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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妃全文阅读

作者:冰冰七月     南诏王妃txt下载     南诏王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8 如此无情

    次日。

    雨已停歇,天色仍是一片灰暗,天空布满阴霾。林间飘飞着点点冷雨,沾地即逝,扑起冷洌清新的气息重重围绕着屋子。

    门口边,靠坐着一个清峻的身影,男子眉眼低垂,幽黑深邃的眸子像千年古井,平静无波。手中紧紧捏着一根青碧色的竹萧,面容冷峻,轻轻抬手将竹萧放在嘴前。

    风,很冷,将他鬓角的丝轻扬,孤寂而傲然。

    低沉的萧音缓缓吐出,不过两三声,嘎然而止,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声。男子手指蓦然抽紧,一手捂住疼痛不已的胸口,闭上眼睛吸着凉气。他的面孔苍白如纸,连唇角都不染一丝血色,加上不带一丝喜怒表情的俊容,整张脸就如石头雕塑一样冷硬。

    顿了一会,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倒出一颗白色小药丸,仰头抿了下去,然后闭目静静调息。

    是的,一个在刀口中舔血过日子的杀手岂会那么轻易就死?身上备有止血镇痛的药丸,若非昨日一路疾奔,直至深夜差不多筋疲力尽,又被她那样狠狠撞击,他也不至于虚弱地晕厥过去。

    一抹嘲讽笑意浮上嘴角,衬得苍白面容有几分残酷。

    “冀哥哥……冀哥哥……”屋里,瓦儿半睡半醒,头痛欲裂。口里不断地呓语,呼喊着心底最渴盼的名字。她雪白的额头上尽是冷汗,单衣被浸湿,在忽冷忽热中挣扎。

    “冀……哥哥!”突然一声惊叫,她猛然睁开眼睛,只感觉隐隐朦胧光亮,却依然看不见半点东西。昨夜的记忆潮水般倒退回来,薄薄的双唇嗫嚅了几下,犹在惊恐中难以平复。

    世界一片漆黑,那样狂风暴雨的夜里,那样疯狂邪恶的混蛋……

    两只小手立刻朝身边摸去,才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那床沉重略带潮湿的被子正压迫着她的身子,跟王宫里的绢丝锈被天渊之别。茫然张大眼眸,水光潋滟如秋日湖水,清澈光泽映出简陋的屋子。

    蒙蒙白光在眼前晃动,是天亮了么?瓦儿自惊恐中抓住一丝希望的惊喜,对光线有感觉,是不是表示自己的眼睛已经好了?

    长长的睫毛不住地扇动,残酷的噩梦暂时被扔在一旁。她紧紧握着被子,一次又一次眨眼……终于,双眸紧紧闭上,两颗透明的水珠从乌黑睫毛下溢出,沿着耳腮滚落。

    她瞎了!她还是看不见……

    “恶人翟……你竟然没死……”从门外吹来的轻风中,她闻到了那个恶人的气息,属于男人的淡淡的体息,还有眼前忽然又变黑的光线。瓦儿低低地吐出这个名字,有愤怒,有怨恨,也有莫名的无法形容的放松。

    翟笔直的身躯立在床边,沉下眼眸,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微微红的粉颊,不动如冰的表情看不出心思。

    屋子里光线较暗,黑色的阴影从他身上投到她的脸上,贝齿咬着下唇,哆哆嗦嗦,睫毛颤抖像被雨夜打落的花瓣,楚楚可怜。

    他突然捂住胸前的伤口,撇过眼去。

    “无耻翟!”瓦儿突然又大喊一声,这次的呼声里全都是激动的泄,这一刻她恨死他了,害她眼睛看不到,害她只能无助地躺在这里,浑身软绵绵地无力。

    翟身子僵硬了一下,冰山面容终于有了点松动,皱起眉头盯着她。

    瓦儿喃喃低念:“冀哥哥……冀哥哥……”闭上眼睛,真想大声地哭一场,只要她哭的时候,冀哥哥就会出现在身边,他总是那么有耐心地陪伴自己,温柔将她呵护入怀,心疼地为她抹去泪水,用坚实的臂弯为她挡去所有哀伤。

    可是,冀哥哥不在这里,他不在,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个跟冀哥哥长得相似的恶人而已。所以,她不能哭,脆弱的泪水可以在冀哥哥面前流,在别人面前只能用力地挺着。

    瓦儿抬起两只小手,反过手背一左一右往眼角抹去。手背冰凉,脸蛋却烫如火烧。

    她想,她病了!一定是感染风寒了,昨天那样恶劣的天气,那样不堪回的经历……

    小手在潮红火热的脸颊上反复磨蹭着,娇嫩的唇瓣很快被咬出一排牙印。冀哥哥,太妃奶奶……瓦儿病了,瓦儿好想你们……冀哥哥,这一次你要快点来救我啊……

    瓦儿拍拍额头,痛苦地皱眉。她努力支起身子想坐起来,不料手肘无力,身子虚软,这样一动反而让胃迅纠结起来,重重地跌在床上,单薄的衣裳立刻被冷风肆虐。可恨啊,这什么破屋子,到底能否遮风档雨?而且她好象已经整整一天滴水不沾了,现在又冷又饿……

    翟一言不,抿着唇注视着她幼稚而倔强的动作。这女人明明爱哭,也明明想哭,看到她像簌簌秋叶一样抖动的唇瓣,他就看出来了。可是,出人意料,她竟然没哭,反而用近乎可笑的动作用力地为自己拭去眼泪。真是愚蠢的女人,难道她以为可以装装勇敢骗到他么?

    她想装勇敢,他偏要戳破她的伪装。

    感觉到两道利刃似的视线割在脸上,瓦儿悄悄吸着气,小手重新抓紧被子握紧拳头。

    屋子里一度沉静,半晌无一点声响,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变得薄弱不可闻。

    静,都不出声,都在思索。

    对峙着,像在比试谁的耐力好,谁会先开口说话。

    门,半掩,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贴着地面疾过,吹到木桌上的茶壶,吹到木床上的被褥。瓦儿小小的嘴唇抿在一起,强忍着,当一阵强风猛然吹乱她的丝时,娇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翟的薄唇立刻斜挑了起来,轻蔑闪过漆黑的瞳孔。

    “恶人翟……”瓦儿先受不住苦痛的折腾,低低地开了口,声音不若刚才那般有力,她敏感地朝他站的方向看去,一只手指向他,“你这无耻之徒……昨天晚上不该救你……我……咳咳……”一口气没喘过来,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翟的手指刹时紧握了一下,费力隐忍着什么。昨天晚上,她将他冰冷的身子温在自己怀中,厚重的棉被将他们裹在一起。当他从疼痛中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正是一张苍白的素颜,外面天色已亮,她娇小的脸庞布满不安,淡眉紧皱,薄薄的小嘴唇像两朵粉白色的小花……眼前的一幕,严重地刺激了他,他几乎惊跳起来,却现自己竟被两只柔弱的胳膊环抱着。

    “冀哥哥……”那时候,她突然梦呓一声,像雷击一样劈中了他的心脏。是了,这个女人是银冀的!银冀最在乎的女人,银冀最亲密的女人,那就别怪他冷酷无情了,要怪就怪她与银冀之间不可替代的关系!他不稀罕这个女人的救护,既然她这样做,他也不会有一丝的改变或动摇。

    于是,他撇着冷冷的残笑,将她重新抱到床上,自己吃了颗治伤的药丸,就转身坐到门口,思索如何好好利用手中这颗棋子,尽最大限度地去打击对手。

    ……

    瓦儿清脆的嗓音一夜之间变得沙哑无比,小嘴也由苍白变成了红嘟嘟的,但是,翟只是冷冷地睇视着,丝毫没有要上前一步的意思,任她开口责骂。

    “咳咳……你这恶人,我救你做什么……我头晕了我……咳咳,我病了……你倒是一点也没有人性……也不救救我!”瓦儿忿忿不已,她并没那么坚强,也没那么傻气,至少此刻她是希冀着这个恶人能念在自己昨天晚上救他的份上,帮自己瞧瞧病。

    头痛得厉害,耳朵嗡嗡作响,喉咙干哑不已像被针刺着一般尖锐疼痛。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只要有一声咳嗽,太医就立刻被冀哥哥请了过来,更别说这样饥寒交迫虚弱得快不能说话了。

    “你希望我救你?”翟的语气极冷,嘲讽意味明显。

    瓦儿自痛苦中愣住,带着前所未有的气愤咬牙怒骂:“混蛋!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红瓦儿养只猫都比你有良心……你这人活该去死!咳咳……”

    “呵呵,是么?我生下来就该去死?别人生下来就该享受天底下的一切?”翟的语言很冷,眸子更冷。他本就不稀罕她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菩萨一样的女子,明明虚伪得要命,还假装一脸清高。

    瓦儿再次想挣扎着起身,几次奋力支撑之后,终于坐了起来,头沉重地几乎要垂下脖子,可是她用尽力气将脸朝着他的方向,深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认真说道:“你知道么?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咳咳……你也该佩服自己,活着没一点人性……还让人讨厌,咳咳……”

    一连串咳嗽阻断了她的话,但翟的脸色已经骤变,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布满可怕的阴云,似要暴风雨来临。瓦儿看不到,不以为惧,她真是恨极了,因为她长这么大,真没见过他这么恶劣的人!原本还抱着依赖的思想,想求求他救自己,看来是自己想法太可笑了,怪不得冀哥哥常说“我的小瓦儿快快长大,早点懂事……”“瓦儿,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冀哥哥的话瞬间给了她力量,像一股带着温暖的风吹进她的身子,让人顷刻间连思绪都变得冷静多了。瓦儿捂住小嘴,重重地呼吸,脸颊比刚才更加嫣红。

    她眼中没有泪,只有自嘲。落入如此卑劣之人的手中,她是应该学会照顾自己了,否则等到冀哥哥来时,自己恐怕已经小命呜呼了。不说话时,世界一片寂静,此处应该是座幽密山林吧?除了他和她,再没有其他人了么?

    翟不明白地冷眼睨她,不明白前一刻还愤恨不已的小脸怎地又突然平静了?这个女人,倒是特别,其想法与做法时常出人意料,还该说她是愚蠢么?

    “我病了,你不救我也罢……或许,我病死了,就达到你的目的了……咳咳……”瓦儿哆嗦着重新钻进被窝,整座屋子似乎只有被窝里能给她一丝安全感。

    翟沉沉看她几眼,开口道:“我是不想你现在死,但是,命是你自己的,你若就这样病死,当真舍得?”

    瓦儿被他如此一激,紧闭的睫毛颤动不已。她当然不想死,非但不想死还要好好地活着。若在这深山野外,就这样病死,永远见不到冀哥哥了,冀哥哥没有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可是,她也能看出床前这个男人是多么无情,他的血液仿佛是冰做的,说的话只会让人想到冬天。既不肯帮她,又何必刺激她。

    此刻真的很难受,感觉天旋地转,整个身子连同整张木床都在打着旋儿移动。噢,自己一定是病得很严重了吧!记忆中,从来没有如此痛苦过,冬日里咳嗽几声云姨就赶紧让她喝药……

    “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可以救你。”翟淡淡道。

    瓦儿的手指紧了紧。

    “你不是想我救你吗?”翟动动眉头,看她似乎不打算再作声,心下厌烦,意图逼她开口。

    瓦儿将小脸撇过一旁,闷闷道:“你会……那么好心?”

    “哼。”翟冷哼一声,勾起微笑,“如果你开口求我的话,我会考虑的。”

    瓦儿小嘴干涩,呼吸越来越灼热,脸蛋固执地不面对他,心中直后悔昨天晚上一时心软,对这种人了善心。

    翟收起微笑,面庞阴鸷得吓人,大步上前坐在床沿之上,只听嘎吱声响,瓦儿连紧张的力气都快失去,饥饿让她脾胃紧缩,娇小身子蜷成一团,反身向里侧去。

    被她的模样激怒,他突然狠狠攥紧露在被褥外面的尖俏下巴,硬是扳过她的脸,手指冰凉,与她肌肤上的火热形成明显的对比。锐眸瞬间暗下几分,为指尖传来的温度而皱起了眉。

    看来这个倔强的女人比想象中要病得重,他不会让她就这样死的,但是他定要让她求自己。

    “啧啧,病得不轻嘛。”翟懒懒地俯下头,温热气息吐在瓦儿的颈边,刺激她的知觉。瓦儿藏在被窝里的手指死攥着被子,因气愤而抖。

    “恶人翟……如果你是想我求你……别做梦了!”意识模糊,双耳轰鸣,如在寒冬与酷暑里驳来换去,从肺里挤出这句话却是无比肯定。

    他的唇再次靠近了几分,悄悄地贴上那洁白的耳朵,故意侵蚀着她的顽强,“恶人翟么?我是恶人,难道你也忘记那位冀哥哥么?你若是死了,他说不定连江山都不要了,就随你去了喔……”

    这句话像重锤猛然锤进她的心口,冀哥哥……冀哥哥才是自己最牵挂的啊!意识顿时又清醒了几分,冷汗从额头直冒出来,瓦儿咬着牙将下巴从他指间挣开,想挥去那吐在自己耳边的气息,无奈手臂泛力,抬不出被窝。

    瓦儿啊瓦儿,你真要为那傻瓜似的傲气和决心而任由自己陷入绝境么?这里荒芜一人,就算这人是只狡猾阴险的狼,为了好好活着,你也得低下头去啊……大丈夫都能屈能伸,小女子又如何?至少……女子报仇,三年也不晚啊!

    “求我吧!”翟轻蔑地舔了一下她的耳朵,看她颤栗的模样,顿感快意。“你伤寒气虚,眼盲心躁,而我会医术,我可以帮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冰凉的手探入被窝,寻找着她的小手。

    同样冰冷但柔软的小手被他握在掌中,瓦儿厌恶地想甩开他,他邪邪一笑,握得更紧。

    “你……”

    “叫我翟……叫我翟我就救你。”他更加俯身而下,嘴唇几乎碰着她苍白脸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对细致的眉毛,淡雅紧蹙,正痛苦挣扎。

    冷汗流下瓦儿的额际,意识几乎昏迷,黑暗席卷所有知觉,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朝无底深渊走去。

    “翟……”极其轻微的一个字,若有若无,飘散在空气中,犹真似假。握着她小手的男人瞬间一震,掩饰住胸口传来的比她更疼的痛楚,将手指一转,轻扣上她手腕上的脉门。

    过了一会,他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倒出一颗白色小药丸,捏住她的下巴,将它放进那张微微张开的小嘴中。

    毕竟,她现在还不能死。

    想到最后模模糊糊听到的那个字——是她叫他的名字么?她终究是妥协了。冷薄的唇讥诮地掀起,目光静静地落在她双颊嫣红的脸上。

    ……

    当瓦儿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窗外小雨停歇,云层压得很低,风依然透过窗户上裂来的纸缝吹进来。

    屋子里有人的动静,几乎是立刻的,心脏紧抽了一下。屏住呼吸又过了一会,隐隐感觉到那出动静之人似乎不是恶人翟,她绷直的身子才悄然松懈。轻轻一动,床出细微声响,在一片安静中很是清晰,惊动了正在桌旁的人。

    妇人四十来岁,打扮朴实平凡,听见床上声响,飞快调过头来,看到瓦儿睁开的眼睛,高兴地走过去:“夫人,您醒了啊。”

    夫人?瓦儿脑中闪过问号,是在叫自己吗?这山林中不是只有翟在吗?怎会还有别人?如此一想,既疑惑又欣喜。

    那妇人来到床边,语气有点激动:“夫人醒来简直太好了,翟公子在床前守了一天了。”

    瓦儿静听了一会,迟疑地开口,嗓子好象有把火在烧:“你……是谁?”

    妇人见她开口,更是开心,忙道:“我是这木屋的主人啊。昨日翟公子带夫人一起前来借住,还给了我们大锭银子,其实……”

    瓦儿头晕脑胀,明白了一半,难不成翟对这位大婶说自己是她夫人?真都无耻的!当下神色更加激动,咳声溢出唇间,喉头刺痛难忍:“咳咳……什么翟……”

    妇人根本听不清她的话语,见她面色突然红,急着一边转身一边道:“夫人一定饿坏了,我煮了些白粥,夫人可以先吃一些。”

    “水……”瓦儿费力挤出字眼。

    “哦哦。水,先喝水。”妇人有点笨手笨脚,忙放下粥,又倒上一杯水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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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无奈以对

    远山含黛,满山苍翠遍野。劲风萧萧,低拂着压过新绿枝头,极目之处,层层雾霾,道不出是冬还是春。

    翟独立在突起的巨石上,眺望远方,白衣凛然被风吹得飘飘摇摇,似要幻化飞山,只是眉宇间沉淀的是属于人间的孤苦,注定他不能就此出尘脱俗。竹萧握在手中,没有吹奏的兴致,像一个多年的故友,明白他的喜怒哀乐一般不离不弃,静静陪着他。

    天地间,这抹白色身影孤拔傲然,若非衣袂飘扬,真让人觉着是一座白色雕像。良久,久到被风吹得冰冷麻木,他抬起硬的手指,将萧缓缓凑近唇边,低沉空洞的萧音如枯叶飘零,划动着生命最后的轨迹。

    他又在吹萧了,那么喜欢吹吗?瓦儿喝完白粥,坐在床上,背后靠上用旧棉絮充垫的枕头,断断续续的萧音从窗户外边传来,丝余飘渺,若有若无。她想闭上耳朵不听,都无法阻止声音透进。

    那箫声从幽幽绵音陡然一变,冲天扬起滔天波浪,气势像要逼破云层,漫天乌云轰然翻滚,激荡不已,似矛盾似决绝道不尽其中心意。然后,极为陡然一停,像疾奔的马匹瞬间奔到悬崖,猛然勒住,惊出人一身冷汗的感觉。

    石块上,翟怆然收指,嘴角淌着几颗鲜红血滴,胸前白襟也隐隐透出红丝。一双眸子痛楚之色渐浓,灼灼精光带着恨意从黑瞳里迸出,眉宇间坚定之意亦渐重,乌黑青丝狂舞,整个人与灰色天空融在一起。

    屋里,瓦儿的心被这陡停的萧声惊提到喉咙眼,久哽不下。

    妇人听到外面萧声,回头看她气色好了许多,正闭目养神,放心地笑道:“夫人风寒不轻,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我看翟公子真是很不错的人,长得一表人才,懂医术,连萧都吹得这么好,他对夫人更是情真意切。既然他带着你逃出来了,就不要多想,我这屋子虽然破旧,好歹也安全,只要你们不嫌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瓦儿连咳嗽了几声,掩住小嘴:“大嫂,我不是他的妻子,你叫我瓦儿就好。”

    妇人闻言,惊愣了一下,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这乡野村妇岂能无理?夫人千万别客气,这些日子,你们的伙食由我打理,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瓦儿又是一连串咳嗽,这次是因这单纯直性的妇人急的,她憋红着脸再次强调:“我不是那人的妻子。”

    妇人手中动作一顿,这才注意重点,不好意思笑道:“我知道夫人是随翟公子私奔才暂避到山上,这也算是嫁鸡随**。如果夫人是看没成亲不好意思,嫂嫂我倒有个好主意。”

    瓦儿快要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嫁鸡随鸡?她看不到妇人的样子,难以想象这乡野村妇究竟长何摸样。她并没有刻意瞧不起她的理解能力,可左一句“夫人”,又一声“夫人”实在刺耳,偏偏对方还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真让人难堪。本想阻止她再说下去,心中一急,血气上涌,嗓子又刺痒得一阵猛咳。

    她弓着腰,一手摸索着抓紧床沿,几乎要翻落下来。

    妇人见她咳得厉害,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一只干惯粗活的大手不懂得力道,直拍向她娇柔的背心。瓦儿低头极力掩饰,感觉这次连心脏都要咳嗽出来一般。看来,不病则已,一病惊人。妇人边拍她,边担忧道:“我看是老天爷不长眼,才让夫人这水嫩嫩的人儿受苦。现在还染上风寒,更加羸弱,真是作孽啊!夫人……”

    瓦儿慌乱中一把抓住妇人的手,手上的老茧让她惊了一下,眉头随即紧蹙。大嫂是一片好意,只是没念过书又性子直,自己跟她计较什么呢?如此一想,瓦儿逐渐平息下来,轻声道:“谢谢大嫂……咳……我想休息了。”

    妇人不好意思抽出手,人家姑娘洁白柔嫩的手心自己这辈子都未曾拥有过,着实羡煞人也。这老天爷不知道是不是讲究公平,才让这么好的姑娘瞎了眼睛,想到刚才的好主意,妇人又兴奋起来:“夫人,不如过几天,我和相公帮你跟翟公子办个婚事吧,这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翟夫人了。”

    瓦儿才平息的情绪几乎又要被刺激上来,她急切地摇头:“不要,大嫂不必……咳咳……”

    “哎哟,夫人,不必不好意思啦。你看我这夫人夫人叫得多顺啊!”妇人顾自说着,突然想起到了什么,“夫人是不是嫌弃这里不够气派?我知道这屋子是简陋了点,不过给你们拜个天地还是够地方的,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就是正式的翟夫人了,走到哪都不用担心啦!”

    瓦儿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大婶按自己意思挥想象的功力太深厚了,更可恨的是恶人翟为何要编这么个大谎话,她该戳穿他虚伪的面目,她一咬牙,道:“大嫂……你听我说,咳咳……”

    “你说的翟公子,跟我根本没关系,他是……”

    “大嫂说得对,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成亲后就名正言顺了!”翟玉衣挺拔,修长的身子踏入门来。

    妇人见正角来了,欣喜抬眉:“翟公子所言极是,夫人是害羞不好意思呢。如果不嫌弃,不知道我和相公是否可以为你们的婚礼做个见证?”

    “不要了!咳咳……恶人翟……咳咳……”

    “有见证人自然再好不过了。”翟轻扯着唇角,看到瓦儿一副要喷血的模样,眼中饱含得意的讥诮。

    妇人喜上眉梢,开心地走向桌前准备收拾茶杯和粥碗,突然瞥见翟胸前微红的血迹,惊呼:“呀!翟公子,你的伤口又流血了?真不用我相公下山去请大夫么?”

    翟面色苍白,笑容冷峻,不以为意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襟,道:“不用了,小伤,死不了。我还要留着命娶媳妇的。”

    “哦,对对!”妇人见他还能笑出来,不再多劝,带着一脸真诚憨厚离去。

    *

    屋子里只剩二人,顿时安静无比。

    瓦儿张大眼睛,努力寻找恶人翟的方向,小嘴忿忿出声:“你跟大嫂胡说八道什么?”

    翟走到床前,居高临下俯视那张略显憔悴的脸,扬唇冷笑:“看起来你状况很不错。”至少刚刚说这句话时,一口气说得顺畅极了。

    瓦儿躺在被窝中,将脸半掩在被下,手指紧握在一起。她努力抑制住喉间不适,不想在她面前显得脆弱,心中已暗骂数遍,终于狠狠吸口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翟轻轻在床边坐下,几乎是瞬间瓦儿全身自动紧绷,随即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雪白额头上的刘海,指腹有意无意贴着她的肌肤,肌肤光滑柔软,不再异常热。

    他注视着她,看进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那双眼睛虽然没有焦点,但被一簇火焰映得灼灼闪耀,让整张小脸都变得亮起来。那是愤怒的火焰,甚至是憎恨的,他当然知道,因为这一切的主导者就是自己。可惜,他并不觉得自己如她所言是“恶人”,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恶人”也绝对不是他,让她如此愤怒、憎恨的同时,他的心竟然微微痛快,带着一种得逞的惬意。

    瓦儿感受到他轻睨的目光,可以想象出一双阴冷嘲讽的眸子,她连续咳嗽了几声,不再期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答案,干脆将脸扭过去,不再面对他。

    翟眉一皱,将手指扣上她的下巴,却因这个动作扯到了伤口,眉宇间更是阴沉。他声音低哑,虽然瓦儿极不愿承认,但仍无法否定这恶人有一副好嗓子,像古琴的弹奏,低低切切让人不听也难。就像此刻,他正用极地冰雪一样冷冽的声音冲着她说:“看起来,你心中有不少怨气,不过劝你还是为自己想想,怨气不散,伤身。”

    瓦儿本不想回答,转而一想,你是谁啊?我这么凄惨狼狈还不是因为你?于是在她手指的掌控下,从牙缝里挤出:“咳咳……少猫哭耗子,我这般模样,你定是在心中偷笑吧!……没见过你这么卑劣的人,就像生长的阴暗里的虫子,见不得人好……咳咳……”

    像被人在伤口上猛击了一把,翟顿时手指一紧,几个红印清晰浮现在洁白的下巴上,看上去触目惊心。他眼眸灰暗无比,“哼,愚蠢!卑劣又如何?谁注定就是生长在阴暗里的虫子?你以为那些生活在光明处,衣着光鲜之人又能好到哪去?以后少摆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现在在我手里,不过是个瞎眼的俘虏而已!”

    愤世嫉俗,喷薄而出。如此明显,他难道有什么不得已的处境么?道不清原因,明明是对方冰冷愤恨的话语,瓦儿却莫名感觉喉头一涩,似有微微疼痛在心中一闪而逝。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绝对不适用在她身上,纵使知道眼睛被他害瞎,她也没执意要恨他到底,反儿每每从他简核的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对世间的嫉恨。

    “你心中有恨么?”瓦儿心情直转,淡淡问道。

    翟胸口再次闷痛,不禁怔住。同样的问题,方旋也曾问过,奇怪的是在方旋面前他可以装得淡定如风,以平静粉饰;被眼前这女人一问,却如闷雷爆响,猛然惊觉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太直接,太真实……

    瓦儿见他不语,轻咳几声,顾自低声道:“你心中定是有恨吧?否则不会做出如此偏激之事。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恨谁,为什么恨,但必定跟我身边的人有关……咳咳……我思前想后,自己身边没什么坏心眼的人,又怎会得罪于你……”

    翟冷眼瞅她,突然放手,声音比之前冷静许多,“自以为是的你,又会明白什么!闭嘴!咳咳……”

    他低声咳嗽不断,越演越烈,一时难以调息,身子震得床微微摇晃,出轻细的“嘎吱”声。瓦儿突然忆起大嫂离去前说的话,他的伤口似乎又流血了。想到昨夜,因重伤昏迷的他,秉着善良美德的她不禁脱口而出:“你现在这么虚弱……”

    “闭嘴!”翟再次恶劣道,自己最虚弱的状态怎能每次都让她瞧见?不,幸好她是瞎子,看不到他苍白如雪的面颊,看不到他因痛楚紧窒的眉心,也看不到他无意流露的沉痛。瞎子,果然让人心情畅快许多。

    瓦儿嗫嚅了几声,终没出声,陷入自个儿矛盾中。

    幽幽的风,夹着春寒透进屋子,屋子本就不大,唯一的床就摆在斜对着门口的角落,此时正被生病的女人霸占着。翟隐忍着吞下一颗药丸,扫视一眼屋子的每一处,目光重新回到床上。冷峻的五官突然染上一丝诡异笑容,他低腰脱下靴子,毫无预警地掀开被子。

    瓦儿诧然,小手抓紧被子,单薄娇躯因骤然灌进的冷风簌簌颤抖,惊问:“你做什么?”

    她的反应早在翟预料之中,他斜斜挑起冷眉,勿自躺下,并不忘长臂一伸,将她急欲逃开的身子揽入怀中。瓦儿彻底愣住,立刻挣扎,“你这无耻之徒……想做什么!”

    翟沉默以对,只是手臂更加用力,无一丝怜惜将她紧箍入怀。他的薄唇微微扬起,不顾身上疼痛,笑容俊美狂邪,长腿压住她乱踢的双腿,一手紧箍她纤细腰肢,一手紧扣那柔软双臂。瓦儿柔弱的身子又生着病,哪有什么力气,如猫般挣扎几下,四肢便被捆住无法动弹。

    羞愤的火热扑哧一声涌到脸上,额头迅如风寒热般滚烫起来。瓦儿见挣扎无效,又惊又怒,张嘴不知道用什么恶毒的话语来表达内心的愤恨:“恶人翟!卑鄙无耻之徒,你放开我……咳咳……放开我……恶人,无耻!咳咳……”

    翟仍在微笑,将脸埋进她细嫩的颈子,柔软的丝在枕上扑开,少女的幽香瞬间充斥他的鼻间,他闭上眼眸,声音含着嘲弄:“连骂人都没新意,挣扎也是假的吧!”

    “恶人翟,你混蛋!咳咳……”瓦儿满脸通红,就连冀哥哥也未曾如此亲密抱着自己共塌而眠,这恶人竟然如此轻薄她。

    翟见她激动的模样,嘴唇一动,贴上她细致的耳朵,轻声道:“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翟’!恩?再叫一次来听听……”

    再叫一次?该死的家伙!做梦!

    瓦儿双膝想往上顶,哪知他压得死紧,被子将他们纠缠的姿势完全掩藏。她紧咬牙根,心在胸腔里愤恨地就要蹦跳出来,“你放开我!放开……”

    “嘘……”翟在她耳边吐气,不该有的陌生的酥麻自耳朵传散,顿时轰去瓦儿的意识,他饱含威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若再动一下,我可不保证会生什么事……”

    “恶人翟……”

    “你若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吻住你的小嘴!”他的声音极轻,威胁力不减,瓦儿顿时惊若寒蝉,誓再也不要被他轻薄去,否则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冀哥哥。

    冀哥哥,冀哥哥……救我啊!冀哥哥……你也在想我吗?你能听到我在呼唤你吗?我该怎么办?被这恶人害成这样,我敌不过他,逃不掉,又不能寻死……我还想留着命回到你身边,留着命为这段耻辱报仇!冀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啊?冀哥哥……

    瓦儿被迫闭上了眼睛,眼眶里的泪珠全部被掩藏起来,只余乌黑睫毛如迷路的蝴蝶在暴风雨中抖动,久久不能停歇。

    翟虚弱而疲惫,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成长经历告诉他,不需要相信任何一个人,更不需要依靠任何一个人,寻求信任和依靠是懦弱的表现,会削弱一个人坚韧的意志,所以,他早就不需要这些。

    杀手任何时候都是防备着的,对身边所有的人和事保持极高的警觉。

    昨日一路寻到深山之中,一为躲避银冀及大内侍卫的追踪;二为自己养伤。受伤了自然不能再带个瞎子四处乱撞,他需要一个相对隐秘而安全的地方休养数日,所以,几番兜转终于在人烟稀少的茂密丛林中,看中此处。木屋主人虽是一对看来憨实的中年夫妇,但他片刻不敢令自己放松,直到暗地试探多次确定这隐居的二人真无杀伤力之后,才安心住下……

    胸口一剑,加上内伤,武功再高的人也难免气虚体弱,即使强撑不愿,但他终究只是凡人,此时最需要的是躺下好好休息。

    床,只有一张,翟现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箍在怀中,一同休息。闭上眼睛,他意识时醒时昏,鼻间缭绕着幽幽处子之香,比极品迷香还要令人心曳神淫。薄唇一紧,想到这具温软躯体是属于王宫内那个高高在上的银冀所有,冰块便从他的心脏开始冻结。

    银冀!这么多年来,你享尽天下荣华,享金锦衣玉食,动动指头就有美女投怀送抱,更有这样的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你可曾想到过这个世界上,还生活着一名当年只比你晚出世片刻的兄弟?他多年来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知道了也无法光明正大贯用,他在刀尖血口过日子,他的生命低贱如草,卑微如蚁……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件事,难道真当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么?

