说是郡王世子派侍卫去野外的捉活雁,郡王爷怕捉不到,就先打了一对金雁准备着,如今倒好,两样都送来了。”两人都隐约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少不得多说些话逗绮年开心,“还有什么布匹首饰,送来的东西都快把正院堆满了。”相形之下,英国公府送来的定礼就不算什么了。

    说起来,吴家最近算是喜事连连。先是长房的吴知霄与韩嫣定亲,双方年纪都不算小,吴知霄又中了恩科传胪,跟大舅哥韩兆当初的名次是一样的,也算是京城里一段佳话。春闱前两边已下了小定,如今就等择着日子成亲了。只是长幼有序,前头吴知霆还没成亲,做弟弟的越过去不太好。韩家倒也没意见,他们自己家还在忙着儿子成亲的事呢,到年底许茂云就及笄,该嫁了。

    再就是英国公府为次子阮麟求娶乔连波。阮夫人开口允了将阮麟记在自己名下,不过要等日后成亲之时再开祠堂。而阮麟年纪尚小,今年不过是十四岁,且前头还有个哥哥,所以先下定,待阮麒成婚之后再办他们的婚事。

    既然这样,那么此时阮麟还算是庶子呢,送来的小定礼自然就不会太多,且因英国公府最近烦心事多,阮夫人又忙着替阮盼那边打算——阮盼也要嫁进永安侯府了——虽然礼数上没什么疏漏,但被郡王府的浩大声势一比,就远远不够风光了。

    李氏忙得脚不沾地。郑氏虽然看得有几分眼热——吴知霆的亲事尚未有着落——但也竭力帮忙,阖府上下,除了松鹤堂那边,都是喜气洋洋的。

    因世子年纪长了,所以郡王府的意思是尽快成亲,婚期挑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七月中,那时候绮年已经十六岁,也不算小了。只是婚期这么近,将李氏忙了个不亦乐乎。

    这时代姑娘的嫁妆讲究十里红妆,大到睡觉的床小到方便用的马桶最好都准备上,表示姑娘虽然嫁到婆家,仍旧吃的用的都是自己的嫁妆,并不靠丈夫养,庶几在婆家直得起腰来。

    郡王府给世子成婚自然是大手笔,聘礼直接就是五万银子,其余衣料首饰还不算在内。吴若钊和李氏商量了,聘礼自然全部给绮年带回去,公中出五千银子,另外夫妻两个再添五千银子给绮年备嫁妆。吴若铮是二舅舅,也拿出三千银子来。远在老家的吴家二老太爷财大气粗,听说堂外孙女一个要嫁王府一个要嫁公府,直接叫人带了一万五千两银票来,绮年一万,乔连波五千,分别添妆。

    绮年正给韩嫣和许茂云写信。自打吴嬷嬷版本的闲话流传出来,尤其是苏家亲事黄了之后,两人都要上门来看绮年,只是一个是苏锐的表妹,一个已经跟吴知霄定了亲,都要避着个嫌,所以只好书信来往。前些日子绮年也没什么心思,现在跟王府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倒可以仔细回封信了。

    看见李氏列出来的嫁妆单子,绮年吓了一跳,赶紧跟吴若钊夫妇商量:“我本是高嫁,这谁人不知道?郡王府也并不是看着我的嫁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我带上一百万银子去,人人也只会说我不过是六品官的女儿。既这么着,依着我说,周家有多少东西我就带多少。舅舅舅母疼我,酌情添些也就罢了。王府送来的东西全带回去,舅舅不是卖外甥女儿,也就够了。表哥马上就要娶亲,表姐表妹要出嫁,说句僭越的话,哪里不要用银子,没的为我糜费这许多,我拿了心里也不安的。至于叔外祖父那边,这添妆银子我更不好拿了。”

    李氏叹道:“好孩子,你真是个懂事的。可你嫁的那是郡王府,聘礼那般高,你若带去的嫁妆少了,单是那些下人都要指指戳戳的。你放心,舅母已经算过了,公中五千银子是例,舅舅舅母这边拿五千银子也并不难为,你收着就是。至于你叔外祖父那边,也是老人家疼你们的意思,且二房手头宽松些,既是长者赐,你也不该辞的。”

    绮年只觉得这银子烫手,没奈何只能把话说得再透彻一点:“舅舅舅母都是心疼我,我哪里有不知道的。可是这银子本是表哥表姐们的,我拿了如何安心?再说叔外祖父那边离得更远,这银子我若拿了,日后可不知……”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哪。

    李氏既笑且叹:“你这孩子就是心细,难怪你舅舅想都不想就答应了郡王府的亲事。依你看怎么着?”

    绮年沉吟一下:“这银子数实在太大,外甥女儿决不敢接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舅舅和叔外祖父疼我了。”

    “三分之一哪里够用。”李氏最后拍了板,“就减半罢。舅舅舅母省下的钱,就全添给你雯表姐做嫁妆罢。”

    绮年听得一怔。李氏给吴知雯添多少嫁妆都是私事,为什么单单要说这省下的两千五百两的事呢?

    “舅母的意思是——”

    李氏微微一笑:“正有件事要跟你说呢,你舅舅想着,把雯儿许给你哥哥。”

    “表姐——”嫁给周立年?绮年第一个想法就是,吴知雯同意吗?

    李氏看出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舅母也不瞒你。若没永顺伯的事,你舅舅还想着缓一缓再提,毕竟立哥儿年纪也不大。”

    绮年低头半晌,终于道:“舅舅自然是厚爱哥哥才提的亲事,但——我不敢瞒舅母,我哥哥身边已经有个通房了,且我哥哥,怕也配不上表姐。”

    李氏叹道:“立哥儿也快十八了,身边有个通房也是人之常情。至于雯儿——我晓得你是怕她不情愿。”

    绮年默然。虽然在她感觉里,周立年一直还是隔房的那个堂兄,但从礼法上说他们就是亲兄妹了,哪个妹妹会希望哥哥娶个不情愿的嫂子回去呢?

    “雯儿那里,我已去说过了。你舅舅也与立哥儿提过此事,立哥儿也答应了。”

    绮年怔了:“哥哥答应了?”自打跟吴知霄跟韩嫣议亲,当初吴知雯跟韩兆的事也有下人重新提出来说了一遍,周立年是在外院根本没听到呢,还是听了仍旧要娶?或者是——不能拒绝吴若钊?

    送走李氏,绮年立刻把如燕叫来:“快去外院问问哥哥,他和表姐的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燕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避了人低声对绮年说:“少爷说了,舅老爷对姑娘和他都有恩,既是舅老爷亲自提出来的,断无不应之理。”

    “那就是说,哥哥知道之前的事?”

    如燕点点头:“少爷说都知道。”

    绮年默了。周立年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他什么都知道还要娶,那就是有自己的考虑了。也罢,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横竖她自己的婚姻目前还有一大堆问题呢,顾不上别人了。

    正想着,湘云匆匆打帘子进来:“姑娘,宫里大姑娘叫墨画递了话来,说是身子不适,皇上已经准了这几天让家里姑娘们一起进宫陪着说说话,姑娘准备准备。”

    绮年和如燕对看一眼,都想起了赵燕恒那张纸条:入宫便知。果然,果然这桩亲事真是他策划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三月的更新,我心里也没底,干脆就能日更就日更吧,实在写不出来大家也别怪我就是了……

78镀层金来好成亲

    78镀层金来好成亲

    绮年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进皇宫呢——上辈子连故宫都还没去过——说不紧张是假的。

    车轮辘辘,皇宫里的路虽然已经铺得够平了,木头轮子碾上去仍旧颠得够呛。不过绮年等人谁也不会抱怨,吴知雪悄悄把帘子掀起一条细缝向外窥看,立刻就得了外头跟着车的宫人一声轻咳,赶紧把帘子再放下。郑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是宫里!”

    吴知雪吐了吐舌头,不敢乱动,但眼睛还是好奇地打量着马车内壁。其实也不只是她,绮年和吴知雯也都有几分好奇呢,就连乔连波坐着不敢动,眼睛却也忍不住四处去看。这可是宫里的马车,再不起眼也挂着皇家招牌呢。

    吴知霞递出来的话是这样的:太后对于吴家女已有婚约一事颇有几分遗憾,恰值吴知霞这些日子管着景正宫,又要照顾金国秀与小郡主,到底有些累到了。如今金国秀出了月子,身子好了些,就重新接过了景正宫的宫务,为了慰劳吴知霞,特意去求了皇上准她的母亲和姐妹们进宫探视。

    太后听说吴家两个外甥女儿一个嫁了王府一个嫁了国公府,一时好奇也要见见人,还有未能成为永顺伯二房的吴知雯,她一并都要见见,于是郑氏便带了四个姑娘一起进宫。

    马车在一处宫门前停了下来,换了轿子,再到一处宫门前,宫人就请人下轿了:“前头恐怕夫人和姑娘们不能坐轿过去了。”意思就是你们身份不够了。

    既然是太后要见,少不得先去仁寿宫拜见太后。到了这时候,吴知雪胆子再大也不敢乱抬头了,四个人按年龄排了,跟在郑氏后头低着头走路,连仁寿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也没看见。

    一进仁寿宫正殿,迎面一股儿淡淡的药味混和着檀香的味道,里头且有说话的声音。门口女官高声传报了,里头就有两个年长宫女迎出来,将众人接入正殿。郑氏带头,后头四个姑娘一字排开,全部行下礼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心情似乎极好:“都扶起来。”说话之时,又响起小孩子咿呀的声音,太后马上就笑了,“哟,我们宝儿也知道招呼人了?”

    宝儿?那就是小郡主也在?郑氏微一抬头,果见一个身着杏色宫装的女子坐在太后下首的锦墩上,旁边一个乳娘抱着个婴儿正在让太后逗笑。宫女在旁低声道:“这是皇长子妃。”于是再行一次礼。

    金国秀微微欠身:“吴二夫人请起。这几位妹妹们大都是旧识,不必多礼。”

    太后哄着孩子,心情倒是不错,笑道:“正是。给吴夫人和几位姑娘赐座。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朝见,没的那么多礼数。”

    太后虽然这么说,郑氏等人可都不敢当真,仍旧规规矩矩拜谢过太后赐座,才敢斜签着身子坐下。

    太后饶有兴趣地打量吴知雯,向郑氏道:“这个就是吴家二姑娘吧?倒是跟惠侧妃生得有几分相像。”

    郑氏心里明白,太后把她们小姊妹叫到仁寿宫里来,其实是有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的。毕竟吴知雯虽然声称是已有婚约不能嫁与永顺伯,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吴家是不愿将女儿嫁与永顺伯才匆匆为她定亲的。永顺伯是太后的亲孙子,自然看着什么都好,对吴家这种举动也自然不会喜欢。

    “太后说的是。她们姊妹都有几分像过世的老太爷,所以看着相像。”其实是瞪眼说瞎话,吴知雯生得像孙姨娘,吴知霞倒是像吴若铮,这姊妹两个基本上没啥相似之处。

    “听说是跟自己姑母家的表哥定亲了?”太后果然开始发难,“怎么最初听说是与上科的传胪定亲,后头又没成,这几时又跟表哥定亲了?”

    郑氏暗地里捏了一把汗,照着与丈夫和大伯商量好的话回答:“回太后的话,初时家里实是看着韩传胪好,怎奈两人的八字不合。后头去庙里求人批了八字,说这孩子先天的有点弱,要许个八字里多水的丈夫才好扶持。恰好她姑母的嗣子进京来,臣妇的大伯看着那孩子稳重,问了八字又相合,就许了。因着那孩子也有志气,想着中了进士再娶亲也风光些,此事便只有家里人知道,并没宣扬出去,连惠侧妃都不知道的。不想——倒是扰了太后……”

    这话说得没一些破绽,太后也只能罢了,但心里终究不欢喜,又道:“哪一个是与昀郡王家世子定亲的?”

    绮年心里叫苦,只得站起身来:“是民女。”

    太后上下打量她,笑道:“果然生得不错,难怪世子喜欢。”

    金国秀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这时微笑道:“瞧太后说的,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难道世子还是自己先相看过的不成?”

    太后笑道:“你可不知道,这银香薰球定情的事都传开了,我老婆子都知道了,你倒还懵然不知的。”

    金国秀诧异道:“孙媳如今只顾着孩子,竟真是诸事不知了。太后说的银香薰球是什么?”

    绮年低着头,四周宫人们的目光全落在她脸上,其中不无轻蔑之意。耳听太后笑道:“我也是才听说的,世子手里有个银香薰球,是当初吴家长女出嫁时的陪嫁,听说是已故吴太傅亲手画的合欢花样子,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对的。”

    “合欢花?”金国秀微微一怔,忙道,“可是球面上四对折枝合欢花,中间一个如意图样的?”

    这下轮到太后诧异了:“你不是不知么?怎的连什么图样也晓得?”

    金国秀满面激动道:“太后容孙媳再问周家妹妹几句。周妹妹,去年上元节你可曾出门观灯?”

    绮年这会儿心里已经猜到一点什么了,点头道:“是曾出门观灯。”

    “可是戴着帷帽,穿一袭水田披风?”

    太后越听越糊涂:“你怎知道她穿的是什么?”

    金国秀欢喜笑道:“太后容禀,孙媳去年上元违了规矩私自出宫,没想到就遇着灯市起火,街上行人相互踩踏,丫鬟也挤散了,孙媳也被人挤倒在地。”

    太后当日虽未亲眼目睹灯节踩踏的场面,却是听宫人们转述过的,此时都不由得后怕,嗔道:“你真是没规矩,肚里还带着孩子呢就乱走,若伤着了可怎么好!”

    金国秀低头道:“是。孙媳日后再不敢了。”

    太后虽最爱永顺伯这亲孙子,但对重孙女也是喜欢的,本不怎么喜欢金国秀,但如今爱屋及乌,对金国秀也连着喜欢起来,嗔了她两句也就算了,又问道:“那与香薰球何干?”

    金国秀笑道:“当时人实在太挤,孙媳倒在地上还当自己要被踩死了,谁知却被旁边人拉了起来——”

    此时连太后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转眼看向绮年道:“难道是周家姑娘拉你起身?只你们当时难道不曾认出来?”

    金国秀低头道:“孙媳当日怕出宫被人瞧见失了皇家体统,便买了一只面具戴在脸上。那拉孙媳起身之人又戴着帷帽,且当时情形怎容孙媳细看,连道谢都未来得及,便被挤散了开去,只是随手一抓,从那人身上抓下一物来,待后头逃了出来才发现是只香薰球。”

    这一下真是峰回路转,殿中众人,连郑氏等人都极惊讶地看向绮年。绮年心里也是惊讶,不过她惊讶的却是那天收到的纸条,赵燕恒写了入宫便知,怎想得到他竟是借了金国秀之口来为自己洗脱污名?

    金国秀续道:“本来孙媳早想着寻了恩人出来,只是回宫便先进了宝华殿,后头又有了身孕。直到今年上元节,孙媳又想起此事,因在宫中不便,便借着家中人新年觐见的机会,将这香薰球给了二弟,教他帮我慢慢地寻人。如今说这香薰球在世子手中,莫不是舍弟去求世子帮忙了?”

    太后半信半疑道:“既你给了弟弟,未必昀郡王世子手中那只便是你给的。”

    金国秀点头道:“太后说的也是。来人,速叫人去家里问问,二弟将那香薰球放在何处了?”

    宫人们自然飞跑着出去安排。这里太后疑惑着看向绮年道:“既是这么着,怎么又传出那香薰球是定情信物的话来?”

    绮年连忙站起来,低头道:“回太后,民女并不知怎会有这话的,民女与世子之前不过是于显国公府上撞见过一次,当日民女闺中好友出嫁,乃是去送嫁的。当时且有显国公府上丫鬟婆子十数人在旁,民女连世子是什么模样都不曾看清。直到,直到郡王府上王妃登门,民女方知有什么银香薰的话,却并不知是何缘由。”

    金国秀追问道:“妹妹上元节时穿的可是件五色的水田披风?那披风上还镶着毛边儿。只我当时摸了一把,觉得不像是什么贵重料子。”

    绮年点头道:“是成都老家那边丫鬟惦记着,做了送来的。本不是好东西,却是她一番心意,所以穿了。”

    太后沉吟道:“那披风可能拿来看看?”瞧了金国秀一眼,心想她身怀有孕后便再未出宫,便是要串通也没有机会。

    郑氏虽不明白事情怎会成了这样,但也知道这是好事,当即便应了,叫人速速回去取那披风。这里众人便又说些闲话,等着两拨人回来复命。只是此时更没甚话好说,幸而有个小郡主牙牙学语,才使场面不致冷落。

    过了些时候,是去显国公府的人先来回话了,说金国廷如今已在宫门外候着,说当初因着专注春闱,确是将那香薰球给了郡王世子代为寻找,只是并不知这银香薰怎又会惹出世子与周家姑娘的闲话来。金国秀听了便皱起眉:“二弟糊涂!这闺阁女儿家的东西,怎该随便拿了出去?倒是我给周妹妹招了无妄之灾。”

    这时太后已信了大半了。恰回吴府的人也将披风取来,太后见那披风确如金国秀所说,质地也不过是普通绸缎,针脚却极细致,更信得紧了。这样一件披风,不是三日两日赶得出来的,若说是做就了局来骗人,那用的料子却不是京城这边常见的京缎或官缎,而确是蜀地所出的绸缎,有些在京城内竟是见不着的。

    太后出身显贵之家,入宫便是皇后,这一辈子都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于这些衣料上极有眼力,看了这件披风,什么疑惑也没有了。瞧了绮年一眼道:“如此说来,倒是你受了委屈,清清白白一个姑娘,没的叫人传了这些闲话。”转而想到绮年不过一个六品文官之女,得嫁郡王世子为正妃已然是天大的运气,便又道,“不过正所谓好事多磨,最终得了这般好姻缘,也算是你的福报了。”

    金国秀笑道:“太后说的是,这阴差阳错的,倒真是天赐的姻缘。可见为善为恶,老天都看着的,这便有回报了。”

    此时殿内众人看绮年的眼神已又是一变,由轻视不屑转为或羡或妒。郡王世子的正妃,若无大过将来便是郡王妃,这是上玉碟有封诰的,便是一二等大员乃至公侯家的夫人,见了都要行礼。多少京城贵女得不着的,却被这么一个京外远地来的父母双亡的孤女得了去!

    乔连波坐在最下首,深深低着头,双手却不由在袖子里紧攥成了一团。原来,原来这香薰球竟不是什么定情信物!那——若是当时外祖母不曾叫吴嬷嬷去传出那样的话,是不是——她赶紧将心里的念头压了下去。连皇子妃都说了,这是为善之报,何况自己将来也要嫁入国公府,照样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且婆婆又是姨母,日子绝不会过得比表姐差。

    金国秀深深看着绮年,笑道:“妹妹救命之恩,我也不好说谢了,妹妹大喜之日在即,我只有为妹妹添些妆奁,聊表心意了。”随即向身边侍女道,“去取我的玉菊花簪来。”

    太后听了也不由点头:“那菊花簪是你最心爱之物,拿来相赠也是诚意了。既这么着,哀家也添点儿东西。”又一扫下头坐着的几人道,“既是今儿都见着了,哀家也不能厚此薄彼。取四柄白玉如意来,周家姑娘再添上一枝和合二仙金步摇。”

    底下郑氏连忙带着四人起身道谢。金国秀的侍女去了一会儿,捧着两个盒子回来:“皇长子恰在宫中,听了也道要好生谢过周姑娘,吩咐又拿了一对羊脂白玉比目佩,让周姑娘与郡王世子佩挂,夫妻和睦。奴婢出来路上又遇了皇上,皇上说也要叫人来封赏呢。”

    这下子殿里一干宫人们的眼神简直是能妒出火来了。金国秀并不理睬旁人,只打开侍女手上的匣子,里头放的果是那朵精致无比的玉菊花。金国秀将玉菊花拿在手里看了看,亲自簪到绮年鬓边,缓缓道:“当日在大明寺与妹妹相遇,果是有缘人。愿妹妹日后夫妻同心,白头偕老。”

    绮年听这话中似有无限深意,只是此时来不及思索,便即恭恭敬敬福身拜谢。刚站起来,便有内监们进来宣旨封赏。虽只是口谕,绮年也得跪听。但听得无非是说周家教女有方,又赞吴家亦是仁义传家云云,最后说到正题,赏绮年黄金百两,南海珍珠一盒,五尾凤钗一枝。

    黄金珍珠也就罢了,独那枝五尾凤钗是郡王世子妃按品级大妆起来时必需之物,以赤金打造,不仅工艺上栩栩如生,尾羽上还参差镶着鸽血红宝石与满绿翡翠,凤嘴里则含一枚大珠,摆出来真是宝光熠熠,晃人眼目。连太后都点头道:“是好东西。”

    绮年少不得跪了谢恩,心里却直叫苦。这么一支凤钗得有半斤重,若是大妆起来还有别的头面,到时候不是死沉死沉要压断脖子咩?这世子妃真不是好当的。

    这么一通折腾,出宫时已到了午时,郑氏也累得不轻,但想着女儿也得了太后的一柄如意就不禁心中欢喜,看着绮年笑道:“你这孩子当真是有福的。”心里却也不禁想着,为何世子手里这一枚银香薰球会闹得这般沸沸扬扬,竟致为此上门求娶绮年呢?

    这问题郑氏想不明白,吴家人暂时也想不明白,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桩大好事,至少是洗清了绮年名声,免得她落个婚前私相授受的污名儿。

    “原来郡王世子早已谋划好了。”遣了如鹂去将赏赐下的东西装箱,如燕喜滋滋地替绮年更衣卸妆,“世子真是仔细,这样便是郡王爷也挑不出姑娘的错了吧?只是,这银香薰球的事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呢?郡王爷难道都不问问,就让王妃来提亲?”

    绮年笑而不答。她现在已经想明白了,银香薰球的事肯定是赵燕恒自己传出去的,而秦王妃,怕是巴不得他娶个父母双亡又坏了名声的孤女。这样的世子妃娶进门,就是赵燕恒的一个污点,将来只要她这个世子妃出门,人家就会指指点点,不只议论她,还要议论赵燕恒,甚至议论昀郡王!

    要说这个办法真是够狠。昀郡王摊上这么个儿媳妇,虽然勉强让她进了门,心里难道会欢喜?公婆都不欢喜,这日子就难过了。且娶了这样的世子妃,对于下头未曾婚嫁的儿女也有影响。儿子也就罢了,女儿家受的影响更大。而秦王妃自己的女儿是县主,不管怎么着都是不愁嫁的,可是还有一个赵燕好,那就难说了。若是真害得赵燕好嫁无好嫁,肖侧妃母女难道就不会怨恨她周绮年?

    如此一来,上头公婆不喜,下头姑嫂不和,更不必说还有个本就结了仇的赵燕妤。她自己的日子难过是小事,就怕昀郡王不堪议论,连赵燕恒这个儿子也要厌了,便是废了他的世子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哎,赵燕恒生活在这个继母的算计之中,真是难为他了。绮年不无怜悯地想,就连想娶个妻子,都要耍这样的手腕才能达到目的。

    且慢!绮年还浑没发觉将来自己就是那个生活在继婆婆的算计之中的可怜儿媳妇,她的脑子只顾得想一件事了:赵燕恒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先算计秦王妃,又劳动金国秀,难道——难道真的是想娶自己吗?为什么呀?

    当日听秦王妃来提亲的时候,绮年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什么都乱糟糟的,想也顾不得多想。现下一切都定了,再不能更改,她倒有时间来忧心了。赵燕恒能请皇子妃来给自己洗白,那应该是真的上了心了吧?不然,何必管自己日后在王府里好不好过呢?

    绮年不由自主地对着镜子照了照。来京城两年,出门的机会不多,人是白皙了许多。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一朵花似的年纪,镜子里的那张脸透着健康的红润,眉翠唇红,确实也是花朵儿一般。虽然不如阮盼华贵,也不如金国秀雍荣,更不如永安侯三房那孟滢的绝色,但怎么看也算得个小美人的。

    不过,赵燕恒真的会看重美貌咩?听说他房里美貌的侍妾通房也不少呀!之前他就有个风流名声,还记得阮夫人当初就讲过,他曾经为了郡王屋里的一个美貌丫鬟挨了打,大过年的给撵到庄子上去了——哎,那他屋子里环肥燕瘦的怕是什么样的都有吧?这里头到底是多少是为着糊弄秦王妃,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如燕看小姐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不由得疑惑:“姑娘这是怎么了?”世子这般的体贴细心,怎么姑娘反倒不高兴的样子了?

    “没什么。”绮年甩甩头,都这时候了,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管啥用啊?还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呢!唉,这里结婚也不兴婚前见个面的,有好多事都想问清楚啊。

    如燕看她展开了眉头,这才放下心来:“今儿得了这许多赏赐,奴婢看,松鹤堂那边儿怕是要难受了。”

    绮年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好难受的。乔表妹今日也得了一柄如意不是?”这东西其实没啥了不起,估计国公府随便也能找出几柄上好的白玉如意来,只是这是太后赏的,就好比给姑娘镀了一层金,将来说起来都是有太后添妆的,何等的风光好听啊。要这样还心里难受,那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会好受了。

79后悔莫及去怪谁

    79后悔莫及去怪谁

    如燕没说错,松鹤堂此时确实沉浸在一种“难受”的气氛里。

    琥珀低头给颜氏捶着腿,听着她厉声问翡翠:“怎的?那香薰球竟不是绮儿送给世子的?”

    翡翠的身份根本不能入宫,也是听乔连波回来说的,低头道:“是。皇长子妃都说了,是上元节周表姑娘救了她,当时十分拥挤,她随手自表姑娘身上扯下来的。原是拿给世子帮忙去寻人的。”

    颜氏紧捏着手里的乌木手杖:“那,那秦王妃为何说什么香薰球……”

    “这,奴婢也不知道了。”翡翠也不过是转述罢了,又能知道什么。

    颜氏心里如油煎的一般,挥手叫翡翠出去,半晌才道:“琥珀你说,当日若是不叫吴婆子去传□,是不是——是不是如今郡王府就该是娶了连波去呢?”

    琥珀暗暗叹气。当日里既听了吴嬷嬷那损人利己的招数,这时何苦又来后悔?

    “乔表姑娘这亲事也不差了。想那郡王府门第虽高,但将来要上玉碟的侧妃就有两位,没名没份的侍妾更多,哪里就过得舒心呢?何况世子妃将来要管家理事,每日里不知有多少事要操心,郡王府家大业大,费心之处更多呢。”乔表姑娘到如今管家理事都不是什么好手,哪里能去做一府的主母呢?

    “你说的也是……”颜氏听了这些,心里稍稍舒服些,“不过秦王妃是继室,没有正经婆婆,倒也不错……”

    “秦王妃虽是继室,可也不如国公府,婆婆是姨母,自家人自是好说话的。”琥珀说着都想摇头。也不知道周表姑娘是哪里招老太太不待见,竟似是见不得她过得好的。说起来,这事起头还是四姑太太家里的事,又是章哥儿犯了错,可是这么闹下来,倒像全是周表姑娘的错似的。老太太年轻时听说持家还是有规矩的,怎的这些年年纪大了竟糊涂起来……好在自己是早许了人家的,待乔表姑娘出了门子,便求老太太放出去嫁人,离了这里也好。只是阮家二少爷年纪比乔表姑娘小些,要成亲怕还要晚些时候呢。

    颜氏听了琥珀的话点了点头,忽又起了个心思:“如今绮儿也好了,她也该消了气了,该叫她去劝着老大,饶了吴婆子和章儿罢。”

    琥珀顿时有些为难:“这——”

    “怎的?”颜氏沉下脸来,“难道她得了这样好姻缘还不满意不成?”

    这连琥珀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据实回禀:“当日郡王妃来提亲之后,表姑娘就去过蜀素阁了……听说是——周表姑娘不肯,且让表姑娘日后不要再去蜀素阁了。”

    “什么!”颜氏大怒,“连波是她的表妹,怎的不能去蜀素阁?”

    琥珀低了头没作声,心里却想,此时想起是表姊妹来了……

    “你,去将她叫来——”颜氏方说了一句,又觉得不妥,“还是去我箱子里将那枝镶祖母绿的华胜和那对龙凤金镯取来,送到蜀素阁去,就说是为她添妆的。吴婆子也就罢了,叫她念着章儿年纪还小,就恕他这一回,让他搬回康园来住罢。”

    琥珀知道这差事不好办,但也只能听命,取了东西亲自送去。

    绮年正在屋里看帖子。这些日子许茂云在家中猴急得不行,若不是因着苏锐是自己表兄需要避嫌,早就跑到吴府来了。如今又听说太后和皇子妃都为绮年添了妆,那心里更猫抓一般,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了,立即就下了帖子请绮年明日过去说话,还说将韩嫣也一并请了来,大家好生说说话儿。

    冷玉如嫁去西北,绮年在京里的好友就是许韩二人了,接了帖子自然高兴。何况她不日就要出嫁,怕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当即便回了帖子说明日必到,又想着写封信去给冷玉如报报喜。刚拿起笔来,琥珀就捧着匣子进来了。

    “……老太太说,这是给姑娘添妆的,还请姑娘……不记旧恶,就允了连章少爷搬回来住罢。”这话琥珀自己都觉得难说,说到最后头不由得就低了下去,脸上也有些发红。

    绮年淡淡听她说完,连匣子盖都不揭便道:“烦劳姐姐将这些拿去给乔表妹,就说我做表姐的给她添妆。至于乔家表弟,他年纪不小,理当迁到外院了,与我恕与不恕亦无甚关联。”

    琥珀听这口气冷硬,不敢再说,捧着匣子又退了出来。在院子里遇见珊瑚,到底是曾经一起在松鹤堂当了几年差的,少不得送她出来。琥珀便将此事说了几句,叹道:“我这回去交差,少不得又要挨骂。”

    珊瑚也叹道:“你是已定了人家的人,熬过这几年便自在了,不似我,如今还没个出处呢。”

    琥珀一想也是:“若你留在府里,老爷太太碍着你是老太太的人,总不好为你做主,你还得求老太太去。”

    珊瑚苦笑道:“我伺候了周表姑娘这两年,老太太哪里还能把我当作松鹤堂的人呢?”不迁怒都已是好的了。

    琥珀也发愁:“那你打算如何?”

