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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武记     烟水寒txt下载     烟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家散 上

    为了夷人入境一事,范朝晖只在心里反复权衡:到底是自己低估了这个昏君,让四弟因自己的疏忽而丧命;还是有其他的黑手,躲藏在这纷繁复杂的表象之后?

    而皇帝那边见夷人已是占了营州城,起初甚是恼怒。当时和夷人谈好的条件里,并不包括出让营州城。皇帝自是知道,营州城是流云朝的北大门,营州城一破,夷人多半会势如破竹南下到京城。数百年前,京城曾经被夷人洗劫过一次。难道在自己手里,京城还要被再洗劫一次?

    皇帝左思右想,觉得心惊肉跳,总拿不定主意。

    常公公见皇帝有些犹豫,便赶紧宽皇帝的心:“陛下容禀:夷人虽是先占了营州城,可是这样一来,镇国公就有了非去营州不可的理由。这也是做戏做全套的意思。陛下放心,夷人大王甚是通情达理,占营州城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收拾了镇国公,陛下大可再派人去整顿营州城也不迟。”

    皇帝此时已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便装模作样地写了檄文,口诛笔伐了一番,又下旨让范朝晖带着大军去收复营州,为范小将军报仇雪恨。

    范朝晖也有心要查实真相,为四弟报仇。

    若皇帝真是与夷人串通,害了四弟性命,那自己北上,肯定也有陷阱在等着自己。

    若是与夷人串通的另有其人,自己带军北上,便只会给他人做嫁衣裳。

    四弟的仇要报,却不急在一时。现在要确定的,是到底都有谁在和夷人勾结。若是自己任凭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岂不正中了他人的奸计?自己若也身死,范家满门,就都得去黄泉之下团聚去了。

    范朝晖计议已定,便只按兵不动,上表宣称要等待时机,伺机北上。

    皇帝见范朝晖不肯立即北上,又连下十二道金牌,急催范朝晖去营州迎战。同时在京城里,皇帝传召五城兵马指挥使的蔡同运蔡将军,命他立即带兵去镇国公府,将范家老小秘密抓入天牢。打算用范家一门的性命,威逼范朝晖去营州应战夷人。

    蔡将军甚是为难。陛下刚传旨封了范小将军“忠勇侯”,范家丧事尚未办完,陛下却转脸就急吼吼地要将范家众人打入天牢。看在别的臣子眼里,岂不是显得太过凉薄,寒了众人的心?且更坐实了京城里的流言?镇国公范朝晖又是有名的吃软不吃硬,惹急了他,立马回身带兵平了京城都是有可能的。还有些话说不出口,只在心里暗暗盘算:若是镇国公真的带兵回来逼陛下退位,扶镇国公的太子表弟登基,自己又将被置于何地?

    皇帝听了蔡将军婉转的劝告,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这范家,还真是烫手的山芋,吃不得,扔不得?便只好退让一步,让蔡将军带了五城兵马司的精锐人手,日日在范家门前站岗,名正言顺地软禁范家众人。

    而那边范朝晖对皇帝的急召置若罔闻,反而将皇帝的十二道金牌收在一起,都让铁匠熔了,铸成了一个黄金大印,底下刻有篆体的“范”字,从此成了范家军军文专用的拓印。这是后话不提。

    皇帝见范朝晖不上钩,无可奈何,只好改了主意,给夷人又去了一封秘信。

    这日呼拉儿人在营州的主帅乌扎得到从京城传来的秘信,得知流云朝皇帝无法调遣范大将军北上,因此改了计划,要求呼拉儿人直接奔袭上阳城。同时随信附上了上阳城的地形图,并标明了范朝晖的大营所在和上阳城各种紧要的地段,且再三表示,若是除了范朝晖,流云朝还有更大的好处给呼拉儿国。

    乌扎仔细读着秘信,越看越好笑。——让呼拉儿人千里奔袭上阳城?这皇帝真有意思,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只配做他手中的刀呢。只可惜,借刀杀人,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没有实力,便是三岁孩童耍大刀,小心害人害己。

    想到此,乌扎便有了个主意:既然流云朝北面的军队主力都在上阳,那不正说明,京城是个空壳子?若是自己用小股人马去骚扰上阳,大队人马就可以直接往京城杀去,到时再劫掠一番,抓了流云朝的皇帝回王都,也是呼拉儿国史上不世出的大功一件。

    于是乌扎便召了呼拉儿人的将领过来,仔细商议一番,众人都觉得事有可为。就算范朝晖意识到不对劲,回援京城,他们已是占了先机,可以带着流云朝的皇帝,速去速回。且呼拉儿国的兵士最擅长的,便是闪电奔袭,打完就跑。——一想到可以将流云朝的皇室宗亲都抓往呼拉儿国的王都,这些将领们都热血沸腾!

    这边乌扎和众人计议已定,便让特使回了秘信,先是故意为难了一番,述说了千里奔袭的诸多不便。然后又提出了各种条件,让皇帝相信呼拉儿人是看在这些好处份上,才应了皇帝的要求,以安皇帝之心。最后让皇帝一定要将范朝晖稳定在上阳,千万别让他回京城。

    皇帝接了信,这才放了心。便让蔡将军也不用紧盯着范家,先将五城兵马司的人撤了回来。——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若是范家人给范朝晖通风报信,让范朝晖带兵回了京城,岂不是让自己和夷人的计划落了空?

    那边乌扎便一边让人将计划回报给王都的大王罕贴儿,一边让人集结所有的呼拉儿人士兵三万有余。只等大王那边应了,便要立即开拔。

    罕贴儿在王都闻知此信,也兴奋不已。若是能将流云朝的皇帝抓在手里,可比弄死范朝晖更好些。说不得呼拉儿人就成了流云朝人的太上皇了。

    乌扎接到大王的准信,便发了指令,带着呼拉儿人的大军,一路奔袭,向南杀来。待快要到上阳地界的时候,呼拉儿人分了小撮兵士向上阳佯攻而去,大队主力人马,却是直袭京城。

    而京城这边,皇后和太子,只觉得皇帝近来的有些奇怪。太子妃一个月前生了嫡长子,马上要办满月酒了。皇帝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一次都未去东宫看望过自己的嫡长孙。

    皇帝近日只和常公公越发亲近,日日听他汇报夷人兵士的进展。对于夷人在流云朝境内的烧杀抢掠全不放在心上,只当是自己掌权过程中应有的牺牲。等自己真的能将兵权握在手里,自能将夷人再驱逐出去。

    没过几日,皇后和太子忙于给太子妃生的嫡长子办满月酒。太子的东宫也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一派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太子的岳家中山侯曹家众人也到了。曹夫人找了半日,不见吏部尚书柳家的人过来贺礼,便有些疑惑,又对太子妃道;”你妹妹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算算日子,她的孩子也该满月了吧。怎么没见请我们过去?”