    翟迷糊地想着,坚实的下颌收得死紧,双手丝毫没有放松。“或许……跟你成亲是个好主意……”不知道是否在梦呓,他的面容逐渐柔和,唇角嗪着一抹孤独的坏笑。

    闻言,瓦儿才刚放松的身子又立刻僵直起来。半晌后,床上不见有动静,已经感觉这个顽固冷酷又邪恶的男人似乎沉睡过去,而他的身体如一道道枷锁,仍然让人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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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宫内宫外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朱红高耸的殿柱,数十位官员齐齐下跪,呼声响亮在宽阔的金銮殿上回荡。

    “此番大王前去北诏,结盟之事顺利稳妥,实乃我朝一大盛事,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浦文侯声音铿锵有力。

    银冀面无表情地坐在金色龙椅之上,手指紧抓着刻着飞龙的雕花扶手,北诏之行带上瓦儿是他的快乐也是他的痛,两天过去了,到现在还没有瓦儿的消息,他坐在这殿堂之上,面对文武朝臣却是心急如焚。若非身份不允许那般自由,他定亲自飞身前去寻找瓦儿……

    “大王?大王?”浦文侯连呼两声,让银冀回过神来。

    他轻咳两声,朝下面问:“李大人,冰冻灾区的百姓现下恢复如何?”

    “回大王,灾区恢复状况良好,处于城县之中的百姓已基本恢复正常作息,但乡野郊外的田地大部分无法耕种,半个月前冰雪逐渐融化,差点引起洪水,幸好有浦臣相及时下令安排百姓通渠排险,避过难关。如今春耕的农物种子已派人分下去,郊区的百姓不久之后,也可以恢复农耕……”被点名的李大人站出一步,详细报告。

    银冀点点头,又问了问边关的战事,夏世聪将军仍在镇守边关,其子夏定宇则统领大内侍卫守卫王宫,宫内宫外倒算和平安宁,朝中也再无官员被刺杀之事生。听完这些,银冀揉揉额心,退朝。

    *

    沁梅园。此去一个月多,回时梅花已经凋零,枝头不见几片绿叶让人隐感孤凄。

    银冀脚步匆匆,直奔主苑。今日一回颐和宫换套衣裳便直接上朝,还没时间来给珍太妃请安,沁梅园宫女一见这尊贵身影,立刻欣喜传报:“大王来啦,大王来啦。”此时,无人责怪宫女不顾礼仪,大呼小叫,大王回宫是沁梅园里上下一致期盼之事。

    青衣一闪,从园门奔出,挡在长廊上,正是蓝枫云担忧焦急的身影。她站在银冀跟前,忘了行礼,急切连问:“吧吧说的是真的么?瓦儿被人劫持了?是么?”

    银冀英俊的五官刹时紧了起来,声音沙哑:“云姨……”

    蓝枫云看他表情,不可置信地倒退一步,喃喃道:“这么说,吧吧说的都真的,瓦儿真的被人劫持走……不见了……”

    “云姨,我已派人去找,瓦儿不会有事的!”银冀本就心中酸楚,更不忍见蓝枫云这副忧心模样。

    蓝枫云突然眼眸一睁,直言道:“大王跟瓦儿一起出去,却独自回来,大王……瓦儿若有什么闪失……”

    “本王绝对不允许!”银冀面色一绷,眼中锐利的蓝光闪过,深呼吸一口语气才缓和下来,“相信我,云姨,瓦儿不会有事的!”他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瓦儿,即使对方真是他亲弟弟。青龙与白虎当日就召集部分隐身侍卫一同去寻找瓦儿下落,加之对劫持之人身份的猜测,再看吧吧这两日的表现,他料想瓦儿应该暂时不会有事。现在担心无用,只愿他的推测都准确。

    蓝枫云突然单膝下跪,拱起双拳。银冀大惊,连忙去扶:“云姨这是做什么?”

    “大王,请准蓝枫云出宫找寻瓦儿郡主。”

    “云姨。”

    “请大王恩准!”蓝枫云当年从边关抱着红氏遗孤历经生死一线,才得以回宫,瓦儿是她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孩子,大王不方便出宫,那就让她出去。

    银冀看她一脸坚定,叹息点头:“本王准许便是,云姨若需带侍卫一同前行也可以。”

    蓝枫云起身:“多谢大王。枫云一人出宫便好,一有消息会马上传信回宫。”

    银冀看看左右,见宫女侍卫远远站开,才从袖口掏出三颗栗子般大小的小圆弹,道:“这是本王的信号弹,在宫外遇到困难,云姨可随便到一高处将信号弹燃放。总之一人在外,定要多加小心!”

    蓝枫云接过小圆弹,再次谢恩,然后蹙眉道:“大王,近日太妃娘娘身子越来越弱,已卧病在床六七日了,大王快去看看娘娘吧!”

    宽敞典雅的房内,两炉瓷瓮里的火散着温热,空气与室外的寒冷截然不同。珍太妃安详地躺在软塌上,一听宫女传报,飞快睁开眼睛,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塌前侍奉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小心哪,娘娘。”

    “冀儿回来了……”珍太妃气色较一个月前的确差许多,气息虚弱,满脸病容。

    银冀玉袍一掀,跨进门槛,越过屏风,直奔塌前:“奶奶,孩儿回来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珍太妃连咳了几声,往前面看看,抓住银冀的手,“瓦儿那丫头呢?怎么不见人影啊?”

    银冀薄唇不自觉轻抿了一下,拍拍珍太妃的手背,“瓦儿在北诏觉得新鲜,又交上两位好姐妹,流连往返。孩儿与北诏楚王谈完结盟之事,赶着回朝处理国政,就自个儿先回来。瓦儿过些日子再回。”

    珍太妃怔了一下,笑道:“这丫头,定是憋闷了,看到新鲜事老毛病又犯了。不过……她呆在北诏可以放心吧?”

    银冀掩住眼中忧伤,点头道:“是。北诏王妃和公主跟她谈得投机,亲如姐妹,她在北诏跟自个儿王宫一样。”

    “这么说,北诏跟银暝结盟真是诚心诚意。”

    银冀再次点头,见珍太妃神情憔悴,眼角又添皱纹,心中难过,小心地扶她躺下,将锦被盖好,道:“奶奶定要保重身子,其他事情不要操心,身子为重。”

    珍太妃重重喘息几下,平息后将宫女秉退出去,望着银冀英俊的眉宇,道:“冀儿……你弟弟的事情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那是一双承载着沉重希冀的眼睛,在原本美丽的面容上格外让人心酸,她声音沙哑,渴盼地等待着孙子的回答。

    银冀面色僵顿了一下,展开温柔笑靥:“奶奶不必着急,很快就找到了,这次真的有线索了。”

    “真的?”珍太妃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银冀肯定地点点头,他有预感,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应该很快就出现了,而瓦儿……一定不能有事才好。

    “那就好,那就好……先祖保佑,我们的小王子在外面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现在总算有消息了……冀儿。”珍太妃面色跟前一刻相比显得异常红润。

    “孩儿在。”银冀握住她的手。

    “冀儿,等他回来,先让他认祖归宗……好好补偿他这些年吃的苦,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终是你弟弟……是我们银氏的后裔。”

    “孩儿知道。都说双胞胎之间会有特殊的感应,奶奶你放心就好。”

    “恩,奶奶相信你,只是奶奶这身子骨……希望还能撑到那天。”珍太妃说得有些无力,唯有眼中希望不减,灼灼亮。

    银冀皱起眉头,连声安慰:“奶奶又胡思乱想,老人家身子虽然弱了点,但谁能不生病啊,年轻人都会病呢。您老人家可要快点好起来,到时候瓦儿和弟弟都回来了,宫里就热闹了。”想起虏走瓦儿的人,据青龙、白虎的线索,十有**是失踪的弟弟,事情虽有蹊跷,但仍祈求上苍能让这一切平安度过,圆满化解。

    “冀儿。”珍太妃突然又道,“三月十五大婚之期就要到了,瓦儿怎地这么任性,能赶回来么?……过几日就是你父王的忌辰,你守完孝陵后也应该着手婚礼之事。”

    婚礼……同时娶三妃的婚礼,本是天下男子人人艳羡之事,银冀只觉沉重、无奈。如何才能不娶?如何才能只娶自己心爱之人……真的可以做到吗?

    珍太妃见他怔愣,多少明白他的心思,可是浦臣相与夏将军是朝中重臣,安然和月容两个女孩也是讨人喜欢,银氏是王族,就算同时娶十妃八妃,也绝无问题。如今婚礼正在筹备,银冀身为君王应该会权衡此间意义的。

    “冀儿,你这段日子操劳过多,好好养养身子,准备迎接婚礼吧!早点为银氏王朝添几个王子、公主……”

    银冀心不在焉回复了太妃几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沁梅苑,望着不知何时开始灰暗的天空,乌云遮日,如同他的心情一样阴沉低落。该来的终须会来,可叹生在帝王之家,势必面对的比常人要多。此时此刻,想到虏走瓦儿不知道躲在哪里的“弟弟”,他倒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晚片刻出生的小王子。

    我这么爱她,你是我胞弟,应该可以感应到我的心,不会去伤害她吧?

    银冀抿着薄唇,眼眸中闪过一道幽暗蓝光,穿过长廊朝颐和宫寝殿走去。

    *

    雨后初晴,天边染上嫣红云霞,草尖雨露,晶莹透亮,隐隐白光泛出,空气清新如同薄荷。

    翟白衣耀眼,立于屋前,胸前伤口已重新清理包扎,内伤不轻,最需要调养生息。

    瓦儿粉衣淡淡,摸索着下床,小心地穿上鞋子,朝屋中间走去。她记得屋中间有张桌子,平日里大嫂将碗筷茶杯都放上面。口好渴,嗓子难受,极想喝水。“砰”一声轻响,小脚搁到屋中不平整的石块地板,差点摔倒,她连忙撑住身子站稳,更加小心往前探进。她成了瞎子,虽然几日来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世界,但内心仍旧彷徨不安,这处陌生之地无半丝熟悉感,只让人感觉恐慌。

    翟听到声响,回头,正巧看到淡淡身影往地面栽落,他修眉一拢,就那样定定注视着她摔在地上的狼狈身姿。冷薄的嘴唇似笑非笑,微扬:“你起来做什么?”

    瓦儿顺着声音方向抬起小脸,双唇抿得死紧没有回答,支撑着自己站起来。

    翟见她深不见底的大眼乌黑晶亮,有怨恨光芒隐隐射出,转身踏进屋子,几个大步站到她身旁,居高临下俯视这张娇颜,“怎么?没听到我说话么?”

    瓦儿依旧抿唇,置若妄闻,扭头调个方向朝另一面摸索前去。如果没算错,她在床上应该躺了三天,饿的时候,性子梗直的大嫂会送饭来,晚上,那张不算结实的床上却躺着两个人。他霸道而固执地将她揽住怀中,箍住她的四肢,然后一言不闭眼睡去。而她,每次历经羞辱、挣扎、矛盾、气愤之后才疲惫地进入梦乡……

    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瓦儿纤柔手臂,苍白俊容有丝阴沉,他低声命令:“开口。”

    瓦儿倔强地挥开他,连眼睫都不愿意轻抬,她讨厌他,越来越讨厌他的碰触,他的霸道,他不是冀哥哥,没有资格碰她!可是,这两个晚上,她却挣脱不了他的箍制,害她对自己都越来越憎恨起来。

    翟反手一握,将她拖进怀中,力道并不温柔。瓦儿撞进他的胸膛,闻到这两日熟悉的气息,一股怒气涌上,抡起拳头使劲往他身上捶去。他胸口受伤,就让她捶死他好了。

    翟怒火一扬,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眉眼深沉,声音飕飕如冬日冷风:“还想谋害于我?红瓦儿,你以为你倔着不说话,我就没办法了?”

    瓦儿脸朝右撇开,就不面对他。

    修长手指非得将那张小脸扭正,看她娇容迸怒火,翟眼角一挑,笑得邪肆,“呵呵,好啊!有骨气啊,难道只有你那冀哥哥能碰你么?”瓦儿猛然惊觉他要做什么,在他的薄唇压下来之前,变了脸色,小手费尽力气挣开箍制,咬牙往前一推,自己也一连倒退几步,“砰”地一声坐在地上。

    地板冰凉,突出来的尖锐的石头戳得柔嫩手心麻,她慌乱地再往后挪动几许,黑暗之中感觉危险的气息更浓,他冷冽的气息仿佛就在面前,挥之不去。

    “不要碰我……!”终于开口出声,嗓子又干又哑,痛苦地皱起眉头。心头同时闪过冀哥哥的影子,现在每多想冀哥哥一次,羞愧负疚就越多积一层,害她几乎不敢去想起冀哥哥,就怕将来真无颜见他。一切都怪这卑鄙恶人,他究竟想做什么!

    翟站得笔直,环臂而立,冷冷盯着她白的双唇,冷笑:“装什么三贞九烈,你以为你跟我在一起数日,还有清白可言?你以为回去王宫,银冀还会要你?”看她越来越白的脸色,他只觉痛快,声音更加嘲弄:“过几日我们成亲,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还躲什么呢?”

    “混蛋!你别做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咳咳……”瓦儿一口气吼出去,小脸顿时憋红,被怒气呛倒。

    翟缓缓蹲身,平视地上的人儿,对上那对没有焦点的瞳孔,懒懒笑道:“还是你别做梦了吧!银冀身份高贵,你不但眼睛瞎了,还被男人掳走,你自己想想……啧啧,看来这个世界上,你还是跟着我最合适了。”

    瓦儿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冰冷的小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如果非要逼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风,从门外吹进,将她绝决的话语吹拂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小脸那样坚定,那样悲愤,翟见状,只觉烦躁,愤怒与怨恨牢抓心脏。他再死死瞪她几眼,声音无一丝感情:“好!如此也好,我就挑个日子带你回去银冀面前,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对待你!”

    瓦儿手指一松,舒了口气,至少这恶人是害怕自己就此死去的,至少这一刻的危机是躲过去了。冀哥哥……冀哥哥,我相信你。我好想你啊……

    *

    当身着布衣的妇人提着做好饭菜的篮子进门之时,翟正将瓦儿横抱在怀中,朝床上走去,他声音轻柔动听:“要喝水说一声就行,你眼睛不方便,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万一摔着了我会心疼……”

    妇人嘴一咧,低低笑起来:“夫人真是好福气,翟公子对你的温柔呵护,真是羡煞我了。要是我家相公对我也……”她话说一半,另一个男人粗重厚实的嗓音插了进来:“娘子说我什么呢?我对你哪点不好,别让人家翟公子和夫人见笑了。”

    瓦儿死揪着翟的手臂,他衣着单薄,她揪得用力,似乎要将他揪掉一块肉才甘心。可恶的家伙,每次听到山林大嫂出现时,他都装模做样一番,害她后来怎么解释,大嫂都不愿意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越解释越暧昧……瓦儿抿着唇,咬着牙,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手指上。

    翟垂眸,黑睫半覆,冷冷幽光。她揪他,他微痛,又觉这女人傻气,凭这点小伎俩就想报复他么?他俯身将她放在床上,动作格外轻柔,看瓦儿瞪着大眼紧对着自己的脸时,勾起唇角,将一冰冷薄吻落在那美丽的眼皮上。瓦儿心中一惊,下意识闭上眼睛,而他盯着她的眼睛,饱含威胁又似在轻哄:“好好躺着啊。”

    妇人将饭菜放到桌上,羡慕的声音不断:“夫人要听翟公子的,我这屋子地板不平,夫人又不熟悉,万一摔伤了可不好。”那汉子在背后搓着手,恭谨地朝翟看了几眼,“翟公子有什么尽管吩咐,明儿个我再下山买点好吃的,给公子和夫人补补身子。”

    翟回头,声音淡而清冷:“多谢了,目前这样挺好。”

    妇人走过床头,一脸笑意:“翟公子,要不要买些红绸回来布置一下,过两日就给你们办个简单的婚礼?”

    “不要!”瓦儿几乎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有力的大手立刻压住他的肩头。翟看她一眼,眉眼含笑,笑容不及眼底,他对这对朴实憨厚的夫妻摇摇头:“成不成亲,她都是我的人了。至于婚礼,她不想委屈,我便依她。”

    妇人闻言,更是眉开眼笑,汉子拖过妇人的手臂,大声道:“我早跟你说嘛,翟公子哪能这样委屈夫人,日后要风风光光明媚正娶的……”

    瓦儿气恼地撇起唇,在他们面前郁闷地完全无反驳的余地,于是忿忿闭眼,一言不,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总之,恶人翟说不成亲了,着实让人松了口气,只是……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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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婚典前兆

    时间一天复过一天,朝朝暮暮,日出东升,夜幕星垂。

    瓦儿在黑暗中学会习惯这无奈的现实,平静麻木地面对一切,只是,她没有一天不在期望祈祷能早点回到宫中。虽与世隔绝一般,虽恶人翟会在她耳边冷嘲热讽,但她从未对冀哥哥失去信心,她依然执着地相信,只要自己耐心等着,冀哥哥就一定会来。

    正是因为心底的信任,就像一道阳光,照进她黑暗冰凉的世界,让她得以平静而坚强地过好每一天。

    白天,瓦儿迷蒙的眼睛前会有朦胧亮光,像浓雾,很浓很浓。妇人会按时送来饭菜,一日三次,不再像以前那样多嘴,直接将饭放桌上,道声:“夫人,吃饭了。”然后离去。

    瓦儿看不见,但能猜出恶人翟定是在背后说了什么,让妇人变得又敬又畏。通常不知他在做什么,有时能感觉到他在屋子里静坐,有时听到远处空洞的萧音和着凉风飘进屋子,有时他悄无声息完全失去踪迹。每次吃饭时,他又会自动现身,为她装好一碗饭,“咚”地一声放在她面前,菜也是他为她夹好的,她无选择的余地。

    本来性子活泼、喜好说话的瓦儿变得沉默,衣影淡淡,被风轻拂,安静地像空气一般透明。她不屑与他说话,就算说也只会得到充满寒意的恶劣嘲讽,所以,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小嘴紧抿,张着灵澈双眸一言不,即便他故意刁问,她也咬牙不开口。

    两个人都在屋里时,重新糊过的纸窗隔绝了外面阳光。此时空气冰冷,往往比室外低下几分。瓦儿清楚是他害了自己眼睛,心中忐忑是否会有复明之日,然更清楚,此人更不会轻易将自己眼睛救好,求他只会自取其辱。

    独自一人时,她紧绷的全身却仿佛再不受控制。有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贯穿了她,支撑着她全副意志,不致松懈软弱。她常端直坐于木床上,头颈挺直,手足僵冷,始终保持着这幅倔傲姿态,以闪着金色醉人的记忆来安慰自己。宫门、梅园、后山瀑布、太妃奶奶、云姨……

    春夜寒峭,冷风阵阵。瓦儿风寒未愈,身子骨柔弱。翟胸口伤势渐好,内伤恢复较快。晚上,当他固执箍她入怀时,总会有番挣扎,甚至是捶打,当她从牙缝迸出咒骂字眼时,他会轻挑着唇一脸坏笑,然后用坚实的下巴紧扣着她的额头,双臂完全环抱那具颤抖僵硬的身子。

    瓦儿一次次在心中呼唤“冀哥哥”,一次次在委屈羞辱中呐喊,翟却越痛快,看到她如蝴蝶扑翅般打抖的睫毛,眼中笑意如刀般锋利,心中闪过“银冀”两个字。

    这样的二人,念着相同的名字,含着完全相反的感情,在亲密箍缠中睡去。

    ……

    银暝王宫。

    雨后初晴,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外桃花,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香蕊。浦月容梳着仕女髻,身着玉色织银鸾纹裳,外罩牡丹纱罗衣,款款走出臣相府。丫鬟零儿紧随其后,主仆二人面色微带桃红,喜上眉梢。

    “小姐,今儿个已是三月初七,府里上下已将小姐出嫁之礼筹备得妥帖齐全,老爷这段时间可高兴了。”零儿连声讨巧道。

    浦月容嘴角含笑,“爹爹当然开心。他日我若被立为国妃,他便是银暝的国丈。不过明日起我就得待在闺中,一连七日直至新婚,先去颐和宫看看大王吧。”

    零儿追上两步,压低声音神秘道:“小姐,奴婢听到一个消息。”

    浦月容瞟她一眼,“何事如此神秘?”

    “小姐,听说瓦儿郡主不是留在北诏王宫作客,而是被人掳去了,现在连大王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真有此事?”浦月容陡然停住脚步,“你从哪听来的?”

    零儿低下头,“奴婢一早被夫人传去筹备婚用之物,结果过去时,正巧碰到老爷跟人在书房议事,奴婢在门口无意中听到的。”

    “你敢在书房门口偷听?好大的胆子!”

    “奴婢不敢!”零儿连忙屈膝,解释,“奴婢以为夫人也在书房,就在门口探了探。好象是老爷派了人去查探瓦儿郡主的消息,虽然也没找到人,但可以确定是生了意外……”

    浦月容挑起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怪不得大王一回宫就失魂落魄的,我见他面色沉忧,还道大王是思念红瓦儿,原来红瓦儿是遭入贼人之手了。想来爹爹早已现不对劲,才派人去查的。”

    零儿见小姐并未因自己偷听而怒,重新展开笑颜,“小姐,如果瓦儿郡主真遇不测,那国妃之位……定非小姐莫属了。”

    浦月容将目光投向颐和宫,敛住笑容,“红瓦儿之事尚未言明,大王对她的心意虽有掩饰,但众人皆知大王对她是最宠爱的。何况,即使没有红瓦儿,别忘记还有一个夏安然。”

    零儿凑近她一点,“小姐不用担心,前段时间边关告急,夏将军一直镇守边关未回,恐怕不能回朝参加婚礼呢。所以,有老爷在,还有谁能比得过小姐呢?”

    浦月容眸光晶亮,抬起下巴自信一笑:“你说得对。我相信爹爹。走,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大王了。”

    零儿抿唇低笑,也抬高下巴跟在主子身后,两人娉婷身影随风摇曳,步入颐和宫门。

    *

    宫墙柳绿,雕栏玉砌,流水亭台,转过几处弯踏上回廊,娉婷豆蔻的少女春衫薄袖,与一英挺少年边笑边轻步走着。

    浦月容顿住脚步,挑起丹凤眼道:“真巧,安然妹妹和夏少将也要去见大王么?”

    夏定宇眉头微皱,拱手以示招呼,安然怔了一下,展颜道:“是啊,姐姐想必与我一样吧。我看瓦儿没有回宫,不知能否赶得上婚期,特意过来看看大王。”

    浦月容不由地秀眉轻拢,眼角隐含一丝光亮:“瓦儿也真是的,婚期在即,她又不是不知道,还如此任性……大王平日宠她,可这次连太妃奶奶都要生气了。”

    安然接口:“是啊,太妃奶奶卧病已久,近日又因担忧瓦儿,心思忧虑,太医说***身子……越来越虚弱了。”

    夏定宇瞥过黯然的两位姑娘,出声道:“我等先去见过大王吧。不知大王对瓦儿之事是何看法?”

    “好。”浦月容与安然异口同声道,二人又互相对看一眼,同时起步款款朝御书房走去。

    *

    长夜孤灯,相思几许?离人愁别,满腔情忧。

    银冀白衣落寞,眉宇深沉,幽黑的双目比往日缺失一份光泽。瓦儿舀无音信,那掳人的男子明明带她进入银暝境内,为何遍搜方圆百里,仍无踪影?难道自己推断错误,他们暗度陈仓转移路线,根本没在银暝?

    有忧有愁更有说不出的害怕,连青龙、白虎这些御用侍卫都查不出来,瓦儿到底现在怎么样了?转而一想,莫非是朝中有人故意插手阻拦,想让瓦儿无法顺利回宫?这个可能性……

    坐于案前,白影仲怔沉思。突闻门外侍卫传报,银冀修眉一动,沉声命道:“宣。”

    门扉轻启,浦月容与安然先后走进,跟在最后的是眉头微皱的夏定宇。零儿乖巧地将门掩上,垂等候。

    两位女子对银冀福礼过后,悄然对看一眼,微笑开口。

    浦月容道:“大王,婚期在即,我们都挂念瓦儿妹妹,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回来?”言谈间,一对明眸轻挑,含着闪亮晶泽关注银冀的反应。

    银冀面色微僵,不过瞬间便恢复自若,“瓦儿该知事情轻重,定会赶回的。”经过此劫,若她赶回,自己真能如愿娶了她么?幕后之人恐怕已将瓦儿牢牢盯住,做为对付自己最为尖锐的利刃,自己该如何保她保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安然道:“瓦儿这次真是奇怪,她不是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快到来么?如今婚礼都已准备妥帖,七日后就是婚典,她若是不回来,大王要怎么办啊?难道……”

    “难道什么?”浦月容问。

    “难道北诏国扣留了瓦儿?”

    银冀心口颤了一下,摇头否决:“应该不会。邪君与我修下两国交好盟约,北诏国妃与公主对瓦儿也是情真意切,不会如此做的。”

    浦月容注视银冀轻抿的薄唇,声音低柔:“那便是瓦儿自己的事了。大王从来都疼爱瓦儿,但大王娶妃如此大事,瓦儿怎可任性?大王……如果瓦儿不能及时赶回,婚礼恐怕也无法推延了。”

    银冀淡淡道:“本王知道,本王并未打算推延婚礼。月容,安然,你们真愿意嫁于本王为妃吗?”

    他这般直问,让两名女子同时低下头去,颊上升起嫣红,一齐答道:“当然愿意。”

    银冀深邃的目光锁住她二人,单手负于背后,笔直挺立。他的声音清淡让人听不出喜乐:“嫁入帝王家,很多事情都会生改变。你们一直情同姐妹,日后便是本王的妃,但愿后宫亦能欢笑一片,就如太妃奶奶掌管时一样祥和美好。”

    浦月容抬头,掩饰不住嘴角笑意,“大王放心,月容会尽其所力能为大王的贤内助。”

    安然的脸颊也染上春风,“安然虽不如月容多才多艺,但会尽心侍奉大王。”

    银冀转过身,黑眸沉了沉,眼中幽蓝光泽闪烁不见。他是多情之人,无奈多情只为瓦儿,心中再也容不下她人。面前两名女子,均是美丽出色,不可多得,可惜自己最多只能封予她们名分,其他要求,恐怕必得三思而后行。

    浦月容不断猜测零儿所言关于瓦儿被掳之事,自进门就悄然打量银冀的反应,黛眉一动,对目前情况大约测到了七八分,看来这自小在宫中被人呵护长大的红瓦儿真是出事了。真是天意,轻易清除了一个最强的竞争对手,而夏安然……她将凌厉的美目瞟过去,正巧碰到安然隐隐含笑的侧脸,美丽的红唇不由自主僵硬起来。

    “大王,太妃***身子越来越弱,最近天天念着瓦儿。大王可有接到消息,瓦儿到底哪日回宫啊?”安然皱着眉头,对珍太妃的病情特别关心。

    没等银冀开口,浦月容微微上前一步,望向安然,“是啊,瓦儿乐不思蜀,却不知道太妃奶奶因为挂念她,病情越来越严重……”

    “行了。”银冀转身面对她们如花娇颜,语气依旧淡然却有不可质疑的严肃,“太妃奶奶不会有事,瓦儿也会平安归来。现在本王还有事跟定宇商量,你们俩先回去。”

    浦月容勇敢抬头直视他英俊的面容,企图从他的眼中看出蛛丝马迹,在那对黑眸中闪过一道幽蓝光芒时,她突然怔了一下。她不相信,大王这次会如此不在乎瓦儿的踪迹。难道大王真不知道?不可能!大王越是装作平静,心中应该越是一团乱麻。看来,红瓦儿是真的出现了状况,连大王这么多日都无法解决。

    安然与月容不同,她见银冀逐客,只是安静地欠了欠身,朝立在旁边一言没的哥哥看了一眼,兄妹二人对上个眼神后,才缓缓扬起嘴角。

    浦月容与安然离去,银冀面对夏定宇稳若泰山般的面容,叹息着将一只大手拍上对方肩头。

    “定宇,本王不在这段时日,宫中一切可正常?”

    夏定宇微微颌:“禀大王,近段朝中并无大事,浦臣相打理妥帖,一切甚好。”

    银冀面容冷峻,负在背后的手指握成半拳,定定注视夏定宇,道:“你爹镇守边关,浦臣相代理朝政,他们是本王敬重的长辈,也都是本王最得力的臣子。定宇,浦臣相最近出入宫中时间可多?”

    夏定宇听他如此一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沉声答:“浦臣相去沁梅园探望过几次太妃娘娘,大约是商量婚典之事,后又因冰冻灾区之事召集群臣到过议事殿几次。”

    银冀沉吟,回微笑:“这次你父亲无法赶回参加婚典,你是安然的兄长,长兄为父,安然的事你最近多关心了。”

    夏定宇抬眼看过银冀平静面容,第一次觉得猜不透主子的心思。这样的大王有些奇怪,以他对瓦儿多年来的深情专一,所有人都以为大王眼中只有她。如今看来除了瓦儿,他真是愿意同时册娶其他两位女子的。这样也好,至少安然嫁入王室后,不至于遭受冷落,只是浦月容似乎太过凌厉些,而瓦儿……

    想到瓦儿明媚动人的笑脸,夏定宇心口一紧,当即问道:“大王,您难道真的不等瓦儿郡主回朝的消息确定后,才举行婚典么?”