    珊瑚看看四周无人,扯着她道:“好妹妹,这事还要你帮我说几句话,叫老太太指了我跟着周表姑娘出嫁。”

    琥珀大吃一惊:“姐姐,莫非你想着郡王世子——”

    珊瑚赶紧摇手:“妹妹你说什么呢,我岂是那般的不知高低?我是什么人,怎配得上到世子眼前——我是想着,周表姑娘待人宽厚,我跟着嫁过去,好生伺候两年,再求了表姑娘出去嫁人,总比耗在这府里好。”

    琥珀沉吟道:“这么说倒当真是好的。只是周表姑娘会不会记恨你是老太太给的……”

    珊瑚摇手道:“再不会的。我跟了姑娘这两年,冷眼看着,只要守规矩,姑娘是不分谁给的人。你可知道,原来跟着乔表姑娘的那个菱花,如今已去求着老爷,想跟着周表姑娘出嫁了。”

    “菱花?”琥珀跟着颜氏,素来是从不主动打听事情的,只隐约听说藕花是死了,“听说藕花是死了,乔表姑娘像是把身契还了菱花。”

    珊瑚轻轻哼了一声:“藕花命苦,身子弱。挨了打之后好些天都没人问,没熬过去就死了。就是菱花,若不是周姑娘身边的如燕知道了来报给姑娘,姑娘拿了钱叫人去请大夫抓药,菱花怕也逃不了一死。”

    大家都是一样的丫鬟,琥珀也不免有些兔死狐悲:“她两个也算是被连累了,只菱花如今也算自由身了,也是乔表姑娘给的恩典。”

    珊瑚冷笑道:“不是我做下人的敢议论主子,也就是跟妹妹你说几句。当日藕花菱花分明是无辜的,老太太说叫打的时候,乔表姑娘怎的不求情呢?”

    琥珀支吾道:“表姑娘当时哭得厉害,怕是也吓昏了。”

    “便是当时吓昏了,后头怎的也不去看看?菱花外头没家人,就还了她身契,教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到哪里去?手里连一分银子没有,如何过日子?”

    这下琥珀也没得辩,只能叹气道:“乔表姑娘不通世事,大约是忘记了赏银子。”

    珊瑚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总之我是打定了主意,妹妹定要帮我才是。”

    琥珀点头道:“别的我做不了,这事倒是能帮姐姐说几句,姐姐且放心罢。”别了珊瑚,自回了松鹤堂。

    果然颜氏听了回话,立时变了脸色,只是骂了琥珀一句不中用,却也别无它计,只怒冲冲道:“你便将这些东西给连波,也不必说是那丫头给的!拿着我的东西去做人情,想得倒好!”

    琥珀暗想周表姑娘哪里是想做人情,分明是不想再接颜氏的人情了,便低头道:“虽这么说,可老太太什么都不给,也不像样……”

    颜氏一拍炕几:“岂是我不给?分明是她不知好歹!我还给她什么?难道让她再打我的脸不成?”

    琥珀低声道:“依奴婢看,珊瑚不是如今伺候表姑娘么?老太太就把珊瑚的身契送过去,谅来珊瑚伺候了两年,表姑娘为着自己名声也不好不要的,老太太也就全了礼了。”

    颜氏还在气头上,听了不假思索便道:“你说的有理,立时把珊瑚的身契送去就是。”坐了半晌,恨恨叹了口长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几分后悔,若是当日再拖一拖,不急着照吴嬷嬷的主意去做……

    追悔莫及的人真不只是颜氏一个,此时,郡王府里也是一派山雨欲来般的压抑。

    赵燕恒身边的小厮立秋跪在地上,正在回答昀郡王的问题:“小的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昀郡王脸色铁青:“胡说!这香薰球的事分明是你透出去的,怎说不知?”

    立秋不慌不忙磕了个头:“回王爷,当日世子吩咐小的拿着这球出去,到各家银铺里去一一打听。小的走到角门上,是遇着三少爷身边的小厮追风,追风看见小的手里的银香薰问了一句,小的怕是宫里的事不让说出去,便随口说是世子叫拿着去银铺里打个样子。追风又问小的是哪里来的,小的回说不知道,只是世子给的。除此之外,小的什么也没说过,当真不知最后这香薰球怎会成了世子与周家姑娘的定情之物。”

    昀郡王盯着他:“此话是实?”

    “小的怎么敢欺瞒王爷?便是小的当时听了这些闲话也吓了一跳。说起来世子虽吩咐了小的这事,但小的还未去问过几家呢,实不知这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昀郡王在房里转了一圈,回头盯着他道:“那世子那日是否去了梅林?”

    立秋又磕了个头道:“世子那日是去了梅林。王爷也知道,世子身子不好不能读书科考,但素来也是喜欢与人谈论诗文的。那日世子听说有文会,便换了衣裳想去看看,后头在山上遇着镇抚使司的周汉辰镇抚去大明寺上香追荐亡。王爷知道,周汉辰那人最喜交结权贵的,见了世子就缠着说话……”

    昀郡王想起那个死皮赖脸的周镇抚,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世子与他说了什么?”

    立秋笑道:“世子只说想去看看文会,满口里讲的都是四书五经,小的听不懂,但看那周汉辰也是听不懂的。”

    昀郡王轻哼了一声:“他是个走家串巷论人长短的,诗书自然不通。但后头怎会又有什么落水之事?”

    立秋挠了挠头道:“世子被他缠不过,随便在后山走走,谁知道有位姑娘不知怎的踩滑了脚就摔入了那溪水之中,世子也是好心相助,却不知是谁传出去的。”

    昀郡王一拍桌子:“必定是那周汉辰做的好事!”转了几圈又道,“你们这些奴才,既知并非世子与人私相授受,如何不来禀报本王?”

    立秋低了头道:“世子这些日子被禁足,小人也是前几日方才听说的,彼时王妃已去了周家提亲,连八字都合了。小人也想来禀报王爷的,是,是世子说: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王爷既是选了周家姑娘,必有道理的,断不会因着些传言就随便为世子择妃。且王妃又亲自去了提亲,若此时反悔,却教王妃脸面受损,亦叫人觉得郡王府言而无信。且——且周家姑娘最是无辜,若是再被退了亲,却教她如何自处呢?”

    昀郡王听得也不禁微微低了头,心中自觉有愧。当日若是听了王妃之言后再叫了儿子来问一问,岂不是真相大白?他自知素来对长子有几分冷淡,难得长子还这般信任自己,只以为自己择了周家姑娘自有道理,实在是教自己心中有愧。如今连定礼都已下了,婚期也已拟定,且宫里太后和皇长子妃都添了妆,万无再悔婚之理。可是儿子堂堂的郡王世子,竟然就此要娶一个六品文官的孤女为正妃,实在是不配!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对长子相信不深,略有些儿风吹草动就信了……

    立秋低着头,从眼角悄悄观察着昀郡王面上神色,此时才嗫嚅道:“王爷,小人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就是。”

    “小人当日伺候世子,见落入溪水的那女子娇小纤弱,且身上披着一件丁香色的披风。后头世子将人救起之后,又有一位姑娘赶过来,身上披的却是件银红色披风。她将那披风解了下来,将落水女子裹住后向世子道谢离去。可是小人后头打听来的闲话,却说那日落水的姑娘穿的便是银红披风。”

    昀郡王被他丁香色银红色搞得心烦意乱,不耐道:“那又怎样?”

    立秋道:“小人打听了一下,似是因着周家姑娘在恒山伯府梅花会上穿着一件银红披风,这才传出闲话说是落水的便是周家姑娘。”

    昀郡王一怔:“你是说,那落水的根本不是周家姑娘?”

    “小人用心打听了一下,吴府上还有一位姓乔的表姑娘,梅花会上那次倒穿着件丁香色披风。”

    “姓乔的?”昀郡王只觉吴家哪里来的这许多表姑娘,“难道是落水的该是乔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秋连忙道:“小人也正糊涂着。小人是不曾见过周家姑娘的,但细细的打听来,说是身材高挑,与落水女子并不相同,倒是后头过来道谢的那位正相符。”

    “便是说下头人以讹传讹,错求了亲?”

    “小人听说那位乔姑娘是与英国公府早就议了亲的,若真是那位乔姑娘落水,那——”

    昀郡王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若落水的是姓乔的,郡王府根本就不必上门去提亲哪!

    立秋续道:“所以小人实在觉得奇怪,这落水的人都未搞明白,怎的就传出了香薰球的话?若没这香薰球,当日世子身着便服,又不曾通名道姓,只怕那两位姑娘至今都不知是何人相救呢。”

    香薰球!都是这该死的香薰球!昀郡王这口气实在没处发,怒道:“来人!追风口舌不严妄谈妄议,拖到角门去打二十板子,即刻发落到庄子上去,不许再在府里当差!”

    立秋缩着脖子道:“也是小人当日不该随口敷衍他……”

    昀郡王虽也有些怪他,却挑不出他一些破绽,只得道:“宫里之事自是不能胡乱向人说,你也没有什么错。”心下有些愧疚道,“世子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立秋缩了脖子不敢说。昀郡王皱眉道:“有什么话说就是,不许隐瞒!”

    立秋低头道:“昨儿县主身边的丫鬟在说世子与周姑娘私相授受,世子,世子心里不欢喜……”

    “哪个丫鬟这般嘴碎?”昀郡王正在火头上呢,厉声喝问,“世子为何不处置了她!”

    “没,没怎么听清,也不知是春娇还是秋婉……再说只听得那么一句……世子说,世子说县主身边两个大丫鬟都是王妃给的,处置了不免是伤了王妃的脸面,世子毕竟是晚辈……”

    “来人!”昀郡王最恨下人在背后议论主子,“去告诉王妃,把县主身边那两个大丫鬟什么春什么秋的统统换掉,再挑老实嘴严的给县主使。这两个,也统统发落到庄子上去。”

    立秋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昀郡王心里仍旧不痛快,想了想又道:“既落水的不是周家姑娘,为何传出来的却是周家姑娘?”

    “想是为着那件披风,外人不知,看见披着银红披风的就乱说了。再者,小人也听说,吴府前些日子发卖了些下人婆子,有个婆子还是乔家姑娘贴身侍候的,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必然与此事有关!”昀郡王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就是,“吴侍郎也是治家不严!怎容得一个婆子这般的偷梁换柱!”

    立秋低头道:“小人短见,没准儿是怕坏了名声不好与国公府议亲……只如今国公府倒没什么事,世子和世子妃却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昀郡王也是心中窝火,但事已至此,只恨自己当日太过冲动,不该听了妻子的话便即信真了是长子所为,看看地上的立秋,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你起来罢,回去好生伺候世子。跟世子说,难得他有这份孝心,日后再有这般胡乱嚼说主子的刁奴,他是未来郡王,只管发落!便是碍着脸面,也报了本王来替他发落。”

    立秋满脸感激涕零地磕头:“小人代世子向王爷谢恩,必回去一字不差说与世子。”

    昀郡王听着立秋这般回答,恍然觉得自己与长子之间竟是这般疏远,寻常说几句话都要下仆从中传话,哪里像是父子呢?一念至此,不由得有几分心灰,摆手道:“你去罢。”

    立秋爬起身退了出去,昀郡王这里枯坐片刻,起身往内院走。方走向秦王妃所在的正院丹园,半途又转了向,往肖侧妃所居的荷园走去。

    进了荷园,里头一弯半月形的小湖,湖上植满荷菱之类,此时才刚生出些圆圆的新叶,在水波之上远看如连钱一般,倒也有趣。肖侧妃穿着银红色衣裙,在湖边亭子里观鱼,见了昀郡王连忙起身行礼:“妾见过王爷。王爷的脸色怎这般不好?是与谁生气了?芙蓉快去取我制的莲心茶来,饮一盅去去火气。”

    她声音活泼,面含微笑,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依旧带点儿孩子气。昀郡王不由得也放松了紧锁的眉头,顺势就在亭子里坐了下来。肖侧妃出身小商贾人家,既不如秦王妃雍荣华贵,也不如魏侧妃能诗善画,她是个带着烟火气的女人,但随时都是欢欢喜喜的,笑起来眼睛弯弯,教看见的人也觉得心中欢喜。

    昀郡王看着她的笑眼也轻松了些,但看见她身上的银红衣裳,又不由得想起立秋所说的话,长叹一声,将两件披风的事说了。肖侧妃听了,笑容略微僵了僵,恰好芙蓉取了莲心茶来,她便只管沏茶。昀郡王不由得皱了皱眉:“怎的不说话?”

80郡王府暗流汹涌

    肖侧妃迟疑一下,便笑道:“依着妾这一点愚见,倒觉得这消息乃是好事神龙佩。之前妾也担忧,若这周家姑娘当真与世子有什么首尾,这世子妃可是做得做不得呢?如今听来原来全是误会,周家姑娘分明是清白规矩的,这难道不是好事?”

    昀郡王叹道:“周家姑娘自是好的,只是她的出身——唉,也怪本王太过轻率,若是当时再问问世子,也就不必让他娶这样一个世子妃了。日后过得不好,少不得也要怪本王。”

    肖侧妃笑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子又怎会怪王爷呢。倒是那香薰球的事有些古怪。想来立秋拿手里,便是教追风看了,也不过是看个一眼半眼,他怎的就知道是周家姑娘的呢?便是去各家银铺去查,也得有个图样不是?妾说句好笑的话,难不成这追风半夜里还潜进立秋的房里去偷看的吗?且照立秋所说,不过是个银香薰罢了,追风又何必如此关切呢?世子的差事是派给立秋的,他又不世子院里当差,却去打听什么?”

    昀郡王举着杯子的手停半空,半晌方沉吟道:“说的有理,此事还要再查。”若是下窥视长子,时时地盯着他,那却是不许的。

    肖侧妃忙道:“妾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王爷尝尝这茶如何?”

    昀郡王举杯喝了一口,觉得虽苦,但一股莲子香和着茶香,也十分舒适,不由得点头道:“不错。”瞧一眼肖侧妃粉红的指甲,“只是剥莲心伤手,也少剥些,叫丫鬟们去做便是。”

    肖侧妃抿嘴笑道:“妾喝的那些是叫丫鬟们剥的,王爷喝的这些,是三姑娘帮着妾剥的。”

    昀郡王想起赵燕好,不由也点了点头:“她是个孝顺的。恰好那里得了一盒子南海珍珠,回头叫送了来,替她参详着,打一副好头面出门戴。”

    肖侧妃连忙起身谢了,又笑道:“这银香薰的事若告诉了三姑娘,她必欢喜。前些日子就跟妾说,曾外头见过几次,倒觉周家姑娘是个爽利和气之,倒是颇有结交之心。本听说成了嫂嫂还欢喜,后头听了什么私相授受的话,正替世子不平,生了好几天的气。如今若听得真相大白,怕是要欢喜坏了。”

    “好儿竟也觉得周家姑娘好么?”昀郡王对这个儿媳妇实没啥可满意的,不怎么提得起劲来,顺口淡淡问了一句。

    肖侧妃点头笑道:“三姑娘说,几次出门见着,都觉得周姑娘待和气,对自家姐妹又多照应,若有这样一位嫂嫂必然是好的。”

    这总算是个优点。昀郡王无精打采地道:“既是长嫂,自该如此。”

    肖侧妃笑道:“瞧王爷担忧成这样子,想来王妃当日去吴府提亲,也必是考虑周详的,必然不致因听了些流言就匆匆将世子正妃定下来。王妃素来周到,这等大事自然更要谨慎,王爷又何必担心呢。”

    肖侧妃越是这般说,昀郡王越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纠结——若秦王妃当真谨慎周全,又怎会这般贸然就定下了亲事?不由得更加的提不起精神,喝了一杯茶便起身离了荷园。

    走不几步,却见前头一个身穿湖蓝色长薄袄的丽扶着丫鬟的手迎面走来,见了昀郡王连忙福身行礼:“妾见过王爷。”正是魏侧妃。

    昀郡王抬了抬手道:“起来罢,这是要去哪里?”

    魏侧妃蹙着两弯细眉轻叹道:“妾也只是随便走走,并无什么要去的地方。”

    昀郡王见她眉目之间笼着一层忧色,宛如烟笼弱柳,不由得有几分怜惜:“这是怎么了,面带愁容的?”

    魏侧妃低头轻叹道:“妾并没有什么愁容,只是这些日子世子就要大喜,妾不合想到二少爷的亲事,所以……”

    昀郡王叹道:“原是世子一直不曾成亲,也耽搁了他。待世子成了亲,即刻就给他说亲事。”

    魏侧妃苦笑道:“二少爷样样都好,只是不该投生妾肚子里,这亲事实难挑得很,那好姑娘怕是看不上二少爷的出身呢。”

    昀郡王皱眉道:“胡说!他是本王的儿子,出身有何不好?”

    魏侧妃一垂头,两颗泪珠就落了下来:“二少爷做了王爷的儿子自然是有福的,只可惜这福气都被妾冲了。妾不过是婢女出身,虽然后头蒙老王爷的恩典放了妾的身契,又扶持妾的娘家兄长,王爷还抬举了妾为侧妃,可是外头谁不知道,二少爷是婢妾所出,许多嫡出的姑娘便……”

    昀郡王叹道:“真是胡说!是入了玉碟的侧妃,有四品的封诰,谁敢小瞧了和儿?也替和儿瞧着,觉得哪个姑娘好,只管去——”他本想说只管去对王妃说,想到赵燕恒的亲事,那话到嘴边打了转又换了,“只管来对本王说。”

    魏侧妃连忙擦了眼泪,用一双水润的眼睛瞥着昀郡王道:“妾替二少爷谢王爷的恩典。只是妾有些愚见,因着二少爷是庶出,总想着替他挑个嫡出的媳妇儿。”

    昀郡王心里怜惜她,道:“那又有何难,瞧着谁好,只管告诉本王。”

    魏侧妃心中大喜,低声道:“妾可真不敢说。妾出门少,见不得几个姑娘,倒是听三姑娘说,东阳侯府的秦采姑娘是个好的,只是前阵子王妃似是有意将秦采姑娘说给世子,妾就没敢说话……”

    昀郡王不由得沉吟起来。东阳侯府虽则爵位已经到头,但有大长公主,皇家血脉是断不了的。秦采闺誉甚佳,品貌亦好,虽是二房所出,却是嫡女,只是先与长子议亲,又与次子议亲,不免有些尴尬。

    魏侧妃觑着他的神色,低声道:“妾也是浅见,觉得王妃先说了秦采姑娘,外头也都知道东阳侯府与咱们府上议亲,这后头又给世子匆匆的定下周家姑娘,若没个着落,未免让秦采姑娘尴尬了。”

    这话倒是说到了昀郡王的心里,沉吟道:“也罢,待去与东阳侯略提一提,若东阳侯也同意是最好,若是不肯,也只得罢了,另挑好的就是。”

    魏侧妃知道昀郡王说话素来低调,说略提一提,那便是会认真去与东阳侯说了,心里不由得喜不自胜,低头盈盈下拜道:“多谢王爷。”

    她生得袅娜,虽生了一儿一女,身子仍如弱柳一般,昀郡王看得怜惜,伸手挽了起来。魏侧妃正要顺势请昀郡王到自己院子里去,忽听脚步声响,却是昀郡王身边的大丫鬟瑞香匆匆跑来,见了昀郡王连忙行礼:“王爷,侧妃,县主不让带走身边的两个丫鬟,正院子里闹呢。”

    昀郡王闻言,眉头就不由得一皱,魏侧妃心里虽不悦,面上却不露出来,连忙道:“王爷快去看看罢,县主自幼就娇贵,王妃都不去拘着她,若惹了她生气可不好。”

    若平日里,昀郡王是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只是今日心情本就不好,闻言便将脸一沉道:“瑞香去传本王的话,这两个丫鬟都留不得,若今日不发落到庄子上去,明日本王见了便即刻拖出去打死!叫王妃好生拘着县主,这如今也大了,日后嫁了出去,难道也这般使性子?”

    瑞香答应一声,又匆匆地回去了。昀郡王长叹一声:“这孩子大了反倒越发的娇纵起来,倒不如好儿乖顺温和了。”到底是心里放不下,想了想,还是道,“本王也去看看。”转身也去了。

    魏侧妃恭恭敬敬福身目送他走远,直起身来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王妃所出,再怎么不好也是心疼的。”

    身边的大丫鬟石斛劝道:“侧妃计较那些做什么。眼看着二少爷比三少爷有出息,那才是侧妃将来的福气呢。”

    魏侧妃笑道:“说的是。如儿嫁得不错,将来和儿也出息了,这辈子还盼着什么呢?”

    石斛小心地道:“可是,侧妃为何要将秦家姑娘说与二少爷呢?那秦家姑娘可是王妃的侄女儿……”

    魏侧妃叹道:“当不知道吗?可是和儿没福,投生肚子里,有了这庶出的身份,跟咱们郡王府门当户对的家,哪肯将嫡女嫁过来呢?若是肯嫁的,门第又低,岂不耽误了的儿?还不必说王妃——看她何曾替和儿好生打算过?连世子都能订了那么一门亲事,更何况的儿呢?东阳侯府的爵位虽到了头,却是大长公主的血脉,只要大长公主不死,这血脉就断不了惊蓝最新章节。若不是有周家丫头这一搅和,王妃必然不肯让和儿结这门亲的。”

    她略顿了顿,眉眼里露出几分得意:“只可惜,王妃这次是大意了,只想着快些给世子订下那门亲事,却料不到咱们黄雀后,更料不到那银香薰竟与皇长子妃有关系。去打听打听,王爷这次又是处置三少爷身边的小厮,又是换掉县主身边的大丫鬟,是否跟银香薰球有关?哼,王妃这次太心急,只怕是吃不着羊肉反惹了一身骚。”

    石斛叹道:“只可怜周家姑娘,尚未进门呢,怕是就被王妃恨上了。”

    魏侧妃想起当初大明寺的那一幕,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周家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好的,当初——只是想不到她有这个运气,竟然阴差阳错的能嫁了世子。想来一个京外来的野丫头能有什么好的,世子妃将来可是要出门应酬打理家事的,若是到时烂泥扶不上壁可就好笑了,也教王爷知道知道,王妃这是给世子挑了个什么媳妇!”

    石斛答应着,扶着她往自己园子里走,一面道:“那银香薰球是什么定情信物的混话,分明是王妃叫传出去的,侧妃怎不与王爷说呢?”

    “说?说什么?”魏侧妃冷冷一笑,“王妃是王爷的心头肉,只有王爷自己查出来的才做数,别若说了,一概讨不了好去,何必去做这个恶?再说,若不是王妃这次急着对付世子,们如何能讨得了这个巧?如今鹬蚌相争,们只消座上观,等着得利就是。”

    石斛连连点头。两说着话,已经走到魏侧妃所居的兰园附近,忽然见影一闪,却是个穿着粉红衫子的丫鬟进了兰园。石斛眼尖:“是莲瓣!这丫头又去了哪里?”

    魏侧妃目中闪过一丝冷意:“还能去了哪里?必是看着府里乱了,王妃又不,找去给王妃报信了。哼,也忍她许久了,去打听消息的时候,着有机会不妨放句话儿,就说莲瓣也曾园子里说什么香薰球的话。借着这次的事,必要将她撵出去!”

    石斛答应了,想起魏侧妃要求的那门亲事,不由得心里有些担忧:“若是秦家姑娘将来嫁了二少爷,也是这般事事都禀着王妃可怎么办?”

    魏侧妃笑了:“傻丫头。自来夫妻一体,休戚相关,她嫁了和儿,和儿好她才好,若和儿不好,她纵然有个姑母做婆婆,难道这家里就有脸了?到了那时,她自然要跟和儿一条心,便是不为了和儿,为了她自己也必得如此。”

    她瞧了石斛一眼,又微微一笑:“晓得忠心,待和儿娶了亲,身边也得有个忠心耿耿的照看着,青霜紫电虽好,却是性子野了些,都不放心。若能打发了莲瓣,身边也清静,再把妹妹朱鹤提上来,就能放心让也出去了。”

    石斛听见出去二字,心里砰砰乱跳,低声道:“奴婢就伺候侧妃,哪里也不去。”

    魏侧妃笑道:“又不是让出府,就到和儿的武园里伺候,岂不也跟身边没什么两样?”

    石斛又惊又喜,低了头面红过耳不说话。魏侧妃轻轻拍拍她的手,主仆二款款进了兰园。

    郡王府里这一阵混乱,绮年自然是不知道的。接了许茂云的帖子,第二日一早她就出门去了许家。许夫见了她,面上多少有几分尴尬,绮年一口一个伯母地叫着,又有许茂云旁边咭咭呱呱地说话,她才自然了些。不一时韩嫣也来了,许夫便起身道:“们小姊妹今儿好生乐一日,就不这里拘着们了,若少什么,只管叫丫鬟来要。”

    绮年与韩嫣都道了谢,许茂云便起身带着她们进了自己屋里。迎面便见绣架上绷着一幅大红盖头,上头的鸳鸯戏水才绣了大半,韩嫣便笑道:“好鲜亮活计。”

    许茂云胀红了脸,嗔着丹墨道:“这丫头,也不把这东西收起来。”

    丹墨便笑着去收,韩嫣却不许,只道:“今日要替哥哥看看,未来嫂子的针线可好不好呢?”

    许茂云再爽朗也禁不住这般打趣,上去就要掐她,口中急道:“若这般说,周姐姐怕是早就替哥哥相看过这嫂子的针线了罢?”惹得韩嫣也不好意思,回过手来挠她的痒。

    两搅成一团,绮年笑了半天才叫如鹂如燕帮着上去把分开:“若打破了头,看们如何做新娘子。”

    那两正整理头发,闻言一起笑道:“只要不打破的头,不耽搁做新娘子便好。”论起婚期,倒真是绮年先。

    绮年也不脸红,笑道:“们两姑嫂倒有趣,还没进门呢就合起伙来欺负一个。”

    许茂云虽然把绮年请了来,但心里终究是因着苏锐之事有些歉疚,生怕绮年与她生分了,这才将韩嫣也一并请了来,唯恐只有两冷了场便尴尬。如今见绮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放了心,猴到绮年身上笑道:“姐姐跟韩姐姐马上也是姑嫂了,到时别合起来欺负一个就行。”

    如鹂旁边凑趣笑道:“说起来可真是,三位姑娘全是一家子的了,只是这时候许姑娘还管韩姑娘叫姐姐,这成了亲之后可别叫岔了才是。”惹得许茂云又一阵脸红,只管抱着绮年的手臂不放:“姐姐不撕了这小蹄子的嘴,再不依的!”

    丹墨收拾了绣架回来,听见这个就笑:“周姑娘可别理家姑娘,这几日奴婢这嘴都被撕了好几回了,奴婢正想着也装点针线,好随时缝上呢。”

    众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许茂云笑骂道:“这蹄子更不得了,不向着自家姑娘,竟向着别呢!赶明儿把送给周姐姐,叫陪着嫁到郡王府去享福罢。”

    丹墨红了脸啐道:“还是姑娘呢,这般的取笑下。奴婢就陪着姑娘,还要看着姑娘嫁到韩府去享福呢。”

    绮年笑了这一会儿,胸口憋着的那团气总算是慢慢地散了。许茂云理了头发,叫丹墨端上茶来,这才说道:“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请姐姐来的——”

    “这是什么话。”绮年白她一眼,“若不好意思,现回去就是了。”

    许茂云赶紧上来抱住她手臂:“姐姐可不许走。唉,只要姐姐不跟生分了,就欢喜了。”

    韩嫣旁边笑道:“哪有这许多生分,倒是前儿宫里传出来的话们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上元节的事,绮年连韩嫣也没有告诉,这时候当然更不敢说,只说自己去观灯的时候顺手救了金国秀,金国秀如何想通过香薰球寻找自己,恰好这回进宫太后宫里碰见,偶然一句话才知道真相云云。

    听得许茂云合掌道:“阿弥陀佛,真是好到底有好报,若是姐姐的名声污了,就要气死了。哼,那姑母若知道事情真相如此,看她会不会后悔!”

    绮年淡淡一笑:“前些日子传成那样,苏夫自然是不知真相的,若不是太后召了入宫,这事怕一辈子也无知道。”心里却想着赵燕恒真是有够神算,居然能策划得如此周密。

    许茂云叹了口气:“母亲当时就去与姑母说,此事根本与姐姐无关,只是姑母固执得很——加上郑贵妃那边亲自跟皇上说了,表哥也……”

    韩嫣不以为然:“妹妹可别怪说话直,若是苏公子当时对皇上说已有婚约,皇上难道还能硬点了这鸳鸯谱不成?”绮年赶紧拉了她一下,阻止了她后头的话。

    许茂云面红过耳,低头道:“都是们家的不是——”

    绮年一笑:“妹妹这话说的就奇怪了,怎成了家的不是?难道是家有个哥哥要娶不成?”

    许茂云叹道:“真希望有个哥哥,这样咱们就真真的是一家了。唉,爹爹其实对表哥也有几分失望,说他不能守约,纵有状元之才,投机取巧也要落了下乘——”

    绮年连忙道:“许伯父爱之深则责之切,也是盼望着苏公子好的意思。恒山伯府是勋贵之家,又有贵妃保媒,也算一段佳话了。”

    许茂云微微撇了撇嘴:“那郑瑾飞扬跋扈,但愿将来表哥不要后悔。”

    绮年淡淡一笑。苏锐未必不知道郑瑾的脾性,既是娶了高门之女,自然也就要忍受她的脾气,各有各的选择吧,横竖是已经不关她事了。

    韩嫣忿然道:“说来说去,还不是阮家惹起来的麻烦!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如今总算好了,昨儿就给玉如写了一封信,可惜她远边关,未必能回来看着出嫁了。”

    一说起冷玉如,绮年就把什么苏家郑家全抛了脑后:“这去了好几个月了,也没来封信,也不知过得怎样。”

    韩嫣倒是自信满满:“玉如是聪明,必会过得好的。听说边关最近连连打仗,必是顾不得来信。”

    绮年想到冷玉如那么娇弱的一个,千里迢迢的跑到西北去吃风沙,也不知身体能不能受得住,便不由得有些忧心。不过心知终究是鞭长莫及,再担心也无用,说了几句便也放下了。三许茂云房中说笑了大半日,直过了午后才告辞。

    出了许府,韩嫣犹自拉着绮年说了半天话,两家马车这才街口分开。绮年想了想,吩咐道:“去杨家看看。”一来去看看那个宝宝,二来——如果赵燕恒真是那么能干,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吧——她确实有很多话都想问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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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风雨未来且绸缪

    如鹃生的孩子已经满月,皮肤早褪去了新生儿那种红红皱皱的颜色,白嫩嫩的好像一个小面团。绮年去时她正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绮年拿手轻轻戳了戳那嫩豆腐似的小脸儿都没醒,好玩得很。

    杨嬷嬷乐得嘴也合不拢。孩子初生下来时她还有些不喜,因为不是儿子。只是养了没几天,这点子不悦就烟消云散,整日里抱着孙女儿不撒手,只可惜丈夫远在成都,不能也来看一看。如今绮年又说上了郡王府的亲事,自觉将来到了地下也能去见吴氏了,自然更是半点烦心事都没有,看着竟比从前又年轻了些似的。

    绮年心里有事,看了一会儿小孩儿,耳朵总听着外头。果然没一时就听香铃儿跑进来:“姑娘,上回那位公子又来了。”如今连这小丫头都知道,那位公子是为着姑娘来的,不是为着布料来的。

    不过,如今也就是香铃儿这小丫头还没猜出赵燕恒的身份了,杨家诸人都是屏气敛声地抱着孩子退了下去,将屋子留给了绮年。至于婚前相见不合礼数什么的,谁会去提它!杨嬷嬷倒是想说一句,却被儿子给拽走了,出了屋子才小声埋怨:“娘你想说什么?姑娘是有主意的人,你切莫乱说话。若是惹了公子生气,岂不是会怪到姑娘身上?”杨嬷嬷便不敢开口了。

    绮年看着赵燕恒,许多问题都涌到舌头底下,反而不知该先问哪一句好了。赵燕恒只含笑望着她,也不着急,也不先说话。绮年瞪了他半天,终于摆手叫如燕如鹂先出去,然后郑重其事问了最重要的问题:“世子当真是想娶我吗?”