    太子妃有些不自然,紧紧抱了儿子在手里,转头看着别处,道:“可能是柳家事忙吧。”又叫了侍女过来带曹夫人去坐席。

    曹夫人越想越觉得不对,便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拿了中山侯府的帖子,去柳尚书家探望二姑奶奶,顺便打听一下生得是男是女。

    那婆子去了不久便回来了,却给曹夫人带来个惊天大消息,却原来数月之前,柳府就将二姑奶奶休了,且二姑奶奶早已带了嫁妆离了柳府。

    曹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要立即带了人去柳府问个究竟,岂知柳府早防着曹府不依,已经让那婆子带回了曹沐卓亲自按了手印的休书。

    曹夫人没奈何,将此事告知了侯爷,求他叫人拿了贴子去五城兵马司,让他们寻人。中山侯初听此信,也甚是恼怒,但转而一想,女儿离开柳家数月不见回转,就算活着,可能已经落入歹人之手。若是闹出来,对曹家和太子的名声,都是沉重打击。再说,曹夫人不明就里,中山侯可是知晓,自己二女儿怀的孩子,有些蹊跷。想到此,中山侯便板了脸对曹夫人道:“你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以后不要再提了。”

    曹夫人心知有异,却只能偷偷哭了几次,莫可奈何。

    而范府这边,近来窥探的人越来越少,五城兵马指挥使甚至将他的人都撤走了。范家的撤退准备便又宽裕了几分。

    眼看范家送殡的日子越来越近,范府里各房主子都在夜里暗暗打点。为防走漏风声,除了心腹大丫鬟以及重要管事妈妈以外,下面的奴婢仆妇下人都是一概不知。

    安解语连日来都帮则哥儿和纯哥儿收拾东西。周妈妈已是正式收了纯哥儿做徒弟,趁着这次的机会,也要一起带回翠微山的师门去。

    秦妈妈和阿蓝就帮四夫人收拾。大件的东西都带不走了。小件的古董饰品都装了大箱子,埋到正屋后面空房的地下。剩下的,就是一年四季穿戴的衣物、首饰,以及一些碎金子和银子,带着路上打尖的时候用。

    这日安解语回屋,见秦妈妈和阿蓝恨不得带上三个红漆马桶,不由笑了,温言道:“这次出去,不象以往,能少带,就少带。别想着排场地位。如今能平平安安回到朝阳山就不错了。”

    秦妈妈也笑,便将有些多余的东西放了回去。

    当晚范家各房的主子在春晖堂一起吃晚饭。

    太夫人便叫了安解语过去,仔细问了她都收拾的怎样了。

    安解语笑着答了,又安慰太夫人道:“娘不用为我们担心。则哥儿有周妈妈看着,错不了。媳妇如今不比从前,不能帮娘分忧了,还望娘莫要怪责。”

    太夫人握着她的手,叹息道:“你只要照顾好则哥儿就是。我这里人多着呢,不用你操心。现在家里人多事忙,若是有照应不到你们四房的地方,你先忍忍。等回了朝阳山,我自会替你做主。”说完,太夫人又叮嘱道:“明日走的时候,你和则哥儿都到我的车上。大家一起走,有个照应。”

    安解语听了恻然。她心性向来坚韧傲气,最受不得别人的怜悯。现在太夫人一番话,却让她百感交集:难道以后,自己都要如此,一直活在别人施舍的一点善意中?若是太夫人不在了,自己和则哥儿又当如何?

    她来此异世不到两年,已是如同又活了一辈子:也许一早就知道,太好的东西,她总是留不住。

    这边程氏看太夫人和安氏聊得热络,便微微笑着,让人上了两碗山菌野鸡崽子汤,亲手端到太夫人和安氏面前,和颜悦色道:“娘,四弟妹,瞧聊得口渴了,喝口汤,润润喉咙吧。”

    安解语便接过汤盘,放在桌上。又双手捧了一碗,献给太夫人,自己便拿了剩下的那碗,慢慢舀着喝了。

    大家已是议定明日发丧之后,便直接跟着翠微山的人回朝阳山。众人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四房众人都香甜一觉,次日醒来,却发现范府里一片寂静。

    除了四房,别房的主子下人都没了踪影。

    而夷人那边,已经快到了上阳地界。就按原计划分了小股人马去上阳骚扰,主力人马掉转了头,杀气腾腾往流云城扑过来。

    *正文376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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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家散 中

    这边安解语听秦妈妈说,别房的人都没了踪影,心里怦怦直跳。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秦妈妈道:“妈妈再去府里四处看看,是否大家都在外院准备送殡事宜。”

    秦妈妈领命而去。

    安解语又叫了阿蓝,让她偷偷到国公府大门口张望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外面。

    半晌,秦妈妈先回来了,已是面如死灰,对着安解语道:“夫人,府里的人,除了咱们房,却是都走了。”又嗫嚅道:“外院也没有人。”

    安解语心里一沉。外院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早些时候都悄悄让国公爷转到上阳范家军里去了。外院最后留下的人,本都是国公爷专给家里人准备了,要和翠微山的人一起,护送范家的家眷去朝阳山的。现在这些人都不见了,应该是已经跟着范家人出城去了。

    阿蓝也匆匆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夫人,门口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听见另外一只靴子掉下来,安解语反而镇静了,先对秦妈妈道:“妈妈再去看看,我们四房还有多少仆妇下人在?”

