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南诏王妃TXT下载南诏王妃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南诏王妃全文阅读

作者:冰冰七月     南诏王妃txt下载     南诏王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23 锥心痛吻

    回到别苑已是黄昏,随行宫女准备好了晚膳,一一呈了上来。银冀是个随和的君主,如今身在宫外,更不讲究宫廷礼仪,大家如寻常百姓一般同坐在一张膳台上用餐。

    不过,此刻气氛有点奇怪。

    夏定宇与月容、安然并列而坐,瓦儿坐在银冀右侧,而那个大街上请求要给瓦儿做侍女的吧吧则站在一旁,默默无声地垂着头。她看起来很乖巧,动作本分有礼,除了刚踏入别苑时,小脸上表现出来的惊诧以外,其他都很平静。

    红木城中谁都知道,此处别苑属于王室银族所有,能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可想而知。吧吧一定是太过意外而惊骇住了吧?好在瓦儿在用膳之前特意找到吧吧,大概说明了一下大家的身份,吧吧果然睁大一双水眸愣住了,然后屈膝一跪向瓦儿行了个大礼,誓以后会效忠于她这个主子。

    瓦儿喝了一小口汤,疑惑今晚的冀哥哥怎么格外安静,向来从容淡定的眸子蕴含着少有的深沉,烛光辉映下,深幽无比,他轻抿着唇似有心事。

    是因为自己要收留吧吧吗?瓦儿悄悄地朝冀哥哥瞧过去,只见那张俊脸有点忧郁,若有所思。她心口一跳,夹上一块精美的肉片送到他的碗中,故意嘻嘻笑道:“冀哥哥今天一定也累了吧。喏,尝尝这个,据说是用红木城的土法子做的民间口味,味道很好。”

    银冀侧头看了看她,扬起温柔笑意:“今天玩得还开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

    瓦儿连连点头:“今天真的很开心,好玩的、好看的还有好吃的。呵呵。”

    月容优雅地抿完一口汤,缓缓接口:“瓦儿今天收获真不少,还收了个丫鬟回来。”她抬眸朝对面的吧吧看过去,只见吧吧正绞织着一双小手,额前的丝遮住了她低垂的额头,看不清表情。

    瓦儿不以为意地笑道:“月容姐姐都有贴身丫头,瓦儿终于也有了一个。日后吧吧随我回宫,我也算多了个伴。”

    本在低头喝汤的安然也抬起小脸,明亮的视线也落在吧吧身上,“看来瓦儿跟这位吧吧姑娘甚是投缘,不过冀哥哥,真要将她一起带进宫吗?还有太妃奶奶那边……”安然的声音不轻不重,温柔动听,短短两句话也说出了夏氏兄妹的疑惑。

    瓦儿见安然如此一说,心下感激她能为自己担忧,冲着安然笑了笑,转头望向银冀:“冀哥哥已经答应了,对吧?太妃奶奶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啦,这些年来都是云姨亲自照顾我,也该让她歇息了。”

    月容拿起勺子搅动着莲子羹,轻笑道:“只怕云姨不放心让别人照顾你呢。”

    瓦儿见吧吧苍白着小脸,越来越不自在,好象怕大家就此赶她走一样,心口立刻软了起来。

    银冀放下手中勺匙,淡淡开口:“宫中多个宫女也无所谓,只要瓦儿喜欢就好。”本对吧吧存有戒备和疑惑,在下午逛街之时,他虽因白须老者的话怀有心事,但没忘记和定宇密切留意吧吧的言谈举止,现她确实只是一普通民女,并无特别之处,或许瓦儿跟她真有缘分吧。

    月容和安然见大王都开了口,便转开话题,聊起今日街上赶集时的所见所闻。瓦儿的兴致很快便被提了起来,而吧吧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她已经将是她的侍女。

    *

    月下,桂花已落,只余袅袅淡香。

    枝头光华如醉,朦朦胧胧,洒下班驳星光,摇曳不定,似要被秋风拂去。一袭白衣如水,修长挺立,他沉默着,幽思深远。

    茶楼之中老者的话语回荡耳际。万金之尊,十一岁那年患的病症,心口绞痛的隐疾……老者真是可测天机的世外高人吗?还是某些知情人的阴谋?朝中知此事者不多,却也有好几个。

    太医乔雀负责每年为他配药,夏世聪父子在一次春猎中正遇上他心绞作,云姨某次为瓦儿的事前来找他时正遇见他在服药,也因此得知……可是,这些人都是相处多年,不大可能让一个江湖老者知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老者说的是真的?

    真的?可信吗?

    银冀掏出白瓷瓶,捏在手中,掌心冰凉,他反转凝视着它,只觉寒意阵阵窜上心口。二十五岁是个坎,只是为何是二十五岁呢?那老者不愿透露更多,径自离去,他该下令全城搜寻将老者再找出来吗?

    脸色突然一白,血丝急退去,有一支针扎进他的心口,刺痛。然后是两支针,三支针……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熟悉的刺痛遍布心脏,扩散全心。从血液里,皮肤上一寸寸蔓延。

    心绞竟然此时作了。

    他的脊背挺着笔直,不想让自己脆弱地弯下。握住白瓷瓶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紧握着它,仿佛能给予力气。他是君主,背负着父王与太妃***希冀,背负着银暝的江山社稷,背负着笑容甜美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女孩的梦想,他怎能因一阵小小的刺痛而变得脆弱?

    院子里很幽静,月光静静洒在地上。

    桂花树下,落叶从他雪白的衣襟上飘过,无声地落到地面。星光闪烁,隐约可见其影。此时此刻,俊挺的身影修长而单削。

    终于,他一手支撑在树上,一手仍然紧握着白瓷瓶。即使院子里除了他再无一人,但连天空灼灼其华的月光,他也不想让它瞧见自己苍白的面容。

    薄唇开始颤抖,冷汗流下额际。

    这是秋天,秋天——为什么也会心绞作?那不是春天才会生的么?

    秋风掀起了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起风了,夜更凉了。他的指间全是冰冷没有温度,他的白衣飞扬,像要幻化成片片雪花。

    为什么秋天也会作?为什么疼过那么多次之后,仍然一次比一次更疼?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滴血,全身的血液流得极慢,极慢。胸腔的某一部落是麻的,时麻时痛,反复搅弄,他开始喘息,微微佝偻了起来。

    乔雀说恭喜大王,近两年大王作得越来越少,该是要痊愈了。他正欣喜着今年春天作的次数不若往前那般频繁,想不到竟在这萧瑟秋日里令人措手不及地爆了。

    如洪水一般来得更猛,这是在应证老者所言吗?

    修长的手指泛白,小瓷瓶几乎要被捏成碎片。

    “命数的贵薄,并非全由天意。公子喝下此药,若平安度过二十五岁,便是贵之所至。若是熬不过去……”

    老者的话响在耳边,余音回荡。

    可是……如今宫中局势扑簌迷离,老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此起彼伏,随着他年纪增长日益成熟,巴结王权也是让他们双眼赤红的事情,身为君王他虽表面淡定,心中却时刻警惕衡量,生怕陷入他人的阴谋。

    只是眼下,这心绞之症真是绝症?不能度过二十五岁么?不行,为了稳定朝钢,为了与瓦儿携手白手,他无论如何不能有事,老者之言,他定会再去求证!

    现在……

    身形一晃,银冀重新站直了身子,黑眸定定注视手中被握得隐隐温热的白瓷瓶,深吸了一口气,心思反复拉锯着。

    半个时辰,只要熬上半个时辰,一切就过去了。

    秋风,很快将他的冷汗吹干,乌黑的丝微乱,修眉紧蹙在一起,他咬着牙根庆幸此刻不是坐在房中,否则说不定瓦儿正在身旁,若让她看到,只怕要着急坏了。

    有一股刺痛袭来,前所未有地猛烈,让他吃惊地睁了睁黑眸。终于,他做了个决定,手指一扣,拔开瓷瓶的盖子,仰头将瓶中之水喝了下去。

    “冀哥哥,原来你一个人在这啊!”药水刚一入喉,甜美脆嫩的声音在自身后传过来。

    银冀闭了闭眼,忍着剧痛手指放松,飞快地将瓷瓶塞入腰间。挺直的脊背,翩翩风姿,他优雅地转身,眉宇间尽是淡然笑意。嘴角笑容亲切柔和,染上了醉人的月光。

    “你怎么也出来了?外面风大。”声音低沉沙哑,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瓦儿走到他面前,抬头仰望着他。树影点点,橘红的宫灯甚远,照得他的神情有点怪异,她皱起眉头:“冀哥哥……”三个字才出口,立刻被抱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清爽淡雅的男人气息充斥着鼻端,她不禁悄悄红了脸。

    “冀哥哥你今天有点奇怪哦……”小脑袋靠在他的宽阔的胸前,小手合抱着他的腰,突然感觉到他挺直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冀哥哥是不是在怪我擅自要带吧吧进宫?”

    银冀皱了皱眉头,从牙缝里吸着凉气,想笑一笑唇角却因疼痛而僵硬。他只好伸手将她圈在怀中,下巴顶着她的稍,不让她抬头看到自己此刻难以抑制的痛苦。

    “冀哥哥?”

    “恩,傻丫头……是冀哥哥亲口答应的,怎会怪你?就爱胡思乱想。”口气一如往常,满是宠溺。

    瓦儿松了口气,更加亲昵靠紧他的怀抱:“不是就好,我还以为冀哥哥因为这个而不高兴呢。可是……冀哥哥是不是另外还有心事?”她就算再粗心也感觉到了冀哥哥的奇怪,好象从在集市中就开始的。

    见她又要抬头,脸色煞白的银冀连忙将手摸上她的秀,咬着唇叹道:“说了别乱想,冀哥哥有什么还能瞒着你么?”

    “是不是哪个大臣又在挑事请冀哥哥做主了?”

    “不是。”

    “难道……哪个州县的百姓出了乱子?”

    “没有……”他想笑又笑不出来,不知道针扎的疼痛还要持续多久?为何喝下那药水后竟会更加疼痛,痛得连抱她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痛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冀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

    “嘘……安静点。”

    “你是不是病了?”

    她突然抬起头,瞥见他皱起眉的脸颊,还来不及看清楚一点,小嘴便被他直接封住。冰凉的唇瓣吻着她,很快充满了狂风暴雨一样的激动,他有力的双手紧箍着她的纤腰,双唇渐渐变得灼热,舌尖窜进她的嘴里反复挑逗。

    月光静谧,秋风冰凉,树下的他们,忘我的拥吻。

    这样,可以止住她喋喋不休问的小嘴,这样可以减轻他痛楚难忍的刺痛。在深吻她的每一个瞬间,他都投入了全部,当他喘息着放开她时,漆黑的眼瞳中已不再波涛汹涌。

    瓦儿娇羞地低下头,不敢抬眼看他。第一次见冀哥哥如此热情,动作甚至是粗暴的,他吻得她嘴巴都要痛了,有力的手臂箍得她的腰都要痛了……如果不是亲吻太过甜蜜的话,她一定早忍不住抱怨出声。可是,这是冀哥哥,她最爱最爱的冀哥哥,他对自己充满热情,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不是吗?

    银冀连做好几个深呼吸,才压抑住体内掀起的情潮。在两人唇齿亲密接触中,那难熬的刺痛竟然不知不觉消退,最后只剩下火一般的热情,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占领她更多……

    “瓦儿……”他声音低沉沙哑,蛊惑着少女的心神。

    “恩。”瓦儿抚着自己的唇瓣,有点肿怔。一颗心像飞到了百花芬芳的花丛中,有无数的蝴蝶在眼前飞舞,美丽得令人陶醉。

    修长的手指带着温热,轻触她如白瓷一般的粉颊,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蕴涵难以言预的深情。就在这两潭深幽之中,突然划过两道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蓝光,没有人知道那便是诅咒之光,深埋在他体内的诅咒终于正式作了。

    双手一伸,他再次将她拥进怀中,瓦儿的呼吸瞬间又变得急促起来。

    就是刚刚,凝视着这张娇美容颜时,他陡生一股恐惧。恐惧像魔咒一样抓紧了他的心脏。老者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荡,他……

    如果老者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熬不过二十五岁,那么他要用剩下的时间做什么?瓦儿该怎么办?

    “瓦儿。”

    “恩?”

    “如果……有一天,冀哥哥不能陪你在你身边,你会怎么样?”

    她轻捶他一下:“原来冀哥哥也爱胡想,你若不陪着我,我就死赖着你,看你怎么不陪我。”

    他闻着属于她独特的清香,声音没有惯有的平淡:“瓦儿真是傻丫头,你就这么认定我了吗?”

    “那当然,瓦儿跟朝中那几个老臣一样,可是顽固派。我喜欢冀哥哥,就会喜欢一辈子。你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他手指一颤,不知为何又突生出不祥的预感,瓦儿如此单纯固执,如是自己将来真无法照顾她,她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轻轻放开她,定定地对上她晶亮的眼眸,月光下的她甜美可人,只想让人一辈子捧在手心。

    “瓦儿,你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不是小丫头了。有时候任性可不好。记得冀哥哥曾经跟你说过的吗?你得学会照顾和保护自己。”英俊的面容透露着严肃。

    瓦儿莫名地心惊起来:“冀哥哥真有心事瞒着我对不对?是不是你……你不要我了?还是你……”

    银冀唇角一抿,突然敲一下她雪白的额头:“冀哥哥只是在教导你而已!否则将来想做本王的国妃,可没那么容易。”

    冀哥哥的国妃,瓦儿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跟天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烁。

    他望着她的笑容,惆怅失神。瓦儿,我必须要求证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它是真的,真的无法控制?那么……怎么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24 复杂情势

    这是不寻常的一夜,来到红木城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变得诡异复杂。

    次日黎明,院中薄雾飘荡,空气清幽冰冷,枝头鸟儿未鸣。宫女和侍从已经起床,或到厨房里准备早膳,或到树下清扫落叶。守门的侍卫才刚伸了个懒腰,拿起配刀准备到门**班。突然大门吱嘎一声重响,打破了黎明的沉静,随后有人慌张地奔了进来。

    侍卫配刀一伸,及时喝住:“来者何人?可知大王正在安睡,不得打扰。”

    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小的急着禀告大王……”

    “不行,天大的事也得等大王起身再禀,你起来吧,到一旁候着。”侍卫是从王宫中随行而来,见来者慌慌张张,遂面无表情地轻喝。

    那人又是一阵磕头,模样似受了严重惊吓而六神无主。“一定要及时禀告大王啊……我家老爷他……”

    “你家老爷是何人?”清淡的声音从檐下传来,银冀白衣修长站在廊柱之后,黎明之色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灰暗,那抹高贵威严的气质毋庸置疑。他整夜睡不安稳,思前想后考虑了很多,最后见窗外泛起隐隐白光,索性一早起了床。

    那人一见银冀,嘴张了半晌,听得旁边侍卫恭敬地称“大王”之后,才猛然回神,一路连滚带爬冲到银冀身前,哆嗦地从口里迸出几个字:“大王……张大人夜里被人杀了……”

    “什么?”银冀如玉的面容霍然一紧,修长浓眉并拢,“你说的是城令官大人张池洞?”

    “正是……夫人让我快点赶来别苑禀告大王……老爷他……呜……”那人悲切低哭,不断以袖抹着眼泪。

    侍卫见大王面色凝重,朝那人喝道:“大男人哭什么,还不快跟大王细细禀明!”

    原来此人乃城令府家丁,一早听府宅卧房传来夫人的惊叫,众人赶去一见,张大人已气绝多时。死因很快被赶来的衙中侍卫查明,是被人割喉而亡,不过那伤口极薄极细,不细看难以察觉。

    银冀听完断断续续地禀报,心逐渐沉重。他边听边析,张池洞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此事必有蹊跷。

    张大人本身怀有功夫,身手不弱,究竟何人能探入房中杀他还能不被现?再说张池洞管理繁华的红木城多年都未出现乱子,怎会突然被人杀害?城令府守卫森严,高手不少,杀手要么是内贼,若不是内贼……那杀手的武功身手定非寻常。

    “来人,起驾城令府!”银冀长袖一甩,心口被人用绳子勒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会是谁干的?入室暗杀城令官大人绝非一般匪贼,那杀手有何目的?白色的身躯刹时一僵,想起自己月前曾有在朝中提过张池洞是位贤才,足以入朝议事,官封二品都不在话下……

    会跟这有关系吗?会是有人见自己来红木城,以为要重用张池洞而痛下了杀手吗?

    如果是这样,那太可怕了!修长的十指紧握,银冀心口猛地一抽,跟心绞作一样疼痛。朝中老臣颇多,一直分为两派,然这两派既想巴结王权,又害怕他这个君王羽翼丰满,人人都在互相提防,此番张大人之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定跟自己此番前来红木城有关。

    接下来的一天,是忙碌而沉重的一天。

    瓦儿起床后没见到冀哥哥,宫女回报说大王和夏少将一早去了城令府,说有要事要办,中午不回来了,吩咐几位小姐今日不能出门,就在别苑休息。

    本想去红家旧宅看看,眼下只好取消。瓦儿和安然、月容到院子里品了茶,随便闲聊,吧吧在一旁静候着。当瓦儿问起她红木城的风俗民情时,她才低低地开口说了几句。没有银冀在,三人都觉得很无趣,最后瓦儿干脆回到房间睡大觉。

    银冀和夏定宇直奔城令府,事情比想象的更为复杂,张池洞所受的封喉一剑竟然是剑气,要怎样的武功才能达到如此境界?此人有多可怕?

    而不到一个时辰,陆续接到了另外两桩噩耗,负责守卫红木城安全的司马将军和专门负责向朝中呈报官函的常先生也于昨夜被杀。死因各不相同,一位是中毒而亡,一位是被人刺入胸口,一剑致命。

    重重危机,扑簌迷离。

    银冀僵直着身躯,面容前所未有的冷峻,全身冰冷地散出阵阵寒意。

    “来人!”他浑身迸凌厉之气,将所有的淡然全部掩去。

    “臣在。”夏定宇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张大人等人的案子立刻启函回朝,交于刑部调查,务必查明真凶。”他的脊背挺得笔直,漆黑的双眸充满冰冷的怒意。

    “是!”

    接二连三生了如此多的事,哪有心思再游山玩水?次日,银冀便带领夏定宇跨上骏骑,增多侍卫以保护马车上的姑娘。隐形于暗中的青龙、白虎二人则被派去秘密调查此事……瓦儿起初并不知为何突然要打道回宫,只觉冀哥哥自昨天起就变得怪异,如今再三问他,他只深深看她几眼,沉声道:“张大人他们被杀了,红木城不宜久留。只有你们安全回到宫中,我才放心。”她张大眼眸,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后来,安然从夏定宇那又问出了更多消息,连月容也震惊不已,决定立刻回去。

    王宫巍峨雄伟,金色的琉璃瓦在秋日阳光下闪闪亮。高大的骏马立在宫门口,白衣男子眯起深邃的双眸打量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城堡。不过四五日,再回宫中竟恍如隔世,为了这王宫大殿上那把尊贵的龙椅,多少诡异暗浮,多少血肉相残?

    原来,不仅是宫廷之内,就算在远离王城之地,也摆脱不了阴谋与纷争……

    宫门缓缓打开,鲜红的地毯一直铺到远处高高的台阶,前来迎接的侍卫宫女跪了一地,银冀冷冷地注视着眼下的一切,重新让自己变得漠然。

    他轻抬着下巴,挺直着脊梁,抓紧手中缰绳,马蹄的声音踏在青石砖上格外清脆,每一步都直敲到人的心口。身后马车的轱辘之声像是它的伴奏,车上有他最心爱的女子。

    踏上鲜红的地毯,一切变得寂静无声。

    这位年轻而冷静的君王,抬着一双深邃淡然的眸子扫过所经的每一处,面无表情地打量过每一张毕恭毕敬的面孔,然后抿起唇角目视前方,眼神坚定而深远。回到宫中,银冀表面对此事并不多问,只在早朝之时命刑部尽快查明真相,私下再派出两名王族死士暗中协助青龙、白虎。

    珍太妃听闻此事,大骇,多年不再过问朝政的她也忍不住招来浦臣相询问。殊不知朝上几位重臣为红木城派封新官员之事争议不休,殿上各持己见,最后决定由浦文侯推荐的礼部侍郎担任城令官,新城卫官则由夏世聪将军推荐。

    银冀高坐殿前,最后揉揉额头,挥袖道:“各位卿家不必再做争议,就如此下诏吧。”

    浦文侯与夏世聪的明暗之争,大家都看得分明。当年红恬将军带领的将士被偷袭而死于沙场,夏世聪替银岳王查明幕后真相,并定下妙计一举破解了来自蒙舍国的边疆危机,自此更得先王重用,兵权在握。浦文侯的势力向来不容小觑,前任国妃娘娘柳妃也就是银冀的生母,正是浦文侯的表妹,银冀继位后,珍太妃对臣相的辅佐赞誉有嘉,朝中奉结者甚多。

    如此势均力敌,银冀与他们暗中抗衡多年,仍不敢轻易多露声色。红木城之事,他本不确定,一见殿前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心下顿时明了。张池洞等人的死,只怕也跟这两位老臣脱不了干系,他们的目的是要在举国各地安布自己的棋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刑部奉命火调查。结果都在意料之中,银冀冷然地撇撇唇,他早就知道此事交给他们会无法查出结果,那背后布局之人定是老谋深算,根本不可能留下让人查寻的证据。

    明目张胆暗杀朝廷官员,是要给他这个君王警示么?近来无论谁到他面前参奏,他都不会信任。青龙、白虎那边也有回报,只知凶手应是善于使剑的绝顶高手,而那害人的毒,却不是四诏之物,可能来自大唐……半月过去,银冀每日沉静不语,双眼深幽得像两颗永世不化的黑石,只有在看到瓦儿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瓦儿知道他在为红木城之事操心,所以也不敢任性,每天显得乖巧无比。

    冬的气息逐渐笼罩银城,草丛寒露暗垂,敷着白色的薄霜,这座地域偏北的王城空气越寒冷。

    这日,瓦儿身着一件鹅黄色罗纱裙,外披一件薄薄的风衣,苍白着小脸独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吧吧站在丈余之外静看着她。

    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平日的明亮的眼睛被心事困扰,失去了该有的光泽。她好郁闷,好苦恼,可是又不知道跟谁说……淡眉紧蹙,嗫嚅着小嘴,纤白的手指微微颤抖,心口似有一团莫名的抑郁之气散不出来。淡淡的阳光在头顶闪耀,去没有一丝温暖,冷风吹过她的衣襟,飕飕从颈子里钻了进去,侵袭着她。

    远远看去,瓦儿僵硬的身子如一座透明的冰雕,半晌不见半点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只闻一声幽幽叹息,她朝吧吧招招手,吧吧立刻轻盈地走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25 爱的宣言

    “小姐,您就别再叹气了,这几日吧吧看你叹的气,比前一个月还多。”吧吧打量着缺乏生气的瓦儿,眼皮微肿,大概刚才又悄悄哭过了吧。她此时的样子就像一朵被冷霜打落的小花,有些脆弱,吧吧的神色不禁为之浮起一抹黯然。

    瓦儿托起下巴,声音细小如蚊:“吧吧,最近是不是我在做梦?到底生了什么……我真不敢相信了!”

    吧吧小心地看她一眼,道:“小姐莫急,我看大王心里还是只有小姐你一个人的。太妃娘娘答应的事情,也得大王点头才算数啊。”

    “可是……”小脸一皱,又有两颗晶莹在眼底滚动,“我知道冀哥哥这次……真的没办法了,他真的会娶她们两个的……”

    吧吧见她难过,一时顾不得主仆之嫌,走到她旁边坐下,认真地凝视着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蛋。

    瓦儿并非美丽脱俗的女子,但她有一双灵活的眼眸,笑的时候仿佛满天的星星都沉醉在乌黑的瞳底,哭的时候就如两潭让人无法抗拒的漩涡,只想将她抱在怀里安慰。

    吧吧默默地握上她冰冷颤的手指,瓦儿抬起惊异的眸子。

    “小姐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大王吧?所以才无法接受他娶其他的女子。”吧吧的声音似叹息似幽怨。

    瓦儿抿起小嘴,深吸一口气,硬是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可是她的声音格外脆弱,“我很喜欢冀哥哥,从小就喜欢,好象自我从襁褓里醒来会哭会笑时,就已经记住了他的容颜……十几年来,我全心全意地相信冀哥哥,我一直相信无论有多少风吹雨打,他始终会站在我面前陪着我,保护着我……”

    吧吧手指一紧,道:“小姐既然如此相信大王,还担心什么?”

    瓦儿摇摇头,目光落在地上,地上有一片凋零的黄叶轻轻掀动。“吧吧,你不知道……这一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在我心里总是固执地认为,就算有一天太妃奶奶让冀哥哥娶其他女子,冀哥哥也会因为顾及我的感觉,不会答应。但是到现在我才完全明白……原来安然和月容跟我一样,从小就开始喜欢冀哥哥,都等着长大能做他的妃子。而太妃奶奶再次表明态度,冀哥哥根本无法拒绝的……”

    他拒绝不了,她清楚地记得昨天下午的沁梅园,前所未有的热闹——

    浦臣相和夏世聪将军同时带着爱女出现在太妃奶奶面前,她一开始傻得以为这两位老臣慎重前来,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后来,当太妃奶奶一脸慈祥满足地伸手拉过月容和安然,笑眯眯地宣布道:“两位卿家可以放心地回去择个好日子,再过几个月大王的三年孝期一满,本宫就作主让大王早点册封这几个丫头……”

    当时冀哥哥满眼深沉,嘴角微微撇起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嘲弄。但是,她明白过来太妃***意思后,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软了下去。

    太妃笑着朝她招手:“瓦儿好孩子,也过来。等臣相和夏将军挑好日子,你们三个丫头同时封妃,可好?”

    她愣住,无法言语,这一天终究是到了。冀哥哥……冀哥哥为何这么冷静,不出声反对呢?

    月容和安然互看一眼,含羞地垂下了美丽的眼帘。

    ……

    沁梅园当时的情形,吧吧也在场目睹了全部。她望着瓦儿,沉吟道:“大王气宇轩昂俊伟不凡,确是人中之龙,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是正常的。小姐你不应该太偏执,他是王,他每做一件事要权衡大局,再说后宫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是小姐要想清楚,无论大王有多少女人,你能做他最喜欢最爱的那一个,不就足够了么?”

    从来不知道吧吧会这样冷静直接,她的话就像一把闪着寒意的利刃,瞬间刺紧瓦儿的心口。疼痛难忍,呼吸一次都硬生生地疼,因为吧吧说得是对的。

    月容是相府千金,父亲手握重权;安然是将军之女,父亲掌管兵权。就她们俩的身份,自己根本无可比拟,即使自小深得太妃奶奶喜爱,但在江山大局面前,自己却微渺如蚁。或许,应像吧吧所说那般,该庆幸自己是冀哥哥最喜欢的女人就要满足。

    然而,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啊!