    赵燕恒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也郑重其事地回答:“姑娘是觉得恒的诚意仍旧不够?”

    绮年答不出来了。赵燕恒利用一个香薰球大做文章,最后又把皇长子夫妇都请出来洗白自己的名声,确实不能说是没有诚意了,但是——

    “世子为何要娶我呢?”

    赵燕恒沉吟片刻:“其实我最初,并不想让你搅入郡王府这一潭浑水之中。这个世子妃听着荣耀,却是大大的麻烦。想来此时你也该明白了,我那位继母对我并不友善。”

    绮年不由得低声道:“她对我也不会友善了。”

    赵燕恒失笑:“不错。你两次叫燕妤着了道儿,她对你早已是怀恨在心了。”

    绮年沮丧道:“那你为何还要娶我?莫不是为着苏家退了我的亲事?若是如此,其实大可不必。舅舅舅母都疼着我,便是没了苏家,自然也会给我再挑亲事的。”

    赵燕恒轻笑:“不错。吴侍郎夫妇都是宽厚之人,有他们做主,你自是无虞的。”

    绮年拿眼睛指责他:那你还搅和个啥?

    赵燕恒看着她的表情苦笑了一下,斟酌片刻,还是含蓄地说:“如此终身大事,容我遂着自己的心意来一次罢。”

    遂着自己的心意……绮年瞅着赵燕恒,心里有点儿不敢相信,难道赵燕恒的意思真是想娶自己的吗?

    赵燕恒反倒有些别扭,稍稍转头避开了绮年目光。看他这样儿,绮年也不自在起来,低头坐了一会儿又道:“说来,以我的出身,能蒙世子不弃已经是福气了,但是——”

    赵燕恒立刻打断她的话:“我是真心求娶,出身不出身的,何必再提。”

    绮年心里轻轻震动了一下,略一沉吟,微微一笑:“世子不提,可总会有人愿意提的。”

    赵燕恒微一扬眉:“谁会提?王妃么?你可是她亲自选定的世子妃呢。”

    绮年在肚里纠结又纠结,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听说世子房里侍妾不少,将来还会立侧妃,只怕一个出身低微的世子妃,难以服众呢。”

    赵燕恒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古怪,看着像是惊奇,却似乎又有些欢喜的样子,绮年被他紧紧盯着,脸上有几分发热,索性一仰头,傲然道:“世子看什么?莫非是觉得我惊世骇俗妒嫉成性?”

    “不。”赵燕恒声音低沉,说到后头终于带出一丝笑意,“我只觉得你目光远大未雨绸缪。”

    这是什么话!绮年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世子这是讽刺我呢?”

    赵燕恒反而笑了:“这自然是夸奖。”

    信你就有鬼了!绮年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把头低了下去。片刻之后,却听赵燕恒淡淡说了一句:“不会有侧妃。”

    绮年猛地抬起头,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赵燕恒这是,这是在对她保证吗?不对,没有侧妃,是表示他不纳妾呢,还是仅仅表示不会给那些侍妾名分呢?

    “那——那世子身边的侍妾们怕是要不开心了吧?”连升职的希望都给人掐断了,这工作还有啥干头啊?

    赵燕恒注视着绮年,眼里带着笑意:“你果然与众不同。”

    “嫉妒得理直气壮?”绮年反问。这些话都是闺阁里的姑娘不该说的,若是被别人听见了,怕不得给她扣上一千顶大帽子!不过对着赵燕恒,倒似乎是能说得出口的。唉,反正从前跟他打交道,多少不该做的事也都做过了。即如几次在这里见面,说起来也是完全不合规矩的。

    赵燕恒带着笑意缓缓答道:“我记得从前我们似乎也说过这话。”

    我们……绮年觉得心里轻轻一动,赵燕恒已经轻声道:“红颜知己,举案齐眉,也并非只是女子所想……”他认真地看着绮年,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我房里那些侍妾,皆非我所愿,只是我如今羽翼未丰,还不能全打发了她们。”

    绮年觉得自己耳根都红了。明明说的是些极其正经的事,她却脸颊烧得厉害,不由得将头一低:“都是你的人,打不打发还不是随你……”

    赵燕恒眼中笑意更深:“放心,我说过的话总要做数的。”

    绮年偏头嗔了他一眼:“我可是记得那时有人说过,是最后一次劳动我。”

    赵燕恒登时哑然,那从容不迫的面具不禁裂了一道缝隙,半晌,略有几分尴尬地干笑了一声:“你记性未免太好……”

    绮年也忍不住想笑,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正色道:“被你扯了这许久,竟忘记说正经事了。”

    赵燕恒却反问:“难道方才我们说的不是正经事?”

    绮年白他一眼:“那些事几时说不成?如今有更要紧的事呢。”

    赵燕恒听了这句话,唇角微微一弯,正襟危坐道:“世子妃请讲,恒洗耳恭听。”

    绮年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咳,谁,谁是世子妃,你别捣乱——”

    “是——”赵燕恒拖长了声音,“请讲罢。”

    “上元节的事……”绮年顾不上跟他再纠缠了,连忙问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赵燕恒略一沉吟:“皇长子是知道的,皇上倒是真以为你救了皇长子妃。至于这里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楚,日后有了空闲,我细细地与你讲。”

    “咳——那些不讲也罢。”绮年想到什么立储啦,宫斗啦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赵燕恒自然地点了点头:“也好,这些事本不该让你烦心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愿说,我自然愿听,只是有些事涉机密,若不好讲也就罢了。”

    赵燕恒略一沉吟,似乎把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微微一笑:“好。”

    “第二件事,郡王府规矩是否极大?能否帮我找个教规矩的嬷嬷,免得我日后失礼。”

    “这个不难。有位赵嬷嬷,从前是在王府做过我庶妹燕如的教养嬷嬷,如今年纪大了才在外头荣养,请她劳动几个月罢。”

    做过郡王府姑娘的教养嬷嬷,对王府内的情况必然还熟悉些,甚好甚好。绮年微微松了口气,又不免要多问一句:“与她说话可有什么忌讳的?”

    赵燕恒眼睛微微一弯:“若讲规矩,没什么可忌讳的。她为人端方,无关的话你便是问,她也不肯讲的。”

    “这就好。那还有最后一件事……”绮年抬眼看了看赵燕恒,“我进了郡王府之后,需要管家吗?”

    “你想管吗?”赵燕恒又笑了,似乎觉得绮年的话很有趣。

    绮年板着脸:“有什么好笑,这是我想不想的事吗?”好像从开始到现在,他们谈的永远是不该谈的东西哎……

    “我想王妃应该是不愿你管家的。”赵燕恒仰头思索片刻,“但若是她突然发现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世子妃居然进退有据毫不怯场,大概就会想着用管家来难一难你了。”

    “那——你在郡王府里可有得用的人手?”绮年坦白地说,“我的丫鬟们都不错,但毕竟是外来的,许多内情都不知晓,怕是一时半时帮不上我。”

    赵燕恒也微微皱起了眉:“王妃嫁进来十六年,自她入府,王爷就将管家之事交到她手上,十几年下来,虽不说泼水不入,但也盘根错节难以插手。她管家公允,便是王府的下人对她也甚是心服,内宅之事,我怕也……”

    说到这里,他看向绮年的眼神不觉有几分歉疚。郡王府上下仆妇近千,若是这整个后宅当真压到绮年身上,他却是半点都帮不上忙。正想着,便见绮年反而松开了双眉,只摆了摆手:“罢了,如今我也知道了,你在郡王府里也难,后宅的事插不进手也是理所当然,到时再说罢,活人总不能让——”突然想到后半句话有几分粗俗,硬生生咽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嘿嘿——”

    赵燕恒再也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听得站在门外的清明不由得微微一惊,几乎就想进房去看看——少爷有多久没有这般纵声而笑了呢?

    “笑什么!”绮年恼羞成怒。不能再说了,刚才就是气氛太随便,一时差点说漏嘴,把尿什么的都说出来了,实在是太有损形象。据说这种话,都是市井中的女子才会说的,高门大户的贵女可是宁可憋死都万万不可宣之于口的。

    赵燕恒好容易止住了笑,看着绮年微红的面颊,少女的青春神采全在眉间,宜喜宜嗔的模样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半途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顺手一转,替绮年扶了扶头上的钗子:“有些歪了。日后若有什么事,我总尽力替你挡着便是。”

    这个,这个话说得平铺直叙的,半点儿情调都没有,但是绮年却觉得抑制不住的脸上发烧,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今日出来太久了,舅母要担心的。”

    赵燕恒随着起身:“也好,日后若要见我,还是来这里,我若在京内,必然过来的。”

    “谁,谁要见你!”绮年嘟囔了一句,夺门而出,跟小杨草草打了个招呼,一溜烟上了马车。如燕在门外并未听见里头说什么,只是听见赵燕恒的笑声,此时见绮年双颊透红,不由得抿着嘴笑。

    绮年一眼看见,抬手轻轻打她一下:“笑什么!今儿的事都不许说出去!”

    如燕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奴婢哪里会不知道呢,姑娘何故今儿要特别叮嘱?”

    绮年好笑又好气:“你这丫头——”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暗暗诧异,这两辈子加起来活了有四十多年了,就拿上辈子的年龄来算也是二十多岁,那时候都不知道脸红为何物了,怎么到了这里反而这样……

    赵燕恒上了马车的时候也是面含笑意。清明在旁边一眼眼看着,终于忍不住柔声道:“少爷与周姑娘——相谈甚欢?”

    赵燕恒倚在垫子上,想着绮年说的话,眉眼间不由得又添了几分笑意,随口道:“是。她当真是个妙人。”

    清明咬着唇,强笑了一下:“奴婢也听少爷在里头笑得十分欢畅,倒似是从前与金姑娘谈话时的情景……”

    赵燕恒微微皱了皱眉,敛起了笑容:“如今金姑娘已是皇子妃,有些事万不可再提了。”

    清明低头道:“是。奴婢也只是与少爷说一说,万不会对外人提的。”

    “我知道你有分寸,只是有时隔墙有耳。”赵燕恒微微阖上眼睛,“话说得再谨慎,亦不如不说更稳妥些。”

    清明低头应了,看他似乎有些累,便自马车暗格里抽出一条薄毯,轻轻搭到他身上。忽听赵燕恒道:“府里各处管事的,有多少是王妃的人,有多少还是府里的人?”

    清明微微一怔:“少爷这是要——”这些都是赵燕恒身边另一个丫鬟白露在管,赵燕恒倒是极少过问的。

    “哦,这是白露的差事。”赵燕恒也想了起来,“回去告诉白露,仔细列个名单出来,等世子妃进了府,暗中教她都认得,不管王妃想怎样,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清明迟疑片刻道:“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几时也学了这一套了?”赵燕恒半闭着眼睛带笑轻斥了一句,“有什么话说就是,还要藏着掖着么?”

    “奴婢是觉得,少爷这次——似乎太急了些。毕竟如今并无实证能教王爷知道此事是王妃蓄意所为。如今只拿下一个追风,怕王妃又会说是误听人言了。”

    赵燕恒叹了口气:“我本也没想这般就能拿住了她。”

    “那——少爷其实不该让肖侧妃去说周姑娘的好话。越是周姑娘不好,王爷才越会对王妃生怨生疑,若是好了,怕王爷又会觉得王妃毕竟还是替少爷着想,挑了个能干的。”

    赵燕恒微微摇头:“王妃自然是不喜欢她的,燕妤更不必说。若父亲也不喜欢她,她在这王府里便是举步维艰。我娶了她来,难道是为着让她来受苦的?这些不必说了,待她嫁了进来,你们也要悉心伺候辅佐才是。”

    清明低头答应,心里却不由得叹气——别人成亲都是是欢天喜地,自家少爷成亲却要费这般的精神,那未来的世子妃曾在上元节为自家少爷传递消息,想来胆子是大的,但管家理事却不是胆大就行,只求老天保佑千万莫要是个烂泥扶不上壁的才好。

    马车走了几条街,忽然慢了下来,立秋稍稍打起车帘探头进来:“少爷,前头是茂源金铺,小的看见胭脂姑娘的丫鬟飞红站在门外头呢。”

    清明立时皱起了眉嗔道:“少爷方歇下,你好不晓事!”一个青楼里的倌人罢了,也值得巴巴的拿进来说。

    立秋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回话。他是跟着赵燕恒出入过这种地方的,知道那凌波楼的胭脂姑娘对自家世子颇多倾慕,且接客时听到什么言语,也会给世子递个消息,这茂源金铺便是传递消息的地方,别看金铺小,背后却是有靠山的。是以他远远看见那飞红,不敢不向世子禀报。

    “我也进去看看。”赵燕恒掀了薄毯坐起来,“清明留在车上。”清明最看不上胭脂这种烟花女子,还是不见面的好。

    茂源金铺虽小,匠人的手艺却好,只是打首饰耗的时间长些,若是不急等着用的,倒是这里好。赵燕恒进去时里头也没几个人,掌柜的见了他顿时眉开眼笑,颠颠的过来奉承:“世子爷您来了,请里边雅间坐,上回子您让打的两对镂金镯都已好了,正想着给您送过去呢。”一边说,一边向里头使了个眼色。

    赵燕恒会意地微微点头,进了后头的雅间。里面哪有什么镂金镯,却是身着淡粉衣裙的胭脂听见声音,已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见他进来顿时眼圈微红:“少爷——”

    “低声。”赵燕恒看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真不知是什么心情,“今日怎么过来了?”

    胭脂向前走了半步,一双如同水洗过的眸子定定注视着他,低声道:“奴是过来看看,想不到少爷接着就来了……”樱桃般的唇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

    赵燕恒轻咳了一声:“方才经过,看见你的丫鬟站在外头,怕是你有什么事所以进来瞧瞧,若是无事——”

    胭脂连忙道:“奴自是有事才来的——昨儿,昨儿恒山伯府的郑大少爷领了一位贵人来楼里,听郑大少爷称他是永顺伯。”

    “哦——”赵燕恒目光微微一闪,淡淡一笑,“郑琨是太后的堂侄孙,永顺伯是太后的亲孙子,亲近也是理所当然。”

    胭脂见他似乎并不重视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下微微有些着急:“可是奴听见他们在谈论未来的世子妃,说,说世子妃与少爷的兄弟有些,有些——”

    “兄弟?爷的哪个兄弟?”赵燕恒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世子妃也轮得到他们来嚼说!”

    胭脂见他动怒,不敢再吞吞吐吐吊他胃口,忙道:“听郑大少爷说,当日在大明寺里,有两个盗匪欲劫周姑娘,是张家的少将军出手相救。当时二少爷奉着两位侧妃去寺中烧香,有人亲眼看见,周姑娘拉着二少爷去一边儿说话,两人,两人耳鬓厮磨,十分亲近……”

    “耳鬓厮磨,十分亲近?”赵燕恒嘴角泛起一丝不似笑的笑意,“大庭广众之下,未出闺阁的姑娘会如此行事?岂不是要传得满天飞了?”

    胭脂原是略微夸张了几分,这时见赵燕恒一句话就点破了,心里忐忑,低声道:“郑大少爷是这般说的。不过奴想,他素与少爷不睦,言语之中必然也有夸大,只是周姑娘与二少爷私语怕是——”

    赵燕恒淡淡看了她一眼,扯过一张椅子坐了,示意胭脂也坐下:“胭脂,你今年年纪几何了?”

    “回少爷,二十岁整了……”胭脂心里也有几分凄然。做倌人的,十四五岁梳弄,十六七岁是好时候,到十□岁就老了。她纵然再是天生丽质,如今二十岁整,也是青春不再。如今不过是依仗着从前的名气,再过一两年,怕是就要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那你还不愿让我替你赎身,回家乡去过活吗?”赵燕恒看着她那张仍旧美丽,但眼神却已经深沉复杂,不复少女纯真的脸,有几分想叹息,“这样的日子,你还打算过多久?若是要衣食无忧,我亦可以给你。”

    胭脂痴迷地盯着他俊秀的脸,心里却随着他的话一点点的凉下来。她等了这些年,也有不少要给她赎身的人,她却一一拒了,时刻留心着那些客人的言语,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传给赵燕恒,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这个人能替她赎身,带她进王府吗?即使不是王府,做外室她也欢喜。

    “少爷是觉得奴无用了?可是昨日奴还听到永顺伯说什么绣娘的事,还说果真消息灵通的话,也不知——”

    赵燕恒摇摇头打断了她:“我早说过,并不愿你再过这样的日子。”

    “可是奴总能替少爷打听些消息……”

    赵燕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胭脂的消息不能说是无用的,有时酒后的只字片语亦是信息,但他实不愿一个女子这般的牺牲色相替他收集消息,然而数次含蓄地提过,胭脂只是不接话。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若是愿意离了凌波楼,我大婚之前还可替你赎身。”

    胭脂怔怔看着他:“少爷的意思——难道大婚之后便不能替奴赎身了?”

    “若是大婚,我自然不能再往那些地方走动。”赵燕恒起身欲走,却见掌柜的捧了两副镯子进来,随口便道,“这两副镯子你拿着吧,想好了就来金铺里说一声。”

82大喜日姨娘生事

    绮年不知道世子大人是怎么安排的,反正她跟舅舅说了想请个教养嬷嬷之后,没几天就真是那位赵嬷嬷来了。于是绮年的日子突然忙碌起来:上午学规矩,下午绣嫁妆,晚上就用赵嬷嬷配制的各种保养品,务求不会因着忙碌影响气色,到七月中能拿出一个精神饱满美貌动人的新娘子来。

    “王府的规矩,世子妃每日要去王妃处请安,侍奉了早膳再回自己屋子。当初吕王妃在时听闻是只侍奉早膳的,后头秦王妃入府,却是每日侍奉三餐。老身离开王府已有几年了,却不知如今府里是什么规矩。”赵嬷嬷果然是一句话不多说的,只管叙述了自己知道的情况,下余就不多言了,“侍奉之时,要用这样的银筷……”

    绮年看着那一尺长的银筷头大如斗,一边学着赵嬷嬷的动作挽起衣袖拿那大筷子去夹一根小小的酱萝卜条儿,一边叹道:“嬷嬷,若是桌上有鸽子蛋之类菜肴,如何是好?”

    赵嬷嬷虽觉得这样问话有失大家闺秀的身份,却也忍不住想笑:“这类菜肴主子们自己也不好挟,一般是不用的。”

    绮年松了口气。话说她用筷子的技术还是不错的,也不是那等连碗都端不起来的病美人,只要别老远的去夹那滑溜溜的东西,别的都不成问题。

    “嬷嬷在郡王府里呆了几年?”

    “三年。直到大小姐定亲,老身才离了王府。”

    “平日嬷嬷就在大小姐的院子里,不去别处?”

    赵嬷嬷敏锐地看了绮年一眼:“老身只管教导大小姐,自然不管别的院子的闲事。除非阖府里都知道的事情,老身或许也能知晓一二。”

    够谨慎的。绮年想了想:“王府里规矩礼仪是一回事,有些喜好和禁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嬷嬷能与我讲讲这些吗?”

    赵嬷嬷深深瞧了她一眼,沉吟片刻,缓缓道:“老身也并不能完全知晓,只是有时听大小姐或是下头丫鬟们说几句而已。姑娘若不嫌啰嗦,老身就说几句……”

    绮年笑眯眯地点头:“要劳烦嬷嬷了。如燕,你们都来听着嬷嬷指点。”她已经决定陪嫁过去四个丫鬟:如燕如鹂,菱花和珊瑚。郡王府下人本来已经够多,据说世子自己就有四个贴身丫鬟,带得多了恐怕还会被人说失礼。倒是李氏拿她的陪嫁银子在外头购了两间铺子两个庄子,这些需要从吴府带几家人家过去管着。

    蜀素阁这里学习气氛良好,松鹤堂那边也开始模仿。颜氏坐在炕上,跟阮夫人说话:“我在外头还有两间铺子,都给连波带了去。如今我也不好使唤老大,这些银子,你替连波好生置办一房家俱,到时候总要有一百零八抬才好!”

    阮夫人有些懒懒的:“娘,总要等阮麒娶了县主,连波才能嫁进去。还是先看看县主的嫁妆有多少罢。前些年郡王府嫁长女就是一百零八抬,这几乎已然是顶着天了,想来县主也就是这个数,连波若跟县主一样,怕是不好罢。”

    “正因县主的嫁妆多,连波若是少了,日后在妯娌和公婆面前怎生抬头?何况她是你外甥女儿,嫁妆少了,你也不好看相。都是记名儿的嫡子,怎好差得太多?”

    阮夫人倒有些不在意:“我又不争她这些妆奁。倒是娘你,也别把东西都贴了她,手里总要留些。”

    “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还能活几年?这些东西留着也是被人分了去,还不如贴了我的亲外孙女儿。”颜氏说着便抹起眼泪来,“盼儿的东西多,也不差这些,连波她爹娘都没了……我的东西一分两半,将来章儿大了,这一半就给他娶媳妇儿。只可恨周家那丫头,二房送来的添妆银子硬是退回去一半,说什么礼太厚了不敢受。岂不知二房是最不差银子的,倒害得我连波儿也少得了许多。”

    这么一说,阮夫人倒想起一件事来:“大哥和二哥给她添了多少东西?可跟给连波的一样?”

    “不知!”颜氏气冲冲地道,“这我怎好去问,想必是不同的。老大还给她请了个教养嬷嬷来,说是教导王府礼仪——对了,国公府可有相熟的教养嬷嬷?你也给连波请一个。”

    阮夫人觉得好生麻烦,她如今忙着阮盼的嫁妆和阮麒的下定礼就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今日还是颜氏派人去叫了,这才捉个空儿出来:“盼儿那个教养嬷嬷早就回乡了,如今一时哪里去找?何况连波又不是长媳,也不必那许多讲究罢。”

    “那如何能行?”颜氏很是固执,“国公府也是讲规矩的地方,若是将来有什么失礼之处,岂不被县主笑话?”

    “哎呀,娘——”阮夫人拖长了声音,“女儿最近实在忙得很,此事好歹也等盼儿出了门再说。且我是她的姨母,将来便是有什么,难道我会为难她不成?”

    颜氏听她这样说方放下了心:“也并不急,你只记着这事便是。虽说你是姨母,但若是失了礼数,也是丢了你这姨母的脸。”

    阮夫人颇不以为然,暗想阮麟不过是姨娘生姨娘教的罢了,就是将来记成了嫡子也照样上不得台面,要个那般懂礼仪的妻子有什么用处?不过既是母亲说了,也就胡乱点头,又道:“盼儿下个月出嫁,跟我说要请姊妹们都去送嫁呢。”本来出了阮麒那档子事是应该避嫌的,何况乔连波将来又要嫁给阮麟,但阮家无有女儿在家中,也就没有姊妹陪着,说起来也不大合规矩,阮盼就提出请表姊妹们来,千万别因着此事再与吴府生分了。

    颜氏自然答应:“她们去送表姐出嫁也是应当的。”

    “就怕绮儿那丫头不肯去。”阮夫人隐约猜着女儿的想法,周绮年将来是郡王世子妃,生分了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去给表姐送嫁有甚的不肯去!”颜氏不悦道,“你只管放心就是。”

    绮年确实没有说不去。阮家别的人虽然讨厌,但阮盼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家闺秀,心地宽和,举止得体。绮年想想阮夫人那样儿,就觉得这多半是阮家老太君教导的功劳。这样的姑娘人都愿意结交的,再者说姊妹们一起过去,谅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英国公嫡长女出嫁,嫁的又是侯府的小探花,自然是京城中一件大事,若无一月后郡王世子娶妻,怕是这件亲事就是本年第一轰动的亲事了。

    一大清早的,英国公府里就挤满了阮家的亲眷,还有些是英国公府的没落旁支,想着来多少打点秋风的,真是热闹到令人头大。

    吴家的马车自侧门而入,结果被挡在了那里,只听得前面有人在大声吵闹。吴知霏手快,已经忍不住把车帘打了起来,顿时那声音就传进了车内:“你们这些奴才,我妹子是阮家世子的生母,你们也敢叫我走角门?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吴知霏惊讶道:“今儿是盼表姐大喜的日子,怎么在这里嚷起来了?”

    因为晓得今日阮家人必多,吴家就用了一辆最大的马车,于是五个姑娘都在一辆车上。吴知雯淡淡向窗外瞥了一眼,将帘子拉了下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只管来给表姐送嫁,别的都不必问。”

    绮年看了她一眼。自与周立年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吴知雯明显地沉默且清瘦了,但举止之间也相应地沉稳了许多。后宅里的事是瞒不大住自家人的,绮年也听如鹂说过,孙姨娘在中秋院里打着滚的哭,埋怨李氏这个嫡母不慈,不肯给庶女挑门好亲事,结果被吴若钊命令立刻送到庄子上去了。临走那日吴知雯去送了她,只淡淡地说姨娘好生保重,我自然会好生过日子,将来姨娘见了我们姐弟都好,自然就放心了。

    孙姨娘听了这话,据说是嚎哭的声音当时就低了,虽然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但总是肯老老实实被送走了。倒是吴知雱那日在书院,回来才知道生母被送走了,少不得在自己院子里伤感了半日。只是他如今也十四了,再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带到脸上来,因此此事倒是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老实说,绮年对周立年这门亲事不无担忧,吴知雯虽说了要好生过日子,但最后会过成个什么样可不好说。不过这事她也管不着,周立年自己的选择,谁也不能替他们过日子不是。

    前头的吵嚷声突然高起来,又突然低了下去,不过片刻,吴家的马车就行驶起来,直进了侧门。到了二门换轿子,一直抬进了阮盼所住的清荫桐轩。

    单以这一路过来的时间计,国公府就占地面积庞大,下了轿子再看,单是清荫桐轩地方就要顶得上半个康园了,院子里两株并生的百年梧桐树,枝叶伸开笼了大半个院子,六月的阳光照射下来,硬是被层层叠叠的叶片过滤得柔和清亮,不复炎热灼人。想来若三四月间桐花盛开之时,必然是紫云氤氲,甜香浮动了。

    吴知霏心无城府地夸赞道:“这地方真大,树也真好。”如今一家子姊妹里就数她最小,李氏也疼爱,不忍拘着,到如今快十四了,还是一派孩子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吴知雪笑道:“是啊,国公府之大,据说是比郡王府还要大那么一点呢,将来乔表姐嫁了过来,表妹就可以时常过来玩了。”同样是嫁次子,日后等她嫁过去,东阳侯府可就远不如英国公府了。

    乔连波涨红了脸不能出声,下意识地看了绮年一眼,却见绮年随手拢了拢吴知霏的鬓发,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吴知雪的话。

    吴知霏略微撅了撅嘴,没有说话。吴若钊在松鹤堂上处置了吴嬷嬷,她年纪小,这里头的事只弄了个懵懵懂懂,但也知道事情皆由乔连章偷拿了香薰球而起,且这香薰球是阮麒叫拿的,所以既讨厌乔连章,又讨厌阮麒,这时候想起阮麒就是英国公府日后的当家人,暗自心想就算乔连波嫁到了国公府来,她也决不来玩。

    吴知雪打刚回京城,就看不上乔连波娇娇弱弱的模样儿,且隐约知道,母亲给自己哥哥房里放人与乔连波也脱不了关系,免不了更加轻视,逮着机会就要刺她一刺。此时见乔连波脸涨得透红却说不出话来,心里才痛快了一些,嗤笑一声,将头轻轻一昂,跟着众人进了房中。

    阮盼此时尚未上妆梳头,但身上已换了大红绸子的龙凤嫁衣,见表妹们来了,急忙起身迎接。虽是大喜的日子,她却并无什么娇羞之色,只脸上微微有几分紧张的红晕,言谈举止一如平常。倒是两个陪嫁的大丫鬟卧雨和飞虹忙个不停,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阮盼吩咐丫鬟上了茶,含笑道:“乱成这样儿,表妹们过来又没什么好招待,真是惭愧。”

    吴知霏天真地笑道:“今儿是表姐的好日子,我们不要招待,只要看看未来表姐夫就行了。”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起来,阮盼脸上微微红了红:“你这坏丫头——”

    吴知霏瞧着她身上金线刺绣的华美嫁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我听姨娘说,新娘子都很害怕的,表姐你怕不怕?”

    这次连绮年都忍不住笑着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净胡说。表姐是出门子嫁人,有什么好怕的。”

    阮盼也跟着笑,心里却有几分茫然。自十二岁起,阮夫人便时常在她面前透出话风,将来她是要进宫参选的。这般说了几年,直到阮老太君带她去庙里求了一签之后,进宫之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不要说英国公府上下,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凭自己的家世和才貌,必然能做皇子正妃。

    谁也没料到,刚刚做了记名嫡女的阮语,会硬生生地将她这个皇子正妃的位置给挤掉了。虽然阮语并没资格做正妃,可是一家之内,却不能有两个女儿同时做皇子妃。阮盼并不是觉得落选就是天塌一般的祸事,只是一直以来似乎成了定局的事突然变了,她也有些茫然无措。为了进宫之事,家里并未替她物色合适的亲事,以至于一旦落选,以她当初将近十六岁的年纪再来议亲,已经是有些晚了。

    这一年以来,阮盼自己都觉得前路迷茫,只是多年的好教养支持着她仍旧行为得体不焦不躁,也许是这迷茫消磨了她的热情,最后议定了与孟烨的亲事之后,明明是如今能抓到的最好的亲事了,她却并不激动,更不期盼。

    阮盼这一沉默,屋里就静了下来。绮年轻轻又戳了吴知霏一下:“看,表姐本来不怕的,都被你说怕了。难道永安侯府有老虎吗?”