    秦妈妈自去点数。

    一会儿的功夫,周妈妈也满面苍白地过来了。她是练家子,寻常蒙汗药都放不倒她,这次却是有人用了翠微山的上好蒙汗药,才让她这个功力高深的人也昏睡过去。她比别人强的,也不过是比众人早醒半日而已。醒来之后,她就觉得不对劲,还专门去四房正屋里的落地钟查看了一下,果然发现已是过了一天两夜。又在府里四处看过,当真只有四房的主子下人留下了,而四房前几日装好的车也都不见了。

    不知是谁的手笔,却是好心机,好手段。——在范府众人最后一起用晚饭的时候,恐怕已经偷偷下药了。当时各房的下人都在自己房里吃饭,主子那里却是一起吃的。下人那里的蒙汗药好下,主子那里,却是得有大房的重要人物配合才行。且第二日出殡的时候,又能一手遮天,无人能为未出行的四房说话。

    想到此,周妈妈隐隐猜到了是谁做的,便在心里微微冷笑:如此狠毒的妇人,连孤儿寡妇都不放过。这般行事不留余地,以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安解语这边也在苦思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为何范家里面总有人要置他们于死地?自己平日里跋扈任性惯了,得罪了人不出奇。可是则哥儿招谁惹谁了?为何连则哥儿都不放过?则哥儿可是四爷唯一的后嗣!这是要对四房赶尽杀绝不成?——将自己这些人留在京城,就算夷人不打过来,皇帝要是知道了范家人还有人留在京师,还不赶紧将自己这房人都逮了去?无论哪一种可能性,对自己这房人,都是死路一条。

    周妈妈见四夫人问起缘由,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安解语也隐隐疑心是大夫人做的。只是不明白,太夫人怎么也会允了程氏如此行事?那时太夫人还专门叮嘱,要让自己和则哥儿都坐到太夫人的车里去。难道太夫人走的时候,没有发现自己和则哥儿不在人群里面?

    周妈妈听了四夫人的疑惑,沉思半晌,迟疑道:“也许太夫人身不由己。”

    安解语不明白。

    周妈妈就说白了:“太夫人或许现在还昏睡着。”

    安解语猛然想起那晚上的山菌野鸡崽子汤。不由更是生气:连太夫人都不放过,看来程氏是真的等不及要做这国公府里真正的当家人了。自己就算跟了去朝阳山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看人脸色。若不是京城危殆,自己就带了孩子在这国公府里自住该有多好?

    周妈妈听了四夫人的话,又好气又好笑,便安慰四夫人道:“夫人莫要懈气。回了朝阳山,有我们掌门作主,大夫人不敢对我们四房太过分。”

    安解语苦笑:不是不过分,而是不会太过分。看来自己真的要学一学,忍字头上有几把刀了。

    此时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周妈妈便对四夫人道:“夫人不用慌。我知道回朝阳山的路。”

    安解语心头一松,才舒了口气道:“多亏有了周妈妈,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周妈妈却斟酌道:“夫人,现在我们可用的人手少,若要出城,带着这么多的仆妇下人,却是不好安置。”

    安解语低头思索了片刻,便道:“先都带着吧。现在放她们出去,万一被人看出来,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周妈妈无奈,也只好点点头。

    等下午清点人手的时候,周妈妈发现四房的八个掌刑嬷嬷居然都身手不凡,也颇为欣喜。

    四房的人都点出来,男仆有十来个人,女仆有二十来个。主子只有四夫人、则哥儿和纯哥儿三人而已。

    安解语便换了寻常装束,戴上周妈妈给她的一个人皮面具,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面目寻常的小家主妇而已。想了想,又将范朝风给她的黑弩和弩箭放在肩袋里,背在了背上。

    周妈妈又将仍在昏睡的则哥儿绑在背上。纯哥儿也一样,背在一个掌刑嬷嬷身后。

    众人便都听了周妈妈的调遣,随便将日常的东西重新打了包,便簇拥着四夫人和两个小少爷,急急地出了范府,要往城外行去。

    范府前面的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不见。而周围几家邻居,也都静悄悄地,不象往日里有人的样子。

    安解语便先疑惑起来。

    等到了要出城门的大路上,突然人声喧哗起来,却是有无穷无尽的人推搡着,拥挤着,往城门口挤去。

    周妈妈拉了几个正往前挤的人问了问,便紫涨了脸过来对四夫人回道:“夫人,听说夷人已是快要打过来了。五城兵马指挥使奉了陛下的命令,关了四围的城门,要同夷人死战到底。”

    安解语也是心惊,只退到一旁,便见无数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背着包裹,有些人推着小车,不顾一切地往城门口扑去,却是被前面的人挡住,再不得向前。有些人被人践踏在地,再不得起来;又有歹人趁机在人群里抢劫,一伙一伙的,看见人的包袱就要抢。

    安解语见势不妙,也顾不得要出城,便赶紧道:“看样子出不了城了,还是先回去,再从长计议。”

    周妈妈点点头,出手放倒两个不怀好意的歹人,就要带着众人回转镇国公府。

    此时已是下午,众人都有些饥肠辘辘。有些下人害怕,不想跟着主子回府,半路开溜的也有几个。

    安解语也不为难他们,在路上便跟众人说了,若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四房的主子却是不打算走了,要回府等着去。

    此言一出,四房的仆役下人,就有一大半过来给四夫人磕了头,四下散了,都往刚才的城门口奔去,只想等到机会,城门能开一会儿,让他们逃出生天。

    安解语见留下的下人只有刑房的八个掌刑嬷嬷、秦妈妈、阿蓝和秋荣,还有周妈妈带着纯哥儿,便笑道:“人少了还好些。多了,就我们几个女人,也照应不过来。”说着,几人就往回路走去。

    那日范家人借送殡遁走,皇帝在宫里也是暴跳如雷。他让人盯着范家的人,结果范家人出城送了殡,便散开了众人,往四处行去。跟踪的人发现范家人分散行走,觉得不妙,追上去抓了几个人,却发现都是仆妇下人。而范家主子坐的大车,已经往远处行去了。跟踪的人亮出身份,要将范家人抓回去,却被范家的护院打了个落花流水,好几个跟踪的人还送了性命。剩下的人不敢再追,便赶紧回了京城报信。

    皇帝见范家人都逃了出去,赶紧急命五城兵马司派兵去将范家人追回来。

    无奈范家人脚程快,且有翠微山的人沿途设置密障,皇帝的追兵追了一夜,也看不到人影,只好无功而返。

    皇帝见追兵都无效,气急败坏,这才想起派人去抄了镇国公府。若是还有人,一律抓到天牢,若是无人,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宅邸。

    安解语一行若是晚走片刻,便要被前来抄家的人堵在府里了。

    可惜城门那里也出不去,安解语等人只好又转回来。却在快到国公府路口的时候,有人闪身过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此人居然是无涯子。

    周妈妈一见,大喜过望,连忙问道:“你可是来找我们的?”

