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堂（4）
“顾嫣”陈圆朝顾嫣招手，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顾嫣觉得她长得很像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猫，甜甜的、懒懒的。看看钟漏，马上要开始上课了，顾嫣便快步走到陈圆身边坐下。
昨天下学简短聊了两句，知道陈圆是一个县令的女儿。县令为一县之父母官，但在宫里的人看来，就只是个芝麻绿豆官了。陈圆从小喜欢读书，她的志向就是以后要做到凤藻宫的女尚书，那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
顾嫣听了，拍拍她的肩膀，“路漫漫其修远兮，你注定上下而求索。我只要当个在籍的女官，以后能顺利出宫就是了。”
陈圆自然问起顾嫣的家世，顾嫣便按顾家的说给她听了。
“嗯嗯，那我们都要好好努力了，这书堂里跟红顶白的也多。瞧见没，那还有三品大员家的千金女呢，多少人围着，都是这次生不逢时被选进宫来的。”
顾嫣纳闷，怎么三品大员的女儿没找个替身？嗯，也是，说不定从小在宫里走动着，反而不如顾家天高皇帝远的好掉包。
不对呀，皇帝的病情那可是国家的头等机密，虽然先帝在选秀之时已然病重，但民间是不知道的啊。顾家从哪里得来的准确消息啊。
那位三品大员的千金，一看就是目下无尘之人，顾嫣这次入学考试考了第二，拿第一的就是这位千金小姐――关颖。所以，在第一日教员点到彼此的名字时都关注了下对方。但暂时还没有什么交集点。
教员来了，众人行礼，然后抽查了几名学员温书的情况，表现都很不错。教员对此也很满意。也难怪，这些资质不俗的女孩儿，如果不是遇上先帝驾崩、新帝年幼的坎，应该不会全涌到内书堂来争取做女官的。
顾嫣背书时，故意停顿了一下，她不想太惹眼了。而且，那些内容她心头着实是不喜欢的。只是凭了记性好硬背了下来而已，态度就敷衍了一些。而且，她没有陈圆这么远大的志向，当初好高骛远的进宫都已经令她很后悔了。人这辈子，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些。
就是聂姑姑说的，千万不能甘于做人下之人，但也不能爬得过高。只要出宫的目的能达成就行了。
于是，渐渐的，顾嫣便淡出了关颖的视野。她现在的竞争对手是陈圆。两人你追我管的争夺着第一的位置。顾嫣则游离在五到十名之间。既不太扎眼，又不至让教员不看好。
这些教员都是宫里二十四衙门派来的，到时候这些宫女能不能成为女官，又能成为哪个位置的女官，他们的考评是很重要的。
这一日那个教员回去，遇上个没想到的人。
“大公公？”他讶然看着站在树下的乾元殿大总管万泉，赶紧施礼。内廷几万名太监，乾元殿总管可是头把交椅。虽然，高层有或明或暗的争斗。但眼前的人，绝对是自己惹不起的。
万泉摆摆手，“不必多礼，咱家来此，只为问问你那个名叫顾嫣的、小佛堂来的宫女资质如何？”
升迁（1)
“甚有潜质，而且很懂得韬光养晦。”教员说出了心底的感受。
“那就好。“皇上身边就缺一个这样贴心又忠诚的宫女呢。主要是那位小爷应该会很乐意接纳这个顾嫣做贴身宫女。他当初偷偷跟去，看到皇帝在小宫女面前装出一副乖小孩的样子，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小霸王居然也能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而且那个宫女有时候也好像是在对待自家弟弟一样，对他很好，还管着他，他看到那个小爷被人教训挑食时居然是一副窘相，也没有恼羞成怒，顿时觉得很难得。不知道小宫女成了皇帝身边的宫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还敢不敢？
估计方式会有所变化，但还是敢说一说的。小皇帝说不定肯听。对小皇帝的一些毛病，他自己是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无奈小主子不听啊。乾元殿的掌班姑姑又很懦弱，怕太后、怕皇帝，根本帮不到他。
万泉其实已经跟聂姑姑甚至还有扫地的老太监了解过顾嫣了，自己也暗地里观察过。这才下定了决心。
不过当他把这个告诉小皇帝时，正偷偷背书的萧?却摇了摇头，“顾嫣，朕骗她朕是小扣子，朕不想她知道。她是好人！”
她是好人的意思是萧?不想让她被那个女人害了，现在的他根本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他这样说，万泉也只有作罢。心头却是惋惜不已，这个人选他已经挑了很久了，好容易碰到个合适的。
萧?不是拿着书在背，他是把书从头默背到尾，记下自己不解之处，晚间王颀进宫再问他。而写字，用墨来写容易被发现，他都是用清水在桌上写，写过就干了。
但是有一笔好字，要当着人写出一手烂字来也不容易，所以萧?私下练的是两手字，一手好字，一手烂字。如果万泉不是目睹他亲手写的，都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写的。
萧?正看着自己写在纸上的烂字乐呵，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处境干这样的事，其实也算是苦中找的一个乐子。
嗯，那个叫顾嫣的小宫女，说起来，她其实还挺好看的。等过几年，再把她弄到身边来好了。就当是回报她请自己吃了几天饭吧。
至于顾嫣那边，聂姑姑被郑重其事来问她顾嫣品行的万泉吓了一大跳，顾嫣怎么招惹来这么大一个人物啊。还亲自过问这么个小宫女，顾嫣难道其实是很有背景的人？不对啊，有背景怎么会被分到小佛堂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连她去考试的资格都还是自己托了不少人才搞到的呢。