    银冀脊背僵了一下,声音不自觉沙哑了半分,双眸定定落在:“你以为三月十五这吉日是本王定的?当初你父亲、浦臣相一同与太妃商定,他们等了那么久,你觉得会轻易更改么?何况,太妃这几日精神越来越差,本王担心……总之,婚典或许可以冲喜,让老人家身体快点好起来。至于瓦儿,只要她回来,本王随时都可以册封她的。”

    夏定宇眼神闪过不易觉察的黯淡,垂道:“大王所言甚是。臣相信瓦儿郡主定会赶回的,太妃娘娘的病也很快会康复。”

    银冀逐渐露出一丝疲惫,“希望如此。日后宫中又多了两名女主子,定宇,保卫宫廷之职好好担待吧!”

    “臣遵旨!”

    轻风卷起案上书册,淡黄书页翻动飞舞,页上几个字,隐约可辨是“三月十五……”,

    三月十五,普天同庆,那一天,他们将要面对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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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爱恨难平

    山雨空蒙,恍如隔世。

    瓦儿席窗而坐,迷梦般的大眼望着窗外,她在用自己的心看这个世界。纤细洁白的手指交握,不见血色的指关节透露了内心的紧张与彷徨。默默数过日子,心惊,胸口划过一个时间,像刀锋一样锐利冰凉——三月十五。

    翟推开半掩的门扉,一踏进屋子便见这副景象。山中清新的空气如烟雾从窗口拂进,笼罩在瓦儿的周围,粉衣淡雅,长飘逸,又静得像一座失去知觉的雕像。有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她很美,美得空灵却让人抓不住。犹记得曾经初见,她活泼机灵,又显露小女儿的顽皮任性,毫不掩饰生气与怨愤的黑眸,一张喋喋不休满是咒骂的小嘴……思及此,似有模糊的阴云在胸间闪过,他薄唇一抿,大步上前。

    瓦儿没有回头,手指依然交织在一起。她眼睛让他弄瞎了,耳朵、嘴巴却是让自己刻意封闭了,所以整个人沉静地像山林湖间的一团水,真正与世隔绝。

    熟悉的男性气息侵袭着她,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在想什么?”翟声音极为好听,冷冽醉人。

    瓦儿睫毛一闪,嘴角浮出若隐若现飘忽笑意。娇躯陡然被人提起,她被迫站直,双腿一软差点跌落地上,他长臂一伸勾住那抹纤腰。她双手刹时放开,抵住身前结实的胸膛。

    时已近月,她仍在以自己的行动抵抗着他。

    怀中冰凉的身躯,既柔软又莫名僵硬,单薄的衣着让她显得更加羸弱。翟眼眸一寒,俊容面无表情,“你在想什么?说!”

    瓦儿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今日初几?”

    翟飞快地从意外中冷静过来,轻勾唇角,完全明白她此问的意图。这几日他有下山,银城状况略有所闻,看来她并非连心一同冷却,表面冷静漠然,其实也是时刻念着“三月十五”吧!三月十五——银暝君主将同时迎娶三妃,此乃银氏王朝史无前例的喜事,银冀果然是有福之人!

    翟加重手臂力道,将瓦儿更紧地箍在怀中,挑起她细腻下巴,细细审视,温热气息吐在她粉嫩唇角:“今日三月初十,如果想赶回王宫参加婚礼,成为你冀哥哥的新娘,那就……求我!”

    瓦儿浑身一颤,因“三月初十”,也因他刻意加重语气的话。三月初十,还有四日……冀哥哥,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何没来找我?冀哥哥,若我没回去,你真会娶月容和安然吗?冀哥哥,瓦儿自己逃不回去,你必定也是思念着我的吧?她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朦胧泪光,脑海中同时闪过太妃奶奶、云姨的面容,她们必定也焦急万分……

    “如何?你求我,我就将你送回宫去。”翟满意于她的挣扎。

    瓦儿咬住下唇,他的语调总让她轻易联想起阎罗殿的恶魔,若非曾瞧过他与冀哥哥极为相似的容貌,她绝对会以为他就是恶魔。不!无论他长得与冀哥哥有多像,他根本就是恶魔,不会怜香惜玉,专门利用别人的弱点落井下石,他根本就是恶魔!

    “你若不愿意求我,也罢,反正银暝百姓无人不知,三月十五冷君大婚,将同娶臣相府与将军府的两位千金。”他看她脸色倏变,肌肤白得透明,恨意陡然而起,自己表情更加阴寒,“你说冷君是不是艳福不浅?日后宫中夜夜笙歌……你不如就从了我,嫁于我如何?”

    “不!”瓦儿脱口而出,拼命摇头,手指紧抓住他的手臂几乎要隔着柔软的布料戳进那坚硬的皮肤,“求你……”

    “求我什么?”他得逞的声音里隐含一丝难解的怒意。

    “求你……送我回宫。”

    “是么?回宫?”他冷哼。

    瓦儿抬起小脸,黑色琉璃一般的眼珠子里蒙上了水气,不知道多久没有想大哭的冲动,这会真得好想让眼泪劈里啪啦狠狠掉一通。心中憋得难受,明知他是故意借机羞辱,她却无可奈何。

    “求你送我回宫,我要参加大婚,我要做冀哥哥的妃……”她几乎哽咽着将恳求说完。

    翟手指不自觉握拳,此刻,心头涌起自己不愿意承认的酸涩,他在嫉妒王宫中那个拥有一切的男子。他突然压抑怒气摇晃她的肩头,“该死的你就这么喜欢他么?明知他要娶其他两个女人,你还心甘情愿嫁他?该死的他到底有什么好?”

    瓦儿愣住,小嘴张了又合,这种口气说话的恶人翟,她是第一次见到。他好象在生气,但是气什么?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他凭什么!

    “我从小就只想做冀哥哥的妃,我不只是喜欢冀哥哥,我爱他!”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现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僵硬得让人害怕,她吸口气,继续镇静地说:“无论冀哥哥娶多少女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我相信冀哥哥的心跟我一样,在他心底只有瓦儿是独一无二的。”

    翟眯着眼眸,眸子狭长而深邃,定定地注视她好久,好久。雪白的脸庞,乌黑的眼珠子,娇小的嘴唇,她表情镇定,面容散着如玉般皎洁光华,她说这话时那般笃定,那般柔美,那般……幸福……

    该死的银冀,该死的红瓦儿!

    如暴风雨卷上海面,瞬间扬起冲天白浪,直逼云霄。

    翟猛然回头,如鹰般捕捉眼前花瓣双唇,肆意要破坏到底。瓦儿看不到他阴沉骇人的表情,当他以勇猛不可抵挡之势侵占她的檀口之时,一种本能贯穿全身,抡起双拳狂乱捶打,拼尽全身奋起挣扎。

    “不……”

    她没有说话的机会,他的唇将她堵得密密实实,再也吐不出第二个字。

    拦腰一抱,毫不费力,娇躯被腾空抱起,混乱间又被重重抛向床塌。床剧烈一震,出“嘎吱”声响,瓦儿头晕眼花,脊背被撞得疼,不过瞬间一具高大的身躯直压下去,紧紧覆住她的四肢,双唇不留空隙再次堵住即将破喉而出的叫喊。

    山中白色雾气自窗口飘进,屋内空气清冷,床上纠缠挣扎的两人不住出激烈动静。

    当屋中传来衣帛被撕裂之声,瓦儿同时将牙齿狠狠咬上他的唇……

    屋外,正要送饭来的妇人一手拎着篮子,一手摸着自己红的脸颊,暗恼自己都已届中年,还如此经受不了刺激。她踩着虚的步子走下木屋台阶,挡住正要踏近的丈夫。不久,山林中传来他们隐隐约约的对话。

    “翟公子对夫人真够热烈的……”

    “翟公子是年轻人,气血方刚嘛,你看我对你现在都是……”

    “哎哟,你个死老头尽说不要脸的话。我是想翟夫人身子骨弱,怎么经受得了这般折腾。”

    “当年你也身子单薄,不是好好的么?”

    “你还说,还说!”妇人有些羞恼,回想刚才窗外惊鸿一瞥看到的一幕,心口跳得更剧烈,“我是担心我们家那床似乎有点不够结实……”

    “放心,那床结实得很,再多嘎吱几次都没事……”

    *

    翟以指抹过痛的唇角,殷红血迹沾染指间,黑眸里的光芒顷刻因血冻结。

    瓦儿紧闭双眼,只剩睫毛如死亡的蝴蝶,连翅膀都扑闪得无力。抿成一条小线的薄薄唇瓣上也有殷红,丝丝点点,触目惊心。

    犹如一场战争,轰然爆,令人措手不及,又陡然熄灭,以血与痛作为奠祭。

    良久,谁也没有出声,世界一片寂静,寒意从四面八方渗进,直透骨髓。大手拢好她胸前的衣襟,撕裂处透着白皙的肌肤,上面几点红梅般绽放的吮痕折射进他的眸子,他舔了一下唇角血迹,哑声前所未有的沙哑:“你还求我么?”

    瓦儿静止呼吸,像死了一般。

    翟离开她的身子,理理白衣,居高临下,声音又变得如寒冬般凛冽:“我会带你回宫!哈哈……”

    他突然狂笑,肆无忌惮,狂肆中让人感觉无限凄凉。第一次如此笑,像天地即将崩溃一般大笑,然后手抓竹萧,闪电一般飞身纵出屋外。绿意苍翠间,白影飘飘,绝世孤立,欲与苍穹化为一体。

    瓦儿的心逐渐恢复跳动,呼吸轻不可闻到大口大口喘息,血的味道沿着嘴唇流进,咸腥苦涩。她屈起手指,紧抓床单,所有的力气都化为一种怨恨——虽然他未真正侵占她,但加诸在身上的耻辱却是永生不忘。

    泪水奔流,将数日的委屈、悲伤、担忧、焦虑与害怕一并倾泄。苍白面颊上浑湿一片,心中呐喊声声悲切……冀哥哥……我受此大辱,要如何才能回到你身边……

    这天,直至黑夜,翟都没有回屋。

    空旷山间,低沉萧声绵绵不绝,偶尔与一声虫兽低嚎相互伴引,夜深露重,雾湿稍衣襟,白衣身形依然挺拔,玉面沉静面无表情,他的气息已与寒峭春夜真的融为一体。

    *

    三月十五,艳阳高照,云淡风清,连老天爷都来祝贺银暝国最喜庆最热闹的日子。

    国君银冀同时迎娶二妃,此二妃身份高贵不凡,路人皆知,举国百姓无一不欢腾雀跃。王颁御旨,举国同庆三日,所有酒肆客栈通宵开放,盛宴全城。

    瓦儿坐在客栈的一角,耳朵静听四面八方喜庆的声音,心如刀绞。她很清楚,今日便是三月十五,今日吉时为午时,当银城王宫前的古钟撞响之时,便是君王婚礼开始。

    翟面无表情地端起一杯茶,半张银色面具在日光下闪烁寒辉,事实上从那日出现人生第一场意外的情绪失控之后,他就变得面无表情。他焉能不知她的心情?那紧蹙的秀眉,咬得快要滴血的红唇正将所有愤怒仇恨隐忍下去,他偏偏不动如山,昨日已带她进入银城住进客栈,却不急着带她进宫求见,因为如此重要时刻,出场时自然要更加轰动才行!

    他将送冷君一份大礼,一个惊喜。

    他也要弄明白师傅的背后,又是谁在安排这一切布局?化身为吧吧的筱水已在宫中,而数日前接到方旋的传信,她也已混进宫去,自己宫中之行更加势不可免。如此说来,幕后布局之人矛头对准的除了银冀,应该还有更大的阴谋……

    目光落在瓦儿身上,她安静地像一抹灵魂,倨傲地再也没求过他一句。或许她不知道,像她这样一颗最有利的棋子,肯定是要留在关键时刻出手。就算不求他,他也必然带她进宫,因为棋盘里的战局已经拉开了!

    客栈里熙熙攘攘,与大街上一样热闹。人人面带喜庆,所有人的话题都是围绕银王娶亲封妃一事,瓦儿越听面色越哀,一颗心不知道被划过多少道血口。

    邻桌的对话一字不漏传入她的耳中——

    “听闻原本大王是要同娶三妃的,可是不知怎地那位雪阳郡主莫名失踪了,而臣相大人和将军自然不愿意改变原定的婚期,所以就此由三妃变成了两妃。”

    “非也非也,我听说雪阳郡主不是失踪,而是大王上次去北诏结盟时带她同去,结果被北诏扣住做了人质……”

    “如此说来,雪阳郡主是为了银暝而做出牺牲的?”

    “是啊,自己留在北诏做人质,而跟她青梅竹马的大王却要娶妃……这雪阳郡主真是可怜又可敬的女子啊!”

    “哎呀,我说你们兄弟说得都不对。据可靠消息,其实是雪阳郡主是在回途中被人劫走,大王派人四处查探都无消息。你们想啊,这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被人掠走,还能有什么好遭遇?估计大王是不愿意寻找,找到了也不便面对……”

    “原来是这样啊,说得也是,大王毕竟是大王……”

    瓦儿的嘴唇顿时血色全无,与小脸一样惨白。原来自己被掠之事,民间也已知情,冀哥哥真会如此作想吗?……可是,自己虽未**,却已受辱,自己……

    心绞成一团,无法呼吸,她可以想象此时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该是一脸得逞的恶笑吧!

    冀哥哥,冀哥哥……

    邻桌的人继续探讨,声声入耳,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那声音仍入芒刺一般扎进脑海。

    “你们说大王会封谁为国妃呢?”

    “大王此番未请其他三诏之王,说明暂时不会选择册封国妃。”

    “那也是,一位将军之女,一位相府千金,而国妃之位只有一位,如果我是大王,我也难以决定啊……”

    冀哥哥,冀哥哥……瓦儿好想你,好想你……

    冀哥哥,你丢下瓦儿不顾,就娶了她们吗?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等着瓦儿吧?瓦儿马上就来见你!

    “……”瓦儿小手往前伸去,终于摸索到翟放在桌上的手,她颤了一下,立刻稳住心神,压抑住泫然欲泣的情绪,坚定地恳求:“请立刻带我进宫,我要见他!”

    阳光落在他的白衣之上,银色面具反过白光。翟目光清寒,将她的小手反握,低低应答:“好!”

    他拉起她的手,转身面向客栈门口,在经过邻桌之时,眸光闪过诡异的幽光,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

    *

    灿烂的阳光洒向大地,白云悠悠,天空清澈明净。瓦儿心如隆冬,被翟紧抓住的手指冰冷刺骨,翟睨她一眼,竟感觉耀眼的阳光陡然暗下去,空气中仿佛骤然有了一种寒意。

    越往王宫方向,街上越热闹非凡,气氛空前沸腾。

    “夏将军回朝了!是夏将军的军队!从边关回朝了……”

    “是啊,该死的蒙舍国挑起战端,侵我边关,幸有夏将军前去征伐,为国为民。夏将军真是国之柱石,功在社稷。”

    “没错,这些年来若无夏将军血染边疆,你我岂能在此安享清平?”

    百姓呼声刹时震天,盖过议论之声。成百上千的人群迅将宫门大道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见宫墙的楼阁,都早早被人挤满。瓦儿被翟一手揽住,挤在人群之中,嘈杂之音都变成一种呼声,夏世聪将军的名字不绝于耳。

    大家眼前出现了一片银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一面大大的黑色镶银边的帅旗跃然高擎,冉冉飘扬于风中,银勾铁划的“夏”字赫然而显。前面铁骑严阵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红缨,端坐在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

    瓦儿看不见这等仗势,耳中只传来铁骑步伐划一的声音,每一下靴声都响彻宫门内外。她心中更加酸楚,夏将军特别回来参加冀哥哥与安然的大婚,她突然好想念自己素未谋面就离开的父亲。如果父亲红恬将军在世,如果父亲还在世……

    入宫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大内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夏定宇早已守在宫门迎候父亲,王室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宫中。

    翟冷冷掀唇,讥诮道:“不知道夏将军是重视女儿的婚礼,还是大王的婚礼。”

    瓦儿突然用力挣脱手指,想冲过人群,往前挤去。翟面色倏然绷紧,大手一拽将她拖回身边,语气低沉闪着隐怒:“你找死啊!”人山人海,她一个瞎子如此乱冲,只怕要被人踩死。瓦儿银牙一咬,忘记胆怯哆嗦,坚定道:“我要见夏将军。”

    翟又是用力一拽,将她箍在自己的臂中,冷冷道:“你以为谁都认识你雪阳郡主?只怕你没近身,就被乱骑踏死。乖乖跟着我,午时之前,我定带你入宫。”

    瓦儿疑惑他怎又如此肯定,转而一想,此人似乎真是无所不能,可是她片刻不愿耽搁,只想快快见到冀哥哥,快点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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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婚典风波

    颐和宫中,银冀一身喜袍,金色龙袍映着他苍白面容。手指抓住案台,几乎要将坚实的台角硬生生抓碎。殷切的眸子直直盯着半掩的门扉,眼睛里布上一层交织的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心绞,前所未有的剧烈,翻腾着五脏六腑,誓要将他整颗心脏都绞成一片一片才肯罢休。可是,纵然心绞之症再痛,也比不上心头上相思的担忧与煎熬,那种无法捕捉的痛每时每刻扯裂着他,像把心扯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痛得无法泄,无法言预。

    外面日头正高,照得寝宫满是光明,深邃的黑眸中反射出幽蓝的光芒,忽明忽暗诡异妖冶。

    午时即刻就到,他的瓦儿呢?瓦儿呢?他曾经信心满怀绝对不信瓦儿会在自己的国境内消失,然而时至今日,他慌了,瓦儿就是不见了!派出最机敏最贴身的护卫前去寻找这么久,她却彻底断绝音讯。

    “瓦儿,难道你真遭遇了……”他紧抓着自己的喜袍,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完,一滴鲜血自嘴角淌出,落在大喜的金袍之上。若她真遭遇了不测,他便当如何?沉甸甸的江山,银族的延续,外头两名待嫁的豆蔻年华的少女……他这是在做什么!

    “若……必须如此,是否人生二十五年都是遥远漫长?”英俊的容颜满是无奈,血丝化滴成串,继续溢出,心几乎痛得麻木,两袖狂然一扫,案上物品纷纷坠落,玉杯清脆碎裂的声响像交接的兵戎,残酷冰冷。

    “王。”门外传来一声轻音。

    银冀眼眸陡亮,整个颐和宫除贴身宦官,其他侍从他都已屏退,而这声音是他等待已久的。

    “进来。”

    他飞快抹去嘴角血迹,迅调节紊乱气息,青龙、白虎如白日幽灵一般轻巧的身影便出现在房内。

    “如何?到底有没有郡主的消息?”银冀走到案台前,高大的身影较一个月前清瘦了几许。

    青龙垂,不敢抬头:“禀王,郡主确无消息。”

    “连你们都查不出来……”银冀晃了晃身躯,几乎支撑不住。还是没有消息,还是没有消息!今日三月十五,她如果还平安地呆在某个地方,应该记得这个重要的日子吧。

    瓦儿……瓦儿……

    喉中一腥,又是一口鲜血要翻滚而上。

    白虎见主子面色苍白,神情苍惶悲切,单膝一跪,声音坚定透着果断:“请王冷静,保重龙体。属下虽无郡主消息,但从连日来的查探已分析出目前形势,郡主此刻定然无恙。”

    青龙也单膝跪下:“是,大王,郡主必定安全。”

    银冀稳住身形,急问:“何以见得?”

    “这段时间,属下与兄弟们暗中从北诏官道开始铺开查找,直到银城,应无错漏之处。而大王也有派人以搜查要犯名义同时搜索,试想,明里暗里都无线索,太不可能!侍女吧吧表现也毫无异常,如此情况只说明大王的推测是对的——有人蓄意将郡主隐藏,或挑开我等视线,只等在适当时刻利用郡主,但是至少郡主此刻是安全的……”白虎与青龙跟随大王多年,最为贴心,深知大王对瓦儿郡主的情意,此番形势分析是他二人很久之前的推测,相信大王也心中有数,只是事关郡主,大王心乱而已。

    青龙接口道:“更重要的是,劫走郡主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大王要寻找的王爷。如此判断,王爷既然冒险劫人,就不会悄无声息加害郡主,否则掳人有何意义?所以,请大王不要因担心郡主乱了方寸,毕竟今天是个大日子。”

    银冀身子僵直,久久忘了呼吸。好一会,他闭了闭眼,声音疲惫沙哑:“本王清楚。都怪本王无能,朝中关系复杂,到今日都无法自主把持朝政,只愿此推断是正确的,郡主能在这大日子里平安出现。”

    青龙、白虎一齐拱手:“一定会的!”

    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银冀挥挥手,青龙、白虎闪电于无形,飞身隐去。

    门开,两位身着官服的大人先后走进,拂袖参见后肃立禀告。

    “启禀大王,臣已按照大王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报告者大约四十几岁,气宇沉稳,颇有官风。

    银冀黯然的脸色总算有了一抹轻松:“辛苦尚书大人了。”

    “这是臣的职责。臣定会全力辅佐大王,保卫银氏江山。”尚书李自忠满脸忠肯,这些年来他一直受浦文侯势力倾轧,被迫常待府中过早颐养天年,心有不甘,如今受年轻君王重新重视,更是热血满腔。

    银冀点头,目光投向另一位面色粗犷的官员,问:“卫将军,军中形势如何?”

    “禀王,夏将军果然中计回宫,若不出意外,驻守边关的上万士兵将顺利依计规复御林编制。”说话者乃兵部卫广寒卫将军,当年为红恬靡下副将,红恬战死沙场后,旗下上万士兵被先王下令,转编夏世聪统领中。“红”军营中不泛出色将才之辈,却因转编莫名变得低人一等,不能得到重用。

    银冀即位这几年,一直留意军中编制,时常不动声色提拔有为之人,收为营中心腹,如今时机已到,将是他逐渐收复兵权之际。苍白面容微笑渐浮,欣然道:“甚好!也不枉我等筹划一年,如今终于可以实现……咳咳……”

    “大王,您是不是病了?”李自忠关心地瞧上他的面色,不经意瞧见他金色王袍上的血丝,大骇。

    银冀低头一看,笑容清俊淡雅,不以为意,“尚书大人放心,本王还年轻,在稳固朝纲之前绝对不会有事的!本王要换件袍子,你们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

    银冀跌落在宽大的圈椅中,手指握得椅把只白。他重重喘息两声,暗暗责问上天,自己的身子真如那算命人所说……熬不过二十五岁吗?那他的瓦儿该怎么办?

    青龙、白虎重新出现,担忧道:“王,您的身子不可不重视,请多保重哪!”

    银冀苦笑一声:“本王自己清楚,旧疾而已,这么多年来不都是安然无恙么?本王最关心的是……今日失踪的小王爷是否会带着瓦儿出现……咳咳……”

    青龙道:“大王不必多虑,一定会出现的。请大王更换新袍,及时马上就到了。”

    隐约听到外面喜庆的礼乐之声,银冀蓦然双唇一抿,黑眸再次闪过幽蓝之光。

    “青龙,白虎。”他突然面色一正,沉声下令。

    “属下在。”

    “二者听令,今日如若郡主出现,那么无论生何事,你二人当以郡主安危为要,全力保护郡主!”

    “大王……”青龙、白虎迟疑一声,他们属于银氏王族的隐身护卫,事事当以大王安全为才对。

    银冀坚决的语气不容反驳:“不得有违!”

    青龙、白虎飞快低头:“是,属下遵命!”

    银冀背负在身后的双拳悄然放松,心中一个矛盾的声音:瓦儿啊瓦儿,我是希望你今日出现还是不出现呢……

    *

    较之于颐和宫,沁梅园的景象在喜庆中也渗透着凄凉。

    蓝枫云眼中含泪,亲自为病弱的珍太妃换上凤冠华服,杏黄鸾纹织金裳,花白的头高高束起,额前凤坠摇曳,也映出她眼中泪光晶莹。

    “枫云……”珍太妃抓住她的手,泪水滚动,“本宫知道此时此刻瓦儿没有消息,还让你回宫参加大王婚礼,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咳咳……但是,我们都该相信大王,他不会让瓦儿有事的。”

    “太妃……”蓝枫云扑通一声跪下,泪湿衣襟。她出宫寻找瓦儿数日,未果,念及三月十五大王婚礼在即,想象说不定瓦儿已经回宫,便于昨日匆匆赶回,没料到仍是失望欲绝。

    珍太妃紧了紧手指,心中一样担忧难过。可是如今说自私点,她只希望有生之日能看到银冀娶妻册妃,早日为银氏王朝继下子嗣,好让她九泉之下对得起银族的列祖列宗。昨日在王室祠堂虔诚祈祷一夜,但愿今日婚典顺利如意。

    “本宫打小也希望瓦儿能成为银氏的王妃,但……能否实现,还得看老天爷的安排。枫云……不必难过,瓦儿吉人自有天相,会很快回来的。今儿个是大喜日,你我都不能流泪……”

    “太妃放心吧……枫云一会扶你去正殿等候大王他们。”蓝枫云隐忍揪心悲怆,站起身来,不敢想象瓦儿若知道今日自己最爱的冀哥哥真娶了她人,而那个妃位却没有她,会是何等伤心欲绝?

    这难道就是上天的安排么?

    *

    正午时分即到,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银冀一身金色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金色的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徐步穿过大红色织锦铺陈的玉阶,缓缓转身,坐于龙椅之上。

    满朝文武齐身下跪,参拜之声响彻宫殿上空。银冀面无表情,眉宇间将喜乐深藏,平伸两袖,让朝臣起身。

    不多时,礼官高声传呼中,两位高挽云髻身披红纱的女子在数十名宫女的捧随下,款款步上高台。文武百官安静退于玉阶两侧,灿烂阳光将她们的身姿照得金光闪闪,众人寂然无声,目光全集中在她们身上。

    浦月容与夏安然纤柔娉婷的影子投在明亮玉色宫砖之上,云髻峨嵯,绰约婀娜,一方红绸金织的帕子遮住如花面容。她们每徐步走过的一级,都牵引诸人迷离目光,这等情景差点令礼官忘记唱礼。

    喜帕之下,浦月容迎着众人目光,微微扬起脸庞,孤独而骄傲,挺直的身姿中透着自豪。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就站在玉阶上方注视着自己,她更知道自己即将与那个英俊高贵的男子并立。小脸微侧,看到旁边夏安然小心的步子,鲜红的嘴角紧紧抿起。

    夏安然安静低头,感觉自己独立于异彩流光的中央,所有光华都汇集于一身。这是属于她的大喜日子,此后不仅有父亲的宠爱,也会有大王的怜爱。抓紧手中红绸,目光也悄悄朝与自己并步的红色身影瞟去。

    虽是王族,但因不是册妃大典,而是婚礼,故很多习俗推崇民间做法,这也是帝王亲民的表现。在礼官声声高呼下,银冀黑眸半掩,身侧分别站立两名女子,手持金香,祭天奠祖,气氛一时安静肃穆。

    突然,一个有力地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大王今日只娶两位王妃吗?那瓦儿郡主将置于何处?”

    刹时,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转身,目光如雪如刀一样落在来人身上。

    银冀猛然回头,黑眸瞬间闪亮起来。

    宽阔的殿台下方,红色的锦织地毯上,站立着两个人。

    男子身形修长挺拔,如雪白衣在午后阳光下有点刺眼,而面颊上那半张银色面具闪着冬日寒光,浑身气质让人不寒而栗。

    女的一袭鹅黄绸杉,娇柔无比,她睁大着眼睛直直望向前方,苍白的面容被阳光直射,却毫无一丝血色。小小的薄薄的唇一开始剧烈颤抖,隐约可闻“咯咯”的牙齿斗争之声,最后她突然咬住下唇,紧紧地咬住,生怕出不该有的尖叫。

    泪水流淌,在日光中格外晶莹。

    冀哥哥……冀哥哥就在前面,她可以想象高台之上那个英气挺拔的男子,可是她看不到他,她使劲睁大眼都看不到他……

    四周如此安静,安静地只听到风声。瓦儿想抽出被握的小手,翟却坚定地抓紧她,不让她有丝毫逃脱的机会。即便在这众人瞩目的宫殿之中,他依然平静冷酷,无所惧怕,任意而为。

    额头滚落汗珠,瓦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头顶太阳晒得她头只晕,感觉到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不同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淹没。明明是看不到,为何感觉如何深刻真实?

    春日仅余的寒气透过薄薄的纱衣,钻进心底,她觉得冷,冷得指尖冰凉,冷得无依无靠。

    高台之上,银冀忘记了呼吸,手指收拢在两侧,他的瓦儿终于出现了!她跟那个劫走她的男子一同出现,他还握着她的手。

    瓦儿为什么不奔上前来?几丈开外,他仍然可以看到她脸颊上透明的泪水,这样的瓦儿好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被打断的场面一度诡异地沉静下来。

    本欲开口责问侍卫的官员睁大眼,刹时因那股无形散的凌厉之气而骇然止步。那女子大家都认识,是大王原来最疼爱的瓦儿郡主,那男子呢?为何郡主失踪,大王不以为意,还可以兀自只娶两妃,为何郡主又跟一男子突然出现在宫殿之中……

    夏世聪踏前一步,大喝一声:“谁人胆敢放刁民入宫?来人,给我拿下!”

    翟冷唇一勾,手指着身边女子:“怎么,就凭她?不能入宫?”瓦儿被人一拽,身子剧烈晃了一下。

    “夏将军,你不认识我了吗?”放开再次被咬破的红唇,瓦儿将脸望向声音的来源,心如火焚。冀哥哥不出声,冀哥哥不在吗?不对,如果他不在,场下又怎地如此安静?

    银冀看到了她的期盼与无助,往前踏下一级,便又顿住。众目睽睽,此时此刻,他若多往前踏出一步,是否代表瓦儿便多一分危险?浦文侯板着老脸打量全场,目光最后定格在眉宇含忧的大王脸上,眼角有抹不自觉的深沉。

    夏世聪大步踏下数十台阶,朝一旁侍卫下令:“拿下他!”