    无涯子苦笑:“不是找你的,难道是过来打劫的?”

    周妈妈顾不得再跟无涯子计较,便赶忙拉了他到一旁,对四夫人道:“夫人,夫人,我们有救了。”又指着无涯子道:“这人最是计谋百出,一定能救我们出去。”

    无涯子笑眯眯地看了周妈妈一眼:“不说我诡计多端了?”

    周妈妈脸有些红,就推了无涯子一把,嗔道:“这里十万火急,你还就知道打岔。”

    无涯子便正色道:“既如此,长话短说。我本在前面路上接应范家人,结果等人都到了,发现你们四房的人一个都未出来。我问了大夫人,她说当时太忙乱,并未注意四房未跟上。又信誓旦旦跟我说,四房的人已是出了京城,定是在路上失散了。我虽不太信她,可是她的人紧紧盯着我,不得找旁人问话。只好装作信了,离开大队去搜寻你们。到了晚间才偷偷潜回范家的车队,找到太夫人的车,见到孙妈妈,才知道太夫人从那日晚饭后就一直在昏睡。而四房的人,根本就未出府。”

    周妈妈气愤:“她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说完,又和无涯子对望一眼,两人突然都明白过来:大夫人定是知道什么了。此事却有些棘手:若是还将四房送往朝阳山,以后大夫人还是不会消停。

    无涯子接着道:“听说皇帝已是又发了十二道金牌,召国公爷速速回援京师。现在宫里乱成一团,连太子都带着太子妃和刚满月的嫡长子出城去了。”

    安解语便赶紧问道:“那国公爷什么时候能过来?”

    无涯子有些好笑,反问道:“你说呢?国公爷会回来自寻死路吗?”

    安解语听了脸色更加苍白:看来国公爷定是接到范家众人已经离京的消息,所以拒不发兵。这狗皇帝是该死,可自己这些被困在京城的人,就要给这狗皇帝陪葬不成?

    正心乱如麻,忽然见镇国公府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安解语心里一惊。

    无涯子也眼看着那边的方向,摇头道:“到底是烧了。——我过来的时候,先去国公府寻你们,结果没看见人。又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地来了一大队御林军,将府里都围住了,却是要抄家的架势。我便赶紧溜了出来。也是凑巧,还能在路口碰到你们。不然你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了。不管怎样,镇国公府是再也回不去了。”

    安解语眼望着火起的方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这是她到此异世唯一熟悉的地方,唯一的家,就这样被一把火给烧了。

    此时前有虎豹,后有豺狼,哪里才是他们的生路?

    *正文37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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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家散 下

    眼见镇国公府的大火越来越烈,无涯子便带着这些人,抄近路回到了自己在京城里一处三进的小院落。

    大家跑了一天,一颗心又都悬在嗓子眼里,此时终于安定下来,都觉得疲累不堪。

    几个掌刑嬷嬷到底身子强健些,就出去打了水做晚饭。

    安解语只抱着刚刚醒过来的则哥儿不松手。

    无涯子走到院子里,看了看天色,道:“今晚象是要下雨的样子。想来夷人还没有那么快到京城。我们还有时间。”

    安解语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忍不住问道:“无涯子道长是怎么进到城里来的?我记得城门都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应该也进不来吧?”

    无涯子脸色古怪,但还是答道:“当然是翻城墙进来的。”又习惯性吹嘘道:“我们翠微山的轻身功夫,天下无双。”

    周妈妈心里再焦急,也被无涯子的话逗乐了,便羞他道:“我们翠微山天下无双的轻身功夫,却被某人拿来做了登徒子的勾当。”

    安解语见这两人如此紧要关头还不忘打情骂俏,不由一头黑线,就打断他们的话:“周妈妈,既是翠微山的轻身功夫可以飞檐走壁,你们可否先把则哥儿和纯哥儿带出去,送到上阳我哥哥那里。我哥哥是上阳县令,国公爷的大军又在上阳,想来那里应该很是安全。”

    无涯子听了,忙道:“上阳那里听说也有夷人过去,但是比京城这边少多了。”又沉思道:”上阳那里不过是个幌子,夷人的主要目标应该还是京城。也罢,我就和芳荃带着两个孩子先过去吧。”

    安解语见无涯子和周妈妈答应了要将则哥儿和纯哥儿带出城去,心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此时时间紧急,也没法再收拾东西、叮嘱南北,便抱过则哥儿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正色对则哥儿道:“则哥儿,你跟着周妈妈去你舅舅那里先住几日。等时日平息了,你大伯父或许会来接你回家。以后记得要听祖母的话,跟着大伯父学功夫,不要再调皮了。知道吗?”