所以当顾嫣告诉她自己也只是听说过一两回万大总管的名字而已的时候，聂姑姑并没有怀疑她说谎。
“你他怎么会特意来过问你的？”
顾嫣想了又想，“姑姑，四个多月前，乾元殿的郑扣小公公跟着皇上饿肚子，偷偷跑到我的住处吃了几顿饭。”
“居然会有这种事！那说不定是乾元殿有空缺，小郑公公推荐了你。听说他是万总管的干儿子，又是陪伴皇上的人。万总管对皇上的事非常的上心，就亲自过来了。如果万总管决定了要调你去乾元殿，那你可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能有半点差池。”聂姑姑面上并无喜怒，心头却叹口气。乾元殿现在可是个是非圈子啊，可是哪里由得她们这些最低等的宫女去选择。
升迁（2）
顾嫣侧卧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心事。
调去乾元殿？这太不可思议了。半个月前，她还在担心没有门路、没有银子去塞那些登记出宫名册的大公公，以至于被遗忘得终老在这宫里呢。这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大一个逆转啊。
这样大的变化，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啊。之前是觉得在小佛堂添香油很闷，但是也不需要一下子直上云霄，站到风口浪尖上吧。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官，然后到了年纪被放出去。攒一点银子，出宫好去找弟弟，然后和他的一家子住在一起。至于自己，这辈子就不嫁了吧。现在家里出了事，曾经定亲的小哥哥，一定不可能等到十二年后的。就算他肯等，自己其实也是恢复不了身份的。
她是罪臣之女，而他是天之骄子，放出宫去已经年纪老大。只希望能帮弟弟带孩子就是了。
可是一旦去了乾元殿，很可能根本活不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去啊。小佛堂月例低，可是没有是非啊。突然从最底层到了最显眼的地方，她实在无法安心。
当日抄家灭族的惨景又出现在她眼前，当时官兵还没有来呢，是爹爹的至交，也就是自己本来准备去投奔的那位伯伯冒死偷偷送来了消息，然后爹娘只来得及安排自己和弟弟被忠仆带着从密道逃走。他们才刚进密道，传旨的人和抄家的人就已经来了。
全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呢。
而且去了乾元殿，她就有机会直面大仇人――太后和国舅。试问，她又如何能做到不动声色呢。她顾嫣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呢。到时候别说什么报仇了，人家捏死她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啊。不是，是比捏死只蚂蚁还容易。
现在要怎么办？
那个小扣子真是的啊，都说暂时没什么要他帮忙的了。他以为把自己调到乾元殿做宫女就是帮忙咯。没错，从表面上看，乾元殿的宫女那是走路都带风的，她现在都还记得关颖当时说“哦，，你就是小佛堂来的顾嫣啊！”那副轻蔑跟不屑。如果是乾元殿来的，她恐怕都不敢抬头直视吧。哪怕她是三品大员的千金，目前的职级毕竟还低得多。
当时她只是眼神清明的说：“没错，我就是来自小佛堂的顾嫣。”就算我只是做杂役的小宫女又怎样？
关颖被她凛然的眼神震住，呐呐不能言语。
可是，自己是需要去争这口闲气的人么。自己可小命都可能朝不保夕的人。
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去找找小扣子，解铃还需系铃人嘛。看看能不能让万总管改了主意。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他呢？还得赶在万总管决定之前。
自己在宫里一点人脉都没有。
顾嫣第二天问聂姑姑，她为难的说：“我没有什么人脉可以去到乾元殿找人。其实，这也不一定就不好，乾元殿那么多人，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许只是让你去做个洒扫的小宫女。”
那也有机会见到仇人的，不行！在自己不够实力之前见到仇人是自寻死路，而且对不起枉死的家人。她的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
升迁（3）
陈圆发现今日顾嫣有些沉默过头了，虽然平日里她话就不算多，但好歹在她唧唧咯咯说的时候还会听，间或说上几句。
“哎，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跟我一起当值那个萧萧一样，一副大人样。”
顾嫣看着她，“我们难道还是孩子么？”
陈圆一副了然的样子，“哦，原来你也成大人了。”
“什么啊？”
陈圆凑到她耳边，“来月事了，就算是大人了。”
原来指这个，还没有。不过在家时母亲已经给顾嫣讲过了，应该快了吧。
“不是的，温书吧。”
现在是课间的休息时间，但绝大多数人都在温书，因为考评成绩是攸关身家利益的，人人都是无须扬鞭自奋蹄。
心头有块大石头，顾嫣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书。陈圆见状拿手肘碰碰她，“你到底怎么了？说来听听。”
到内书堂已经有日子了，快三个月了，顾嫣对书堂里的人大致也有了一个了解。这个陈圆就属于表面嘻嘻哈哈，其实挺热心，嘴巴也不大的一个人。是顾嫣觉得可以结交的朋友。