    翟冷眼一扫,侍卫竟无一敢上前。他拉起跌跌撞撞的瓦儿步上台阶,走过夏世聪身边时,眸光闪烁嘴角似笑非笑:“夏将军,在下送郡主归来,完成与大王的婚礼,这本来就是民间人人皆知之事,难不成夏将军要因此捉拿在下?”

    瓦儿明白过来,小手朝夏世聪方向轻抬了一下,又颓然放下,颤声问:“大王在哪?”

    此话一出口,闻见者莫不变色。大王金衣闪耀,就在玉阶顶端正注视着他们,而她竟然问“大王在哪”。

    黑亮的眼睛瞧不出异常,如果再仔细多看几眼,便可现她的瞳孔因日光而紧缩,却无焦点只茫然对上某一处而已。

    翟扬起唇角,直视远处与自己对视的君王,对方故做的冷静淡漠顷刻间像冰刀戳进了他的心。他执起瓦儿的小手,抬高,朝大家扫视一眼,声音如上等琴音般动人:“大王知道瓦儿郡主眼睛盲了,就不愿意娶她了吧?”

    “不!不会的!”瓦儿狠狠甩开他的手,冲口而出,她闭上眼眸,不愿意自己脆弱的双眸暴露在大家眼前,心紧揪成一团,不停地呼喊,冀哥哥……冀哥哥……你既然在这,为何不出声,为何不走到我面前,难道……你真的嫌弃我么?

    小脚慌乱地举步,踢到台阶,身子一倾,差点翻身滚落。

    翟长臂一勾,关切的声音一览无疑,让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而楚,:“瓦儿郡主,勇敢点。我只是胡乱说说呢,大王对你情深意重,怎么会嫌弃你呢?对吧?大王!”

    银冀不知何时已站到他们面前,目不转睛盯着瓦儿苍白流着冷汗的小脸,加上泪迹斑斑,心口顿时疼痛难忍。

    感觉到不一样的气息,瓦儿屏住了呼吸,睁开了眼睛。

    “瓦儿……”银冀忍住痛苦,沙哑低唤。

    翟冷目闪着寒光,恨意分外明显,抱着瓦儿的手臂也紧了几分。

    “冀哥哥?冀哥哥……”瓦儿伸出小手,循声摸去。

    银冀正要探出手去将她抱入自己怀中,只听浦文侯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请大王慎重,现在婚礼之中,不可耽误吉时!”

    夏世聪几乎在同一时间喝道:“来人,还不将此人拿下。”瞬间,侍卫纷纷抽刀,朝翟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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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紧张对峙

    银冀收回手,面色冷漠,朝侍卫喝止:“住手。本王婚宴之上,竟敢抽刀,御前侍卫,将适才抽刀者全部拿下!”

    此令一出,竟无人敢出半声。上百位银甲御前侍卫立刻蹭蹭而上,将刚才抽刀逼近翟身边的侍卫快带离。夏世聪变了脸色,这是大王公然压制他这个将军的威严,看来浦文侯不动声色才是对的,应该赶快继续进行婚礼大典才是正事。

    银冀薄唇轻抿,终于抑制不住将瓦儿拥入怀中,强忍心中颤抖轻拍一下又放开:“平安回来就好。吉时即到,本王要举行婚礼了,郡主会祝福本王吧?”他抬眸看向与自己面容相似,却遮在银色面具里的男子,下颌一收,道:“你们出现得正是时候!”

    瓦儿只觉脑子一轰,才恍然明白冀哥哥的话,他真是打算只娶月容和安然,而自己……这副模样出现,他怕是……

    羸弱的身子娇柔无比,摇摇欲坠,一串透明的珍珠就要滚落。她慌忙撇开头,垂下眼睫,深呼吸一口后听到心中有个坚定的声音在说:不对不对!瓦儿不可胡思乱想,冀哥哥定是为了大局着想,才会说这样的话……你难道忘记了冀哥哥从小到大是多么呵护你……如果自己眼睛能看到多好,至少就不用这样揣测冀哥哥的心思。

    眼睛……恶人翟,我恨你!恨你!恨你让我这么无措,恨你让我陷入一片无知的迷茫,恨你让我连冀哥哥此刻的表情都看不到……

    翟见银冀转身,黑睫轻抬,狭长的眼睛透过银色面具看过去,声音响亮:“大王请慢!”

    银冀顿步,俊脸未转回头看他们,声音与他一样冷:“来人,带郡主与此人先退下。”

    瓦儿嘴角抽了一下,指甲随之戳进自己的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没当场出声。她不敢轻易开口,冀哥哥的声音好冰冷,好无情,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让人觉得陌生,像尖针般刺得她心好痛,可是这个场面……这个她幻想过千百次的盛大场面,玉阶上下站了多少人,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冀哥哥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身不由己吧?

    “身不由己”四个字,怎地如此无奈酸涩和疼痛……

    眩晕袭过额头,她握着拳头笔直地站着。浦月容和夏安然站在高台之上透过大喜的红纱注视着这一幕,连她们也不明白大王的心思,平日对瓦儿疼爱有嘉的男人怎会冷漠无情到此等地步?

    耳边传来侍卫踏上台阶的声音,然后听到翟没有温度的声音坚定地回答:“大王真要抛弃如此痴心爱你的郡主么?”

    瓦儿瞬间回过神来,皱起眉头不明白恶人翟意欲何为?她静静站着,屏住呼吸连风声都不曾放过一丝,好象自眼睛瞎了看不到东西以来,她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习惯了倾听,用耳朵和心灵去猜测体会身边的一切。

    银冀没有看瓦儿,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乱了大计,就会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宣告天下——他谁都不要,只想娶她为妃,银暝的国妃……可是,计划已久,箭在弦上,多人瞩目,由不得他。若不借今日收复权政,他只怕永远无法许给瓦儿一个可靠的未来。

    翟见他沉默盯迫自己的目光,轻挑着唇角笑了:“吉时未过,大王何不按计划同娶三妃?我想以大王对郡主的感情,应该不至于嫌弃郡主是个瞎子,或者嫌弃她没换上喜服吧?”

    他的话语凌厉刻薄,任谁都能听出话中嘲讽。银冀眯眼,黑色瞳孔在金色阳光下变得昏暗无光,他仍没有看过瓦儿一眼,声音从齿缝里出来凉飕飕的,“你是打定主义要破坏到底么?”

    极为相似的两双眼睛,同样狭长深邃,而在他们对视的黑眸里,都毫无保留看到了彼此的意图。是,他们本是孪生兄弟,如此近距离对视,心思又怎能瞒过对方呢?

    然后,翟笑了,笑声张扬,瓦儿听得浑身起了冷颤,这种笑声曾经在木屋里听过,她几乎立刻联想到了一张与冀哥哥相似又残酷可怕的脸……

    “放肆!大王的婚礼岂容你蓄意破坏!”浦文侯终于出声,中气十足,他几个大步踏到他们所在的玉阶之上。紫色的朝服一掀,一对花白的浓眉高高竖起,目光炯炯有神,直探向大笑的翟。

    翟收住笑,轻抹了一下颊边青丝,动作不急不徐。

    “大王,请勿被此人扰乱,要赶吉时哪!”银冀瞥过浦文侯诚恳恭敬的老脸,点点头。

    “来人,拿下!”浦文侯令,又一群侍卫拥上,这次他们抽出的钢刀在阳光下同时闪现雪白的寒光。这次,银冀只是背过身,轻抬袖口挥了挥手,那些侍卫便肆无忌惮将刀纷纷亮在翟的身侧,将他包围。

    瓦儿手臂一紧,闻到近日来熟悉的气息,知道自己又落入翟的掌握之中。她蹙起秀眉,咬牙甩开他的手:“恶人翟,你放开我。”

    “恶人翟”,瓦儿咬牙切齿地称他为“恶人”,“翟”是他的名字吗?哪个“翟”字?他的姓氏……银冀脊背一僵,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酸。

    翟眼一沉:“大王既对一个女子许诺,又要背信弃义,如此作为何以为君?”

    银冀生来头一次被人如此质问,负在身后的手指刹然一紧,薄唇抿起不怒而威。他是自己的弟弟,当他这样面对着站在自己咫尺距离中,血液里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激动与欣喜,不可错认,这样的反应只有在最亲近的血缘关系中才可能生。他是有备而来,他是太妃奶奶念念不忘千叮万嘱务必要找到的小王子,他特意挑这个时刻带瓦儿出现——目的绝不单纯!

    幕后者是谁?操控这一切,利用这一切的幕后者是否也正站在这玉阶之上?

    银冀闭了闭眼睛,缓缓转过脸,目光落在瓦儿苍白消瘦的脸蛋上,心口狠狠地抽着,她空洞悲怆而愤然的双眸瞬间印在脑海中。脊背蓦然挺直,眯起的深眸再次与翟对上。

    全朝上下不敢哼气,众人垂面色各异,只敢以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他们尊贵无上却冷着俊颜的大王。人人心中皆有顾忌,大王娶妃算是银暝盛事,然未册封“国妃”之前,又只算大王私事,身为臣子,实在不便阻拦,而这一袭白衣飘然气质冰冷邪傲的男子,初看一眼与大王竟那般相似,还胆敢在此场合面不改色地公然挑衅大王,此人光是胆色就足以让人却步,望而生畏。故一时在场之人只敢静观其变,莫敢多言。

    隐隐冷光在二人对峙的眸中闪现,突然一个大胆的声音插了进来。

    夏世聪浓眉并拢,拱起双手:“大王,臣恳请大王一同娶了瓦儿郡主,完成诺言。”

    此言一出,停顿刹那之后,便有数位臣子纷纷鼓起勇气柬言:“请大王同娶郡主。”

    一级一级通向高台的玉阶之上,不到片刻便跪下一地臣子。浦月容咬紧了玉牙,夏安然绞皱了裙摆,二人的身子越僵硬。礼官在高台旁不敢抹汗,挑起眉眼看看逐渐移上中空的太阳,焦急无比,珍太妃等人还在正殿等着大王移驾过去,这千挑万选的良辰吉时绝对不可错过啊!

    银冀扫视全场,本该欣喜欢笑,陡然间心口疼痛无比,五脏六腑紧缩一团,千年寒冰似的冷气从心脏扩散,迅流向四肢百骸。额头很快渗出白汗,在阳光下隐隐闪现白雾,他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将妖冶闪现的蓝光完全遮掩。

    翟离他不过两步之遥,定定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丝表情都不容错过,看到银冀眼中奇异的蓝光时,惊讶地闪了下黑眸,撇唇道:“草民也恳请大王给郡主一个公道。”

    瓦儿听得浑身直打冷颤,小脑袋为情势的陡转急下转不过弯来。恶人翟打的主意她看不明白,冀哥哥的异常言行她也看不明白,浦臣相和夏将军又是做何感想?其他的臣子们……冀哥哥,你心中想要的究竟是怎样?

    “臣反对!”有力的声音自浦文侯口中。

    夏世聪上前一步,与他对峙:“臣相大人为何反对?于情于理郡主都该与大王成婚。”

    浦文侯见银冀肃颜并未阻止,也前一步铿锵有力道:“不!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翟挑挑眉头,注视他们。所有人都屏息静听。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忘了所谓的吉时,唯有被冷落在高台之上的两位女子,喜帕之下的神色透出前所未有的冰寒。

    浦文侯转向瓦儿,目光像大钢罩一样笼住她柔弱的身躯,大声道:“敢问郡主近段时日可真是在北诏王宫做客?”

    瓦儿瞳孔一缩,目光无意识落在某一处。

    “郡主大人请回答。”浦文侯进逼一步。

    翟微微扬唇,有丝快意有丝嘲弄,而笑容却不达眼底。

    银冀豁然举袖,出声制止:“浦爱卿!”

    浦文侯眉一抬,拱手:“大王勿急,臣所问之言非常重要,相信在场的所有同僚都想知道答案。”

    瓦儿小嘴一动,没有出声,终是在一片比头顶太阳还要火辣辣的目光中,苍白着唇摇头。

    “郡主不在北诏王宫,那近日又身在何处?”浦文侯一双锐利的老眼紧盯着她,而翟冷然的双眸也落在他的脸上。

    瓦儿嗫嚅了一下,声音沙哑:“我……”

    银冀几乎要被心胸的疼痛迫得弯下身去,瓦儿……额上青筋有血液急流窜,他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握住瓦儿冰冷的小手,高高举起朝浦文侯道:“臣相不必多言,瓦儿这段时日无论在哪都受苦了,本王确不可违背诺言,应当一同娶她!”

    “冀哥哥……”瓦儿动情一喊,不知为何,就是强烈感觉冀哥哥这番话中承载了道不尽的压力与力量。

    翟闻言,嘴角不期然抽了一下,本是抓住瓦儿手的大掌也猛然收紧了起来。无法解释内心突涌而至的复杂情感,如潮水澎湃,撞击岸上的礁石,声声入耳。故意挑起祸端,银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加入浦文侯与夏世聪反复的表现,让他这个蓄意挑事者思绪也浑浊起来。

    蒲文侯态度坚决,眼神坚定,继续进言:“大王三思。臣知大王跟郡主自小感情不浅,要娶郡主臣等不该反对,但此次大王可曾想到——郡主失踪数日,又突然与这男子一同出现,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二人关系亲密,分明是蓄意而来,目的恐怕是要破坏大王的婚礼。”

    夏世聪本是粗犷直人,听蒲文侯如此一说,颇觉有理,当下沉思不再反对,只是仰望头顶烈日,此时差不多已到午时,大王若再不及时了断此事,只怕连安然的册封也要耽搁。

    “大王,女子贞洁最为重要。银氏王朝的君王又岂能娶一不清不白的女子?请大王三思!”浦文侯声音一落,身后立即有数十大臣开始倒戈,一齐请求:“请大王三思!”

    夏世聪见其他大臣见风驶舵如此迅,想到自己目前与蒲文侯立场一致,便也拱手:“大王,为了银族,为了王朝声誉,请大王慎重!”

    同样一件事情,在短暂时间内竟然反复不定,这些人打的是何主意?此时的银冀一腔热血满怀,眼中只有瓦儿的委屈与脆弱,见瓦儿的小手仍被翟握住一只,不悦地皱起修眉。强忍苦痛,将浦文侯的话语暂放一边,朝翟冷声命令:“放开她!”

    翟却纹丝不动,冷笑:“或许大王该听个人大人之言,请三思。草民原本只想为郡主完成心愿,如此看来,郡主跟草民这段时日同吃同住同寝之事,大约无法隐瞒,草民不敢欺君,所以……请大王放手!”

    银冀眼中逐渐凝聚寒气,翟的全身也笼罩在骇人杀意之中。他注视着这位陌生又熟悉的弟弟,眼角瞟过浦文侯与夏世聪,一个暝思已久的猜测在脑海中闪现。

    是他,他和他,他们——联手已经将阴谋深入宫内,瓦儿的眼睛失明就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瓦儿的清誉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毁……接下来,还有什么会加诸在瓦儿身上?

    银冀手指不自觉一松,瓦儿没察觉到,她开始拼命摇头,耳朵一片嗡嗡之声。

    恶人翟啊,我红瓦儿怎会以为你有一点善心?原来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坏她清誉,打击冀哥哥,令冀哥哥蒙辱……

    清誉……如今自己清誉已毁,哪有颜面再面对冀哥哥……早知如此,她真不该哀求回宫,这一切都是恶人翟全部设计好的……

    恶人翟,我恨你,恨你!恨你!

    又怎是一个恨字了得!

    冀哥哥,冀哥哥……你是因为早料到这点,一开始才拒绝我么?我真傻,怎么会傻得在此任由恶人利用,反而害了你我?我该一直相信,天底下谁都可能伤害我,抛弃我,惟独冀哥哥是永远真心对我好的……

    瓦儿牙一咬,猛然同时甩开他们的手,声音清晰有力:“今日大王婚礼,瓦儿只是回宫而已,并无扰乱之意……请大王继续……”头一晕,在大家的怔愣之中,她小脚往后踩空,淡黄色的身子如一团云球滚落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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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恨有多深

    大约是说这句话用尽她全身力气,在小脚踩空的瞬间,来不及惊呼就脑子一轰,晕了过去。所以她并不知道当自己急滚落之时,有两个男人同时飞身去接她,快如闪电般的弹跃起落间,他们已交手数招。翟最后内力一聚,与银冀对接过掌,银冀被震开好几步,嘴角微有血丝溢出。

    “大王!”

    “大王……”

    “大胆!”

    群臣个个大骇,脸色惊变,夏世聪突喝一声,腾空而起,不顾银冀紧蹙的眉头,提剑直逼怀中揽住昏迷人儿的翟。翟抱着瓦儿迅旋身,惊险躲开,嘴角撇着一抹冷笑,朝银冀看去。

    夏世聪长臂伸过只见白色剑光格外刺眼,带着森森寒意直逼翟,翟眸中同时闪现杀意,却不再动身,只紧了一下手臂,更加用力扶住瓦儿的腰肢。瓦儿浑然未觉,额头被日光晒得冒出冷汗,身子软软靠在他的肩头。翟眉梢轻挑,嘴角笑容若有若无,只消一眼却让人不胜寒意。

    见大王受伤,夏将军亲自护驾,所有侍卫全都亮出兵器,连同隐在百米之外的弓箭手也悄然拉开了弦。翟依旧笑容飘忽,眸子越来越冷,目光定定,直落在那个一身金色王族喜袍,嘴角挂着血丝的男子。银冀冷颜抹去嘴角血丝,看了眼昏迷在翟怀中的瓦儿,凌厉的黑眸刹时被担忧和风暴注满。

    “住手!”见夏世聪的剑就要落下,尊贵的君王抬手大喝,又一阵心绞随之侵袭,让他的笔直站立的身姿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银色的面具,面具下的男人镇定自若,黑色的眼瞳里是分明的嘲讽。银暝第一大将军的剑尖直指向他,在距离他不到半分之处陡然停下,若非武功高强擅长用剑,这疾猛的剑势恐怕无力收住。翟知道此人可能想取自己的命,至少这位夏将军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擒住自己,可惜他并不想跟他斗。他低头,注视瓦儿紧蹙眉头失去意识的样子,不经意抿起了唇。

    银冀的目光从翟的脸上再落到瓦儿脸上,想起近段时间他们俩同吃同住……甚至同寝之事,心口又酸又痛,苦楚并存。

    翟抬起深邃的眼眸,仿佛可以看透他的内心,薄薄的唇角含着胜利的得意,愈将瓦儿紧密怀抱。

    夏世聪本就恼怒,见他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甚至对大王的威信一再挑衅,当下根本顾不了大王迟迟未决此人的心思,手腕一翻,剑光又闪了过去,这次,剑直逼的是翟面上的半边面具。银光、剑光交错并现,晃得人眼刹时眨了一下,眯了起来。待大家睁开眼睛时,宽阔空旷的大殿广场尽是倒吸气的声音,然后是诡异的沉默,连风都静止了,一时间特别安静。

    夏世聪睁了睁眼,浦文侯在衣袖中的手指顿时握起,浦月容和夏安然在喜帕下对看一眼,张开的小嘴不可置信地忘记了合拢。好一会后,朝臣开始骚动起来,唯有两张极为相似的男性面孔互相对峙,他们的黑眸同样闪亮,神色却是各不相同。

    *

    待瓦儿再次有知觉时,已是第二日夜晚。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红漆窗棂明明暗暗洒入些花影,瓦儿睁开眼睛,面前只有全然的黑暗,不见半丝朦胧白光,心下判断此时该是夜间。四周寂静,仿佛这空旷的世间只有她醒着,这样安静的躺着,迷茫,些许的恐惧陡然在黑暗中滋生,缠得她心中紧涩。

    “冀哥哥……”声音冲破喉咙,轻如蚊鸣,却让屋子的门被人打开,极轻但极熟悉的脚步靠近床塌。

    “冀哥哥……?”脑子像被闪电照亮,又猛地清醒过来,这脚步声分明是她最不想见到的恶人翟。难道她还没有回宫?难道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冀哥哥娶了月容和安然……

    是梦,幸好只是梦……

    瓦儿捏紧锦被,重新闭上眼睛,觉得噩梦让自己浑身虚脱,仿佛从阎罗殿上走了一遭。

    清风不问人间多少愁怨,流年抛却,自在夜深幽色间淡淡穿绕流畅。明月高悬,星光点点泼溅了天幕,院中花间草木清香万里,宫廷雄伟的屋角高高与天幕交接,坚硬冰冷,隐约映着星光,不甚寒意。

    门扉敞开,月华如洗,寒照长夜,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地上。

    翟缓步走进,黑眸中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他动作极慢,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坐下,注视月光辉映下看到的淡淡面容,恍惚若思。沉默一会,他轻扬唇角,嘲讽的语调千年不变:“怎么?明明醒来了,却还要逃避现实么?”

    这绝对是耳鸣,错觉!她没有醒,没有什么现实……瓦儿睫毛轻颤,被中的小手紧绞在一起。

    “这里是王宫,难道不想知晓你在昏睡期间生了哪些事情么?”他不紧不慢道。

    瓦儿仍然闭眼,身子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今日已经三月十六。”翟看得分明,轻轻吐出这句话。

    瓦儿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

    翟冷笑,笑意不及眼底,大手往被中一探,略带冰凉的手指压住她的一双小手。瓦儿哆嗦着避开,不料那手指扣得死紧,根本不需要蛮力,就让她无法招架。

    咬着牙根,她又试着抽了抽,觉得他握得更紧,似乎在隐忍着又无比坚定,心中一松,随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的手慢慢不再挣扎。

    挣扎何用,这个男人从来任意妄为,难道在王宫之中她也无法翻身么?瓦儿睁开眼来,睫毛微湿,仿佛是泪意。

    “生了什么?”既不是梦,何必逃避?瓦儿将叹息深埋,问话中语调平静了不少。

    翟注视着她,低声答:“你应该最想知道银冀与那二妃如何吧?”

    冀哥哥……月容与安然……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她的冀哥哥终于娶了别人,而她被放在这黑暗的一角,仿佛已被遗忘。可是,她怎能相信?怎能相信冀哥哥真会弃自己于不顾……

    然而,若非不是弃自己于不顾,这王宫之中又怎会让恶人翟安然留下,甚至呆在自己身边?恶人翟明明知道自己最在乎这个婚典,还偏要如此刻意提出,这人生得怎样一颗铁石心肠,难道非要看到自己心成死灰鲜血淋淋才肯罢休吗?一阵剧烈咳嗽连连溢出胸腔,瓦儿猛然用力掐进他的手指,不顾一切地将指甲戳进他的手背,翟不以为意,她无法挣脱只好吃力地支起双肘撑起身子,试图坐起来。

    好不容易坐直身子,只听翟冷漠如水的声音响起:“银冀艳福不浅,婚典连庆三天,昨夜、今夜和明夜都是他的洞房花烛夜。”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惊颤,他接着道:“真是可惜,这三夜之一……本有该属于你的吧?”

    字字如利刃,一寸寸挖噬瓦儿的心。纵然她死抓着“要相信冀哥哥”,可是心在昨日听到冀哥哥说的话时,已纷乱如麻,疼痛不堪。此时此刻,不知是否幻觉,隐约闻到宫中喜庆礼乐之声,似嘲讽,似痴笑……

    “恶人翟,你为何要如此刺伤我?我前世欠你的么?”泪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泪便再也不能控制,瓦儿一边俯头低泣一边狠狠咬牙问他。连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的心腑生疼。啾啾清鸣的夜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哀愤怒,悄然收敛回声息,黑夜里一片寂静。

    翟定定注视她,扬起的嘴角逐渐僵硬,他眼神清冷:“你不是欠我的,而是欠他的。”

    不知泣了多久,瓦儿终于抬起头来,吸吸鼻子,现心口痛得几近麻木,这会连说话都不知道是什么语调。夜色落在了她迷蒙无焦点的眼中,使那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沉痛幽深,还有,一种无奈的哀凄。

    “你跟冀哥哥有仇?”这是她猜测已久的事,可是,既然有仇,又为何能住进王宫?莫非他又欺骗自己,这里不是王宫?

    翟的声音又寒了几分,让夜的空气刹时凝结成冰。

    “仇!”

    瓦儿定住身子,半晌仍探不出这个字的涵义,颤声问:“什么仇?所以借我来打击冀哥哥么?”

    翟眯起眸子,看她脸上唯一的红色,两眼肿得厉害,泪痕犹湿却记能清醒问出这些问题,下颌一凛,道:“你还没我想象中的笨。”

    瓦儿垂下眼睫,苦涩不已:“如此利用我,你成功了么?”

    翟手指陡然握紧,目光如剑:“跟我想象有点出入。”手指轻挑起她的下巴,审视泪迹斑斑的小脸,眼眸眯得更深,在她唇边低低吐出:“难道,是我高估了你?”

    如此倒好,若他真利用自己来打击冀哥哥,她宁死不愿。可一思及冀哥哥对自己的出现与眼盲都表现淡漠,一反常态,又满心苦涩黯然。究竟是一个月不见冷了情,还是看透了恶人的阴谋故不在乎?瓦儿闭眼寻思,面色苦楚。

    仿佛看出他的心思,翟扳正她的脸庞:“还是冀高估了自己?”

    瓦儿不偏不倚,任他揪住下巴:“所以,你弄瞎了我的眼睛,希望看到冀哥哥痛苦?”

    “你是希望他痛苦呢?还是不痛苦?”翟的脸上已没了任何表情。

    瓦儿皱起眉头;“他若痛苦我只会比他更痛。啊……”下巴被人揪紧,淡淡的秀眉立刻打了死结,她吸了凉气,“恶人翟,你是嫉妒冀哥哥么?嫉妒他有这么多人关心,这么多人敬仰……啊!……虽然我不知道你跟他有多深的仇恨,但……你这样折磨我,打击他……你的心……必定痛苦的日子……更长……”

    断断续续将话说完,下巴已然麻,手指印清晰地浮现。瓦儿小小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你虽伤害我……但是打击不了我的心……更打击不了冀哥哥的心……”

    翟眼神凌厉,深目一转勾起唇:“或许还该告诉你一件事。”

    瓦儿屏住呼吸,心口狂跳,听他语中阴冷笑意,隐约有寒气逼身,不祥之兆。

    温热气息吐在她的唇边,声音低沉如丝:“你可知为何银冀不但未抓我,还让我与你同处一室?”

    瓦儿浑身僵直不动。

    他凝神定看,话含笑意更低更浓:“你可知道……银冀已将你许给了我。”此话乃肯定句,而非疑问,瓦儿娇躯剧震,猛然睁眼:“不可能!……”坚定过后,立刻被铺天盖地的眩晕袭上额角,眼前更加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天日。

    “怎么?不信?”

    “不可能。……”话语渐已无力仍是坚决不已,瓦儿拼命摇头,满眼金星,“不可能!冀哥哥……不可能那样做!”

    翟伸手固住摇晃的小脑袋,很满意看到她失去冷静的样子,扬唇讥诮:“有何不可能?满朝文武,君王婚典,他又亲耳听到自己的旧爱与一个男人这段时日生的事情,那么多人可以作证,你觉得……他为何不能将清白有染的你许给我?”

    血液凝固在唇角,面颊,四肢,心脏停止了跳动,唯一的意识就是将现在的处境拼凑起来,构成了一个自己无法面对的现实——就因为这些原因,冀哥哥就这样把自己许了人?她绝不相信……

    她胡乱抓住他的手,指甲再次深陷他的手背,声音呢喃无力:“我……昏倒后……到底生了什么?你……说了什么……”冀哥哥怎可能容下一个劫持自己又侮辱自己的恶人?除非此人身份……

    脑海全是混乱,某种模糊的猜测一闪而过,只觉头越来越重,耳朵开始嗡嗡作响,眩晕再次袭来。咬住牙根,她不再若一个月前那个冲动的小姑娘,她抽着凉气,等待他的答案。她想证明……这一切是幻觉,都是假的,是他骗人的!此人恶劣不堪,他不能伤到自己,不能!他亦不能伤到冀哥哥,绝对不能……

    冀哥哥,若是真不顾两人情分,冷然将自己许了这样一个人,那是否代表他的心……真的受伤了?

    门外清风阵阵,树影飘摇,房中隐隐月光,幽暗沉静。白袍身影孤绝,目光迥然直落她不堪一击而强自镇定的苍白面容,清晰道:“我只是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关系而已。”

    薄唇抖嗦,满腔恨意怨结于胸,她愤然:“该死!我……和你无任何关系……”

    “是么?好象是没啥关系,不过你我同塌数日,你让我抱过,亲过……”

    “混蛋!”手指不受控制朝他脸上抓去,他头一撇,灵巧闪过。

    泪珠随着咒恨颗颗滚落,化为冷冽的冰露。

    “呵呵。”翟轻笑出声,看她如此,心情极好,偶尔不经意窜上心头的抑郁迅被挥去,不见踪影,“现在,你信了?”

    瓦儿闪着怒火的眸子准确对上他的眼,眼中不见光明,目光却灼灼如烈火:“你……究竟跟冀哥哥有何关系?”

    翟手指一紧,倏地放开她,起身临床而立,身姿挺拔愈孤寒,没有温度的声音与月色诡异融合:“你觉得呢?”

    瓦儿静默,某种预感几乎蹦出嗓子眼,于是猛烈咳嗽紧追其上,她刹时弯下身子咳得眼泪滚滚而落。一手抚胸,一手不可置信揪紧床单,心内不断大声否定自己的猜测。

    不可能!绝不可能!太妃奶奶说……二十多年前跟冀哥哥一同出生的小王子已经夭折了,一出生就夭折了……冀哥哥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第二个银氏兄弟了,即便将来真有与冀哥哥长得相似之人,也只是巧合……巧合!巧合?

    瓦儿身子一瘫,气力骤然全无,她向来心思单纯又极其粗心,从来不去主动去思索什么,若非最近遭遇太多,她仍然懵懂无知,不可能将天南地北、天壤之别的二人联系在一起……冀哥哥是世间的凤凰,此人是阴暗里的蛇虫,冀哥哥是白日的太阳,此人是黑夜的孤星……他们两个怎么可能会有关系?