    则哥儿年纪小,那蒙汗药药性太大。则哥儿和纯哥儿到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听了娘的话,则哥儿毫无反应。

    安解语看了心里着急,生怕那蒙汗药有什么副作用,要是对则哥儿的脑子有影响,自己就是去了九泉之下也难见他爹爹。就赶紧问周妈妈,可有蒙汗药的解药。

    周妈妈掏出两个纸包给四夫人,告诉她红的是蒙汗药,绿的是解药。见四夫人要给则哥儿吃解药,周妈妈忙拦住了,道:“晚上带着他俩出城,他们睡着倒是好些。”

    “可若是这蒙汗药有个不好,让他们俩伤了脑子,以后可怎么处?”安解语有些头疼,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周妈妈觉得四夫人想得太多了,忙道:“这药不会伤脑子,就是多睡几日。以往我晚上睡不着,也自己吃一点来着。”

    安解语大汗,敢情这是异世版治疗失眠的特效药,还是绿色天然无副作用的。

    几人商议妥当,待用过晚饭,也四下准备起来。

    无涯子是老做这等勾当的,家里各样东西都齐全。周妈妈和无涯子就都换上了黑色夜行服,又给则哥儿和纯哥儿也换上截断了的黑色袍子。安解语不放心,特意找无涯子要了一身软甲,剪成两截,给两个孩子套在身上。

    周妈妈便将则哥儿背起来,安解语又用了一寸来宽的布条将则哥儿左一道,右一道,紧紧地绑在周妈妈背上。那边无涯子背起了纯哥儿。秋荣拿着布条,学着四夫人的样儿,也将纯哥儿绑在无涯子背上。

    两个小儿药性未过,今日又折腾了一整天,刚刚吃了些东西,此时便又昏昏睡了过去。

    安解语见周妈妈和无涯子准备妥当,稍微放下心来。只是忍不住,抱着则哥儿低垂的小脑袋亲了又亲,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泪珠一滴滴,都从则哥儿胖胖的小脸上滚落下来,将则哥儿肩上的小黑袍打得湿漉漉的。

    周妈妈见了,也有些心酸,便安慰四夫人道:“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则哥儿和纯哥儿顺顺利利送到上阳。就是夫人这里,也不用担心太过。国公爷知道夫人在城里,一定会想法子来救夫人的。”

    安解语听了,触动伤心事,更是止不住泪如雨下。只想到若是范朝风还活着,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一定会来找她,救她出生天。可除此以外,哪有人会抛弃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知道周妈妈在安慰自己,安解语拼了全力止住泪,哽咽道:“千万别让国公爷挂心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只要国公爷日后能善待我的则哥儿,我就心满意足了。”又对周妈妈跪下行了大礼,道:“若是国公爷那里不方便,还望周妈妈也收了则哥儿做徒弟,看护他一辈子。安解语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周妈妈的大恩大德。”

    周妈妈忙不迭地闪到一边,避开了四夫人的大礼。

    秦妈妈赶紧过来,扶起了四夫人,安慰道:“夫人多虑了。国公爷一向礼待我们四房。现在四爷不在了,国公爷于情于理,都要帮我们将四房撑起来才是。”

    周妈妈也忍不住道:“你如何是不相干的人。国公爷要知道夫人在城里……”

    无涯子一把打断她的话,急促道:“还走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又将避雨的黑玉蓑笠披在周妈妈背上。

    周妈妈看了无涯子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闭了嘴,整了整蓑笠,不再多话。

    无涯子又给四夫人一行人指了这小院里的一些隐秘藏身之处。若是夷人真的破城,她们躲到这些地窖暗室里,也能撑过一段日子。以后怎样,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周妈妈见无涯子都交待好了,便对四夫人和在场的众人抱拳一揖,头也不回地和无涯子出了院子,往外奔去。

    安解语站在小院的门口,久久地望着门外的天空,直到天色由灰暗转到浓黑,又雷声震震,闪电鳞次栉比。一场酝酿已久的倾盆大雨终于瓢泼而下,将城外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都盖了过去。

    周妈妈和无涯子借着大雨的遮挡,倒是更容易翻出了城墙,便在城外抢了夷人探子的两匹快马,骑着往上阳方向奔去。一路上为了避开夷人的兵马,他们挑了从南面绕道,并未直接走上东面直通上阳的大路。

    这样一来,路上倒是顺遂,却绕了远路,等到了上阳的时候,已是过了一天一夜,比平日里足足多花了一倍的功夫。

    上阳地界儿不大,又驻有镇国公的十二万精兵,便围得铁桶一般。几股夷人的探哨兵马,未及挑衅便都被范家军给射下马来。

    无涯子和周妈妈到了地界儿,便让人通报,说是范家来人,求见镇国公。

    范家军的岗哨不敢怠慢,便赶紧一级级向上报了去。

    范朝晖连日来一直按兵不动,只在观望夷人的动向。手下的谋士都劝国公爷要三思而后行。据说韩家军和谢家军都已集结了兵力,正往京城行来。国公爷应该等那两路大军过来汇合之后,再一起去勤王。若是国公爷先进京城,便会将兵力事先折损在对抗夷人上。等另两路大军进了城,范家军便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为别人做嫁衣裳了。——还是有仗一起打,风险均分,利益方能均分的好。

    此乃老成持重之说。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可厚非。只是范朝晖是抗击夷人起家的,此次夷人打到自己家门口,自己却只能龟缩在一旁,心里满不是滋味。好在先前接到程氏的传信,说是范家人都已离了京城,倒是不用为自己家人担心了。

    正想着,有亲兵进来禀道,外面有范家人求见。

    范朝晖奇怪,范家人不都南下去朝阳山了吗?怎么会拐到上阳来?便让人请到偏厅去。

    周妈妈和无涯子在偏厅将黑玉蓑笠取下,又让人帮着将两个孩子解了下来,都抱在手里。

    范朝晖进到偏厅,一眼看见周妈妈手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则哥儿,就两眼发黑,话都说不出来。

    周妈妈看见国公爷失态地盯着自己抱着的则哥儿,便赶紧道:“则哥儿睡着了。这大雨天的,不好赶路。孩子们也累坏了。”

    范朝晖这才回过神,走到周妈妈身边,将则哥儿抱了过来。

    则哥儿微微睁开眼,见是熟悉的大伯父,便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带着两个孩子到上阳来了?难道是回朝阳山的路上出了事?”范朝晖有些急切地问道。

    周妈妈和无涯子对望了一眼。无涯子便开口道:“回朝阳山的人,一路上有没有出事,我们倒不知道。”

    范朝晖抿紧了唇,目光似鹰隼般盯在无涯子脸上。

    无涯子无所畏惧地看过去:“这两个孩子,是我和芳荃从京城里连夜翻墙救回来的。”