“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说了我可能就有大麻烦的。”这件事，是万总管私下来的，聂姑姑在事情还没有明朗前不能说。只是顾嫣心头着实烦闷，又信得过陈圆，这才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避过众人，在葡萄架下说完了，陈圆嘴张大，半晌说：“那是好事啊，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梦的。”
如果没有怕遇到仇人无法克制情绪露馅的事，顾嫣也许还敢尝试一下。顶多步步留意，处处当心就是。可是她实在没把握能骗过老奸巨猾的国舅跟太后。大家的段数差距还是太大了。
“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想能够出宫。”
陈圆点头，“这样的话，是不要到乾元殿去比较好。你知道吗，皇帝身边居然要准备四个年长的宫女，在大婚前跟他”陈圆说着冲顾嫣挤眉弄眼的。
顾嫣明白了，皇帝身边要准备四个年长宫女让他实习男女之事的。天啊，不会叫自己去就是干这个的吧。
聂姑姑说过的，跟皇帝有过一腿的女人都不要想出宫了。更是不能去了。顾嫣下定决心，万一没门路去找小扣子，她就想办法把自己弄病。有恶疾可是去不了乾元殿的。
只不过，宫女不能够请太医来问诊，最多有医女来看一眼，然后给些药。医女的医术通常都不怎么样的，常常有宫女因此耽误救治死掉，然后被一把大火就化了。
所以，把自己弄病也得注意分寸。这个不太好把握，还是先找路子吧。
“顾嫣，你是不是有小情郎在外头等着，所以死活都要出去？”陈圆促狭的说。
“你才有情郎呢，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打趣我的。”
“嗯，你只是要找乾元殿的小太监小扣子，我想我可能有法子帮到你。”
“真的？”顾嫣顿时两眼放光。
“不过只能试试，因为不一定就能帮上忙。”
“你快说，什么法子？”
升迁（4)
“我刚才说的这个萧萧，是我的同乡，比我大两岁，一向很照顾我。她是针线处的洒扫宫女。有一个乾元殿的宫女跟针线处的范姑姑是同乡，时常过去说说话什么的。也许可以请她带个话，反正只是带给小扣子公公，应该没什么事的。”
“哦，那就拜托了。”顾嫣从袖子里拿出块碎银子，“这个请萧萧姑娘喝茶。”
陈圆说：“我托萧萧姐应该不用，不过请那个乾元殿的宫女带话，可能用得上。你放心吧，我一定想法子帮你办到。”
“嗯。”
陈圆还真把这事替顾嫣办到了。还说小扣子约她黄昏后，在御苑池边的落霞亭见面。来的自然是萧?，他听到小扣子说那个叫顾嫣的宫女要见小扣子，闲来无事便又扮作小太监来了。
“小公公”顾嫣下学后就过来等着了。一见到萧?便跑过去握着他的手。
萧?低头看了下被顾嫣握着的手，那个时候她常这么牵了他送他回去。
“嗯，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不是你跟万总管推荐我的，他到我的管事姑姑那里过问我的情况。”
萧?还没有出声，顾嫣又急急的说：“你可别告诉万总管，聂姑姑她私下告诉我了这件事。”
“嗯。”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去乾元殿。”
萧?抬头，他比顾嫣要矮一大截，“为什么？你不是说在小佛堂很闷么？”
顾嫣拉他到落霞亭里坐下，现在夕晒还是有些厉害的。萧?走过来，额上有汗，顾嫣便很自然的掏手绢给他擦汗，他也挺自觉仰头，方便她擦拭。
“小佛堂闷是闷了一点，但是没什么是非，我只想平平顺顺的呆到够年纪被放出宫去。尤其现在又去了内书堂，也许过一阵子我就能当女官了呢。”
“你想当女官啊。”萧?有点闷闷的，看顾嫣一副避乾元殿唯恐不及的样子。哼，一个个不是哄着朕，就是躲着朕的，连你顾嫣也这样。
“嗯，我想当一个低等女官，然后到时候好回家去，给我弟弟带孩子。”顾嫣把自己对生活的展望告诉他。
“啊――”就这样而已啊。
顾嫣看他一副吃惊的样子，点点头，“是啊，到时候我都二十五了，早就是老姑娘了。我希望能多多攒钱，以后做一个侄儿侄女心中有钱又大方的姑姑。”
挺简单的人生理想嘛。
“你在皇上身边伺候，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啊，哦！”是要小心，自己简直是步步为营呐。
顾嫣看他点头，自己也点点头，都是在这宫里伺候人的，尤其他还是伺候皇帝的。听说小皇帝的脾气可不太好，动不动就要打人、骂人的，而且又不受管教，把太后和太傅都气得不行。平日里对他们这些小太监肯定也不会多好。
“我跟你说的事，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跟万公公说你不合适嘛。其实你不用担心，皇上已经说了不要你当宫女了。”
这样啊，顾嫣的心放下来，难怪在那之后就没消息了。
穆女（1）
“可惜你一辈子都出不了宫，不然以后可以请你去我家做客。”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己还可以望着十二年后出宫，可是他出宫却是没有活路的。只有混到万总管那个份上，积攒不少家产，以后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但是别人都是冲他的银子去，内心却不会太看得起太监。
萧?靠柱子坐着，看顾嫣一脸为他担忧的样子。
顾嫣自己也纳闷，她其实不是心肠很热的人，尤其被人从马背上推落之后。想不到进宫来，却轻易的就向陈圆和小扣子敞开了心扉。对聂姑姑，她内心也是很尊敬，当是自家长辈来看的。当初被放弃的痛也因此淡去一些。
尤其是对这个小扣子，那个时候看到他挨饿，偷偷跑出来找吃的，忍不住就同情心大发，把饭菜让给他吃，还半饥半饱的过了几顿。现在又深深为他目前和将来的情势所担忧。