    翟笑意残酷,薄唇低吐:“我也姓银。”

    他也姓银……金星骤然闪过一片,瓦儿微张起小嘴,意识再度沉入无底的黑暗。

    银翟凝视她软软倒下的身子,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万丈深渊便被淹没,她在他无声而复杂的目光中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他的嘴角不再上扬,蓦然感觉一种陌生的疼痛,如流星刹那闪过。

    月光渐暗,屋子只余清风,他将她扶正躺好,将锦被拉至那的下巴,望着眉心紧蹙的苍白小脸,心顿时如深湖之上阴云蔽日,浓雾弥漫,露出白雪皑皑的巍然冰峰,青影水光,冷峻面容中保持惯有的冷冽,然这冷冽中却有着难解的沉痛。

    夜半无人,宫中一片清冷,红灯摇曳无声,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远远响在苑墙之外。

    “我也姓银……”银翟负手而立,院中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衣角飞扬,孤凄飒飒,依稀有风摇翠叶的轻响,反而更衬得四周寂静,叫人连呼吸都清晰。

    双手不自觉握拳,多年经历一一浮过眼底,在无人瞧见的最深之处,只剩孤寂。他手指往腰间一摸,玉萧横出,放于唇际,却没有出声,仅是维持这样一个动作,似有迟疑。良久,他仰头看天,天上繁星闪烁,璀璨星光拉出一道宽阔天河,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我终于站到了这里。”银翟低喃。

    夜凉如水,身上缥缈白衣如穿梭风中的云,被夜风抚动,却有难以出尘的沉重。繁星当空,谁能知哪一颗能照耀自己,孤身而来,似家非家,似故非故,终将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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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隐情内外

    颐和宫,梁上灯笼高悬,将红柱照得分外亮堂。朱门悬彩,金玉生辉,处处可见喜用的彩帛,无一不在提醒这是什么日子。

    然丝乐之声已不复见,夜深人静,虫鸣不闻,本该是喜庆洋洋的君王寝宫却气氛凝重。数十枝红烛一齐点然,微风自窗外透进,烛光摇曳,室内一片通明。霜鬓白须的老太医半鞠着身站在离金丝塌丈余处,愁眉深锁,双手拢在袖口之中,似在紧张,似在犹疑;另一太医也是恭立塌旁,灰暗眼眸中疑云层层,还有两位太医正在屏风外的长案上查阅泛黄的书籍,面色同样疑惑担忧。

    金塌上有一人,脸颊苍白,五官英挺如昔,只是双目紧闭,乌黑睫毛覆住深眸,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沉睡。眉宇间的不安带着深沉痛楚的褶皱不容人忽视,他像深陷噩梦难以自拔,又静得可怕。

    结实的手臂一次次被太医轻抬,手腕的脉搏也被探过数次,每把一次脉,老太医白色的眉毛就要皱紧几分。

    东方白露,晨曦染上天边,大地渐见光明。柔和光芒自窗户映进,光影淡淡,红烛已燃烧怠尽。室内几位太医眼中布满血丝,案上的书籍已成堆,却无他们想要翻阅的东西。

    “太妃娘娘驾到——”守卫的宫人刻意压低嗓子轻声报道。

    太医们立刻理理衣服,恭敬迎在门边。

    珍太妃满脸憔悴,病容不掩,被人一路掺扶着跨进门槛。掺扶之人一左一右,正是前日披上喜服做王妃的月容与安然,她二人也是玉面紧绷,担忧的眼神自进门就飘向屏风后的金塌。

    “臣参见太妃娘娘。”

    “大王如何了?还没醒么?”珍太妃哪还顾得及什么礼节,摆摆手径自朝金塌走去。月容连忙跟上扶紧她,道:“奶奶小心。”

    立在塌旁,塌上之人眉宇间依旧打着褶皱,似隐忍了极大的苦楚,让人心酸。珍太妃回头,抑住自己的咳嗽:“咳……王太医,昨夜大王一次都没醒来过?”

    年长的白须太医连忙低头:“臣等日夜守侯,不敢疏忽,可是大王……”语中意味,不甚乐观。

    珍太妃不可置信地眩晕了一下,身子差点往后倒去。月容连忙扶住,美目朝太医扫去,轻喝:“大王养你们做什么用!大王昏迷两天了,你们竟然看不出一点名堂,何以为之太医?”

    几位太医面露惊色:“臣惶恐。”

    王太医徐徐道:“容妃息怒。大王多年来一直只诏见乔太医为其诊治,病历也极为隐秘,以致大王此番病得突然怪异,臣等虽细心把脉思索,仍不敢轻易下药。”

    另一太医接道:“是。大王体内寒热交替,脉络不畅,气息忽强忽若,而气由心生,胸口结郁,又有淤血结集于心口,现因持续热昏迷不醒,臣等惶恐,只能先为大王先退烧散热,施针护住心脉,等大王醒来才能进一步确诊。”

    珍太妃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那乔雀如今何在?”

    “回娘娘,乔太医已出宫月余,现在不知何处……”

    “太医不留在宫中,竟然出宫数日?”安然语中也隐有焦急的怒火。

    “多年来,只有乔太医最了解大王的病症,此次出宫他是得王旨而行,臣想应该也是为了大王去寻求医治之法。”王太医将目光落向金塌上锁眉之人,语气沉重。

    珍太妃颤抖双唇:“难道……大王一直身有病症,而只有乔雀清楚?大王究竟得的什么病?”

    “太妃还记得十几年前大王还是太子时,莫名大病一场吗?”

    珍太妃点头:“记得。后来的好几年,大王一直身子虚弱,他一边配着药,一边加强习武练功,才逐渐恢复。”

    王太医道:“其实那时大王虽体质康复,却落下心绞之症。只是这些年来,臣等为大王看诊教少,差点疏忽……”

    月容瞧瞧他们,突然插话:“我现在只想知道,大王究竟何时会醒?”

    几位太医同时垂下眼去,双手拱袖:“臣……尽力。”

    珍太妃在塌前坐下:“安然,你传令派人将乔雀找回。”

    日光渐明,外面春暖花开,金塌上的人深邃双目被睫毛掩住,似隐在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有轻风隐隐轻拂,吹得塌前金绣帷幕飘荡。月容注视着那张兀自昏睡的面容,竟觉得这身影如此的孤寂,沉淀了难言的愁苦与清冷,俊挺五官都难以掩饰他眉宇间浮现的落寞,叫人无端的心疼起来。

    *

    颐和宫位置偏北,而颐华宫却位处南面。颐华宫本是一座与颐和宫同等构建的院落,因长期内无主人,所以虽有宫女侍卫每日打理,却清冷不已。如今这座院落里住进了它唯一的主人——银翟,可想而知,银翟该是何等身份。

    春日阳光几好,丝丝暖意融入轻风。

    银翟仍然白衣长袍,孤独一人立于园庭之中。他抬眼望见阳光下闪闪亮的飞檐屋角,嘴角笑意更浓,全是嘲讽。

    现在,终于站到了这里——颐华宫,却不是颐和宫,后者才是属于君王的宫殿,而这里只不过是一座冷清的园子。当年先王——他的父亲银岳王,为何要新建这座一模一样的园子?是愧疚?惦念?还是……

    门外突然冲进一人,银翟黑眸一眯,瞳孔缩了一下。他已将园里所有的宫女侍卫赶出,非吩咐不得打扰清净,何人敢如此直闯?

    蓝枫云步伐焦急,满面忧心,看到园子里潇然玉立的白影时,刹时停下,眼中忧色也立刻变为凌厉杀意。脚底一动,她移到银翟面前,直直逼问:“瓦儿在哪?”

    银翟轻抬眉睫:“你是谁?”

    蓝枫云再问:“瓦儿在哪?”

    银翟环臂,嘴角含着冷笑:“看来,你倒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废话少说。我不管你姓银也好,是太妃亲封的王爷也罢,只是你伤害了瓦儿,这个仇他日我定会为瓦儿讨回来!”蓝枫云握紧拳头,定定注视这张与大王长得相似的面孔,忍住没与他动手。

    银翟懒懒撇唇:“怎么?瓦儿口口声声惦记的冀哥哥还没活过来么?”

    蓝枫云皱眉:“就算你是大王的亲弟弟又如何?狼子野心,孰不能容!”说完,她转身离去,挨着深红的门扉,一间一间房找去。

    庭园深处,银翟面无表情,冷冷望着北面的天空,春风暖意化不了眼底冰寒。一双冷冽的眸子更加深幽,映着冰冷妖冶般的浓烈,直逼心底云霄。

    “你们以为我想姓银么?”一声低语化为冷风,他周身是静冷的杀意,阴沉沉让人如坠冰窖的杀意,严邃而凌厉,可以将一切洞穿粉碎,寸片不留。

    *

    “云姨……?”几欲破碎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蓝枫云走进一间厢阁,看到一张苍白如雪的小脸,原本娇柔的身躯瘦下一圈,脆弱无比。

    “瓦儿小姐……”

    瓦儿僵立房中,确定这不是幻觉,才失声痛哭:“云姨……真的是你么?”

    “是我……”蓝枫云抱住她,眼中泪意盎然。

    “云姨……”瓦儿青丝直泻身后,纤身楚楚,伏在她肩头痛哭,多日的委屈悲哀如洪水般无法控制,泪珠成串,浸透衣襟。这些日子以来,她隐忍着多少恐惧与挣扎,日日盼望早点回到亲人身边,然与冀哥哥相见却是那等场合,此刻云姨声声焦切才如温暖春风拂进心头,无奈痛苦可以尽情宣泄。

    一时间,屋内只闻抽泣之声,声音由大转小,瓦儿两眼红肿,看得人心疼不已。

    “小姐……你的眼睛……”蓝枫云吃惊,此刻才现瓦儿眼神不对。

    瓦儿拖住她手,走向塌边坐下,心内放下了不少,摸摸自己原本灵透清明的双眼,轻声哽咽:“眼睛……会好的。云姨,你怎么现在才来?”

    蓝枫云盯着她的眼睛,想起庭院中白衣冷漠的男子,眼色变得凌厉。她反握瓦儿的手,心有愧疚,借温暖手心传过疼爱:“小姐,一听闻小姐回宫,我就急欲见你,不过……大王婚典突生变故,这两日宫中又接二连三出事,我想来也来不了,今日终于无法忍耐……”

    “云姨,到底生了什么事?冀哥哥他……”瓦儿心头扑通狂跳,本不想提及痛心之事,一直强忍不敢问到冀哥哥,可锥心痛楚让她越不安,总觉有大事生而自己未知。

    蓝枫云紧了紧手指,缓缓道:“前日,我陪太妃在正殿等大王前来磕行婚礼,结果吉时已到,仍不见大王踪影。后宫女匆匆来报,说玉台殿出了大事,有人带你出现并阻挠婚礼,大王与人出手受伤……”

    “冀哥哥受伤了?”瓦儿为这二字心惊肉跳,虽未亲眼看到,但前日感觉到的刀光剑影逼人杀气仍然清晰,冀哥哥与恶人翟出手了么?

    “大王……”蓝枫云见瓦儿巴掌大的小脸焦切万分,单薄身躯只怕风吹犹倒,恐怕经受不起刺激,于是一撇头,将口中话语硬生生吞入腹中,“你别担心,大王没事。倒是你回来得及时,那没有你的婚典终是没有举成。”

    她听错了么?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忘了呼吸,只张着小嘴合了又开,良久心头逐渐涌入丝丝清泉,思绪渐明,不可置信地问:“冀哥哥没有……娶她们?”

    蓝枫云轻抚她的长:“虽君王心思难测,但这么多年大王对你的感情,无人不知,没有你在,大王就算举行婚典也是情非得已。婚典因你误了吉时,群臣不敢多言,浦相、夏将军对此事颇有微辞,就连太妃……不过,瓦儿,云姨总是站你和大王这边,只祝福你与大王。”

    “谢谢云姨……”瓦儿将小脸埋入她怀中,已知道太妃奶奶定是也为此事生自己的气,太妃虽疼爱自己,但如此大事因自己耽搁,她生气无可厚非。冀哥哥没有娶她们,冀哥哥仍然是以前的冀哥哥,值得她全心信赖的冀哥哥。原来所有的恐惧、痛苦、无助都是恶人翟谎言欺骗自己的,他只想看到自己痛苦吧!

    泪水闪光,沿颊垂落,欣喜伴随酸楚默默流下。

    蓝枫云拍她肩头:“瓦儿……虽婚典未成,但太妃依旧照规矩册封了容妃和然妃,现在她们都是后宫的娘娘,而你与大王名分未定,所以……”

    瓦儿捉紧她的衣袖,喉咙干涩:“瓦儿明白。”她突然坐直身子,乌黑的眼珠子直直向前,“云姨,大王……他真的没事吗?”

    若冀哥哥尚未对自己变心,那为何放任自己独在这清冷院落与恶人为伴,为何知道自己眼盲也未请太医前来?与情与理,都不像冀哥哥的处事。

    蓝枫云抿了一下唇:“大王……没事。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小姐你介意这场婚典吗?”

    瓦儿小脸立刻蒙上阴影,她那么爱他,与他两心相映一生相许,他却在自己失踪生死未卜时娶别的女人,她怎可能不介意?纵然再多相信,信任的堡垒再坚固,也怕会被残风冷月一点点侵袭摧毁。这场婚典像钢刀插心口,玉阶前他冷漠疏离的话语如针刺扎进心口,那种活生生的痛,又岂是一句“相信,一句“理解”所能驱散?

    “我明白小姐的感受,知道大王要举行婚典,我多次为小姐愤恨不平,几番想闯进御书房请大王给个说法。然……我天天在太妃身旁,我知太妃心思,我知那几个大臣的心思,而大王的心思……在婚典之上我也总算明白了。”

    瓦儿眼中闪过一抹黑亮。

    “大王有苦衷,他这样做内心定也苦楚不少,否则也不会……”

    “也不会什么?”

    蓝枫云抬头,转开话题:“大王竟然在婚典上提拔了几位新官员,而边关也传来捷讯,原本编入夏将军军营的士兵又重新编排了。”

    瓦儿不解。

    “小姐知道么?那些新编士兵原本就是我们红家的部下,如今大王利用战捷重编,编为御林军,封你爹旗下副将卫广寒为御林大将军。我看这次大王是利用婚礼重整朝政……”

    瓦儿心头一松,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如此说来,冀哥哥真不是辜负了自己。她真想立刻见到他,好想他!

    “云姨,我想见冀哥哥。”

    蓝枫云怔了一下,盯住她黑幽无神的大眼,咬牙将话题再转:“你的眼睛是外面那人弄瞎的么?我这就去替你讨个公道!”

    瓦儿一手扯住她,摇头:“那人是硬骨头,没人可以逼他治好我。云姨,我还想知道,他……银翟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翟、银冀,这对孪生兄弟,同生在帝王之家,因出生先后有序引了命运分歧。蓝枫云将自知的往事,细细说给瓦儿听,瓦儿听完,淡眉紧锁,心里对银翟的恨意竟无形中消散了几分。突然涌进的同情与哀伤渗进黑暗的眼中,她轻叹出声:“如此荒唐而残酷的命运……莫怪于他那般冷酷无情……”

    窗外,走廊上一白色人影,听到此幽幽叹息,脊柱骤然挺直。淡金色的阳光自万里无云的长空投下,落满他衣襟,修袍利落身长玉立,毫无遮掩的俊容带着三分峻冷风色,深深黑瞳复杂与仇恨交织。

    *

    “冀哥哥……不,云姨,冀哥哥……竟然如此病重……”屋内静默一会,突然爆出瓦儿嘶心喊叫,“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瓦儿一手推开蓝枫云,急急起身离塌,黑暗混乱中奔向门口。蓝枫云未料她听得大王昏迷会反应如此激动,正后悔自己没坚决瞒住,只见那虚弱身躯已跌倒在地。光亮的青石地面,映出一抹高大的黑影,银翟站在那里注视着地上哭喊的人儿。

    “云姨,带我去……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嘴唇哆嗦,语意坚定,她回头摸索朝蓝枫云哭喊。蓝枫云一把跪倒地上,眼泪汪汪,揪心地扶起她,“好……你别冲动,我这就带你去见大王。”

    银翟冷冷挡在前面,居高临下俯视两个互相掺扶的女人,目光深沉落在瓦儿不见血色的脸上,看她身躯羸弱地随时就要倒下,眉头一拧:“不准去!”

    “恶人翟?”瓦儿手指抽紧。

    “请王爷让开。”蓝枫云直直瞪他。

    “王爷……”瓦儿呢喃,声音落入银翟耳中,他背对着光,神色更加阴暗,轻勾着嘴角冷笑一声。

    “我要见他……他需要我!”瓦儿站直身子,努力平息气喘,每次在银翟面前,她总会不由自主变得冷静,大约看透他一心伤害自己,所以只想以冷静守护自己。

    银翟讥唇:“你以为你想见就能见到么?也不瞧瞧如今自己的身份。”

    蓝枫云眼眸一暗,明白他说得不无道理,更加怨恨地盯着他。

    瓦儿这次回来,与银翟沾染关系不清不白,阻挠婚典,引起众怒,就连珍太妃也失望欲绝。大王没来得及下令多说什么,便心绞作昏迷不醒,银翟却借机向太妃要瓦儿,太妃不知是刺激过重还是对瓦儿不再抱有希望,竟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太妃封他为王,赐颐华宫,瓦儿再次被他掳走。宫廷之中,大王的天下,银翟尚能把握左右,对大王、对瓦儿而言,形式极为不利,偏又无可奈何。

    瓦儿气息微弱:“无论是何身份……我只是真心爱着冀哥哥的那个人……也是他需要的那个人……”

    “他需要的是太医。”银翟话语无温,如冰山雪海。

    瓦儿摇头:“我听到他心里的呼喊……他也在想我,只想我陪着他。”

    “世上竟有你这愚蠢之人,玉台殿上,他对你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迎娶二妃,对你冷漠平淡,你又何必再自做多情?”银翟见她痴痴模样,烦躁肆掠,只想扼杀她脸上不顾一切的真情。

    瓦儿抓紧袖口,泛白的指尖掐入掌心:“无论你如何挑拨,我都不可能再上你的当……我和冀哥哥都不会!云姨,带我去颐和宫……”

    蓝枫云接过她伸来的手,抿紧双唇强敛起眼中恨意,瞥向面无表情地银翟:“王爷,你心中怨结如何消散,枫云不管,我家小姐是无辜的,请你考虑治好她的眼睛。”她再看了他半晌,在他冷漠的神情里看不出什么松动的蛛丝马迹,吸了口气便扶着瓦儿跨出门去。

    屋内寂然无声,地上一抹青影久立不动。

    *

    一只雪白小猫悄无声息自窗口跃进,确定站立的人影之后,才低低“喵”了一声,银翟眼中冷光一闪,望向身后。

    筱水朝他皱眉:“你终于进宫了,却成了王爷。”

    银翟抿唇不语。

    “翟,你为什么是王爷?你真是银族的……”

    他点头。

    筱水站住不动,水眸闪烁:“怎么会这样……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再点头。

    “那你为何还要听师傅的命令?为何要杀那些朝廷官员?”筱水当日跟随银冀一同从北诏返回,因瓦儿失踪,她倒落得清闲。听闻珍太妃册封的王爷与大王长得极为相似,她心中疑惑,天底下不可能再找到如此相似之人,遂找住机会来一探究竟。果如其然,该王爷就是翟。

    银翟声音平静无波:“从前的命运由不得我选择,以后却可以!”

    “翟……你所说的大任务就是它吗?”

    银翟侧身,目光清冷落向她:“银冀没有怀疑你?”

    筱水皱眉:“我不确定,但似乎真的未曾怀疑于我。否则郡主失踪,大王那般担心却没有向我问起……”

    银翟垂眸思索,薄唇挑动了一下:“看来,他比我想象得更有耐心!如此甚好,真是个好对手!”

    “莫非他真已怀疑我了?”筱水不解,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哦,忘记告诉你,师姐前些日子也进宫来了。”

    “何种身份?”

    “医女。

    “医女?这倒好,宫里的太医医术不见得精湛,要么银冀也不会昏迷两日,那些庸医都束手无策。旋跟师傅所学的医术或许真可以用上排场。”银翟说到此,越来越疑惑师傅的意图。

    筱水道:“师姐进宫是为了医治太妃的病,不过估计太妃也没多少时日了。”

    “水,旋进宫可是有人引荐?”

    筱水沉思:“具体我不了解,大约是某位官员推荐给太妃的。师姐只见过几次,每次都有其他人在,并不方便谈话。”

    银翟负手,低手凝向雪猫:“你我也不要多见,免得遭人起疑。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再来颐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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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但求一见

    颐和宫中,无声初静,朱红阑珊,四面楼中半隐着琉璃金光。君王寝宫门扉紧闭,有侍从谨守门外,神色庄严。

    瓦儿被蓝枫云掺扶,立于石阶之前。她们已等候了好一会,侍从根本不让其入内,说太医还在里面看诊,任何人不得打扰。进进出出,寝宫门先后打开好几次,王太医等小心守在塌前,从沁梅园宣来的医女也踏了进去,良久不见出来。

    瓦儿看不见,对外界声音格外敏感,门每打开一次,她的身子便悄然绷紧,满脸期盼,每有脚步声经过,她又抓紧手指,隐隐不安。

    蓝枫云终于耐不住,将刚踏出门的侍从唤过:“克达,大王情况究竟如何?”

    在宫中,克达算是银冀最贴身侍从,只因宫中形势复杂,除隐身侍卫组织外,银冀从不轻易将人视为心腹。克达面色沉重:“大王仍在昏迷未醒。蓝姑娘与郡主还是请回吧。”

    瓦儿晃动了一下:“他……还没醒?我要去见他……”

    “郡主……”克达看她一眼,面有难色,叹息道:“请蓝姑娘带郡主回去吧。”

    其实,太妃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大王,尤其是瓦儿郡主,只因太妃认为婚典变故、大王昏迷大多因瓦儿而起,故难免迁怒于她,甚至将她隔离到颐华宫去。

    瓦儿咬牙摇头:“不。我要在这等着……等他醒来。”心中苦涩沉痛,冀哥哥究竟如何了?昏迷两日未醒,她怎可能就此离去?焦虑不已,只想扑到塌前,执起他的手给予关爱。迷蒙的目光穿透清冷空气不知投向何方,凉风迎面轻拂,吹的她衣衫飘荡。

    单薄身影如此的孤寂,沉淀着难言的清冷,消瘦和苍白更显她身上的苦痛落寞,叫人无法不为之心疼。

    蓝枫云明白瓦儿心思,再次询问:“太医可查出大王所患何疾?”

    克达垂头:“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克达,你让我进去见大王一面,好不好?……我想见他……”瓦儿的五脏六腑搅在一块,再也按捺不住,撂起群摆便往前冲,“我要在他身边陪着他……”

    “小姐!”

    “拦住她!”一声娇喝自远处响起,浦月容打扮得光彩明丽,一身醉红银丝斜襟罗衣,外罩玉色云痕纱,飞仙髻上插着玲珑步摇,她眼中的潋滟随着娇雅步履焕然生姿,却似乎藏着几多冷冽的神采。贴身侍女零儿也是抬着下巴,朝这边睨来。

    “瓦儿郡主,大王病重,你不得在此吵闹。”

    瓦儿听出她的声音,脸一转请求道:“月容……我想见他,他如此病重,我怎能……”

    零儿走下石阶替主子拦住她的身子,浦月容道:“大王昏迷,你的眼睛又看不见,你进去了又当如何?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太妃奶奶有令,请郡主不要打扰。”

    “我只想见见他,陪陪他,哪怕是一小会也好……”瓦儿哽咽,想不到自小疼爱自己的太妃奶奶会如此防备自己,“月容,我求你让我进去,冀哥哥虽然昏迷,但他可以感觉到我……”

    浦月容打断她:“多说无益。郡主非要我直言么?敢问郡主现在是何身份?既非大王的妃子,还跟新王爷纠缠不清,又岂能再入大王寝宫?”

    瓦儿薄唇抖动,到此刻才完全现月容亦不是从前的月容,但一心想见银冀的渴求不改,玉殿高台之上,冀分明还是对自己情深意重,只因形势所逼不得不隐藏,如今他虽昏迷,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唤。

    “求……月容通融,我只想进去……”

    “郡主大人,现在我家小姐乃是容妃娘娘,请郡主大人以礼称呼。”零儿暗中掐住瓦儿手臂,冷着脸提醒道。

    蓝枫云早已看出这主仆二人不怀好心,有意刁难羞辱瓦儿,立刻将瓦儿拉过自己身边,护住她,冷冷道:“容妃也并非大王亲口所封,而郡主却是昭告天下,你一个小小丫鬟竟敢对郡主无礼!”

    零儿面色一白,退回到浦月容身边。

    浦月容轻撇红唇,语气转冷:“云姨,本宫敬你在宫中多年,不与你争辩。容妃这头衔是太妃当着满朝文武亲口所封,难道不跟大王册封一样么?瓦儿与本宫姐妹一场,本宫当然念及旧情好心提醒。”她一口一个“本宫”,刻意表明身份,目光一直紧盯蓝枫云隐忍的脸庞,眼中闪着得意。

    徐步走到瓦儿面前,声音轻了几分:“瓦儿,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么?你对婚典造成阻挠,耽误吉时,与新王爷关系不明不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让宠爱你的大王颜面扫地,有辱尊严,你以为大王还想再看到你么?”

    瓦儿闭了闭眼,心中早已滴血,如今造成这种局面,最痛快的该是恶人翟吧!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自己与冀哥哥真的都受了伤,伤了身,更伤了心。然,无论如何,谁也无法阻挠她想见冀哥哥的心,哪怕是感受一下他的气息也好,这种渴望即使拿十匹马也无法拉动丝毫。

    扑通一声,在蓝枫云惊呼声中,双膝跪下。

    “求容妃娘娘。”每个字从心底最深处出,包含着无比渴望。

    浦月容微愣,瞟她一眼,月色的轻绸,衣袂微飘,春日澄澈的光线穿透绿芽初绽的枝叶半洒上她的侧颜,一支白玉簪散挽秀,因着了阳光的色泽通透而明净。如云,人如玉,身如薄云,这样的瓦儿看起来楚楚动人,挺直的脊梁又透露着一种不可摧毁的坚定。

    “求我也没用,我不能违了太妃的旨意。零儿,随本宫进去看看大王吧。”浦月容转身,嘴角嗪着一抹轻笑。

    零儿应一声,抬着下巴跟上前去。克达微微鞠身,对跪在地上的人儿摇头叹息,眼中充满无奈同情。

    蓝枫云扑到瓦儿身边,拉着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浦月容什么嘴脸你难道还没看清么?现在小人得志,太妃在气头上,除了大王谁能为你说话?你这不是折磨自己么?”

    瓦儿不愿醒来,双膝在跪下那刻便没了知觉,不觉疼痛,她仰面,泪水滑下,滚落到月色轻绸里。

    “云姨,是我伤了冀哥哥……早知如此,我不该求着回宫……可是,我又那么想见他……回到他身边。”泪水成串,颗颗都是心痛与悲哀,“我现在别无它想,只想陪这他……不能进去里面,就让我留在这离他最近的门外吧。”

    蓝枫云心疼不已,帮她抹泪:“那你也该起来,不要这样折腾自己身子……你不要自责,大王是相信你,理解你的。他是英明的君王,岂会为那些是非之人的几句话左右?你先起来啊。”

    “不,云姨。月容说得不无道理……我终是在那么多人面前伤了冀哥哥的颜面,现在他在里面受苦,我只想陪着他……我这样陪着他,自己心里也好过些。”

    “小姐……”

    “云姨不必再劝我。”瓦儿突然抓住她衣袖,“云姨,你去求太妃奶奶,跟奶奶解释。我……等冀哥哥醒了,也会去找***……”

    *

    天色无端地阴沉下来,暖阳被乌云遮住,苍翠绿叶变得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雨丝细细飘拂,纷纷扬扬,洒向枝头,洒向绸衣单薄的女子身上。女子跪在阶前,薄薄的双唇与脸色一样苍白,微微颤抖的身躯仿佛欲被冷风吹倒。

    不远处回廊尽头,有人悄然而立,站在通往寝宫的那座白玉雕琢的莲花拱桥之上,和她一样静静地承接漫天细雨。那一如既往的雪白长衫,像是破云而出的一抹白光,却在这春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忧郁。

    那双眼睛清峻无垠,仿佛倒映着整个雨中翠色,却又让这繁花碧叶的宫殿在那冷然的眸底寂灭无声。

    门,轻声嘎吱,雨中的纤细身影猛然抬头,苍茫大眼直落前方。

    浦月容又是一愣,随即皱眉:“郡主这是做什么?”

    “他……醒来了么?”瓦儿有点哆嗦,脑海中只在乎这一个问题。雨丝蒙在乌黑顶,沿着稍变成小水滴垂落,湿漉的丝贴住颊边,她的脊梁仍是那么挺直。

    浦月容紧盯着她,仿佛不能明白那种所谓的执着与坚定:“大王醒不醒来,都不方便见你。你还是回去吧。零儿,你送郡主回颐华宫。”

    “是,娘娘。”零儿皱起眉头走入雨中。

    瓦儿心意已绝,不理会零儿伸来的手臂,几番纠缠,零儿咬牙动了气,她朝自己主子看了一眼,抿紧了小嘴。

    “请郡主起身。”零儿明白主子的意思,压住性子趁机拧了瓦儿一把,“郡主请起!”

    瓦儿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阴暗地伤害自己,想瞪她又看不见人,何况一心只念冀哥哥,无暇与之计较,秉着坚决再次恳求:“月容……难道我真无法再见冀哥哥一面么?”

    “说了应该叫我们家小姐为娘娘。啊……”零儿正说着,被瓦儿使出大力推开,一个不防,跌坐在湿漉的地上。她忿忿地站起身,加大声音:“郡主怎可欺负人?”

    浦月容冷着脸:“瓦儿,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在这跪上一天一夜都没用,又何必呢?”

    瓦儿闭上眼睛,泪水雨水一同交织落下,声音几乎被风吹散:“我只知道……我想陪着他……”

    “真是愚蠢的女人!”一个寒冷的声音隐含怒气由远及近,眨眼间闪身到瓦儿面前,瓦儿来不及从昏沉意识中辨别他的声音,就被人一手提起,落入温暖的怀抱。

    雨意潇潇,银翟盯着浦月容的目光如一柄离鞘的剑,雨中光华清寒,凌厉冷锋无声。

    浦月容定住眼眸,怔怔瞧他面色如玉,神情清峻,唯迸逝的冷光让人不自觉寒颤,隐隐有一股凛凛剑气,无法抑制地散开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与大王酷似的面容,他的身份不难猜出——银暝国唯一的王爷。

    “王爷,请带瓦儿郡主回去吧,她身子娇柔又淋了雨,只怕生病。”她很快冷静下来,对上银翟的眼中流露关心。

    瓦儿想挣脱翟的怀抱,却被他反手拥得更紧,似将雨丝与寒意隔绝于怀抱之外。

    “你想见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头顶。瓦儿浑身一震,似从他清淡语气中听出了什么,麻木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紧抓他的胸襟:“你……可以带我进去,是不是?”