    众人正要笑呢,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哭喊声,顷刻就到了门口,卧雨和飞虹连忙去看,刚打起帘子,就有人披头散发地一头冲进来,不偏不倚撞在飞虹怀里,险些将她撞倒。阮盼打眼一看,立时沉了脸:“苏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姨娘一脸的眼泪,头发散得不成样子,推开飞虹就往地上跪:“大姑娘,大姑娘求你高抬贵手。今儿你好日子,别冲了你的喜气,就抬抬手叫夫人放了我娘家嫂子罢。”

    阮盼顿时黑了脸,冷冷道:“苏姨娘,难得你还记得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你就这般披头散发的冲到我屋里来,这时倒不怕冲了喜气了?来人!跟着苏姨娘的那两个丫头呢?”

    苏姨娘身边伺候的两个丫头名唤青袖红袖,方才在外头不敢进来,这时候听阮盼叫了,才敢掀帘子逡巡着进来:“大姑娘——”

    阮盼看都不看她们:“飞虹,把管事的叫来,这等连伺候主子都不会的丫头留着何用?捆起来,明日全部发卖了!”

    这下青袖红袖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全部跪倒:“大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啊!实在是太太方才叫人捆了姨娘的娘家嫂子,姨娘才来求大姑娘的。”

    阮盼出嫁当天还要理这些破事,一面埋怨母亲处理不当,先是不该随便捆人,若真捆了,便该看住了苏姨娘,怎能容她冲到自己面前来嚎哭;二是暗恨苏姨娘仗着有儿子,竟敢今日来打自己的脸。此时已经怒极,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淡淡笑道:“原来在你们眼中看来,姨娘的娘家嫂子竟比今日这等大事还要要紧,好得紧,真是忠心护主的好丫头。”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青袖红袖心里凉到了底,连忙磕着头道:“奴婢万万不敢,奴婢万万不敢!”青袖脑子比较活泛,连忙去拉扯苏姨娘:“姨娘,万事都等明日再说,今儿是大姑娘大喜日子,姨娘快回去罢。”

    苏姨娘哪里肯走,任两个丫鬟上来拖,只管坠着身子哭求。阮盼看得明白,这哪里是来求情,分明是来闹场,便微微一笑道:“飞虹,我院子里的人都是做什么的?还不堵了嘴给我关到下房去?卧雨去前头问问父亲,苏姨娘一家今儿是不是打算闹得永安侯府都知道?”

    这句话份量不轻。在自己家里闹闹也罢了,若闹得亲家都知道了,阮盼进门固然要被轻视,国公府一样名声也不好听。飞虹卧雨都是要跟着嫁到永安侯府去的,当即答应一声,一个出门去前头禀报阮海峤,一个带着几个婆子,上来就将苏姨娘扯了起来,随手拿块帕子就堵上了嘴。

    正往门外拖呢,就听外头有人喊道:“谁敢动我姨娘!”却是个少年的声音,接着婆子们也乱喊起来:“二少爷,二少爷你做什么?”

    阮盼双拳紧握,嫁衣的下摆都在微微抖动。苏姨娘仗着生了两个儿子,连自己出嫁都敢来闹事,若是将来自己嫁了,母亲在家中孤立无援,岂不是要被她踩到头上去了?若不借着今日之事将她处置了,自己也不能放心出嫁。

    此时屋中吴家众女真是面面相觑,万想不到竟然来看了这么一场好戏。外头那个吵闹的少年分明是阮麟,因此吴知雪的目光已经投到乔连波脸上去了,直看得乔连波耳根都是一片通红,尴尬得几乎要哭了出来。

    绮年看看清荫桐轩的院子大房间多,干咳了一声向阮盼道:“表姐,我忽然有些不方便——”吴知雯也点头道:“我今儿一早喝茶也多了些。“

    阮盼知道众人这是要躲开,给自己留出处置的空间来,便点头道:“让丫鬟带表妹们去后面罢,让表妹们见笑了。”

    阮盼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自然不少,只因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有些要安排去送嫁妆,有些去迎客,加之阮盼自己也嫌吵闹,都打发去下房里,不要在眼前转悠,所以一时不察竟被苏姨娘冲了进来。这时都从下房里出来,苏姨娘哪里是对手,立刻就被捆了起来。阮麟虽然拳打脚踢,但几个婆子上来挡着他,咬牙挨着他的拳脚,只不让他上前。

    正闹得不像样子,猛听有人厉声喝道:“这是要反了不成?把二少爷也给我捆起来!”却是阮夫人带着人过来了。

    阮夫人此时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今日阮盼出嫁,苏姨娘的娘家人也来送礼,她早吩咐下了,姨娘的亲戚来了俱从角门走。本来这也是惯例,苏姨娘的家人从角门也走了十几年了。谁知阮麒这请封的世子位一下来,苏家就要生事,抵死不肯从角门走了。下人们眼看这堵住了侧门,连忙去报阮夫人。

    正值阮盼的大喜日子,阮夫人哪里会容人生事,立刻叫人去将苏家人全部绑了掼在下房里,说待阮盼出了门,全部送到衙门去。当然后头这句话就是吓唬人的了,但就是这句吓唬人的话,却被苏姨娘抓住了。

    自打阮麒请封世子成功,跟县主的亲事又过了明路,苏姨娘隐忍了十几年,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一听自己的嫂子被捆了,哪里还能忍?料着若去阮夫人面前哭闹,没准就被这悍妇也一条绳子捆了,转念便想到阮盼。料想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今日又是大喜日子,便是为着平平安安出嫁也是不敢闹起来的,因此便披头散发地哭了过来。

83国公府乱七八糟

    阮盼看着吴家众女去了后头,这才平了平气,起身走了出去。此时阮夫人正厉声叫捆起苏姨娘和阮麟来,婆子们得了主母的吩咐,自然手下不留情。苏姨娘嘴里的帕子方才被阮麟趁乱扯了出来,此时也顾不上哭了,挣扎叫道:“夫人这是要治死我么?便是不给我脸,也要给世子留脸面!”

    不提还好,提起世子阮夫人更是大怒,刚要大骂,阮盼已上前拉她一下,抢在前头淡淡道:“姨娘这话说得有趣,究竟是谁不给世子留脸面?姨娘以为阻了我出嫁只是打了我与母亲的脸?可知道永安侯府的脸面也在这里?更可知道这里还有父亲和兄弟们的脸面?”

    此时阮海峤方在卧雨报信之下匆匆赶了过来,一进来便听见阮盼的话,不由得心里有些不悦,上前道:“这是闹什么?今日大姑娘的好日子,是哪个不要命了敢生事?”

    苏姨娘一见阮海峤过来便哭了起来:“老爷,婢妾并不敢生事,实在是夫人将婢妾的娘家人全给捆了,还要送到衙门里去!老爷,婢妾的嫂子也是良家妇人,若是送到衙门里去——夫人是要逼死她么?”

    阮海峤听得眉头皱得死紧,阮夫人已怒道:“你还有脸说!在侧门处堵着门碍了客人的车马进来,还叫嚣什么国公府都是你苏氏的儿子囊中之物,我不捆进来,难道等着你败坏国公府的名声吗?”

    阮盼示意阮夫人不要再说,提起裙摆跪了下去,从容道:“父亲,庶子不能承爵,这是惯例。母亲正因着不愿让爵位成了别人家的,才将弟弟记到母亲名下。如今苏氏家人四处传扬,是唯恐麒弟的世子位坐得太稳吗?这等人母亲不捆起来,是要让京城人人都记着,麒弟只是个姨娘生的,继承国公府名不正言不顺吗?”

    阮海峤本觉阮夫人太过份了,再怎么也不能这般的踩苏氏的脸,但听了阮盼的话,又不禁觉得有理,连忙道:“盼儿快起来,今日你大喜的日子,不要被这些事冲了喜气。”

    阮盼并不起身,只道:“父亲虽这般说,女儿只怕这喜气已然是冲尽了。从未听说姑娘出嫁,姨娘和兄弟可以嚎哭到眼前来的,吴家的表妹们都在屋里,方才都被吓得往后头去了。女儿这脸面都不知在哪里,还谈什么喜气呢?”

    阮海峤听得哑口无言,只道:“是为父的不是,不曾好生教导你弟弟。”丢脸都丢到亲戚们面前去了,这事实在不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

    苏姨娘此时已吓得不敢哭了,只哼哼着道:“都是婢妾糊涂了,求大姑娘恕罪。”

    阮盼心中冷笑,理都不理,向阮海峤道:“本来女儿马上就要出嫁,论理,家里事是管不得的。但为了兄弟们日后的前程,不得不问父亲一句。这般的家无宁日,将来麒弟娶了县主,岂不被郡王府所笑?若苏氏再这般想哭便哭,想闹便闹,动辄还要摆出麒弟生母的谱来,将来县主进门,究竟是要伺候几位婆婆呢?县主会欢喜吗?郡王府会如何想?”

    这几句话听得阮海峤有些悚然。以县主之尊,难道会把个婢妾当婆婆?不由得道:“这,这如何是好?”

    阮盼淡然道:“依女儿浅见,为着兄弟们日后的前程,苏氏断不能留在家中。”

    苏姨娘听得大为惊骇,嘶声叫道:“大姑娘,你怎能这般心狠!”阮麟也叫起来:“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姨娘做了什么就不能留在家中?”

    毕竟是宠爱了十数年的爱妾,又生了两个儿子,阮海峤也不由皱眉道:“她总是你两个弟弟的生母。”

    阮盼垂着眼睛淡淡道:“难怪苏氏敢连永安侯府的脸面都踩,原来就因着是世子生母的缘故。女儿不知若永安侯府知道此事会做何反应。父亲若是有意与永安侯府结仇,还请不要将女儿嫁过去,与其日后在婆家受苦,倒不如女儿今日与母亲去庙里修行,也好落个清静。”

    阮海峤不由气结:“你,你这是威胁为父的?”

    阮盼昂起头来道:“女儿岂敢威胁父亲,分明是求父亲给女儿一条活路。娘家若是家反宅乱,女儿在婆家又如何立足?若是将来女儿也如母亲一般,被妾室这般欺辱,倒不如今日不要嫁了,去庵中持斋诵经了此一生,倒也干净。”她垂下头,淡淡又补了一句,“料想县主温柔敦厚,日后自是肯好生侍奉苏姨娘,郡王妃亦是宽厚的人,也定愿与苏姨娘论正经亲家的,日后有苏姨娘料理内帷,母亲也可安心清修了。”

    这句话算是打蛇打到了七寸上。姨娘料理内帷,那叫做宠妾灭妻,是要被御史参一本的。君不见恒山伯府收了义女的那位冷家姑娘,母亲长年在庙中修行,家里就是个姨娘在料理。可纵然这个姨娘是恒山伯府的亲戚,京城里又有哪位有身份的妇人愿意与之交往的?

    冷家还不过是六七品的小官,纵被人笑也无甚大损失,但英国公府就不同了,就因阮夫人没生儿子,这爵位不知有多少旁支盯着呢。好容易请封下世子来,还是郡王府从中斡旋出力,若是将来县主进门,看见头上还有这么位婢妾出身的婆婆,她岂会愿意?若得罪了郡王府,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阮海峤越想越是不安,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是。”

    苏姨娘一听,顿时哭号起来。阮盼淡淡道:“姨娘还是低声些好,若是传到永安侯府耳朵里去,怕是喜事也要不喜了。”姑娘出嫁,自然是娘家靠得住,在婆家腰杆才会硬。可反过来说,婆家厉害,姑娘在娘家说话也可高声些。如今她就是拿永安侯府来倒逼父亲又如何?横竖到了今日,这亲事也是不可能不做的。

    “夫人——”碧玺喘着气跑进来,“全福夫人来了,该给姑娘上头开脸了!”

    阮盼跪着不动,脸上波澜不惊。阮海峤思来想去,只得叹了一声:“也罢,明日就将苏氏送到家庙里去。”

    苏姨娘听得两眼一翻就要晕死过去,忽听外头有人道:“请父亲宽恕姨娘一次罢。”却是阮麒走了进来,一进院子便往阮盼眼前一跪:“姨娘今日举动大大不妥,只是她素来糊涂,姐姐看在我份上,莫与她计较太多,就让她在秋思院里建个佛堂诵经可好?”又转身向阮夫人磕头道,“母亲,今日是姐姐大喜日子,切莫耽搁了姐姐的吉时,请母亲饶过姨娘这一遭罢。”

    阮盼心中叹了口气。毕竟日后这国公府都是阮麒的了,也不好与他过份翻脸,只得道:“我的吉时算什么,整个英国公府日后都在麒弟肩上,扫了我的脸面事小,毁了国公府,日后难见列祖列宗才是大事。”

    阮麒磕头道:“姐姐说的是。日后姨娘在自己院子里诵经,不会再出院子一步,请姐姐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阮盼也不能将他逼得太狠,只得站了起来。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将苏姨娘拖了出去,好迎接后头的全福夫人。阮麒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明知道该出去,却又忍不住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落在阮盼眼中,不由得心中冷笑,淡淡道:“麒弟还是快出去罢,你也是快要娶亲的人了,日后做事少不得稳着些,须知整个国公府将来都瞧着你呢。”

    这里前头乱着,后头绮年她们虽然没有听清楚,但吵闹声总不是几间屋子能隔住的,何况即使不听不看,难道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么?吴知雪撇着嘴,本想说几句话的,终究是看着堂姐和表姐都没言语,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嘴角挂着讥讽的笑看了乔连波一眼——再怎么出身国公府,再怎么记成嫡子,终究是姨娘生的,有那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娘。

    乔连波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轻蔑地瞧着自己,当真是如坐针毡。幸好片刻之后外头终于安静了些,卧雨也来请她们出去,说是全福夫人已经开始给阮盼开脸梳头了。

    众人都走到前头去,看着全福夫人用一根红丝线绞去阮盼脸上的薄薄绒毛,施粉涂朱,又梳了头,戴起凤冠,绮年便笑道:“表姐今日真是美貌。”其实粉涂得有点厚了,但阮盼胜在生得端庄,即使涂成这样儿也是好看的。

    阮盼虽然并无多少羞涩之意,但被绮年这样一夸,也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飞虹拿了一条湿帕子擦拭去她嫁衣裙摆方才在地上沾的一点尘土,一面打趣笑道:“过不了一个月,就轮到表姑娘这般打扮了。”

    绮年不禁好笑:“表姐看看你的丫鬟,真真是忠心,连嘴上便宜都不许别人占一点的。”

    全福夫人在旁边听得也笑,仔细打量着绮年道:“这位姑娘是——”

    飞虹嘴快道:“这位是我们姑娘的表妹,未来的郡王世子妃呢。”

    全福夫人哦了一声,看着绮年的眼神立刻变了,虽未做出特别亲近的意思,但说话之间已然是变了态度。在座的除了知霏还懵懵懂懂之外,皆都觉得了,各自心里不免都有了些想法。

    过了一时便听门外喧嚷起来,全福夫人笑道:“这怕是吉时将至,新郎官儿上门来迎亲了,既是探花,怕今日要被逼着做许多诗了。”

    知霏听得心痒痒的,问道:“为何要逼着做诗呢?若不是读书的又怎办?”

    全福夫人笑道:“姑娘哪里是这般好娶的?必是要女婿费些功夫,将来娶回去才知道得来不易呢。若不是读书的,自然有不读书的办法,有些地方,新女婿要进门还要挨打呢。老身从前在京外时看过一次,新娘家里姐妹嫂嫂一起上阵,手持竹条木棍,劈头就打,打得新郎好不可怜。要冲过了这棍棒阵,才能进正屋接新娘呢。不过那都是商户人家这般行径,高门大户是不会如此的。”

    知霏听得心里更痒了,拉了绮年的手求着要去前面看热闹。全福夫人笑道:“去看看也是无妨,只是未出阁的姑娘须寻个隐蔽之处,莫要叫外男看见了就好。”

    吴知雪也想看,于是与知霏两人一边一个,硬把绮年拉了出去,只留下乔连波与吴知雯在屋里陪着阮盼。吴知雯自定亲之后就沉默寡言,阮盼也是不妄言妄动的人,何况今日她是做新娘子,更不可多话,于是屋中十分安静,倒正好叫乔连波得了空儿想起心事来。

    与英国公府的亲事,颜氏也是觉得有了五六分把握才与乔连波说的,那已然是在落水事件之后了。彼时乔连波心乱如麻,何况婚姻之事自己亦不能作主,自然颜氏说什么就是什么。翡翠又说英国公府如何富贵,将来嫁了,姨母便是婆婆,日子如何好过云云,她也就听了。即便后头郡王妃上门向绮年提亲,她心中也只是觉得安慰:总算表姐不曾因着自己毁了名声,还得了一门好亲事。

    如今过了这些日子,一切都渐渐平静下来,那李代桃僵的把戏也无人再提起,乔连波这才能静心下来想了想自己这门亲事,猛然记起当初在杏林之中,正是阮麟用弹弓来打自己,才起了那一场冲突。如今两年多不见了,记忆中阮麟还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小霸王,且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这实在是……

    再加上今日这一番大闹……乔连波忐忑地偷看了阮盼一眼,幸而阮盼已嫁出去了,否则有这样的生母在,阮盼怎会喜欢两个兄弟呢?且,阮麟今日也跟着来闹,怕是阮夫人会极厌弃的吧?将来自己嫁了阮麟,姨母会否因此也厌弃了自己呢?

    不提后边这几人各怀心事,国公府大门前却是热闹非凡。领路的丫鬟得了阮盼的吩咐,特地将绮年三人带到一个既隐蔽又能看见外头情景的地方。刚刚站稳了脚,就听门外有人扬声笑道:“孟兄才华能取探花之位,一首诗算什么,少不得移步换景,见一处做一处,做上十首八首催妆诗,才能请得新娘出门呢。”

    绮年听了这个声音,突然心里一紧——这声音她是忘不掉的,就是当日在显国公府假山后面说话的那位“公子”!

    “这说话的是哪位?”绮年按捺住心头乱跳,低声问丫鬟。虽然她在梅花会上设计张家母女,之后传出来的闲话已经可以让人推断出郑琨多半就是那杀人凶手,但总是没有自己亲耳听到来得震撼。

    果然丫鬟向外张望了一下便道:“这位应是恒山伯府世子。”

    大明寺劫持,显国公府杀人灭口,还提到成都的戏班子——这几件事联合起来,不能不让人把恒山伯府跟某些阴谋活动联系起来,尤其是,郑贵妃还有一个成年的三皇子!绮年忽然间觉得满背生寒。不要想着摆脱一切纷争去过安静的日子了,如今,怕是所有的人都卷入了这场夺嫡之争。

    吴家在送吴知霞入宫参选的时候,就已经跟皇长子在一条船上了;而阮家有个做侧妃的阮语,必然要选择支持三皇子;昀郡王府不知怎样,但赵燕恒明显是皇长子的人;丁尚书嫁了一个侄女给二皇子,是不是表示他就是二皇子一党?甚至苏锐定了与郑瑾的亲事,是打算把自己的筹码投到三皇子这边吗?太乱了,太乱了,京城这些官宦勋贵们,多年的关系盘根错节,细细想来,竟没一个能真正脱身于这嫡争之外的。

    绮年苦笑。还以为自己嫁了人之后只要斗斗侍妾,最多再斗斗继婆婆,没想到这些可能都是小菜,从此跟赵燕恒绑在一起都算是皇长子党了,这才是最大的斗争啊!

    外头忽然又高起来的声浪将绮年从沉思中惊醒,孟烨的声音笑道:“这也太难为我了,赵兄代我一场罢。”

    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微笑道:“孟兄,这催妆诗岂有替做的?若当真替了,新娘子出来可是你的功劳还是我的功劳呢?”

    赵燕恒?这家伙怎的也跑来了?绮年赶紧往外一张望,只见赵燕恒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手摇一把玉骨扇,看起来倒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旁边郑琨哈哈笑道:“赵兄这便错了,再过一月你也要做这催妆诗了,孟兄不过给你机会,让你先试试场子罢了,免得”后头的话被赵燕恒一肘子打了回去,四周陪着来迎亲的人哈哈大笑,连吴知雪和吴知霏也瞅着绮年笑起来。

    绮年稍稍红了脸,正打算找借口走开,忽然见阮夫人身边的丫鬟红玉走来,对着绮年屈膝笑道:“大姑娘请姑娘过去一下,有事与姑娘说呢。”绮年正愁没借口,在吴知雪姐妹两个的笑容里忙忙地走了。

    此时除了阮海峤夫妇在正堂上等着,阮府里的婢仆们好些都聚到门前去了,一路上都静静的没多少人行走。绮年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这是往清荫桐轩的路么?”虽然刚才进出都是坐着小轿,但方向还是大致上能判断出来的,这个方向不对啊。

    红玉陪着笑脸道:“轿子在这边,请姑娘先上轿再走。”

    绮年看看前头,园中小路在那里拐了个弯,几棵紫薇花树挤在那里,茂茂密密开了一团团的花,挡住了后头的情景:“我不过去了,劳烦姐姐让轿子过来接罢,横竖清荫桐轩也不在那个方向。”

    红玉陪着笑道:“姑娘不知,方才那边的来路一会儿要让新姑爷走的,就是轿子也得从后头绕过去呢。”

    绮年笑笑,仍旧站着不动:“我脚酸了,只好劳烦轿娘们多走几步罢。”

    红玉显然有点急了:“姑娘只当体贴我们做下人的,快随我过去罢。”说着,看看左右无人,竟然伸手来拉绮年。

    还敢动手动脚了?绮年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去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一手反过来扣住了红玉的手腕,把那簪子直逼到她脸上去:“你好大的胆子,想做什么?”

    红玉万没想到这位理应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姑娘力气竟然不小,眼看着那簪子的尖端就在自己眼前,吓得动也不敢动:“奴婢并不敢做什么的,只是大姑娘——”

    “表姐马上就要上轿了,找我做什么!”绮年冷笑着将簪子的尖在她脸上轻轻划了一下,心里暗恨自己没有戴着李氏给的那根包了铜片的沉香木簪出来,“你再不说,我就划花你的脸。想来我不日就要嫁进郡王府,姨母也不会为了一个丫鬟责怪我。”

    红玉登时吓得脸都白了。簪尖虽然不曾划破她的脸,但那冰凉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后背都发寒。没错,即便绮年现在划花了她的脸,阮夫人也不会将绮年怎样,可是她却就毁了。

    “奴婢,奴婢是,是大少爷想见见姑娘。”

    绮年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往头上冲——阮麒到底想闹成什么样儿!

    “哦,你是姨母身边的丫鬟,倒是很听阮世子的话啊——”

    红玉那脸又白了一层,倘若不是有根簪子逼在脸上,她现在就要跪下去求饶了。阮夫人若是知道自己的贴身丫鬟竟然暗中跟阮麒勾结,怕是立刻就能拖出去打死她。可是如今阮麒已经封了世子,这国公府将来早晚都是他的,若是一直跟着阮夫人,可有什么前程呢?

    “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不得不听大少爷的话……”

    绮年收了手,冷笑一声:“现在送我回去,若是日后有什么闲话传出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绮年回去的时候大门那边已经开了,新郎已经进门,吴知雪姐妹两个都准备回去了,见了绮年不免诧异:“不是去表姐那里了么?”

    “方才忽然腹痛去了一趟净房。”绮年冷冷看了红玉一眼,“走罢,表姐怕是要出门了。”

    红玉捉着空儿跑回紫薇花树那条路上,阮麒已等得急了:“周家表妹呢?”

    红玉战战兢兢将事情说了:“大少爷,若是夫人知道了,奴婢就——”

    阮麒心里一阵失望,胡乱摆了摆手:“知道了,我会将你要到我院子里当差,你快回去罢。”

    红玉心里大石这才放下一点,抹泪道:“大少爷也快去罢,大姑娘怕是该出门了。”阮盼没哥哥,少不得要让阮麒背上轿再送嫁了。

    阮麒大步去了清荫桐轩,果然阮盼已经该出门了。他目光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并没看见绮年,只得暗暗一叹,把那份心思收了起来。

84唇枪舌剑可退敌

    永安侯府地方不大,三房<;;>住的府第跟旁边的公主府差不多大小,<;;>勋贵<;;>家里算是比较拥挤的了,加上今日大宴宾客,大家聚<;;>一处就更是热闹非凡。

    未出阁的姑娘们自是单设了一席,绮年进去就看见韩嫣和许茂云,大家一处坐下,兴致勃勃说起方才新郎官儿<;;>国公府门前受的刁难。韩嫣推了绮年一把,悄声笑道:“听说郡王世子也去了?”被绮年笑着掐了她一下。

    正说着,侯府的丫鬟又引进一<;;>来,一进门就瞅准了绮年飞扑过来:“周姐姐!”

    绮年一看,是林悦然。

    “<;;>也来了?伯母呢?”说起来绮年对林夫<;;>是有几分愧疚的。当初从成都到京城,一路上林夫<;;>可都是好生照顾着她。虽然说即使没有林夫<;;>她也照样能到京城,但怎么说林夫<;;>对她也是一番好意的。后头林夫<;;>因着林总兵授职一事送了份厚礼给她,她却不能帮忙。虽然李氏也送了林悦然同等的礼物,可绮年总觉得有些歉疚。

    林悦然跟数月前一样,仍旧是一派不识愁滋味的模样:“娘<;;>那边席上,叫<;;>过来找姐姐呢。”她也满了十四,要出来交际了。

    绮年看她衣着光鲜,身上的夏衣都是新制的,不由得稍稍放了点心:“林伯母身子可好?一会儿<;;>过去问安。”

    “母亲很好。爹爹前些日子授了京外的什么承宣布政使司的参政,已经带着大哥一起出京了,母亲也得了闲可以好生歇着。”林悦然心无城府地说着,掏出一个荷包,“这是<;;>给姐姐生辰绣的,姐姐可别嫌弃。”

    因为离婚期太近,绮年的十六岁生辰也不打算操办什么了,到时候家里<;;>一起吃碗长寿面即可。绮年接过那荷包当即就揣进了袖中:“这绣得多好,谁会嫌弃。”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虽然从承宣布政使司参政只是从三品,离着总兵实<;;>差得太多,但总是有了缺。林总兵乃是被劫俘之事连累了,只要得了官,日后自然还能升起来的,就怕一直闲置下去,闲得被<;;>都忘记了,那才糟糕。

    “那真要恭喜林伯父了。”

    林悦然撅撅嘴:“也没什么好恭喜的,大哥说,比爹爹原来的官衔低,不过就是这个缺,还是求了永顺伯才能得的。”

    永顺伯?绮年一怔,低声问:“伯父与永顺伯相识?”走了这个关系得的缺吗?

    林悦然也有些茫然:“<;;>听大哥说的。”

    绮年想起永顺伯要挑一个妾室的话,忍不住看了看林悦然——总不会是永顺伯看中了林悦然?她,她可才十四啊,还没及笄呢!不过这话她可不能说出来,而且看林悦然是什么也不知道,也只能把担忧埋<;;>心里,大家说起话来。

    席间坐的姑娘们大半都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还有几个是今年才到了年纪可以出来交际的,但无<;;>不知郡王府世子定亲这件阴差阳错的“佳话”,有几个便私下里瞧着绮年议论起来,评论她的衣着举止。忽然听有<;;>笑道:“<;;>听哥哥说,郡王世子前几日为凌波楼一位胭脂姑娘赎了身,花了三千两银子呢。”抬头一看,正是郑瑾。

    许茂云看见她就来气。<;;>总是向着自己的亲<;;>或朋友,总觉得若没有郑贵妃保媒,苏锐也未必就会退了与绮年亲事,当即就想反唇相讥,却被绮年按下来了,只当没听见一样。

    郑瑾并不罢休。其实她对苏家的亲事并不满意,想当初张家还是西北大将军呢,她都觉得张殊配不上自己,何况苏家这样没根基的,若苏锐不是皇帝钦点的状元,怕是正眼都不会看一下。只是这次恒山伯极其坚决,甚至说她若这次还不嫁便去家庙修行罢,加上她的年纪已快十八岁了,再拖几年便不好看相,所以没奈何只得同意了。

    当初亲事刚议下来的时候,她听说苏锐原本与周绮年议了亲又退亲,自己是抢了别<;;>的亲事,倒还有几分得意,谁知后头周绮年竟然嫁进了郡王府,倒显得苏锐又不算什么了。

    郑瑾自幼是被捧着长大的,因有个贵妃姑姑,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众星捧月一般捧着,久而久之颇有些自傲。当初恒山伯夫<;;>也有意将她嫁给郡王世子,但她听说世子身子弱,又有个风流性情,自是不愿。可是如今看来,越是挑拣亲事倒似乎越差了,就是那原来她看不上眼的,如今被别<;;>得了去,也觉得似乎比自己的要好,因此再看绮年,分外的觉得不顺眼。

    “周姑娘可知道此事?”

    绮年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就是这么不知进退,拿着软柿子恨不得往死里捏,还有旁边几个看笑话的,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郑姑娘方才说什么?”都问到自己脸上来了,那就对不起了。

    “<;;>说,郡王世子为凌波楼的胭脂姑娘赎了身,花了三千银子,周姑娘知道此事么?”

    “凌波楼是什么地方?”绮年笑吟吟地问,又转头问韩嫣,“<;;>知道么?”

    韩嫣嗤笑一声:“<;;>可不知,听都没听说过。”

    “那还得请郑姑娘赐教,凌波楼是个什么地方?那位胭脂姑娘又是什么<;;>呢?”

    郑瑾尚未反应过来,幸灾乐祸道:“凌波楼乃是青楼,胭脂姑娘么,自然是那里的红倌<;;>了。”

    绮年歪着头,装出一脸的无知:“青楼是做什么的?红倌<;;>又是做什么的?”