    现在的冀哥哥每天都很忙,下早朝后一脸疲惫;冀哥哥变得冷漠,就像去年的某段时间一样,连她去书房都被客气地请了出来;冀哥哥比以前安静,在太妃奶奶面前也说得不多,对她扬起的笑总有些勉强……

    她前所未有的恐慌,害怕,想要抓住点什么,每夜梦醒只握得满手冰凉。想去找冀哥哥谈心,想从他温柔熟悉的笑容里找回信心,想听到他深情无悔地说:瓦儿,今生能与我共度朝朝暮暮的女人,只有你!

    瓦儿挣开吧吧的手,轻轻吸气,心脏不禁抽痛,然而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地流淌。

    吧吧突然站起身,垂立在她面前。

    “小姐何必那么贪心?若真爱一个人,只要能站在他的身边便已足够,哪怕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也会觉得幸福。小姐若真爱大王,就应该相信大王,若真不愿意大王娶月容和安然小姐……那就拼了命地去争取,或许小姐真能成功。”

    瓦儿震惊地抬起头,乌黑的秀被风吹在颊边飘拂,黑眸睁得好大,不眨不眨地盯着吧吧隐忍黯然的面容。吧吧的话,像一阵惊雷震醒了她,又如解冻的泉水,一点一滴逐渐将清晰的暖意重新流入心中。

    吧吧飞快地看了瓦儿一眼,惶恐地退后一步:“对不起小姐,奴婢刚刚失礼了……奴婢不该这样对小姐说话,奴婢……”

    “不,吧吧!”瓦儿飞快地站起身,嘴角轻轻颤动着笑意,黑瞳晶亮地拉着她的手,“谢谢你。你说得真好,我想我真该打自己一个嘴巴,竟然这么容易动摇对冀哥哥的信任,这样的我哪配说爱他?”说罢真要抬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吧吧急急拉下她的小手,眸底隐约闪现水光。

    “小姐千万不要。吧吧只想告诉小姐,爱一个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他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小姐,勇敢地去争取吧,吧吧支持你!”

    “吧吧,你真是太好了!”瓦儿眼眶还在红,眉梢已经飞扬了起来,像一个干渴的人突然遇到一股清泉,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冀哥哥,我真傻,怎会不理解你的苦衷,还在此莫名生气。请原谅我,冀哥哥,以后的瓦儿会更加坚定地相信你,永远跟你在一起!

    吧吧的嘴角也隐隐浮起抹如草叶寒霜一般的轻笑。

    颐和宫中,银冀负手远眺,宫殿尖尖的一角雕着两条盘旋的飞龙,飞龙张爪欲飞,于月光中若隐若现,显露出朦胧的身姿,闭上眼睛都可感觉其灵透威武。

    宫殿背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青黑色,唯有淡淡月光笼罩四野,将人间一切悄然尽收。

    “大王,夜深露重,该回寝宫歇息了。”侍从半鞠着身躯递上温暖的风衣,劝慰道。大王自红木城回宫后,便常常对着天空和宫殿的方向愣,静默不语。相府和将军府的两位千金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勤,而平日最爱围着大王转的瓦儿小姐却被拒之门外。

    果然君心难测啊,如果年轻的大王喜新厌旧也无可厚非吧?

    “克达,今天什么日子了?”修长的银色身影突然转过来,沉声问。

    侍从恭敬地垂下头:“禀王,今日十月初九。”

    “十月初九……”银冀低念了一声,目光清寒孤远。

    再过几个月春暖花开之时,就是他即将同时迎娶三位姑娘的时候。冷冷撇眉,握着风衣的手指抽紧了起来。若非身为君王,他又何德何能有此殊荣,可以劳驾一品臣相与将军这么急着亲自择日庆喜?

    “大王,您近日太过操劳,请回寝宫吧!”侍从再次恳请。

    挥挥衣袖,强忍自体内的寒意,他皱起修眉:“你先下去吧。本王再静一会。”

    “大王,保重龙体啊!”

    “下去吧。”银冀闭上眼眸,孤独的身影淡淡地映在地上,几不可见。树影晃动,黄叶飘落,他的气息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微的声音让他警觉地猛然睁眸,回头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身子僵住,呼吸刹那变得稀薄。

    鹅黄色,淡淡的身影,像是月光幻化的仙子。她脚步很慢,很轻,似带着犹疑,踌躇着不敢向前。风影婆娑着半透明的裙摆,秀半空飞扬,他稍一眯眸,看清楚了一张紧张苍白的小脸。

    心口随之紧窒疼痛了起来,他真的……很想念她。

    “瓦儿。”见她在丈余开外停住了脚步,银冀终忍不住上前唤道。

    听到久违的带着一丝温柔的呼声,犹如隔绝了千百年,热泪冲上眼底,瓦儿顾不得撂起裙摆飞快地扑了过去。然而就在距他一步之遥,倏然收住步子,她仰起小脸,面带微笑:“冀哥哥。”

    他皱眉,躲进云层的月光照不进黑眸中的温柔:“你怎么来了?”

    风,很冷。

    瓦儿缩缩脖子,笑容甜蜜如昔:“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跟冀哥哥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定定注视着她,突然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她这样的笑容。

    “冀哥哥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就好,我说完就走。”她暗暗吸了口气,眸子亮得似乎要将漆黑的天空照亮,语气严肃认真,“冀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冀哥哥,非常非常地喜欢。”

    说这话时,薄薄的唇角如樱花般晶莹粉嫩,一直往上扬,往上扬,形成一个甜美可爱的弧度。

    银冀怔了一下,心口剧烈地漏跳几拍,呼吸不由地屏息了起来。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从小看到她璀璨若星的眸子追随着自己,听她笑着无拘无束地大声说:“我喜欢冀哥哥。”他怎能不知道?

    可是,十几年的“知道”,无数次听她说“喜欢”,也比不上她刚刚慎重说的这一句话,眼神清澈明亮,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他深刻感觉到那是她用“心”在对自己召唤,一种宣誓,一种希冀,一种渴望。

    他怎么能不知道……

    定定注视着她,苍白的小脸笑容不变,他的心却莫名地揪紧拧疼了。

    瓦儿继续扬唇,眼睛更清晨的露珠一样透明。

    “冀哥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尊重你。因为我始终相信,冀哥哥对我也是这样,对吗?”

    十指收得很紧,银冀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僵硬的石头,却因她坦诚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而逐渐融化。喉咙干涩,他低哑出声:“瓦儿,不要傻得这么相信一个人……”

    “因为你是冀哥哥,我最喜欢最爱的冀哥哥,舍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的冀哥哥啊!我怎么能不信任呢?以前的我太自私太任性,总是没有站在冀哥哥的立场去思考,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只懂得索取的坏蛋。”她抬起小脸,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他冷到指尖的手掌,用坚定的眼神照耀着他,“可是冀哥哥,我今天最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冀哥哥对我怎样,我都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以后让我来关心你,保护你!”

    冷漠的男人无法言语,幽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呼吸变得透明,天地间只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簌簌,轻轻。她长飞舞,襟摆轻扬,她的小脸因自肺腑的话语而染上晕红,在朦胧之中散着迷雾一样的气息。

    似有一道无形的魔咒扩散,飘渺如纱梦幻水晶般的光华笼罩住他们两个。

    他们静静地对立,互相凝视着彼此,心中回荡着刚才真诚动人的声音。

    她要关心他,守护他……

    她感觉到了他的忧虑,他的彷徨,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了吗?

    可是,这样柔弱的身躯,这样甜美的笑容,这样清新的芬芳女子,他怎么能自私地将她卷入一场残酷而诡异的旋涡?

    他不能,他必须想到一个最好的法子保护她的一切。

    “冀哥哥。”瓦儿呢喃出声。

    “瓦儿……”声音异常低沉,从喉间溢出,银冀下颌一收飞快地调开目光,“我知道了。入冬了,夜很凉,该回去歇息了。”

    瓦儿用力地吸吸鼻子,乖巧地点点头。她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跟冀哥哥说这些的么?既然已经说了,冀哥哥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失望,好心痛的?

    她再次甜甜一笑转过身,身躯有点僵硬,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修长冷漠的身躯轻轻一晃,捏碎了一片飘落衣襟的黄叶。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26 时已入冬

    眼泪簌簌落下,流在脸颊上冰凉一片,瓦儿抬起小手一一抹去,嘴角努力弯起一个弧度,自言自语:“说好不要那么爱哭,怎么眼泪就是不听话呢……无论冀哥哥怎么对我,我都应该体谅他,用我的爱去关心他,保护他才对。”

    冀哥哥独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多少人眼巴巴望着他。以前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她在一旁无聊地翻书,偶尔听他谈起边疆战事,百姓生活,连同朝中一些大臣的家务事,无一不让他操心。

    那时,她虽觉心疼,但只要看到冀哥哥明朗淡然的眼神,就不会再作多想。

    太妃奶奶和朝中重臣一同施压,择好喜日,让他于年后百花盛开的时节同时迎娶她们三个,冀哥哥真愿意吗?当然不是,她怎能怀疑冀哥哥对自己的心意,任性懵懂的她从这半个月冀哥哥突转的态度里,才惊觉身为王者的孤独与无奈。

    身为王者,有太多的不自由。

    太妃奶奶跟她说过很多,云姨也跟她说过很多,她想她现在真的懂得了很多。原来长久以来最幸福的是自己,原来承受和付出最多的是冀哥哥……

    “冀哥哥,我还没有告诉你,瓦儿这辈子是赖定了你!”瓦儿慢慢地走进沁梅园的回廊,眼前浮现起刚才银冀隐忍的冷漠,了然地抿着薄唇,心口已不再那么疼痛。

    天空黑云散开,月亮透出朦胧的身影。

    寒风吹在身上,小手冰凉,心被一股火热包围,不断冲击地,如沸腾已久的岩浆,就要滚滚而出。她停住步子,粉颊不再苍白,凝视空中圆月,表情郑重地举起三根手指头:“月亮在上,瓦儿誓此生要永远陪在冀哥哥身边,为他驱逐孤独赶走寂寞,为他扫除烦恼逗他开心,让我用爱来保护他的所有!”

    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想做一件事,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自己去付出。瓦儿收回小手,恍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少。

    甜美的笑容如沐春风,再度回到小脸上,她踩着轻巧的步子,快走进园子的拱门。

    一株株梅花树下,夜风吹来若有若无的清香。一抹轻灵如风的娇小身影隐于梅树之后,暗黑的双眼闪动着夜的光芒,在瓦儿踏进园子的瞬间,悄无声息地闪开。时间一日日过去,五彩绚丽的菊花片片凋落,纷纷扬扬如雪如絮洒在空中。屋檐上敷上薄薄的霜花,梅树枝头打起了花骨朵。北风吹拂,清香满园。

    太妃的身子经过大半年的调息,终于在这梅花盛开的季节能够到外面走动,花白的鬓角与檐顶的白霜映成一色,她闻着梅花的沁香闭上了眼睛,良久将一声叹息掩在心底。

    银冀一袭银袍,修长的身躯看起来较数月前显得消瘦,深邃漆黑的双眸依然淡漠如昔,仿佛空无一物,天下间凡物俗事皆不在眼底,唯有他自己知道,那股自体内的孤冷傲然之气已在瞳底深深地埋藏。

    瓦儿身披粉色风衣,双手扶着珍太妃,嘴角笑意温柔可爱,并未因身旁高贵的男子对自己也漠然而忧伤。在她心里,冀哥哥就是冀哥哥,即使对自己疏远,即使将来再不对自己微笑,他依然是她最爱的冀哥哥。

    “冀儿,红木城的案子应该水落石出了吧?”珍太妃问。

    银冀下颌一收,声音不自觉冷硬:“奶奶不必挂心此事,红木城的案子刑部已审理完毕,凶手在缉拿之时被就地正法。”

    所谓就地正法,大概是怕“凶手”被提到金銮殿上生“意外”吧!

    瓦儿睁了睁眼睛,微微吃惊。远远侍奉在一旁的吧吧也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手指,眼睫飞快地垂了下去。

    银冀掀起唇角似笑非笑:“这些大臣们办事越来越有效率了。”

    珍太妃点点头:“了结了就好。冬天来临,马上就要过年了。”

    瓦儿小手轻轻颤了一下,太妃似乎话中有话,随即银冀也微微变了下脸色,然后转头看向瓦儿,瓦儿心口怦然一跳,目光盈盈地迎着上去。

    这些时日,她跟他的关系平平淡淡,如一池冬日里的温泉,似有水雾隔离又让人感觉温暖想念。

    银冀眸子黑亮闪烁,开口道:“奶奶,孩儿有一想法,想册封瓦儿为郡主,不知道奶奶有何看法?”

    “郡主?”珍太妃怔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褶皱,笑道,“好啊,如此甚好。瓦儿虽是红将军之女,但从小跟着我没名没份的,着实委屈。早该封个头衔了,将来成为后妃也有个好身份。”

    瓦儿惊诧地对上银冀的黑瞳,见他笑若暖阳和煦映人,不禁红了红脸,“其实封不封郡主都无所谓,只要陪留在宫中陪着奶奶和冀哥哥就好。”

    “册封郡主是大王对瓦儿的厚爱,怎么会无所谓呢?呵呵,月容给太妃奶奶、大王请安。”娇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安然也请安来了。恭喜瓦儿啊,让安然羡慕还来不及,以后也得给瓦儿郡主请安了。”安然轻柔的话语随后响起,她们俩总是一同出现,看起来感情好得如同亲姐妹一样。

    瓦儿轻一跺脚,连连摇头:“安然可千万别折煞我。只是个头衔而已,瓦儿仍然是大家的瓦儿。”说完,秋水似的目光朝银冀如玉的面容上瞥去。

    银冀淡笑,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回头本王让人拟旨诏告天下。至于郡主府邸,瓦儿还是先陪着奶奶住吧。”

    瓦儿淡眉一动,笑眯眯道:“我是一定要陪着太妃***。”还有冀哥哥你,住在这里,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你。

    月容和安然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展开笑容恭喜她。半个月后,银暝国前朝大将红恬将军之女红瓦儿,被正式赐封为“郡主”头衔,封号“雪阳郡主”,只是大家习惯了称呼她为瓦儿,于是宫中上下一般称她“瓦儿郡主”。

    这年冬天,是银冀第一次没有陪瓦儿上山放莲花灯。

    因为这天,本已做好准备陪同的他临出门前心绞陡然作,疼痛难忍,冷汗很快湿了一身,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紫,两道深幽的蓝光自瞳眸中映射出来……

    “快宣乔太医……”银冀痛苦地命令。这样的他,如果让瓦儿看到,不是要惊骇了她么?

    侍从对站在马车旁久候的粉影鞠躬,转达圣意:“禀郡主,大王有要务急需处理,无法陪同郡主前去,请郡主大人见谅。”

    薄薄的唇角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失望迅弥漫了眼眶。冀哥哥是故意不去的,还是真有要务在身?轻笑了一下,瓦儿回头对上蓝枫云关心的眼神,眨眨眼睛道:“云姨,那我们就出吧。听说最近蒙舍边境有点不大太平,冀哥哥定是为这事操劳了。”

    蓝枫云见她虽有失望,但笑得自然不见伤心之意,也突然觉瓦儿似乎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不少。

    “郡主,请上轿。”吧吧掀开轿帘,在瓦儿撂起裙摆弯身踏进轿子之时,清楚看到了那清澈明眸里闪动着两团盈盈晶亮。

    白雪皑皑,冰泉流过,袅袅雾气从泉眼里升腾而出。瓦儿小心地将莲花灯一一放入水中,看着它们一盏盏轻旋而去,双手合十默立良久,才弯着小巧的双唇走上石阶。

    今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请爹娘给她力量,让她能永远守在冀哥哥身边,为他分担一切。

    银暝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沁梅苑里梅花飘散着淡淡冷香,珍太妃被人搀扶着赏过满园傲立枝头的红梅,回到寝房便一卧不起。

    太医乔雀替她把了好久的脉,私下对着眉宇不展的年轻君王叹息禀告:“太妃娘娘因当年生育之时难产,身子一直羸弱……这两年体寒愈明显,连同其他旧疾作……要熬过冬天恐怕……”

    银冀一甩王袍,霍然转身:“无论用何良药,一定不能让太妃娘娘有事!”

    寝房里同时燃烧着三只温暖的炉子,将漫天冰冷隔绝于室外。珍太妃抑制不住咳嗽,雍容的鬓角似乎又多了几根华。她屏退了所有侍女,将自己的君王孙子单独唤到塌前。

    “冀儿……”

    “奶奶。”银冀心中一动,连忙将温热的大手伸了过去,握住那双柔软纤瘦又布满皱纹的手。

    珍太妃目光慈祥无比,满是爱怜:“冀儿,你能理解奶奶么?”

    银冀手指轻颤了一下,黑眸闪烁。他知道珍太妃提的是关于同娶三妃之事,今日一早,礼部便将浦臣相等人精心选好的吉日吉时呈报了上来。君主大婚之日,定于明年三月十五,如今朝中各部,只怕都已经开始着手于这场盛大婚礼了。

    “***一切苦心,冀儿都明白。”

    “那……你心中怪奶奶么?咳咳……”

    “奶奶是指什么?冀儿说了,这都是***苦心,冀儿全都懂的。”

    “唉。咳咳……奶奶知道你从小到大最喜欢瓦儿,瓦儿活泼伶俐,是个可爱的丫头。但是……咳咳……月容和安然那两丫头也不差,她们也喜欢你多年……这三人之中,若要挑选一位立为国妃,冀儿有什么打算?”

    银冀沉思不语,过了一会抬眼问:“奶奶有何建议呢?孩儿会遵照***意见。”

    珍太妃注视着他英俊的脸庞,又是一声咳嗽,“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只怕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了吧。国妃之位地位甚高,仅次于王,受万人景仰……但是,瓦儿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国妃,冀儿可要考虑清楚了……咳咳……”

    银冀眼神一暗,笑容有丝苦涩。奶奶以为他只喜欢瓦儿,定然会册封瓦儿为“国妃”,可是奶奶却忽略了,正因为那个是受万人瞩目的位置,他才不能让瓦儿坐上去。如果那样,就等于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推置浪口尖上,以为自己是宽博的大海可以容纳她,却只是让她承受更多而已。

    他凝眉,轻拍太妃的手道:“奶奶看得明白。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安然和月容二者挑一,也难以抉择。一切等安心过完年再做商议。”

    珍太妃点头,话锋一转:“寻找小王子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咳咳……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会不会……”

    人已老,最挂念的还是自己的子孙,一想到那个自襁褓之中就被人送出去的苦命孩子,珍太妃热泪盈眶。银氏王朝前车之鉴,规定小王子的送离连身为大王的父亲都不能知道,所以多年以后的今天,即使想找寻也是大海捞针,无从寻起。好在银氏兄弟外貌相似,是一条最好的线索。

    “不会的,孩儿答应太妃奶奶一定要找到弟弟。前段日子好不容易打探到一点消息,派人赶去时又……这次听说弟弟可能去了大唐,孩儿已派人前去,等过了这段时日,孩儿想亲自去找他。奶奶放心,孩儿相信弟弟一定还好好地生活在某一个地方,等着我们去找他,好认祖归宗。”

    “恩。咳……对,认祖归宗。当年没来得及多看他几眼就送走了……”珍太妃眼角湿润,闪动泪光,“你们是孪生兄弟,应该长的差不多模样才是。可怜的孩子……先祖保佑,银氏后裔一定要个个平安……咳咳……”

    “奶奶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别让孩儿再担心了。”想起乔太医的诊断,修长的眉宇情不自禁地蹙起。银氏王朝只剩下他与奶奶,还有那个命运曲折悲惨的弟弟,他一个都不想失去!

    “你放心,奶奶不会有事的……咳咳……咳……我还要留着这条命好好地多活几年,看着你管理好天下,多生几个小王子和公主……咳……还要等着那苦命的孩子回宫,等着他也娶妻生子……”珍太妃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说完了这些便不再坚持说话,面色潮红地躺了下去。

    他细心地为太妃盖好被褥,踏出门去。

    外面的地上堆着薄薄积雪,映得天地间素白一片。

    这寒冬腊月的沁梅园俨然成了清净无垢的神仙之地,唯独那几株梅树,虬枝繁花傲雪绽放,粉红晶莹美到了极致,看着看着,竟让人心底生出一丝凄然。

    空庭闲阁,片片落梅纷飞,暗香萦绕如缕。

    瓦儿注视着修长挺拔的身影离去,明媚的笑容逐渐隐去。

    ……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27 冷情迷茫

    过年了,宫中热闹非凡。

    高高的梁柱上张灯结彩,处处悬挂着大红灯笼,像一团团明媚的火焰,照亮了宫殿。处于宫群最幽处的沁梅苑更是一派美景,园子里开满了一朵清香粉嫩的梅花。

    室内廊外也摆满了采摘的红梅,沁梅苑被隐约的花香包围着。

    大年初一,两位手巧的宫女一早起来便为瓦儿梳妆,今日的瓦儿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一会要去朝见大王冀哥哥,还要见过其他朝臣,所以她特意穿了明黄玉凤朝服,彰显着郡主的高贵身份。

    “郡主今天真好看。”宫女细心地为她插上金钗,不由赞叹道。一旁的吧吧上下打量了一会,也抿嘴笑道:“是啊,郡主以后该多多这样打扮才是。”

    瓦儿起身,站到屏风前长铜镜旁,左右转身审视着自己,薄薄的嘴角扬起一个娇俏的弧度。淡淡的雪光照映下,环佩叮当,朝服上两只凤凰翩然欲舞。

    她虽非国色天香,但如此一衬,倒显得丽质天生,气度不凡。乌高耸,间插了一支衔珠金凤,两串玉珠中的一粒日月珠正悬额间,光洁的额头,秀眉楚楚,玉雕的容颜上一双剔透琉璃眼光华流动。

    她羞涩垂眼,有点不习惯如此打扮的自己,不知道等会冀哥哥看到会做何感想?他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自古女为悦己者容,何况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安然也不若平日那边随意,特意穿了新制的桑蚕礼服,素纱内单外罩云红丝帛长衫,下着烟青流云裳,广袖削腰,裳中垂下纤长飘带,形如凤尾。

    而向来貌美的月容更加仪态万千,乌黑的长高高梳起,髻上加饰一枝金步摇,还特意沾了一抹金箔朱砂,在额间淡淡描过,美目一闪显得光彩照人,高贵风姿尽显其中。

    瓦儿和安然先到殿中,相视一笑,见到门口倩影闪动,同时转过视线,月容正踏入殿来。只见她裙袂处织出淡淡的鸾凤暗纹,衬以环佩璎珞,行步之间款款摇曳,罗裙飘逸,一入殿堂,活生生夺走了满殿人的目光。

    银冀高坐于堂,神色依然淡漠,或者比之从前更加淡漠,深邃黑幽的眼睛如浩瀚无垠的夜空,让人辨不出深浅。在看到瓦儿的装扮后,眸光不自觉倏然亮,瞳孔紧缩了一下,闪出惊讶的幽光。他面色不变,将视线落在宽阔的殿堂中。

    殿堂中数十位大臣分几列排开,一齐拱手朝拜,恭贺之声清澈响亮,绕于悬梁声声入耳。三位气质各异的年轻女子也盈盈下拜,怀着不同的心思悄悄偷睨殿上英俊淡漠的君王。

    继位三年,银冀一直小心谨慎,但是在他心中今日才是最难熬的一天。

    果然,各臣肃静之后,开始有人提出三月十五君王大婚庆典之事,安然和月容粉脸不约而同染上嫣红,唯有瓦儿侧立着身子大胆地注视着冀哥哥的每一个表情。

    冀哥哥会选谁做国妃娘娘呢?大臣们大约是要在今天让他做出一个选择吧?看夏将军和浦臣相均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自己恐怕没戏了。说也奇怪,从小都盼望着能做冀哥哥的“国妃”,真正到面临抉择的这一刻,她的心竟在瞬间平静了下来,因为她清楚看到了冀哥哥眼中一闪而逝的挣扎。

    挣扎……冀哥哥一定很矛盾吧,为什么世界上的事情不能像泉水一样清澈单纯呢?为什么要有这么多不得已呢?

    她爱冀哥哥,她不要冀哥哥为难。只要能陪在冀哥哥身边,少给他添麻烦,就是为他分担。

    可是……

    心口隐隐的疼痛所谓何来?淡淡的酸涩又意欲何为?

    小手紧张地交织在一起,她闭了闭眼睛,现自己无法不嫉妒,不气闷。她最爱的唯一爱的冀哥哥要同时娶别的女人啊……

    安然和月容面带微笑,朝自己的父亲看了一眼,镇静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瓦儿不知道堂下的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什么建议,气氛一度热烈起来,这些她都不在乎,无论谁是国妃,她都没法去在乎。

    在乎有什么用?然而,不在乎不代表心里不疼痛,一股硬生生的扯痛自体内扩散开来,她嘴唇麻,指尖丧失了仅有的温度。

    疼痛,冀哥哥终究无法逃脱要娶其他女人的命运,她的心怎能不疼痛啊!

    但,疼痛又如何,嫉妒又如何?她紧织着小手,透明的指甲掐进自己柔嫩的掌心,留下一道道半月的痕迹,却没有一丝感觉。一颗晶莹的露珠,垂滴在乌黑的睫毛之下,她连忙一低头,那颗滚烫自眼眶直直滴落,浸入鲜艳的朝服之上,消失无影。

    瓦儿,你真没用!不是早已经知道这样的局面,不是早已经接受这样的事实了吗?为何还像个懦弱的可怜虫一样站在这样的地方掉泪?

    瓦儿,你该觉得幸运,跟冀哥哥相处十几年,他的眼中心中只怕都装着你,你难道还不知道满足,不知道珍惜吗?自信的瓦儿,怎能像个小媳妇一样觉得委屈,然后让冀哥哥为难呢?

    瓦儿不断地在心底念道。过了一会,清澈的眼波变得透明,她微笑着抬起眼,重新望想王椅上尊贵优雅的男人,只见他薄唇一动,如温玉般的话语带着不可质疑的坚决——

    “各位卿家费心了。雪阳郡主,浦月容和夏安然两位小姐都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各有千秋,本王何其有幸可以同时拥有她们。本王宣布,婚典按王族正式封妃仪式举行,至于册立国妃之事,待日后再定。退朝!”

    在浦文侯一干人等面色各异的注视中,一袭银色王袍的男子霍然起身,身形修长挺拔,踏着沉稳的步子离开金銮殿。

    一路上他都皱着两道墨眉,难以舒展。适才瓦儿的反应……他在上面不动声色地看得真切,心如刀割一般疼痛。这样的瓦儿他不曾见过,整个人很安静,或者说很沉静,大臣和月容、安然都反应不小,唯独她静静地站在那,脊背挺得笔直,两眼定定看着地面,小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他虽隔得远,但那苍白的小脸,突然垂落的那滴透明水珠如烈火灼痛了他的呼吸。

    当她抬头展现一抹无谓的微笑时,他的眼角一阵抽畜。

    “因为你是冀哥哥,我最喜欢最爱的冀哥哥,舍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的冀哥哥啊!我怎么能不信任呢?以前的我太自私太任性,总是没有站在冀哥哥的立场去思考,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只懂得索取的坏蛋。可是冀哥哥,我今天最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冀哥哥对我怎样,我都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以后让我来关心你,保护你!”

    瓦儿,他的瓦儿,这样的瓦儿……真的担任不了“国妃”么?他真的好希望今生唯一能坐上“国妃”之位,能陪自己白头偕老的女子就是她啊!