顾嫣把这归于对弟弟的移情作用。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难找？我托了一二三四五，整整五个人才能带话给你。”顾嫣拍拍萧?的肩，“好好干，以后你也能做一个像万总管那样的大太监的。”
对这个鼓励萧?哭笑不得，看顾嫣一副为他打气的样子，也只有笑纳了。
“你在，为我担心啊？”心头忽然觉得有点暖暖的，他其实很不喜欢女人。清宁殿那个女人总是压制他，还有她的两个女儿，也都刁蛮任性，不把自己放在眼底。这个小宫女却是纯然的为他担忧着。虽然忧错了方向。
“是啊，你这么小就进宫了，跟亲人分开。我好歹比你大四岁嘛。”
萧?微笑，“你不是说找我很麻烦么，那这样好了，如果你要找我，你就告诉这里扫地那个老太监，那就很容易也很快就可以找到我了。”他指指不远处那个老太监，那是他的人。
“嗯，好。”
萧?想了想，“那如果我要找你呢？”
“我每日下学都要从这里过，如果你有什么话，也可以托那个老太监告诉我。”
萧?跟顾嫣都觉得这样还挺有意思的，顾嫣想着在宫里多个朋友多条路，萧?想着成天在那个女人眼皮子底下装蒜，不如找个人，在她面前只需要隐藏身份，却不必伪装自己。这也是繁重的宫廷生活的一种调剂。
顾嫣回到小佛堂，告诉聂姑姑皇帝不要自己去做宫女。
“是么，不管怎样，你做好本分就是。”
“是。”
到了内书堂再告诉陈圆，陈圆说：“那岂不是如你的意了。好了，打起精神跟我一起温书准备第一阶段的考试吧。”
“好！”
做女官、出宫、找到弟弟、跟他一起生活！顾嫣抱着这样的良好愿望，开始认真备考。
萧?仍然跟着王颀在读书，经由王颀，他知道了外头也不少大臣在暗中关注着自己。毕竟，他才是皇朝的正统。
还有五年，一切还大有所为。只要他能平安活到那个时候，除了国舅，这江山自会回到他的手中。
这一日休沐，不用早朝，他照常去清宁殿请安，看到除了萧琳，萧珊，还有另外一个黄衫女子。
那女子跟在萧琳萧珊之后向他行礼，“臣女穆丽儿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穆女（2）
明白了，太后娘家的侄女，国舅的千金。
“平身！”萧?微笑着说。心头警钟大响，这个不会就是给他准备的皇后吧。到时候等她偷去了朕的龙种，他们就要下手了。
想到这里便转头去看穆丽儿，嗯，长得倒是不错。也是，穆家的女人长得都不错。
穆太后见他盯着自家侄女瞧，笑了笑，“皇儿，说起来，丽儿也是你表姐，大你两岁。”
“表姐好！”萧?嘴巴甜甜的叫。
“不敢！”穆丽儿忙站起来。
嗯，这个丫头看起来跟她老子倒是不像。姓穆的混蛋昨日在御书房对着朕就敢箕踞而坐，十分的傲慢无礼。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个穆丽儿是不是装出来的。姓穆的家伙也是一时得意才会忘形，朕气得心都颤了几下，面上却什么也不能露出来。
穆国舅昨日的确是一时忘形，对着小皇帝就两脚张开,两膝微曲地坐着，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才能有的坐法。后来醒悟过来，看小皇帝正头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御书房里的太监宫女个个低垂着脑袋。便偷偷调整了坐姿，心头慢慢升起奇怪的感觉。这小皇帝是我扶上去的，没有我穆家的兵权，他一个无知孩童，还不早被那些藩王杀了。我就是他的恩人！
今日太后叫了丽儿进宫去，嗯，她是嫡长女，配那个小皇帝是够了。再过个三五载，我穆家又将要出一位皇后了。
当日妹子与赵皇后同日进宫，却只做了贵妃，可抵不住那个女人命短啊。先帝还不是封了我穆家的女儿为继后。可是，继后没有大婚的典礼，终究不如从正宫门抬进去的来得光彩、腰杆硬。这回一定要让丽儿从正宫门进去，百官拜伏。
穆太后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看萧?和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刚认识的表姐玩女孩子喜欢的那些玩意儿。他玩得还挺好，常常赢了萧琳和萧珊的彩头去。
那两人就不跟他玩儿了，他站起来对穆丽儿说：“走，朕带你去看朕的蛐蛐，不跟她们玩儿。”
萧琳和萧珊在他身后扮鬼脸，“男孩子家家的，跟我们玩，真是娘！”
穆太后沉下脸，“说什么呢，那是你们的弟弟，还是皇上。”
萧琳看萧?拉着穆丽儿跑远了，腻到太后怀里，“母后！人家也想当皇上，叫萧?天天见了给我行礼。”
穆太后捏着她的肩膀，“这话在外头可别乱说。谁叫你不是男孩子，你要是，哪能有他什么事儿。”
萧琳最烦就是每次给萧?行礼了，有时候故意忘了，萧?就会提醒‘皇姐，你还没给朕行礼呢’。等她不甘不愿的蹲下，他又笑嘻嘻的说：“免礼！”
萧?一路拉着穆丽儿跑出去，到了清宁殿的偏殿，然后叫小扣子把带着的两只大蛐蛐放到瓮里相斗。
“你看，这是国舅送朕的‘大将军’，可厉害了。”萧?指着瓮里很凶狠的那只大蛐蛐说。
穆丽儿看萧?直接趴在地毯上，便也只好跟着趴下来看，“真的呢！”爹跟姑姑都说，他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了。长得挺好，可是完全就是个顽童嘛。
穆女（3）
十一岁的小姑娘对未来夫婿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憧憬的。只是，心头再是不满，也只有陪着这顽童皇帝逗蛐蛐，一边还要听着他吹嘘这些蛐蛐有多厉害。
萧?私下也打听过，国舅嫡出的女儿就这一个，自己跟她也算年纪相当。如果国舅想弄掉自己换一个更小的皇帝，那跟他这个女儿年纪就不太般配了。他坏心的想了下，穆丽儿抱着个三五岁的小皇帝的情形。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老女人了。
“嘿嘿！”萧?笑出声来。那天传出穆大小姐和小皇帝相处良好的讯息，他很满意。
顾嫣戳一下他的脸，“你贼眉鼠眼的笑什么呢？”