    郑瑾噎住了。青楼自然是男<;;>们寻欢作乐的地方,红倌<;;>就是陪男<;;>**睡觉的□,可是这些话,一个未出闺阁的姑娘怎么说得出口?她若真说出来了,怕是被<;;>看笑话的就是她了。

    绮年并不打算放过她,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是不如郑姑娘见多识广的,若郑姑娘曾去过那地方,说出来也让<;;>长长见识。”

    郑瑾憋红了脸。一个姑娘家去青楼做什么?绮年这句话太狠,简直等于一耳光扇<;;>她脸上,已经有平日里看她不顺眼的贵女们<;;>偷笑了。

    “<;;>——”郑瑾几乎想掀了桌子,只是这不是她的家而是永安侯府,她若<;;>这里掀桌子扰了<;;>家的喜事,恒山伯肯定不会饶了她。

    绮年垂下眼睛慢悠悠地一笑:“郑姑娘若不知道就算了,<;;>也不是很想知道的。”唉,要说嫁给郡王世子,高攀一门亲事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现<;;>不必怕得罪恒山伯府而忍气吞声了。

    有了这么一出,郑瑾终于闭上了嘴,虽然不时会用仇恨的目光看一眼绮年,但再也没找事。倒是绮年<;;>脑子里把她的话过了几遍——胭脂姑娘,红倌<;;>,赎身……赵燕恒想干啥呢?

    虽然之前<;;>英国公府里闹了那么一出很不愉快的事,但整体上来说,这婚礼还是挺完美的。英国公府简直富可敌国,阮盼又是嫡长女,那嫁妆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妥妥的第一抬进了永安侯府,最后一抬还<;;>英国公府没出门呢。到了三朝回门的时候,看见的<;;>都说,真是一对金童玉女一般,再相配不过了。

    绮年一边绣着嫁衣上的金线牡丹,一边听着如鹂叽叽呱呱说着听来的消息。如燕端着茶进来笑道:“<;;>有这说嘴的时候,还不赶紧帮着姑娘分线?<;;>看珊瑚姐姐,这些日子都帮姑娘做多少个荷包了。”

    如鹂一缩脖子,赶紧过去跟菱花一起分线。绮年放下针线伸了伸腰,嫁衣只剩下这一点点了,盖头已经绣好,哎,总算赶<;;>成亲之前把嫁衣赶出来了。

    如鹂<;;>绮年面前嘴里闲不住的,笑嘻嘻道:“这嫁衣真是鲜亮,世子送来的金线真是一等一的,阳光底下一看都亮得晃眼呢。”

    绮年自己看着也觉得不错。再有十天就要出嫁了,别说,还真是有点紧张哩。李氏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全套黄花梨木的家具,虽然她说时间太赶,不是最好的木头,但<;;>绮年看来已经很不错了。另外李氏还给她买了两个庄子和两个铺子,庄子稍微离京城远了点,但田地肥沃,收益不错,铺子更是<;;>好地界,一个卖胭脂香料,一个卖茶叶。

    据李氏说,都买得很实惠,还说都是绮年运气好,那几家庄子和铺子的主<;;>都要离京返乡,所以卖得便宜。尤其那铺子,若换了别的时候,至少高出三成的价,都未必买得到这么好的位置。而且铺子里的货都是好的,主<;;>甚至好心地告知了进货渠道,实<;;>难得。

    老实说,绮年听了这话还真有点担心——哪来那么好的运气啊?不过李氏都已经买下来了,她也只好先拿着,准备成亲之后让赵燕恒去查一下,免得有什么阴谋<;;>里头。唉,这还没嫁<;;>呢,就要操这么多心了。

    “姑娘——”湘云打帘子进来,笑嘻嘻地道,“姑娘绣了半天了,也歇歇眼。太太说午后想去寺里烧一炷香,姑娘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绮年这段时间就是学规矩、绣嫁妆,除了去参加了阮盼的婚礼,简直门都没有出过。总算赵嬷嬷说她规矩学得不错,请辞回家了,嫁妆也绣好了,似乎出门去稍微散散心了。

    不过等出了门绮年就囧了,李氏带她去的庙里,居然供着和合二仙和送子娘娘!

    李氏十分郑重:“郡王府那样的地方,得尽早生下嫡子才能坐稳了位置。<;;>是高嫁,更为重要,否则怎能压得住那些侍妾!”

    绮年啼笑皆非,她这还没出嫁呢,就要来拜送子娘娘……

    “算了,<;;>去外头走走罢,舅母替<;;>上香。”李氏想想,也觉得未出阁的姑娘拜送子娘娘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把绮年打发出去,自己虔诚地拜了又拜,又捐香油钱。一边拜一边许愿:“娘娘保佑绮儿过门就生个儿子,也保佑<;;>家媳妇进门尽快生下儿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保佑雯儿成婚后,也能顺利生子……”

    绮年带着如鹂如燕<;;>大殿前的院子里溜达。送子娘娘庙里的香火之盛,毫不逊色于大明寺那样的地方,到处都是妇<;;><;;>虔诚跪拜,看来求子真是一个大问题啊。

    “周姑娘——”一个柔如春水的声音<;;>背后响起来,还有些怯生生的意味,绮年一回头——哟,好一个弱柳扶风的美<;;>儿。

    美<;;>儿身穿月白衫子,腰间系一条暗银色带子,束得那腰细如柳枝。头上乌发挽着堕马髻,斜簪一支镶猫儿眼的梅花形步摇,坠下长长一串米珠坠子,<;;>鬓边随着脚步轻轻颤动。脸上两弯眉如烟笼月一般,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眼波更是秋水一般,只管凝视着绮年。

    这谁?绮年确认自己不认识她!而且说实<;;>的,虽然她穿得素净,但身上那气质——实<;;>不大像良家妇女。脑子里一转,绮年觉得自己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

    “<;;>似乎不认得姑娘。”绮年绷紧神经,这就是前女友了吧?好狗血啊!

    “奴——”美<;;>儿低下头,好似那白生生的颈子承不住小巧的头颅一般,“奴贱名胭脂。”

    如鹂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看了绮年一眼,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绮年用眼神表扬她有长进,然后微微一笑:“抱歉,<;;>还是不记得曾经听过姑娘的芳名。”

    胭脂微微抬头,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绮年的表情。她实<;;>不相信,她赎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眼前这女子就真不知道?再说,她自称奴,这也是楼里的称呼。

    绮年略略停了几秒钟,看胭脂不说话,便礼貌地点点头:“胭脂姑娘请便,<;;>——”

    “姑娘且慢。”胭脂连忙上前一步,晕生双颊,“姑娘虽不识得奴,奴却早听过姑娘的名字。”

    如鹂看她这狐狸精一样的做派,心里一把火直烧到头顶,冷笑道:“这位姑娘,您若是有什么事要找<;;>们姑娘就请说罢,<;;>们姑娘还要去上香呢。”

    胭脂闻言,眼圈立时就红了:“奴自知身份卑贱,不配与姑娘说话……”

    绮年示意如鹂不要再说。因为没搞清楚她跟赵燕恒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还真不知道用哪种态度对待她:“姑娘若愿说就请说,若觉得不好说,恕<;;>不能奉陪了。”

    胭脂见她油盐不进,只得道:“奴,奴是前些日子蒙世子不弃,为奴赎了身的。”说着,眼睛只管观察绮年的表情。

    “哦,脱籍从良么,真是可喜可贺。”绮年只管打太极。

    胭脂又觉得不对劲了。她设想过绮年有千百种反应,或者厌恶,或者鄙夷,或者痛恨,或者嫉妒,甚至当场打她一耳光也是有可能的,偏偏就没想到——会得了可喜可贺四个字。

    “奴,奴想着,很该来感谢姑娘的。”

    “胭脂姑娘谢错<;;>了吧?<;;>并未出一分银子为<;;>赎身。”

    胭脂脸上飞起红晕:“姑娘不日便是世子妃了,若不是姑娘大度,世子怎能为奴赎身。”

    这下子连如燕都想骂<;;>了。绮年想了想,觉得实<;;>有点忍不住:“胭脂姑娘不必客气,济危救贫都是善举,听闻郡王府年年都施粥舍米,世子自然也是好行善的。”真要这胭脂是赵燕恒的真爱,那日后也得撕破脸,早点晚点也没啥了,无非把赵燕恒从前说过的话当放屁就是了。

    如鹂嗤地就笑出了声。姑娘这话,可不等于说那胭脂就是街头行乞的乞丐么?

    胭脂一张吹弹得破的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地道:“世子,世子还说可保<;;>一世衣食无忧。”

    绮年上下打量她一下,抿嘴一笑:“救<;;>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能给姑娘赎了身,又让姑娘被生计所逼重操旧业罢。行善积德的事,姑娘若真感激世子,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保佑世子平安顺遂,多子多孙就是了。”

    胭脂的脸由红转白。绮年这话里的意思,她都听懂了。先是说她除了会伺候男<;;>无一技之长,倘若赵燕恒不管她,她就还得沦落风尘。后头那句更损,赵燕恒马上就要娶她,到时候多子多孙,那也都是她这个正室的儿女,与她胭脂是全无关系,更是她想凑都凑不上去的。

    绮年等了片刻,断定胭脂确实是没话再说了,便微微点头示意,带着如鹂如燕走开了。才走出几步,如鹂就愤愤道:“真不要脸!跑到姑娘面前来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绮年也觉得一口气堵<;;>胸口,冷笑道:“显摆她伺候过<;;>呗!”说完了自己也吓一跳,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呢?

    如燕较为稳重一些,道:“姑娘,要不要奴婢再去小杨管事那里一趟?”阮盼的婚礼上,绮年听了郑瑾的话之后就叫如燕的捉个空儿去了一趟杨家,但是这次赵燕恒并没上门。但是这件事,确实应该找世子问个清楚才是。

    “不必了。”绮年平了平气,“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能改变十日后的婚事。既然这么着,到时候成了亲<;;>再当面问也成。”

    如燕嘴上答应,心里却总是不踏实。待第二日绮年午睡,她就嘱咐如鹂一句,自己去向李氏求了出府,直奔杨家而去。

    一到杨家,如鹃正抱着孩子<;;>屋里转悠着哄,一见她来,连忙拿出一封信:“这是公子身边那个侍女今日一早送来的,可是有什么事么?”

    如燕恨恨将胭脂之事说了一遍,拿了信道:“不知这信上说些什么,<;;>得赶着回去交与姑娘。”

    如鹃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世子可千万不要想是——置个外室。”

    “别胡说。”如燕正担心这个呢,听如鹃说了心里更慌,拿着信就急火火地又跑回了吴府。

    绮年刚午睡起来,虽然嘴上说得硬,见了信仍旧拿过来就拆,一目十行地扫完,嘴角浮起了笑意。如鹂眼巴巴地看着,见绮年笑了方敢问:“姑娘,世子爷说什么?”

    “不过是替胭脂赎了身,原要送她回原籍去过日子,只没寻着合适的商队,才<;;>京城里住了几日。”至于胭脂替他收集过消息的事,还是不要对如鹂说了吧。

    如鹂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既是这么着,那胭脂为何到姑娘面前说那些话?”她如今也是快十五岁的姑娘了,再不是那一窍不通的小丫头。

    如燕也忍不住道:“依奴婢看,分明是那胭脂想着要攀上世子呢。”

    绮年笑笑,把信折起来:“落花虽有意,流水无情也就够了。”

    “可是——”如鹂嗫嚅道,“万一世子他——”他欺骗姑娘怎么办?那胭脂实<;;>是个美<;;>,自家姑娘容貌上或者还不甚逊色,但那胭脂一股狐狸精样儿——如鹂并不知道狐狸精是个什么样,但本能地,她就是觉得胭脂像个狐狸精。

    “夫妻之道,互信为要。”绮年用信纸卷成个筒,戳戳如鹂的脑门,“如果<;;>们都相互猜忌,别<;;>岂不正好趁虚而入吗?”咳,这话她说得有那么一点儿心虚,万一她眼力不够,看错了赵燕恒怎么办?

    如鹂揉着脑门抱怨:“世子为什么不<;;>给她赎身之前就跟姑娘讲讲呢?这都一个多月了吧?若是世子早些说,姑娘哪至于<;;>永安侯府那样受郑瑾刁难,又何必跟那胭脂说那许多话。”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绮年心里,叹了口气:“算了,至少这不是还来了封信吗?”如果真是纯粹的行善,倒确实也用不着大张旗鼓的先跟她商量。夫妻两<;;>有商有量,并不是说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如燕笑笑道:“姑娘说的是,若这信早来一天其实也就无妨了。”

    “是啊。”绮年同意地点点头,“可惜就差这么一天——”忽然之间,有个想法<;;>心里一闪——这么巧,真的是赵燕恒才想起来告诉她的吗?

    如燕见绮年又翻开信看,不由得疑惑道:“姑娘怎么了?”

    绮年把信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完,又重新折起来:“没事。”刚才她倒没注意,信上末尾说了一句:近日多雨,小心加衣。可是最近这几天天气好得很,多雨?那是将近一个月以前了。

85迎亲路惊骡生事

    时间几乎是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初二,绮年的婚期。头天晚上,像写过的小说里一样,李氏拿了一本春-宫图交给绮年,并且像亲娘一样给她上了一课。虽然她讲的内容绮年可能比她理论知识还丰富,而那春-宫图上画的妖精打架又让人特别无语,但是李氏的话在绮年听起来却是格外的亲切。

    “舅母,我真舍不得你。”绮年搂着李氏的脖子红了眼圈。

    “这傻孩子。”李氏眼睛也有些酸,忙忍了回去笑道,“又不是嫁得千远万远,不过都在京城里,想回来随时就回来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可别哭,肿了眼睛明天就不漂亮了。”

    绮年揉揉眼睛,把那卷奇怪的妖精打架图塞进了箱子底下。说实在的,这图画得实在是——看了会让人有阴影的吧。

    七月初二一大早,绮年就被拽了起来。天气很好,夏末秋初的晨风清爽,十分提神。绮年对着窗口外的一片绿荫做了个深呼吸——李氏已经跟她讲过婚礼的程序,今天有好一场折腾呢。

    先是沐浴,把新娘子洗白白,然后穿上金碧辉煌的嫁衣——郡王世子妃的婚服也是有要求的,比之普通嫁衣更加华丽,当然也更加麻烦。衣服穿好,早饭是不许吃饱了,新娘子可不能半路上要上厕所呀!如鹂端来一碟油炸的小甜面果子:“姑娘放心,舅太太早让准备好了,到时候用个油纸包好姑娘带着,饿了就吃一个。”

    许茂云对那顶凤冠左看右看:“真是华美。”凤冠还是郡王府送来的,上头镶的珍珠都是指肚大小,宝光莹莹。

    绮年本人对凤冠倒没多大兴趣,掂掂那份量就知道了,戴一天会把脖子都压酸疼的:“玉如来信了么?快给我念念啊!”

    韩嫣也是一大清早就跑来了,还带来了冷玉如一封极厚极长的信。原来自打她去了西北边关就被安置在关内的张家宅院里,跟婆婆和小姑住在一起。至于家里的男人,上到四十出头的公公,下到十五岁的三弟,统统去军营中备战,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四弟算是唯一的男丁了。

    不知是冷玉如毅然奔赴边关的表现感动了张家人,还是她身上有着正五品的诰命张家不敢轻慢,反正就是态度还不错,但并不十分亲热。冷玉如也不含糊,到了边关,那些精致首饰一概收起,从不在衣着打扮上与众人区分开来,每日按着张家的规矩去侍奉婆婆。回到自己房里,就找家里的丫鬟要了张殊的旧衣裳鞋子,比着给他做衣裳,只每日必有一个时辰读书作画。有旧仆看不顺眼,暗中议论这新少奶奶清高,冷玉如一概置之不理。

    三个月后战事略宁定了些,张家父子得以回家探望,冷玉如才精心打扮起来。西北那地方民风剽悍,没京城这么多规矩,全家女眷一起到大门前迎接,冷玉如便如鹤立鸡群。张将军的下属们也是同来的,个个惊艳,传出去说张少将军真是有福气,娶的妻子美貌如花,还时常往营里送亲手做的针线,真乃四德俱全,难怪能得封诰命夫人。于是满营军士都对张殊艳羡不已。

    绮年听到这里心已经放下了一半。冷玉如不是糊涂人,既对自己的前路盘算得清清楚楚,自然会有应对之策。韩嫣继续念信,后头就说得比较隐晦,只说张殊如今仍要在营中,只是三不五时便会回府过夜,让韩嫣与绮年放心云云。换句明白的话说,就是现在张殊已经惦记着这个妻子,记得经常回家了。

    再后头就是对绮年的婚事发表的议论,先是痛骂吴嬷嬷无耻狠毒,又埋怨绮年不该从前对乔连波太好,最后却说郡王府门第虽高,嫁过去却怕要受拘束,让绮年万事小心云云。韩嫣念到大半,见吴知雯等人连同乔连波一起过来,便收口不念,将信收了起来。

    人这一多,反而有几分不自在。今日姐妹们送嫁,吴府的姑娘不必说,就连严府也来了一个严同芳。严幼芳上次干出那种事,被拘在家里学规矩拘了三个月,今日赌气不肯来。而严长风则是因着只考了个三甲,被严老爷胖揍一顿,发到广东总兵处当小兵去了。

    虽然严幼芳没来,但严同芳跟乔连波在同一间屋子里,这气氛自然古怪起来。吴知雪拉着严同芳说话,却无人去与乔连波说话,只让她独个儿坐在屋角里。直到外头丫鬟来报全福夫人到了,大家才都起身相迎。

    托郡王府的面子,今日请来的全福夫人乃是永安侯夫人。

    绮年虽然见过永安侯夫人,但离得这般近地细看还是第一次呢。说起来,这京城里若要称全福,当真是没有人比永安侯夫人更合适了。夫妻恩爱,生了两个儿子是大小探花,大儿子尚公主,小儿子娶国公府的嫡长女,一个女儿虽嫁到京外,但也是风风光光嫁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虽有庶子庶女,却年纪极小碍不着嫡子的事儿,且还是一对龙凤胎,妾室又和顺。这样的日子人人称羡,真真正正是全福了。

    因着如此,永安侯夫人也显得年轻精神。上次离得稍远,只看见她面色红润,这离得近了细看才发现,快五十岁的人眼角竟没什么皱纹,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教人看着舒服。

    其实按绮年的意思,是想请韩夫人来给她梳头的。许夫人也好,但总是没有生过儿子,没有儿女双全就算不得全福。而韩夫人身边连个妾都没有,绮年很想借借她的福气,并不太想要永安侯夫人这样妻妾和顺的福气。不过郡王府既然做了主,她也没说话的余地。

    永安侯夫人由李氏陪着,进来就先是笑吟吟地夸奖了一番屋里的女孩儿们:“个个都是好的,一屋子花朵儿一般,眼都看花了。”又夸绮年,“是个有福气的相貌,千里姻缘一线牵,这都是缘分。”

    李氏笑道:“论起福气,京城里再没人比夫人的福气大了,这不是,也指着今儿让这些姑娘们都沾沾您的福气呢。”

    永安侯夫人笑道:“吴夫人的儿子是今科传胪,未来儿媳妇的兄长是上科传胪,这佳话满京城都传遍了,吴夫人的福气又有哪个敢说小呢。”说得韩嫣这么爽快的人脸上都红,借故躲到后头去了。两人客套几句,永安侯夫人略略用了茶,就动手给绮年开脸梳头。

    绮年原以为自己应该没啥好紧张的,谁知道这时候才发现,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就连永安侯夫人给她梳头时念的那些吉祥话儿,她都没记住几句。唯一的感觉就是脸上的绒毛被红线绞去之后,有些火辣辣的。至于刷的那一脸白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猛然间外头鞭炮声大响,永安侯夫人笑道:“想是世子来迎娶了。”知霏第一个坐不住,拉着姐姐们就要往外去。严同芳捉个空儿向绮年低声道:“我代幼芳向表妹赔个罪,愿表妹今后与世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绮年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说起来这整件事里其实严同芳并没有半点错误,就是严幼芳也是针对乔连波的,并没有对绮年有恶意,虽然做法很不妥当,但她们其实无需向自己道歉的。严幼芳不懂事,但严同芳还是个知进退的人。

    乔连波走在最后。没人拉她一起去看新郎官儿进门,但她更不好意思坐在这里与绮年独处,想说几句话,但如鹂一直围着绮年,时时用警惕的眼光盯着她,让她到最后也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得出去了。

    周立年与吴知霄兄弟几个今日担任拦门的任务,如鹂开始不停地前后跑着传话:“表少爷拦着世子爷做催妆诗呢,说要做出十首来才许进门。咱们立年少爷还跟世子对了几副对子,听的人都说好。”又压低声音道,“舅老爷不许乔表少爷去前头。”

    一会儿又跑回来了:“原来陪着来迎亲的有东阳侯府的二少爷呢,奴婢看着雪姑娘看了好几眼呢,嘻嘻。”

    绮年无奈地戳一下她的脑门,但自己也觉得好奇:“秦二少爷长什么样子?”

    “白白净净的,很斯文的样子,也做了一首诗呢,不过奴婢离得远,不曾听清。”又不无骄傲地说,“世子爷穿着大红的喜服,做起诗来一首接着一首的呢。”

    如燕好笑:“便听清了,你也听不懂。快安生些罢,看看菱花,比你稳重多了。”

    菱花正在最后清点一遍绮年随身携带的东西,闻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奴婢笨手笨脚的,只能做这些了。”按说她的身契在自己手里,绮年本来想给她些银子让她出去自己过日子的,菱花却不肯。说一来自己的命是绮年救的,二来外无家人,出去了也没法过日子,若绮年日后能给她物色个老实妥当的人嫁了,就是大恩。绮年看她的主意很定,也就答应了,故而还是跟着如燕如鹂一起,自称奴婢。

    珊瑚快步进来:“吉时将至,姑娘可以盖上盖头了。”

    绮年一愣:“世子进门了?”这比那天在英国公府折腾的时间短多了啊。

    湘云跟着进来,抿嘴笑道:“这可是郡王世子呢。”谁敢真拦着啊。

    珊瑚抖开那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小心地盖在绮年头上,顿时周围一片大红,只能看见自己的脚了。珊瑚扶了她的手小声道:“姑娘,奴婢今日跟轿,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叫奴婢,奴婢一步也不离开的。”

    绮年觉得自己嗓子眼儿有些发干,捏了捏她的手没说话。

    新娘子是不能自己上轿的,要由兄弟背上轿。周立年早就等在蜀素阁外头,背了绮年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道:“若受了什么委屈要说与我听,哥哥如今没用,但总会刻苦读书,将来考了功名也能给妹妹帮衬一二。”

    绮年眼眶有些热。周立年与她之间毕竟没有血亲,因着过继之事拖延,吴氏病死,二人之间始终是有一层隔阂的,不过到了如今,倒有点兄妹二人互为支撑的感觉了。轻轻嗯了一声道:“哥哥将来与表姐也要好生过日子。”周立年此人有野心,会算计,但到底还不是冷血无情的人,若是吴知雯肯与他好生过日子,想来也是不错的。

    周立年微微一笑:“我必会尊重她。”

    据说迎娶世子妃的花轿也是有品级要求的,可惜绮年头上蒙着盖头,还要注意那沉重的凤冠不要歪掉,根本不可能看见那华丽的花轿,只是坐进去之后偷着掀起盖头来看了看内部,果然比一般的轿子要大很多,座位上铺着锦垫,内壁还薰过了香。并且最重要的是,抬轿子的人多,轿子走起来相当平稳,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颠得人头昏眼花。

    从吴府到郡王府路可不近,前头一百零八抬的嫁妆开路,抬抬都是满的。尤其最头上三抬,第一抬是用皇上赏的黄金和珍珠打成的一套头面,旁边摆着那五尾凤钗;第二抬是太后赏的玉如意和金步摇,第三抬是皇长子赏的羊脂白玉比目佩和皇长子妃赏的玉菊花。这三抬装的东西虽不满,却是无上荣耀。所过之处行人纷纷指点艳羡,搞得抬嫁妆的人也既战战兢兢,又有几分与有荣焉。

    绮年很想稍微掀开轿帘看看外头,想了想还是不大敢。坐在轿子里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前头一阵混乱,尖叫声不绝于耳,连轿子都剧烈晃动起来,跟轿的喜娘和珊瑚一起在叫:“快往旁边靠!快往边上去!”

    这是怎么了!绮年在轿子里被晃得东倒西歪,勉强一手抓着座位一手扶住头上凤冠,感觉到轿子重重落了地。这下她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掀起轿帘就往外伸头。喜娘虽然惊慌,却还顾着自己的职责,一见新娘子竟然掀了盖头往外伸,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拿身子遮挡着:“姑娘这是做什么!快,快坐回去把盖头盖上啊!”

    “珊瑚,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绮年自觉自己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来,让人敢在郡王世子的迎亲路上闹事,那多半就是赵燕恒的麻烦了。

    珊瑚虽有些不放心自家姑娘,但更想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子爷确实的就在那个位置。即使世子爷没事,姑娘的嫁妆要是被弄坏了也不行啊!叮嘱喜娘一句,急急的就跑了。一会儿又喘着气跑回来,低声道:“姑娘别急,不知从哪儿跑出一头惊了的骡子,冲撞了世子爷的马!”

    “那世子爷受伤了没有?”绮年心里咯噔一下。受惊的骡子?京城里倒确实有不少骡车。马车牛车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驴子力气又小,所以骡车很常见。但是骡子性情比较温顺,一般是不会受惊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会受惊,怎么会让它冲到赵燕恒的马前来?

    “世子爷,世子爷坠马了……”珊瑚过去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小厮把赵燕恒从地上扶起来,看着似乎并没头破血流,可是衣裳上免不了有脏污,至于身上有没有摔伤,她隔得远是看不清的。

    “坠马!”绮年顿时就想到赵燕恒幼年时坠马的情景,不由得觉得后背一凉,“世子爷到底怎么样了?快,你快再去仔细问一下,务必仔细问一下!”

    珊瑚听她口气急迫,不敢反对,赶紧往回又跑。别人也不认识,随手扯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急问:“世子爷可受伤了?”

    那小厮也是昏头昏脑,随口道:“不知道,看着像是伤了腿,去找轿子了。”

    珊瑚一听就慌了。迎亲路上伤了腿,且不说这事吉不吉利,万一世子爷摔得重了,日后姑娘可怎么办?若是再有人传话说姑娘命硬克夫,那就更糟糕了!心里想着,一溜烟跑回去急急向绮年禀了,道:“姑娘,这,这可怎么办?”

    绮年听了,心里反而稍微定了一下,只要不是出了人命就好:“不必慌张,看郡王府的人要怎样。”

    珊瑚心里慌得不行,但看绮年稳稳当当坐着不动,便只能在轿子旁边转来转去。绮年倒笑了笑道:“你急什么,再急,难道我还能下了轿子跑过去看不成?”

    珊瑚想想也是,只得站定了合起掌来喃喃念佛。片刻之后,一个美貌侍女快步过来,在轿前屈膝福身道:“世子妃受惊了,请世子妃放心,世子爷只是受了惊,并无大碍的。请世子妃起轿吧。”

    绮年在轿子里吩咐了珊瑚一声,珊瑚便上前跟那美貌侍女还了个礼道:“世子爷无碍,我们姑娘就放心了,多谢姐姐过来,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美貌侍女微微一笑:“奴婢名叫小满,姐姐不要客气,还请世子妃起轿要紧,莫要误了吉时。”

    既然说怕误了吉时,那肯定赵燕恒还是能拜堂的,绮年心里也就定了下来。轿夫们重新起轿,虽然经了这么一场变故,仍旧走得很平稳,将轿子抬到了郡王府门前。郡王府正门大开,门前设了火盆马鞍等物。绮年感觉到轿子落地,片刻之后,就听见轿门上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先是吓了一跳,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才记起来,这是新郎要对着轿门射三箭呢。

    珊瑚扒在轿边上低声道:“姑娘,奴婢怎么觉得,怎么觉得这人不像世子爷呢?”

    “什么?”绮年的心忽一下又提了起来,“你怎知道不像世子爷?”

    “听说世子爷的身子——可奴婢看这人结实得很,人也生得黑些,且——也不像腿受了伤的样子啊。”

    “看起来多大年纪?”

    珊瑚得了提醒,仔细看了一眼便道:“瞧着像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难道是赵燕和代兄迎娶?那赵燕恒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绮年来不及思索,轿门上已经响了第三声,喜娘掀了轿帘,一把花生莲子就撒了进来,嘴里唱着吉祥词儿,伸手来搀绮年:“新娘下轿了——”

    绮年刚跨下轿子,手里就被塞了一条长长的红绸,红绸的另一头牵在新郎手里,牵着绮年跨火盆和马鞍。绮年看不见,却听见四周真是人声鼎沸,想来围观的还不知有多少人。此时她心里就算有再多心事,也不能在这时候失态,当即稳了心神,照着赵嬷嬷当初教的规矩,连裙摆都不动,自郡王府大门走了进去。

    进了王府大门,那喧闹声小了许多,绮年不动声色地稍稍快走几步,将红绸向自己手里收了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借着行走间盖头轻轻一晃,从盖头下面看见了新郎的手——肤色微黑,果然不是赵燕恒!

    不是赵燕恒,那就只能是赵燕和了。虽说郡王世子不常出门,但能来郡王府观礼的,又怎会不认得赵家兄弟呢?郡王世子的大婚,竟让庶弟代行礼,那赵燕恒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

    绮年心里慌得不行,咬了咬牙又往前稍稍快走一步,低声道:“是赵二公子吗?”

    赵燕恒心里也不安定,兄长出门迎个亲,竟然被用轿子抬了回来,还让他代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伤成这样?手上捏着那红绸,心里也有些复杂,乍听绮年的声音,不由得心里一跳,镇定了一下才道:“放心,兄长并无性命之忧。”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毕竟此事太不吉利,哪个新娘听见丈夫在婚礼上受伤会不慌张呢?万一要是慌得失了礼数,郡王府今日就成了笑话了。

    绮年听了他的话,却彻底放下了心。赵燕和此人虽未见过几次,但却是个端方之人,倘若赵燕恒当真是重伤,他绝对不会说谎说得如此镇定。

    “这便好。”说完这三个字,绮年就不再说话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进了郡王府的大门,就要跟赵燕恒一起分担了。

86洞房夜夫妻演戏

    郡王府大厅的地上铺的是一色水墨花大理石板,就连那奇高的门槛儿用的居然都是黄花梨。绮年<;;>盖头底下看见这些,不由得暗想王公之家就是不凡。只可惜这样的地方,锦衣玉食固然毫无问题,但能不能穿得安稳,吃得顺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说她,这还没嫁进门呢,不就得跟代娶的<;;>拜堂了么?