    刚一回到颐和宫,银冀俊容灰白,右手捂着胸口,深瞳闪着深沉的幽蓝急切传唤:“宣乔太医!”

    *

    新春寒岁,银城飞舞着片片白雪,雪花无声落地,扑起冷洌清新的气息重重围绕在山林之中。

    红叶谷中白雪茫茫,不见半片红叶。

    漫天狂风沾着碎雪,拂上他漆黑如墨的鬓角,雪光下的深眸闪烁着莹莹光芒,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拿出竹箫缓缓凑近唇边。

    箫声有点空灵悱恻,幽远绵长,挺拔而孤独的背影,这一刻,与天地之间的银白合二为一。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动,突然箫声一变冲天扬起滔天波浪,气势逼得狂风荡碎了雪花,满枝白雪轰然分崩离析,簌簌落下。

    方旋自竹屋中走出,远远地凝视着这抹清影,当她走近,年轻男子一双眸子里的幽暗之色渐淡,眉宇间嘲弄之意渐重,身形放松。

    人,萧声与遍地银色完全融在一起。

    “翟,你心中有恨么?”方旋低低开口,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

    萧音渐渐停了下来,山林中的一切归于平静。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讥诮地扬唇:“我该恨什么?”

    “恨抛弃你的父母亲人,恨我们不得不屈服的命运。”

    他的目光蓦然冷酷无比,声音优雅中透着桀骜的嘲弄:“恨又如何?杀了他们么?”

    方旋面色一凛:“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要查查自己的身世吗?”

    翟别有深意地瞥她一眼,难道她知道了什么?自己的身世在数年前那个风雨之夜,无意中已经得知了。他痛苦、迷茫、愤恨也狠狠挣扎过,他好几次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想不顾一切地冲去为这悲凉的命运讨个公道,然而冷静下来,他才现要讨公道得到自己该拥有的一切,断然不可冲动。

    最后,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终于变成了今天这样对一切漠然嘲弄的态度。

    “查了有用吗?”他的声音极冷,似从寒冰的脚底出。

    方旋怔了怔,沉默了半晌,道:“翟……你说得对,查了有用吗?真要杀了他们吗?……可是,当我很想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我却什么都查不到。而当我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却……”她的声音突然沙哑了起来,带着不易觉察的鼻音。

    翟疑惑地注视她:“你生了什么事?查到自己身世了?”

    她僵立了一会,纤细带着凉意的白影微微一颤:“是,查到了。可是……我宁愿不知道,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翟,我真的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丝被风吹散,雪白的小脸上一片凄迷。翟静静地看着她,向来冷静漠然的方旋竟也有如此激动的时刻。方旋闭了闭眼,唇一咬,忽然向他的胸前靠去。他修长的身躯定住,听到胸前出的低声啜泣才抬起手指,轻抚如丝光滑的秀。

    “第一次看你哭。究竟生什么事了?”

    “翟……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我的爹……”眼泪从睫尖沁出,她开始抽泣。

    翟顿了顿指间动作,好听的声音低问:“上次的任务吗?”

    方旋狠狠吸气:“翟,师傅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们去杀他们……他们都是朝廷官员……我怕……”

    “别怕。我们终有一天会逃脱这样的命运的!”他口气无奈,目光坚定。

    “翟,我的报应来了……我真不知道他是我爹……我一直那么想见他,想找到他,为什么要在那一剑刺进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

    翟无声地拥抱着她,轻拍着她。哭吧,需要哭的时候,用泪水来宣泄吧。他站得笔直,紧抿的唇角变成了一条直线,注视着百里之外王族宫殿的方向,俊脸再没有一丝温度。

    天地间,异常寂静。

    两条白色人影,轻轻拥抱,他们的身上同样冰冷,谁能给谁温暖?

    良久,方旋抬起头,眨去眼中泪水:“翟,师傅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吗?筱水又被派去做什么了?自红木城中分别以来,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翟唇角半扬:“师傅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他是养育我们的人,岂能不报养育之恩?你也不必悲伤,你杀的只是一个从小抛弃你的人。”他低下头,冰凉的手指抚去她唇角正欲结冰的泪珠,低沉的声音极度好听:“旋,做自己想做的事,目光往前看,不要回头。即使是错了,也不要回头。我就不信,雪山的那头还是雪山!”

    “难道我们要一辈子替师傅去杀人吗?”

    “不。我已跟师傅说好,我们再为他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可以离开这里,为自己的命运寻找新的起点。”

    她目光急急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梭巡:“我们?”

    “恩,我们。我,你还有筱水。”

    “翟……”方旋哽语凝咽,情不自禁地笑了。恍然领悟到,原来翟冷漠疏离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温热的心。“翟,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翟眸中闪过利光,如冰剑般寒冷,嘴角的笑容没有半丝温度。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任务,筱水已经开始在执行了。”

    “啊?师傅原来早有计划?”

    “恩。我和你也会参与其中,到时候会分头行事,随机应变。”

    “到底是什么任务?”她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低眉:“该知道时,师傅自然会找你。虽然我不知道师傅到底在帮谁,但是此人可以请动师傅为他效忠,定然非普通人。旋,人活着,要相信有未来。这个世界上,谁也帮不了你。脆弱的时候被残酷地抛弃,强大的时候我们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我们能靠的是自己!再过几天,命运很快就要有机会改变了!”

    未来,每个人对未来都有自己的憧憬,他的未来先是为命运讨回公道,公道之后才有可能为未来再做打算。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28 几多爱恋

    今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年,年初二宫内接到紧急传报,银暝境内多处城县因天寒地冻,生前所未有的冰雪灾害,数万百姓被困,断水绝粮,需要朝廷立刻派兵救援。

    为此,银冀下令紧急部署,从国库中拨粮饷赶紧运往灾区,他与夏世聪将军亲自再八千士兵前去救援。

    宫廷里冰雪初融,树木开始抽出新枝,青草悄然探出了尖尖脑袋,瓦儿焦盼的身影时常徘徊在宫门之外。终于,年轻的君王骑着黑色的骏马出现了,宫女们提着裙摆兴奋地奔进沁梅苑,边跑边呼:“大王回宫啦,大王回宫啦!”

    这一去,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若非顾及朝中还有其他要事,恐怕一时半会还赶不回来。瓦儿来不及梳妆整理急匆匆跑去迎接,在看到银白身影出现在拱门口的时候,热泪立刻冲进眼眶。他依旧英俊挺拔,眉宇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身形似乎消瘦了几分。

    “冀哥哥,你可算回来了,瓦儿想死你了。”瓦儿扬起兴奋的笑脸,扑了过去。她总是这样表现出很卤莽的样子,像个任性的孩子赖在他温暖宽阔的怀中。银冀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她如丝的秀,眼中一片柔光。突然,几声抑制不住的咳嗽从喉间溢出,明显感觉到胸膛的起伏,瓦儿抬起小脸关切问道:“冀哥哥怎么了?生病了么?”

    “被你刚刚大力撞的,咳咳……”他撇过头,俊脸微红。

    瓦儿看着愣了半晌,冀哥哥刚刚是在开玩笑么?好久没见他如此轻松的一面了。不过眨眨眼定睛一看,冀哥哥还是跟前段时间一样,眼神淡漠,举止疏离。他轻轻推开她:“太妃奶奶身体好些了吧?我去看看她。”说完,带着压抑的咳声朝珍太妃寝房走去。

    瓦儿注视着他的背影,朝吧吧招了招手:“去宣太医过来,大王可能是感染风寒了。”

    银冀一路急着赶回王宫,途中食宿简陋的确感染上了风寒。御书房里,乔雀锁着眉头,眼角的鱼尾纹深刻地显现出来。他盯着面容清俊的君王,开口道:“大王此去灾区,心绞之症可有作?”

    银冀刚喝完药,拿起帕子优雅地拭了拭唇,道:“只作过一次,大约半个多时辰。”

    乔雀上前一步,探上他的脉息,良久捻须道:“大王,此症甚有蹊跷。新年时臣有一师弟来府中作客,臣与他谈起心绞之症,也做了番细细研究,现大王的病……”

    “如何?”

    “大王的心绞有些怪异,每次作的时间差不多长,尤其是天寒之时频频作,本是寒气入体,与体内热气相冲,刺激五脏六腑,引起肺咳等症状,却表现出如针扎的刺痛……臣想请求前去大唐寻访名医,为大王找到根治之策。”

    银冀沉默了一会,抬起黑眸:“乔雀,你觉得此病会危害到本王的性命吗?”

    乔雀面色一紧,突然跪地:“臣惶恐。臣一定会寻得诊治大王的法子。”

    银冀微笑着拉起他,眼神依旧淡然如水:“乔太医一片衷心,本王着实感动。多年来若非有你给本王细心诊治,本王的病症只怕更加严重。其实,心偶尔绞痛也罢,本王可以承受的。”

    “请大王放心,臣已经配置好了半年的药丸,只要大王按时服用,还是有克制之效的。臣想明日就出前去大唐寻医。”

    银冀的大手落在他的肩头,定定注视着这位鬓角出现几丝华的太医,终于慎重地点头:“那就辛苦乔太医了。”

    “臣愿意为大王鞠躬尽瘁,死而后矣!”

    这个病症真会危及到自己的性命吗?看乔雀如此紧张担忧,执意去大唐寻找名医,或许此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吧?

    银冀眸底一片黯然。想起当日那位算命先生所言,二十五岁对他来说是一个大坎。他已经喝下去那白瓷瓶里的药水,应该不是毒药,可是能帮他平安度过二十五岁吗?

    人生在世,大多人都希望自己活得长久,尤其是身为君王,常被百姓奉称万寿无疆,而真正的生命限度又是谁在掌管?如果上天注定只能拥有短暂的生命,那么他该抓紧时间做些什么呢?

    *

    冰雪灾害给民生带来了重大影响,让人措手不及的是灾区不仅面临重建问题,还遭受了与之相邻的蒙舍国的侵袭。镇守边关的将士本已天灾为患,所以与蒙舍兵交战时溃不成军。夏世聪马不停蹄带人前往,好不容易才击退敌方。

    但是,如此情势引起了银冀的忧患。

    多年以来,四诏以蒙舍国国力最为强盛,其君主阁昱继承父志,意欲统霸四诏。其次是刖夙国暴君殇烈,此人英勇善战,国家兵强马壮,常带兵亲自四处征战。唯有北诏君主楚弈与银冀一样主张和平,如今内忧外患情势复杂,银冀思忖,看来有必要亲去北诏一趟,与楚君结盟以稳固银暝江山了。

    早朝之上,银冀提出自己欲前往北诏商谈结盟之事,浦文侯没有反对,却有其他大臣站出来道:“请大王三思,结盟之事可以派使者前去。大王的婚期在即,万万不能受到影响。”

    银冀抿唇道:“国难当头,爱卿认为本王在如此时期大办婚礼,百姓会作何想法?尔等不必多说,本王已决定三日后动身前往北诏,婚礼延期。”

    “大王……请大王三思。”一干臣等齐呼,唯有浦文侯面色镇静,拱手言:“大王以百姓为先,忧国忧民,不畏艰险长途跋涉前去北诏,有如此明君是银暝之福。臣支持!”其他大臣看看浦文侯的脸色,立刻调转话头,纷纷附和。

    下了朝,银冀屏退侍从,独自回到颐和宫。才走到御书房门口,便瞥见一抹熟悉纤影,瓦儿朝他露齿一笑,眉眼弯弯。

    “你怎么在这?”他有点吃惊,知道自己对她淡漠已久,仍然不知道还什么态度继续面对下去。他心中纠结的顾虑太多,每每想到这份多年来潜伏于体内的感情,踌躇难当,历经矛盾挣扎之后,现选择淡漠以对是保护她的最好方式。

    瓦儿不在意他的淡漠表现,顾自笑得甜美:“冀哥哥,我特意给你送参汤来,快点快点,还热着呢。”银冀这才现,她怀前揣着的不是宫女特意准备的暖手包,而是一只白瓮,隐约可闻到参汤的香气。

    推门而进,瓦儿依旧笑嘻嘻的,小心地将白瓮的盖子揭开,皱起鼻头闻了闻:“好香啊,这可是亲自让吧吧教我炖的呢。”

    银冀胸口涌出感动,面色柔和随后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守着?吧吧呢?”

    “都怪我太心急,害吧吧熬汤时烫伤了手,我让她先休息去了。”瓦儿急急解释,看到他眼中来不及躲藏的关心,笑容更加灿烂,她就知道冀哥哥其实是很疼爱自己的。

    “天气寒冷,以后别这样傻站在外面。”银冀接过温热的白瓮,温暖从手心传递到心窝。“咳咳……”

    见他还在咳嗽,瓦儿仰望着他微微苍白的清俊面容,皱起眉头:“怎么还在咳嗽啊?乔太医开的什么药,都好几天了还不见好。”

    银冀扯扯唇角,似在淡笑:“哪有什么灵丹妙药,总要等上几天体内寒气去了才能好。”

    “好啦好啦,冀哥哥再不喝,汤就要凉了。”瓦儿闪烁着大眼,巴望着他手中的参汤。银冀看她一眼,坐回书桌旁边,拿起雪白的汤匙二话不说地喝起来。

    这是她的心意,他能做到的又怎会让她失望?

    瓦儿支着下巴,骨碌着大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冀哥哥真是个出色的男人,长得好看不说,还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瞧他现在喝汤的动作多么优雅,每一喝下一口,她便多一份喜悦。看他喝完全部,幸福的感觉将心口充塞地满满。

    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的事,原来幸福可以是看着心爱的人喝下自己亲手熬的一碗汤……

    白色丝绢及时递了上去,她的笑颜像春日里盛开的粉嫩桃花。银冀一边擦拭唇角,一边疑惑,为什么自己对这丫头冷淡一段时间了,她还是那么积极乐观?除了之前殿上看她淌下一滴泪水,其他看不出什么悲伤,难道单纯如水的瓦儿也要学会人前强颜欢笑么?

    一思及此,心更加纷乱起来。

    春日细雨霏霏,无声打落枝头。银冀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沉默着。

    “瓦儿。”

    “恩?”瓦儿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转身,声音低沉:“瓦儿……”

    再唤一声,后面的话却叹息着停着下来,本想问她对婚礼之事有何看法,尤其是要同时娶月容和安然,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按照瓦儿的性格,她不该憋在心里不问也不闹,什么都不说的。她是个有烦恼就想泄出来,有话就一定要说的女孩子。可是,现在看她的反应,连他都有点把握不准了,这是因为她真的完全信赖自己吗?

    瓦儿走到他跟前,满眼期盼:“冀哥哥想说什么?”

    银冀轻咳一声:“三日后我要去一趟北诏。”

    “北诏?北诏王宫吗?传闻他们的君王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呢,瓦儿也好想去看看。”不知道那些宫女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反正瓦儿就是听说过邪君的美名,据说他长得比女子还美上三分。

    银冀闻言,眼眸不自觉一暗:“你喜欢美男子?”

    瓦儿呵呵白他一眼:“哪个姑娘不喜欢美男子呢,美人如画,君子如玉,如玉的君子还能同时如画,能不让人好奇么?冀哥哥,此行带上我一块好不好?”她上前拖住他的手臂,一如从前那般撒娇。

    他薄唇轻抿,听她当面夸赞别的男子,瞬间不自觉升起一抹酸气。瓦儿哪料得他微妙的心思,兀自憧憬:“天下第一美男子啊,啧啧。不知道是不是生得比冀哥哥还好看?”

    见冀哥哥没有反应,瓦儿打量他的神色,乌瞳蓦然一亮:“嘿,在我心中,冀哥哥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等我见了那邪君,一定当面拆下他的招牌,嘿嘿。”

    “我没打算带你同去。”银冀终于淡淡地开口。

    瓦儿不以为意,抓紧他的手臂,仰起小脸以夸张的语气道:“为什么?难道冀哥哥怕我看到邪君的美貌,因此抛弃你?放心啦,我不会的,不会的。我誓!”

    “此去是为了两国结盟修好,你不可去胡闹。”银冀不予理会她的撒娇,此番他还想去打听一下弟弟的下落。

    瓦儿小嘴一撇:“瓦儿哪有胡闹?呆在深宫十七年,未曾出门几次,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冀哥哥都不答应我么?”

    小脸说变就变,她眉头一皱,大眼迷离地闪动水光,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要大哭的架势。

    银冀在心中哀叹一声,从小到大她都如此,每当有事求自己时先是撒娇,再是眼泪攻势。今日的瓦儿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从前无忧的岁月,他可以尽情的宠爱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索取疼爱。如果这几年不生这么多事,没有不得已的牵拌,该多好啊!

    瓦儿直视着他,等待着答案。她的声音细细的,楚楚可怜:“冀哥哥,我誓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看的男人,我最喜欢冀哥哥,所以我想去北诏不是为了看美貌的邪君……我还保证我会很乖,我只是想出去见识见识,若是以后做了你的妃子,不是更没有机会随便出宫了么?”

    “我知道。”银冀淡淡答道,见她一边装可怜,一边说得可爱,怀疑她是故意逗自己开心,想将气氛弄得轻松点。

    “你知道还不快答应我?”她的眼神开始浮上气闷。

    “不能答应。”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轻扬起唇角,瓦儿还是这么顽皮可爱。

    她咬了咬牙,一眨眼又收回泪水,突然踮起脚尖往他脸上亲上一口,“这样行不行?”

    俊脸迅升上一抹可疑的微红,他怔了怔,压抑住突然狂跳的心口,清晰道:“还是不行。”

    瓦儿灵活的眼珠子悄悄一转,白皙的脸庞也浮起两朵红云,她双手一勾,将双唇凑了上去,在贴上他的薄唇之前轻问一声:“那这样行了么?”

    芬芳的气息窜进他的鼻间,柔软的双唇有点紧张,轻轻磨蹭着他的。

    这丫头,竟然在诱惑他……

    银冀深眸一暗,出于一种本能将手一抱,双唇不再犹豫地反客为主,捕获了她。

    心,似乎要狂跳了出来。瓦儿迷迷糊糊地在心中大喊,成功啦,冀哥哥终于真实的反应啦,呵呵。冀哥哥,瓦儿真的好爱你……

    他们的呼吸交缠了好一会,银冀才放开微微喘息的她,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喜悦,怜爱,痛苦,挣扎,太多了,太复杂了……

    但是,她终究是胜利了。

    他低低开口:“你赢了。”

    水眸猛然一睁,回过神来,瓦儿小嘴嘟囔了几下,立刻开心地搂着他颈子跳起来:“呵呵,谢谢冀哥哥,我可以去北诏了,我可以出宫了,呵呵……”

    银冀轻轻地吐了口气,这才觉原来看到她闪亮的瞳眸、开心的笑脸,比明晃晃的泪水还要让人心动。他也突然意识到,原来不仅是她的撒娇,她的泪水让人无法拒绝,她清纯的诱惑也同样令人难以抗拒。

    瓦儿,如果你不是那么在乎我,是不是将来会过得快乐一些?

    不要那么在乎我……胸间又火辣辣地疼起来。如果太多的在乎注定将来只能承载更多的痛苦,那还是少在乎一点吧!可是,该死的银冀,你在瓦儿面前,怎地意志力就如此薄弱呢?

    当瓦儿嗪着娇俏的笑容走出御书房后,小脸渐渐地平静下来。

    小手交织在一起,握得很紧,料峭的春寒侵袭着她单薄的绸衣,她的步子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冀哥哥不在的这些天,她反复思索,明白了一个道理——

    冀哥哥对自己冷淡和疏离,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自己都最好做回以前的瓦儿,或许冲动、任性、顽皮甚至自私,但那才是真正的自己,无拘无束的自己,那样的自己不是冀哥哥一直喜欢的吗?是否表示这样也可以带给冀哥哥更多的开心?

    一个人,只有做回最舒适最原本的自我时,才可能有更多的勇气吧。

    瓦儿执着地心想,如果两个人中有一个人生了改变,游离了原来的位置,那么剩下的那个就应该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样子等着他回来吧!

    冀哥哥忙完了,会回来的,她会永远做他的瓦儿……

    *

    这个月又下了一场下雪,白雪堆压着枝头,树枝和屋顶上都垂落着长长的冰条。

    简陋的竹屋用结实的粗布将严寒隔绝在门外,方旋推门而进,见陈旧的木桌上放着一个包袱,她心一惊,对着内室修长的身影道:“翟,你要出门?”

    翟转身,点头:“大计划开始了。”

    方旋眸光一闪:“你上次说的?师傅交代给你的?”

    “恩。我要走了。”翟抓起桌上包袱,一只绿竹萧插在其中。见方旋呆立不语,道:“师傅很快也会交付任务给你,到时我们再见面。”

    她一手拉住他的袖口,“翟,你要去哪里?”

    翟面色冰寒,没有一丝表情:“去见一个人。”

    “翟,如果师傅再派你的任务是要杀人,你……不要轻易动手,我怕你跟我一样……”她眼中压抑不住悲怆。

    翟拍拍她的手,肯定道:“不会的!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况且完成师傅之命,也是为我自己的命运争取公道。”

    “翟,我不明白。”方旋注视着他坚定决绝的脸。

    “以后你会明白的。我走了,好好保重自己!”

    翟走出门外,披一袭白狐裘斗篷,风帽半掩,白衫翩翩,修长笔直的身影挺拔孤傲,有点寒冬冰雪的意味,一步一步自那寒林深处踏雪而去。

    风过,雪花簌簌洒落在他肩上,狐裘斗篷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29 深夜惊迷

    三天后,宫门外。

    一辆宽大华贵的马车,车顶坠着金玉般亮的饰物,前面是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御马的两位侍从高大威武,衣着也挺讲究,青色的袍子镶着细致的图案。这是专门属于君王御行的马车,此时银冀就带着瓦儿坐在上面。

    后面紧随着另一辆马车,车内装了途中所必要的粮食、水和御寒之物,吧吧跟两位侍女上了车。六名大内侍卫骑着毛皮黑亮的骏马紧随其后。

    马车缓缓启动,宫门外十数位大臣跪身恭送。月容和安然并跪在一旁,脸色均有点黯然,直到马车渐行渐远,连轱辘的声音都听不见后,她们才慢慢起身,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

    瓦儿怀中抱着雪猫,一手悄悄掀开车帘,一阵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掀起她的丝,丝飞舞,她一脸兴奋,啧啧叹道:“冀哥哥,我好高兴哦,终于可以去北诏国看看了。”

    银冀看她一眼,淡淡地说:“记住出门在外,安分点别惹事。”

    瓦儿小脸垮了一半,抚着雪猫的头,“在冀哥哥眼里,瓦儿就是专门惹事生非的人么?”

    银冀伸手将那帘子拉了下来,“那倒不是,我只是事先提醒你而已,怕你到时候一兴奋就忘记了规矩,北诏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她的性子,这么多年来他能不了解么?若非她那样可怜兮兮、满眼期盼、外加诱惑请求他,他又怎会答应她一同前行,只希望此去一切顺利平安,唉!

    车厢里就他们两人,相隔如此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根睫毛,瓦儿直直注视着他,抑制不住灿烂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她开始努力寻找话题,借以打这漫长的旅途。

    一路上,银冀的话语不多,表情也一直淡淡地,有时候有点疲累的模样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瓦儿不以为意,仿佛从他登基以后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淡漠以待,只要冀哥哥不是真的内心冰冷就好。

    于是,在她一张小嘴喋喋不休的陪伴下,一行人于傍晚时分抵达了临近北诏边境的青城县行馆。行馆很大,平时主要给路过官员住宿,内有侍卫看守,比较安全。得知大王夜里要入住,行馆主事的大人早就做好了迎接准备。银冀和瓦儿并不在乎这些迎接仪式,其实如果不是珍太妃万分叮嘱,说到北诏不能有失了银暝君主的威风,他们也不会坐御用马车,带这么多随从,招摇过市。

    夜里住的地方倒是舒服,行馆内有人工湖,湖岸一侧还停泊着一艘画舫。湖的四周已点起了缤纷的灯笼。他们住的阁楼有三层,坚固结实,雕梁画栋,陈设精美。银冀住在最顶层的房间,外间设有锦凳几案,墙上悬挂着名人字画,屏风前摆有各色繁花,珠帘后摆着一张大圆桌,旁边还有豪华睡榻,当年银岳王路过青城县也曾在这间房住过。

    他负手站立在珠帘背后的镂花窗户边上,窗户打开,湖边的风吹进来,一室冰凉。修眉微皱,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淡漠。最近生事情太多,红木城的案子,冰雪灾害,边关滋事,让人头痛的婚礼……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一场巨大的阴谋,谁是背后的主事者?

    如果他不是君王,是否不用理会这么多,可以跟相爱的人一同隐居?

    如果他不是银氏目前唯一的血脉,必须肩负起掌管江山和传宗接代的重任,是否可以活得潇洒自在?

    生在帝王家,几多欢喜几多愁……

    瓦儿沐浴之后,欲上最顶层去看看,银冀却仿佛早有预料,命侍从前来传话:“郡主,大王说您奔波一天,请早点歇息。”

    瓦儿皱眉:“本郡主去看看大王,不行么?”

    侍从低头道:“大王说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他沐浴完毕后也要歇息了。”

    吧吧在一旁,微笑劝道:“小姐难道还不累么?大王定是心疼你呢。”

    “唉,好吧。你们先退下吧,今夜就让这猫儿陪着我好了。吧吧不介意吧?”

    吧吧微微屈身,恭敬道:“小姐去北诏还能记得带上雪猫,是雪猫和吧吧的荣幸呢,怎么会介意呢。那吧吧先退下了。”

    瓦儿挥挥手,将他们屏退后,独自抱着雪猫静静地坐在塌旁。想想也是,明天一早又可以再到他了,这样的感觉真好。接下来的日子只有他们两个在一起,没有月容和安然,没有宫中的规矩和礼仪束缚,自由自在,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即使是天天长途跋涉都无所谓。

    安静地躺在床上闭眼凝思,不知道过了多久,雪猫突然不安地“喵”了一声,然后耳朵一竖,倏地一下从她怀中窜跳起来,不过眨眼工夫,瓦儿尚在惊愣中,那猫的身影已消失在打开一条缝的窗户外。

    “雪猫,你要去哪里?”她急急起身,打开窗户一看,哪还有雪猫的身影。

    初春时节,外面风寒露重,瓦儿不忍心此时惊动他人,自己却连一件皮裘都忘记披上,就拎着裙摆冲下楼去。院子里很静谧,只闻风吹新柳的声音,湖边吹来的风很冷,她不禁哆嗦了好几下,睡意完全消失。

    怎么办?好冷,是要回去加件衣裳,还是继续找那只不听话的猫?

    “雪猫……猫儿?”正要放弃之际,突然看到一抹小小的白影贴着地面一晃,她两眼一亮,连忙追了上去。那雪猫不知道这深夜了什么疯,七蹦八窜,灵巧地闪身,最后在偏僻的后院停了下来。

    后院只有一棵柳树旁悬着一盏孤灯,灯火昏暗不明。一个披着白狐裘斗篷的男子身影挺拔,风帽半掩,白衫翩翩,在寒夜之中显得孤傲清冷。那只雪白的猫此刻正乖巧地趴在男人的脚边,轻呜着磨蹭男子白缎的靴子。

    瓦儿见那白影先是吓了一跳,院子里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使劲眨眨眼睛后,才觉这抹身影极为熟悉,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个人么?