萧?捂住脸，“不要动手动脚的。”
看他捂着包子脸，顾嫣玩心大起，索性一左一右捏着他的两颊，“说，笑什么呢，是不是在算计我？”
“松手、松手。”
“那你说不说？”
“说。”
顾嫣把手松开。
“我在想会不会有人把女儿嫁给小得多的小姑爷。”
怎么在想这个，“有啊，有个地方很流行大媳妇跟小相公的。女子十五六嫁过去，可是相公才几岁，有的还需要把尿呢。”
“还有这种事啊？”萧?惊讶的瞪大眼。穆家不会跟这个风吧。
“你怎么在想这个？”一个小太监想这事挺奇怪的。虽然也有太监娶妻纳妾的，可那是有钱有势的大太监。
“哦，我听皇上说穆国舅的千金比他大。”
两人这会儿正坐在小溪的桥上聊天，顾嫣今天休息，萧?除了需要上早朝的时候，就成天一副四处游荡的样子。所以就约了一处玩儿。
“说这个啊，也没大多少啊，才两岁。我刚说的这个，其实是有钱人家以娶媳妇的名义找个劳力回家干活。等到小相公长大，大媳妇往往已经人老珠黄了，就被嫌弃了。所以，不是穷极了的人家，是不会把女儿推进这种火坑的。国舅家就更不可能了。”
萧?从身上掏出包好的点心，“喏，阿嫣，这是皇上赏我的点心，给你吃。”
顾嫣接过来，掰一小块放嘴里，“嗯，真好吃。小扣子，跟你说多少次了，要叫我阿嫣姐姐。”
“我不喜欢我姐姐，常常偷偷在心里骂她们。还是不要叫你姐姐了，免得跟着被骂。”
“你还有姐姐啊？”
“嗯，有两个。”
顾嫣迟疑了一下，“那家里怎么会把你送进宫啊。按说一般人家都是男孩子比较珍贵才是。”
萧?吸吸鼻子，“我亲娘死得早，后娘对我不好，她只心疼自己的两个女儿。”
“那你爹呢？”
“也死啦。”
顾嫣伸手搂住萧?的小肩膀，心头充满同情，原来你也是被家人放弃的。
“你那后娘真可恶！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
“她想要我家的家产。”
“你族中没有长辈可以为你做主么？”
“没有。”那些皇叔，就算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也是想要造反，不是真的要替他出头。
顾嫣沉默了一会儿，“没关系的，以后你就靠你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的。”
“嗯。”萧?点头，靠到她怀里去。顾嫣就轻轻搂着他。夕阳透过树林的缝隙照到两人身上，还有小溪里。
穆女（4）
穆国舅果然对小皇帝跟自家女儿相处甚好的消息很满意。穆丽儿却在跟母亲发牢骚，“根本就是个顽童，要女儿嫁给这样的人，这不是耽误女儿么？”
“我的儿，这可是别人盼都盼不到的事啊。以后你就是皇后，再生下皇子，那咱们就不用怕别人了。”穆夫人一直被小姑事事处处都压在头上，如果女儿成了皇后、外孙做了太子，那么，相公还需要靠着那个女人才能掌权么？
“你们一个个都不为女儿的终身幸福考虑。”穆丽儿扑在被子上抱怨。
穆夫人摸摸她的头，“傻闺女，以后你就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爹娘可都是为你好呀。”
“呜呜――”谁要跟个顽童去扮过家家啊。
穆大小姐嫌弃的顽童把点心给了顾嫣，顾嫣又分了给陈圆吃。陈圆吃的心满意足，“真是好吃啊，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早知道叫那个小扣子上我那里去吃饭了。”
陈圆这次拿了第一，关颖几个人路过见她正手捧着肚子在哼哼，她忍不住多吃了一块，有点撑。
“这样的仪态举止，也配叫我们学习么？”关颖身边常跟着她的一个女子冷言道。
陈圆坐直，“何绾，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去跟先生提，是先生要你向我学习的。”
何绾和陈圆就口角了起来。两个都是伶牙俐齿之辈，一时唇枪舌剑的，很是热闹。再加上何绾一边人多，个个对陈圆有些不服气，就成了围攻之势。
何绾见陈圆身上还有碎点心屑，不屑道：“什么吃相！”
陈圆生平第一好书，第二好吃，所以顾嫣才特意分她一份。
“我是吃的御膳房做给皇上的点心，太美味了，所以一时忘形，让你见笑了！”陈圆不无显摆的说。
关颖奇道：“你怎么可能吃得到御膳房做给皇上的点心？难道你偷吃，这可是大罪！”
陈圆胀红脸，“谁说我偷吃，顾嫣”她招手叫刚才走开的顾嫣，“顾嫣，你过来给我作证。这些点心是乾元殿的小扣子公公送给你的，然后你再分我吃的。”
顾嫣方才如厕去了，回来就看到陈圆被几个人围住。正奇怪呢，就听她这么说，微微蹙眉，这个陈圆，跟她说了不要显摆，省得惹事。
看关颖她们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不过，顾嫣也不怕事，“是啊，是乾元殿的小扣子公公送我的，是皇上赏他吃的。”
“哦，原来顾嫣你跟乾元殿的公公有交情啊，我就说怎么做杂役的也能来内书堂呢。”何绾一副恍然的样子，“我听说这宫里有不少太监跟宫女结成对食的，互相扶持，想来顾嫣你就是了。”
“你――血口喷人！”听到这样的污蔑，本想息事宁人的顾嫣怒了，手捏紧，如果不是诸多顾忌，不想太扎眼，她会直接给何绾一记耳光。
她*的眼直视何绾，“道歉！”
何绾被她吓了一跳，“我为什么要道歉，这可是宫里明文禁止的，顾嫣你胆敢犯宫规？”
顾嫣扭住何绾，“敢不敢跟我到先生面前去对质？”哼，小扣子才九岁，这盆脏水你泼不到我头上来。
受罚（1）
此事闹将起来对双方可能都不好，关颖和陈圆分别拉开了两人。
关颖对何绾说：“我们是以后要做女官的人，出身清白，非一般宫女可比，怎么可能自贬身份去找对食，你去给她道个歉。不然，闹到先生那里，你无凭无据说人是非，也讨不了好。”
“我就看不惯那个顾嫣目中无人的样子。”何绾今番倒不是冲着陈圆，原是因她和顾嫣交好才和她口角起来的。只是要说起来，顾嫣也不知道自己跟她有什么过节。
陈圆也劝顾嫣，“阿嫣，我给你惹麻烦了。不过，闹到先生那里的确不妥，万一影响你的考评怎么办？”