    “你说什么?!”范朝晖唰地一下站起来,往无涯子那边急冲了几步。

    无涯子冷笑道:“去问问你夫人吧。为何独独将四房的人留在府里,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可是嫌你们范家子嗣太多,帮你去芜存精呢。”

    范朝晖到了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便将则哥儿放回到周芳荃手里,又对无涯子道:“快说是怎么回事。迟了恐来不及了。”

    无涯子也不再冷嘲热讽,简单说了一下四房的遭遇。末了,又惋惜道:“可怜四夫人,不知道这一坎能不能过去。”

    范朝晖见安氏交待,要将两个孩子都送到她哥哥那里,也知道自己这里是大军行辕所在,不方便收留小孩。便对周妈妈道:“芳荃,我让人带着你和孩子们去安氏的大哥那里。你就在那里等着,不要将孩子交给任何旁的人照应。”

    周妈妈点点头,便跟了行辕里的下人,去了安解弘的住处。

    此时天又快黑了。范朝晖再不能忍,便去召了幕僚过来,要求大军立即开拔,去往京城抗击夷人。

    幕僚们惊讶。不是早就说好了等另外两路大军到了,再一起进城,怎么又改主意了?

    又有手下小心翼翼道:“大将军,据探子来报,夷人已经攻破了城门。那谢家军和韩家军离上阳也只有半日的行程。不如再等半日为好?”

    范朝晖沉声道:“都不用劝了。我意已决。立即传令下去,集结五万骑兵,一个时辰之后,马上开拔,回援京城!”

    *正文356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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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碎

    幕僚们听了大将军的话,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让大将军突然改了主意,半日也等不得了。只是大将军是主帅,既然拿了主意,便是军令如山,无人不应。

    这边范家军令行禁止,很快集结了五万骑兵,如黑云压城一样,往京城驰去。

    而京城的皇宫里面,皇帝见援军怎么也等不到,急得不行。眼看夷人便要破城,终于决定也要弃都而逃。这里常公公带着一众内侍,帮皇帝准备好了步辇,又将守城的御林军抽了一半回来,打算护着皇帝从夷人较少的西门出逃。

    皇帝匆忙带上玉玺国印,又命人去将仪贵妃宣来,打算一起逃走。结果在宫里等了半日,等来的不是仪贵妃,却是皇后。

    皇帝看着穿着朝服、盛妆俨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的皇后,有些不自在。

    皇后看着皇帝微笑,问道:“陛下可是在等人?”

    皇帝咳嗽一声,道:“梓童既然来了,那就跟朕一起走吧。”又叫内侍,“来人,去将仪贵妃宣过来。”

    内侍在旁,却一动不动。

    皇帝气极,上前踢了那内侍一脚,怒道:“反了你不是?朕的话你都不听了。”

    “陛下不必生气。哀家有重要事情要启禀陛下。你们暂且退下。”又威严道:“没有宣召,不得进这大殿一步。”

    内侍躬身应了,俱都鱼贯而出。

    皇帝觉得恐惧。什么时候,皇后的话,已经比自己的话还管用了?

    皇后看也不看皇帝一眼,只走到一边,将托盘放下。托盘上有一壶酒,和两个青玉酒杯。皇后便斟了酒,双手捧着递给皇帝,言辞肯切道:“陛下,你我夫妻一场,饮了这杯酒,陛下再上路也不迟。”

    皇帝迟疑地端过酒杯,却不先饮,只看着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对着皇帝道:“陛下,请!”说完,就以袖掩嘴,将那杯酒先喝了,又给皇帝看了看已是空空如也的酒杯。

    皇帝这才勉勉强强挤出个笑,也一仰头喝光了酒,便放下酒杯,对皇后道:“朕已是饮了。梓童不如现在就跟朕一起走吧。”

    皇后见皇帝喝了酒,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皇帝道:“你捅出来的篓子,不好好收拾,却想一走了之。你这样的人,怎配做皇帝?!”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拂袖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废了你这个皇后!”

    皇后越发笑得前仰后合,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见皇后疯癫了,不想再理会她,抬脚就要出去,却突然觉得腹痛如绞,便一头摊坐在地上。

    皇后也开始腹痛,只强忍着,止了笑,对皇帝道:“你今儿哪儿都别想去。我要在这里看着你以身殉国。你如今,也只有这条命还能派上些用场。只有殉了国,我儿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你休想!朕要废掉太子!朕要立淑妃之子做太子!”

    皇后越发冷笑:“你去黄泉立你的淑妃之子吧!我告诉你,你的仪贵妃早就跑了,你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妃嫔幼子,已被我一杯毒酒送上路了。你要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

    皇帝脸色发白,心跳如擂鼓一样,嘴边也流出鲜血,便手指着皇后,咬牙切齿道:“你……你……你这个恶妇毒妇!杀我宗室子弟,乱我江山,罪当凌迟!”

    皇后扶着一旁的椅子,微微弯腰喘息,又斜了脸看着皇帝道:“我杀你宗室,你引外敌杀我百姓。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狠毒!”

    皇帝听皇后说他引敌入境,大惊失色,喘着粗气道:“你胡说!朕没有……没有……引敌入境!——夷人能打到京城,都要拜你的好外甥范朝晖所赐!朕都是被逼的!你们可曾当朕是皇帝!你问问你的好外甥范朝晖,他可曾把朕放在眼里!若不是他不肯去营州抗击夷人,夷人怎会猖狂到如此地步!你们所有人,慕容家、范家,朕要诛你们九族!”

    皇后见皇帝依然不知悔改,颠倒黑白,便从袖子里掏出几封书信,扔到皇帝身上,冷笑道:“皇帝给夷人的亲笔书信,要不要拿给世人看看!”