    “冀哥哥,是你吗?”她惊讶地喊出声,声音因寒冷微微颤抖,步子急切地奔上前去。

    翟低低地应了一声,缓缓转过头,深沉的目光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幽光,定定注视着瓦儿雪白的小脸。果然是她——红瓦儿,得到的消息中,她是冷君银冀最珍视的女人。

    原本印象里她只能被称为丫头片子,没想到几月不见,竟多了几分女人味。看她此刻模样,知道她又认错人了。之前他们已经见过两次,每次她都将自己与那伟大的尊贵的银冀君混淆,看来这女人脑袋并不怎么灵光,真奇怪银冀竟然还会将她当宝贝一样。

    挑起了一边唇角,翟的眼光浮上嘲弄之色。

    无论红瓦儿是个怎样的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银冀的重要性。修长的手指刹时紧握,牙根不自觉咬了起来。

    银冀,凡是属于你的东西,我银翟都会一一夺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又一阵冷风吹来,瓦儿冷得抖,玉牙格格直响。翟眼眸灰暗,冷酷的线条被夜色隐藏,他双手一张做出怀抱状,果然一个冰凉娇巧的身子立刻颤抖着扑了过来。

    好温暖的怀抱,瓦儿紧环着他的腰,将小脸埋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夜凉如水,她衣着单薄得不像话,四肢冰凉得如同湖边草地上的寒霜,几近麻木,一心只想汲取属于冀哥哥身上的暖意,以至于懵懂地没有现其实自己再一次认错了对象。

    翟双臂合抱着她,结实而有力。说起来,他抱过不少美丽的女人,妩媚迷人的都有,那是上花楼满足需要而已。但是,这样带着复杂的情绪主动抱着一个女人,还是第一次,心头涌起的感觉非常奇怪。当然,他绝对清醒,是她口口声声叫自己冀哥哥,主动送上门的人也是她。所以,即使会生什么事,也是她咎由自取。

    只是,没想到她的身子竟然如此娇小,冰凉又柔软,他的身躯、手臂形成一道最结实的堡垒,连同白狐皮裘一起,将她密密实实的环住,遮住外面的冷气。滑顺的丝散着自然的芬芳,她身上的气息跟花楼里妩媚的美人不一样,清新得像春日里淡淡的花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灿烂的阳光。

    阳光——不,他喜欢冬天!冰冰冷冷,不需要温度,所有的一切是白色,所有的一切是冰冻,跟他的心一样!

    不知道这样抱着多久,瓦儿四肢渐暖,再次尽情地吸了一口气,舒展开淡淡的秀眉,薄薄的嘴角浮上笑容。她很喜欢冀哥哥的怀抱,他的气息极为清爽,没有一丝杂味,整个人像冬日里最纯净的白雪,只想让人久远停驻。

    不过今夜,好象有点不对劲,冀哥哥身上多了种特别的味道,好象是……属于男人的气息?瓦儿心口怦怦直跳,小脸情不自禁起热来,她怎么会突然想到“男人”两个字特别的含义呢?

    “冀哥哥,你是为了国家之事,担忧得睡不着吗?”她低低地开口,小手贴在他的胸前。

    翟的身躯僵直了一下,揽着她纤腰的大手紧了紧。

    瓦儿小嘴微张,继续说道:“我知道最近银暝生的事情太多了,冀哥哥身为一国之君有无法卸载的责任。可是,冀哥哥,每次看你日夜操劳,瓦儿都好心疼,希望能帮你分担一点,又怕什么都不会,反而给你添麻烦。冀哥哥……唉!”

    翟皱起眉头,面色冷峻,当她低叹着喊着“冀哥哥”时,他难以控制地涌上一股恨意。凭什么两个身世一样的人,命运却有天壤之别,难道就因为那可笑的早出生片刻吗?凭什么他可以拥有至高的权势,无穷的富贵,还拥有这样对他死心塌地爱着的女人?

    他下颌一收,突然抬起她尖俏的下巴,将没有温度的双唇狠狠地压了上去。

    心刹那间要蹦出心口,瓦儿正要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他已将舌尖强悍地探了进来。

    猛然一惊,好象哪里不对劲……冀哥哥的味道……

    他霸道而固执地捧着她的脸,她无法挣扎,微张的小嘴更加给了他肆无忌惮吮吻的空间,掠夺的姿态像一个真正的霸主。

    瓦儿迷糊起来,脑袋终于化为一团岩浆,被轰炸地不能思考。小手抵挡着他紧贴的胸膛,不知道是在支撑还是抗拒。

    在理智消失的最后一瞬,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冀哥哥是因为压抑太久了吗?

    *

    翟半眯着黑眸,黑暗中冷冷地盯着她迷惑的娇容。她的反应并不生涩,看来那个高贵的银冀应该调教过她多次。眸光更加冰冷,闪动着邪恶,瓦儿哪能像他那般暗中视物,根本看不见他清晰的面容,只是被吻之后心中隐隐有股不安,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雪猫磨蹭着她的鞋子,出轻轻地“喵呜”声,瓦儿很快清醒过来。小脸依旧热,她眼睛平视着他的胸膛,道:“冀哥哥是有心事吧?”好象他有心事时,才这样激烈地吻她。

    翟挑唇一笑,没有回答,掀开雪裘将她重新裹进怀中,一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肢,朝湖边美丽的三层阁楼走去。瓦儿见他不愿意回答,暗自叹息一声,随着他的脚步前行。

    冀哥哥不愿意多说,她都明白,她也不在乎,只要冀哥哥觉得好,她就尊重他的做法。不过,这寒夜里,他一个人独自在后院,为什么?若不是雪猫突然窜出去找他,自己没有看到他,他要准备干吗?

    笑颜在夜色中悄悄隐去,昏暗的彩灯射出清冷孤远的光芒,照进她明亮的眸子里。

    “冀哥哥,你一个人在后院做什么?”忍不住好奇,瓦儿开口问道。

    翟抬眼看了看前面的阁楼,眼中幽光一闪,低沉道:“等你。”

    冀哥哥的声音有点奇怪,瓦儿在他怀中微微抬头,只看到男人坚实的下颌和他似笑非笑的唇角,而他的答案更是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等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去后院?万一我没有去呢,难道你要等一个晚上么?”

    翟没有回答,某中闪动的幽光更加邪恶。

    “再说,你要见我也不必跑去那么偏僻的后院吧?万一遭遇刺客怎么办?万一……”瓦儿一下子涌出好多疑惑。

    他们已经走到阁楼之下,巡逻的侍从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以为是大王,恭敬地朝这边行过礼后又继续巡逻。阁楼的设计很别致,大理石的楼梯从外面一直铺上,沿着外墙绕上半圈,就到二楼,瓦儿所住的房间都在这里。

    门口高悬着几盏大红灯笼,光线一下子强烈了许多。

    翟不慌不忙地推门,拥着她进去,嘴角始终嗪着抹让人寒的嘲弄笑意。他五官俊朗清晰,眸底幽寒,在屋内明亮的烛光下丝毫不以为惧,反而有种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瓦儿有点不舍地从他温暖的怀中钻出来,眉眼间含着淡淡的温柔。她转回身,缓缓向他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0 愧恨凝情

    蓦然,瓦儿浑身僵住,忘记呼吸,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又急退去,薄唇抑制不住颤抖,睁大眼眸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

    他不是冀哥哥,他不是……

    同样清俊的面容,极为相似的五官,差不多高瘦的身形……但是,他绝对不是她的冀哥哥。眉宇间永远从容淡定,即使有时候故意装作面无表情冰冷的样子,黑眸里不经意闪现的温柔也无法隐藏。

    而面前这个男人——轻挑眉头,如黑晶一般的眼睛深不可测,眼中交错着各种不同的情绪,冷酷、玩味、嘲弄,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优雅。他像一个披着华美外衣的地狱使者,以那样深若磁石吞噬天地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他又像一个故意装扮优雅的妖精,以鬼魅邪妄的姿态诱惑着她……

    瓦儿完全怔住,好半晌没有呼吸,直到胸口憋闷,快要窒息才突然张大嘴剧烈地喘息。同一瞬间,尖叫就要破喉而出,但另一只手比她的叫声更快,只觉白影一晃,他的手心已捂上了她的嘴。

    水眸睁得好大,瞳孔不住扩散,她挥动着拳头,他手轻松一抬便牢牢地掌握住。

    “唔……唔……”瓦儿拼命摇头,乌黑的睫毛一根根张开。

    翟庸懒地扬起唇角,满足地看着她眼中的疑惑、惊恐还有羞愧,如天乐一般好听的声音低低溢了出来:“你要叫来你的冀哥哥,来看我们的表演么?”

    说罢,他弧度极美的双唇作势凑了近来。

    “唔……”瓦儿小脸涨红,被水雾浸上的晶亮瞳眸迸射出前所未有的愤怒,瞪着这张熟悉的男性面容,一幕幕影象倒回脑海之中。

    是他——每次见面都拿着一根绿竹萧在吹的人,南音寺……红木城……

    他的冷酷她早已见识过,想不到他还如此卑鄙无耻!一想到刚才后院中被人箍在怀中亲吻的一幕,一阵恶心立刻从胃里翻出。

    小拳头一伸,她用力扳住他捂着自己的大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扳得死紧仍无法捍动他半分。

    翟定定站着,脸上依旧是嘲弄的笑意,眸光极冷。

    “红瓦儿,别忘记是你刚刚是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夜会情郎,呵呵……难道我比你那冀哥哥吻技差么?”他故意说这样的话刺激着她,看到她脸蛋像番茄一样涨红,水灵灵的眸子几乎要承载不住晶莹的泪水,心中涌起一丝快感,笑容也越邪恶起来。

    可恶的混蛋!无赖!卑鄙小人!天杀的!该下地狱的家伙……

    瓦儿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和耻辱,再也无法接受他的言辞,心一横张嘴便是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翟没料到她真会来这手,微微怔住,下意识松了松手。

    瓦儿根本没期望过自己能打过他,只好全力一推,脚步往前面冲出去几步,就抓着桌沿猛呕起来。

    恶心的家伙!她怎会那么粗心大意,竟然连冀哥哥也认错,还让这道貌黯然的阴险男人给轻薄了去,她还有什么脸去见冀哥哥……

    冀哥哥……

    眼泪簌簌地落下,想到自己适才还不由自主地回应他,心底更加懊悔、羞愤得无以复加。

    翟冷冷地站着,垂眸看了眼自己被咬出两排齿印的虎口,寒光如利剑毫无感情地射出。该死的女人,愚蠢又可笑,竟然敢嫌弃他?

    他大步踏上前,目光似乎要烧穿她纤柔的背影。

    说他冷酷也好,无情也罢,在自幼远离亲人被迫过着残酷生活的岁月里,他早已看透人间冷暖。不用回想曾经经历的每一天,不用回想第一次出使任务出去杀人,雪亮剑锋第一次滴着人的鲜血时,他身上的血液也随之冰冷流逝……

    看惯了冷眼,受惯了无情责罚,外表习惯了不以为意,心底却容不得外人再给他多一丝嫌弃!

    翟又踏上前一步,定定地瞪着她使劲弯腰干呕的模样。

    感觉到背后传来利剑似的寒光,瓦儿飞快地抹去泪水,站直身子。她忍住干呕转过身,果然看到一对阴冷残酷的眸子。卑鄙的家伙!瓦儿低咒,眼瞳因愤怒燃起了两团熊熊的火焰,点亮了整个脸庞。

    “你究竟是谁?”她握紧拳头,强作镇定问。

    翟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不过眨眼间又笑起来:“怎么,你忘记了我?”

    他的反问让瓦儿厌恶地皱眉,脸上却窜上一丝不同于愤怒的潮红。

    “你也认识冀哥哥……你为何长得跟冀哥哥如此相像?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为何故意引诱我上当?瓦儿从牙缝里吸着气问。

    眨眼间,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手的,等瓦儿回过神时,尖俏的下巴又被掌握在对方手中。

    翟微微低头,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冰凉的气息吐在她雪白的额头上,“小女人问题还真不少。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叫翟!”

    翟……笛……一根烂笛子,似曾相识的记忆迅清晰地涌到瓦儿脑海中,她紧抿着唇,想将下巴撇开,翟的手指却抓得更紧。

    他讨厌此刻她眼中流露的厌恶,讨厌她一心只念着高高在上的银冀,他大手一紧,更加用力地捏住她。

    “说起你那伟大的高贵的自以为是的冀哥哥,不……或者说是银暝王,谁人不认识呢?至于我跟他为何长得像……小女人,你难道真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瓦儿皱紧眉头,因下巴疼痛又开始泪眼朦胧。她好矛盾,想大喊又怕引来冀哥哥,若被这无耻之徒一口咬定后院里生的糊涂事,她要怎么面对冀哥哥?可是如果不叫,她究竟要多久才能脱身?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完全落入翟的眸中,手指略微松开力道,他的语气更加嘲讽:“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妨亲口问问你的冀哥哥,或许,他会告诉你答案。”

    “你跟冀哥哥……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机会是很小的,除非是……”瓦儿为突然闪过脑海的念头惊了一下,又迅否决掉。冀哥哥是银氏单传,根本没有兄弟,否则太妃奶奶也不会逼着他娶这么多妃子来开枝散叶了。

    听到她的疑惑,翟似笑非笑,满脸讥诮。

    “红瓦儿,是吧?”他突然低下头呢喃她的名字,手指轻佻起乌黑丝,放在鼻间嗅了嗅,睨视着她苍白的面容。

    瓦儿被动地对上他的眼瞳,他的脸又靠近了几分。

    她浑身僵硬,缓缓升起一串鸡皮疙瘩,他将唇突然凑进她耳边,更加亲昵地叫道:“瓦儿,瓦儿……呵呵,他就是这样叫你的吧?以后我也叫你……”

    “啪!”响亮的一巴掌,毫不含糊。

    瓦儿半眯着注满泪水的眸子,紧咬着牙,伸在半空中红疼的小手慢慢握成了拳头,她真气恼,真愤恨到了极点!要的就是这机会,即使冒着被他就此杀掉的危险,她也不后悔这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因为,她恨不得杀了他!

    瞬间,俊容上浮起四个手指印,微红。

    翟不可置信地眯起眸子,瞳孔缩了又缩。

    瓦儿挺直脊梁,小小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用愤恨又同样嘲讽的笑意回视着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表情,尤其在看到他也惊疑吃惊的瞬间。

    静。

    寂静无声。

    寂静得可以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可以听到屋内红烛燃烧的声音。

    大手一翻,准确扣住瓦儿洁白的手腕,幽灵一样黑暗的眼睛蕴藏着极深极深的愤怒,还有她看不懂的恨意。

    “好一个红瓦儿,看来并不是什么病猫。不过,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

    瓦儿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此举根本就是找了一把寒剑横在脖子上,顿时闪过懊悔。她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忐忑起来,前面不怕死,转眼间又突然好怕就此被他无情杀害,那她不是连冀哥哥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可是,这个轻薄的无赖怎能懦弱地放过他?他说“别逼他现在杀了她”,那意思就是说……他并没打算现在至她于死地。

    好象顷刻间注入了底气,瓦儿脊背一挺,一字一字道:“无耻小人,你听好了!别说一巴掌,就算封了你的嘴,挖了你的眼睛也抵不过我的愤恨!”

    “是么?看来你心中一心一意还真的只有那个家伙。”他降低了语调。

    瓦儿学他嘲讽道:“你根本不配提冀哥哥的名字。就算你完全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也不过是个冒牌货,是个庸品,是个最让人恶心的人物!”她边说边绞尽脑汁想,还有什么可以打击他?

    如她所愿,说的话正好如刀刺进他心中。

    翟目光更寒,语气阴森森来自地狱:“是么?很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庸品。”

    “你什么意思?”瓦儿下意识反问。

    “呵呵,不知道你的冀哥哥是否能得到他想要的……”说完这句话,他突然退身往后,低头再看一眼虎口上淡淡的牙印,“瓦儿,你记住了,今日你给了我这一巴掌和牙印,他日定要让你加倍还回来。你可要记牢了!”

    他的叮嘱令瓦儿活生生打了个冷颤,小嘴一张脱口而出:“卑鄙小人,下次你也最好别让我碰到,否则我定杀了你!”

    “呵呵,一定还会碰到!”话音一落的瞬间,眼前白影如闪电,衣袂飘飘只能捕捉到襟摆的疾风,刚才还站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已从半垂的窗户中翻身而出。

    瓦儿怔愣半天,才如梦初醒,慌忙跑去紧紧关上窗户,背靠在窗前半晌不再动作,全身只剩一颗扑通狂跳的心。

    那只不知何时自己又溜进来雪猫,正乖巧地趴在桌子下,骨碌着两只半透明的圆眼,注视着今夜的女主人。

    *

    明明一身雪白,却完全被夜色掩去。翟轻巧地避开巡逻侍卫,站在昏暗的后院中,耳朵一动,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翟,你为何这么做?”声音非常熟悉,是个女子。

    翟没有回身,幽黑的双眸注视着远方的黑暗,他的声音是惯有的冰冷:“这是我的任务。”

    女子声音一颤:“你的任务?师傅派你的任务也跟大……冷君有关?”

    “恩。”他轻应一声,隐含无限杀机。

    女子上前一步,疑惑的语气中又夹杂着一抹怪异:“那你……为何要对红瓦儿……你的任务跟红瓦儿有什么关系?”

    翟微微侧身,寒目在暗中闪烁,如孤星。

    “筱水,别忘记了,我们不应该互相打听对方的任务。”

    筱水又是一颤,声音软了许多:“翟,非要那么保密么?依我看,你的任务既然跟冷君和红瓦儿有关,必定也跟我此行的任务有关。师傅为何还如此谨慎?”

    “师傅向来是谨慎之人,自有他的顾虑。”翟完全转过身注视着筱水秀美的面容,思索着沉默了一会,“筱水,这次任务关系重大,你自己多留心。”

    欣喜从她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成为黑暗中莹莹光亮,“翟,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翟轻抿薄唇,目光柔和了几分,低沉道:“筱水,这么多年来,我们执行任务都未曾失败过,这一次……也定然不能失败。我只是提醒你,虽然你独在王宫,但暗中盯着你的眼睛却不少。凡事三思后行。”

    筱水紧了紧手指,声音悄然多了丝紧绷:“翟,你知道师傅的真实身份吗?”

    翟看她一眼,她和方旋问了同样的问题——师傅究竟是谁?其实他也不知道。

    红叶山中,师傅从小对他们苛刻严厉,教他们武功和识字,但这些年来师傅极少出洞,有时候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否真在洞中?奇怪的是,师傅虽不下山,对银暝王朝之事却极为了解,更奇怪的是每次派遣他们任务时,隐约让人感觉到一种压抑。

    几年来细细观察,翟终于确定一件事——师傅背后定还有人在操控。可是,以师傅的修为,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听命呢?师傅的身份跟朝廷又有何关系?

    筱水见翟默不作声,猜不透他是不想说,还是跟自己一样不知情,毋自继续说:“我进宫后才知道,我们几次执行任务杀的人好几个都是朝中的官员……此次任务还直接跟冷君有关。翟,你难道对师傅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奇吗?”

    翟蓦然变得严肃:“太多好奇会惹祸上身。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

    “恩。”这些年来都如此,她何必突然多问,眨眼间重新想回了什么,又道:“翟接下来也要入宫吗?”

    “很快。”他肯定道。

    “你要杀红瓦儿吗?”筱水不明白自己为何微微紧张起来。

    想起刚才那个可笑的女子,翟不自觉扬唇讥诮:“要杀她还需我动手?不过,她确是一颗最好的棋子,必要时也是一步要棋!”

    冷风飕飕,寒意阵阵。

    筱水飞快闪了闪眸光,皱眉叹道:“跟她相处了几月,她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女子,若是他日真要杀她,我怕我……下不了手。”

    翟却冷声轻笑:“放心,她活着比死了用处大。我走了!”

    “翟……”筱水本来还想跟他多说几句,眼前却白影一飘,身形轻盈流畅如同鬼魅,消失不见。她呆愣半晌,仍然想不透彻,师傅当日只交代让自己混在红瓦儿身边,所以利用雪猫认识瓦儿并改名“吧吧”成为一名贴身侍女,没想到这几个月下来师傅竟然不闻不问,仿佛已忘记自己带着任务隐在宫中。如今,翟也参与进来,看来此次任务比想象中更为重要。

    将疑惑与叹息咽入喉中,筱水冷然转身,朝豪华阁楼走去。无论师傅有何企图,她是弟子只要听命既可。只要有机会能多与翟在一起,就算龙潭虎穴,她也不在乎。

    *

    瓦儿一夜未眠,次日顶着两只微微黑的眼圈下了楼。早膳吃得简单,太阳初露脸蛋时他们便上了马车。

    银冀看了看她略带苍白的脸色,隐隐感觉到奇怪,又说不上来。瓦儿靠着车窗闭目养神,看似镇定心中却如打翻了热水瓶,又烫又难受。

    昨夜之事巴不得永远忘记,巴不得是一场噩梦,夜间来回几次下床走动,一会观音、玉帝,阎罗菩萨,连急急如令令都用上了,结果跟翟有关的亲吻影象非但未消,反而更加清晰。

    直到一早见到冀哥哥,才知道多么羞愧,懊悔与痛恨。她温文如玉的冀哥哥,优雅如谦谦君子,虽然他嘴上不多说,可是她知道冀哥哥也是认定了自己,她这辈子都只能是冀哥哥的人。

    可是……她怎么会那么糊涂搞错呢?搞错了也罢,为何想骗自己一下都不行,忘都忘不掉呢?

    “瓦儿?”一声低沉的声音进入耳膜。

    瓦儿惊跳了起来,不由得结巴:“啊!什么……?冀哥哥……你叫我?”

    “你怎么了?”银冀目光中淌过淡淡的温柔。他关心她,尤其她在自己身边,更没有错过她的一丝一毫的表情,她这么明显的反常,他怎可能没现?

    “我……我没什么啊,昨夜没睡好而已。”瓦儿无意识地绞织着衣襟,低下头去。一团火热从耳根处慢慢上升传到脸颊,她想自己脸颊一定红了,心虚。

    冀哥哥看出什么了吗?如果冀哥哥再往下问,她可能会忍不住说出来……她在冀哥哥面前从来没有过秘密啊!

    银冀轻轻将她拥进怀中,什么也没多说,“没睡好,现在就补眠吧。”

    瓦儿静听着他的心跳,慌忙闭上眼睛,自己的心脏跳动一次快过一次,似要蹦出心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1 酸枣情趣

    北诏王城——落京,就算过了边境之地青城县,还需要四五天行程。若选择最近路线则需要经过几座连绵山峰,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抵达。但春寒未散,山中积雪不融,四诏地带本就山林成片,如果走近路则要冒险路经山谷狭道,银冀并不急着赶时间,尤其是顾及瓦儿的安全,遂命侍从改变路线,选从官道前行。

    御用豪华马车引人注目,青城县后又经过两个小城镇,当地官员无一不骇,前来恭迎。银冀素来不喜出宫暴露君王身份,惟恐受到束缚,但此番是与瓦儿一同跋涉,天气寒冷,路途艰辛遥远,他只希望瓦儿一路舒适。而说起最好的交通工具,天下没几样能比得过冷君的御辇。

    马车又行三日,瓦儿紧张怪异的表现才逐渐恢复正常。但是,纵然之前她极力掩饰内心不安,又怎能瞒过银冀敏锐的眼睛?

    夜里,寂静无声的世界,瓦儿和其他人都已酣睡。银冀一袭白衣如水,身影冷淡孤然,两个笔直的黑衣人垂于他跟前。

    “青城县那夜生了何事?那人可有查到?”他面无表情,声音清朗。

    白虎颌答:“禀王,那夜属下巡视到后墙附近,只看白影闪过,便不见踪迹。那白衣人轻功极好,又因当时相距甚远,夜色太浓,属下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影子而已。不过,属下却现另一条线索。”

    银冀微皱眉头:“说。”

    “那白影闪过片刻之后,有一女子从后院走出,竟然是瓦儿郡主的贴身侍女吧吧。”白虎继续报告。

    银冀目光陡转,灼灼直逼:“吧吧?”眼前晃过吧吧自红木城一路跟进宫的情形,他一直心有疑虑,难道吧吧真是带着目的或阴谋而来?那她的目标是瓦儿,还是进宫接近自己?

    不!不可能是瓦儿,瓦儿极少出宫,心思单纯,难道是……想借瓦儿牵制自己?银冀眼角紧抽了一下,半眯起来,手指随之收紧。

    朝中哪些人居心叵测,暂时忠奸难辨。他登基以后才感觉到高处寒意刺骨,而瓦儿……他越是重视她,她就越危险,然而她对目前形势一无所知。

    想却又难拒,想留而无奈。

    他究竟该怎么办?

    见主子俊眉紧锁,白虎道:“大王,吧吧那夜确实奇怪,当时正是二更天,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去后院做什么?”

    “跟那白衣人有关?”银冀心中最想知道的是那夜究竟生了什么?为何瓦儿次日一早便表现怪异,直到今天才逐渐恢复。她遭遇了什么,看她面色便知定是不方便告诉自己的事情,否则以她的性子岂能在腹中憋上几天?她既不说,他不逼她,只好命人查。

    青龙沉眉,答:“大王,此事蹊跷。吧吧是在红木城出现,红木城与青城县方向相反,相隔甚远,所以属下认为她若在青城县会见那白衣人,那么极有可能是早已熟识,或者在秘密进行阴谋。可是,属下还有疑惑,吧吧的身份真是可疑,但她跟在郡主身边时间也不短了,属下每天按照大王吩咐暗中观察她,现一切正常,无一丝破绽,她完全是个老实仅守本分的侍女。”

    银冀沉吟。若吧吧有问题,为何几个月中未表现出一丝异样?如有,青龙、白虎必定早已查到。可是,若说吧吧没问题,为何夜半独自出现在行馆后院?

    他挥挥手:“本王知道了。你们继续留意,那白衣人应该还会再出现。至于吧吧……你们再多点心眼,如果她真别有目的又秘密隐藏了几个月,那恐怕是为了怀着重大目的才会如此。”

    青龙、白虎颌:“属下明白。”

    “其他隐士兄弟如何?”银冀清俊的眉眼中浮出淡淡的疲惫。

    “属下已按照吩咐派出二十名弟子提前到达落京,以护大王和郡主安全。”

    银冀点点头:“你们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四周寂静无声,一片安宁。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天地间只有他一抹清影。如今不光是宫中关系复杂,连四诏之间也扑簌迷离,瓦儿执意前来,她道是当成游山玩水,却不知一路危机暗伏,越来越需要处处防备了。

    *

    马车终于出了银暝境地,加快了度直奔北诏落京。

    白天的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瓦儿会扬着微笑兴致勃勃地讲话,有时候讲从某个宫女那听来的故事,有时候讲自己某年某月生的事情,有时候会跟他一起回忆小时候……

    讲到兴奋处,她会闪动着灵活的眸子,脸蛋粉扑扑地煞是可爱。银冀会点头回应,本想冷淡点却不由自主地配合她,不想影响她高昂的情绪。他偶尔会很惊讶这丫头怎地记性如此好,陈年旧事还记得极为清楚,就连某年某月他穿某件袍子她都记得。心中暗叹,又难免欣喜,瓦儿的细心只是因为自己。

    她如此一心一意执着相待,自己能给她什么?