何绾过来道了歉，顾嫣也就没再得理不饶人。这几个毕竟是官家小姐，她现在只是个乡绅的女儿，民不与官斗。而且把事情闹大也不是她的本意，只是何绾说的话太气人了。
在不久后，顾嫣一时不慎被人陷害，让先生罚去提铃。顾嫣原是带了书本的，可是包袱里的书本最后却变成了一本闲书。先生说顾嫣读书不肯尽力，原来是私下在看闲书，狠狠责备了一番，还给了这个宫人闻之色变的处罚。
所谓提铃是在夜色沉沉，宫里阴气森森之际，让受罚的人彻夜提铃行走，还要报更。
陈圆陪着顾嫣去钟鼓司领铃铛，两人又被奚落了一番。
“阿嫣，晚上我来陪你吧。”
顾嫣正在想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人，闻言道：“不用，宫女不能私自走动的。你又没有受罚晚间出不来的。”顾嫣口里说不用，其实心头还是毛毛的，要一个人在宫里的长街上走。不过现在最难受的是面对聂姑姑知道她被罚之后略带失望的眼神。
“有人陷害你，你也要想一想问题是出在哪里？先去吃晚饭，今晚还有得你受的。”
月上中天，顾嫣独自握着铜铃铛、提着灯笼慢慢走在宫中笔直的长街上，这里是坤泰殿，空着；再过去秋夕宫，空着；再转一下，慧芷宫，还是空着。本朝还没有一个后妃。再往前走，就可以到清宁殿了。
这一路，惹了不少上值的、下值的太监、宫女对她指指点点。顾嫣开始还觉得有点赧然，后来心一横，看什么看，不就是受罚么。
走到人比较少的地方，她清清嗓子，喊了一声“天――下――太――平――”
谁发明的惩罚，真是的，现在天下太平个屁。
王颀正躲在阴影里，要往乾元殿去，后宫因为暂时没有后妃，所以守备比较松懈，他都是走这边去乾元殿的。看那受罚的小宫女在无人处鼓了双颊小声嘟囔，忍不住好笑。视线落在那小宫女的脸上，顿觉有些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吧。
那小宫女的裙子被夜风吹起，人也瑟缩了一下，忽然叫了声‘哎哟’，然后人一歪，坐倒在地。
王颀脚下一动，又忍住，他进宫是天大的秘密，不能随意暴露。然后看到那小宫女从地上爬起来，嘟囔：“我才不怕鬼呢，我们家死了那么多人，在阴间一定会帮着我，不让我被别的鬼欺负的。”然后拿灯笼往暗处照照，原来是个树桩子，拍拍身上的灰又继续往前。
受罚（2）
王颀讲完了课，萧?在自己消化，他便一时有些走神。
“师傅，你在想什么？”萧?把内容默记了一下，看王颀在发呆，就凑近问。
“在想那个宫女。”王颀下意识回答。
“原来师傅在想女人。”萧?贼忒嘻嘻的笑。
王颀有点赧然，站起来，“臣是在想那个受罚提铃的宫女缘何看起来很面熟。”
萧?还不知道什么是提铃，万泉便解释给他听。
“哼！朕的天下是叫个受罚的小宫女这么喊着就太平的么？万泉，是什么人啊，你帮师傅查查是不是他认得的人。”
万泉心道，那个顾嫣怎么可能王公子会认得。
“皇上，就是顾嫣，她带了本闲书去内书堂，所以受罚了。”
“什么？是阿嫣。”萧?惊讶的说。
王颀想了下，他不认得叫顾嫣的，不过没想到是皇上认得的人。
现在已经过二更了，到了王颀该出宫的时辰，万泉安排他出去。萧?站起相送，“师傅，一路小心。”
“皇上放心。”
送走了王颀，萧?通常要自己再看一阵子书，然后喝杯助眠的茶再躺下等到四更好去上朝。
万泉把茶水端了过来，“万岁爷，歇了吧，小心身子。”
萧?推开茶盏，“嗯，朕脑子里老是想着师傅方才讲的，有些睡不着。沈远达，你陪朕出去走走。”
万泉冷眼旁观，睡不着出去走走，干嘛要穿小扣子的衣服。今儿这一出本是他交代先生要严加对待顾嫣，要看她的抗压力到底如何。皇帝虽然说算了，他还是没有死了让顾嫣来乾元殿当贴身宫女的心。这不，小皇帝其实心底挺看重这个宫女的，不然也不会打算亲自过去看看情况了。把她弄到身边来，一些他说了不听的话，也许叫她说，能收到奇效。
顾嫣走得已经脚底发痛，嗓子也喊得快要冒烟了。这个惩罚太狠了，就算是不怕鬼，不怕到处乌漆抹黑的，这一直走着、一直喊着也受不了啊。
谁这么整她，到底谁把她的《女诫》换成了闲书。她还以为自己对《女诫》的不以为然掩饰得很好呢。结果却被先生一语道破。
“阿嫣”
顾嫣一个激灵，难道真有好兄弟在叫自己。
“是我，小扣子。”
顾嫣看清楚，站在树下的真是小扣子，“差点叫你吓死，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被罚提铃，所以偷偷过来看看你。你还好么？”
顾嫣四处看看，周围现在没人，虽然没人一直监督着，但时不时就有巡夜的人路过这里，瞅她两眼。
“好不了，脚板痛死了，口也干得厉害。下次我可知道要穿双厚底子鞋外加厚袜子，还要偷着带点水。”
萧?扶顾嫣在石凳子上坐下，“你歇一会儿，我叫人帮你看着，有人来了叫你起来。”
“嗯。”顾嫣坐下去就不想起来了，“小扣子，你帮我找一口水吧。”
“嗯，你等着啊。”
小扣子跑开了，顾嫣看看到处还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他说的看着的人在哪里。
受罚（3）
小扣子一会儿又跑回来，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杯水喂给顾嫣喝。
顾嫣砸吧砸吧嘴，“嗯，太幸福了。”
萧?看得好笑，平时做出一副小大人样来，把他当小屁孩教训，现在还不是这样。
“我怎么看着你像是在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你到底看什么闲书被罚啊？”
“《东厢记》，不过不是我在看，是有人陷害我。这里又不是我家，又没有疼爱我的爹娘护着，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我才不会那么放肆呢。”
“《东厢记》，什么书啊？看你好像知道的样子。”