    昀郡王今日穿着枣红寸蟒袍子,头戴白玉冠坐<;;>上首,脸色却不大好看。他再不与长子亲近,赵燕恒也是郡王世子,大婚之日竟然受了伤,简直是岂有此理!鬼才会相信那骡子是如此巧合。若被他查出来有谁暗地里捣鬼,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王爷——”贴身小厮长松从后头奔出来,低声禀报,“世子说,世子说要亲自来拜堂。”

    “嗯?他不是伤了么?怎能来拜堂!”

    长松心里颇觉世子有些无辜。折腾了这么多年才得娶妻,却还要让兄弟代娶,这实<;;>是——难怪想自己来拜堂呢,纵然世子妃不是他想娶的,也没<;;>愿意看见自己妻子跟别<;;>拜天地的吧。

    昀郡王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叹口气道:“既这么着,就依了他罢,叫<;;>小心伺候着出来。”

    绮年站<;;>屋里,觉得应该是要拜堂了吧,怎么半天都没动静呢?正疑惑,就听珊瑚<;;>自己身边小声地说:“姑娘,是世子爷要自己出来拜堂。”声音里有几分欣喜,既然能来拜堂,必定是伤得不重。

    绮年也暗地里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穿着大红嫁衣出嫁大概也就是这辈子唯一一回了,要是跟赵燕和拜了,实<;;>是有点别扭。

    “吉时已到,新<;;>上前。一拜天地——”司礼声音宏亮。虽然这一番折腾,世子还是重新被<;;>搀出来的,其实仔细算算已经过了吉时了,但他仍旧睁着眼说瞎话,毫不犹豫地喊着早就拟好的吉祥词儿。

    绮年被喜娘扶着上前几步,跪倒<;;>一个包缎的软垫上,慢慢磕下头去。头上的凤冠太重,扯得头皮疼,她却没怎么觉得。本来对于这桩婚姻她想的就很少,加上今天闹成这样,现<;;>居然能顺利地拜堂,她都觉得有点不大真实。

    “二拜高——”司礼的声音陡然断了线,接着是一片惊呼:“世子爷!”

    昀郡王再也坐不动,站起来一个箭步过去,只见自己的长子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还硬撑着想要跪下去,不由得心里一软道:“<;;>们把世子搀回房里去。”略一沉吟道,“世子妃也送进去吧,日后世子身子好了再补行大礼便是。”拖了这么多年,还给他挑了个身份不配的世子妃,如今总不能让他连拜堂都不能拜成……

    “王爷,这不成礼怕是不吉利——”秦王妃也跟着走了过来,一脸的忧虑。她今日穿着正红色绣金线鸾鸟的衣裙,头戴六尾凤钗,整个大厅里的光彩似乎都集中<;;>了她这里:“不如还是叫二少爷代行罢。”

    昀郡王略一迟疑,就见赵燕恒挣扎着要起身,连忙道:“不必了,日后补行大礼便是。”

    秦王妃还待再说,旁边过来的肖侧妃便柔声道:“王妃是一片关切之心,不过依妾的浅见,这桩婚事是有皇上、太后、皇长子和皇长子妃镇着的,这是大福气。便不能全礼,想也无碍。”

    这话说得合了昀郡王的心意,挥手叫下<;;>们照他的话做,见赵燕恒睁开眼睛感激地看了自己一眼,便对长子点了点头。

    绮年稀里糊涂被扶进了洞房,一路上珊瑚悄声向她解释,唯恐她心里不悦又道:“看世子爷的意思,是想跟姑娘拜堂的,只是身子实<;;>支持不住。依奴婢看,日后全了礼也好,总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若是让二少爷代拜,总是——”

    绮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并无不满。说实<;;>的,闹成这样她倒觉得正常了,至少赵燕恒不让别<;;>跟她拜堂,是不是表示他是很郑重的?咳,真是跟他认识之后不平常的事发生得太多了,导致她都有点变态了,真要是正经拜堂成亲倒觉得不正常了。

    既然世子连堂都坚持要自己拜,那挑盖头自然也要自己挑了。一杆染成红色的喜秤伸过来向上一撩,绮年眼前一亮,终于得见天日了。

    抬头第一眼,就是赵燕恒苍白的脸。他由一个小厮扶着才能站住,身上穿着大红绣寸蟒的喜服,头戴镶硬红宝石的银冠,若不是脸色太过苍白,倒真算上是翩翩佳公子。看见绮年抬头,他忽然微微低头,右眼朝着绮年眨了眨。

    这混蛋!绮年几乎是<;;>一秒钟之内就明白了,什么不能拜堂呀,重伤呀之类的,至少有一半是这混蛋装的!白累她替他担心这半日了。若不是碍着屋里还有来围观新娘的女眷,绮年一定要给他一对大大的白眼。

    “新娘子真是美貌,<;;>们世子爷都看呆了呢。”也不知是哪个妇<;;>突然出声,顿时众<;;>都笑起来。还有<;;>接道:“世子爷也是玉树临风的,新娘子也要看呆了呢。”

    屁的玉树临风哟,明明是病树临风吧!绮年假做娇羞地低下头,<;;>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喜娘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她最怕是新娘被今日一连串的变故吓呆了,甚至吓哭了。若是盖头一掀露出一张呆呆傻傻或是哭花了的脸,那岂不是大大的糟糕?倒没想到绮年面不改色,甚至连凤冠都没有歪一歪,一切的表现都好像迎亲途中没有出过事而她也顺利拜完了堂一般。

    这世子妃不简单,难怪能<;;>上元节那样的慌乱中救<;;>。果然这郡王府不是一般二般<;;>能进的,就算身份低了些,性子上也有过<;;>之处。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果然是有道理的。喜娘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不停下,端了合卺杯过来请夫妻饮合卺酒。

    赵燕恒<;;>小厮搀扶下坐到喜床边上,一只手垂下来落到床边,却有意无意地按<;;>了绮年手背上,借着袖子的遮挡,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根手指还不老实地<;;>她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这混蛋!绮年半低着头,也借着自己更宽大的袖子遮掩,直接捏住那根手指用力掐了一下,听见赵燕恒轻轻地咝了一声,这才满意,抬起眼睛去看那合卺杯。

    两个银杯,都铸成匏形,乍看像是样式简单,细看时却见杯壁上錾出栩栩如生的和合二仙图,四周饰以缠枝莲花图案,其间还点缀有乌银的桂圆和莲子图案。而两杯内的底部,还一只錾着龙图,一只錾着凤图。杯底部各自络以红线,交汇打成一只同心结,将两杯相联为一体。虽然大小不过<;;>掌心那么一握,却极之精细。

    喜娘将合卺杯斟上甜酒递来,赵燕恒取了龙杯,绮年取了凤杯,刚要就唇,便觉得赵燕恒的手轻轻捏了她一下,略一迟疑便将杯凑到嘴边,手腕轻轻一斜,便将一点儿酒倒<;;>自己袖子里,这才将杯放下。却听旁边有<;;>笑道:“这合卺酒可是要喝净了才好的,不能剩下的。”

    绮年斜眼看了看那说话的妇<;;>,虽然穿着妆花缎的衣裙,但腰身尺寸有些不合,怕是捡了谁的旧衣,匆忙间不曾改得合适,倒是头上那赤金鹦鹉簪份量不轻,是件好东西。但是这合卺杯虽然不大,杯身却深,若是将杯中酒全部倾<;;>袖子上可就会被<;;>看出来了。毕竟夏末秋初衣裳单薄,湿了一块可不好看相。正<;;>犹豫,赵燕恒身子忽然一晃,龙杯自手中落下,带着凤杯也从绮年手中脱出落地,而他直接就靠到了绮年身上,一手按住了额头。

    这下子洞房里又是一片大乱,丫鬟们抢过来扶着赵燕恒,连声喊着少爷,好像赵燕恒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似的。喜娘看得脸色发白,心里盘算着万一这要是喜事变丧事,她还能不能囫囵着回家。只有绮年一手围着赵燕恒的腰,镇定地说:“都安静些,先扶世子爷躺下。”

    新娘子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一屋子的<;;>都拿眼看着她,不少<;;>心里都跟喜娘一个想法——这新出炉的世子妃够冷静的,眼看着自己可能要守寡了都面不改色!

    赵燕恒这时候睁开了眼,头还靠<;;>绮年肩上,虚弱地道:“无妨,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本来喝过了合卺酒应该各自剪一绺头发编<;;>一起,意为结发夫妻;然后新郎就要出去到前头酒宴上挨灌了。可是就赵燕恒这样儿,喝个合卺酒都能晕倒,谁还敢让他上酒宴去呢?喜娘低头看看地上那合卺杯一正一反,便嘴里高呼着“阴阳合谐”之类的话,快手快脚每<;;>剪了一绺头发,拿红线胡乱一绑放进准备好的荷包里,便准备撤退了。

    绮年头上压着个凤冠,只觉得脖子都要酸了,还得支持着赵燕恒的份量,实<;;>辛苦。忽听有<;;>笑道:“这大好的良辰,<;;>看大家也出去罢,总要让新<;;>早些歇下。”艰难地转头看去,见是个穿粉红绣金衣裙的美妇,好像是<;;>哪里见过的。随即见她身边站的少女却是赵燕好,便知道这是曾经<;;>大明寺有过一面之缘的肖侧妃了。

    肖侧妃虽则只是商户<;;>家出身,但既然入了玉碟立为侧妃,身上也是有正五品诰命的,她这样柔柔地说几句话,赵燕恒又一副虚弱样儿,也就没<;;>好意思再坐<;;>这里看新娘子什么的,都相互招呼着起身。只刚才那穿妆花缎衣裙的妇<;;>笑了一声道:“<;;>看世子这样儿,怕也不宜同房——”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妇<;;>拽了一把,将她拉出去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绮年对着她的背影盯了一眼。衣裳跟首饰不搭,没准都是别<;;>的旧物,看着倒像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模样,却又这般的不会说句圆滑喜庆的话——是天生就如此蠢笨,还是有<;;>教唆着?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毕竟不会说好话的<;;>,至少能学会不乱说话。

    她这么琢磨着,已经有两个丫鬟上来搀扶赵燕恒躺下。一个是她曾见过总跟<;;>赵燕恒身边的清明,另一个却长得弯眉杏眼,大眼睛那么一转,就教<;;>想起明眸善睐一类的词汇。两<;;>都穿着浅青的比甲,应该身份也是一样的。

    如燕和如鹂还有菱花不能跟轿,这时候才被<;;>领到新房这里来,三<;;>搞不清楚情况,只见带路的婆子神色严肃,心里都不由得有些发慌,再一进来就看见众<;;>把新郎官往床上抬,顿时都吓得白了脸,如鹂张口就唤了一声:“姑娘——”声音都有些颤抖。

    珊瑚一直是紧跟着伺候,见绮年始终十分镇定,也就没太慌乱,赶紧对如鹂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出声。

    绮年不知道那个弯眉杏眼的丫鬟究竟可不可靠,因此也不敢乱说话,只能让开地方,让两<;;>将赵燕恒搀着躺<;;>床上。那弯眉杏眼的丫鬟看着新房里<;;>已经走完,便出去转了一圈,这才回头向绮年屈膝行礼:“奴婢白露,给世子妃请安。世子爷身子不适,世子妃要不要奴婢们伺候着也先歇下?这几位姐姐妹妹们,若是无事也可先去歇着了,房里怕也用不了这么多<;;>。”

    这也是<;;>防着她的<;;>不可靠?绮年琢磨着,点头道:“如燕留下伺候<;;>更衣,珊瑚<;;>带着她们两个出去安顿一下。”看一眼清明,“有些规矩,<;;>们也要问一问。”

    白露嫣然一笑,脆生生道:“这么着,奴婢叫小满和小雪来招呼这几位姐姐妹妹,有什么事尽管问她们就好。”

    如鹂虽然有些不大服气,但也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让<;;>觉得没规矩丢了绮年的脸,乖乖地出去了。屋里只剩清明白露和如燕,白露回身把门一关,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世子爷,好起来了呢。”

    如燕眼睛睁得老大,但见绮年脸上毫无惊讶的表情,也就拼命管住自己神情平静,只管替绮年卸下头上的凤冠。只听床上的赵燕恒叹了口气道:“白露,低声些。”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白露笑盈盈地放低了声音:“爷放心,外头奴婢都看过了,再说了,还有小满小雪呢,至少这正房里还是干净的。”

    清明紧张地扶着赵燕恒:“爷小心些,总还是身上伤了的。”

    绮年吓了一跳。本来赵燕恒<;;>她手心里挠了那么一下,她还当赵燕恒根本安然无恙呢,现<;;>想想,不管怎么样是坠马了,就算是装的也得受点伤,怎么可能完全没事呢?

    “伤<;;>哪里了?”终于摆脱了那沉重的凤冠,绮年赶紧回身坐到床边,上下审视赵燕恒。

    “世子妃,爷伤得不轻呢,您——”清明伸手隔了一下绮年的手,赵燕恒却看着绮年的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是先洗洗脸吧,<;;>的伤没大碍。”

    一定是眉眼一动都会往下掉粉了!绮年面红过耳,赶紧起身:“如燕打水去!”又白了赵燕恒一眼,“这都是全福夫<;;>给涂的粉。”如果让<;;>自己化妆,决不会跟刷墙粉似的这么刷。

    “白露去吧,如燕还不熟悉地方呢。”赵燕恒微笑着说了一句,又补上一句,“嗯,<;;>涂了粉也漂亮。”

    白露转身打水去了,如燕机灵,连忙叫着姐姐也跟了出去。清明看了看她的背影,低头道:“世子妃,这如燕姑娘怕是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了。”

    绮年一怔,随即皱起眉。确实,郡王府的少爷小姐们都是燕字排行,如燕这个名字确实不能叫了:“<;;>倒疏忽了。改个什么名字呢——”虽然她不觉得名字重了有什么了不起,但要是不改,就是明摆着给如燕招祸呢。

    “<;;>看<;;>这个丫鬟老实稳重,叫如鸳吧,也讨个吉利。”

    清明不由得看了赵燕恒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绮年想了想,笑着点点头:“这名字不错。”正好如燕跟着白露打水回来,“快来,谢谢世子赐名。”

    如燕——从现<;;>开始就要叫如鸳了,赶紧过来给赵燕恒行礼。绮年免不了一边洗脸一边叮嘱:“记得跟珊瑚她们说,名字改了就都要改口,万不能忘记了。”

    洗了两盆水,绮年才觉得脸上清爽了,如鸳拿了润肤的花露出来,绮年一边往脸上轻拍一边从镜子里看见赵燕恒倚着床头坐着看她,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看<;;>做什么?穿着那累累赘赘的喜服不热么?快脱了罢。”更重要的是,旁边还有丫鬟们呢。如鸳也就罢了,清明和白露她还不熟呢,那么眼巴巴地看着实<;;>是别扭。

    赵燕恒一笑,非但不动,反而对清明和白露说:“有什么准备的点心拿些来,<;;>跟世子妃用饭。”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绮年肚子里顿时一声轰鸣。本来早饭就不让吃,袖子里倒是揣了包炸面果子,路上一出事也早忘记了,这时候都不知扔哪里去了,被赵燕恒一说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赵燕恒失声轻笑。绮年不由得脸更红了,转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大清早起来一口饭都没让吃呢,不饿才怪。倒是<;;>,不是<;;>装伤装病么?还是饿一饿的好。”

    赵燕恒笑着对清明和白露摆手:“还不快去,没听见世子妃<;;>唱空城计么。”

    白露笑着应了一声,扯着清明走了出去,到门外才问:“<;;>这是做什么呢,大喜的日子拉着个脸。”

    清明淡淡瞧她一眼:“<;;>倒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白露想着方才的情景,不由得又笑了:“世子妃怪有趣儿的,比金姑娘爱说笑呢。”

    清明没好气道:“爱说笑有什么用,若是爱说笑就能做世子妃,<;;>早该能做了。”

    白露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捂她的嘴:“说什么混话,<;;>想害死<;;>!<;;>算什么,将来能<;;>世子爷身边伺候着就行了。若是命好能生个一儿半女也就够了。”

    清明冷笑道:“<;;>想<;;>世子爷身边伺候,也要看世子妃准不准。”

    白露不以为然道:“世子妃怎能不准?少爷是郡王世子,将来就是郡王。光上玉碟的侧妃就有两位,有名分的姨娘侍妾可以有四个,怎就没<;;>一席之地呢。”

    “若是世子妃不好说话呢?”

    白露嗤地笑了:“<;;>守着本分伺候世子爷,又不是要夺世子妃的宠。再说世子妃是大学士的外孙女儿,瞧着也不像那等会刁难<;;>的。”

    清明冷笑道:“<;;>别想得太简单了。前些日子世子赎出来的那个胭脂去找过世子妃,被她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不说别的,单凭她能<;;>上元节给世子爷送信,就不是那普通女子。”

    白露略有些恼了:“<;;>这是什么话?胭脂是什么东西,就是给世子爷做丫头都不配!依着<;;>这么说,<;;>倒跟那等风尘女子是一般的了?”

    清明这才发觉自己话说得有些不妥,道:“<;;>并非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世子妃怕不是那等绵软好说话的性子。”

    到底是相处了几年的姐妹,白露也就消了气:“世子爷如今正要娶个能耐的世子妃才好,若性子绵软了,别说那边——”往秦王妃所居的丹园正院看了一眼,又往旁边几个小院呶了呶嘴,“就是这些个,怕也对付不了。”

    清明低下头,觉得有些话不投机,不再说话了。两<;;>去了节气居里的小厨房,将早准备好的几样细点心和熬的胭脂米莲子粥端了,又端了药,回身往新房里走去。

    绮年让如鸳帮着宽下了外头的大衣裳,这才觉得终于自<;;>了。回头见赵燕恒还倚<;;>床边上微笑看着她,不由得脸上一红,走过去道:“不是说把外头的衣裳去了么?<;;>也不嫌热。究竟伤<;;>哪里了?方才<;;>——<;;>还当<;;>并没伤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就跑出头骡子来,必定不是巧合的!”

    赵燕恒抬起手臂让她解着衣裳上的盘扣,笑了笑道:“<;;>一下子问这许多,<;;>倒不知如何回答了。不过<;;>且放心,<;;>是伤了腿,不过并不妨事,这样子多半都是装的。”

    绮年看他说话声音平缓中气十足,根本不像刚才那副病弱的样儿,这才放了心,就不免有点儿埋怨:“那——何必又非要闹着出来拜堂呢?如今倒好,连礼都没成……”到底这也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啊!

    赵燕恒握住了她的手,隐去了笑意,轻轻叹了口气:“对不住<;;>。只是,<;;>不想让<;;>跟别<;;>拜堂,就是代娶也不行。”

87小夫妻联床夜话

    龙凤花烛烛光摇曳,照着赵燕恒俊秀的轮廓。绮年忽然觉得脸上微微一热,把头一低小声抱怨道:“既然不让<;;>家代娶,那好歹也成了礼啊?为什么才磕一个头就晕倒了?”

    赵燕恒手指抚摸着她的手背,冷冷一笑:“<;;>娶妻,为何要向秦王妃跪拜!”

    原来如此——绮年瞬间释然了,晃晃他的手:“<;;>知道了,不拜也好。”

    “只是委屈了<;;>——”赵燕恒歉然看着她。绮年微微一笑:“世子爷知道<;;>委屈,那就不算委屈了。”

    所谓灯下看美<;;>。绮年来京城这两年养得精致,近来又用了赵嬷嬷的美白养颜方子,虽然不能达到白如羊脂的地步,但她血气充足面颊红润,那才真叫白里透红,更衬得眉眼清晰无比。<;;>烛光下看来眉如墨画,眼如点漆,红润的唇角微微翘着笑意,两个酒涡浅浅地闪现,说是画儿上的美<;;>,还比那美<;;>更多着几分烟火气。赵燕恒看得出神,不自觉地向前倾身,<;;>那两瓣唇上亲了亲。

    绮年愣了一下,直到赵燕恒微凉的嘴唇离开,才后知后觉地腾一下子烧了个满脸通红。一边<;;>心里唾弃自己没用,不过是轻轻亲一下有啥好脸红的,一边那头似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来,恨不得能低到怀里去算了。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如鸳呢,不由得做贼心虚地看去,却见如鸳识相,早<;;>她帮赵燕恒脱吉服的时候就退到外屋去了,这才觉得稍微好点。转而又觉得自己这心虚样子不大好,不由得就把手一夺,红着脸道:“<;;>怎么都不打个招呼。”

    赵燕恒握拳抵住嘴唇,闷声咳嗽,眼里闪着强行压抑的笑意,半天才能装出正常声音道:“是,<;;>日后必会先打招呼——”一语未了,终于失声笑出来。绮年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脸更红了,一面笑一面举起拳头捶打赵燕恒:“真是讨厌!”

    两<;;>正笑做一团,清明和白露取了点心回来,清明才一进门就见绮年<;;>乱打赵燕恒,不由得惊呼一声,将手中托盘一放便上去掰绮年的手:“世子妃!世子爷身上还有伤呢!”

    绮年觉得手腕上一阵疼痛,下意识喝道:“放手!”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了,清明猛然醒悟,立刻松开手跪<;;>地上:“清明失礼了。清明只是担忧世子爷身上的伤,请世子妃恕罪。”

    绮年没说话,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头已经起了几道红色的指痕。如鸳过来一看,惊呼道:“都红了!姑娘觉得怎么样?”

    赵燕恒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倾身过来:“让<;;>看看。”

    “没事。”绮年把手往身后放了放,“倒是<;;>刚才有没有碰到<;;>的伤?”并不理睬地上的清明。她早看出来了,清明根本没看得上她这个世子妃,那封有关胭脂赎身的信之所以押后一个月才到手,只怕与清明也不无关系。自然了,清明的主子是赵燕恒,绮年也不怎么稀罕她对自己有什么忠心耿耿,但是清明如果准备像老母鸡一样什么都想管,那可就对不起了。

    “<;;>的伤<;;>腿上,<;;>如何碰得到。”赵燕恒微微皱眉看了清明一眼,“<;;>起来吧。世子妃做事自有分寸,倒是<;;>今日有些失了分寸,怎能对世子妃动手?自己去反省一日,若再有下次——”

    清明肩头微微颤动了一下,低声道:“清明绝不敢有下次,请世子妃恕罪。”

    “绮儿——”赵燕恒低声唤了一声,期待地看着绮年。绮年叹了口气:“清明姑娘起来吧。<;;>知道<;;>对世子忠心耿耿关心则乱,不过,世子是<;;>的夫君<;;>自然心疼,<;;>不必太过担心。从前世子身边无<;;>,自然要<;;>们多费心,今后这些事便是<;;>的责任,<;;>们也可以略松口气了。”

    赵燕恒听得心中欢喜,眉梢眼角都不由得浮出些笑意来,摆手道:“<;;>们都下去罢,留个<;;>值夜就好。”

    清明低声应了,退了出去。如鸳客客气气地笑道:“两位姐姐今日都辛苦了,<;;>来值夜可好?”

    清明有些没精打采,但仍道:“<;;>初来乍到,这院子里的事还不知晓,若世子夜间要些什么也不方便,不如还是<;;>来值夜。日后<;;>熟悉了院子里的事务,再换<;;>来。”

    如鸳并不与她争论,答应一声,自去下房里寻如鹂等<;;>了。这里白露不由得埋怨清明道:“<;;>今日这是怎么了?那是世子妃,<;;>怎的倒动上手了?”

    清明闷声道:“世子带着伤呢,她——”

    白露叹道:“世子伤<;;>腿上,何况世子妃那点儿力气——倒是<;;>,若是捏伤了世子妃,叫世子如何处置?<;;>今日可是忙糊涂了?怎的就乱成这样!”

    清明沉默不语,径自<;;>外间值夜的竹榻上铺了床褥靠下。白露看着她摇了摇头,只得又叮嘱道:“可莫要再这般冒失了。”见清明不答,只得转身自去下房里休息了。

    绮年关了门,转回身来看看桌上。一共四样甜咸点心:金乳酥,千层糕,葱油羊肉饼,酒酿珍珠圆子,另有一大罐胭脂米莲子粥,全是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不由得肚子更饿了,道:“<;;>今日用饭了没有?”

    “略用了些,不过此时也觉得饥了。”赵燕恒说着就要下床,却被绮年止住了,“腿上有伤还动什么,只管坐着。”搬了两张椅子摆<;;>床前,又将点心一样样摆<;;>椅子上,最后盛两碗粥端过来,“晚上也莫吃得太多了,喝碗粥倒是好的。”

    赵燕恒并不接粥碗,只看着绮年道:“<;;>生气了?清明今日是有些失了分寸,只是她一向忠心,<;;>也不好当面太下她的脸面——”

    绮年把粥碗塞给他:“<;;>并没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扫兴。”

    赵燕恒何尝不扫兴,把粥碗放了,又拉起绮年的手:“<;;>必会与她说的。”

    绮年想了想,决定把话说开:“她们是<;;>的丫鬟,自然该一心向着<;;>。对她们,<;;>不过是依附于<;;>才做了她们的主子,也并不想着让她们对<;;>如对<;;>一般,但若要将<;;>当贼一样防着,那却大可不必。莫说<;;>今日手下留着分寸,便是偶尔失了分寸,也是<;;><;;>夫妻之间的事,容不得别<;;>置喙。”

    赵燕恒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听到那句“<;;><;;>夫妻”,不由得唇角弯了弯,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说的是,明日<;;>就向她们说这话。”

    绮年白他一眼:“做什么要明日。若明日说,<;;><;;>都知道是指着清明了,她脸上还是过不去。只要<;;>有这心,日后悄悄的说与她们知道就好了。”

    赵燕恒顿时绽了笑容,握着她的手笑道:“果然<;;>的世子妃是个宽容大度的。”

    绮年哼哼着道:“<;;>是嫁给<;;>,又不是嫁给<;;>的丫鬟们,只要<;;>有心了,<;;>又与她们计较什么。快喝粥罢,<;;>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赵燕恒其实也有半日不曾进食,虽说晚饭不宜多食,却也将那四样点心瓜分了大半,粥也喝得精光。绮年摸摸肚子,虽觉还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放下了筷子,又去捧水来让赵燕恒漱口擦面:“说来说去,<;;>到底伤<;;>何处,到这会儿都还没教<;;>看看呢。”

    赵燕恒笑了笑,卷起裤腿,只见脚踝处红肿一片,伤处已经隐隐发紫,还有几道擦伤,不由得埋怨:“没<;;>跟着么?怎么就摔成这样。”

    赵燕恒笑着将她拉起来:“便是做戏,也要做得逼真些。”

    “对了!”绮年想起正经事来了,“<;;>知道是谁做的?”

    赵燕恒冷冷一笑,眸子里寒光微闪:“郑琨。或者还有永顺伯。”

    “是郑琨发觉<;;><;;>调查那日显国公府之事吗?”

    “是。”赵燕恒往床头靠了靠,满足地也摸摸肚子,“饱了。”

    “说正事呢!”绮年轻轻捶了他一拳,快手快脚将椅子收拾开,爬回床上紧张地问,“那他是要借着今日的机会行刺吗?”

    赵燕恒笑了,看着绮年睁圆的眼睛,心情颇佳:“哪里有这许多行刺,无凭无据,他们也不必得罪郡王府。若真要行刺,难道派头骡子来就成了么?他们——只是想试探一下,借这机会让太医往府,看看<;;>身上究竟有无伤痕。”

    “有无伤痕?”绮年听出了里头的意思,“<;;>身上有伤?是当初<;;>青云庵——”

    赵燕恒摇了摇头:“不。其实伤的<;;>不是<;;>,是汉辰——哦,就是周镇抚。只是郑琨疑<;;><;;>身上,暂时尚未想到汉辰。”

    “哦——这么说,<;;>们前些日子又——”又进行地下活动去了!

    赵燕恒歉然一笑:“嫁了<;;>,怕是<;;>眼下难有安生的日子过了。”

    “现<;;>说这些做什么。”绮年轻轻推了他一把,撅着嘴,“有<;;>说话都不算话了,这时候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还是说说正事罢,<;;>这是怕他们疑到周镇抚身上,所以才假装落马受伤的?”

    赵燕恒笑着搂了她:“是。<;;>毕竟有个郡王世子的身份<;;>,郑琨也罢,永顺伯也罢,便是要疑<;;>也只能试探着来。可若他们疑上了周汉辰,永顺伯随便找个借口也能让<;;>将他扒光了检验一番。”说到这里猛然发觉自己这话似乎说给妻子听有些唐突,不由得住了口去看绮年的面色。

    绮年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管追着他问:“可是<;;>闹得这般大,请了太医来一诊脉不就——”

    赵燕恒微微一笑:“太医来了,自然只能看到<;;>的腿上有伤。”

    “可是<;;>伤到连堂都不能拜,王爷也不会相信<;;>只是腿上有伤罢?”故布疑阵的原因她是明白了,可是<;;>装的离腿上有伤差太远了。

    赵燕恒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半晌才道:“<;;>说伤到了难以,难以启齿之处,不许太医查验。”

    “难以启齿……”绮年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猛然睁大了眼睛,捂住自己的嘴以免爆笑出来,“<;;>,<;;>竟——”

    赵燕恒完全没有看到意料中的反应。若是别的女子,少不得要面红耳赤,绮年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掩着嘴忍笑忍得辛苦,眼里还闪着兴致勃勃的亮光,仿佛他讲的是件极有趣的事。他瞧着绮年的笑容竟有几分失神,还是被绮年晃了晃肩膀才醒过神来:“这般说,父亲也就不好来探视,而外头郑琨等<;;>自然不信。”他笑得略有几分讽刺,“不过有<;;>却是喜欢听见这消息的。”

    绮年微微一怔,试探着问:“秦王妃?”

    赵燕恒摸了摸她的头发:“不错。<;;>若无子嗣,这世子位就该由三弟继承,或者过继兄弟们的儿子。”

    “一箭数雕。”绮年摸着下巴赞叹,“真是好计!不过,总不能瞒得太久罢?”

    “只要瞒上三五日即可。”赵燕恒微微一笑,“皇上不日要去御苑猎狐,汉辰自是要随行的。”

    “哦,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伤上一伤,便天衣无缝了?”绮年叹口气,“真是不易。”抬头看看赵燕恒,不由得有几分怜悯,“<;;>这些年——也过得十分辛苦吧?”