    当他注视她乌黑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就此承诺给她唯一的爱恋,许下一生。可将温热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手中,心又如烫手般快要惊弹开来。

    现在的他……无法承诺……朝权未定,银氏血统与江山大任只由他一人扛担,加上身体莫名的隐疾,他好怕自己一语之诺毁掉她的幸福。

    瓦儿是可爱的精灵,她该永远带着幸福的微笑,站在晨曦中拥抱光明。前面的道路深远曲折,连他都不确定怎样才能尽快劈荆斩棘,又怎能让她现在就随之陷入灰色的泥沼?

    马车依旧稳步前驶,轱辘声传入耳际。

    瓦儿讲累了的时候,会拿出旁边包袱里的酸枣狠狠咬上一口,然后她皱起小脸自己笑起来。银冀就那样注视着她,摇头道:“明明怕酸,还非得吃。瞧你那样子……”说罢,大手已自动取出另一层裹纸里面的蜜枣,塞到她的小嘴中。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言语行动中不自觉带着关爱与宠溺,瓦儿故意吃酸枣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皱起的小脸猛然松开,笑颜如花,顿时趋走从门帘外悄悄透进的严寒。

    银冀不觉怔了怔,心底某处柔软开来。

    瓦儿翘起红唇:“谁说这酸枣就一定是酸的?我刚才骗你玩呢!这是云姨特别挑选了最好的枣子,放进砂糖、蜜枣、甜酒等封坛密制,一点也不酸。冀哥哥也尝一个就知道了。”

    她飞快地拿起一颗酸枣,朝银冀嘴上递去。银冀下意识一抿唇,拒绝了那颗泛着酸气的枣,记得去年曾有尝过一颗,也是瓦儿亲自诱他含下,结果那枣子非一般的酸涩,吞吐不得,当时场景终身难忘,现在一看到酸枣就忍不住皱眉。

    瓦儿拈起那颗浅色枣子,眼眸若星,“冀哥哥,我都说了不酸,很好吃,你就尝一颗嘛。”她带着娇软的声音撒娇,笑意盈盈注视着他的眼睛。

    银冀难为情地咳嗽一声,总不能直接告诉瓦儿,他什么都不惧,就惧这酸枣吧?

    “冀哥哥还念着去年吃的那一颗么?呵呵,我保证现在的酸枣味儿不一样,你就尝尝啊。很甜,真的很甜。”

    真的很甜,因为她的笑容。看她快到凑到他脸上的粉颊,乌黑的睫毛一眨一眨,他连忙将视线转向那颗样子看起来很诱人的小枣。马车虽宽,只有他和她,他却莫名感觉局促,此时的感觉若要瓦儿知道,她定要惊奇了。

    “哎哟,冀哥哥真不给面子,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哼!”她轻吭一声,将指间那颗塞进小嘴。银冀盯着她,这次她眉头都没动一下,还“吧吧”出声音吃得香甜,轻轻的歌声从她唇角溢出,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却撇过头一副不理他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男人无奈而疑惑的声音响起:“真的不酸?”这是属于他们俩独立的空间,看她这样赌气,他闷得慌。

    瓦儿停下歌声又轻哼了一下,另一颗早就准备好的酸枣摊在掌心,伸了过去。

    银冀看她撅起的小嘴,当下二话不说接过它就往口中送去。

    “现在……”才吐两个字,一张俊脸立刻僵硬起来,他双唇未动,呈呆愣状。

    瓦儿眼睛一眨不眨,像两只明亮的大灯笼玩味地照着他。

    然后,英俊的五官开始皱了皱,终于在瞬间完全隐忍变形。天,谁说这不酸的?比他上次吃的还要味重,直逼喉间。银冀强忍着咕噜中冒的酸意没有吐出来,双目却不可置信地直盯着那张洋洋得意的小脸。

    瓦儿明明得意,仍装做一副吃惊的样子:“冀哥哥,你怎么啦?看你这表情……哎呀,不会是你那么倒霉,恰好吃到酸的了吧?”小手飞快地朝他脸上摸去,左看看,右看看,非常认真,又点头一本正经道:“现在我可以确定,原来冀哥哥真的很怕酸枣。”

    “你……你吃的真不酸?”看她眼中闪烁得逞的笑意,银冀不知该笑还是该骂,满是疑惑。

    “呸呸!谁说我的不酸?”瓦儿这才飞快地吐出口中那颗酸枣,连连伸舌头,小脸眨眼间皱得比他还厉害,人却疯了般哈哈笑道,“不过,终于看到冀哥哥不一样的表情了,冀哥哥又上当了,哈哈……”

    “真是恶性不改,坏丫头!”见她笑得捂着肚皮,放肆而夸张,银冀吐出酸枣,骂声也脱口而出。

    大笑了一会,瓦儿才安静下来,见银冀不再是之前那般冷漠淡然的表情,虽然斥责但不见生气,胸口被不断上升的喜悦充满。小嘴往前一凑,极快地在他英俊面颊上印下一吻,然后笑嘻嘻靠近他,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将微微红的小脸靠在熟悉的胸前,扬眉道:“这是我对刚才捉弄你的补偿。”

    银冀挺拔的身躯先是一绷,然后慢慢松懈下来,嘴角也嗪上笑意,顷刻间的感觉仿若回到了从前。

    瓦儿低低道:“谁叫你这么久都对我冷淡,爱理不理的,这酸枣也算是对你的惩罚。”

    银冀没有作声,心中流淌的比酸枣还要酸涩。他紧了紧手臂,让她完全窝在自己臂弯中。瓦儿又靠近了一分,仿佛要两人之间无一丝空隙才满意。

    “冀哥哥,这里只有我们俩,你能不要对我那么冷淡吗?我好想念以前的日子啊。你是太子,我是太妃奶奶最疼爱的瓦儿。什么事情都有你陪着我,我觉得安心快乐……”

    ——呵呵,我就知道冀哥哥会接住我。

    ——有冀哥哥在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担心。

    ——冀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冀哥哥一定会来。

    每句话都印在脑中,她是那样信任他,全然的信任毫无保留。

    银冀闻言,呼吸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抓紧,他将下颌抵上她的丝,声音从头顶传下:“现在呢?现在不安心不快乐了吗?”

    瓦儿轻轻闭上眼睛:“现在也安心,也快乐……只是,这安心和快乐却只是我自己给予的。冀哥哥身上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可能是我太笨,一直想努力看清,想想你的态度是否跟朝廷有关?是否跟月容和安然有关?但最终我仍想不明白,你到底生了什么。冀哥哥,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即使你答应太妃奶奶要一起娶她们,我虽然嫉妒得要狂,嫉妒得恨不得跟她们拼命……可我仍是相信你,我相信冀哥哥的心……”

    苦涩浮上银冀漆黑深沉的眼瞳,他低唤一声:“瓦儿,谢谢你。”

    瓦儿轻捶他一下,自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眸亮晶晶的。“你谢我什么?我还要谢谢冀哥哥从小到大一直宠我,疼我,包容我的一切……可是,冀哥哥,我希望将来还是有你带给我安心和快乐,而不是由我自己给予自己。”

    银冀心口一紧,她的意思是其实现在她已经过得不塌实了,他已经伤害到她了。

    “瓦儿,你会坚持下去吗?”他低头,额头抵上她的。

    瓦儿渐渐笑了,久违了的最美丽的笑容。冀哥哥的一句话,她蓦然懂了,连他自己都没觉,透着渴求的目光多么希望得到她肯定的答案。

    “冀哥哥,我会坚持,我会的!永远信任你,等着你!”清澈的眼波将光芒折上他的脸,她回答的声音一句比一句肯定,诉说着自己坚定的信心。是啊,冀哥哥若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告诉自己,自己只要相信他,等着他便是,又何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如果我再对你冷淡呢?”他声音很沉。

    “我会去理解冀哥哥的苦衷,表面的冷淡我能忍受。”她答。

    “如果我……真娶了她们呢?”他眸子很暗。

    “那我……”她闭了闭眼,咬牙道,“那我选择相信你爱的只有我。”

    “如果有一天,我让你离开我呢?”他觉得心如刀割。

    “我……”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眼泪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那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

    “恩。瓦儿,无论生什么事,你都会做到今天说的话吗?”他不知道将来会面对什么,但越来越现自己最大的动力只是她而已。这些残酷的问题先问出来,瓦儿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吧!

    “会!红瓦儿说话算话!我誓……”她就要举起手来,眸子晶亮得可以照亮天空,滚动着最坚毅的决心。

    他连忙拉下她的手,急急道:“何必誓,我也同样相信你的!”

    “真的吗?”这是冀哥哥第一次如此说,还说得这么认真,他从前只认为自己顽皮不懂事,令人难以放心。

    “君无戏言。瓦儿,冀哥哥想跟你说很多很多,但是……时机未到。只要你相信我,将来一定全部告诉你。”银冀搂着她,在她雪白的额前轻轻一吻,充满温柔与感动。瓦儿太单纯,连吧吧的身份都已是可疑,他更加不能跟她透露任何消息,她知道得越少便越安全,她离他越远便越安全。

    “我会等着那一天。”瓦儿收起泪花,冲他微笑。

    前所未有的感动,如初冬晴空的暖阳。她说过很多次相信他的话语,唯有这次最给人鼓舞的力量。原来,他的瓦儿真的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他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如果暂时的残忍可以换得幸福平安的她,那就这样选择吧!一切很快都会过去的……

    一个坚决的主意在此刻悄悄形成。

    马车中一度安静下来,瓦儿窝在他怀中,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她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只要想自己刚刚说的话就好。

    “瓦儿,刚刚我真被你骗了。”银冀突然开口。

    “什么?”瓦儿立即想起刚才的酸枣事件,掀起唇角,“你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我要靠哼歌来分散注意力,否则早就要吐出来了。”

    “为什么想看我吃酸枣?”他执起她的手,温和问,没想到小丫头的忍耐力竟然如此惊人。

    “因为冀哥哥吃酸枣的样子级可爱,我永远也忘不了上次,所以我每次看到云姨泡酸枣时,都想着下次怎么引你再吃一次。”她在心底偷笑。上次在园子中被她骗了吃下一颗,本以为是甜枣的他自然反应很大,被酸枣一酸,优雅气质折损,更别说君王形象了,结果让满园的侍从、婢女都看到了,来不及挽回,场面让人不堪回想。那是高雅尊贵的冷君第一次在那么多面前出糗,罪魁祸竟然还说他可爱……

    “你果然坏心眼,竟然预谋这么久了。”他故意冷下脸。

    “我哪有……”瓦儿飞快辩驳,仔细一想,自己的确是早由预谋,于是白眼一翻,“哼,其实我还在惩罚你的冷淡,谁叫你最近让我患得患失。”

    “原来你都是装得开心大方,其实小心眼里都在计较啊!”他敲着她的额头,眼中有着深沉的感动。

    “哼,你要娶别的女人啊,我还能开心大方得起来?我完全是抱着对你的信任才坚持‘大方’的,哪天若有其他男子也想娶本姑娘,你就知道其中滋味了。”想起月容和安然,瓦儿就郁闷烦躁,嫉妒气愤也是因为对他的爱,选择冷静面对也是因为对他的爱啊。

    “呵呵,日后让你一起惩罚好了。”银冀拨开她额头的丝,将满心歉意隐藏。

    “不,我要现在罚你!”瓦儿嘟嘴。

    “恩?”

    “狠狠地罚你!”她狡猾一笑,张开小嘴便往他好看的唇瓣上咬去,那是她刚刚一直想做的事情。

    马车中的两人很快由轻笑变成了温柔的纠缠……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2 心意豁然

    暖阳高照,金灿灿的光芒投在新芽的柳枝上,几朵粉色野花竟然从草丛中探出头来,显示它生机勃勃的姿态。这里是北诏境内,初春来临,跟薄雪未融的银暝一比,显得格外温暖怡人。

    第二日,马车里的气氛较前段时间轻松许多,瓦儿对冀哥哥表露的神情和话语多了份理解,常会悄然细心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连眼神都不愿意错过半个。银冀觉得好笑,心生暖流,他的小瓦儿有什么心思能瞒过他?只希望马车上所说的话,她能对将来生的事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忘记自己所言。

    瓦儿脱了棉绣鞋,将裹了白袜的小脚搁在软塌上,身子斜斜地靠在银冀身上,手指间还夹着一颗酸枣,半睨着眼睛一派悠闲。银冀任由她倚靠着,英挺的面容随着马车的滚动越来越冷峻。他知道,很快就要抵达北诏王宫,可能不需要一个时辰了……

    昨日跟她谈话,他便坚定下了决心必须这样做——此后,他人前人后都得对她冷漠,将一切关爱必须深深隐藏。敌暗我明,以他为目标的人极可能先想到寻找软肋,而瓦儿如果以前是他的软肋,以后绝对不能是。他只想保护好她,减少后顾之忧,所以越是对她无所谓,她就越安全,这才似乎保护她最好的办法。

    心收得很紧,疼痛抓住了他,如针一般刺进心脏,熬人的心绞之症又作了。同一时间,两道深幽的蓝光从眼中闪过,藏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瓦儿没有回头,看不到他脸上的挣扎。她小嘴一张,将一颗橘红色酸枣咬入口中,滋味酸酸甜甜,恰倒好处。说云姨亲手泡制的特殊酸枣很好吃,是真的,否则她也不会在旅途中特意带上一包。昨天能成功骗倒冀哥哥,要怪就怪他这个弱点太明显,每次提到酸枣他就俊脸神色微变,所以她才特意挑出两颗一样青绿的未熟的枣子,自己忍着吃下一颗,另一颗诱惑他吃。一思及此,瓦儿再次嗪着得意的笑,小脚丫子顽皮地晃来晃去。

    小手一抬,将指间的橘红色酸枣递了过去,“冀哥哥,再尝一个吧。”

    她虽没抬头去看他的神色,但从拒绝的声音里听出了余悸,红唇一动:“这次真没骗你,真的好吃。你真不吃?你不吃我要全部吃完啦。”说罢自己又往小嘴里含上一颗,酸中带甜,口舌生津,让人心情大好。

    银冀忍住心口疼痛,疑惑向她看去,淡笑:“你全吃了吧。”

    瓦儿翻身坐起,盯着他疑惑但毫无好奇的表情,抓起一颗飞快地往他嘴里塞去。他想拒绝已来不及,伴随着瓦儿“嘿嘿”得逞的奸笑,他先是皱眉,片刻之后修长的俊眉慢慢散开,才现这酸枣果然不酸。

    “瓦儿,你昨天是故意的。”银冀肯定道,昨天她是故意挑最酸的设计他。

    “本来就是故意的,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瓦儿眨眨眼睛。

    银冀长臂一收,将她箍在怀中。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看不到他强忍的病痛,只听他抽着凉气咬牙威胁:“小丫头片子,下次再敢捉弄本王试试看!”

    “呵呵……”她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笑声似乎可以趋走他心口的刺痛,也掩饰过他稍微沉重的呼吸。

    阳光从车帘外透进来,他们同时感觉到了春天的暖意。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空气中一片温馨,与淡淡的阳光融为一体。

    片刻后,车外逐渐增添了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不只是说话,而是有很多人在说不同的话,吆喝叫卖的,兴奋谈天的,哼着小曲的……瓦儿好奇起身,银冀掀开窗帘一角,二人朝外看去。

    “公子,我们已经到了落京。”驾车的侍从放慢了度,侧脸对尊贵的主子报告。

    “哇!这就是北诏的都城,跟我们银暝一样繁华热闹呢。”瓦儿小脑袋又探出了几分,忍不住兴奋地惊叹。

    银城位于银暝国的最北边,而王宫又位于银城的正北位,与落京完全相反,落京的地理位置偏南。如此一来,两座都城的气候有了不小的差异,不过相隔十来日,瓦儿却感觉自己从银暝的冬天走进了北诏的春天。

    春天好,最美丽最富有生机的季节。她欣喜不已,咯咯笑着将小手指了出去:“冀哥哥快看,那个角落坐的是不是捏糖人的?我们上次在红木城见过的,哇……那里聚集了好多人,不会也有人在搭台子唱戏吧?”如果不是在别人的地盘,瓦儿真恨不得撂起裙摆,跳下马车出去瞧瞧,很快小嘴控制不住提了出来,“冀哥哥,要不我们先在此地歇息一会,也可以多了解一下北诏的风俗民情,如何?”

    已到银城,银暝收紧下颌,双目泛着冷静的光芒,他微掀帘子,朝外面御马的侍从问:“达贺,还有多久到远抵达北诏王宫?”

    高大的达贺声音低沉:“回公子,半个时辰以内定然抵达。”

    “冀哥哥,可以下去走走吗?若是进了那王宫,恐怕要特意出来的机会就没啦。”瓦儿捉住银冀的衣襟,大眼中闪着请求。

    银冀朝外面看了一眼,抿起了唇角没有点头。大约是春日天气好的原因,只见街上热闹非凡,各种彩旗飘扬,迎风招展,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可惜,人太多,他想答应都不成,绝不能让她就这样出去。

    瓦儿见他不出声,瞥他冷峻的面容一眼,再次问道:“不可以吗?如果……不方便那就下次吧!”

    “瓦儿,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来。今日,邪君已经知道我们抵达,可能会亲自迎接,我们做客人的不能太失礼才是。”

    “我知道了,冀哥哥。”虽有小小的失望,但转而一想,冀哥哥说得对,在别的国家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办理正事为重。如此一想,瓦儿很快就释然了。白嫩的小手再才掀起窗帘一角,乌黑亮的眸子带着满脸好奇张望着外面。她生**玩,但随着年纪增长,不再如以前那样搞恶作剧了,只有新奇事物才能到吸引她的视线。

    突然,一抹白影,修长挺拔站立在人群之中。他的身姿那么孤傲,又糅合着说不出的冷峻和清雅,身边熙熙攘攘,他却如遗世独立。瓦儿呆住,小嘴微张忘记了眨眼,那个白影……跟冀哥哥极为相似。

    是他——翟,那个可恶的阴险卑鄙无耻的家伙,他竟然也到了落京,他来此有何目的?

    想到他狂肆无礼的行为,恶劣嘲弄的神情,她不禁紧张地抓起车帘,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慌张。被人轻薄的事一直没敢告诉冀哥哥,可这人竟然也来落京了,她现在该跟冀哥哥说吗?瓦儿正想着,只觉两道幽冷冰寒的目光远远射了过来,如阳光下闪着白光的利剑,直直射向马车。

    好象现了她的存在,翟面无表情的脸颊上勾出了一抹凌厉的嘲弄,周身的阳光刹时失去了暖意,他像一个站在极地中的人,足已用寒意冰冻一切。

    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小手颤抖一松,她放开车帘改捉紧自己的衣襟,小脸微微起白来。脑海中同时闪过无数疑问,翟为何与冀哥哥长得如此像?世上可能有相似之人,但毫无关系的相似之人刻意出现在你的周围,绝对不是巧合。翟只让人联想到愤世嫉俗、冰冷利剑、残酷和恶劣,她再无知也知道他绝非善类,他刻意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他故意招惹自己是为自己还是冀哥哥……

    冀哥哥,他的目的一定是冀哥哥,自己素来身居深宫,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又岂会故意找她麻烦?结论只有一个,翟的目的是冀哥哥。

    瓦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好可怕的猜测。她咬住下唇朝正跟侍卫问话的银冀看去,明亮的眸子被心惊和担忧所覆盖。怪不得冀哥哥从登上王位之后越来越谨慎,原来在他走的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机。宫廷之中,有太妃***夙愿,有手握重权的浦臣相和夏将军,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不得已”?而冀哥哥对自己刻意的冷淡……她明白了,她刹时间明白了许多!

    “你怎么了?没答应让你出去,生气了?”银冀转头看到她神色僵硬,皱起眉头。

    瓦儿闻言,飞快地摇头,感动的泪水弥漫眼眶。心头暖烘烘的,不需要外面的阳光,她的心全被冀哥哥小心翼翼的保护所温暖。

    “你真那么想出去看看么?”银冀近乎无奈地低问,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在抵达王宫之前再纵容她一次。

    瓦儿又是一阵摇头,小嘴被咬出两个小牙印才急急放开。她喉头哽咽:“不是的,冀哥哥,我不出去了。”在一颗晶莹泪珠滚下面颊的同时,他修长的手指伸了过去,轻柔接住她,深黑的眸中透出心疼。他注视着她:“或许,我可以再答应你一次。”

    “不,冀哥哥,我不是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瓦儿突然探上前,不顾一切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她的泪水是感动,是欣喜,是理解,一颗又一颗泪珠滚滚而下,很快变成了抽咽。

    银冀心慌起来,瓦儿爱哭,可这样突如其来的眼泪让他有点无措。若是平时,她想做一件事而他不答应,她定会想着法子缠着他,软磨硬施,或撒娇或威胁或装可怜,而眼泪是最后的武器。这会,她怎么突然就哭得浠哩哗啦?他回抱着她,抑制不住温柔:“不想出去,怎么好端端哭了?”

    瓦儿没理他,又抽咽了一会才将脸抬起来。微红的眼皮有点浮肿,脸颊湿漉漉的,她带着前所未有的感情凝视着他,看得银冀心口热。

    “冀哥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你可一定要记住了。”瓦儿止住哽咽,被泪水洗刷的眼睛格外明亮。她坚定又无所顾忌地捧起冀哥哥英俊的脸庞,扬起了美丽的笑容。

    银冀愣住,觉自己第一次摸不透瓦儿的心思。

    “你听好了。”她笑着低声说,“冀哥哥,我很相信你。”这句话说了千百遍,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一次是带着更多的理解所说的,而不是一股纯然的感觉和盲目的冲动脱口而出。

    银冀也凝视着亮晶晶的眼睛,隐隐感觉到有一丝不同,无论如何,她每说一次他的心就被温暖一次。

    “要告诉你的第二句话是——我会一直等着你,陪着你,守护着你。”笑脸上泪痕犹在,她的面容如璀璨星光般耀眼。这句话她也曾经说过,可是这次更加坚定,仿佛承载着她体内全部的意志。银冀慎重地点点头,无法不动容。

    瓦儿仍然笑着,金色阳光和璀璨星光恍然都集中在娇美的脸庞,她飞扬着唇角,笑意流动,“冀哥哥,还有第三句话你一定一定要记住。”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黑眸也紧张地亮起来。

    “我爱冀哥哥,很爱很爱……会爱到永远!”春光明媚的小脸上不见一丝扭捏,话语一落音,柔软娇嫩的双唇便主动吻了过去。

    淡淡的香气直扑鼻间,银冀微怔了一会立刻回过神来。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吗?他闭上双眸任由她生涩而热烈地吻着,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都被爱和感动凝结。直到心口蓦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他猛吸一口气,不顾一切地悍然地将舌尖窜进她的小嘴中,带着绝然的疼痛和爱恋如火一般炙烈地渴吮着她。

    瓦儿……我也爱你!

    心痛与甜蜜共存,翻搅,忘记一切……

    *

    雄伟的宫殿,巍峨的宫墙,金色闪亮的琉璃屋顶,古铜而制的宫门宽而高大,这座在阳光下耸立的建筑,气势如虹。宫门外两行手持长矛的高大侍卫笔直战立,一男子站在宫门正中间,昂长挺拔的身躯,气宇轩昂,他正是传说中貌美如花比漂亮女人还美上三分的邪君楚弈。

    楚弈一身新袍,里面一件玉白色袍子,外面罩上一件黑色绸衫,样式简单,让他俊逸之中又隐含一股邪魅。金色的头冠箍在乌黑的顶,头冠上镶嵌着几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被阳光一折射,立刻炫出五彩的光芒。俊美面容上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而冷静。当他微抬着下巴睨视天下的时候,一种天然的王族贵气便散在眉宇之间。

    邪君楚弈——举头投足流露着不可侵犯的优雅自信,他生来就是人们注目的焦点。今日亲自站在宫门之外,是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兴致极好,但事情有些该死的巧合,没想到他那姿容平凡还带天生跛足的“命定国妃”泪西与最疼爱的妹妹今日也从观月庵回宫。那可笑的女人还以为自己是迎接她么?一想到这,楚弈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一半。

    北诏国妃何泪西的确是个平凡的女子,她本是民间一对开药堂的老夫妇的女儿,天生患有腿疾,六岁那年是她命运的转折。一生为善的爹娘无故遭到黑衣人刺客的杀戮,尚不能接受此严重打击的她几天后被人带进王宫。原来,北诏先王与国妃听信一大唐高僧之言,太子楚弈将有大难,而年幼的小泪西正是先王命人四处寻找、可以帮助太子避险之人,遂进宫后不久便被封为“太子妃”。先王过世之后,楚弈继位,“太子妃”也顺理成章晋升为“国妃娘娘”。

    可惜,天生优越尊贵骄傲的楚弈一直以有这样平庸的“国妃”为耻,日夜思索着怎么废黜她“命定”的妃位。所以,今日本要迎接银暝冷君的大驾,却在宫门前先看到在观月庵一个月返宫的何泪西,楚弈顿感乌云压顶,满心抑郁。泪西出宫一行,还顺道捡了个小丫头回来,若非念及这丑女人和他最疼爱的妹妹楚颜公主私交甚好,否则哪管她国妃身份,真要当场给她点教训。

    泪西不敢自大地以为楚弈是来迎接自己,他虽高贵,但她从未想去攀取。成婚多年,他们冷淡如冰,此番她千方百计出宫也是别有目的。所以见楚弈面色冷峻难看,只想径自回去寝宫歇息,偏偏楚颜公主听闻银暝国的冷君要来之后,硬想拉着她一起等候,以表北诏国尊重的欢迎之礼。泪西进退不得,只得按捺着性子随他们一同立在宫门口。

    一个飞快奔近的黑色身影,在头束金冠的楚弈面前单膝叩下。

    “禀王,银暝国冷君已到。”

    “太好了!终于到了!”楚颜公主欢呼而出。

    楚弈如玉般优雅的容颜刹那间散出笑意,他抬起下巴,朝宫门的西边望去。果然,片刻之后,那个属于银暝国的方向出现了一行人马。华贵的马车,马顶坠着金玉般亮的饰物,前面是四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御马的侍从样子很是威武,衣着也挺讲究,青色的袍子镶着细致的图案。连侍从都如此不凡,可以想象,坐在那马车之内的人,身份是多么地尊贵。

    马车和侍从队伍由远及近。

    楚颜睁大眼睛看得仔细,因那马车的尊贵不凡气势甚至忘记了笑容。泪西微眯着眼眸,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心中莫名地浮现起一抹怪异。

    “冀哥哥,到了么?”瓦儿也莫名感觉一阵激动的心跳,那是种说不出的怪异滋味。

    银冀深深地注视她一眼,沉重地点点头。他知道,一掀帘子之后,他与她将开始另一种相处的局面。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3 北诏王宫

    马车终于停下。御马的侍从利落地跃下车,然后弯身,轻轻掀起车帘,恭敬地低声道:“大王请。”

    银冀再深深看过瓦儿一眼,暗了暗眼眸,一言不地踏出马车。以银线绣制的白色靴子出现在众人眼底,一袭雪白衣袍映出飘逸挺拔的身躯。当他踏下马车站定,抬起脸时,在场的女子们都不由自主地暗暗赞叹一番,好一个俊雅不凡的男子。

    银冀拱手道:“楚王亲自迎接,真是银某的荣幸!”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不温不冻,像山涧的泉水,感觉清凉,透彻。

    “呵呵,银兄长途跋涉而来,是北诏的荣幸才对!”四君年纪相差不大,常以兄台之称以示尊重,楚弈潇洒自若地笑着,眉眼里透露着真诚。

    银冀微笑,不再客套。他淡扫了一眼楚弈身边的几位女子,巡礼似的眼神不经意与泪西对视,对于这样一个容貌并不起眼的女子,最吸引人的是她一双灵眸间的淡然。那是一种仿佛可以站在高山之上,冷静地看待一切的淡然。他朝泪西微微颌,然后转过身子,对着马车似乎在等待什么,大家都没有作声,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泪西的嘴角保持着微笑,即使楚弈并没有介绍自己,冷君也没有特别问起,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她自己却不会忘记自己国妃的身份。在她眼中,这名白衣君王一看便知于邪君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的确,银冀的身上会不经意散出一种异于常人的祥和气息。挺拔的眉毛,黑亮的眼睛,在容貌上跟楚弈相比,可能称不上是美男子,但是,那抹淡雅的气质,却是楚弈所没有的。

    泪西定定注视他,有一种突涌而上的深刻感受。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男人,他的内心可能比他的外表还要宁静。

    是的,一种宁静。银冀习惯于隐藏自己的一切,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一片幽冷的森林,森林里非常非常宁静,甚至连轻微的呼吸都会打破那种宁静。可是,银冀身上又透着清冷,甚至有点孤独的意味。

    为什么会有这样种感觉?泪西来不及深究,因为她跟楚弈他们一样,目光被银冀身后的马车所吸引。

    瓦儿哪知道马车外面的人是什么心思,素手一伸,兀自轻挑起帘子,随后一张娇俏的容颜出现在大家眼前。她嘟嘟小嘴,不满地朝站在一旁的冷君瞥了一眼:“冀哥哥只顾着自己先下车,也不扶瓦儿一把。”

    说罢,她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肌肤如凝脂,手指白嫩晶莹。银冀动了动眉头,大手终于伸了过去,二人的指间才一相碰,瓦儿的娇颜立刻如天空绽开的美丽烟花,明媚动人。她开心地将小手放入他的掌心,站在马车边缘上微微弯身,似乎还在等人抱她下来,见银冀站立不动,看了大家一眼才不以为意笑着自己跳落地面。

    楚弈扬起似笑非笑的眸子,玩味地注视着面前的他们。见银冀举止间的轻微的迟疑,不禁产生了一种感觉,似乎银冀不大愿意接触这位红瓦儿郡主呢!他笑得温柔迷人:“这位一定就是瓦儿郡主了,天生丽质,银暝国果然是美女如云哪,日后有什么需要楚某人效劳……?”