顾嫣看他一眼，“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得继续走了，巡夜的一刻钟过来一次。”顾嫣走了这么几个时辰，也摸出规律了。也会偷一会儿小懒，不然更加受不了。
“你别走了，我找人替你求情。”萧?想着自己饿肚子的时候，顾嫣帮过自己。现在她有难了，自己也该帮她。
顾嫣舒口气，“那，多谢你了。”下午她其实去落霞亭那边转过，可是没遇上小扣子，找老太监带话也没得到回音。（是万泉要考验她，话就没传到萧?耳朵里）
“可是，我担心先生会因此不高兴，我就做不到女官了。要是这条路走不通，我又该走哪条路呢。”
萧?看顾嫣一双秀气的柳叶眉紧锁着，忍不住问：“在宫里不好么，你也说宫里不愁吃喝的。”
“在宫里活得提心吊胆的，有那么多的规矩要守。再说了，一辈子就关在这里，抬头向上，都只看到这一片天空。”
萧?挠头，“听你这么一说，当皇帝其实就是井底之蛙啊。”
顾嫣抿着嘴笑，“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过。”压低声音，“不过啊，要不是井底之蛙，怎么会有说出‘何不食肉糜’的皇帝。”
萧?虎着脸，闷闷的说：“又不是每个皇帝都这样，晋惠帝是傻子嘛。”这话要是别人说他直接就叫拖下去打了。可是阿嫣是难得的敢跟他说实话的人。
“倒不是因为他是傻子，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民间疾苦。就是你说的，井底之蛙嘛。如果皇帝不了解民情，只是偏听大臣歌功颂德，那其实，跟晋惠帝是一样的。”
萧?陷入沉思。
隐在暗处的沈远达点头，看来万总管没说错，有些话叫这个小宫女说挺合适的，比他们一次两次的念管用。
顾嫣站起来，感觉脚更痛了，把手放在小扣子肩上撑着，“既然你说帮我求情，那我就回去睡了啊。你也赶紧回去吧。”顾嫣以为小扣子是值夜，这个时候听说了她的事偷偷溜出来。至于听谁说的，或许是那个老太监，或许别的什么人吧。因为她走了这么久，看到她的人着实不少。
顾嫣一心以为这样就没事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先生说她不遵教诲，直接就免了她在内书堂继续上课的资格。
这一下子，她做女官出宫这条路彻底被堵死了。
萧?被老太监带话叫到落霞亭就看到顾嫣急急的跑出来，“小扣子，你不是找人帮我求情么？为什么先生要免去我上课的资格啊？”
受罚（4）
萧?气冲冲的问万泉，“朕说的话不管用？”自己的人都不听话了，那他还做什么皇帝。
“那是因为万岁爷您口是心非啊。”万泉小声说，“你自己分明挺喜欢顾嫣来乾元殿的。”
“这――”萧?一时没话说了，“可是，她自己不愿意啊。”在他心底，阿嫣的意愿也很重要。
“她会愿意的。”万泉心头好笑，万岁爷，难道你还有几分怕那个宫女不成。那敢情好，就是要找个你有点怯的人，不然，真是劝都没人敢多劝一句。
萧?的确有些怕顾嫣知道他是皇帝的事，他在顾嫣面前装乖小孩装惯了。顾嫣也一直当他是乖小孩，关心他、爱护他，时常很爱怜的看着他。那样疼惜的目光让他想到，如果自己的亲生母亲还在，恐怕就是用这种目光看自己了。他有点留恋这种被纯然关心的感觉。
萧?横一眼万泉，“所以，你就把朕的主给做了？”年纪虽然不大，但眉眼俱都冷了下来，唬得万泉赶紧跪下，“老奴知错！老奴都是为了皇上好啊。”
萧?冷冷看他一眼，“太后跟国舅也说一切都是为了朕好。”说完就走开了。
万泉跪在那里就楞没敢起来。直到两个时辰后，小扣子从内室出来说皇上叫他起来。不过，事情却没起什么变化，顾嫣被赶出内书堂的命运依旧如故。因为萧?心底的确是希望顾嫣来乾元殿的。
萧?之前给顾嫣的答复是他会尽力，顾嫣虽然失望失去了读书的资格，但还是宽慰他，“我其实并不喜欢在内书堂读书，只是为了有条路可以出宫而已。你不要太过为难了。”小扣子虽然是乾元殿的人，但他毕竟是小孩子，就算是皇帝的跟班又怎么样，听说皇帝根本不管事，所以小扣子现在的能量也很小。要不然，先生也不会赶自己出内书堂了。
聂姑姑压根没想到聪明伶俐的顾嫣竟然会被先生赶出了内书堂，一时竟是瞪大了眼直把她看着。看得顾嫣抬不起头来，半晌呐呐的说：“姑姑，是我投机取巧，我错了。”她说的是受罚的时候，半路跑回来睡觉的事。看小扣子那么有把握的样子，她又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才
“你现在知道错了，是不是晚了一点？”
看聂姑姑走开，顾嫣抱着装书的包袱坐在小佛堂的台阶上，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无所依靠的时候，她把自己弄得很邋遢，跟着一群乞丐乞讨也可以，可是现在好像有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就放任自己软弱了。真是不应该！
可是事已至此，悔也无用。也不能怪小扣子，毕竟他其实是好意。
顾嫣站起来，回去继续干活。
小佛堂这些日子没什么变化，她上课的时候有另一名小宫女在添灯油，现在就两个人轮换。
弄明白了的聂姑姑观察着顾嫣，看她很快恢复了原先的状态，心里暗道万总管倒真是没选错人。这宫里起起落落的事多的是，如果一时失意就消沉，那可不行。这个小妮子，看来真不是池中物啊，一旦遇到机遇就能跃居人上的。
露馅（1）
穆太后亲切的问萧?，“是不是万泉惹恼了皇儿，那干脆赶他去别处得了。”
正在吃点心的萧?抬头，“母后，儿臣罚他归罚他，还是用着他顺手。只是要叫他知道，朕才是主子。”
穆太后心头一惊，“哦，那万泉是为什么事触犯了皇儿？”这小子这个当家做主的意识很强啊。
“他成天在朕耳边念叨，不让朕玩蛐蛐，还说朕的字写得没有父皇小时候好看。”
“哦，是这样啊，那是挺讨厌的。”穆太后盯着萧?看，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萧?擦擦手，“可是，朕还是挺喜欢万泉的。”说完嘻嘻一笑，“他这回再不敢唠叨了。”