    皇帝顾不得腹痛,赶忙坐起来,将那些书信俱都撕烂了,塞到嘴里,吃了下去,又癫狂笑道:“这下没人知道了。”

    皇后在一旁看着皇帝丑态百出,痛彻心扉。——这个男人,她也是真心爱过的。如今居然如此不堪。只恨自己一直顾念着夫妻之情,等着他终有一日回心转意,回到他登上大位之前的日子,依然和自己做一对琴瑟和谐的恩爱夫妻。若是早下决心,结果了他,断不会容他将流云朝折腾到如今国破家亡的地步。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想到此,皇后挣扎着站起来,将对面案上燃着的大红烛拿了过来,往宫里垂悬的幛幔上扔了过去。幛幔被泼上蜡油,又被烛火燎到,便很快燃烧起来。

    皇帝见了漫天的火光,努力向前爬了几步,想爬出宫门,却没几步,便再也无力向前。眼前越来越模糊,意识越来越涣散,终于止住了呼吸。

    皇后见皇帝终于去了,才收敛了笑容,往皇帝那边挪了过去。却再也支撑不住,已倒在地上,往前伸出的手,只差一点点,便能拉住皇帝的手。可皇后再也不能了,只望着皇帝倒卧的方向,也含笑而去。

    正殿里的大火腾然而起,将屋里的一切都卷进狰狞的火舌里。

    殿外的内侍见了大火,想往里冲,却在门口依稀见到帝后的身影倒卧在地上,火光冲天,将他们瞬时都包裹起来。

    一时内侍便仓惶奔逃,四处大叫:“陛下驾崩了!皇后驾崩了!”

    宫里本已乱成一团,现在帝后驾崩,除了仪贵妃,各宫主位和小皇子也都死在各自的宫殿里。自夷人攻城之后,便跟着皇后掌了宫禁大权的宫女、内侍也顾不得救火,只四处搜刮了一些贵重精巧的器物,都揣着出宫了。守宫门的御林军听说帝后驾崩,俱都六神无主,便赶紧派人向正在城门口和夷人鏖战的蔡将军送了信去。

    常公公见流云朝大势已去,就悄悄弃了步辇,往宫外逃去。

    前方的蔡将军听闻帝后同时驾崩,又见到皇宫大内处升起的滚滚浓烟,心胆俱裂,一时失神,被夷人在城下一箭射中,从城墙上掉了下去,摔到夷人阵里,被夷人的兵马践踏而死。

    流云城的守军再无统帅,一时这些兵士也都分寸大乱,再无斗志。

    夷人趁机登上了城墙,砍杀了守军,将城门打开。

    流云城霎时被破,流传了三百余年的流云朝,在夷人的铁蹄下,终是遭遇了灭顶之灾。

    夷人破城之时,正是皇宫大内燃起大火的时候。

    安解语在小院里瞥见皇宫的方向火光冲天,心里倒是有微微快意,只想给皇帝陛下竖起中指:你烧别人的房子,别人烧你的房子。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正自心里欢喜,突然听见院子外面不远处的街上传来人声喧哗奔跑的声音,又有人大叫:“夷人破城了!大家快逃啊!”

    安解语苦笑:逃?逃到哪里去?看来自己的异世之旅,在今日要做一个了断了。

    秦妈妈见四夫人还傻楞楞地站在院子里,便赶紧奔出来,将她拖进屋里面。又焦急道:“夫人快进暗室吧。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

    安解语被秦妈妈拉着,踉踉跄跄地往里面的暗室奔去,又忍不住对秦妈妈道:“躲有什么用?到时夷人一把火烧过来,大家还是活不成。”

    秦妈妈不听,只拉了安解语要进暗室。

    安解语抬头一看,小小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已经有八个膀大腰圆的掌刑嬷嬷在里面了。再加上自己和秦妈妈……不知怎地,安解语脑海里浮起火炉里挂着的一只只转炉烤鸭在熊熊烈火里烧烤的情景,不由踯躅停步。

    秦妈妈见四夫人不愿进这间屋子,以为夫人是怕味道大,熏着了,便提议道:“前面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暗室,就是比这间还小些,不过只有秋荣和阿蓝在里面。”

    安解语赶紧道:“那我去那边了。妈妈是要跟我过去,还是就躲在这里?”

    秦妈妈担心四夫人受不了人多拥挤,便道:“奴婢还是就和掌刑嬷嬷们挤一挤吧。”

    里面的掌刑嬷嬷见四夫人不愿进来,知道是嫌挤,便赶紧要出来,给四夫人腾地方。

    安解语连忙拦住她们:“嬷嬷们不必挪地儿了。我去那边一样的。”说着便快步去了前面的屋子。

    外面夷人呼喝砍杀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还有街坊邻居求救的声音,掌刑嬷嬷和秦妈妈也不再罗嗦,让四夫人赶紧去藏好。自己也关了暗室的门,在里面屏息凝气。只望夷人过来抢掠一番也就是了,千万别放火烧屋子。

    安解语去了前面屋子里的暗室,便和阿蓝、秋荣待在一起。

    外面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终于有一伙夷人骂骂咧咧地闯进了她们躲藏的这个小院。

    无涯子的这所小院其貌不扬,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那伙夷人四处打量了一番,觉得没啥油水可捞。临走时又拿着长枪四处戳捣,将屋里的被褥枕头划得稀烂。

    大伙儿在暗室里听着夷人好象要出去了,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黑暗中,安解语将肩袋里的黑弩取了出来,慢慢抚摩,回忆着和范朝风山间打猎的日子,不由一阵怅然。

    就在所有人以为危机已过,开始有些放松的时候,黑暗中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安解语往前奋力一推。安解语便顺着惯性往前冲去,却发现暗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她一冲之下,已摔了出去,将外面屋子中央的圆桌掀翻在地,发出了好大一声轰响。后面的暗室小门,趁着轰响,又喀嚓一声关上了。

    安解语大急,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赶紧端了黑弩,搭了一只弩箭在上面,手扣在悬刀之上,轻轻站起来,面对着房门口,慢慢向暗室的方向挪过去。

    只是为时已晚,刚刚走到门口的夷人听到屋里的轰响,便掉头又循着声音冲到了她们躲藏的这间屋子。

    几人进去一看,先前空荡荡的屋子,现在多了个其貌不扬的妇人,手端黑弩,也是愕然地看着他们。

    那为首的夷人便猥琐地笑了,转过头去对旁边的人不知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安解语见他们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便瞅准时机,扣动黑弩,一箭便将为首的夷人射杀在地。