    话未完,银冀的脸色闪过一丝让人无法捕捉的冷然。瓦儿闻得此言,这才仔细朝楚弈多看了一眼,笑嘻嘻道:“楚王‘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瓦儿早该来拜访了……呵呵,这三位姑娘是?”

    “我叫楚颜,是北诏的公主,这位是我们北诏的国妃娘娘。”楚颜笑得热情。

    瓦儿朝泪西点点头,视线在空中相遇,二人同时一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心跳也突然剧烈地加快一拍,这是怎么回事?瓦儿压抑住奇怪的感觉,浅笑盈盈好奇地一一扫过大家,楚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大家便客套了几句。没人留意到银冀乌黑的瞳孔变得更加深暗,一道不为人知的蓝色光芒正悄悄地划过,那是属于暗夜的光芒。

    吧吧抱着雪猫自后一辆马车上跳下,朝宫门戒严线外的人群别有深意地看过一眼,才低着头跟在瓦儿身后。她是个随行的侍女,不需要介绍,甚至越少人注意她越好。不过她怀中的雪猫成功引起了楚颜公主好奇的侧目,雪猫很乖巧张着看大家一眼,打了个哈欠,兴趣怏怏地闭上眼睛。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同转身,跟在主子后面,高大而结实的宫门,再次被关上。

    宫门的正对面,几丈开外的大街上,一抹清冷的白影以幽远冷冽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最后遥望紧闭的宫门一眼,抿起了薄唇。过了一会,他挺拔傲然的身影消失在街市之中。

    *

    宫廷之内,张灯结彩。银冀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来访,让北诏王宫立刻显得热闹缤纷起来。群臣与邪君一起,为他们准备了盛宴,美酒佳肴,还有美貌如花的艺伶们翩翩起舞。厅中分了两排,都摆好了矮桌,群臣盘膝而坐,一边欣赏歌舞,一边谈论国事。

    高坐在大殿之上,两个气质各异的君王一同举杯,互相敬献,为了他们的情谊,也为了两国的交好。对于缭绕于耳的美妙琴乐,银冀并不热衷,他此番前来,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结交友邦,与北诏联盟。二人一边点头,一边畅谈。他们说的大多都是四诏之间的局势,也谈到了本国的百姓和展。

    银冀谈吐之间尽显从容淡薄,但句句不离民生大计。说到国家之事,楚弈也是一派自信,俊脸上流露着一种骄傲。他自问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当边关出现危机时还能一马当先,丝毫不比父王当年逊色。

    宴散之后,银冀回到楚弈为他们安排的院落,夜风清淡,没有银城的寒冷。这场夜宴让他感触颇深,看得出来,席上北诏的臣子们对楚弈这位年轻的君主是多么尽心扶持,尤其是他们的五大元老齐心协力,一心为北诏的昌盛而团结辅佐,难怪楚弈能如此自信而骄傲。

    “楚王治国有方,这么多年来,国家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真有很多地方值得银某学习借鉴。”银冀当时说这话,一派真情实意,对北诏稳固的江山有着隐隐的羡慕。

    风调雨顺才是百姓之福。银暝不久前遭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冰冻灾害,多少百姓深受其害。除了救济灾民,如何让百姓尽快恢复生产才是刻不容缓的大事。本以为北诏境地一片祥和,没想到……原来也是各有自己的艰辛无奈。

    适才殿上,国妃泪西竟然公然责问邪君楚弈,提及在距离落京不到千里的地方,好几个州县的百姓现在都无法耕种,人们的日子窘困不堪……不仅如此,还出言指责楚弈只顾享乐而不顾民生,向来笑脸迎人对女人温柔似水的楚弈脸色陡变,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朝大胆直言的国妃娘娘怒,并且严重地宣布——废去她国妃之位,让在场所有的臣子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思及此,银冀掩沉重的心情微微缓和,眼里亮出一丝好笑的光芒。当时看似柔弱的泪西竟然凛然而坚定地回绝:“不!我不答应!”其勇气真是非一般女子所能有。看来这位北诏国妃甚是特别,楚弈对她说是讨厌,其实态度也是很不一般吧。

    联想到瓦儿,银冀眼中笑意全部隐去,连同温暖的光亮也被深深埋藏。从下马车那刻开始,他的一切行为只为国民,也是为她。耳中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很熟悉,他手指一紧悄然隐身于梁柱之后。

    瓦儿在一名宫女的引领下,正款步朝他住的客房走去。抿起唇,黑眸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方向,过了一会,果然看到她跟随着宫女返回,她的步伐依然轻盈,他却感觉到了一种落寞。

    次日,御花园凉亭中。

    对面的白衣男子长身而坐,银冀看着楚弈缓缓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深黑色的眸子盯着手中的酒杯。有一丝轻不可触的风,从青竹林那头吹了进来,搅动这沉闷的空气。

    安静的青竹旁,只听到酒“哗哗”倒入杯中的声音。过了一会,银冀挑起黑眸,盯着楚弈阴沉晦暗的面孔,不禁笑道:“想不到邪君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楚弈凝他一眼:“那个女人真是该死!”

    提到国妃泪西,银冀不由自主地回想到昨日生的事,其实他挺欣赏这种勇敢冷静的女人,只是楚弈对她似乎真的无法接受,一心只想废除她。看来,冷静的女子也很会引火上身。

    “银兄尚为册立国妃,不知道此间烦恼。建议他日银暝国若要立妃,银兄一定要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楚弈有感而。

    银冀瞳眸一暗,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蓝色幽光。他不以为意地呵呵笑道:“多谢关心,银某人暂时还未有立妃打算。不过,不知道楚王意欲对你的国妃娘娘如何处置?”

    沉默了一会,楚弈冷冷道:“我只想废了她!”当然,废她之前,他要先给这个虚伪而胆大无知的女人一点颜色瞧瞧!

    风,逐渐增添了暖意。银冀的脸上闪过惊异之色,“呵呵,或许楚王应该看到国妃的优点,她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女子,雍容大气,有义有胆……”

    “她?哼!”楚弈嘲讽地撇起嘴角,“这么多年来,我比谁都了解!”

    “又或许,楚王看她的外表比看她的内心要多。”其实他有观察到,瓦儿和泪西外表上倒有相似之处,甚至同样喜欢穿淡黄色衣裳。但是他从来没在意过瓦儿相貌如何,他的眼里只有她活泼可爱的笑颜,善良淳朴的心。

    “银兄!”楚弈敛眉,提高了声音,“本王很欢迎银兄来北诏做客,只是不要再提女人,好不好?”

    不提女人——自然好,若非瓦儿苦苦哀求要跟着来这一趟,他银冀也只打算离女人远远的。难得风流名满天下的邪君主动说不提“女人”,呵呵。两个男人互相举起酒杯,安静地喝着酒。

    “银兄,你跟瓦儿郡主情谊不浅哪!”楚弈随口说道。

    银冀手指一紧,下意识产生戒备,他不动声色笑答:“说好不提女人,楚兄怎么又犯规了,该罚。”

    “噢,对!我这好奇心哪……是该罚。”楚弈翩翩一笑,将杯中酒饮尽,优雅拭唇后道,“银兄,听闻银暝边疆有人蓄意趁火打劫?”

    银冀眼神渐冷,睨视他道:“趁冰打劫。如今蒙舍国野心越强烈,一心只想侵犯我国疆域,防不胜防。当年阁氏偷袭我军,害我国折损良将,其手段阴险狡诈,楚兄也得小心提防。”

    楚弈正色道:“蒙舍已虎视眈眈多年,一直暗中布局伺机而动,北诏这两年也深受其扰,想不到这次竟然矛头对准了银暝。”

    银冀苦笑一下:“银暝离蒙国最远,一般情况他们不会侵袭。此番我国冰雪灾害正给了他们侵犯的机会。我琢磨不透,现下阁昱究竟打的是何算盘,不过可以推测蒙舍暂时不会轻易攻打北诏。”

    “何以见得?”

    “北诏上下团结,实力不容小觑,地域离蒙舍最近,若起战火,定会给两国边关内杂居的百姓带来灾难。阁昱要得人心,则不能拿自己百姓性命开刀。我想他们会选择逐渐将北诏纳入自己控制范围,等蒙舍吞并银暝和刖夙……”银冀以自己对蒙舍的了解逐一进行分析,不无道理。

    楚弈薄唇一扬,似笑非笑:“他以为要让北诏俯称臣这么简单?”

    银冀接道:“哪样都不容易。刖夙暴君英勇善战,每次御驾亲征,军中士气十足,蒙舍军队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出战。唉,惟有我银暝内忧外患,只恐苦了百姓。”

    楚弈为他敬上一杯酒,目光坦然:“银兄不必叹息,你是主张和平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君主,北诏此后与银暝结盟,若有需要楚某定然全力相助。”

    “多谢楚兄。干!”银冀心头一松,饮下杯中清酒。此次来北诏,心中做好各种打算,若是楚弈不愿意结盟,他必须摆好下一步棋对应。没想到楚弈态度不错,也有和平共处促进两国展之意,遂相谈甚欢。

    *

    瓦儿与楚颜公主也相谈甚欢,二人性子都属外向,很快结为好朋友。然而,更让瓦儿有莫名好感的是国妃泪西,从她看第一眼心头怦然涌过熟悉情绪,再看她在大殿之上公然因百姓之事与楚弈对抗,心下佩服得不得了。所以不到一天,她也顺利与泪西结交上了。

    楚颜曾说,她的眼睛跟泪西长得很像,不过泪西不会像她这样,大眼睛老忽闪忽闪眨来眨去。瓦儿想,自己这双眼睛又没什么特色,竟然还有人跟它长得像。世上之人要找出两个相似的原来并不难,比如说……那个无耻翟和冀哥哥。

    瓦儿暗骂一声,恨不得亲自将无耻翟踢进八层地狱,那样阴险卑鄙之徒不配跟冀哥哥相似。

    楚颜又认真将瓦儿的五官打量一番,最后总结她其实比泪西漂亮,也不知道是否看在她是客人的面上,哄人开心。无论如何,这都代表她跟泪西有某种难解的缘分。

    泪西当然不丑,只是比起宫中的女人,她不喜欢穿华服装扮而已。其实她打扮起来颇有一股风韵,更重要的是泪西身上有一种特别气质,跟她在一起,能让人浮躁的心变得平静。

    夜色深沉,瓦儿抱着雪猫,感觉孤独,从踏入北诏王宫,冀哥哥像变了个人。人前谈笑风生,对她却冷冷淡淡。她曾去客房找过他,要么不遇,要么淡然拒绝,眼神清冷无波,让她滑到喉间的话语滚入腹中。

    开始了吗?他的“冷酷”保护措施真正开始了吗?

    瓦儿抑住心痛,吸了气对自己笑,被水浸泡的眼珠莹莹生辉。

    “小姐,你不开心?”吧吧见她身影落寞,止不住关心。瓦儿赶紧背过身去,匆忙掩饰:“哪有?吧吧,你看这北诏王宫跟我们银暝相比,如何?”

    吧吧扫视四周,新生的树木散着自然的气息,空气中还飘散着春花的芬芳,宫灯分成两行在檐下悬挂,将宽阔的走廊照得亮堂,不时有侍卫排成一列面无表情地巡过,这些和银暝王宫相差无几。她点头道:“装潢布置都差不多。不过银暝王宫里更热闹。”

    瓦儿见成功转移了话题,将雪猫抱在怀里,朝她挥挥手:“吧吧,天色不早,你一路跟我跋涉也辛苦了。这几日不用伺候我,该休息就休息吧。”

    “小姐,吧吧是您的奴婢,应该随时在你身边的。”

    “让雪猫陪着我也一样,我正好想静静。”瓦儿倚靠在朱色凭栏上,想一个人静静地吹吹风。吧吧瞧她神色黯然,知道与冷君的变化有关,想来一个女人突然被心爱的人冷落,哪能好受?好在自己与翟之间关系平稳,素来的冷淡总比忽冷忽热要容易承受吧!

    瓦儿闭目,一颗眼泪沿着脸颊滚落。她就是这么爱哭,以前可以在人前无所顾忌流眼泪,只要她一哭,云姨着急,太妃奶奶心疼,冀哥哥就会投降……现在她已经不想哭了,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像个傻瓜。

    雪猫“喵呜——”拉长声音叫道。

    “冀哥哥,其实你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我在想你的时候,你一定也在想我。”瓦儿将雪猫举起来,蹭了蹭它的小脑袋,流着眼泪甜笑,“冀哥哥一定也在想我的,对不对?”

    “喵——呜——”雪猫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张大嘴巴应答。

    “呵呵,我也不能这么糊涂了,嘴里说爱着他,说要守护他其实什么都没做。我应该多去了解些事,好帮冀哥哥做点什么。”瓦儿低声说着,蓦然两眼张开,紧张地往黑暗处望去,惊问:“是谁?谁在那边?”

    她拔腿奔过去几步,又慌忙顿住,想起那夜为寻雪猫而遭人轻薄,心有余悸。黑暗处那人又走了几步,身影在宫灯下显露出来,瓦儿大吃一惊:“泪西?”

    *

    泪西的神色也有些紧张,不若往日淡然平静,见是瓦儿之后稍微舒了口气。两位女子在亭中坐下,没有侍女跟随,只有一只白色小猫在她们脚下懒懒地趴着,夜色将亭子紧紧包围。

    “泪西,你没事吧?”

    朦胧的宫灯映着泪西苍白的脸颊,她丝微乱,额前一颗红色的朱砂痣隐隐光。大殿之上触怒了楚弈,楚弈失去理智般冲到她的寝房差点侵犯她,她拿出随身小刀奋力反抗才没让他做下让人恨的事。

    “我……”泪西欲言又止。

    “泪西若把我当朋友的话,可以说来听听。是不是邪君因为殿上的事对你怎么样了?”瓦儿非常真诚,看她难过,自己心里也觉得疼。

    泪西幽幽叹出一声:“我没事。他是否昏君不是我说了算,现在我已跟他定下三年之约,希望在我离开前他真能成为一位明君。”

    瓦儿小嘴差点合不拢来:“泪……西,你要离开他?离开邪君?为什么?你是北诏的国妃,你要去哪里?难道你……”

    泪西见她一连串问题和惊诧的表情,不禁露出笑容,“我这个国妃意义不大,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王宫不属于我,我也一直都想着离开,只是……为了母妃的遗愿,我还得再呆一些日子才行。”总之就是她去意已绝,心意难改。

    瓦儿握住他的小手,小手冰凉,她满心疑惑:“泪西,你真舍得离开邪君吗?”

    “我怎么舍不得?”泪西垂下眼眸,又再自问一句,真的舍得吗?在这座王宫住了十几年,真能潇洒离开吗?

    “难道……你不爱他吗?”

    爱?泪西猛然抬头,抿唇道:“我不爱他,他更不会爱我。”

    瓦儿动了动小嘴,更是疑惑:“可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生活这么多年,你六岁就做了他的妃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爱对方呢?就算不爱,你们……也是夫妻啊!夫妻怎么能说分离就分离?”她无法理解,自己跟冀哥哥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她从来都盼望着成为冀哥哥的妻子,尽管现在还没真正实现,可是她的心她的情都是属于冀哥哥的。若说有一天要离开冀哥哥,那真是比死了还痛苦。

    泪西苦笑,“瓦儿,你不知道,我是他的妃子,但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没其他关系。楚弈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我跟他相处多年没错,不过除非必要,否则他嫌多看我一眼都是耻辱。而我……呵,你想,这样的两个人之间连了解都称不上,又怎么会有爱?爱,该是心灵相通,彼此相属的。”

    瓦儿心口一震,万万没想到泪西和邪君是这样的关系,看泪西面色沉重而无奈,但不是痛苦,才相信她所言是真。爱一个人,只有真正去了解对方,才可能得到坚定不移的真爱吧!

    泪西回握着她的小手,两个女子的心竟然透着无法解释的默契。

    “瓦儿,我看得出来你对冷君的用心。如果你爱他,就勇敢点,陪在他身边。”

    瓦儿心潮起伏,点头道:“泪西,我一定会的。那你呢?在这王宫呆三年,然后真要离开吗?”

    泪西不语,只肯定地点头。

    “不过,你可以来银暝,呵呵,我随时欢迎你。”瓦儿相信泪西自有抉择。

    泪西松开了淡眉:“谢谢你瓦儿,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不过,眼下这三年我恐怕得代替母妃守着那个骄傲的王,至于将来……还很遥远。”

    瓦儿直视着她,逗她笑道:“我看,说不定三年之后,那只骄傲的大孔雀现了你的好,到时候舍不得你呢。呵呵,那可有趣了!等我回到银暝一定写信多跟你联系,让我了解一下你们的展。”

    不知为何,泪西想到那个可能,竟感觉一丝窘迫,“尽瞎说,他那种高贵又自以为是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看上我的。你的冀哥哥表面冷淡,但应该是温柔心慈之人,我会支持你的,瓦儿。”

    “那可不一定,连楚颜都说邪君对所有女人都好,惟独对你最特别。特别嘛……说明你在他心底真不一样呢。”瓦儿扬起嘴角,谁说这世界上没有奇迹?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生。就如她对冀哥哥,她永远相信自己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奇迹,会实现心中愿望。

    可惜,瓦儿忽略了一点,她不知道现在的泪西根本不愿意留在王宫,也不稀罕做楚弈的妃子……

    瓦儿和泪西是有缘的,她们之间短暂的交往注定了她们日后越深厚的姐妹情谊,谁都不知道这其中有一样隐藏的必然性,一种连她们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亲近和默契,她们注定亲如姐妹。

    *

    夜风撩人,天气微凉。

    雪猫再次从半掩的窗户里飞窜出去,一抹白影悄然立在黑暗的园子里。过了一会,另一个娇小的身影也出现在花丛旁边,这花丛有半个人高,当她微微弯下身子,便可以隐身其中。

    “翟,真的是你?你怎会也进了王宫?”吧吧太过惊讶,睁大眼睛问。

    翟笑得怡然自得,在他眼里,即使是守卫森严的王宫也一样来去自如。这里的侍卫哪能挡住他的身影?不过,漆黑之中,含笑的眼眸逐渐被寒意冻住,隐隐浮现杀机,尤其是那只雪猫不断磨蹭他靴子的时候,修眉陡然皱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4 明石之毒

    “翟,你有目标?”吧吧,应该说是筱水,瞥见翟眼中熟悉的杀机,不由惊出一身凉意。若非有目标,翟怎么会一路跟至王宫内苑?

    翟身着一身夜行衣,他轻勾唇角,浮起一抹奇怪笑容,看起来有点邪魅。筱水仰面等待他的回答。翟右手往腰间一探,摸出一白色纸包,简单地说出一句话:“明石散。明日将它放在红瓦儿膳食中。”

    “什么……明石散?给红瓦儿吃?”筱水吃惊地睁大眼眸。明石散是一种含有剧毒的粉末,可使人眼睛失明。但,它属于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加在食膳中一般令人难以察觉,若连续食用三次便会凑效,通常一两日后食用者便会无法视物。翟竟然让她下毒去害瓦儿,难道这也是师傅派予的任务么?

    翟见她惊愣,蹙眉重复:“明日开始让她食用,记住,第三次等到你们启程回银暝前再用。”

    觉自己不该有的失态,筱水飞快正色道:“翟,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翟将纸包放进她手心,“我们的任务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冷君。红瓦儿就是他的软肋,明白么?”

    筱水低头:“我明白,所以师傅才派我潜到她身边。可是,翟,瓦儿虽是冷君的软肋,却不一定是致命的软肋。我不明白,究竟是谁在幕后安排这一切,毕竟冷君是银暝的君主,若是国一日无君……”

    “那你觉得冷君致命的软肋是什么?”

    “这个……”筱水想不出来,冷君对人对物都表现冷淡,实则情绪真假难辨,若非天天跟瓦儿一起,她也不敢确定冷君对瓦儿的深厚感情。

    翟冷声打断:“筱水,不可多言。你只要谨记本份就好。”

    筱水望着他,眼前不期然浮过瓦儿真诚的双眸,那样一双清澈灵活的眼睛,真要被自己毁掉吗?翟不动声色打量她,明白她是对瓦儿动了感情,女人就是容易心软,筱水绝不能因为心软而坏事。

    “翟,必须要这样做吗?”筱水心中踌躇,几年来挥剑杀人不少,从未手下留情。瓦儿是她除了翟和方旋以外,相处最多的外人,几个月下来,多少明白瓦儿的纯真善良,对自己也情真意切,甚至比方旋还亲近。现在虽不杀她,但就这样害她失明于心不忍。

    翟一手落在她的肩头,双目闪烁精光,“筱水,这是任务!无论红瓦儿多好,你都不可为她动摇。她只是我们任务中的一颗棋子,记住!”

    如中魔咒,从心思动摇中清醒过来,筱水的水眸迸出寒光,嘴角一扯,冷声道:“我知道了!一定完成任务!”

    “喵——呜——”雪猫低声叫唤一声,在清冷夜色中格外清晰。翟垂眸俯视脚下的一团白影,低声道:“这东西,你最好处理掉!”

    “它……”筱水看了他冷骇的表情一眼,想做解释。

    “它太灵敏,是好事也是坏事!坏在不该如此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存在!”已经好几次了,雪猫比任何人都先现他的出现,然后从角落里飞窜而出扑到他的脚边。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他的行踪,坏他事情。

    筱水心中猛颤一下,“雪猫是你好不容易找到的猫种,又由你亲自训练,自然对你的感觉格外敏锐。以后晚上我会好好看好它的。”

    翟刚要再说什么,只听风声传来簌簌轻响,“有人!”他出手一拉,跟她一同隐身于花丛之后。雪猫早已感觉到有陌生人来,“喵呜”了一声,灵巧地闪身而去。

    这是处幽静之地,夜晚时分一般无人到此,连巡逻侍卫也只是例行经过,不会多留意。来人脚步极轻,听来武功不弱。翟与筱水屏住呼吸,不敢大意,眯起的眸子透过微微摇曳的花枝朝外面看去。

    两个同样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快步闪身到草丛面前,前后顾盼一眼,朝对方比画了几个手势,然后一点头便兵分两路,悄无声息朝两边闪开。又过了好一会,四周寂静无其他声响,翟和筱水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们不是王宫之人。”

    翟点头,判断道:“应该也不是北诏之人。”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筱水无法做出猜测。

    翟的黑眸闪过幽光,冷笑道:“看他们用的手势,那是军中信兵常用的一种信息传递方式,一般只有本国将领和信兵才能看懂。如若他们是北诏的将士,又怎会这般装扮深夜出入王宫?”

    筱水扬唇:“这么说,北诏国看起来稳定坚实,其实也危机暗伏。这些人如此神秘诡异,似乎在图谋什么,邪君恐怕也不得安寝吧。”

    翟朝那二人离去的方向各看一眼:“可惜我没看清他们的手势,只能大概推断他们是在王宫中探寻什么。好了,筱水,记住你的任务,算好时间,红瓦儿必须在离开北诏后毒。我走了。”

    翟的武功出神入化,放眼天下无几人能敌,王宫大内来去自如,普通侍卫根本不可能现他的存在。他交代完这些,黑影如夜灵一闪不见。筱水站在花丛之后,抓紧手中小纸包,心中第一次升起无法言喻的沉重。

    *

    北诏天气真好,每日晴空万里。

    楚颜公主很热情,常拉着泪西一起请瓦儿一起游玩,安排了很多有趣的节目。宫内游湖、后山晨练、泡温泉、请戏班子来唱戏……一时间,王宫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宫女和侍从亦步亦趋小心地伺候着,连吧吧都成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小姐,只要跟瓦儿一起玩耍便成。

    早上,楚颜坐在玉阶前,听瓦儿兴致勃勃谈论银暝国的事情。两个都是活泼好说之人,每当瓦儿说到什么,楚颜一有同感就会立刻接嘴。当暖阳升上半空,金色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瓦儿懒懒地伸了个腰,站起身来。吧吧正好端着白玉瓷盘过来,盘子上的水果和糕点色泽鲜艳,散出诱人的香味。

    “呵呵,吧吧来得正好,我有些饿了,吃点水果再说。”瓦儿开心地拍拍手,迎了过去。

    吧吧盈盈欠身,微笑道:“小姐和颜公主一同到亭子里坐坐,奴婢一会再去给你们泡壶好茶。”

    楚颜拉着瓦儿走向园中的八角亭,笑魇如花,“都说春无三日晴。瓦儿来我国做客,连老天爷都眷顾你。天气好了,人心情都舒畅。可惜今日泪西要陪哥哥和冷君一同见那个什么蒙舍使者,否则也可以跟我们谈心了。”

    瓦儿抿嘴轻笑:“那是,我第一次来北诏,若是碰到天天下雨,又不方便游玩,那还有什么意思?呵呵,泪西是国妃娘娘,身份跟我们不同,等她见完使者会来找我们的。”

    东风和煦,杨柳轻拂,空气中处处花香弥漫,让人心旷神怡。吧吧将几个精致的点心盘放在亭中的石桌上,乳白色的大理石桌子被打磨得如玉般透亮,清楚地映出漂亮果盘的影子。果盘上有紫色晶透的葡萄、切成花瓣式的橘子、金黄的菠萝片、鲜红的西瓜……这些都不是时令水果,但被御膳房的师傅用特殊的法子保存在冰窖,现在取出来吃依然鲜嫩,还有种特别的香味。

    瓦儿闪动明眸,随手拈起一颗她最喜欢吃的葡萄,笑着说:“颜儿你猜猜,我冀哥哥最怕吃什么?”