    赵燕恒心里一软。这些年韬光养晦,暗地里为皇长子铺路,时时忙碌,竟不及回头去想自己是否辛苦。身边的<;;>虽然伺候得极周到,但从未有<;;>这样温言软语地问他一声是否辛苦,一时间竟觉得万千心事都涌上心头,有些激动难言。半晌才长吁了口气,淡淡道:“都过去了。”看着沈宜织微微一笑,“日后<;;>亦不是一<;;>了。”

    绮年心里甜丝丝的,心想这情话说的,真有水准。转念一想没准这是跟多少<;;>说了才练出来的,又不由得有点酸溜溜的,小声嘀咕:“如今<;;>也不是一个<;;>哪,早听说世子爷院子里<;;>不少呢。”

    赵燕恒失笑:“除了怡云,都是王妃变着法子塞进来的。从前留着她们,是为了安王妃的心。本该<;;><;;>们大婚前都打发出去的,只是事情来得急,且<;;>也忙着别的事,就没打发干净。<;;>放心,<;;>虽则食过言,但不立侧妃不纳侍妾的话,却是说过便会算数的。”

    简直再没有一句话比这更动听了。绮年听得眼睛都亮了,靠<;;>他身边拿手指卷着他的衣角:“王爷怕不会同意罢?”

    赵燕恒琢磨了一下,决定再说一句有几分调笑的话:“<;;>若有十个八个嫡子,立不立侧妃也都无妨了。”

    “十个八个!”绮年瞪圆了眼睛,“<;;>当<;;>是猪呢!”

    赵燕恒哈哈大笑,搂了她忍不住又亲了下去。这次便不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虽有几分迟疑,却是纯然侵略式的。绮年被他亲得晕头晕脑,迷糊着伸出手搂住他的肩头,却觉得赵燕恒忽然退了开去,搂紧了她,脸埋<;;>她肩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懊恼道:“歇了罢。”

    这话题转换太快,绮年还傻愣着呢,怔怔地嗯了一声。赵燕恒嘴上虽然说歇着,手上却紧搂着绮年没放,半晌才道:“若不是要装病——”

    绮年稍稍怔了片刻,突然明白,顿时脸上红得像火烧一样,连滚带爬滚进床里,胡乱扯了一床被子把自己一裹:“是该歇着了,明儿一早<;;>还得去请安吧?”

    “不必。”赵燕恒拍拍裹成蚕茧的绮年,“簪环还没卸呢,小心明儿睡起来垫得头疼。放心好了,<;;>这几日都不能下床,难道让<;;>一<;;>去请安敬茶不成?明儿一早,王妃那里必有<;;>来教<;;>不必去请安了。”

    绮年不得不红着脸再起来卸头上的钗子。好<;;>更衣卸妆之后,如鸳只给她简单插了支钗,又饰了几朵珠花,这时卸起来倒也容易。两<;;>各自裹了一床被子躺下,虽放了帐子,但外头龙凤花烛还烧着,其实谁也睡不着。绮年发了一会儿呆,忍不住道:“<;;>睡了么?”

    赵燕恒带着笑意道:“没有。”

    “那再说几句可好?”绮年心里还有好多疑问呢,刚才都被赵燕恒一个吻打断了,“<;;>说疑<;;>的还有永顺伯,永顺伯又是为何跟郑琨搅<;;>了一起?郑琨为的是郑贵妃的三皇子罢?永顺伯又是为了什么?”

    赵燕恒微微摇了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后。永顺伯是原太子的嫡子,若非贬为庶<;;>,他才最有继位的资格。”

    “永顺伯也想谋这大位?”绮年皱眉,“可是他明明的已经被贬了,再要翻身怕是名不正言不顺了罢?”

    “所以他才托着郑家。”赵燕恒冷冷道,“他想谋什么,如今还不好说,但他所谋之事却是不小。<;;>可知道,华丝坊乃是他开设的。”

    “是永顺伯?”

    “或者,还有太后。”

    “哦——”绮年<;;>震惊之后很快平静了,“难怪呢。当初京城里刚刚传了选秀的旨意,<;;>表姐自山东来,就已然收了华丝坊送的新衣料。似乎华丝坊就是那时才风光起来,莫非就是<;;>宫中有<;;>,先得了消息?”

    “不错。”赵燕恒随手掬了她散<;;>枕畔的一绺长发<;;>指间缠绕,略有几分心猿意马地道,“去年并非大选之年,圣上为皇子们选妃也算是一时兴起,独有华丝坊竟提前一月向不少有女儿待选的官宦<;;>家赠了衣料,一时宫中京外所来的待选女子有一半穿着华丝坊的衣裳,这才一举有了名气。”

    “也被<;;>们揪住了狐狸尾巴?”

    “狐狸尾巴?”赵燕恒略想了想才明白这个比喻的含意,不由得笑了一笑,“不错。不过,<;;>们亦是近些日子才有些怀疑的。因着——”略微迟疑了一下,仍道,“因着有<;;>曾听郑琨与永顺伯酒后失言,说道从绣娘处得了消息。虽语焉不详,但汉辰确曾发现郑琨消息灵通,有些后宅阴私之事他都知晓,实<;;>可疑。”

    “绣娘——”绮年微微张开了嘴,不会是,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怎么?”赵燕恒看她欲言又止,微微扬眉。

    “<;;>——”绮年苦笑,将她的推销法子说了,“……小杨去成都进货时曾与彭家说了此法,据说,据说华丝坊连连赞好……这些绣娘走街串巷,后宅之事,怕真是她们时常能听得些来……”

    赵燕恒也怔了,半晌才道:“原来,原来是<;;>——”居然是他的世子妃先想出的主意?难怪郑琨消息如此灵通,原来私下里还有这条渠道。后宅之事听着都是琐碎小事,有时却能以小见大。不见得条条消息都有用处,但蛛丝马迹却是能从其中寻到许多。

    绮年有几分不安:“<;;>,<;;>当真没有想到华丝坊居然……”传销还能传销出一张情报网来,这一点她就想不到了。不过她的销售定位<;;>中档上,华丝坊却必有更高档的生意,绣娘们出入的<;;>家也比她的客户高级,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更有价值。

    赵燕恒苦笑着摆摆手:“这与<;;>何干。”凝思半晌,转头看着绮年微微笑道,“倒是实想不到<;;>的世子妃有这般才能。瞧着不显山露水,私下里还做了这样大的生意。”

    绮年一半得意一半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小声道:“要养活自己么,自然总要拿点主意出来。<;;>初来乍到的,京城里的生意又不好做……”

    赵燕恒笑道:“能想得出这主意,比起王府铺子里那些掌柜也不差什么了。”

    说起铺子,绮年倒想起一件事,将自己的陪嫁铺子说了说:“舅母说<;;>运气好,只<;;>却怕这里头有什么蹊跷,还要<;;>替<;;>打探一二,莫要有<;;>借了<;;>的嫁妆来算计<;;>。”

    赵燕恒心里暖暖的,低声笑道:“这般就向<;;>透了底,不怕<;;>算计<;;>的嫁妆?”心里暗暗恼恨——郑琨等<;;>好不扫兴,害得他大喜之日还要装病不得圆房。

    绮年白他一眼:“堂堂的郡王世子要算计妻子的嫁妆,<;;>也好意思么?”

    赵燕恒最爱看她带笑佯嗔的模样,握了她的手低笑道:“<;;>怕日后没饭吃了,娘子养不起<;;>。”

    绮年抽回手:“谁要养<;;>啊。<;;>累了,要睡了。”

    赵燕恒轻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入秋了,夜里凉。”

    “<;;>也当心。”绮年没勇气伸手去给赵燕恒掖被角,只好嘴上说一句表表关心。朦胧要睡去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哎,若是赵燕恒一直装着那什么……将来万一她有了孩子,不会有<;;>怀疑她红杏出墙吧!

88新婚朝新妇敬茶

    这一夜,绮年睡得不是很踏实。乍然换了床铺,身边还多了个人,她一夜都有些半梦半醒的感觉,大清早的就睁开了眼睛。

    她才一动,赵燕恒也醒了,眼神中没半点惺松之意,轻声道:“醒了?”

    “嗳。”绮年迷糊地揉揉眼睛,“天要亮了。”做了人家媳妇,可是就没有睡懒觉的命喽,嘤嘤嘤。

    “爷起了么?”门外传来清明低声的询问。赵燕恒应了一声,她就端着面水和青盐推门进来,走到床边搀扶赵燕恒起身,一面道:“王妃使人来说了,爷和世子妃今日不必过去请安,一会儿王爷与王妃要过来。”

    绮年大惊:“怎能烦劳王爷与王妃过来呢?”儿媳妇还没去行礼,倒叫公婆过来,这个要是说出去,人人都得说她不懂礼数了吧?

    清明瞥了她一眼:“回世子妃,王爷和王妃要过来看望世子。”

    意思是说,人家不是来看她这个世子妃的,所以不要太自作多情?绮年也瞥了她一眼,转头问赵燕恒:“我该如何做?”

    赵燕恒略一沉吟,吩咐清明:“备下茶。借着机会把茶敬了罢,倒是省了跪拜。”

    清明答应着,捧了面盆让赵燕恒洗脸。此时如鸳等人也来了,个个都是两个黑眼圈,显然是担心得一夜没睡好。绮年看看赵燕恒都只有一个人服侍着洗脸,不禁笑道:“你们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的……”平常在家里也就是如鸳和如鹂轮着来,哪里有这样大阵势,可见几个丫鬟是都有点不知做什么了。也对,乍然来了陌生地方,连她自己心里都没什么谱呢。

    “世子爷。”绮年笑盈盈回头看赵燕恒,“我这几个丫鬟初来乍到的,连门在哪边都没摸清呢,世子爷派个人给她们指引一下可好?”

    赵燕恒微微一笑:“这有何难?一会儿我那几个丫鬟也要来拜见你的,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小满。”

    昨夜虽是洞房花烛,但赵燕恒装病不能圆房,夫妻两个连中衣都未曾脱去,倒好收拾了。赵燕恒洗漱之后,就靠着床坐着,看如鸳给绮年梳头。清明见他眼神专注,不由得抿了抿唇,端了盆子悄没声退了出去。

    绮年只叫如鸳梳了个简洁的螺髻,簪了一枝赤金红宝海棠步摇便停了手,转回身来对着四个丫鬟道:“还不快给世子爷行礼。”

    珊瑚年纪虽长,却从不越到如鸳如鹂前头去,以如鸳为首,四人一起向赵燕恒跪下磕头:“奴婢们给世子爷请安。”

    “都起罢。”赵燕恒倚着床头微笑,“世子妃既带了你们来,必然都是得她看重的,好生伺候世子妃。回头去小满处领一个月的月例,算是赏你们的见面礼罢。到了这府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小满,她必知无不言,莫给你们主子丢脸。”

    如鸳等人恭敬应了,绮年就指着挨个对赵燕恒说了名字。才说完了,就听外头清明道:“奴婢们给世子妃请安。”鱼贯进来四个人,其中清明白露小满都是见过的,只有最后头跟着的那个不曾见过,却与小满生得有五六分相似。赵燕恒指着她笑道:“那是小雪,小满的表妹。清明跟着我里外伺候;白露管着这院子里的饮食,想吃什么只管问她要;小满管着院子里的人,还管着钱匣子,每个月月例倘发不下来,都去问她;小雪的针线好,要做什么吩咐她就是。”

    四个丫鬟一起向绮年行了大礼,绮年使个眼色叫如鸳拿了四个荷包出来,笑吟吟道:“我也不知你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多少,倘若没有世子爷大方,你们也只得多担待点了。”

    白露接了荷包笑道:“世子妃赏的,哪怕只赏一个铜板呢,也是奴婢们的体面。”

    绮年对她的活泼甚为喜欢,笑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嘴,本来该再额外赏你的,只怕反伤了你们的和气,待回头别人瞧不见,再私下里给你罢。”

    众人都笑起来。却见一个小丫鬟一溜烟儿跑到门口张了张,白露忙转身出去与她说了几句,回来便道:“王爷与王妃在用膳,怕是用罢膳就要过来了。爷和世子妃也用膳罢?”

    早膳是六样点心,两色粥,还有四色小凉菜。其中有一碟泡菜,一碟灯影牛肉,绮年吃得很是顺口,如果不是惦记着马上要来考察的公婆,她还会吃得更开心点。

    食毕,撤了碗碟,刚端上漱口的茶水来,就有小丫鬟来报了:“王爷和王妃过来了。”

    昀郡王年近五旬,身材颀长,比之普通勋贵人家的公侯伯爷们多了几分刚硬。绮年用眼角瞄了瞄他,确认他跟赵燕和长得更像些,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倒是赵燕恒只有眉眼和他有三四分相似,脸型全然不像。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有儿媳妇在房内,昀郡王也有几分不自在,进来便看了儿子道:“可好些了?”伸手虚按了一按,“不必起身。若有什么不适,还是再请太医来瞧瞧。”

    赵燕恒倚着床头,一脸的感激道:“儿子不孝,还要劳动父亲前来看望。不过昨夜睡得甚好,今日觉得已好多了。”看一眼绮年道,“给父亲奉茶。”

    旁边白露端上一个雕红桅子花盘,里头两个天青瓷茶盏。绮年端了一盏,屈膝将茶盏举过头顶:“父亲请用茶。”说实话,叫得有点儿忐忑。杜甫的《新婚别》里就曾经说: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她这更好,连拜堂都没拜完,说起来更是没分明吧。

    昀郡王接了茶盏,心里百味杂陈。长子的亲事挑了这些年,最后却草草娶了一个六品亡故文官的女儿,即便有着吴家在那里顶着,也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原想着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吴家也还上道,准准的一百零八抬嫁妆,每抬也还实在,加上有皇上太后及皇子夫妇的赏赐在头里,倒也很过得去了。谁能想到偏偏就跑出一头疯骡子来,竟将长子撞下马来。

    当时请了太医来,说是扭伤了脚踝,只是惊吓过甚有些心悸惊厥之状,须要好生将养。长子十岁那年曾惊马坠地险些丧命,此后便再不敢骑马,也难怪会惊吓至此。这倒也罢了,只是太医有些讷讷地对他说,世子怕是伤到了下腹,却又不许太医验看,这却是个麻烦。万一影响到日后子嗣……

    昀郡王难得地想起了先王妃吕氏。当初与吕家的婚姻乃是父亲严命,他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如何。后来吕氏产后体虚,又因娘家父兄牺牲沙场打击过甚,就此一病未起,没几年就去了,只留下一个长子,却是越长大越与吕氏相像,以至他睹子便忆起亡人,渐渐地也就不太愿意见到长子了。如今想起来,吕氏早亡,只留这一个儿子,幼时便有早慧之名,连字都是皇帝亲赐的,若不是后头坠马伤身,性子又渐渐孤僻,如今怕不更已成大器?说来说去,吕氏并无对不住自己之处,却是自己亏欠了她的儿子,将来到了地下,怕也无颜相见。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闪而过,昀郡王接了茶盏,看着绮年仍旧屈膝福身。身上大红绣暗金线虞美人花样的衣裙,从接茶到敬茶,发上插的步摇稳稳当当,一举一动都透着几分沉稳。想到昨日丫鬟来报的话:世子饮交杯酒时突然晕厥,世子妃并无惊慌之色……虽家世低了些,倒不像是个太上不得台面的。

    “起来罢。”昀郡王一招手,后头丫鬟用托盘捧上一只匣子来,“日后你们夫妻和睦,我便放心了。”

    绮年接过匣子,入手沉甸甸的,匣子本身竟然就是檀香木所做,上头还嵌着金丝,里面的东西一定错不了。如鸳手脚也快,从箱子里找出绮年要送给公婆的针线,捧着上来。给昀郡王的是一双软靴,黑缎靴面上绣着紫藤花,据赵嬷嬷说,这是昀郡王最喜欢的花。给秦王妃的则是绣了含苞牡丹的睡鞋,秦王妃最爱牡丹,住的正院种满牡丹,还取名为丹园。这两样针线可是投其所好,下了功夫的,其认真程度不下于绣自己的嫁衣。

    昀郡王取在手里看了看,倒也有几分欢喜,点头道:“你有心了。”

    绮年转身又取了杯茶,蹲身奉上:“王妃请用茶。”

    昀郡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皱。称自己为父亲,却称秦王妃为王妃……若不是因着自己,秦王妃不会做了继室,在嫡子嫡媳面前总是不自在。若是儿媳懂事知大体,该也叫一声母亲才是,便免得大家难过,想来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礼数上总是略差了些。可转念又想到这儿媳还是秦王妃自己冒冒失失就定下的,不由得心里又对秦王妃有了一丝不满。

    秦王妃倒是全不在意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听出绮年的称呼有什么不同,取了茶饮一口,又赞那睡鞋绣得精致,说了几句,才转手自丫鬟手里取了一对缕金丝的羊脂白玉镯,亲自给绮年戴在手腕上,笑道:“这是我的陪嫁,还是当年太后赐的,果然还是戴在年轻姑娘手上好看,配你的大红衣裳正合适。今儿进宫正好给太后瞧瞧。”

    进宫?绮年不由得转眼去看赵燕恒。郡王世子也是皇室血脉,虽然跟如今的皇帝已经离得远了,但成亲后也要进宫去见一见的。尤其像绮年这样,婚前还得了皇帝太后的赏赐,就更得进宫去谢恩了。不过,赵燕恒腿伤成这样,难道能进宫吗?

    昀郡王看见了绮年的动作,对于儿媳无论何事先想到儿子略有几分满意,道:“恒儿还伤着,不便入宫,本王代为去向皇上谢恩。周氏就由王妃领着,去太后及皇长子妃处见个礼。”

    要跟秦王妃一起入宫?绮年表示颇有压力。秦王妃是大长公主的嫡女,进宫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礼数上绝对比自己周到得体,到时候两相对照,一旦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肯定就要有闲话传出来啦。但是这也容不得她拒绝,只能低头答应。秦王妃看看时辰,叫她快些大妆起来,午后入宫,这才与昀郡王双双离去。

    绮年恭恭敬敬送到院门处,看着一队人马走远,刚要转回,就见院子外头一个小丫鬟探了探头,看见绮年站在那里,吱溜一下就缩回去了,不由得问跟出来的小满:“那边是什么地方?”

    小满只看见了一角衣裳,不无鄙夷地道:“那边是夏轩,是通房们的住处,方才那不知是哪个不安分的,派人出来打探消息呢。横竖是不敢摸到正院来,世子妃不必理她。”

    绮年忽然想起昨晚赵燕恒说过的话,顺口问道:“有位怡云姑娘,也住在夏轩?”

    小满摇头道:“云姨娘却不住在夏轩,她最爱桂花,世子就让她住在秋蘅斋了。”

    云姨娘?单独住在秋蘅斋?绮年略一沉吟:“秋蘅斋是什么地方?郡王府里的园子是怎么分的?”

    小满也是快人快语的模样,当即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正院是王爷与王妃所居,从前叫正阳居,如今改名叫丹园了,那是王府里最大的院子。其次就数着世子的节气居。世子妃您住的地方就叫节气堂,东边是三春山舍,是世子的书房;后边就是秋蘅斋;夏轩在节气堂的后边,住了三个通房,回头她们来给您请安就见着了;再过去就是冬园,从前是先王妃练武的地方,如今是封起来了。最靠侧门处有个极小的院子,是世子待客之处,名为鹿鸣阁。再就是两位侧妃和姑娘少爷们的住处了。魏侧妃住兰园,旁边就是二少爷的武园;肖侧妃住荷院,二姑娘住相邻的卉居;三少爷住骥园,县主住在落英山房。”

    绮年被这些阁啊园搞得头昏脑胀,不得不道:“若有空闲,劳烦你画副图样出来可好?也免得我出了这节气堂走错了路。”

    小满忙道:“世子妃只管吩咐就是,奴婢不敢当劳烦二字。”

    绮年笑了笑,不过笑容刚到脸上又消失了——还要进宫啊!

    世子妃的大妆也是重重叠叠,虽然不用戴凤冠了,但那枝五尾凤钗也不轻省,加上两边还要按品级插簪子玉梳之类,真打扮起来绮年也只觉得头皮阵阵发紧。既然要进宫,水都不许多喝的,绮年不无哀怨地从镜子里看了赵燕恒一眼——他不用去……

    赵燕恒正由清明扶着在屋子里慢慢地走动,看见绮年眼神不由得笑了,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才走到绮年身边,扶着她肩头往镜子里看了看:“嗯,牡丹花一样,富丽堂皇的。”

    “若是我在宫里失仪,会被问罪么?”绮年忧心忡忡。上次进宫她基本不用说话,而且有金国秀的说辞在前,人人都只会用惊叹的眼光看她。可是如今她真成了郡王世子妃了,估计看她的眼光就都变成挑剔无比的了。

    “放心。”赵燕恒微微一笑,略有几分讽刺,“你怎么忘记了,你是王妃自己挑选的,若是失仪便是丢了她的脸面,便是为了她的贤名,她也自然会提点你。”

    “提点我?”绮年有几分疑惑,“她不是该希望我拿不上台面吗?”

    赵燕恒摇了摇头:“此时人人都还记得你是如何进王府的,她断不会让你在此时丢她的脸面。”

    “好吧。”绮年稍稍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也不能大意。”赵燕恒轻轻握一下她的肩头,“赵嬷嬷该都教过你的,谨言慎行,当无大错。”

    就为这个午后进宫,绮年忐忑了一中午,不过到了坐上郡王府的翠盖车之后,她倒平静下来了。

    秦王妃也是按品大妆,头戴六尾点翠凤钗,两边各插三枝白玉镶翡翠的如意簪,耳朵上的翡翠水滴形坠子绿得真像能滴出水来。都说她最爱牡丹,可是通身上下却都是蓝绿之色居多,全无半点华艳。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保养得肌骨莹润,望去如二十许人,眉目间一派悠闲之色,如同一潭静水一般,看着就有些清凉。

    难怪郡王会喜欢。绮年不无八卦地想着,这样水一般的女子,咳咳……赵嬷嬷已然将郡王府的能说的事都对她说了。郡王府与大长公主府保持着良好关系,昀郡王小时就常去大长公主府玩耍,秦王妃比昀郡王小了整整十二岁,那时候还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呢,没人看着不喜欢。

    昀郡王拖到二十四岁尚未娶亲,做为郡王世子,这已经太晚了。最初他的借口是出外游历,游历三年之后,被老郡王妃以病危的借口给叫回来了,勒令他必须立刻成亲,不然她这个当娘的怕就看不见孙子了。彼时,秦王妃才十二岁,虽然已经出落得十分美貌,但毕竟年纪还小。

    所以说语言真是一门艺术。绮年回忆着赵嬷嬷的话,她并未说昀郡王为何迟迟不婚,只是提了一句“彼时”,就足够大家心照不宣了。好像是没说什么,但其实她什么都告诉你了,只看你能不能领悟罢了。

    昀郡王是孝顺之人,再怎么不情愿,亲娘下了最后通牒,他也只能屈服,就娶了当时的大将军吕家独女,便是已故的吕王妃了。不过不幸吕王妃却是个火一样的女子,性情刚烈直爽,和端方梗直的昀郡王实在不怎么和谐。老郡王妃大约也觉得有些亏欠儿子,于是不久就把身边一个亲自教过读书作画的巧婢给了儿子做妾,倒是颇得宠爱,就是魏侧妃了。

    吕王妃磕磕绊绊地跟昀郡王过了几年,昀郡王对正妃还是尊重的,并不许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没想到吕王妃怀了身孕那年,羯奴入侵边关,一场大战,她娘家兄长战死沙场,父亲也负了重伤,不久身亡。吕家军功卓著,可是人丁不旺,折了父亲和最有出息的长兄,立时就没落了。吕王妃伤心之下儿子是生出来了,身子却坏了,没几年就去了。

    这时候秦王妃已经满了十五岁。大长公主的嫡女,自然有的是上门求亲的人,她却执意不嫁。直到昀郡王守完了三年的妻孝,亲自上东阳侯府求亲,秦王妃才以十八岁的“高龄”,嫁与昀郡王为继室。

    堂堂大长公主的嫡女做继室,在京城中可算是一件大新闻了。传到后头便有人说,昀郡王不忘真爱却又对亡妻守礼,秦王妃一片痴心苦苦相待,有情人终成眷属,变了一段佳话。加上秦王妃入府后孝顺公婆,持家理事宽厚大方,在外交际进退有度,这段佳话就一传而再传,整整传了将近二十年。

    “可是想着要进宫了心中忐忑?”秦王妃含笑倚着攒枝金线迎枕,打量着绮年。

    绮年也回她一笑:“我年纪小没经过事,确是有些忐忑。”

    “哎——”秦王妃微微一笑,“不是进过宫一回么?”

    绮年低下头:“那次还有姐妹们一起……”

    秦王妃笑着倾身拉了她的手:“如今还有我呢,怕什么?”

    绮年抬头对她笑笑:“不怕……”她稍许端详了一下秦王妃,永远都是这样温润如水般的笑容,说着让人感觉亲切的话。据说在闺中就有才名与贤名,婚后在贵妇们的交际圈中更是好评如潮。

    可是,传了将近二十年的佳话里,就没人想到昀郡王与秦王妃在婚前就已经可算是私相授受了么?如若不然,为什么昀郡王守着妻孝的时候她执意不嫁呢?守完三年妻孝才另娶,听起来真是恪守礼义,可是这桩婚事大约是早在吕王妃刚死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定下来了罢?

    想来想去,绮年只觉得赵燕恒最可怜。在他心里,估计巴不得昀郡王当年没有娶吕王妃罢……

89后宫无处不风波

    太后的仁寿宫里居然很是热闹,皇后和郑贵妃都在,还有两个低位的年轻小嫔妃,正陪着太后说话儿呢。

    不过这就苦了绮年,问了太后的安又要问皇后的安,问完皇后的安还要问郑贵妃的安。好歹两个小嫔妃位份低,倒要她们给她行礼。但再位份低也是皇上的女人,这礼不敢全受,还要回个半礼以示尊重皇上。光行礼就折腾了好一会儿。

    太后倒是兴致很高,看来外界传说她那一阵子并非真病,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永顺伯进京的说法不无道理。至少打从永顺伯进了京城,她就再没犯过什么病,而且越来越面色红润了呢。

    “给郡王妃赐座。世子妃也赐座。”太后显然很喜欢秦王妃,“叫她们婆媳两个坐得离我近些。方才正与皇后说过几日宫中过七夕呢,你们郡王府里这七夕想怎么过啊?”

    秦王妃微笑着欠欠身:“臣妇这也没主意呢,方才听掌事姑姑说皇后娘娘过来与太后娘娘议这事,臣妇还想着这回子好了,正好容臣妇偷学几着,就省了自己个儿绞尽脑汁了。”

    太后乐得笑起来,回头向皇后道:“瞧瞧就把她精的,还想着占宫里的便宜呢,今儿若不让她想出个主意来,便不许她回去。”

    皇后生得十分端正,但不知是不是操劳太过,看着已经有几分憔悴老相,不过眉宇间神情倒是安然的,教人觉得十分舒服。她听了太后的话就欠身笑道:“太后这是疼臣妾呢,只是要先派人去郡王府送个信才好呢。”

    太后听得更乐了,满殿的嫔妃都跟着笑。郑贵妃指了绮年说道:“这不是有世子妃么,让世子妃回去报信就是了。”

    太后笑了一回,眯起眼仔细看了看绮年,点头笑道:“这衣裳穿着就是打扮人,过来叫哀家好生看看。”

    绮年赶紧起身,垂着头上前几步,在距太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太后笑道:“不用那么规矩,再上前点。”她才又往前蹭了一步。

    太后上上下下地看了,忽然目光落到绮年腕上的白玉缕金镯上,不由得讶道:“你婆婆把这个也给你了?当真是疼你。这可是大长公主的好东西呢,是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先皇特意叫宫里工匠精心打出来的,那舞凤回鸾的花样是工匠特别画出来的,全皇宫也就这一副了。”

    顿时宫里的嫔妃们都夸起秦王妃贤惠来。秦王妃倒微微红了脸道:“太后又笑话我呢。这镯子自然还是她们年轻姑娘戴着好看,放在我箱子里也可惜了的。”

    太后指着她笑道:“瞧你,说说还脸红,竟像个小姑娘似的。”旁边郑贵妃笑道:“郡王妃看着还像二十出头的样子呢。”又是一通夸说秦王妃年轻。

    绮年低头站着,沉甸甸的五尾凤钗坠得头皮疼。她用眼角余光看了秦王妃一眼:贤德美名在外,痴情之名在内,赵燕恒有这样一个继母,实在是稍有违逆就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吧?

    皇后一直含笑听着,这时才道:“太后这般喜欢郡王妃,郡王妃定要想个好些的主意出来,让太后在七夕一乐才是。”

    秦王妃柔声笑道:“臣妇哪里有什么好法子,只是记得妤儿小时,曾有一年乞巧之后在月下与如儿和好儿比试穿针。臣妇想,宫里娘娘们都是心灵手巧善于女红的,不妨也试试这穿针的法子,胜的人就好生博太后一个彩头,想来也是有趣的。”

    太后笑道:“果然有趣儿,谁赢了,哀家就送她一架双面绣的炕屏便是。”

    皇后欠身笑着应了,又看看绮年笑道:“这孩子腼腼腆腆的,倒是安静得很。”

    太后这时候才想起来,忙道:“瞧我只顾说话了,竟让她就这般站着,快回去坐下罢。这孩子也太老实了,竟不知说句话的。”

    秦王妃微笑着正想说话,绮年已经低了头笑道:“能在太后身边站站沾些福气,是小辈儿们求都求不到的,若站的少了,就是吃亏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直笑:“你们看,说这孩子老实,这嘴倒巧。快回去坐着罢,你能嫁进郡王府,这福气已然是不小的了。”

    绮年欠身退回去在自己的锦墩上坐了,太后又与郑贵妃说起话来:“三皇子的正妃挑好了没有?这如今皇子府都在动工了,若是搬到外头去大婚,这宫里宫外的麻烦,我要看看孙媳妇也不方便。”

    郑贵妃笑道:“正是臣妾这拿不定主意呢。臣妾瞧着皇后的侄女儿极好的,就是不知皇后肯不肯给呢。”

    太后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是陈滢吗?那丫头倒真是个好的。”

    皇后欠身微笑道:“太后喜欢她是她的福气,不过她是庶出,断配不上皇子的。”

    郑贵妃笑道:“承文伯只这一个女儿,又是从小就养在承文伯夫人名下的,与嫡出的也差不多了。”她的年纪跟秦王妃差不多,虽不如秦王妃那么显得年轻,却是十分美艳。与太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生在太后脸上就是端庄,偏她生了一张略有些儿大的嘴,就平添了几分火一样的娇媚。

    皇后微笑道:“嫡庶有别,滢儿虽是嫡母抚养,却没有记名到嫡母名下。三皇子是皇家血脉,娶一个庶出的正妃实在不妥。”

    太后听得点点头。她最爱这个孙子,自然想让他娶一个出身尊贵的正妃。陈滢虽然好,只是没福气,不曾投生在承文伯夫人的肚子里,说出去确实不好听,便打消了这个主意。郑贵妃轻咳一声,还想再说,皇后已经笑向太后道:“不知太后替永顺伯挑的亲事怎样了?”