    浦月容脸颊开始白,尤其在对上银翟如剑冰冷的目光之后,莫名窜上寒意,她强自镇定:“王爷请三思,大王未醒……”

    银翟瞥她一眼,目光落在怀中的人儿脸上:“你如此求人,倒不如求我。”

    “你……”

    “只要我想,便能可以。”

    “求你!”瓦儿急促地出口,然后大口喘息起来。

    “好,只见一面。”他懒懒笑道,有一点星光在那眸子的幽暗深处悄然绽放。

    “王爷……”浦月容根本无法阻止,零儿则是张大小嘴,连谨守门外的克达也被那股无形散的寒冷绝意所逼退几步,在他们吃惊中,银翟抱起瓦儿几欲晕厥的身子,推门而进。

    *

    王太医等人,正在屏风旁的案上研究如何为大王施针,以便大王早点醒来,见门突然被推,冷风灌进,大家不约而同回过头去。

    银翟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那纯粹的墨色带着清寒。目光在与案前唯一的医女对过一眼,又平静无波扫过惊愣的太医们,沉声命令:“你们出去。”

    众人无语,寂静无声,纷纷判断来人身份与心思,视线在落到他臂弯中熟悉的面孔时,莫不惶恐。

    “出去。”银翟再说第二遍。

    “你们先出来吧。郡主想看看大王。”

    听到浦月容的声音淡淡飘进门内,太医们才拱拱手,鱼贯走出。医女方旋回头将目光落在银翟与瓦儿相持的身影上,面无表情地离开。

    “冀哥哥……”瓦儿跪倒塌前,冰冷手指停在空中不敢摸索过去,一语未完,泪洒衣襟。银翟环臂立于塌前,冷凝目光如湖水深幽,见瓦儿不住起伏颤抖的消瘦肩头,抿起了薄唇。

    “愚蠢的女人,你现在见了他又如何?”

    瓦儿不予理会,好半天颤抖着摸上柔软锦被,摸到银冀同样冰冷的手指。迟疑着放在唇边,眼中被泪水畜满,源源不断地滚落,他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没有感觉,静静躺着,神思在另一个世界。

    “冀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连声的对不起,瓦儿伏下头去,抑制不住抽泣。想起曾经温言软语,甜蜜光景,二人耳鬓斯磨,笑闹于花红柳绿之下,莺歌燕舞春意盎然,园子里是他们相携的身影。冬日里寒梅绽放,冰雪含着香气沁人心脾,他为她披上狐裘,嘘寒问暖,满眼尽是宠溺……

    如今,一个眼盲,不清不白,欲近不能近;一个昏迷,不清不楚,欲留不能留。

    情能断肠,哀有几人知?

    瓦儿将他的手贴上自己脸颊,淡淡余温不知是谁温暖了谁。

    漆黑无光的眸子被水光浸泡,承载道不尽的深情,她在黑暗中寻找唯一的光明,目光落在清俊的面容上,低低切切呢喃:“冀哥哥怪我么……所以不愿意醒来?瓦儿今生只为冀哥哥……你一定要醒来,无论天下人如何看我……我只要冀哥哥相信我的清白……”

    塌上之人一动不动,陷在未知的黑暗世界。银翟在一旁皱眉,无言的目光徘徊在这二人之间。

    “冀哥哥快醒来啊……瓦儿等着你……等着亲口跟你说对不起,等着与你再次并立……冀哥哥……”她声音沙哑,泣不成声,很多话语在喉咙里咕咙,让人心不真切。但室中最为清醒的男子,却听得分毫不差,字字句句,落入他心。

    上前一步,大手握住她的手臂:“人见到了,该走了。”

    瓦儿手指一紧,握住银冀不愿放开:“冀哥哥……”

    “走。”银翟弯身,冷漠分开他们交握的手,瓦儿匍匐塌前不愿起身,口中声声念着“冀哥哥”,只想再去握他。

    银翟双臂一提,将她圈入怀中,温热气息喷在她的面颊:“话已说完,我想你不愿耽误太医就诊吧?”怔愣间,她被他揽出寝房。

    门外,浦月容与太医们各投入不同神色的目光,那白玉般的冷傲身影视而不见,带着瓦儿消失在回廊尽头。

    *

    一日的春雨使得天色沉暗许多,风吹云动灰蒙蒙的涂满天穹。偶尔有几片青翠的叶子禁不住风吹雨打,落到宫殿精美的凉亭顶上,雨意淋漓。本是花木扶疏的长廊,杏花飘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却已不见了馥郁香彩,沿着这九曲回廊蜿蜒过去,星星点点残留着最后的美丽。

    银翟止住萧音,在回廊处立了片刻,抬头去看细细不断的雨丝,心中忽然被什么牵扯着。

    瓦儿雨中跪立多时,一回来便感染风寒,咳嗽不断,她躺在塌上,听得屋外低沉萧声,哀戚不已。整座豪华宽大的颐华宫,奴仆侍从均被银翟赶出园外,非吩咐不得靠近。寂静之中,闻得银翟脚步入内,瓦儿睁开眼睛,意识从混浊中努力辨出一丝清明。

    “翟……”她一出口,喉咙滚烫,声音无限沙哑。

    银翟莫名一颤,似被人拉动了心弦,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虽轻却深刻。

    “谢谢……你……”说几个字却如此费力。

    银翟坐于塌前,细细凝视她因风寒而变嫣红的脸颊,假装没听到她的话:“你感染风寒,该按太医吩咐吃药。”

    “谢谢……”这声谢谢包含了更多,瓦儿嘴角松了松。明明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然今日他的所为,却让她减轻了恨意。

    “谢什么!你真是愚蠢,以为跪在雨中那女人就会让你进去么?”

    他这算是关心自己么?瓦儿不愿猜测他话中有多少关心,身边无一人时,他这样的话语也会让人感觉温暖。

    “谢谢你……帮我找了太医。”她气息平和了不少。

    望见那双漆黑却无焦点的双眸,水汪汪一片光彩不再,忆起最初两次相遇,那双眸灵活而清澈,银翟手指动了动,一股烦躁之气涌上心头。

    “你好歹也是个郡主,若是病倒,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宫中之人要扣我个大罪名!”双唇轻扬,少了种嘲讽。

    他紧紧凝视着她,想起适才君王寝宫之前,她竟会跪在雨中,任由风吹雨打,坚强挺直脊背,行为虽愚蠢但着实让人震惊。本想让她吃苦受点教训,却偏无法容忍别人那样借机欺负她,尤其是她自怜自艾近乎自我摧残的方式让人气愤,心胸郁结,根本不愿理清心中复杂情绪他就过去帮了她。

    他不是很恨她么?也恨那个躺在金塌上昏迷不醒的男子。

    然而,当她手握着银冀泪流满面倾诉衷肠,看到银冀面无表情浑然未觉时,快意与同情……还有更多不知名的情绪齐齐震向心脏,前所未有的矛盾与挣扎擢住了他,那一刹那,他明显感觉到了疼痛,或许是与他们一样的疼痛。

    “翟……”瓦儿轻呼,语气平静,“你为什么要恨你大哥?”

    银翟眼神迅暗下,大哥?多么陌生的词眼,却让他连血液都震荡了一下。他恨大哥吗?还是更恨银氏王朝可笑的制度,恨自己多年来无力更改的命运,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他也姓银,为何不能生活在这王宫之中,享受该有的亲情?

    眼睛落在她的脸上,想起她的笑她的哭,都只为那一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如果,自己也在王宫之中,与她一同成长,是否……

    他猛然收住心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骇住,血色飞快褪去,比执行任务时被人刺向心脏更加震惊。

    瓦儿听他沉默,却不知此刻他的心思千回百转,正以浓烈奔腾抑郁压抑的眼神紧揪着自己。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只是不满意冀哥哥可以拥有这一切……而你……”瓦儿哽住,想起蓝枫云讲述的王朝往事,联想一个王族后裔被人抛弃流落在外的艰苦辛酸,眼中朦胧泛起水光,“你却不知道……冀哥哥在这深宫之中得到多少,失去多少……又要承担多少……”

    银翟冷然的身躯僵硬成冰雕,仿佛没有听她的话语,突然开口道:“我会医好你的眼睛。”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

    瓦儿睁大双眼,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隐约感觉今日的银翟所做的一切,怎地如此反常?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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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情难得已

    银翟果然依他所言,开始为瓦儿治疗眼睛。毒药是他所下,自然不难解,服下解药再以内力为她调息,半日之后,瓦儿便觉双目清明,眼前已朦胧可见物影。她没问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治自己,他告诉自己是因想让她亲眼看到银冀,让他们更加痛苦才改变主意。总之,无论出自何种原因,结果都是一个——她的眼睛总算是可以重见光明了。

    夜风清冷,雄伟的宫殿只剩纱罩宫灯悬梁轻摆,偶尔一声虫鸣,更显寂寥。君王婚典本是喜庆三日,可变故突生,以致宫中气氛一度紧张凝重。不仅为大王在婚殿上亲口提拔新人,任命要职,调编大批御林军队,还因为大王宣布完这一切就此昏迷,让群臣措手不及……

    太医乔雀终于回宫,此时银冀烧早已退却,但意识时清时混。各朝中重臣先后都来探过几次,唯浦文侯与夏世聪等几位老臣入过寝宫内室。

    乔雀与各太医细心查看后,研制医治方法,时间众人一直面色沉重,丝毫不见轻松。尤其是乔雀,每次看到银冀苍白面容,清明双眼中全是无奈的担忧。

    又过一日,瓦儿眼睛已能模糊视物,只是不能用眼过多,暂时不能到室外受日光刺激,所以在塌上养着的时间多。身在颐华宫,心念冀哥哥,银翟有意无意带来消息。听到冀哥哥已醒来,憋了许久的忧心终于松开一点,暗想着下次怎样才能见到他,见到他又该如何面对?

    这日,银冀完全清醒,撑着身子自塌上坐起。乔雀再次上前细心把脉,查看他的眼睛,一抹深幽蓝光倏然闪过,惊得他双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银冀皱眉轻问,乔雀的脸色突变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乔雀迟疑了一下,垂眼不敢看他:“一切甚好,大王放心。”话虽说完,冷汗却从额头冒出。

    银冀轻咳一声,盯住他慌张神色:“乔太医有话直说,不必遮掩。此次你出门游历学习,关于本王的心绞之症,可有收获?”

    他的话听似无意,却隐含质疑,乔雀双唇抖擞,突然跪下身去,声音里难掩惊痛:“大王……”

    银冀修眉拧起,更加感觉不对,乔雀是老实人,素来镇静遇事不慌,除非真有大事。心下也疙瘩一声,如有东西坠在心口,沉重不已,语气仍就淡然:“莫非这心绞之症乃是绝症?乔太医给本王细细道来,不得隐瞒。”

    “臣不敢有半丝隐瞒。”乔雀半掩在袖口中的手指紧贴地面,头垂得很低,语气迟疑而焦虑,“大王的病不完全是心绞,还可能……”

    “还可能什么?”银冀上前亲自拉起他,目光坚定注视着这张不善说谎的面孔,“乔爱卿尽管说,本王信任你,本王要知道你的现。”

    “臣定当全部禀告,请大王听完也不必担忧,这些只是臣个人推断,不一定正确。”见银冀肯定地点头,乔雀才站直身子,缓缓叙道:“臣此番出门,半打算前去大唐为大王寻求高名医或高人,未料路经刖夙国时,碰到臣的师弟。当年臣与他一同习医,后来各侍其主,这番久别重逢,欣喜不已,闲谈间聊起大王的病症,并向师弟请教。”

    “你师弟可说了什么?”银冀见他顿住,猜测他师弟定说了重要的话。

    乔雀道:“臣的师弟原来一直在刖夙王宫侍奉殇王,殇王人称暴君只是性子暴躁并非残虐,对太医们也甚为看重。师弟谈及一个巧合,说十几年前,殇王也曾与大王您一样有过心绞之症,算起来时间差不多,臣又询问仔细症状,师弟说他曾听宫中老太医提过,症状竟也跟大王您颇为相似。”

    “这么说,殇烈也可能跟本王一样有这毛病?”

    “没有。据说殇王在多年前,被一高人看出病症,高人开了药方为殇王治疗,所以这些年来,殇王的心绞之症几乎未曾作,也就是说早已痊愈。臣便开始打听那高人……”

    高人?银冀没有忘记去年在红木城遇见的白须老者,给自己一瓶神秘药水,并说是否能活过二十五岁,全靠造化。当时宁可信有可,冒险将药水喝下,未料心绞不但未好,反而频频作,想来不知该悔该恨?

    乔雀见大王神色灰暗不明,大着胆子继续说:“那高人只是云游着,无所踪迹,若不隐世恐怕也已不在人间。臣约了师弟辗转去了北诏与蒙舍两国,却听到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秘闻。”

    银冀眼眸一闪:“密闻?”

    乔雀抹去额头冷汗,皱起眉头:“传闻当年蒙舍先王病重,为保太子与江山,怕三诏趁虚攻击,遂请巫师对三诏太子施下巫咒……而这时间,恰好就在十四年前,与大王您、殇王当年突然莫名得病的时间巧合……而听说中咒者都……”

    “都如何?”

    “咒气伤人,萦绕于心口,中咒者都……活不过十五年……”乔雀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大王的脸色,这等同于说大王活不过明年。

    话已至此,银冀猛然眯瞳,一手拍在案几上,声音冷了几分:“乔爱卿,你说……此传闻真实性有多少?”

    “臣……不敢断言,臣有向师弟讨教,定会尽力医治大王。”

    见乔雀额头汗珠滚落,银冀身子一晃,将此事与那白须老者的话一联系,恍然明白这多半是真实的。莫非这真是天命?人为的天命!想不到蒙舍阁贝罗竟如此阴险狡诈,殇王在年少时便已遇高人,而自己……老者的话回荡耳际,他瞳孔越来越紧缩,自己真活不过明年?

    “乔爱卿,可有医治之法?”

    乔雀的汗水滴落地上:“臣会尽力。”

    “好。本王相信你,此事不得伸张,特别是别传到太妃那里。”银冀轻抚额头,浑身无力,“你下去吧,本王会派人去证实的。”

    *

    又过两日,天气仍然阴晴不定,春日正午的阳光洒照下来,将昨夜打在绿叶上的露珠反射出细微耀目的光泽,亮晶晶,闪熠熠,点点生辉。

    瓦儿治疗眼睛以来次走出屋外,一双晶莹灿烂的眸子水光潋滟,较以前更为生动。她盯着久违的天空,熟悉的闪亮的琉璃瓦,恍如隔世,一时间竟分不清喜和悲。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那阳光流动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偶尔有风吹绿叶,露水“嘀嗒”一声落下来,反更衬得庭院平寂安静。

    这几日,颐华宫安静得很,瓦儿没有出园子,银翟对园子外面的事也不再主动提及。蓝枫云跟太妃求情无效,最后一气干脆直接搬到颐华宫陪瓦儿住,只是她不明白从来都疼爱瓦儿的太妃,这次怎地如此绝情?难道仅仅因为瓦儿意外阻挠了婚典,折损了大王的尊严么?无论如何,在蓝枫云心里,守护着瓦儿是她一生的职责。

    瓦儿每日念着冀哥哥,却每每看到银翟越来越面无表情的脸庞,一句问话也说不出口。

    银翟说她眼睛完全康复了,他便不阻止她出这园子,所以瓦儿很按时用药,注意休息,只盼着能快点去找冀哥哥。然而,自听闻冀哥哥清醒过来已有七八日,期间无一人来颐华宫探过她。她虽满心信任,但仍难免惴惴不安,惟恐冀哥哥是病重无法开口询问自己的事,以致所有人都要遗忘了她……又或者,冀哥哥心中其实真有那么一丝丝责怪自己的……

    银翟远远看着,白衣在绿丛后若隐若现。他并非刻意隐藏,而是近几次见到她,心中时常涌出一丝难以言预的奇怪感觉。现在的红瓦儿,他觉得熟悉又陌生,几年前林间初遇,她曾经大胆与自己对峙,后来曾经大声吼骂自己是“恶人”,连串不文雅的咒骂之语从她的小嘴里吐出,她是开朗的、无畏的、阳光的,而今,她站在朝阳之下,却满脸落寞,纤弱的身形倍显孤寂。或许,是这抹孤寂让他联想到了太多,手指扯落丛中的一片花瓣,他转过脸去,不愿看她。

    “小姐,早上风大,你还是进去歇着,等眼睛好了再出来。”蓝枫云不知何时站在瓦儿身后。

    瓦儿扬起一笑,看在眼里如同以前一般灿烂:“云姨别担心我,我眼睛差不多痊愈了,在屋子里闷得久,早就坐不住想出来透透气了。”

    蓝枫云见那笑容心头一酸:“小姐总算又笑了。”

    “我一直都喜欢笑啊。呵呵……”瓦儿注视着蓝枫云,笑容更加灿烂,仿佛这一个月多从来未曾生过什么。

    蓝枫云皱眉:“小姐打小爱笑也爱哭,无论怎样,我是希望看到小姐真实的性子。”

    瓦儿嘟嘴,眨眨眼睛似星光一般璀璨:“爱哭并不代表脆弱,瓦儿坚强着呢,风雪也压不倒,就像是沁梅园的梅花……”不经意提及沁梅园,她的笑容微微僵住,顿了一下后扯住蓝枫云的手臂,若无其事地笑开:“我们还是进屋去吧。我突然想跟泪西写封信去。”

    “泪西是谁?”

    “泪西是北诏的国妃娘娘,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呢!我跟她一见如故,格外投缘,虽然泪西天生有点腿疾,但她从未表现过懦弱。她可是我的知心姐妹呢,改天有机会泪西来银暝玩,云姨也可以见见她,楚颜公主说我跟泪西长得还有点相似呢……”瓦儿的声音消失在门中,蓝枫云盯着她的背影,不轻不重地吐了口气。

    花红柳绿间,银翟笔直的身影挺立不动,为她刚刚展露的笑颜若有所思。那抹灿烂明笑阳光下毫无遮掩,他在惊愣之后没来由心口堵得慌,清冷孤绝的黑眸有丝迷茫转瞬即逝,他不明白——不明白这个女子在历经这么多风波之后,还能笑颜如花;不明白她怎可以笑得那样若无其事;不明白她怎还有心思笑?笑的背后自有苦涩,难道她是不想让蓝枫云担心么?

    可是,这样的“笑”是不是太愚蠢?任何人都知道那有多虚假……

    手指拈动,又不自觉扯下一片花瓣,待他回神凝视手中被摧残的红花,修眉立刻收拢,他什么时候竟有这种可笑的举动了?

    *

    这段日子,时间对宫里很多人来说,是漫长而难熬的。

    云霞之后,阳光升起,层叠连绵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夺目生辉的金光,丹陛煊彩,紫云飞檐,浦月容身着华贵的月白锦貂宫装,头戴象征着宫中女子最高级别的紫玉金步摇,带着丫鬟零儿进入沁梅园。恰逢安然也带了侍女前去探望珍太妃,二人见面自然免不了对上几眼。

    说来也怪,这原本走得挺近的两人,在一同披着嫁纱当上王妃的那天起,关系逐渐便得冷漠疏离,常常遇见再不若以前那样投机闲聊。

    珍太妃本就病重,加上最近生太多事,她心闷气躁,抑郁难静,现在病得几乎不能离塌,连银冀在沁梅园守着的时间都多起来。

    消瘦了几分的银冀见到月容与安然平静如常,俊冷淡雅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倪端。太医乔雀回来为大王确诊之后,跟众太医商议联合建议大王并秘密旨于后宫,因龙体违和,一段时日内不能与妃子房事,否则伤精败气,影响身子。

    太医们都众口一金,所以珍太妃纵然多么希望银冀能招妃侍寝,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银氏血脉后继有人,也无法强迫他宠幸月容或安然。每次想到这点,银冀压在心头千千万万的石头总算搬松了一块。

    沁梅园里,月容和安然见大王守在太妃塌前,二人说话拘谨了许多,不坐半个时辰便匆匆告退。

    房中又只剩一老一小,默默对视。

    “冀儿,因为瓦儿的事,你在责怪奶奶?”珍太妃半靠着身后的软枕。

    银冀握住她的手:“孩儿不敢,只是孩儿更从未怪过瓦儿。”

    “唉,你这孩子对瓦儿的心意……自小都能让人看出来。奶奶又何尝不疼爱那丫头,只是你可曾想过,此次婚典非同一般,瓦儿这样一闹,大臣们将如何看她,如何看你?你又得为之多承受多少压力?”珍太妃说得微微喘息。

    银冀下颌一收:“既然奶奶如此明白孩儿心意,又怎会不明白瓦儿?婚典之事非瓦儿所为,她还被人害了眼睛……如今奶奶懿旨一下,你说孩儿是该遵从呢还是该弗逆?”

    珍太妃又喘息了几口,逐渐正色起来,眼睛紧盯着银冀俊郎消瘦的脸庞:“你这孩子莫不要跟你父王一样是个痴情种,一生只为了你母妃,结果现在银氏王族只剩你与你弟……月容和安然都是好姑娘,她们的家族势力也可助你稳固江山,奶奶再说得私心一点,身为君王,银氏王朝要守,银族的开枝散叶亦不能耽误。”

    “奶奶……”想到自己的身体与那极可能属实的诅咒,银冀眼眸深暗无比,“奶奶……将来这江山、这一切都给弟弟可好?”

    “不得胡说。”珍太妃提高声音打断他,“翟儿长在民间,颠沛流离,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然若要补偿他,又岂能委以江山?银氏王朝属于嫡长子,翟儿对王宫、王权、亲政并不了解,君王早已注定非你莫属。以后不要动这念头。”

    短短几句话说得银冀眼眶热,他无奈苦笑:“我这不是想补偿他多年受的苦么!”

    珍太妃没有说话,凝视银冀良久,细细巡过他优雅不凡的五官,严肃道:“冀儿,奶奶恳请你几件事。”

    银冀握着她的手一颤:“奶奶何时这么严重?”

    “你弟弟我已亲口册封为‘翟王爷’,但要想认祖归宗还得朝中大臣支持认可,毕竟事关祖先遗训,朝纲制度,你也知道孪生兄弟中为小中终身不得入宫的。所以,不瞒你说,奶奶已于浦相达成约定,他助我完成心愿,我将来册封月容为银暝的国妃。”

    “什么?”银冀双目一闪,蓝光湛湛,太妃***意思是将自己特意留下的国妃之位因交易而送人了么?想怒不能怒,想拒又如何拒?

    “那日婚典未成,因瓦儿与翟儿的关系本就闹得你有失颜面,若再耽搁月容与安然,只怕浦相与夏将军都不肯罢休,所以奶奶帮你赐封了她们。等你身子好点,早早与她们圆房……”珍太妃知自己恐怕熬不长久,但愿生前能了结心愿。

    银冀面容不再淡然,表情同样严肃认真:“奶奶,关于弟弟认祖归宗一事,孩儿保证定会在最快时间内实现。但,国妃之位有待商榷,毕竟一旦为国妃,便关系到朝廷与天下母仪之事,请让孩儿自己决定。”

    “唉,你是为了瓦儿么?瓦儿与翟儿之间……闹得不轻,奶奶这次是左右为难才将她放在颐华宫,就算你不介意流言,也得为自己的身份想想啊……咳咳……”珍太妃一时激动连声咳嗽,“再说,翟儿若对瓦儿真有那意思,倒也不错……”

    “奶奶。”银冀控制不住加重了语气,翟身份可疑,出现的时机明明是别有目的,动机不纯,奶奶却只因“血脉”二字不顾其他,如今连瓦儿都要陪送进去,他就算不是身为君王,也万万不能为之。

    近日,不主动去见瓦儿,已是克制得艰难至极,若非青龙有暗中探看回报,他又岂能忍到今天?昏迷不醒时,他隐约感觉到有双熟悉的小手握住自己,伤心焦灼的声音不断呼喊自己,那一刻他在无底的黑暗中便有一种无法抵挡的渴求,只想那样一辈子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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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情难多变

    月悬东阁,朦朦胧胧,薄映庭院深处,一人负手立在幽暗花丛前,院中清香溢散,夜风微起,吹得他襟袍飘摇,却不能撼动他如山般的峻拔身影。他是一国之君,国君有所为,有所不能为。纵然对月相望,满腔相思,但无处可解。

    刚才,青龙又有来报:瓦儿郡主眼睛基本痊愈,翟王爷对她态度稍有缓和,二人关系依然冷淡,但已不见初始之日的怨怒……

    “瓦儿……”银翟抬头望月,将叹息沉入腹中,背负在身后的手指一直没有松开。

    瓦儿的眼睛好了,他着实松了口气,可是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为她解毒?如此一来,他是否可以认为至少瓦儿暂时是安全的了?翟会看好她,守住她,她目前呆在翟的身边反而比自己身边更安全?

    太妃的话语又窜上心间——“瓦儿与翟儿之间……闹得不轻,奶奶这次是左右为难才将她放在颐华宫,就算你不介意流言,也得为自己的身份想想啊!翟儿若对瓦儿真有那意思,倒也不错……”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反复地收了又放,放了又收,仿佛在隐忍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太妃奶奶是想让自己对瓦儿放手,有意借此撮合瓦儿和翟么?

    心有千千结,结结断人肠。

    银冀闭了闭眼,身子定住良久未动,然后猛然一转身,无法再忍受片刻,提起长腿便往颐华宫走去。

    “大王,大王……”一直谨守在一丈开外的克达见大王急促举步,半鞠着身飞快跟了上去,“大王要去哪里?夜已深,请回寝宫歇息。”

    闻言,银冀陡然收步,声音清冷坚定:“你先退下,本王再散散步。”

    “大王……”克达还欲说什么,被银冀加重了语气命令:“退下!”

    “是。”克达无奈地低下头,一会后抬眼看着俊挺身躯消失的方向,眼睛闪了闪,飞快朝沁梅园奔去。

    *

    “王兄好雅性,深夜来此散步么?”一个声音自暗处传来。朦胧月色下,亭子里坐着一个人,翟面容半隐,冷邪的眼睛朝刚进门的人看去。

    银冀望着那抹黑影,深邃的眼眸闪了一下,朝他微微扯了下唇,径自朝里面的厢房走去。

    一道白影闪电般飘过,眨眼间挡在他的前面。银冀暗暗吃惊,如此轻功天下没几个人可以练就,翟的武功可能远于自己的想象。

    翟冷笑注视着他:“王兄不爱回答便罢,只是这颐华宫现在是我的地盘,太妃奶奶亲自赐封,就算王兄想在此散步,也应该尊重我这主人的意见吧?”

    银冀对他对视,目光清寒,直接道:“本王是来看瓦儿的。”他难以接受奶奶竟有意让瓦儿和眼前的男子在一起。他是自己的胞弟,他们都流着银氏王族的血液,可是若要将瓦儿拱手让人,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翟未料到银冀如此干脆,眼中的惊愣一闪而逝,唇角多了抹冷笑:“如果我没记错,瓦儿也是属于颐华宫的人,奶奶既然将她交给我……”

    “让开。”银冀低喝一声,往前踏上一步。

    翟伸出一臂,冷笑着故意拉长声音道:“看来瓦儿在王兄心目中的地位——仍然非同一般。”

    银冀不由自主轻震了一下,月色下隐隐泛白的脸闪过痛楚,这句话像心头的钢针硬生生刺进肉里。他怎么忘了,眼下朝中局势虽有改进,但多少危机暗伏,自己每多靠近瓦儿一分,便极有可能让她……瓦儿已因此眼睛失明,这是对方的警告还是暗示?翟不该是主谋,那幕后主谋又是谁?对方已经出手,自己若不能忍一时,只怕时间紧迫,后果非自己所能承担。

    翟是最大的关键,应该从他这找突破口,瓦儿跟着他……

    火光电石间,银冀脑海中已闪过数个念头,唯一最大的意识便是无论如何,当以瓦儿安全为要。于是,他笔直站立,迎视着翟冰冷挑战的眸光,平静道:“瓦儿从小跟本王一起长大,亲如兄妹,自然待她非同一般。”

    “是么?亲如兄妹……”翟说得极慢,仿佛在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定定看着他,“原来王兄之前有打算娶自己视为妹妹的女子。”

    银冀轻抿了一下唇,不再执着前去探看瓦儿,反而稳定了心绪。“听说你医好了瓦儿的眼睛?”

    翟眼神迅暗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当初为何要掳走她?”

    “进宫不是你的目的吗?”银冀顿了顿,想起他掳走瓦儿时自己几近疯狂的担忧,叹道,“无论这些年你在外面生过什么事,你终究是银氏王朝的子孙,所以——欢迎你回家。”

    他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多了分真诚,翟却皱起眉头侧过身去,冷哼:“回家?”

    “太妃奶奶真的很开心。”银冀也侧过身与他并立,两张相似的面孔在淡淡月光下各怀心事,眸光一转,话题又回到原来,“瓦儿住在颐华宫,本王可以放心么?”

    翟疑惑地看他一眼,突然明白他在试探自己,又或是想从自己这得到一个保证。从一个害她的“凶手”这里得到保证,他真会相信么?