    楚颜转动美目,“葡萄?”

    瓦儿看了眼指间晶莹欲滴的葡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颜儿,你是不是见我拿起葡萄问你,就以为答案是葡萄啊?”

    楚颜小嘴一撇:“人之常情嘛,当然第一个猜葡萄了。”

    瓦儿摇头:“不是。你再猜。”

    “青榴?”青榴有异味,很多人不爱吃,像冷君那种谦谦君子型的男人,应该惧怕那股味吧?

    瓦儿又是扑哧一声,将葡萄咬了皮塞进小嘴,摇头道:“不是。我国可没有青榴这东西,听说大唐疆域宽广,物产丰富才有青榴。”

    楚颜白她一眼:“冷君是大王,想要吃什么还弄不到吗?不过……不对,他若不吃青榴,又怎会特意去找它?说起大唐,来日有机会,我一定得去走走看看。”

    瓦儿又捏上一颗葡萄,“别岔开话题,你还没猜出来呢。”

    楚颜挑起一块点心,看看糕点没有茶水配备,抬眸瞥见吧吧仍然立在旁边的身影,道:“吧吧,你不是说要去泡壶好茶么?怎么还杵在这?”

    吧吧神色微微一变,赶紧垂头屈膝:“奴婢该死,奴婢听小姐和公主聊得开心,只想也听听小姐的答案,一时忘记了。”

    楚颜转过眼,挑动眉梢,“瓦儿,我猜不出来,你就直说了吧,看吧吧也在等答案呢!”

    瓦儿慢条斯理地看了看手中葡萄,轻轻咬开紫色的皮,嘴角挂着甜笑:“冀哥哥啊,最怕吃酸枣,哈哈。我告诉你,话说某一年,冀哥哥……”提起关于冀哥哥的事情,她乌黑的眼瞳总是不自觉地亮,透出无法遮掩的情感。

    颜儿一边吃一边不可置信地睁眼,惊呼,最后掩嘴偷笑。“呵呵……不知道我哥哥吃酸枣时会是什么反应,下次我也去试试他,太有趣了。”

    瓦儿连忙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嘘!别那么大声,若是冀哥哥知道我把他唯一的糗事拿出来说,一定会跟我翻脸的。”其实,她还从未见过冀哥哥对自己翻脸,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嘿嘿,温柔体贴的冀哥哥对自己是永远不会真正生气的吧。瓦儿笑眯眯地侧头,看到吧吧还立在原地,“咦?吧吧你还没去啊?这点心若是没有茶水,干吃可不好下咽。”

    吧吧见那块被楚颜拿在手中的点心,飞快地欠身,“奴婢这就去泡茶。”罗裙晃动走出亭子,纤细的手指悄悄纂起,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冰冷一闪而过。是的,瓦儿吃了葡萄,葡萄被她用明石散泡过,她知道瓦儿吃葡萄的习惯,其他人喜欢剥掉皮吃,她却喜欢用牙先轻轻咬掉皮,所以那明石散就此不着痕迹进入她的口中。

    瓦儿和楚颜对这些恍然未觉,她们依旧开心地东拉西扯。

    “颜儿,你都没有意中人么?”楚颜大她两岁,已经十九,这个年纪怎么说都不算小了,但美貌可人的她却留在宫中尚未出嫁。瓦儿是直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好在楚颜并不介意,她只稍微愣了一下就呵呵笑答:“天底下我最中意的男子只有我哥哥楚弈,除非找到比哥哥更好的,否则我宁愿老死宫中,一辈子陪着哥哥。”

    瓦儿张张小嘴,吃惊道:“要找比你哥更好的?你还真打算一辈子不嫁啦?你哥从哪方面条件来说,都是绝无仅有的完人哪!”

    楚颜闻言,粉颊突然浮起两朵嫣红,煞是好看。她抓起一块点心,也顾不得茶水未到,直接咽入腹中。

    “其实……我已经找到了。”

    “你真找到了?”瓦儿更是吃惊,世界上真有比邪君还出色的男子?还是颜儿情人眼里出西施?

    颜儿见她叫得大声,急得想去捂她的小嘴,“你小声点。我是遇到了那人,却是没找到,一直瞒着哥哥呢!等我找到他那天,一定不会放弃的。”

    瓦儿眨眨眼睛,这才现楚颜说的极为认真,于是点头支持:“人的一生要遇到自己喜欢的,就不要放弃。”

    “呵呵,别说我了,你和你的冀哥哥呢?什么时候做银暝国妃,我一定第一个冲去喝喜酒。”

    提到冀哥哥,想起已多日没跟他好好说过话了,有时候在邪君招待的宴席上会碰到,但也不方便说话,只是几个淡淡的眼神交过而已。心中一涩,瓦儿如水明眸暗淡了不少,她苦笑一下:“冀哥哥怎么对我,你们都看到啦。国事当前,他一般都没有时间理会我,至于这国妃娘娘的位子,在银暝有好几个女人一起睁大眼睛盯着,我都不敢抱什么希望。”

    楚颜托起下巴,严肃地审视她的愁容,感叹道:“我终于知道你冀哥哥为何被人称为‘冷君’了,他对你都如此冷漠,对其他人更不用说。噢,好在泪西的国妃之位是父王早先为她定好,连哥哥都无法反对,否则泪西比你还惨……瓦儿不要灰心,你若灰心就不是我认识的瓦儿了。”

    瓦儿扯扯唇,眼眶热了几分,“你认识的瓦儿是什么样的?”

    “我认识的瓦儿活泼乐观,聪明大方,有一颗执着热情的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必定跟我一样勇敢而坚定,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楚颜没忘记带上对自己的评价,她有了意中人,就会舍弃一切争取到底。

    瓦儿听到这里已是热泪盈眶,水珠眨眨眼就要滚落,她感激一笑:“瓦儿当然会那样做的。只是……不知道最后一刻得到的会是什么?”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重要的是我们都去努力付出了,这就是无悔的人生。你要比我更有信心和勇气,把那几个跟你竞争的女人一一逐出境。”楚颜说得诚恳,灼灼亮的双眸饱含不可动摇的信心。

    瓦儿独自吞咽着苦涩,想到自小一起长大的安然和月容,她们对冀哥哥的感情也是又深又厚,与自己也情同姐妹,跟这样的两个人竞争,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吧吧托着泡好的茶壶嗪着浅笑走进亭子,见桌上的葡萄已被吃下好几颗,嘴角的弧度微微僵硬了一下,又变得更深。

    *

    北诏之行,银冀与邪君楚弈顺利达成了和平共处,友好互助的协议,承诺自己在位期间绝不对对方出兵,掀起战争,且欢迎两国的商人相互往来,促进经济展,让两国关系更进一步,两国人民关系密切,造福百姓。

    瓦儿也不虚此行,交到了泪西和楚颜两位好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情谊,以致于在走出北诏宫门,踏上回银暝的马车前,三个女子都不约而同红了眼圈。尤其是瓦儿,本就爱哭,一时间劈里啪啦掉了一顿眼泪,让习惯淡然的泪西差点手足无措起来。瞧见楚弈投来的嘲弄眼神,泪西连忙抹抹即将滚落的泪水,拍拍瓦儿的肩头:“哭什么呢?日后还会再见的。”

    瓦儿抽咽几声,两眼已是通红,“我回去会写信给你们的,一定要回信喔。”说是可以再见,却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她特别舍不得泪西,像是要割舍什么最珍贵的亲人一般。

    银冀与楚弈淡淡点头,算是告别,然后站到瓦儿身边,低低说了声:“时间不早,该起程了。”吧吧抱着雪猫低着头,小声跟泪西她们道别了几句,便扶着瓦儿上了马车,自己也小心地登上后一辆车中。

    瓦儿在回程中与来的时候心境已大不相同,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北诏王宫期间,与冀哥哥的相处状况让她难受得紧。现在重新上了马车,又是属于他们二人独立的空间,瓦儿无论如何想逗他轻松开怀,无奈他都是淡淡一笑,连话都极少哼一句。

    银冀闭上双眸,靠在软塌之上,清俊的面容有点苍白,透露着淡淡的疲惫。他蹙着眉头没有出一点声音,让瓦儿感觉车厢里根本只有自己。冀哥哥离她这么近,这么冷淡,她虽然心痛,但强迫自己学会接受。日后这样的日子恐怕还长着呢,再不能像从前那样缠着他,吵着他了。

    她悄悄地注视着他,贪婪地注视着他,突然马车一晃,她差点从座上滑落下去。然后她现自己注视冀哥哥的视线变得模糊,渐渐地,有点眼花,有点忽黑忽白,有点……紧紧闭眼过了一会,又恢复了正常。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5 掠入他手

    马车继续前行,瓦儿靠着塌,轻轻闭上眼,片刻之后再看向冀哥哥如玉般英挺的容颜,现视线又恢复了正常。

    突然,一声清晰的猫叫从马车旁传过,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如闪电般窜过草丛,窜向旁边的林子里。吧吧慌忙掀开帘子,朝外面急喊:“停车,停车。雪猫跑下去了。”

    马车吱嘎一声停下,瓦儿眩晕着双眸掀起帘子,急道:“雪猫……快去找雪猫。冀哥哥,雪猫跑了。”

    银冀见她一脸焦切,双目一睁,谨慎地朝外面看去。他们已行到林间,空气中有新生树木的气息,草地上的露珠闪着点点白光,除了他们一行人,四周格外静谧。他沉声对达贺交代:“你在这呆着,我去看看。”瓦儿伸出手指想说点什么,他修长的身影已跳下马车,又听他交代了一句:“你们几个也守着,保护好郡主!”

    林间,小鸟惊起,扑翅腾飞。

    一阵风声掀过,草木疾摇,诡异的淡香弥散在花草之间。天空阳光温暖,透过绿树的枝叶洒下金光,落在白衣玉立的翟身上。此时的翟眉宇冷骇,英俊面容被半张银色面具遮掩,挺直的鼻梁,深邃冷冽的眼神,薄唇紧抿看不出什么表情,那阳光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光晕,却在刹那间被冻结。

    杀气,杀气扩散。

    风里扩散的淡香中多了股血腥的味道,银色面具反着幽幽寒光,一汩鲜红的液体自他的胸口淌出。白色雪猫不安地“喵呜”了几声,舞动着利瓜想靠进去又有点惧怕,圆溜溜的瞳孔在日光下眯成了一条线。

    该死!这只可恶的野猫!他眼神极度凌厉,一手捂着肩头,一手拔下一片树叶,眼睛死盯着那只慢慢靠近的猫,缓缓扬起手指。雪猫似乎惊觉到什么,张开小嘴“喵”了一声,飞一般地闪进丛林中。

    “雪猫?雪猫……”吧吧的声音隔着一片丛林传来,然后听到几个轻巧的脚步声。

    翟丢下树叶,迅闪身,隐入草丛中。

    林中突然响起几声怪异的鸟鸣,银冀望望天空,给几名随身侍卫各指了一个方向,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吧吧,道:“你去这边,我到那边去找。别耽误时间。”说完,几个大步闪身不见。

    “是,大王。”吧吧朝对他相反的方向走开。

    风声啸啸而过,隐隐夹杂着轻微的步履声。翟屏住呼吸,锐利的双眸眯了起来,捂着胸口的手指沾上了血丝,另一手缓缓摸向腰间的软剑。吧吧纤长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草丛对面,“雪猫……雪猫?”她的声音清晰可闻,雪猫躲在草丛中低声“喵”了一下,算是回应。

    “啊,雪猫,你在这……”吧吧弯下身子,刹时秀眉一皱,眼中显露寒光。

    血,草丛的叶子上有血。血是鲜红的,伸指摸上一滴,放在鼻端闻了闻,手指立刻戒备地紧握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扫视草地四周,这里草地平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而这鲜血却还是温热的,也就是说有受伤的人或动物不久前路过此处,又或者……

    翟咬咬牙根,透过草丛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底。吧吧循着血迹一步一步向前,每多走一步眉头便紧了一分,猛然间,一个熟悉的白影出现在面前,她紧张地差点叫出声,幸好及时住了口。翟的胸前濡湿了一大片,满是刺眼的鲜红,他的面色有点苍白,银色面具依然寒光闪闪。

    “翟,怎么回事?”吧吧压低声音,疾冲过去。

    翟连忙后退两步,勾起轻笑:“我没事。”他拉着她一同蹲下,长话短说,“明石散下了?”

    吧吧点头:“恩。你怎么回事?”以翟的武功修为,天底下没几个能打过他,怎会受伤?

    翟漆黑的眸子立刻闪了一下:“碰到了冷君的隐身护卫。”他伸手指了指林子那边的方向,然后迅凑近吧吧耳边交代了几句。吧吧连连点头,抱着雪猫重新钻出草丛。

    *

    林子的另一处,银冀面色严峻没有一丝笑容,粗壮的大树前毕恭毕敬地立着两个黑色身影,正是青龙、白虎。他们刚经过一场打斗,黑色锦衣裂了好几处口子,粘稠的血液染湿了衣襟。不过,他们皱眉不是因为伤口疼痛,而是现了对大王不利的人,联手之下竟然还让那人逃脱。

    “对方是什么人?”银冀修眉拧在一起,最近他常恐危机潜伏,如今真的生了,那些躲藏在黑暗中布施阴谋的人终于出手了!

    青龙眼神幽暗,答道:“白衣人,戴银色面具,年纪很轻,跟大王差不多的样子。”

    白虎道:“那人跟大王身形极像,刚现他的背影时,属下还以为是大王。如果属下猜测没错,他应该就是青城县那夜出现在行宫后院之人。”

    银冀心口霍然跳动,血管里隐隐流淌着莫名的激动。跟自己长得极像的男人……瓦儿也曾经说有人跟自己长得极为相似……会是他么?会是太妃奶奶让自己寻的弟弟么?可是,他为何出现在青城县,又一同出现在北诏?莫非他一直跟踪他们?

    “大王,此人剑法精湛,身手敏锐,武功不在我等之下。”

    “是,不过他终究打不过我们联手出击,所以在空气中撒下迷香,借以脱身。”

    银冀沉吟,疑惑中隐含前所未有的希冀:“迷香?什么迷香?”

    青龙道:“应该是一种自制迷香,气味特别,让人无法辨明出处。”

    白虎拭开嘴角流下来的血丝,点头道:“是,此人狡诈,打不过竟用卑劣手段欺我二人,好在那迷香只是让人迷惑片刻,并无毒害。”

    银冀认真听着他们所说的每个字,细细思索那白衣人的身份,有力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纂成拳。黑眸中有盼望,有欣喜,也有担心,那人真会是自己的弟弟吗?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他一路跟踪至此有何目的?一连串问题直冒上胸间,让一颗冷淡平静的心刹时起了波涛。

    “大王,或许此人身上的答案可以从那位吧吧身上寻找。”白虎冷静地说。

    黑眸沉出暗光,银冀动了动眉头,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说得没错!还有吧吧!”

    *

    瓦儿独自坐在马车之中,见银冀已出去了好一会还未回,也急着掀开门帘,不料眼前一花又是眩晕起来。她晃晃头,自言自语道:“莫非我昨夜没睡好?……达贺,大王往哪边去了?”

    御车的侍从达贺站在车旁恭敬道:“请郡主安心等着,大王很快就回来。”刚才马儿不断踢着蹄子,似乎闻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气息,或许林子里生了什么事,所以动物们格外敏感,早一步感知了危机。大王将瓦儿郡主交给自己保护,他不能失职。

    “雪猫,还好没事,乖!雪猫乖……”吧吧从林子里走出来,怀中抱着轻声叫唤的猫儿,瓦儿闻声朝吧吧看去,眼中一亮,兀自跳下马车。

    达贺见她下车,低喊着一声:“郡主。”

    瓦儿对他笑道:“我没事,正好下来透透气。让我瞧瞧这只调皮的猫儿……”正说着,眼前又是一晕,嘴唇也随之微微白。吧吧见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垂下眼眸掩饰住眼中的冷意,手指在雪猫大腿处用力一掐,雪猫受惊,张嘴大呼一声,又窜下她的怀抱。她惊骇睁眼,大叫:“猫儿……”

    瓦儿立刻望向那团白影,达贺等其他几位伫守马车之人均是一愣,下意识朝飞窜的猫儿看去。

    就在这当口,一条矫健白影自林中飞出,就地扔下一颗白色烟幕弹,只闻一声惊呼,大家还来不及看清生什么事时,那白影已提起瓦儿上马。达贺离得最近,最先反应过来,提起手中大刀朝那马背上的人砍去。那道白影就是翟,他脊背霍然一凛,须臾间自剑身上透出的森威杀气,弥漫到周遭附近,笼罩住马下之人。

    达贺立觉一股森冷之气迫侵肌肤,便如跌落冰窖一般。“呛”一响,翟将手中长剑随之刺出。刹时但见漫天寒光霍霍,一股剑气直迫出去,剑尖犹未击实,马侧已有一侍卫应声退开!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招招见狠,一时间陷入迷茫白雾中的达贺等人无从下手。

    眨眼间,翟一夹马腹,马儿择了个方向扬蹄飞奔。

    “冀哥哥!救我……”瓦儿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东西,顷刻间只觉自己被人掳上马背,颠簸得厉害,顿时惊慌大喊起来。

    吧吧惊吓得缩成一团,急急退到一旁,睁大眼睛瞧着他们。

    “郡主小心!”达贺等人见瓦儿被抓,纷纷翻身上马,大声吆喝着追了出去。

    待银冀听到和其他几个侍卫听到这边的呼声冲出林子,一切已迟,只看见吧吧惊恐望着骏马绝尘而去的方向愣。

    “怎么回事?生什么了?”银冀看马车车帘掀开半边,正随风轻摆,顿时血液疾奔直逼脑门,双手死死抓住剑柄,声音失去了最后的平静,“瓦儿呢?人呢!”

    “被人抓走了……”吧吧咬着下唇,脸色白,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什么!”银冀凌厉地瞪住吧吧,冷气在指间流窜。他寒着俊脸,一时忘记言语,也没有动弹,大手将手中剑握得死紧,直至关节处泛白才猛然回头,见剩下的马匹都被套在车前,遂提剑一挥,斩断粗绳,翻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疾追去。

    翟紧箍着瓦儿,整个身子压住她不断往下伏。瓦儿被困得不得动弹,身下马匹奔得极快,让人惊魂未定。她索性闭上眼睛大喊:“冀哥哥……”

    “闭嘴!蠢女人!”胸口传来剧痛,翟失去了耐心,朝她怒吼,惊得她立刻住了声。眼角瞥过苍白的容颜,一股快意涌上,他挑起唇角改变了语调:“蠢女人,你以为你那冀哥哥真能救你么?呵呵……”

    这个男人的声音为何这么熟悉?瓦儿睁大眼睛又闭了好几次,面前仍是一片模糊。脑中灵光一闪,是他!是那个可恶的混蛋!原来自己被这道貌岸然的歹人抓上了马,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冷血可怕的事情。

    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对,就是这个声音!阴险邪恶的声音,既然换一种语调她也能认出,他是她的仇人,她怎能认不出他的声音。

    隐约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追来,瓦儿双手一抓,揪紧他的衣襟,大声喊道:“冀哥哥!冀哥哥救我!”

    “哼!做梦……”翟从牙缝里冷哼一声,立刻被胸前的疼痛逼得皱起了眉头。

    原来翟本是按计划跟踪银冀一路至此,准备策划一场劫车行动,未料银冀出行暗中竟有隐身侍卫保护,一到这片林子便现了他的行踪,害他的计划来不及实施。那两名侍卫身手不凡,都是顶尖高手,一场激烈的打斗在绿树丛间展开。若非及时撒下迷香,让他们一时难以招架,恐怕无法轻易脱身。

    雪猫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从马车中窜出实是出人意料。银冀带铁骑侍卫下车寻找,正给了他大好机会。虽不能制造劫车行动,但抓走银冀最重视的女人未尝不是另一种收获。

    达贺等人都是大内精英,紧追不舍,翟一手箍紧在自己怀中胡乱挣扎的瓦儿,一手抓紧缰绳,又跑出去半里。可是,那几人就要追上,他眼眸冷沉,手刀朝瓦儿颈上一劈,她便乖乖伏在他的胸前。大手一松,他压低身子环着她,自身前掏出迷香,朝身后撒去……

    身后马蹄渐歇,骏马窜进茂密的林中,又不知道疾驰了多久,仿佛气力用得差不多了,翟才噙着冰冷邪恶的笑容,抱着昏迷中的瓦儿翻下马来。

    *

    “继续起程!”银冀唇角紧绷,看着那匹根本不见踪影的白马离去的方向,清朗的面目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众侍卫策马转身后,才卸下冷漠伪装,泄漏出五内俱焚的剧痛。

    瓦儿被抓走了,瓦儿被人抓走了!

    他紧握着缰绳,无法言明的窒息擢住了全部知觉,眼里、心里、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瓦儿被人抓走了!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抓走了!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就这样被人虏上马背,连呼救的余地都没有……

    心痛,自责,悔恨,呼吸好痛,心脏好痛。

    “瓦儿,我终是没有保护好你!”

    银冀端坐在马背上,银色的身影依旧挺拔,阳光眷顾地洒在他的梢、眉眼、肩头,可惜,感觉不到半丝温度,他身上的全部体温仿佛都随着瓦儿的消失而逐渐消失。

    他怎能不担心?不害怕?就算那白衣人真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他居心为何,这么多年来未曾见过,如此出现究竟是敌是友?更重要的是……他两次目标都是对准瓦儿,难道仅仅是为了瓦儿吗?

    每多猜一句话、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得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痛。他突然一勒缰绳,勒得好紧好紧,勒得马匹忍受不住直扬蹄喷气,他才恍然回神,放松手劲。

    黑眸深不见底,最深最深处逐渐有隐隐蓝光浮了上来,那蓝光越来越明显,像利剑反射的幽光,冰冷得让人不颤而栗。

    冷静!不能因为瓦儿就失去了冷静!

    他咬牙提醒自己,又一次深入的分析,慢慢地,慢慢地,有种越来越清晰的感觉——白衣男子的出现不是巧合,不单纯是为了瓦儿,他的目标应该是自己。

    瓦儿是用来对付自己的武器……

    眉梢一挑,银冀突然挖掘出一丝可以让人振奋的信息。

    如果抓瓦儿只是为了对付自己,就至少说明瓦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瓦儿平安,他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可是,振奋如流星,一闪即逝,一股比大海更深的惊惧牢牢掐住了他的喉咙。无论对方是谁,有什么阴谋,他们终是现瓦儿对自己的重要性,才会抓她。就算此次瓦儿暂无性命之忧,谁能保证下次,下下次呢?

    只要自己一日还在乎着她,她就永远摆脱不了危险。这条艰辛的路处处荆棘陷阱,何时才是尽头?

    银冀啊银冀,你怎地如此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难道真要在大计实现之前就害死她么?

    胸口闷热,一口血腥冲上喉头,他痛苦皱眉,尝到了血的味道。

    瓦儿,瓦儿,瓦儿……勇敢点,你一定会平安!

    “起程回都!”银冀一声令下,自己跨上一匹骏马,不再乘坐马车。

    “大王,郡主怎么办?我们不管郡主了么?”吧吧冲到马前急问,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清澈,此时正透露着完全担忧的光芒。

    银冀薄唇一抿,不为所动,表现出令大家诧异的漠然:“掳走郡主之人离去的方向正是银暝,我们也回银暝,有什么问题吗?再说,此人的目的应该不是郡主,所以,他必定还会出现的,我们又何必着急呢?”

    吧吧怔住,他说得没错,翟的确掳了瓦儿回银暝。可是……银冀不是非常在乎瓦儿吗?为何还能如此冷静?她抬眼,不敢直视银冀冷漠淡然的双眼,低头抚弄了一下雪猫,乖巧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

    一行队伍继续回程的步伐,银冀冷静的姿态让人看不出睨端,他不说话,侍卫们不敢多问半句,个个在心底猜测君王的心思,却没一个人敢肯定。只有这位表面冷静的君王自己才知道,当他看到身后那辆承载着他和瓦儿无数甜蜜的豪华马车时,心底压抑着多少痛楚与苦涩。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6 冷骇逼人

    一间四方的土砖屋内,屋中间有一只小木桌,桌上点着一盏如豆小灯,灯光昏黄,幽幽地照着屋子四壁。屋子极为简陋,只有那张放灯的小桌子和墙角的一张床,当然还有跟木桌配套的一只旧板凳。木床很陈旧,床柱颜色暗,睡在上面的人只要一个翻身,便能听到“吱嘎”摇晃的声音。

    此时,一个皮肤滑嫩面色苍白的女子闭目静躺在上面。

    屋外传来妇女充满歉意的说话声:“公子,我们这简陋,请您和夫人将就将就……”

    然后是一个好听的年轻男声,声音却清冷让人联想到冬日里的冰雪。

    “这是给你们的补偿,这段时间有劳了。”

    妇人惊喜不已的声音:“公子这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破屋子,公子不嫌弃就是我们的福分啦。”

    男子冷淡道:“收下吧。我和内人占用了你们的屋子,应该的。”

    只听另一雄厚的男声冒了出来,听起来颇为朴实:“公子太客气了。我和娘子还可以住山上的猎屋,只是这里太简陋,什么都没有。公子受了伤,尊夫人似乎也生着病,明儿个我就去帮您找大夫,也让我家娘子去山下给你们买点好吃的补补。”

    年轻男子沉默,似在思量,过了一会开口道:“大夫就不必了。实不相瞒,内人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我是带着她私奔出来,被她家里人追寻了几日,我们不想让别人知道……大叔大婶明白了么?”

    这对山林里的中年夫妇连连点头,不禁悲怜起这对苦命鸳鸯来。

    “可是公子的伤势不轻……”

    “我一个浪迹江湖的,这点伤不碍事。”没人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瞳孔中骤然缩成一点的光芒。

    “明白明白。那公子和夫人早点休息,那被褥我已经换上新的了,还有什么事情明日尽管吩咐。”妇人真心诚意地说。

    ……

    外面是谁在说话?太吵了!