穆太后冷眼旁观，看万泉的确是一副冷了心的样子，有些事情也就不再那么上心了。便也没再提要把万泉赶走的事。毕竟当年，她能顺利为后，在诸多事情上和万泉也曾经彼此照应过。只要这只老狐狸想明白了不坏自己的事，倒也不是容不得他。
他是太监，只有在宫里才能生存。如果从乾元殿总管的位置撤下去，不管去了哪个冷衙门，日子的确是不好过。
那个洪大发，未免太贪婪了一些，就是萧?那小子说的，用着不太顺手。
这事就这么过了，至于把顾嫣弄到乾元殿的事，萧?还有三分犹豫，他不太想失去顾嫣那份纯然的关怀。不是因为他是皇帝，只是因为他是他自己。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可怜的小太监，目光充满了爱怜跟同情。如果被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
他是皇帝，顾嫣自然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以后多半不会再这么发自内心的关爱他了。
身边的人多半是因为他是皇帝，所以才会对他好的。
万泉算是有一半当他是皇帝，一半当他自家子侄，这个他是知道的。不然万泉也不会冒着被怪罪还要动把顾嫣弄到他身边的心思了。
万泉要是投到太后那边，其实待遇肯定很好的。至少比现在跟着他好上很多了。他心底对万泉其实也是有一点依赖的。
其他人，就多半是只当他是皇帝了。
顾嫣到乾元殿当了宫女，她还能一如既往的爱护朕么？会不会变得跟别人一样，只当朕是皇帝来伺候，做好分内的事就是了。
萧?怀着这样的隐忧到落霞亭去见顾嫣。
“怎么样？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顾嫣私下去求过先生，可是无果。所以想问问小扣子有没有什么门路。
“你已经被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了。”萧?有点心虚的说。
“哦，那就算了，我只是最后想再努力一下。你不必放在心上，也许我真的不适合这条路吧。”
“嗯，那个，阿嫣，你有没有想过到乾元殿去做宫女啊，那样也不用担心被遗忘啊。”萧?试探的问。
“可是，我担心自己活不到二十五岁。”
“有我在，怎么会呢？”萧?急急的说。
顾嫣怀疑的看着他，“你啊，我怕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
萧?的脸胀红，“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人欺负你的。”
顾嫣拍拍他的小肩膀，一副很感动的样子，“你有这个心就够了。”
“奴才参见皇上！”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露馅（2）
听到这声“奴才参见皇上”，顾嫣反应敏捷的就地跪倒，然后眼角余光看到小扣子的手还垂在身侧站着，急忙伸手拉拉，示意他赶紧跪下。在这宫里，总不能有人敢假冒皇上吧，跪下总是没错的。小扣子这是怎么了？
可是一拉再拉，小扣子也没有跪，倒是那奸细的声音又响起：“贱婢，你敢触犯龙体？还不松手！”
“洪大发，你给朕闭嘴！阿嫣，你起来！”
顾嫣愣愣的站了起来，脑子有点发懵，小扣子是皇上？
“洪大发，你到这里作甚？”
“回皇上，奴才是奉太后娘娘懿旨特为寻皇上而来。”
“母后到乾元殿去了？”萧?惊讶的说，“朕问你，母后她怎么会突然过去的？”他在宫中四处玩耍，太后是从不过问的。
“这个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在太后面前说了皇上扮作小太监出门戏弄宫女的事，太后她老人家勃然大怒，说是有失体统，就亲自过来查问皇上的行踪了。”
萧?没有出声，顾嫣的手缩了回去，默默低下头去，推开一步。
那个洪大发见状，又上前一步，“皇上，回去吧，太后等着您呢。不是奴才说，皇上这回玩得是有些出格了。”一边躬身让萧?过去，一边说，“来人，去把管这些低等宫女的太监首领叫来，好好教教这贱婢规矩。”
萧?停下脚步，“你想作甚？”
“皇上，奴才是要这贱婢知道点规矩，她竟敢对您拉拉扯扯的。再说宫女也不能单独行动，她就这么不守规矩偷偷跑出来。”
“朕的面前，还轮不到你呼来喝去。不是说母后等着么，你还不走，要让她干等？”
太后等的自然是皇帝，但洪大发既然是奉懿旨办事，自然也该回去缴旨。
“小扣子！”萧?喊了一声，然后真的小扣子就跑了出来，萧?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是负责把风的，结果让洪大发窜到跟前来了。
萧?坐上暖轿走了，小扣子留了下来，对一同跪送皇帝离去的顾嫣说：“姑娘，可以起来了。”
顾嫣站起来，冲小扣子一福，“小公公”，原来这才是真的小扣子，身量差不多，又都还没有变声。原来皇帝有这个喜好，扮小太监出来戏弄人啊。
可是，他跟自己相处，看不出来存了戏弄之心啊。
“姑娘，我时常听皇上提起你，也常在一边看到你，这还是你头回看到我呢。”小扣子笑嘻嘻的说。
顾嫣笑笑，“是啊，我终于见到真正的小扣子了。”
“姑娘，我也不能久留，马上要追上去。总之你要相信，皇上是很感谢你的，绝对没有存戏弄之心。他一开始只是要面子，所以顶了我的名头出来找吃的。后来是觉得姑娘人很好，又怕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拘束，时间久了就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姑娘，只有跟你在一处玩耍，皇上看起来才真正像是个八岁的孩子。他真的是太辛苦了，你不要怪他好不好？”
“我奴婢又岂敢怪责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