    “瓦儿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与你无怨无仇,如今你已进宫,本王相信你也不会再忍心伤她。既然太妃将瓦儿安置在此,那日后便由你多多担待了。”悄悄松开了僵硬的手指,银冀笑得从容不迫,眼睛里有着黑亮的光芒。

    “王兄倒是大方。”

    “何谓大方?如果是说瓦儿的话……本王现在有自己的王妃,即使对她亲如兄妹也不能如从前那般。既然太妃奶奶让瓦儿住这,那便如此吧。本王有空再来看她。”银冀将苦涩埋入心底,若无其事地说完转身就走。

    “你信我?”翟皱眉盯着他的背影。

    “为何不信你?你医好了她的眼睛,难道还能让她再瞎?更重要的是——你与本王一样身上流着银族的血,所以,本王信你。”

    翟站在那里,良久,一动不动。月上树梢,淡淡流云飘过,向大地投下朦胧阴影。他突然手一动,抓起小酒坛狠狠灌上一口,迈着大步踏回寝房。

    *

    从那夜后,银冀没有再涉足过颐华宫,但会派宫女给瓦儿送去珍贵补品。如此关心举措,在所有人眼里越来越合情合理,时间就这样一天天随着太阳的朝升暮落而过去。

    瓦儿觉得自己是在数时间过日子,而每天都有十二个时辰,一个一个地数,时间真是难熬。何时能再见到冀哥哥,冀哥哥何以能做到对自己那般淡漠,仿佛多年来的亲昵都只是一场虚梦。然若非有这多年来美梦一般的回忆,她又如何能带着希望与信念一日日撑到今天?她只是安排住到颐华宫,并非禁足,所以她常随云姨去沁梅苑探望珍太妃。

    有好几次,瓦儿都碰到翟也在,只是他一般站在离太妃塌前几步处,静静地看着太妃,不大多言,而太妃看翟的眼里,却饱含太多复杂的情绪。然后,听太妃说完话,他又沉默地离开。

    珍太妃身子虚了许多,每次看到瓦儿时,眼中都会流露爱怜与愧意。她会抓着瓦儿的小手,欲言又止,最后会轻轻说一声:“奶奶现在所做的……情非得已,小瓦儿要理解奶奶才好,奶奶看着你长大,是希望你快乐一辈子的。”瓦儿除了点头,含笑望着太妃慈爱的面容回答:“瓦儿明白的,奶奶不必挂念,云姨一样照顾我,冀哥哥……也有关心我。”

    瓦儿的话或多或少让珍太妃心底轻松了一点,只是瓦儿与银冀的关系越来越疏离,这也是大家看在眼里却不愿提及的话题。每次到沁梅园,她总会悄悄盼望着能碰到冀哥哥,哪怕是他神色淡漠不见昔日的情感,她也会努力从那淡漠眼神里去觉自己的存在。

    好几次,她碰到月容和安然,这两名已光明正大成为冀哥哥妻子的女人不再一起出现,而像有意岔开了时间一般,分别来探望太妃。瓦儿大约能想到其间的原因与关系,进入后宫的女人自然不可再于呆在闺中相比,想到冀哥哥至今尚未招她们侍寝,一时酸甜苦涩涌入心头。

    某日安然探完太妃出来,瞧见正在梅园里怔的瓦儿,主动上前打招呼,笑容里隐着淡淡愁思。

    “记得每年冬日,沁梅园都热闹得很,大家都陪着太妃奶奶赏梅。瓦儿,你在颐华宫住得可好?”

    瓦儿看她,面色平静:“习惯了就好。”

    “翟王爷人虽然冷了点,人却是俊逸出色,跟大王一样是人中之龙。”安然注视这她。

    “安妃娘娘说这话什么意思?”

    安然望着光秃秃的梅树,道:“***身子不知是否还能看到冬日的梅花,但是她最大的心愿应该不是看梅花,而是希望看到瓦儿与翟王爷……”

    瓦儿皱眉打断她:“娘娘,我心中只有冀哥哥。即便他一生不能娶我为妃,我也不会改变对他的心意。”

    安然脸色暗下,眼神变得凝重:“原来你心中还是喜欢大王?”瓦儿看她:“我自小只希望与冀哥哥一起,你以为这样的感情说变就变?”

    “可是翟王爷真的非常不错,你们俩又……”

    “我跟翟并非大家想的那样。”瓦儿不敢说自己与翟多清白,毕竟那狂狷冷酷的男人轻薄过自己,但她绝不承认他们之间有任何心理上的牵涉。

    安然的想法却不一样,瓦儿与翟之间的关系被人传闻多么亲密,宫中朝中只怕无人不晓。谁都明白大王与瓦儿几乎已无可能,尤其是看大王如今对她的表现,只怕是被这段可以视为“背叛”的过去伤了心。

    “瓦儿,你这是何苦?大王从小待你极好,也欲娶你为妃。可惜你却与王爷在婚典上亲密出现,伤害了大王,让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受到了耻辱。如今大王有了我和容妃,对你也开始放下,你又怎能再纠缠不休!”安然逐渐加重了语气,她也自小就喜欢大王,如果那种小时候的喜欢早已转成深刻爱恋,身为大王的妃子,她绝不想再让自己的男人被人纠缠。

    瓦儿被她那句“如今大王有了我和容妃,对你也开始放下……”大为震动。她咬了咬唇,想起那日婚典之上的痛她不比任何人少,冀哥哥所受的伤害与耻辱她岂能不知……可是天意弄人,一个冷血的翟就此破坏了她与冀哥哥的情缘。

    安然转身不打算再多言,留下最后一句话奉劝:“你与大王之间已成过去,望你自重,就算你无法接受翟王爷,也该为大王的颜面着想,何况还有太妃的心愿。红瓦儿,请你自己好好思考。”

    瓦儿独立在清冷的园子之上,头顶阳光散着眩人的光热,却照得她额头冒出冷汗。心,一点点坠向结着寒冰的谷底,她艰难地抬起脚步,手指颤抖。

    这才明白,爱不只是一个人的坚定就可以,而是需要两个人互相依偎,将爱结为同心才有势不可破的力量。

    迈向台阶处,她一个不慎搁到裙摆,身子不由自主朝地上倾去。

    怔愣着看向自己红的手心,她坐上地上,一颗晶莹泪水无声滴落。原来,并不是每次自己跌倒,都会有他熟悉的臂膀稳稳接住自己,并不是每次自己落泪,都会有他为自己轻柔拭去……

    瓦儿牙一咬,站起身子,飞快地跑出沁梅园,朝王宫后山的小溪奔去。

    远远的一颗梅树下,站立一抹挺直而削瘦的身影。他面色微白,英俊的眉宇间布满心疼,紧握的手指泄露了心底强烈的隐忍。

    原来,并不是每一次她跌倒,他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接住她;原来她的每一次落泪,都可以轻易扯痛他的心,却不能为她轻柔擦拭……

    瓦儿,倘若你不能学着自己坚强勇敢地生活,一年之后我若真有不测,你让我如何走得安心?

    *

    瓦儿在后山的小溪旁痛哭了一场,想起每年冬天,冰雪覆盖,冀哥哥都会陪自己来放莲花灯祭奠爹娘,当她因思念爹娘泪洒衣襟时,他都会将她抱进怀中遮挡一切……可是,今年冬天,还会如以前吗?

    她环膝坐下,对着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溪水怔怔呆,那些水光折射了眼睛,与眼中泪水一同闪耀,让人只能被迫闭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山林中吹来凉风,四周响起夜的虫鸣之声,她才迷蒙地睁开双眼。原来哭累后,她竟坐着睡着了,此时月已朦胧,星光暗淡,已是晚上。

    瓦儿一踏进颐华宫,便有人影挡在面前,她抬头一看正对上翟漆黑阴鸷的眼睛。有种不知名的黑暗在埋进他的眼底,让他看起来更加严肃冷酷,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他现在极度不悦。手臂传来让人疼的力道,瓦儿皱眉:“放开我。”

    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翟也皱起修长墨眉,“去哪里了?”

    瓦儿想挣开他,想起他的所做为所对自己和冀哥哥的伤害,被深藏着极力去淡忘的愤怒卷上心来,她瞪着他:“不关你事!”

    翟盯着她红色宫灯下仍是苍白的面颊,继续追问:“去哪里了?”

    “说了不关你事!”瓦儿一甩手臂,喘息了一口,此时的她又累又饿,火气飞快被点燃。

    翟眯起眼睛,恍然觉她晶亮的瞳眸闪闪亮,明显的怒火将她往日柔弱的气质掩了过去。他不禁挑起冷然的唇角:“如果我执意要知道呢?”她不在沁梅园反而失踪一下午,连晚膳都未回来用,几乎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蓝枫云来找过她,连自上次一别再没踏进过此门的银冀也来找过她,看来,整整一个下午到晚上,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瓦儿一咬牙根,狠狠地朝他腿上踢去,被他轻易躲开,倒是手头一松,被她顺势挣脱箍制。她忿忿地指向他,丝毫不惧那双漆黑凌厉的眸子,大骂:“恶人翟,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问来问去?我与你有何仇怨,你非得这般害我?你若真有胆,就直接将我害死好了!”

    翟的浓眉立刻皱成一条线,不明白她怎地突然又性情大变,提起旧恨。莫非今天下午生了什么事?

    “你去了哪里?”他仍是执着要得到答案。

    瓦儿几乎想用眼神杀死他,所有堆积的委屈和怒火都变成了刀一般的眼神,原来她也可以做到这样。尖锐的话语从她嘴里吐了出来:“恶人翟,你自小被银氏抛弃,我很同情你这样可怜的人。但是,这些跟我何干?跟冀哥哥何干?就连太妃奶奶也无法违背祖先遗训,你凭什么将这么怨恨报复在我们身上?你有什么权利和资格破坏掌控别人的命运,破坏别人的幸福?你这个大恶人,我红瓦儿最瞧不起你这样……”

    小手瞬间被人提在半空,翟脸色前所未有的铁青,能到此处已是他的极限,一对幽黑的深眸除了像冰山一样无情。他的眼睛狠狠纠结着她的眼睛,一个眯着眸,一个瞪着眼,一高一矮的身影定立在宫灯昏暗的庭院里。

    “无知的你又明白多少?难道他们就能掌控别人的命运,就能破坏别人本该有的幸福?”翟的每一句话都是从齿缝里迸出,带着飕飕寒意,瞧见她灼灼不服的眼睛,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粉嫩的脸颊。

    瓦儿慌忙撇开脸,反被他一手固定,下巴不知第多少次被他掌握在手中。她吸着气提醒自己别怕,不能再任由他欺辱了,他若再对自己怎样,她非立誓杀了他不可!

    翟偏偏什么都没做,只以手指用力掐着她的下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她,有些冷,有些惊,有些恨,还有些让人难以捕捉的痛。瓦儿越觉得寒冷,被那复杂的眼神直逼到死角,她正要抬腿再踢过去时,他突然松手,扬起飘忽冷笑:“若银冀死了,你会随他么?”

    瓦儿浑身一颤,手指冰冷,大声喝出:“恶人翟,你敢!”

    “呵呵,命运自有安排!”他转身回眸,笑容危险嘲弄,“下至黄泉,你也会随他?”

    “是,我会!但是我会先为他报仇!”她对着他的背景惊恐愤怒地吼,语音清晰坚定。看他身影完全消失在阴暗处,瓦儿突然身子一软,无力地扶住一棵大树,嘴唇抑制不住地哆嗦了几下,咀嚼着他最后的那几句话,不详的预感窜上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

    银冀离开王宫前,特意去颐华宫想见瓦儿一面,可惜瓦儿不在,他只得怏怏出行。自册妃以来,他致力于收复王权。如今朝中各部已明里暗里部署不少心腹大臣,大部分势力归囊于王权之下,夏世聪手中仍把持不少兵权,但日趋强大的御林军队伍差不多可以与之相横。浦文侯身为老臣自有一批附庸的臣子,然从浦月容升为王妃之后,他们的势力也相对缓和下来。

    因承诺册立“国妃”事宜等他日回宫再商议,所以银冀走得比较安心,至少这件事可以让浦、夏两家互相监督,互相牵制。他此次离开银暝一方面以访问刖夙、蒙舍、北诏三国为由,一方面计划暗中打听诅咒之事,寻找解咒之法。遂只带了几名御前侍卫与乔雀在身边,最先向刖夙国而去。

    待瓦儿知道冀哥哥出宫的消息,已是第二日。她惊诧不已,又万分失落,若是当日闹着随冀哥哥前去北诏,那么自己也不会被俘,是否也就不会造成今天沉痛的局面?不知道冀哥哥此番要多久才能回来,没有他的王宫只是一座孤独的城堡,连夏日盛开的娇艳花朵都丧气了芬芳。

    一只雪白的猫儿轻轻扑到她的脚下,扯着粉色的裙摆。

    瓦儿低头惊喜地眼睛一亮,弯身将雪猫抱在怀中,然后她看到了吧吧。

    “郡主……”吧吧站在几步之处停下,望着瓦儿光的脸庞。

    “吧吧,太好了,你终于要回来我身边么?”

    “恩。”吧吧温顺地点头,“郡主出事后,大王可能怕看到奴婢就想到郡主,所以把奴婢派到其他院落中做事……”

    瓦儿上前激动地握着她,道:“我有听云姨说起,正想着眼睛好了,把你要回来。”

    “郡主的眼睛……可痊愈了?”

    “恩,好得很,跟以前一样明亮。现在你回来,真是件令我高兴的事啊!”

    “大王出宫后,是太妃娘娘将奴婢安排回来的。”吧吧转头打量着颐华宫,“往后奴婢就在这里侍奉郡主了。”

    瓦儿不禁浮起微笑,酸涩的心头浮起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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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 步步为营

    天色清明微微隐没在渐暗的天边,竹心木窗帘半卷,透过碧纱送进丝丝凉风。廊前桂花香气依稀纠缠,一株亭亭如盖的桂树半遮庭院,暗香浮动,只是醉人。

    转眼三个月过去,银冀仍旧没有回宫,这是他生平出宫最久的一次。

    难道他对银暝王朝真如此放心么?瓦儿在案前写写停停,然后叹息一声又将纸揉成一团,重新盯着宣纸呆。她知道冀哥哥几乎每隔几天都有写信回宫,主要问候太妃、翟、宫中之事,当然也没有刻意回避提到自己。她也想写点什么让信使带去,可是每提笔写下几行之后,又觉得失落烦躁,不知道如何表达。终于,她再次重新摊开一张新纸,慎重地写下“泪西”两个字,薄薄的嘴角这才松了开来。

    秋风起,天气转凉,宫中日子越孤寂。银冀不在,国妃之事搁浅,银翟虽被封为王爷,但银氏血脉的身份仍未公诸于世,一切局面都以极其稳定的形势停滞下来。

    然而银翟似乎并不急着摆正身份,倒是在瓦儿面前神色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高深,瓦儿不愿放在心上,常对他视若无睹。不过,她也有细心地现,许多宫女看到银翟都是一副又怕又喜的神情,而吧吧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也开始照料他的起居,并不如其他宫女那般畏惧他。

    这算不算恶人翟颇得女人缘呢?瓦儿不禁嘲讽地疑惑。

    又过一个月黄叶飘落之际,大家思念已久银暝国的君主终于回来了。他身姿依然修长挺拔,面容依然冷俊淡雅,但黑眸里多了种历练过后的男性刚毅的意志,仿佛海中历经千百年沉淀的礁石,从容而顽强。

    晨光初起天际,颐和宫正殿前三通鼓响,巨大的朝门缓缓洞开,两列御林军旗校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明甲玄胄威武耀目不容逼视。鼓声刚停,禁钟响起,四品以上的官员肃衣列队,分文东武西鱼贯入朝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准备按部奏事。

    这是银冀回宫后第一次早朝,视观殿堂之中,数十官员行完三叩之礼,都拱立静候。银冀高坐殿台龙椅之上,面容冷俊沉稳,气势内敛,看下面阵势,预感这半年来该要面对的问题终究要来。

    果然,在冗长而严肃的议政过程中,朝中各派的势力逐渐显露,好在近段时日国内并无大事,一切较为顺利。最后不出所料,议案终于提到了银翟认祖归宗的问题上。

    “大王,臣认为翟王爷是银氏王族的血脉,回归王室是天经地义之事。”

    “请大王三思,别忘记祖先遗训啊!”

    “大王,翟王爷在外流落多年,好不容易寻回,臣拥护其正式成为王族中人。”

    “老臣腐朽,前朝已将此禁列入朝纲,请大王勿意气用事啊!”

    ……

    一时间,几位老臣与年轻官员纷纷议论,柬言各持一辞。

    银冀轻抚额头,想起珍太妃的嘱托,不禁皱起浓眉。他定睛细看浦文侯的反应,想起以“国妃”之位交换银翟认祖归宗之事,怒从心来。只怕自己离宫的时日,浦文侯已做足准备,现在殿前反对翟回归王族者极可能只是他故意布下的阵仗。

    “众爱卿不必多言,本王刚回朝中,关于翟王爷之事,容本王与太妃请示后再另行讨论。”银冀岔开话题,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心中思索着浦文侯若扶持银翟入朝,是否又为他增添了一份势力?如果再立浦月容为国妃……

    刚将“翟王爷”的身份问题放在一旁,大臣们丝毫没有喘歇,像事先有商议过一般,很快将议案转移到“国妃”问题上。

    浦文侯与夏世聪对看一眼,老眼中均透露强劲的精明,其意思不言而寓。虽乔雀再次表明大王因身体原因,暂时无法宠幸两位王妃,但对此说法,更多的大臣将信将疑。按汉人王朝的惯例,身为一国之君年纪到二十几岁,早该三宫六苑,子嗣成群,而他们的大王却连一个妃子都未曾宠幸,这很自然让不少人联想到大王极可能与先王一样,是个用情极其专一的男子,串通乔太医以病为借口故意逃避,其实是为了瓦儿郡主……

    如此想法,无一人敢表露出来,毕竟现今的两位娘娘身份不俗,任何一位都可能登上“国妃”位子,而瓦儿郡主与大王之间的关系,让那些疑惑的人逐渐更加疑惑,再逐渐放下猜测。

    银冀自懂事以来便明白后宫对一个王朝的影响,各种史书对后宫之事也都有记载。任何皇室是个危险与富贵并存的深渊,有本事的人会活得风光,兴家旺族更不在话下;没本事的人,本就不该嫁进宫。好在银暝王朝少有后宫争宠的记录,可能是因为银氏血统中多是理性而专情的君王,所以册立“国妃”往往是慎中又慎。

    他从没想过后宫要有多少王妃,瓦儿一人便足够。他更不希望像大唐皇帝那样临幸哪位妃子还得先让敬事房安排好,按一定顺序翻牌,惟恐君王对哪位嫔妃多一点宠爱或眷恋,就让她们忘乎所以或成为有心之人利用的工具。

    然而,银暝虽只是南诏的一个小国,在此王朝、后宫问题上却相似的复杂,他处于这个位置,太多的身不由己。

    立国妃并一定要德泽天下,为国家社稷立什么不世功绩,而是政治需要使然。酬庸或拉拢,防叛或奖赏,按目前状况,浦月容和夏安然都必须被挑选其一立为母仪天下的国妃。国妃者,不仅是君王的女人,更代表王权的一部分,地位极高,不止可以统治后宫,还可以参与内廷,拥有听政权,并提供建议。大臣们如此着急此事,并不无原由。

    “大王,两位王妃已进宫半年,请大王尽快挑选其一册封国妃掌管后宫,帮大王分忧解劳。”

    “大王,臣等与太妃娘娘一样,希望早点看到银氏王朝开枝散叶。”

    “大王,此事关系我朝未来……”

    银冀冷眼看着他们,逐一辨别哪些人是有意如此柬言,暗暗揣测。又听了好一会后,他揉揉额心,充分显示出他的疲惫,道:“看来我朝制度是得找机会重新修改修改了……国妃一事本王会细下斟酌,今日就议到此吧。”

    他抛下一个令所有臣子怔愣的问题,又及时逃避了这个令人头痛问题,稳步离去。

    *

    瓦儿听完蓝枫云的回报,沉默不语。从冀哥哥外出后,她去藏书阁翻阅了许多王朝日志,参看了汉人天下的后宫,感触极多。

    “云姨,以前在我心中,冀哥哥就是冀哥哥,总不明白君王两个字的含义,现在我才知道……在一个君王的心中,位应该是国家,再是王权,然后是人民,最后才是他自己。冀哥哥不以享乐为重,自然也就不能将后宫或个人感情当成第一。”

    蓝枫云深深地看着瓦儿,道:“小姐,你不是大王的臣子,你把他当成冀哥哥没错。小姐也不必太伤感,大王娶谁并不代表他心中的感情,他既身为君王,一生就不便将任何一个女子放到心底,因为那是对帝王生涯的危害。”

    瓦儿抬头道:“是啊,没有哪个明君想让人生因为女人而走向荒唐。如今银暝王朝的势力连我这不问国事的女子都感觉到了复杂,冀哥哥恐怕是借历史的前车之鉴,也避免着生一堆儿子,让他们重复抢帝位自相残杀的戏码……云姨,你说是这样的吗?”

    蓝枫云感慨一声:“小姐,你真的长大了,刚刚说这些话越来越像将军了。”

    瓦儿笑了笑,“云姨,我早已想通,有没有王妃的封号并不重要。可是……现在的冀哥哥对这般疏离态度,是忌惮对我的感情还是忌惮朝中的局势?如果可以,我宁愿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在冀哥哥身边可以日日见到他。”

    “小姐现在这样很难得见到大王,是不是很难过?”

    “恩。可是,我一想到从前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又觉得日子并不是那么难过,我想冀哥哥。我也日日盼着冀哥哥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一个明了的解释……”

    银冀有了后宫,诏见什么女人都得被人记着,这是一种严重的束缚,也是她不能轻易见到他的最大障碍。想到这里,瓦儿静默了,觉得索然,觉得悲惨。

    内宫的复杂,蓝枫云自跟着红将军时就听得不少,见瓦儿笑不展眉,心疼地握着她纤细的肩头:“瓦儿,爱大王就相信他。”

    “谢谢你,云姨,在我迷茫沮丧的时候你鼓励我坚定。我明白了……对于君王,只是爱他是不够的。如果不够坚强,只会是他的负担;如果太过强悍,他不愿伤害我,但别人也会设法除掉我。爱一个君王,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瓦儿望着窗外凋零的黄叶,声音落寞而坚定,突然她转头露出一个久违的灿笑,“云姨,我是不是很像我娘?”

    蓝枫云呆了呆,轻柔抚过她的秀,笑道:“是,小姐跟夫人一样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是又坚定又倔强。当年老夫人不愿意夫人嫁给红将军,说是一介武夫不懂得怜香惜玉,夫人却执意打着包袱孑然一身嫁进将军府。将军镇守边关时,局势不定战乱不断,夫人也是毫不犹豫历经辛苦到了军营,要跟将军危难与共,直到在营中生下你和静儿小姐……”

    后面的话语渐停,蓝枫云想到了雪地逃亡时不慎滚下山崖的夫人和小小姐,眼中畜满泪花。瓦儿温顺地靠在她身前,低低道:“娘为了追求自己所爱真是勇敢。云姨放心,瓦儿心中无惧,因为我也跟娘一样心中有着不灭的希望,我爱他就已足够……”

    *

    御书房烛光摇曳,凉爽夜风从低垂的窗户中吹进。

    回宫这两日,银冀没一刻闲着,此时手中正拿着内阁大臣上报的重要奏折,一一过目。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连贴身侍仆也令退到距书房一丈之外,若无拉铃传唤,不得进入。过了一会,他放下奏折,目光定于窗前某一点,似乎在等待什么。

    青龙、白虎的身影悄无声息进入,那是御书房为他们特别留下的盲角,以隐身侍卫的身手,完全可以自由进出。青龙出现后,御书房中又先后多了好几个青色身影,动作轻巧敏捷,个个蒙巾垂于屏风后。每个国家的王族都有秘密建立暗探队伍,专事打探天下间所有精切的消息,这是控制王权的必需……而这支是银冀一手建立挑选栽培的,且暗探的成员皆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其中的人员编制都属于机密,独他一人知晓,群臣有都知道这个机构的存在,也知道不得公开谈论隐身侍卫,更别说加以打探了。

    平日,银冀用得最多的只有青龙、白虎二人,他们随时如影子一般跟随主子,直到数月前被派去保护瓦儿。今夜,同时出现六名隐身侍卫,可见事情非同一般。

    银冀做了个手势,那几人分别递上一本小册子,里面登记着大王命令他们所打探到的消息。书房里仍是安静一片,他们恭敬行礼之后,又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颐华宫情况如何?”银冀低沉的声音自案后传来。

    青龙见大王一脸严肃,拱手汇报:“禀大王,颐华宫较为安宁。其间太妃娘娘亲自去过两次,容妃去过四次,安妃去过五次,郡主到沁梅花请安二十一次。翟王爷也去过沁梅园八次,不过每次都是被太妃传诏。此外,翟王爷有单独出宫两次,第一次是三天,第二次是七天……”

    银冀沉吟:“可知他两次出宫去了哪里?”

    青龙低答:“属下以保护郡主为职,并未跟踪。但属下另有现,翟王爷与郡主的侍女吧吧时有单独见面,另外还出现一个可疑人物。”

    “谁?”

    “沁梅园为太妃看诊的医女方旋。据属下观察,翟王爷、吧吧及医女关系密切,有着共同的目的。”

    白虎在一旁也拱手道:“禀王,翟王爷之前身份属下已有线索,他与这两名女子乃师兄妹,曾隐居在红木城一带的山谷中。朝中这几年连续出现的官员被杀案,便与他们有关系。”

    银冀突然收颌,目光锐利:“他们是杀手?”

    “可以这么说。婚典当日,翟王爷得已顺利进宫的原因属下也有探到。”白虎说罢,自胸口摸出一块黑色令牌,“据说,翟王爷是持一块与此相似的令牌入内,说明朝中确实有人帮他。”

    银冀盯着那块黑色令牌,白虎身上是出入王宫的普通腰牌,朝中各臣也都有,因官职不同,腰牌花纹也有所不同。翟的腰牌又是谁所给的呢?翟成为杀手再入宫绝对不是巧合,而这么多年的策划……幕后之人的居心让人心惊。

    “大王,这是与浦臣相关系密切的几位大臣的资料,属下推测,翟王爷与浦臣相……”

    银冀略一抬手制止他后面的话,深黑眼眸敏锐地往窗口一扫,再回头时,青龙和白虎一齐拱手,只见身形一晃便消失无影。

    *

    清脆的叩门声,外面的人在听到里面低沉的应允声后才推门。一阵淡淡花香飘来,浦月容美丽的容颜出现在御书房摇曳的烛光下。

    “臣妾给大王请安。”浦月容声音娇美,乌黑的云鬓上插着鸾凤金步摇,每走一步款款生姿。她手中端着冒着袅袅白烟的参汤,看来这就是她深夜前来的借口。

    “门外没有传报。”银冀语气清淡,但指责意味明显。

    “臣妾特意没让克达传报,想给大王一个惊喜。大王回宫便如此操劳,臣妾特意给大王送来参汤,大王趁热喝了吧。”她说话时,笑容高贵甜美,无可挑剔。

    银冀平静地看着她,没有斥责,淡淡道:“多谢容妃,夜深了,容妃不必如此费心,该早点休息。”

    浦月容听他如此关心自己,心中一喜,更走近几步道:“大王,保重龙体啊!这参汤还热着,请大王慢喝。”

    “本王的身子本王心中有数。”她直接将参汤递到自己手中,银冀只得接过,又见她期盼的目光,他眼神幽暗端起参汤往唇边嗅了嗅,突然眼中闪过一道蓝光,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面前美丽的姿容。

    “大王怎么了?”浦月容心口猛地跳动了一下,为他们站得这么近的距离,为他若有若无的男性气息,为他前所未有的灼热眼神。

    银冀扯了扯唇,眼角一挑:“容妃对本王这么好,本王有愧。”

    他英俊的容貌就在眼前,浦月容连忙低头,脸上染起两朵红晕,“能嫁给大王为妻是臣妾的福气,大王日理万机,臣妾只想帮大王分忧解劳。大王,还是趁热喝了它吧,天气冷一会就得凉了……”

    银冀注视着她的眼睛,想从那双明媚的双眼中看出点什么,然后露了个笑容:“容妃可能不知道,本王身体尚未康复,乔太医特别交待暂时不能喝这些补药。容妃是女子,身子也纤弱,不妨容妃替本王喝了它吧。”

    “大王……臣妾不敢当。”浦月容声音颤了一下。

    银冀的笑容隐含一丝冷意:“容妃何必推却呢,总不能让这样的好汤浪费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克达的传报声:“乔太医到。”

    浦月容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朝门外看了看:“乔太医这么晚来见大王?”

    银冀勾起浅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听不出真假:“你和然妃难道不盼望本王的身体快快复员么?”

    愣了一会,浦月容又惊又羞,盈盈行了个礼:“大王身体是最重要,臣妾先告退。”

    过了一会,御书房听得银冀冷然的命令:“乔雀,帮本王看看,这汤里下的是什么药?”

    又过了一会,听得回答:“禀大王,汤里所含的是御庭**。”

    银冀的手指刹时握紧,双唇抿在一起,他们终是耐不住了,开始直接朝他出手了!

    “也是本王该直接出手的时候了!”望着案上整齐的奏折及册子,御书房里回响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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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宫廷变故

    银冀的性子向来平和淡然,所以很少有人想到一旦他真正冷酷起来,会是怎样令人诧异而心惊的情形。

    先,他以静休为由命人将珍太妃与月容、安然、瓦儿等人送上南音寺,派去最好的御厨和御医跟随,重兵把守山头,与外面暂时隔绝。

    接下来一个月内,朝廷内阁搜集出确凿证据严办了数名官员,表面看来这几人各居不同职位,但暗中最大的关联是他们均为浦文侯的门生。

    两个月后,夏世聪主动在早朝之上交出手中兵权,奏曰自己年纪已大身体渐衰,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纵横沙场,大王年轻有为,兵权将归复王室,军队由大王亲自调编。

    银冀高坐朝殿之上,黑眸里隐隐含笑,又亲自下诏将十万大军的兵符赐于夏世聪之子夏定宇,并委以重任封其为“定国将军”,即日起出镇守边关。

    连串变故生毫无预兆,均在浦文侯意料之外,臣相府中他眯着一双老眼,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毫无疑问,这位英明的年轻君主已经将矛头锁定了相府。无论他使了何等手段将兵权收复,下一个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自己。而太妃与自己的交易却迟迟未决,看来银冀的确不是一只病猫。

    部分相关臣子也开始感到不安,身为两朝重臣的浦相掩饰得再高明,仍有流言蜚语开始蔓延,尤其是有人私下传出“篡权谋反”四个字让好些人食不知味,夜里难寐。

    可是,又一个月过去,浦文侯预想的灾祸不但没有生,银冀反而顺了他的提案,在早朝中再次不顾众臣反对,执意正式册封银翟为“王爷”,赏颐华宫为其处所,赐宫女侍从五十人,赐封地三千里……下诏公布天下让其回复王族,并即日起可参加朝廷议事。

    竹木萧萧,山野凄凄,南音寺里平静安宁。

    珍太妃由蓝枫云与三名年轻女子的陪伴,日日佛堂前吃斋念经。书信传来,禀明翟王爷正式受封之事,太妃狂喜,在佛前连连磕头老泪纵横。

    宫殿中,一张张堆积如雪花的奏章叠在案上。早朝上,奏章中的每行每句都只通通指向一个目标,字字分明,事事清楚,容不得半句反驳。

    浦文侯面色苍白,冬至之日挥汗如雨。望见朝中党羽纷纷避嫌力求自保,而殿前唯一白衣飘然的翟王爷却对他嗪着冷笑。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失败不仅是落在殿上假扮淡然温和的君王手中,还落在这个被自己操控多年的棋子手中,他也突然明白,他们毕竟都姓银,流的是相同的血液……

    “你们是孪生兄弟,你们终究逃不脱命运的安排!”