    “冀哥哥……”呓语一声,瓦儿幽幽转醒,有点头晕脑胀,她一动不动地静躺了一会,手指才渐渐有了动静。

    感觉有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好冷!

    奇怪,明明外面是暖阳高照,山花烂漫,处处如春,怎么会感到冷呢?全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睁开眼睛,费力眨了眨。咦,天黑了吗?还是天还没亮?一双水汪汪的眸子茫然四顾,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难道在梦中?有时候做梦感觉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四肢也无法动弹,现在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是不是因为在做梦?一幕幕情景窜过眼前,那些人影清晰可见,果然,她是在做梦。要不怎么会看到这么多奇怪又可怕的画面呢?

    十指又一根一根放松,薄薄的嘴角上多了丝笑意。刚刚真是自己吓自己,还以为眼睛看不见了呢,呵呵,原来只是做梦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做梦……

    沉重的木门,吱嘎一声,有人的脚步走近。

    瓦儿皱起眉头,暗恼,是哪个宫女这么没规矩,没经过自己的允许就擅自进门?

    不对!这好象不是自己寝房的开门声。手指又是一动,纂紧了盖在身上的被褥。一股让人想到山林树木的气味窜如鼻中。什么被褥?这布料又粗又硬,重重地压在身上,依然冷得慌。她开始抖动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真正认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心中大惊,飞快地翻身起来,小手却无力地垂了下去,浑身无力。

    “冀哥哥……冀哥哥……”喉咙又干又哑,她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牙齿格格地上下直打架。

    脚步声在床前停下,翟含着比外面冷雨还冷三分的笑容盯迫着迷茫颤抖的娇颜,冷声道:“我是你的翟哥哥。”

    又是这熟悉的声音!

    寒意迅笼罩全身,瓦儿立刻完全清醒了。老天爷,到底是天黑一片,还是自己的眼睛真的瞎了?为何……

    感觉到两道冷光注视着自己,凭着一股本能朝那个方向看去,乌黑的眼珠里除了畜满的水花,空无一物,那盏如豆黄灯也照不进她的眼。她咬着唇,在惊颤中努力挺直小小的脊背,恨恨地哼道:“呸!小人翟!你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卑鄙无耻的小人翟!”

    “你总算清醒了。”带着嘲弄,翟似笑非笑地在床前坐了下来,床微微一晃,吱嘎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

    瓦儿小嘴紧紧闭在一起,冰凉的双手朝自己眼睛摸去。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柔软地滑过指腹,她是睁开了眼睛,可她没有感觉……

    “不用摸了,你现在就是个瞎子。”他直截了当指出她的问题,带笑的语调透着一种快意的残忍。

    脸上的血液褪去,连嘴唇都苍白的厉害,瓦儿嗫嚅着,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大眼睁了又睁。终于,一声大喊冲口而出:“不!我不相信!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好好地就变成了瞎子!挣扎着掀开被子,从窗户外透进的冷风立刻侵袭着她单薄的身躯,毛孔立刻竖了起来,寒意阵阵侵袭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不!这不是真的,她不会真的瞎了!

    不会!

    她焦急地再喊,绝对不相信地摇头:“不是的……冀哥哥,冀哥哥,你在哪里?”

    翟黑眸半眯,眼中尽是闪着寒光的利剑,仿佛她再多喊一声就要将她戳个大窟窿。

    “嘭通”一声,瓦儿一个不稳,从床上滚落下来,地板是由山中的粗石打磨而成,凹凸不平,甚至还有着细小的尖锐之处,瞬间让她的膝盖和手掌撞得生疼。明明是娇小的身子却摔得格外响亮,连昏暗的油灯都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

    “不……冀哥哥……”她口中慌乱地叫着,不顾疼痛不顾寒冷从坚硬的石板地上爬起来,再往前走。没走两步,又踢到一快凸出处,摔倒在地。

    单薄的窗户好象被油纸糊过多次,不过又被今夜的狂风吹破了几处,冷风飕飕地灌了进来,若非有灯罩拢住小灯,只怕屋内已是真正的黑暗。

    风,鼓起了瓦儿的衣袖,吹散了她的长,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苍白的小脸很快被憋出了一丝潮红。

    黑暗、恐惧、忧心、迷茫……

    数不清的感觉排山倒海地涌来,这是她第一次遭遇这么悲惨的境地,一时手足无措,一心只想找到最让人安心的冀哥哥。

    无论什么时候,冀哥哥都会在那守着她,等着她。无论她生什么事,都会有冀哥哥给她温暖,给她呵护。

    可是现在,冀哥哥,你在哪?

    翟定定地坐在床前,灯光极暗,将他冷峻的无官映照得很模糊,只是那似笑非笑的漠然神情却印在了桌旁的半边银色面具上。

    目光极沉,不含半丝温度,黑眸锁住她脆弱的身影。

    胸口仍然阵阵疼痛不断,北诏边境与青龙、白虎那一战惊险无比,锋利一剑幸好没刺中了他的心脏,否则会差点当场丧命。不过,若非多年来刻苦练就了这身武功,他可能在多年前就已死在他人剑下。

    而比起更多的遭遇,这一切,算什么?

    他恨!

    他在山林间吃野果充饥之时,那个与他同样出生的人却享受着锦衣玉食;他在腥风血雨中苟延残喘之时,那个人却接受着万人景仰;他将一切用来练功和学习,那个人却可以左拥右抱,享受美人恩……

    这究竟算什么!

    他怎能不恨?恨这么个莫须有的朝纲制度,恨银岳王顽固不化,让亲身儿子过着没有尊严与自由的日子,恨同胞兄弟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却自私自利,害怕被人夺住江山。

    好,他们越怕,他越要夺。他们所拥有的,也都是他同样应该拥有的!

    这一切,可以属于银冀,为何不可以属于他银翟?命运,可笑的命运,他偏不信,偏不屈服!他也姓银,他也可以坐拥江山,一统王朝,待那天到来,他第一个就是要废去这可笑的不公的制度!

    又是“扑通”一声,不轻不重,与屋外狂风暴雨一起响在清冷的空气中。瓦儿吃痛地缩回手,只觉膝盖麻,疼痛不已。小手颤抖地往上一摸,粘粘湿湿,好似流血了。

    翟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对她半跪在地上企图跑出去的样子冷眼以对。幽黑的利眸除了隐隐痛快的恨意,看不出其他情绪,可笑的女人,她真没现自己的处境么?她以为自己落入了他的手心还能逃出去么?

    *

    瓦儿很快现了自己的处境,膝盖的疼痛让她不再傻瓜似的挣扎,妄想在黑暗中摸索出去。

    屋子里极静,她不出声,翟安静地就像不存在。

    窗外的风雨声格外响亮,不断有扑哧或啪啪的东西打落在窗户上,然后漏进屋里的风似乎有更大了些。

    她渐渐冷静下来,心也沉了下去。这是什么鬼地方,好象是在山里,好象是间很破旧的屋子,连遮风避雨都有些危险。好冷!环起手臂往自己胳膊上摸了摸,才现自己只着了两层薄薄的单衣,根本无法抵挡春夜冷雨的寒气。

    这里应该是银暝境地吧?如果还在北诏,天气不该如此。银暝的春天才会小雨大雨没有规律,劈里啪啦下个不停,一下雨就冷得要命。如果是在王宫之中,宫女们都要生起烤火的炉子,怕她和太妃奶奶着了凉。

    无耻翟怎么不出声呢?他在想什么?为什么抓自己?

    冀哥哥……冀哥哥看到自己失踪了,定然是焦急万分吧!该怎么办?怎么办?冀哥哥一定是担心极了!

    瓦儿紧握拳头,指甲掐住自己的手心,完全不知道疼痛。她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慌,目前的处境实在太糟糕了,如果在一味流眼泪,冷静不下来,恐怕永远也逃不出无耻翟的掌握了。

    无耻翟!卑鄙翟!他没有出声,他一定在等自己开口求他,这种阴险狡诈的家伙,她死都不会跟依靠他!

    但是……真的好冷啊……

    牙齿咯咯颤动,她死咬着牙硬撑了一会,决定不再跟自己过不去,至少这屋子里还有张床,床上有床被子,多少可以御寒吧!

    瓦儿不知道,坐在床边的翟挺直着脊背,冷眼盯着她的眼神中,因她的反应逐渐添了丝惊异。没错,他早有耳闻,吧吧也有说起,这位郡主生**哭,虽自幼失去身份不凡的父母,但从小在各种宠爱中长大,根本不知人间疾苦,尤其受到珍太妃与君王银冀的喜爱。而她,对她的冀哥哥更是死心踏地,一心想做他的妃子……

    翟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泛起白色。银冀不过比他早出生片刻而已,凭什么可以不费力气地得到这么多?

    银冀喜欢红瓦儿,他偏要折磨红瓦儿;红瓦儿喜欢银冀,他便偏要让她不能喜欢银冀!

    翟扯了扯嘴角,心底所有的温暖感觉全部被封藏,埋在千年冰雪之下深深地封藏。

    瓦儿看不到床的方向,双膝缓缓站直转回方向,凭直觉又摸索着一路往前走。她走得小心翼翼,小脚抬得高高的,生怕再搁倒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双唇紧抿,紧得不能再紧了。只是,单薄纤瘦的身躯不停地打着冷颤,一边抖一边走,让人无法忽视的是虽然她抖得厉害,细柔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好象稍稍一弯都会弯掉她的傲气一样。

    无耻翟,无论你在那个角落,我红瓦儿都不会让你看笑话。

    抹去脸颊上冰冷的泪水,忽略掉窗外哗哗直响的声音,她皱着眉头勇敢地一步步踏上前。

    翟眯起眸子,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娇小的脸庞,泪痕犹在,小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尖俏的下巴显出她的桀骜。对,这是个表面柔弱,实则倔强桀骜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该多得点教训才对!

    每一步都很顺畅,即没有阻碍物,也没有搁到。瓦儿的嘴角稍微松了松,继续踏上一步。

    “啊……”脚角突然踢到一样东西,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翟闷哼一声,剔起不悦的浓眉,瞪着扑进自己怀中的女人。她倒好,踢到他的鞋尖,还顺势撞到他受伤的胸口,若非她现在是个瞎子,真怀疑她是故意的。不过,瞎子又如何,撞了他就得负责!

    手臂一勾,箍住她瞬间僵硬的腰肢。一股若有若无的少女幽香飘入他的鼻间,诱惑着他体内的邪恶。瓦儿头一撇,想强撑起上手解脱出来,无奈他又是一臂,将她牢牢合抱,无一丝空隙,属于男人的气息包围着她,她吸了口气,顿时又慌张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037 狂暴雨夜

    “你倒是主动。”翟紧箍着她,声音低微带着嘲弄。

    莹莹微光看去,那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他脸孔苍白,长眉斜飞,轻挑着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瓦儿惊觉受辱,茫然没有焦距的大眼死睁着落在他的面容上。她想象着他此刻的表情,眼前竟是冀哥哥温柔含情的样子,小手毫不客气地用力捶过去,雨点般落在翟的胸膛上。她咬着牙,痛恨这个无耻之徒长得跟最爱的冀哥哥如此相像。

    低眉一敛,他盯着瓦儿的眼睛,这张面容不似霜雪般孤清,然单薄处叫人怜惜,那乌黑无底的双瞳冷漠、愤恨得又似拒他于千里之外。他的目光,欲要穿透他的面孔,格外深沉,格外犀利。

    “长得还不赖。”翟冷冷一笑,“银冀好艳福。”

    忽听他提到冀哥哥的名字,瓦儿一时错愕,顷刻间他却探起身子,伸手捏住她下巴。她一惊,小手又是一拳,想借此抽身退后,斥道:“卑鄙之徒请自重!”

    “既是卑鄙之徒,又何须自重?”翟低头瞧了瞧自己才被包扎好的伤口,身上白衣萧索,因她的拳头重新沾染了猩红血迹,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猛然收紧开来。

    男人邪肆的气息吐在她的唇边,他俯身低笑,“但请郡主赐教,在下该如何自重?”

    瓦儿看不到他的样子,又惊又辱。挣扎几下,他仍然纹丝不动,知道再反抗也是徒劳无功,只好忿忿停下动作,强迫自己冷静思量对策。

    翟脸色苍白,犹带病容,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她,尽是轻藐玩味之色。

    “不错,是我糊涂了。”她收起惊惧,冷然面向他,“公子既能如此低劣,劫虏弱女子,可见行事不拘小节,与公子谈论君子之道让你自重,的确可笑。”

    再次惊讶于她的反应,翟目光雪亮,隐有愠怒,声音更冷,“你不哭不闹了么?看来郡主胆识还不小。”

    “公子过奖,在一个铁石心肠人面前,哭闹有用么?”没用她又何必浪费情绪?瓦儿这样想着,吸口凉气,心下越泰然起来。

    翟依然在笑,笑容却越来越阴冷,“人为刀俎,你为鱼肉,郡主果真能置生死于度外?”

    “你都已经弄瞎我的眼睛了,还要打算杀死我么?”瓦儿干脆闭上眼睛,将精力集中在与他的对话上,否则她就会忍不住愤恨怒,卤莽地想挣脱出他的箍制。

    翟唇边勾起一抹讥诮,捏在她下巴的手指轻轻松了少许。

    “你怎知眼睛是我弄瞎的?”

    “我素来与人无怨,身边能这般丧心病狂害之人,除了你,我不做第二人想。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弄瞎我的眼睛,是你对我下毒了么?”瓦儿思来想去,不明白自己眼睛怎地突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如果是他弄瞎自己的,一定会有解药吧?可是,他有意让自己看不见,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复明呢?

    “呵呵,是我又如何?你变成瞎子,冀哥哥该心疼了吧?可惜他还没看到你这副模样……你说,如果你一辈子都看不见了,你的冀哥哥还会要你么?”在回银暝的途中,翟原本的计划被那两名隐身护卫破坏,于是念头一改,临时决定将这女人抓来自己身边。

    瓦儿身子一颤,揪住他衣襟的手指揪了起来。他敏感地现了,笑意更浓,“呵呵,小瓦儿,你这是在害怕么?乖乖的,你的生死可都在我手中。”

    “你不能,你特意抓我不就是要利用我么?你会轻易让我死?”瓦儿垂下脸掩饰自己的紧张,“我想,即使我眼睛看不到了,至少现在你是不会让我死的。”

    翟冷笑着哼出声:“看来,你还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笨!没错,我现在不会让你死,你要死也必须等到最有价值的那一刻,比如说你的冀哥哥面前……”

    瓦儿手指紧缩,咬着下唇的牙齿深陷下去,牙印深深,内心惊惧的不是死亡,而是他近乎残酷的方式。

    这是个怎样无情的人哪!如此愤世嫉俗,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觉如此深刻,他的内心定是充满了孤独和愤恨,冰冷黑暗没有光明。要怎样的境遇才能练就这样的人心?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好象是针对冀哥哥,难道他跟冀哥哥有仇么?

    冀哥哥,不,为了冀哥哥,她无论如何得坚强地熬过去。

    “你恨冀哥哥,为什么?”瓦儿凭直觉问道。

    那抹冷笑凝在唇边,翟的眼中迸出幽光。

    “你如此大费周章,只等着利用我去伤害她,不是因为恨他么?”瓦儿微微挪动身子,想不着痕迹地挣脱出他的手臂。

    翟眯起眼睛看他,目光如芒,仿佛一只打量着猎物的狼。在他目光下,瓦儿敏感地肌肤泛凉,心底涌起极难忍受的寒冷,禁不住簌簌抖。她本就寒冷,想着自己已到床边,被褥伸手可及,却被人困在怀中。虽然他的肌肤结实,带着几分温暖,但她不愿意多汲取半分,仿佛多吸一口他的气味都是一种耻辱。

    “啧啧,我恨他么?我为什么要恨他?”他笑意轻佻,抬起她的下巴,一一审视她细致的肌肤和清丽的五官,“我不恨他,我只是想尝试一下他所用的每一样东西,比如说……你。”

    最后一个字,让人来不及听清楚是什么,就低低地消失在他的嘴角。

    瓦儿浑身僵硬,心底凉,如被惊电击中,怒火急冲脑门。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放肆,这人竟不按世俗眼光,一次次轻薄她。

    他一手抓住她的肩头,一手箍住她的后脑勺,趁她怔愣之际肆无忌惮地将舌刺入檀口之中。

    “唔……”瓦儿奋力反抗,张口用力咬下。他早有预料,抓住肩头的手迅扣住她尖俏的下巴,目光灼灼如火,笑容阴冷逼人,“你说,尊贵的冷君知道你被我这样,会作何感想?”

    “放手!”瓦儿从牙缝抽着凉气,挥手就是一挥。清脆的巴掌声,让他黑眸陡眯,像只被惹怒的豹子,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直迫向她的心底。

    “该死!你敢打我?”他血气上涌,厉声喝道。忆起上次青城县之夜也曾经受过一巴掌,自己虎口处被她咬的牙印也隐隐犹在,大手一捏不禁出咯咯声响。

    桌上如豆黄灯剧烈一晃,灭了,屋内一片黑暗。

    屋外大雨哗哗而下,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子,他面色苍白,眼神狠戾,随即惊雷劈过,屋外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

    瓦儿张开小嘴,无奈半句话未能说出,只觉咽喉猛地一紧,旋即剧痛。翟狠狠扼住她,双目赤红如血,翻身将她摁在床上。脆弱的木床立刻嘎吱一声晃动一下,坚硬的床沿抵得她后背几欲断裂。

    她却连一声痛呼都不出来。

    看不见,叫不出,突起的恐惧完全擢获了她的全部心神。

    瓦儿,不怕……不怕……他不会杀你……不会杀你……

    不……他会轻薄你……侮辱你……

    冀哥哥……冀哥哥……

    她死睁着大眼,呆呆地望着屋顶的某一处地方,双手双脚用尽力气挣扎,不顾一切地狂踢乱舞。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她,她不能就这样被欺负……

    好大的雨声,好响的雷声,还有好让人恐惧的厉吼声。

    又一道闪电照亮屋子,如同白昼。他丝凌乱,面容与她一样苍白,修眉紧紧蹙起,胸前的血迹逐渐扩大,红得刺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眸漆黑骇人,只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依然箍制着她,丝毫不放松。

    *

    这样的夜,让他想到了不堪回的残酷往事。

    曾经年少时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不愿意杀人,结果被师傅吊在红叶山最高的悬崖陡壁上三天三夜,承受烈日爆晒,直到第三日烈日被乌云掩蔽,却下起了倾盆大雨,林间狂风大作,树木摇曳。他被吊立在高高的崖壁之上,双臂被铁链套着,双脚合力踩着一块突起的石块,下面的山谷茫茫一片。他亲眼见到暴雨如猛兽般扫过山谷,枯木凋零,孤枝疾摆,如魔乱舞。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怎能忘记那残酷的教训?方旋和筱水偷偷给他送了水去,师傅现后将她们关进阴暗的冰牢三天三夜……

    师傅是谁,不重要!师傅终究是养了他们,栽培了他们。只是,从那以后,他们三人,谁都不会拒绝任务,谁都不会多问一句任务的原由。

    “翟,你没有身份,你的身份就是杀手!即便任务是让你杀了你亲爹,你也不得拒绝!”师傅带着面具,声音比刀子还锋利。

    “翟,你别再妄想,以为这样就查清自己的身世么?你姓银又如何?他是高贵的君王,统领万众,你只是个不被人认可的无名氏!你的祖宗不认你,你的父母不认你,若非师傅救了你,你以为自己还能存在这个世上?”师傅说得没错,至少没有师傅就没有今日的他。

    “翟!想得到属于你的一切么?师傅不再阻你,这是你最后的任务,关系到你自己的命运,你去争取吧!记住,对他们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只许胜不许败!”

    *

    他表情骇人,手指不知何时,渐渐松了开来,瓦儿声音沙哑地从肺里挤出声音:“放开我……别碰我!滚……”

    “别摆出这副装模作样的表情……我看你能有多高贵……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翟仿佛失去理智,不顾自己胸口剧痛,暴怒地将她猛拽起来,拽向他身前。力道奇大,瓦儿被拽得头脑晕,反扑向榻边,又跌伏在他怀中。

    惊恐挣扎中,瓦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仿佛全身力量都集中在一处,猛然反肘撞向他胸口。

    一声抽气般的低哼在雷雨中清晰可见,钳制她的力量陡然松开。瓦儿立刻跌倒地上,却不知道他正单手捂胸,胸前伤处泅出满是鲜红。翟恨恨看她,面孔惨白,陡然身子一颤,闷声呛咳,血沫溅出唇边,触目惊心。

    窗户被风吹得啪啪作响,一股朔风直卷进来。瓦儿顾不得惊叫,生怕他再欺身过来,咬着牙根摸索着朝门外爬去。外面有洪水猛兽,此时她却宁愿逃到外面,也不愿意在这里忍受残酷凌辱。

    她跌跌爬爬终于靠近门边,地上有着被雨打进屋子湿漉漉的痕迹。

    “你……别走……”曾经极为好听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微微颤音。翟痛苦地望着她,眸中不再凌厉,好象怕她真的就这样跑出去。

    瓦儿心口颤动,诧异无比。听他的声音近乎哀哀呻吟,自己逃开这么远他也未拽她回去,莫非……她手指一摸,感觉指间尽是粘稠,好象血的味道,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翟捂胸颤抖,重重喘息,忍受着极大痛楚。上午打斗受了内伤,加上利剑穿胸,没时间多做处理,只自我做了简单包扎。刚刚箍制她的挣扎时一直疼痛不已,她用拳头气愤地连捶数下,他都咬牙隐忍熬住,只有这最后反肘一击,却如在伤口上再补上一剑,刹时抽光了身上的血液与气力。

    翟注视着她,见她扶住木门,半曲着身子停住动作,黑眸中闪过亮光。想运气止住疼痛,无奈内力受损,只能勉强抑制住喉中的低哑呻吟,一张英俊的面容惨白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不过这些瓦儿都看不到,她只是被那股极度虚弱与苦苦压抑的哀痛呻吟惊住了。

    他好象受了伤,而且可能伤得不轻。

    瓦儿咬着唇,冰冷的狂风从半掩的门外飕飕灌进,无情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四肢冰凉,心脏一阵紧缩,张大眼茫然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别走……”翟又艰难地吐出一句,黑眸带着某种希冀注视着她。他闭了闭眼,脸庞因痛苦微微扭曲,再睁开时,眼睛只死死地抓着她。漆黑的雨夜,风声戾吼,如果她就这样跑出去了,别说她自己危险不堪,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去追她了。

    指尖一点点冰凉,血液一丝丝自嘴唇上褪去。

    他身子强撑着站起,摇晃了一下,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她走去。

    听到木床一声响动,知道他正走过来,瓦儿乌黑的眼瞳瞬间紧缩,如受惊的小兔子惊疑不定,手指将木门抓得更紧,一心只想往外逃。

    “你真那么怕我……”翟张了张嘴,又往前走了几步,语气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还差一步就要她旁边,突然听得扑通一声,他沉重的身子落在地上。

    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静,没有半点动静。瓦儿屏住呼吸呆愣了半晌,一动不动。他倒了下去,手臂却正好抱住了蜷缩在门边急欲逃走的身子。

    她的身子好娇小,好柔弱,冰冷得厉害,不住地打着寒颤。他闭上眼睛,仿佛失去了意识,可是两只手臂抱得那样牢固,害瓦儿连挣扎的力气都渐渐消失……

    耳中尽是风雨之声,一阵春雷自头顶滚过,闪电照亮屋子。

    一抹白影半伏在地上,地面冰冷潮湿,他像是失去了生命,没有呼吸一般。若非他的怀抱坚实无比,怀中的人儿真要以为他在顷刻间化做了空气,不再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得连手脚都已经麻木,没有知觉。瓦儿终于回过神来,干涩着嗓子低喊一声:“喂……”

    “喂,无耻翟……”

    “无耻……?”

    “喂,你怎么了?”

    “你……”瓦儿抬起小手轻推了他一下,仍没动静,不祥的预感擢住她的心脏,这家伙不会是……死了吧?掌下一片冰凉濡湿,惊觉到那是什么之后,她软软摊坐在地上,再也无力挣脱他的怀抱。

    全是血,胸口全是血,原来他受了重伤,流了这么多血……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啊?明明伤得如此重,之前一路策马狂奔,还能将自己带上山林对自己野蛮动粗,手劲大得惊人,看来自己刚才的狠狠一撞,是撞到他的要害了,否则也不会晕厥过去。

    瓦儿摸索上他的脸颊,感觉到微弱的鼻息之后才大喘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至少他还没死。

    不对!这个可恶的坏人,害自己眼睛瞎了,还将自己掳来欺辱,她怎能心软?这种像臭石头一样冰冷无情的男人,任由他死了好了!自己正好可以逃出去。

    小心地掰开他的手臂,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推开,瓦儿死抿着唇又去摸门。

    风声阵阵灌入耳朵,身后响起几不可闻的呻吟,好似幻觉。她的手僵硬地抓紧门扇,怎么都无法再前进一步。闭上眼睛,眼前浮起冀哥哥俊朗的五官,不期然也闪过翟冷笑的面容,她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将门关紧,重新蹲下身,又往身后摸去。

    瓦儿,你这绝对不是想救他,你只是看外面天气恶劣,狂风骤雨,还是呆在屋子里比较安全而已。你不是心软同情他,你只是……不想让一个跟冀哥哥长得像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已,其实你是恨他恨得要死……

    瓦儿吃力地扶起他的头,拍着他没有温度的脸颊,皱起淡眉在他耳边不断地喊:“喂,醒来!”

    “醒醒啊,无耻翟!”

    “快点动一下啊,别死了。混帐……”

    “你说句话,快点醒来!恶人翟……翟……”

    翟仿佛真的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瓦儿咬紧牙根将他往里面拖了几步,他的身子好沉。好不容易摸索着挪动到床边,实在没有力气抬他上床,只好将床上着被子扯了下来。

    心中拉扯挣扎了好一会,她才迟疑地抱起他的头,轻轻地将尚有一口气息的男人揽入胸前,用唯一可以御寒的被子盖在他身上,也裹着自己。

    疲累席卷了全身,在眼睛沉沉闭上的前一刻,传来她极轻的声音:“你虽卑劣邪恶,我却不能跟你一样……若是你就这样死了,做鬼也怨不得我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本书由潇湘书院,请勿转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9879/ 第一时间欣赏南诏王妃最新章节! 作者:冰冰七月所写的《南诏王妃》为转载作品,南诏王妃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南诏王妃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南诏王妃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南诏王妃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南诏王妃介绍:
秋木萋萋,蓝倪隐世,宫阙绝旷,曲房咏唱。漠漠花残,泪西彷徨,翩翩之燕,红瓦恻伤。高山巍峨,河水泱泱,锦绣江山,四诏之王。暴君邪妃恶君艳妃邪君残妃冷君宠妃系列内容简介:第一辑:刖夙篇暴君邪妃她是被下了诅咒的女人,她身边的人总会一一离去。迷离的身世,神秘的诅咒,命运的齿轮悄然启动。而她,不愿就此屈服于沉重的命运。月下,冰冷,孤寂,连同仿佛失去生命的美丽躯壳,却如魅世精灵,不能爱,爱了则是一辈南诏王妃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南诏王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南诏王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