    这也是太后极关心的话题,而且比起三皇子的亲事来,这已经有了眉目,便兴致勃勃地说起来:“他自己瞧上了原广西总兵的女儿,姓林,闺名似是叫悦然的——”

    绮年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永顺伯真的看上林悦然了?

    “只是我听说那姑娘还小——”太后目光掠过秦王妃和绮年,“哀家是没见过,你们可曾见过?”

    秦王妃看了绮年一眼,绮年只能起身回答:“臣妇自成都来京城路上,曾蒙林夫人照顾。”

    “哦?那林家姑娘怎样?”太后大有兴趣地瞧着她。

    绮年头上有点冒汗了,字斟句酌地回答:“林姑娘比臣妇小两岁,生性活泼,人是极单纯淳厚的。只是——因着年纪略有差异,臣妇与她——也只是谈些沿途风景之事。”答这种话是最难的了,她并不希望林悦然嫁给永顺伯,可是谁知道林家是怎么想的?倘若林家千求万求来的亲事被她搅了,还不恨死她了?

    “果然年纪还小——”太后皱皱眉,“庆儿是为着无子嗣才要娶二房,姑娘太小了,于子嗣之事无补。哀家倒是看上贵妃娘家侄媳的堂妹,姓张,叫雅苹的,今年已经十八了,年纪上倒合适些,听说文才也是极好的,你可认识?”

    绮年暗里松了口气,答道:“是曾在恒山伯府上牡丹会见过的,张姑娘当场作赋,文才确是极好的,字也写得漂亮。”

    秦王妃一直听着,这时候才笑道:“张姑娘臣妇也见过的,确是才貌双全,尤其身材婀娜如弱柳扶风,臣妇看了都怕风大了将人吹走,竟是能如赵飞燕一般做掌上舞的。臣妇的大侄女看了极是羡慕呢,只恨自己不如张姑娘纤细。”

    太后听了这话反而皱起了眉:“竟这般瘦弱?怕是不好生养的……”想了想又问秦王妃,“你不是有两个侄女?哪个是大的?”

    “是臣妇大哥的女儿,闺名一个枫字的。那孩子随了她姨娘,身材高挑结实,每日里都嫌自己吃得多了——”秦王妃说着掩口笑了,“这些孩子们,真是拿她们没办法。”

    太后不以为然:“高挑结实有甚不好?万不可为着腰身就将自己饿出病来。年轻姑娘们不懂事,要到了哀家这个年纪才知道身子重要呢。”

    殿内众人立时又七嘴八舌奉承太后身体健康童颜鹤发简直要返老还童了云云。绮年捉着空儿瞅了秦王妃一眼,总觉得她说张雅苹婀娜纤细是另有用意的。太后才想着叫永顺伯纳二房生儿子,她就提到张雅苹娇弱而秦枫结实,要知道男人们虽然喜欢腰如约素的瘦美人,但在老人眼中,却是结实的姑娘更好生养——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啦,在这个没有剖腹产的年代,骨盆太窄生孩子必然更困难和危险。难道说,秦王妃想把秦枫推销给永顺伯?

    太后那里说笑着,郑贵妃忽然转过头来对绮年笑道:“世子身子如何了?昨儿听说是坠马了,真是把人吓得够呛,那罪魁祸首可拿到了没有呢?”

    绮年又得起身道:“多谢贵妃娘娘关怀。世子是伤到了腿,又受了些惊,用药之后今日已好得多了。”

    “听说昨日连拜堂都未能成礼,今日就好了么?”郑贵妃依旧笑吟吟地,好像她真是多么关心赵燕恒一般。

    绮年低着头道:“听说请的是太医院的太医,用药自是好的,今日一早脸色已好许多了,只是腿上伤得重,所以不能入宫来陛见圣上。”

    郑贵妃瞧了她几眼,点了点头:“这便好。从来好事多磨,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将来为郡王府添丁进口,那才是正经的福气。”

    绮年把头一直垂到胸口,只恨自己没有想脸红就脸红的本事。

    皇后一直微笑着并不多言,这时候才笑向她道:“既进了宫,该去见见皇长子妃和惠侧妃才是。”

    太后也点头笑道:“倒是。年轻新媳妇面皮薄,”笑着瞪了郑贵妃一眼,“这时候就说什么添丁进口的话,她怎么好意思。快去罢。”

    绮年松了口气,屈膝行礼,跟着皇后身边的丫鬟出了仁寿宫,直奔皇长子所居的景正宫。

    比起仁寿宫来,皇子们的居住确实狭小许多,就是金国秀所住的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处宫殿,幸而采光极好,陈设又并不芜杂,走进去倒觉得疏朗。绮年进去时,金国秀正拿了个拨郎鼓,逗着小郡主在床榻上张着小手去抓,晶莹的口水都流到了小胖脖子里。旁边吴知霞和一个湖绿宫装的年轻女子各坐一个锦墩,正笑着夸赞孩子。

    皇长子尚未封王,绮年这个郡王世子妃见皇子妃也就不用磕头了。见礼之后才知道,这湖绿宫装的女子就是柳侧妃。绮年不由得就多看了一眼,论长相倒是极秀美的,眉眼看着也温顺。

    绮年既然在金国秀这里是“救命恩人”,金国秀对她自然是要更亲近一些,也不拘礼就叫都坐。倒是小郡主,正是刚刚会爬,又喜欢鲜艳东西的时候,立刻就被绮年的正红绣金衣裙和头上的凤钗吸引了,手脚并用地就想爬过来抓,吓得乳娘赶紧给拦住了,小郡主还咿咿啊啊的表示着抗议,不过并没有哭。

    金国秀笑道:“这小丫头,见了什么都要抓。”随手从头上摘下一朵堆纱红芍药花来递给乳娘,“只不许她往嘴里塞。”说着,又让侍女上茶上果碟。

    绮年是喜欢小孩子的,皇帝赐的凤钗不敢给,从腰里拿了个荷包出来,把里头的干花瓣儿倒干净,拿给小郡主玩儿。那荷包上绣的是粉红小猪,颜色鲜艳,小郡主一手就抓住了,扯着咯咯的笑。

    旁边丫鬟端了一碗牛乳羹上来:“正妃娘娘,该喝牛乳了。”金国秀因为是早产,身子总还是有些虚,隔三差五的就要食补一下,这也是皇长子的吩咐。

    牛乳羹端上来,一掀盖子就是一股略带腥味的奶香气,金国秀接到手里用银匙子搅了搅,那股味儿更浓了。还没等她喝呢,旁边的柳侧妃已经脸色微变扭过头去,用手绢掩饰地按了按嘴唇。

    这动作没有逃过金国秀的眼睛:“怎么了?”

    “没,没什么。”柳侧妃连忙放下帕子,脸色却有些发白。

    “莫非也想喝点?”金国秀看着她,把手里的牛乳羹放回托盘里,示意丫鬟,“给柳侧妃端过去罢。”

    “妾不——”柳侧妃赶紧要站起来,可是牛乳羹已经送到她面前,这样窄小的地方,牛乳的微腥之气更是明显,她话才说到一半,就忍不住转过头去干呕起来。

    “这到底是怎的了?”金国秀微微皱了皱眉,“去传太医来。”

    “请平安脉的太医说妾只是这几日有些脾胃不适,世子妃还在呢,不好惊动太医罢。”柳侧妃干呕了几声,用帕子按着嘴唇,有些虚弱地回答。

    “哦。”金国秀脸上仍旧是一派平淡之色,“脾胃不适倒是该喝点牛乳的,你就喝了罢。”

    “妾——”柳侧妃强忍着端起牛乳羹,但还没送到嘴边就又忍不住转头便吐,连盛牛乳羹的碗都给扔了。

    “立刻去传太医。”金国秀目光无波,“倒要看看这是哪个太医请的平安脉,若是医术不佳,该禀了皇上换个人来。”

    吴知霞轻咳一声,起身道:“既是柳妹妹不适要传太医,妾看世子妃不如到妾的偏殿去坐坐。正妃看可好?”

    “甚好。”金国秀很给面子地起身送了两步,“你们姐妹也难得见,好生说话罢。”

    虽说是偏殿,但其实面积比正殿也小不了多少,陈设亦毫不逊于正殿。吴知霞带着绮年进了屋里,就挥退了身边的侍女,怔怔坐了片刻方涩然一笑道:“她怕是有了。”

    绮年也觉得柳侧妃像是有了身孕:“不过看柳侧妃的样子,似乎并不想让人知晓。”

    “大约是没过头三个月罢。”吴知霞无精打采地道,“前头二皇子的陆侧妃,就是孩子没过三个月就没了。何况——皇长子的意思是要先有嫡子……”

    绮年悚然一惊。如果皇长子一定要嫡长子,那么就会有意让侧妃避孕,可是柳侧妃却怀孕了……

    吴知霞有几分茫然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她若有福气生个儿子……”

    绮年看着吴知霞。从前吴知霞跟吴知雯一般,爱穿红色衣裳,如今进了宫却换了杏黄一类的颜色,就连她这个人也像是失去了红润一般。婚前入宫的那次,因着有郑氏来,绮年看她还是欢喜的,脸上也有笑容和血色,可这次见着,倒像是比那回更瘦了些。

    “表姐怎么——若是身子不好,该请太医好生调理的。没什么比自己身子更重要了,舅母若知道了定会心疼的。”

    吴知霞苦笑:“身子好又怎样?”

    “表姐,来日方长!”绮年能理解吴知霞的心理落差。本是想着入宫做正妃的,现在却只是一个侧妃;金国秀无论家世还是本人都胜于她,皇长子目前也并没有对侧妃特别宠爱的意思,至今连孩子都不愿让侧妃们怀。若是她不难受,那倒是奇怪了。

    吴知霞眼睛微微亮了亮,随即又有些黯淡:“皇长子与正妃——鹣鲽情深。”

    “那表姐该欢喜才是。家和万事兴哪。”绮年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即使侍女们都被挥退了,也不敢说就隔墙无耳。这皇宫里,哪有什么是特别能保密的呢?

    吴知霞若有所思地看着绮年,绮年想了想,终于还是含蓄地说:“表姐,人各有所归,岁月静好,才是福气。”吴知霞入宫就是侧妃,位份已定,就注定了地位要低金国秀一头。

    虽然说后宫之内,位份不是全部,不知有多少从低位嫔妃开始直做到皇后太后的,可是那条路不但要自己有本事,还要有机遇。吴知霞或者能做个合格的正妃,可是她有没有本事从侧妃爬到正妃,那就未必了,更何况压在她头上的是金国秀,很可能是皇帝亲自为长子选中的正妃!

    吴若铮和郑氏一直捎话让吴知霞守本分,应该说,这夫妻两人看得很透。他们不是不想让女儿得到高位甚至最后母仪天下,但是在选秀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安分守己,是吴知霞最好的一条路。如果能生个儿子,将来跟着儿子出宫养老,那是最平安的路。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女儿真去后宫中拿着命拼杀。

    吴知霞低头半晌,苦笑一下:“表妹说的是。”她不无羡慕地看着绮年身上正红色的衣裳,这是只有正室才能穿的颜色,“雯妹妹的亲事如何了?”

    “舅舅舅母将雯表姐许给了我哥哥。”

    “哦……”吴知霞也知道绮年有个过继的哥哥,“听说是中了举人?”

    “是。”

    吴知霞有几分怅然:“雯妹妹也是个有福气的。”当初为着庶出不能入宫选秀,吴知雯跟她暗中别了几次苗头,可如今她是侧妃而且可能一辈子都是侧室,吴知雯却是能穿着大红嫁衣上花轿的。得失是非,又有谁料得准呢?

    “主子——”墨画在门口探了探头,低声道,“太医来了,柳侧妃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吴知霞嘴角微带讥讽地笑了笑:“请平安脉的太医前儿刚来过吧?”

    “太医说,一个多月的身孕不好诊脉,且柳侧妃癸水不准,身子有些虚寒,脉象就更不好确认了。”

    “随她去吧。”吴知霞摆了摆手,“总归是喜事,回头收拾几段上好的料子送过去,检查干净了,别被人做了手脚。”

    墨画有几分不忿:“她该是没遵着皇长子的意思——”不免有几分遗憾,“当初姑娘报小日子的时候也该……万一她生的是儿子呢?”

    绮年抿紧了嘴唇。柳侧妃违背了皇长子的意愿,这是在下注呢。要么她从此被皇长子不喜,被金国秀忌惮;要么她生下一个儿子。当然,就是生了儿子也可能有不同的结果,也可能这个儿子在金国秀的眼皮底下就只能平庸一生,但也可能这个儿子将来就得登大宝,而她母凭子贵……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90 后宅院琐事连连

    从皇宫出来回到郡王府,明明也没做什么,可是绮年只觉得累。不是身体上累,是心累。忍不住地就想叹气——生活离她想要的岁月静好差得多远啊,几时才能达到目标呢……

    赵燕恒已经下了床,穿了件宝蓝色便袍斜靠窗前的竹榻上看书,见她回来笑着把书扔下:“怎样,可累着了?清明端茶来。”

    赵燕恒这一叫,外头一下子进来两,一个清明一个如鹂,两手里都端着茶。赵燕恒一见就笑了,指着如鹂说:“这丫头倒有趣,看着回来就先沏茶去了,敢情是怕不给们世子妃茶喝?”

    如鹂倒不怎么怕他,屈膝行礼道:“回世子爷的话,们姑娘怕寒,从来都只喝淡茶的。奴婢怕府里的姐姐们不知道,所以就自作主张先沏上茶了。”

    赵燕恒笑道:“是个体贴的,只是以后不可再叫姑娘了,要称世子妃。去白露那边领三百钱的赏去,以后还要这般仔细伺候世子妃。”

    绮年正如鸳的帮忙下卸着头上的簪环,闻言就指着清明笑对如鸳道:“喏,也赏清明三百钱,都是一起端茶过来的,别让说世子爷厚此薄彼。”

    赵燕恒大笑,如鸳瞥一眼清明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笑着屈膝应道:“是。”

    卸了妆,绮年情不自禁地揉揉被扯得发疼的头皮,叹道:“幸而不是天天都要这样儿,否则这头发都要被扯成秃子了。”没等赵燕恒笑便向如鸳道,“们下去罢,有话要跟世子爷说。”

    如鸳和如鹂立刻应声退出去,清明站那里迟疑了片刻,看赵燕恒没有丝毫表示,也只得怏怏退了出去。到了门外,如鸳已经去拿了三百钱来,装一个荷包里笑盈盈递给清明:“清明姐姐,这是世子妃的赏。”

    清明看了一眼没有接,只道:“几位妹妹初来,也没别的东西,这些就请几位妹妹喝茶吧。”

    如鸳笑笑,并不强要她接着,只回手递给了如鹂道:“回头给小丫鬟们散了吧,就说这是世子妃赏清明姐姐的,姐姐厚道,请她们买糖吃果子。”

    如鹂脆声应了,等清明走了才扒如鸳耳边小声道:“瞧她那样儿,真觉得自己比别高贵多少呢。”

    如鸳抿嘴一笑,轻轻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现下懂事多了,可别乱说话。”她们都看得明白,赵燕恒打赏如鹂,绮年就打赏清明,无非是要告诉清明,她跟如鹂是一样的丫鬟,别总觉得自己伺候世子爷久了就高一等。

    都打发走了,绮年关起门来,把今日宫中听见的看见的全部都对赵燕恒讲了:“说,王妃是不是打算把秦枫嫁给永顺伯?难道她看好永顺伯吗?”

    赵燕恒微微摇了摇头:“未必。东阳侯府未必知道永顺伯做的这些事,只是东阳侯的爵位已经到了头,想要四处联姻罢了。秦枫是庶出,要嫁到高门大户做嫡子媳妇是难,但给永顺伯做妾室却绰绰有余,将来就是生了儿子要扶正,身份上也勉强说得过去。东阳侯府没有拥立从龙的能力,只是想保住优渥的生活也就是了。”

    绮年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个秦苹就曾想推给、推给显国公府,最后给了恒山伯府;他家的儿子还跟知雪表妹定了亲;现下秦枫又想嫁给永顺伯——还有一个秦采呢,也不知道准备拿去笼络谁。哎,做女儿的也是可怜,秦苹固然可恨,却也是被摆布的,如今也不知怎样了。”想也知道,当她发现郑琨就是那个杀灭口之的时候,她的日子还怎么过?恐怕迟早免不了一死。

    “秦采大约是要嫁给二弟的。”赵燕恒淡淡答了一句,“父亲已经与东阳侯提过此事了。”

    “二少爷?不过二少爷是——”是庶出的。魏侧妃又是个婢女出身,虽然后来还了身契,又提拔起她的娘家兄长,但那段婢女史却是抹不掉的。秦采再怎么也是大长公主的嫡孙女,能答应吗?

    赵燕恒笑了笑:“东阳侯府如今已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二弟却是有前程的。何况秦采先是与议亲如今却落了空,若是再耽搁上一年半载的年纪就大了。且对王妃来说,自己的娘家侄女做儿媳,总是好拿捏些。”

    绮年想起赵燕和那个肤色微黑神情严肃的少年,不由得有些为他惋惜:“可是——不知秦采的脾性如何……”

    “尚可。”赵燕恒瞥着她的神色笑了笑,“虽有些儿小脾气,教养还算妥当。”他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二弟是个才,自是要娶一门好亲事才成。只是她若进了门,怕要辛苦些。”庶子媳妇比世子妃出身还要好些,这位置不太好平衡。

    “无妨。不犯不犯,秦采若是个懂事的,们必能相处得过去。”再说了,妯娌再难相处,也比县主那个小姑子强吧?

    赵燕恒看她的眼神就又柔和了几分,亲手端了桌上的茶:“喝口茶。”一进门就急着跟他说这些,连茶都没顾得上喝一口。

    绮年接了茶对他一笑,饮了一口问道:“那秦枫跟永顺伯的事——”

    赵燕恒又拿起书:“随她去。”

    “不管吗?”绮年睁大眼睛。

    赵燕恒失笑:“怎么管得了?以为什么事都能左右?”

    绮年赧然,小声嘟哝:“看似乎什么事都算计之中。”

    赵燕恒又笑了:“怎么可能。”他的笑容中不无自嘲之意,“倘若真能一切尽掌握,何须以风流自藏,一折腾就折腾了将近十年。不过——”他含笑看着绮年,“世子妃觉得本世子英明神武,本世子还是十分欢喜的。”

    绮年把嘴一撇:“才没有觉得英明神武呢,倒是的风流名声,倒真要问问,那位胭脂姑娘对世子爷到底是有多感恩戴德啊,世子爷给她赎了身,她还要到面前来道谢。”

    “去面前道谢?”赵燕恒目光一冷,“她竟去找了?”

    “可不是。就是半月之前舅母带去上香,也不知这位胭脂姑娘是如何识得的。的信来得又晚,险些害不知如何应对。”

    赵燕恒眉头皱了起来:“半月之前?”

    “是啊。”绮年喝了口茶,“既然早写好了信,为何不早点送?看信末还写着‘近日多雨,小心加衣’,收到信的时候天都晴得不像样了,加哪门子的衣呢。”

    赵燕恒脸上的笑意敛去,低头也饮了口茶,淡淡道:“也许是事情太多耽搁了。胭脂与说了什么?她若有失礼之处也莫要生气,这就着手安排送她返乡。”

    “她不过是个外头的。”绮年摆摆手,“倒是听说院子里还有几位?那天与提的怡云姨娘,该如何相处?”

    赵燕恒脸上露出一丝伤感:“怡云是母亲陪房的女儿,当初与祖父身边的小厮有婚约的。可惜他战死沙场,怡云死活不肯再嫁。正好那时王妃要给房里塞通房,就把怡云放房里,一来让她有个依靠,二来也省了别进来惹些麻烦。”

    “唉。”绮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够痴心的。不过对她却是好事,至少省了一个麻烦,“她是要一直守着?”

    赵燕恒按了按太阳穴:“也盼她能想明白,再觅良。只是她的父母都已过世,如今也无能劝得她了。只管让她安静过日子便是,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去吧。”

    绮年点点头:“是。不过,夏轩还有几个呢?”

    赵燕恒看着绮年笑了,伸手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小气鬼。”

    绮年冲他皱了皱鼻子,心里却想:不趁着新婚燕尔的时候说这事,万一日后不稀罕了,还怎么提啊?

    “紫菀本是父亲身边的丫鬟——”赵燕恒缓缓开口,神情中带了几分厌恶,“原是个二等丫鬟,王妃入府之后,提拔了她的哥哥,还把身边的丫鬟许给她哥哥为妻,又提拔了她做一等丫鬟。素日里有机会便对眉来眼去的,一直懒得理会……那年王妃想着给说亲,说的是东陵伯家的姑娘,算起来是她长嫂的亲戚,姑娘都请到郡王府来住着了。”

    绮年想起听过的传言:“那会子应该是快要过年了吧?怎么大过年的还要请外府上?”

    “也知道?”赵燕恒自嘲地一笑,“东陵伯病了,向皇上乞骸骨,又担忧唯一的孙女回了家乡找不到合适的亲事,才托了东阳侯府——这可不是好机会么?王妃怕姑娘过年思念亲,就接到郡王府来住几天。她是素来爱接济亲朋的,自幼就有贤名。”

    “东陵伯的孙女不好么?”

    “姑娘很好。”赵燕恒肯定地回答,“只是因着东陵伯府已然败落了,她才想着说给呢。那姑娘——”他讥讽地笑了笑,“与怡云有几分相似。府里都说怡云本无意于,乃是被强纳的,她又对素来冷淡,故而王妃一见有与怡云相似,这才——”

    “这不是胡闹么!”绮年忍不住说,“若当真成了亲,世子妃与姨娘长相相似……”这不是乱套吗?

    “如此一来的内院自然就会乱了。”赵燕恒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心情,悠然一笑,“只是东陵伯的孙女确实品端方淳正,何必害了她?于是就顺便纳了紫菀。事情闹了开来,那姑娘自然就不好再住郡王府了。”

    “也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去了?”

    “是。”赵燕恒笑起来,“倒也知道得详细。紫菀此,家受过王妃的恩惠,自然一心向她,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小蝶也是王妃的,凡这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她能听到的,都会去报给王妃。”

    “嗯。”绮年点头,“也就是说,这一个是无须客气的。”

    “是世子妃,本就无须与她们几个侍妾客气。”

    “那还有两个呢?”

    赵燕恒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采芝她——她的情况有点儿——说起来,是连累了她。”

    “怎么说?”绮年觉得好像事情不大妙。

    赵燕恒低下了头,缓声道:“她本是从小身边伺候的……十九岁那一年……有身上佩的荷包里下了——合欢散……”

    合欢散……这个听起来好像——□的名字!

    “谁——谁荷包里下了这个?难道郡王不查吗?”

    赵燕恒眼神冷冽:“是自己大意了,那个荷包本是外头得的,原想着佩身上叫坐实了的风流名声,却没想到有利用这个荷包下药,连查都无法去查,任谁都会以为,那种烟花之地得来的东西,自然有这些下流玩艺儿……至今,都未曾查出来这东西是谁下的。”他微微垂下眼睛,“采芝本已定了亲事,若不给她个名份,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绮年沉默地坐着,觉得心口好像堵了点东西似的,很想伸手去揉一揉。不过她也知道这个动作很可笑,于是只是问:“还有一个呢?”

    赵燕恒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香药是天香楼的清倌,当初听过她唱曲儿,是郑琨买了送过来的……”

    绮年终于还是抬手揉了揉心口,再次问道:“那这个香药,总能打发了罢?”

    “们的婚事来得急,没能打发了她。”赵燕恒带着几分歉意地看了看她。

    冷静啊,千万冷静!绮年心里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赵燕恒还会带着歉意看她,能说出不立侧妃不纳侍妾,这已经足够了。换了别的男如他这般身份,身边还不是美女环绕?不要婚前能说得来几句话就飘飘然了,这是封建社会啊封建社会!不能拿着自己前世的标准来要求他……

    “世子妃,秋蘅斋的云姨娘和夏轩的三位通房来请安了。”门外传来清明的声音,绮年立时心头又是一堵——好嘛,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来了!

    “叫她们外头等等,这就出去。”

    “若不想见她们——”赵燕恒轻声道,只是话没说完就被绮年打断了:“总是要见的,早见了早省事。只是,若有想扎的眼——”

    “她们谁敢!”赵燕恒脸色一冷。绮年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儿:“那去了。”看看身上衣裳还整齐,绮年也就起身,径直去了外头。

    赵燕恒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清明悄没声地进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茶杯,换上一杯热的:“茶都要凉了,爷怎么也没喝呢?可不是跟世子妃拌嘴了罢?方才瞧着世子妃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不过说到夏轩那几个罢了。”

    “总不成是世子妃为着几个通房跟爷生气了?”清明惊讶地抬起眼睛,“这才第二日呢,世子妃怎么就——似爷这般身份的,哪个身边不是有三五个的!”世子妃若为这个生气,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

    赵燕恒收起了笑容,严厉地看着她:“世子妃也是能议论的吗?”

    清明脸色一白,连忙跪下:“是清明失言了。清明只是想,谁家爷们房里没几个的,若是爷和世子妃为着这个不和睦,那——”

    “当初为胭脂赎身那件事,写了封信让送到杨家去,是几时送的?”赵燕恒忽然问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清明低着头:“那阵子因着爷和周镇抚要查那事,奴婢心里着急得很,想着那信早些晚些送无妨,就拖了几日。”

    赵燕恒静静看了她片刻,道:“起来吧。身边六年,素来是忠心可靠的。不过有句话必得讲给听。世子妃既嫁了,就是的主子,对她要如对一般,不可有丝毫怠慢。”

    清明低头道:“是。只是——若像对爷一样对世子妃,是否世子妃所问的话,清明都要如实禀报呢?”

    这句话让赵燕恒迟疑了,清明低声道:“清明知道世子妃不是普通女子,可说到底,爷与世子妃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如今爷新婚燕尔,世子妃自是与爷一心的,可是有好些事儿,世子妃若知道了,难保不会——”她瞧了赵燕恒一眼,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轻声换了一个说法,“难保世子妃不会害怕……”

    “她不会怕。”赵燕恒微有些烦躁地皱起眉,“何况府里之事与府外亦是相关的,若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处置后宅之事?”

    “到底后宅与外头不同的。”清明声音轻细,却带几分执拗,“便是不能事事皆知,也并不妨碍世子妃整顿后宅的。且世子妃又何必为了那些事烦心,单是王妃和县主怕就要难为她,爷又何必再说些外头的事让她担心呢。”

    最后这句话倒是说中了赵燕恒的心思。虽然绮年出身低了些,他又不惜放出自己“不行”的风声,但秦王妃也未必就会放过绮年。尤其若是绮年有孕,恐怕手段就更多,到时候自己外头,就是再小心也是鞭长莫及,全要靠绮年自己防备着。若是再弄些外头的事让她分神,还要担忧自己,只怕……

    “只管恭敬伺候着吧,别的事自会斟酌。”赵燕恒略有几分烦躁地摆了摆手,“出去看看,紫菀有没有给世子妃添堵!”

    清明答应一声,悄没声儿地又出去了。门外走了几步,迎面撞着小满撇着嘴过来,便站住了脚道:“这是怎么了?”

    小满嗤了一声:“刚从偏厅过来。没看见那个紫菀,笑得那样儿,看着都想抽她一嘴巴!还有那个香药,这天气穿着轻纱衫子,恨不得连那胸脯子都要露出来。看哪,大约是以为来请安能见着世子爷呢。”

    “世子妃可恼了?”

    “世子妃恼什么?”小满吃吃笑起来,“世子妃看了香药那样儿,就叫她身边那个如鸳把座儿摆到门边上去了。这会子香药正吹着穿堂风呢,想必凉快得很。”说着,掩了嘴笑得肩膀直抖。

    清明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只是初秋,但这会儿天色将黑,风已经凉起来了。若坐屋里倒不觉什么,若吹着穿堂风就凉飕飕的了。香药若真只穿了件纱衫子,怕真是要给吹透了。

    小满笑了半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疑惑地看着清明:“这是怎么了?这说了半天不笑也就罢了,干什么还拉着脸呢?”

    清明苦笑一下:“世子妃倒是好手段,只怕将来白露有得苦了。”

    小满怔了一下,连忙拉着她走到僻静住站住,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白露怎么惹着世子妃了?是哪里不恭敬了不成?”

    清明摇了摇头:“没看出来?世子妃对那些个通房们恨得很呢。白露将来哪里会有好日子过呢。”

    小满松了口气:“当说什么呢。紫菀那东西就不必说了,香药那等看着就不老实的,世子妃自然要治她。白露怎跟她们一样?一来是世子爷身边出来的,二来白露也是老实,必不会对世子妃不恭敬的。”

    清明冷笑道:“原来也是个糊涂的。白露就是再恭敬,难道就不扎世子妃的眼?可知道,方才世子妃屋里,就为着这通房的事儿,跟世子爷都拉下脸了。”

    小满吃了一惊:“什么?世子妃跟世子爷——”把声音压得极低,“世子妃竟然这么——”一个妒字到了嘴边没敢说出来,不由得担心起来,“那白露可怎么办?”这四个丫鬟都是跟了赵燕恒至少四年的,几都知道白露那点儿心思,只是若现做了姨娘便不好出去满府里走动,有些事就做不了,单等着将来府里平定了才说这事。可若世子妃是个不容的,那白露确实前途堪忧。

    清明神色黯然:“还是瞅着空劝劝白露,趁早息了这心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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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难为介绍:
讨好姑妈、插足表哥感情似乎是多数表妹们的使命,尽管她们有着傲人的姿色与才华,却总是在故事里扮演着反面角色,用自己的悲苦结局酿就主角们的幸福美满。 叶倾岚甚至数不清自己到底为多少个表妹的悲惨结局而拍手称快过,以至于当她发现有一天她自己穿越成了一位典型的“表妹”后,她才知道炮灰这条路其实也并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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