    是夜,臣相府传来噩耗,两朝重臣浦文侯服毒自杀。

    三日后,君王最后一次整顿朝纲,颁布新制,诏告天下。

    *

    而灯火通明的宫殿中,银冀身披貂裘,站在颐华宫冷风飕飕的庭院中。天空一片漆黑,被灯光照亮,他眼中蓝光闪烁,眨眼不见。

    翟身形挺拔孤傲,如一棵苍松,指尖律动出低沉的萧音。

    二人相隔七八步,谁都没有出声,任由冷风将萧音吹得扩散、飘渺。

    良久,萧音渐渐歇下,翟面无表情声音里不含一丝情绪,如同他刚才的萧音。

    “如果你想听我道谢,恐怕要失望了。”

    银冀侧脸看他:“你本就是银族中人,是本王的胞弟,让你回归只是本王该做的。等太妃奶奶回宫,本王会随同一起去银族祠堂,向列祖列宗叩。”

    翟皱起修眉,深刻厌恶这样被人安排的命运,哪怕是认祖归宗。

    银冀又道:“其实,本王是特意来谢你的。”

    翟身子微僵,握着竹萧的手指收紧。

    “谢你有二。一为你帮本王提供了不少浦文侯的罪证,二是为了瓦儿,谢你在颐华宫对她的保护。”

    提到那个许久不见的小女人,翟只觉自己心口不由自主微抽了一下,随即讥诮扬唇:“这是你的王宫,我岂能保护她?再说,你难道没怀疑过她的眼睛之所以瞎了,就是我的杰作。”

    银冀英挺的眉头动了一下,定定注视他与自己相似的轮廓:“你弄了瞎她,让她受到那么多伤害,本王自然不愿意放过你!但是……你后来又医好了她,且的确在颐华宫将她保护得不错。”

    “你太自以为是了!”翟答得急促,眸光一闪语气又缓和下来,转身面对高贵淡漠的银伎,“我现在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我一路跟你们到北诏,虏走红瓦儿也只为了报复。你喜欢她,我便要让她痛苦,她痛苦你便会痛苦;她喜欢你,我便要让她变成瞎子,永远看不到你!我并没有那么好心,因为愧疚去医好她,也没有那么愚蠢,因为你的信任去保护她。我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变成了瞎子,你就会嫌弃她;我还要让她睁大眼睛看看你与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情形……”

    银冀不知道什么时候握起了拳头,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然后一连串咳嗽溢出唇角,他惊喘着定眼注视他,执意要得到确定的答案:“你做这些,不是因为浦文侯的安排,而是出于你自己对银族的怨恨?”

    翟撇着薄唇,冷冷对上他苍白的面容,满脸嘲讽:“银冀,世界上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想象!”

    “不管以前生过什么事,以后本王都会补偿你。”

    “不必!我不需要补偿,我只要拿回自己应得的!”

    银冀压抑住胸口的疼痛,知道自己诅咒又开始作,于是眯起眼眸问:“你恨我?你想要银氏江山?”

    翟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笑得诡异:“你要给我江山?”

    “如果你想要的话。”银冀肯定地回答。

    翟抿紧了薄唇,目光里有探索有疑惑,在四周空气被冷风吹得越冰凉后,他才懒懒地笑了:“如果我要的是——红瓦儿呢?”

    银冀那双耀着不易察觉的蓝光的双眸,刹时变得峻肃深沉,目光如一柄离鞘的剑,气息清寒,在夜中冷锋无声。翟明显感觉到了,反而愉快地笑起来,重复道:“我看上了她!”

    “绝无可能!”四个字迸出银冀的唇腔。他已扫清了朝中危害瓦儿的障碍,他特意去刖夙、蒙舍让自己的诅咒之毒得已控制,他已做好了重新拥抱瓦儿入怀的打算,他已决定要好好地弥补这半年多的冷落……即使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也不会让出瓦儿。

    翟看银冀坚定严肃的表情,更加止不住笑意,想要得到瓦儿的念头更浓。右手提起竹萧指着他,眼里隐藏让人看不清的冷笑:“王兄不妨好好想想,现在情形,她最适合跟着谁。呵呵。”

    银冀拨开那只竹萧,上前一步,两人目光紧紧对视。

    “她不是你可以用来报复的对象!”

    “呵呵,王兄又怎么知道我对瓦儿不是真的动了心?更重要的是你又如何知道这半年多的朝夕相处中,她对你十分失望,而对我……不曾产生特别的感情呢?”

    满意地瞧见银冀幽黑的瞳孔猛然一闪,翟潇洒地将竹萧一收,转过身大步朝自己寝房走去,留下一句让人几欲杀人的话语:“我终会让她变成我的人,呵呵……”

    身后,通明的宫灯在夜风中逐渐失去了光华,银冀面色苍白,冷汗自额头冒出,他咬着牙挺直高贵的脊梁,握紧的拳头几乎颤抖不停。

    第二日,大王旧疾复,无法早朝。

    *

    云雾茫茫,地上一片寒霜。

    南音寺侍卫紧急回报,天气陡寒,太妃病危。银冀立即抛开自己的病痛,亲自上山迎接太妃回宫。

    天子还是昨日的天子,王朝已非昨天的王朝,新的格局掀起银暝国历史的新篇章。

    安然对父亲释放兵权不以为意,她的愿望是得到冀哥哥的爱护和宠型。浦月容初闻父亲死讯几欲晕厥,银冀并未革其妃位,仍让她留在宫中已是格外开恩,她跪倒在父亲灵位前,咬牙埋下此生的仇恨。

    珍太妃对孙儿的作为赞赏中颇有叹息,事已至此,她多说无益。不过,她最挂念的两件事已完成了其一——翟走进银族祠堂,以血为誓,行礼叩,一切到此既是了却又是开始。

    然太妃还耿耿于怀之事则是——希望尽快看到银族下一代子嗣。

    对于此事,银冀直接将翟带到她跟前,道:“奶奶,银暝的王爷也该娶妻生子了,改明儿请奶奶挑个好日子,为王爷举办‘百艺宴’,挑几个出色的女子服侍王爷。”

    珍太妃早有此意,在病塌上睁开两眼欣喜不已,“冀儿说得对。翟儿年纪和你一般大,如今又认祖归宗,奶奶应该亲自为他挑选一名正妃,四名侧妃,如果翟儿愿意的话……”

    “奶奶不必费心,娶妻之事翟儿自有打算。”翟的声音依旧冷淡,在太妃面前不亲不疏。

    珍太妃笑意隐去,感觉有些头晕:“莫非翟儿在宫外已有了妻室?”

    翟摇头,将目光直锁住垂在太妃塌前的瓦儿,若有所思道:“翟儿心中已有了中意的女子。”

    感受到两到灼热的目光,瓦儿抓住丝绢的小手忽地一颤,没来得及抬头回望,一只微凉的大手握住了她。银冀温柔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强自微笑看着珍太妃:“奶奶放心休息,王爷来宫中这段时间,悄悄爱慕他的女子可不少,想来能让王爷记挂的女子非同一般。但愿将来王爷与他心上人就如同我跟瓦儿一般。”

    这是冀哥哥对自己的表白么?瓦儿娇羞地凝视着冀哥哥说话的样子,差点痴了。心口怦怦直跳,抑制不住的欣喜从心头冒了出来,薄薄的唇悄悄扬起一个美丽的弧度,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冀哥哥一接她们回宫,便让她重新回到沁梅园,虽然还没机会亲口对她说些什么,但看宫中的重大变革,她觉得自己全都明白。

    银冀更加温柔地注视她,旁若无人地对她微笑,对望的眼中无视于一旁那两道几欲燃烧的凌厉视线。

    珍太妃咳嗽了好几声才稳住气息,蓝枫云连忙将她扶好躺下,她半睁着一双黑的美丽眼睛,声音虚弱:“冀儿,你跟瓦儿的事……都由自己作主吧。翟儿,你心上的女子可以将她接进宫,这‘百艺宴’还是可以继续照办的……咳咳……我只希望自己能等到那一天……”

    *

    珍太妃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在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夜,她悄然与世长辞,带着未能看到下一代子孙的遗憾永远不再睁开眼睛。

    天空雪花飞舞,瓦儿的情绪低落了许久,两只眼睛连续几日都是红肿,嗓子几乎干哑不成声,每次都在银冀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安然与月容在灵堂中默默落泪,想起太妃生前对她们的疼爱,便一直跪着不愿起身。

    翟并未表现出多大哀伤,只有在四周飘荡着雪白丧幌的灵堂中,那双漆黑如夜的深邃眼眸久久注视着冰冷的灵牌,才流露出丝丝不为人知的留恋以及更为深刻的孤寂。

    丧期过后,瓦儿俨然沉默了许多。

    银冀连熬了几个通宵终于将搁置的朝事处理完毕,得以有空坐在沁梅园陪她。

    屋外红梅绽放枝头,赏花人不在,园子里清冷孤寂。屋内燃着两个炉子,趋走严寒。银冀盯着她雪白俏丽的面容,止不住一声叹息将她揽进怀中,“瓦儿……瓦儿……”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刻尽相思,欲将这个名字永远深刻心底。

    瓦儿紧贴着他的胸膛,两行清泪落下,小嘴嗫嚅地喊着:“冀哥哥……冀哥哥……”

    生这么多事之后,他们还能如此紧紧相拥,心境不若从前,爱意却更浓烈。

    “瓦儿,对不起……”

    “嘘……什么都别说。没有对不起,只有不得已……我都理解。”一只小手及时抵住他的双唇,她抬起被泪水浸泡得晶亮的眼睛,眸光闪亮得一如往昔,里面有爱慕,有珍惜,有欣喜。她就那样注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他心口情潮汹涌,像被融化了的溶浆。

    双手用力一箍,紧紧将她嵌在怀中,恨不得与之揉为一体,直到天荒地老。

    “瓦儿,谢谢你。”他真心道。

    “冀哥哥,什么都别说……一切都已过去,你有你的责任,有你的苦衷,我都能理解。”

    “瓦儿,你真理解?”他抬起她的下巴。

    她慎重的点头:“以前的我不理解,现在的我真的理解。如果连这些都不能做到,我觉得自己不配爱冀哥哥……”

    她说她爱他……狂喜立刻淹没他的心跳,心头猛烈抽畜了几下,前所未有的快乐让他抱起她连抓了两个圈。

    “瓦儿,我也爱你。”他抵着她的唇柔声说道。

    一句话,让瓦儿感到天眩地转起来,心口涨得满满地,前些日子的失落、孤单、委屈全部就此化解。她注视着他英俊不凡的脸庞,突然双手一勾拉下他的脖子,主动将红唇凑了上去。

    “噢,瓦儿……”银冀低念一声,反客为主深吻着她的双唇,甜美的气息瞬间勾起了他澎湃的**。老天,谁说他不能与女子房事,谁说他身体那般虚弱,这些幌子在至爱的女人面前毫无抵抗力地竖起白旗。他从未有过如此狂澜的欲念,苦苦压抑着的失而复得的心让他只想全部拥有,大手摸索着怀中柔软的腰肢,他一把横抱起她,直朝屏风内的软塌走进。

    意乱情迷间,瓦儿的背抵到柔软的床塌,当雪白的肌肤暴露在清冷空气中时,突来的寒意让她的理智刹那清醒过来。

    “冀哥哥……你不能……”

    “我……”深沉的黑眸中顿时闪过道道蓝光,微微的心绞让他的神思急恢复,低头看见不知何时印在她胸前的红点,他俊脸一沉迅拉上她的衣裳,双手紧揽着她,“对不起,我一时……”

    “呵呵……”明明该羞涩的,瓦儿见银冀一脸隐忍的窘迫,不禁咯咯笑了起来。银冀抬头,对着那张许久不曾见到的明媚笑颜失神半晌,也缓缓露出笑容。

    瓦儿抚着他光滑的青丝,看着那束着青丝的银色王冠,凑近他的耳朵含着怯笑:“如果冀哥哥想要的话……”

    “不,我会等到正式娶你那日。”急促的回答打断她诱惑的邀请,银冀将头埋进她柔软的间,闭上眼睛汲取着自然迷人的幽香……

    “冀哥哥对月容和安然不能那个……是故意让乔太医这样说的吧?”

    “这个你都看出来了?我对她们……没兴趣。”银冀动了动眼皮,声音低沉,“瓦儿,我只想快快娶你。”

    “呵呵。”

    “我只想娶你一人……”话中多了丝歉疚,“只想你孕育我的孩子,只想专宠你一人……”

    “冀哥哥……”瓦儿哽咽,这个一向淡然冷静的英挺男子纵然有千般深情,也只是第一次说出这样动人的话语。泪水凝成串,颗颗滚落,她觉得好幸福。

    “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冀哥哥?冀哥哥?”瓦儿见趴在身上的他突然没了动静,疑惑地推推他,才现他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感受着他特有的清爽气息,感受他压在身上的重量,从来没一刻心有如此塌实。

    满足的笑容扩散在眼底眉梢,她悄悄挪了挪身,调整好一个舒适的位置双手合抱着他的腰身,凝视着自小便烙进脑海中的面容,大胆地在他唇上偷得一吻,笑着说:“冀哥哥,无论你是君是王,都是我的冀哥哥;无论你会以什么方式爱我,保护我,我都会永远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她也渐渐闭上了眼睛,载着甜美的梦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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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君心似海

    白衫似水,玉冠如月,冬阳微照模糊了俊面轮廓,一抹比北风更刺骨的冷笑凝在他的唇边。他手中抓紧一根绿色竹萧,力道大得几欲让竹萧碎裂。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身,一切的残酷完全被掩埋在平静无波的眸子里。

    “翟,你早到了啊?”筱水快步上前,眼睛看到翟如玉的俊容时忍不住变得晶亮。

    方旋跟在其后,冷艳的脸上看不出多大情绪,只有与翟那双深邃眼眸对上的瞬间,心头才泛起一道涟漪。

    “翟,约我们来有什么事?”筱水问。

    这是他在宫中第一次约主动找她们,且特意谴开了侍卫。

    翟淡淡回眸:“你们该离开这里了。”

    “我们?为什么?那你呢?”筱水皱眉惊问。方旋看他一眼,美丽的面容也闪过吃惊。

    翟道:“原本旋进宫的身份是为太妃看病的医女,如今太妃已逝,自然没留下的必要了。而筱水你做内应提供的情报也够多,任务已经完成。”

    方旋一双秋水瞳眸注视着翟,似乎想从那双深幽的眼睛里找出点什么,问:“师傅的意思?”

    翟没有作声。

    只听一旁筱水道:“翟,任务根本没完成,如果不是师傅的命令,我和师姐应该继续留在宫中,莫非……你现在是王爷,已经改变主意了?”

    翟的声音格外低沉:“你们的任务到此结束。”

    方旋将目光直直投在他身上:“翟,我们的目标没成,反而浦臣相却死了。你让我们离开,是打算独自继续执行任务还是因为想就此罢手?”

    “事情告一段落,你们留在这里,他迟早不会再容忍你们。”翟的话中有着明显的提醒意味。

    方旋一颤:“冷君已经现我们的身份?”

    翟点头:“他的确一直在放长线。但是,就算他耐性再好,也不会继续容忍你们留在沁梅苑。”

    她们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名字——红瓦儿。冷君可以因为大家的目标都集中在朝中,而暂时忽略她们,如今朝中问题解决,为了红瓦儿,冷君势必不可能让两个危险身份的女子留下。

    “你们离开,剩下的有我足够!”翟近乎残酷地说,双眼里全是冷骇。

    筱水小嘴微张,猛然反应过来:“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话没出声,被翟冰冷凌厉的眼神挡了回去,她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我不明白,到底这计划究竟是师傅布的局,还是浦臣相布的局,他们是什么关系?师傅早就知道翟是王族子弟,还命令翟做这样的任务……”

    方旋看了筱水一眼,目光重新回到翟冷峻的脸上:“我若要离开自己会决定。但是如果翟是要继续完成最后的任务,我就会留下来帮你。”

    翟收起下颌,漆黑如夜的眸子突然比大海更深沉,让人猜不出思绪。

    筱水皱起眉头,小手碰了碰翟的袖口,问:“翟,冷君好歹是你亲哥哥,你真要……”

    眼前晃过一袭银衣头配王冠的男子身影,很快又一个鹅黄色纤柔身影占据脑海。翟突然挑起半边唇角,眼中冷光迸射又显得讥诮,毫无温度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我不会放弃。我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

    筱水睁了睁水眸,注视他坚决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咬牙:“翟,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筱水都会陪你一起。”

    方旋正要开口,只见翟的黑眸扫过她们,语气是不容质疑的冷冽:“你们回红叶山。”

    方旋闻言抬眼望着他,看到那双黑瞳猛然缩了缩,燃起两簇如火一般的掠夺光芒,这种光芒好象在哪见过……好象是太妃塌前,他看向红瓦儿时的目光。脊背陡然一凉,方旋不可置信地吸了口凉气,一个让她寒的猜测进入脑海,难道翟要掠夺的是红瓦儿?要借红瓦儿来打击拥有一切的冷君?无法解释的惊慌直撞心头,她立刻想起红瓦儿清秀娇俏的脸庞,近段时间越来越灵活灿烂的双眸……

    翟从来是个冷情性淡的男人,不轻易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但好几次她看到他在红瓦儿面前表露出不一样的一面,这代表着什么?

    “翟,你非要将我们撇开吗?”筱水焦急地盯着翟的一脸冷漠,“师姐,你快说话啊,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怎能让翟单独面对这些?”

    他们谁都了解彼此心里的孤寂,谁都知道对方多么渴望温暖,谁都深刻体会过这个世界的冷暖,翟是王族中人,她们惊异万分。翟若能接受自己的身份,她们会支持;翟若因为不公的命运而要进行反击,她们也会支持。无论做什么决定,她们都希望陪着他,帮助他而已。

    方旋抿起红唇,声音低而清晰:“翟真这样决定?”

    翟紧了紧手中竹萧,低沉道:“这是任务,更是我与他之间的个人恩怨,你们没必要牵扯进来。”

    “翟……”

    “我也决定了。”方旋轻声道,“我不会离开王宫。”

    “我也不会!”筱水口气更加坚决。

    *

    瓦儿落坐琴前,一双细致的秀眉几乎皱得要打结。贝齿咬着下唇,就像当年被太傅罚抄诗文一般苦恼。乌黑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站起身将目光投向窗外洋洋洒洒飞舞的雪花。

    “唉!”低低叹息从红唇中溢出。

    吧吧端着点心进入暖阁,就见到瓦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她连忙放下银盘先去关好窗户,双手拢进袖口走近瓦儿,疑惑不已:“郡主为何又叹气?这可实在不像郡主的习惯,不会是因为大王今天没时间诏见吧?”

    瓦儿又叹息一声,摇摇头。她烦恼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从小到大性子顽皮又任性,学习时老静不下来,结果连安然都跟艺苑的师傅学会了弹曲,而自己那时候老找借口逃脱去找冀哥哥玩。现在可好,最精致上好的古琴摆在面前,纤纤十指拨来拨去硬是凑不成优美的曲调。

    吧吧瞟了眼架得端正的古琴,掩嘴笑道:“郡主是为弹琴烦恼么?奴婢不明白,郡主怎么突然对弹琴感兴趣了?”

    “我是看……”瓦儿连忙停下后面的话语,小脸微红了一下,双眸却异常灼亮。

    原来,前几日听说月容特意找冀哥哥去听她弹曲,后来问起冀哥哥果然确有此事,瓦儿问他那琴弹得如何?他说“月容琴艺一绝,天下无几人可以出其左右……”瓦儿听完,心里便抑制不住酸酸涩涩的。月容喜欢冀哥哥是所有人都能看出的事实,虽然她是冀哥哥正式册立的妃子,又因浦臣相死后大受打击,冀哥哥去听她弹弹琴当是慰问也无可厚非,但瓦儿就是心里堵得慌。

    于是,一回沁梅园立刻命人找来最好的琴,还特意去艺苑重新拜访了师傅,埋头苦练。她也希望自己能随意轻弹,纤指略点,轻拢慢拨就能弹出天籁一般的优美乐曲。

    “郡主是看什么?”吧吧好奇问。

    “我是看这么好的琴搁在那没人用,还不如搬来让我弹弹。”瓦儿总算找到个好借口,不过闪动着的美目表现出几分心虚。

    吧吧又是疑惑地打量她绯红的脸蛋,再也忍不住笑道:“其实郡主是想跟容妃娘娘比比琴艺吧?”

    瓦儿的眼睛更加灼亮,全是气恼而生,抿起小嘴怒道:“胡说,她琴艺那么好,连冀哥哥都说了天下无几人能出其左右……”

    吧吧跟随瓦儿已近一年,对她的习性早有了解,根本不惧她的怒气,且与瓦儿相处越久就越被她影响,不再如以前那般性子冷淡。吧吧继续笑道:“但是郡主心里仍想着要胜过容妃,让大王也夸夸你,不是么?”

    “当然不是,我这水平就算再练个三五年也比不过她……唉。”瓦儿重新皱起眉头,不可否认心底嫉妒着冀哥哥对月容琴艺的夸赞,可是自己这样学琴实在是件非常愚蠢的事。以前也知道月容与安然都喜欢冀哥哥,为何就没有这样深刻的酸涩呢?唉,真烦恼……

    吧吧凑近她面前,递上点心劝道:“郡主何必沮丧,依奴婢看,就算郡主什么才艺都不会,大王也只喜欢郡主。什么容妃、然妃都靠边站。”

    瓦儿狠狠咬了块梅花糕,用力眨眨眼:“吧吧,你说得对!冀哥哥只喜欢我,我练琴是为了明年春天在恶人翟的‘百艺宴’上显露一手而已!”说完,心底马上无奈地补充一句,其实是想通过练琴增强对琴艺的鉴赏能力而已,看看冀哥哥所夸赞的“一绝”到底有多绝。

    吧吧闻言却明显一愣,问:“什么‘百艺宴’?”

    虽然很恨恶人翟,但念在冀哥哥的情分上,瓦儿强迫自己将那股恨压了下去。她不屑道:“恶人翟是王爷,‘百艺宴’是为他挑选妃子举办的,等过了年就由冀哥哥亲自主持。”

    “挑选妃子?”吧吧手脚刹时变凉,眼眸一眯闪过寒光。

    瓦儿正在享用美味的点心,并未留意。

    “不过,听说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冀哥哥是允许他带进宫的。不过被恶人翟看上的女子真可怜,那么个大恶人!”想起他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瓦儿就压抑不住熊熊怒火。本以为他那日太妃面前所指的心上人是自己,还她心脏日日提着绷得老紧,不过自那以后倒也没见他有其他动静,又结合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瓦儿才小心地推断那恶人的心上人绝对不是自己。

    阿弥陀佛,万幸万幸!只要他以后不招惹她,她就念在他姓银的份上,恩怨往事不再计较。

    吧吧手指紧了一下,声音变冷:“心仪的姑娘?”

    瓦儿这才觉她的奇怪,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吧吧,银翟那人非常邪恶,你以前在颐华宫照料过他,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吧吧连忙低头,掩饰住眼中的锋芒:“其实王爷并没郡主想得那么坏的。”

    “吧吧,你真的……”梅花糕卡在喉咙间,瓦儿的神色也变得怪异。

    无法解释原因,吧吧真的喜欢上恶人翟这件事,就此如糕点一样哽在了她的心间。

    *

    年前国家事务反而忙起来,朝中各部汇总上报全国郡县的经济及民生等情况,银冀看着一张张带着喜悦的奏折,英俊的眉宇间流露淡淡的笑意。揉揉额心,他的心思飞快地从国务转到了瓦儿身上。

    自宽大的案桌后站起身,克达连忙会意地递上皮裘。银冀走向门口,外面又是皑皑白雪,前日陪瓦儿上王宫后山的瀑布泉边放了莲花灯,在冒着白烟雾气的溪水旁他们紧紧相依,以甜蜜而执着的吻宣告彼此爱的誓言……一想到这,他的心底如揣了个暖炉,烘得心都要融化掉。

    可是,立刻又有一块阴影如乌云般遮住了温暖喜悦的心。

    前日从后山回来,乔雀为他看诊,认真而严肃地说了句让人无法轻松的话语——千辛万苦向刖夙国老太医要来的方子果然有用,大王的咒气目前确实得到有效克制。但是,诅咒虽不影响大王宠幸娘娘,可它若一天不解,大王就最好不要让娘娘们孕育子嗣,因为这咒气极可能会传到麟儿身上。咒气若是先天而成,只怕无人能解……

    银冀前去沁梅园的脚步变得沉重,若不能解咒,便不能冒险孕育孩子。

    孩子……他只愿让瓦儿孕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孩子若一出生就带有诅咒,无法可解,将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被诅咒折磨而死……不!这样太痛苦、太残忍了!

    近日每次与瓦儿单独相处时,大约是两人都深知彼此情意,四目对望间总耐不住情潮澎湃,漏*点缠绵。他虽未真正要了她,但如此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克制不住……

    他了解瓦儿的全心全意,她一直做好准备等着成为他的人,可是他却每每硬生生地控制。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愿意委屈了她,不愿意在她名分未定时夺了她的身子,不愿意在夺了她身子后还得让她喝下避免怀孕的汤药……

    不止这些,还有更多更多的矛盾和恐惧。

    上次跨越三诏游历寻医,明查暗访,凡是打听到的关于诅咒的信息都是——中咒者难逃二十五岁大劫的厄运,即便像暴君殇烈那样年少时便开始以药克制,也难保将来诅咒还会作。除非再找到那施咒者的须乌子,否则谁都无法解除咒气。

    他爱瓦儿,那么多年一心一意无悔的深爱,所以他才害怕失去。害怕过不了二十五岁的坎,害怕失去她,更害怕真有一个万一,那现在的甜蜜只会让日后失去自己的瓦儿更痛苦……

    寒冬之夜又开始飘落雪花,雪花中隐隐夹杂着梅的清香。克达提着宫灯低着头跟在步子缓慢的大王身后,在大王停步的当口也站立不动时,他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沉重,分不清主子要回寝宫还是去沁梅苑。

    茫茫一片飞舞的雪夜里,银冀的身影有些萧瑟,宫灯的光芒让他的身影落在地上,幽黑、修长。他拉了拉皮裘的颈带,微蹙的眉心里有散不去的淡淡哀愁。看了一眼沁梅园的方向,仍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

    这样的夜里,哪怕只是几个时辰不见,他都好想念她。渴望见到她晶莹的双眸,见到她灿烂如花的笑脸,见到她任性可爱的表情……一想起她曾经受过的苦难,他就心痛得无法呼吸。想起在眼睛看不到的黑暗世界里,她那么脆弱无措,自己都不能给她关怀,心头便被愧疚和自责充满。

    或许,能守住此刻与她在一起的每个片段,既是一种残忍也是一种幸福。

    “瓦儿,你愿意等我吗?”银冀优雅沉稳的步子踏进沁梅园的大门,年后几个月就是他的二十五岁生辰,这几个月他们可以继续寻求解咒办法。若真有那天,他定给她一个盛大的“国妃”之礼。

    若连生辰都无法平安度过,那他……

    高大的身影蓦然颤抖了一下,心口刹时间紧窒得无法呼吸,脚步突然有些凌乱起来。

    *

    瓦儿望着被冷落在暖阁墙角的古琴,清澈的水眸眨了眨,然后皱起眉头决定不去看它。昨日又听说月容特意请冀哥哥去听琴了,冀哥哥可算是博学淡雅之人,月容弹琴他可谓称得上是知己,不知道这次冀哥哥又是怎么夸赞她……

    小脸在紫红纱罩的烛灯下格外嫣红,那是被酸醋的感觉刺激红的。

    门外传来刻意压低声的传报:“大王到。”

    瓦儿眸光一亮,欣喜地朝门口奔去,才奔两步又停了下来,嘟起小嘴轻哼了一声,正要继续奔去,门已被人从外面打开。

    “冀哥哥……”急促的脚步被裙摆一拌,身子直直往前扑去。如同以往无数次,他结实有力的双臂牢牢地接住她,瞬时将她搂进怀中。想起曾经不能这样及时保护她的日子,心头泛过阵阵疼痛,怜惜与愧疚让他的双眸变得深沉。

    吧吧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福了福礼,轻轻走了出去,将门掩上。

    “还是这么不小心。”银冀叹息着无限怜爱地将她下巴抬起,对上水亮晶眸。

    对上他心疼而灼热的视线,瓦儿粉腮微红如盛开的桃花。小手搁在他宽阔的胸前,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质问:“冀哥哥是不是又去雅容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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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王妃介绍:
秋木萋萋,蓝倪隐世,宫阙绝旷,曲房咏唱。漠漠花残,泪西彷徨,翩翩之燕,红瓦恻伤。高山巍峨,河水泱泱,锦绣江山,四诏之王。暴君邪妃恶君艳妃邪君残妃冷君宠妃系列内容简介:第一辑:刖夙篇暴君邪妃她是被下了诅咒的女人,她身边的人总会一一离去。迷离的身世,神秘的诅咒,命运的齿轮悄然启动。而她,不愿就此屈服于沉重的命运。月下,冰冷,孤寂,连同仿佛失去生命的美丽躯壳,却如魅世精灵,不能爱,爱了则是一辈南诏王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诏王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诏王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