    夷人见这妇人还有两把刷子,恼羞成怒,手里长枪倏然挥出,击在安解语端着黑弩的左胳膊上,将她的下一箭连同黑弩一起打飞了出去。又有夷人撮唇长啸,要将附近的夷人也都招呼过来。

    安解语被长枪击倒在地上,眼望着几个夷人丢开长枪,淫|笑着向她逼近。

    而院子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更多的夷人似乎正蜂拥而来。

    安解语再无顾虑,右手抽出箭囊里的一支弩箭,狠狠刺向胸口。一阵锥心的疼痛传来,安解语意识逐渐模糊,似乎又回到那个车水马龙的路口,看见那辆急驰而来的飞车,只是这一次,却多了一双有力的臂膀拉回了她。闭上眼,看见的是一双温润如玉的含笑眸子。

    正文3853字。

    第一卷庙堂完。(其实很想说——本书完。担心被愤怒的书友爆头,不敢玩得太过分。)

    请继续收看第二卷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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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将养 上

    上阳县令安解弘的夫人张莹然这几日很忙碌。

    一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里,范家四房的管事妈妈周妈妈,带着四房的嫡长子则哥儿,也是自己的外甥,和自己的庶长子纯哥儿,来到了上阳县城的县衙里。说是四夫人安氏亲口所嘱,要将孩子放到舅舅这里住一段日子。范大将军后来又送了好些个仆妇小厮过来,专门给周妈妈使唤。

    小小的县衙府邸里,突然多了这样一群人,未免有些不便。

    好在张莹然性子宽厚柔顺,又办事妥当,将多出来的十几个人安排的井井有条,并不嫌拥挤。

    安解弘从那日晚上听周妈妈说了妹妹交待的话,就觉得跟临终遗言似的,不由失魂落魄,一日三次地往大将军行辕跑过去,打听城里的情形。好容易知道范大将军将自己的妹妹带回来了,却是受了重伤。无涯子亲自上阵,终于妙手回春,将安氏救了回来。只是伤势太重,一直高热不退,又昏睡不醒。

    原来那日范大将军带着大军赶到,流云城已然破城一日之久。夷人当时正四处劫掠,恰似是一群乌合之众。范家军大军赶到,将夷人堵在京城里劫杀起来。那数日的厮杀,将流云河的水都染成了血红色。

    夷人见势不妙,四处逃窜。只是未过多久,后来赶到的韩家军和谢家军也进了皇城。三军联合抗敌,将夷人赶出了京城。

    范家军又分出了一半的兵力,一直将夷人追至营州。夷人三万兵马,逃回呼拉儿王都的,不过三百余骑。范大将军从此威名更盛。

    此时京城已经十室九空,又到处是火焚的痕迹,难再住人。

    三家诸侯商议良久,终于决定弃了京城,又将流云朝的疆土三分,各自为政,俱都称了王。

    范朝晖称上阳王,以青江为界,江北所有的地方,从东到西,都归了他的治下,占了整个疆土的一半以上。

    谢家的家主,原流云朝的象州州牧谢成武称了象州王,立嫡长子谢顺平为世子。青江以南的东半部,便归了谢家。

    而韩家的大将军韩永仁称了豫林王,青江以南的西半部,便归了韩家。韩家见谢家和范家乃是姻亲,担心两家联合起来,收拾自己。便暗中派人去找寻前朝太子,要在三家里率先占上正统的名分。

    江南的秦五郎夹在谢家和韩家中间,为防被两家联手灭掉,也赶紧自封了“江南王”,啸聚了更多的人马以自保。

    传承三百余年的流云朝,从此寿终正寝。

    流云朝原来的江南总督顾升见大势已去,便赶紧收拾行装,带着一大家子妻儿老小,往北投靠自己的大舅子——上阳王范朝晖去了。

    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安解语俱都不晓。那日孩子一送走,她就再无牵挂,精神都恍惚起来。而流云城破城的时候,她更是以为没人能逃得过去,是以抱着必死的心,只打算跟着范朝风去了,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醒过来的一天。

    等她终于从沉睡中醒来,此时已近深秋。她在病床上,已是躺了一月有余。

    一个面生的丫鬟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安解语醒了,惊喜道:“四夫人,您可醒了。奴婢这就去通报王爷一声。”

    安解语有些迷惑不解:王爷?自己有认识王爷吗?

    正困惑间,屋外想起急切的脚步声,很快门帘掀开,却是国公爷范朝晖。安解语便松了一口气,就挣扎着要起身。

    范朝晖赶紧上前几步,坐到床边,托住了安解语,又将旁边的大迎枕拿过来,垫在安解语背后。

    安解语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此时正是疲弱不堪的时候,略动了动,头上就出了一头的汗。

    范朝晖便顺手拿起床边的小凳子上水盆里搁着的帕子,轻轻绞了水,又仔细给安解语额头上擦拭起来。动作熟极而流,似是做过许多遍的样子。

    安解语有些尴尬,轻轻叫了声:“国公爷,让我的丫鬟过来服侍吧。”

    范朝晖“嗯”了一声,也不答话,就将帕子搁回水盆里去了。

    一旁站着的丫鬟笑吟吟地看着,提醒安解语道:“四夫人,我们国公爷现在已是王爷了。”说着,便走过来端了水盆出去了。

    屋里就只剩下了范朝晖和安解语两个人。

    安解语见范朝晖坐在自己身边,更是尴尬,便悄悄往里缩了缩。

    范朝晖见状,赶紧站起来,走到床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安解语。便见她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雪白,嘴唇上的红晕更是淡到看不出来。只有一双眸子更显沉静,不若以往飞扬跳脱,偶尔间看人一眼,如惊鸿一瞥,神光离合。

    安解语见范朝晖凝目注视自己,便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国公爷已是封了王,还望国公爷恕罪。”

    范朝晖笑了一下,道:“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用计较别人怎么想。”

    安解语苦笑了一下,便转了话题,问道:“王爷,则哥儿可好?”

    “我过来的时候,已是让人去你哥哥那里报了信,想来他们马上就要带着则哥儿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那先前出去的丫鬟又掀开门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个青瓷花碗,斜搭着白瓷调羹。

    安解语微微不悦。这丫鬟一幅主人招呼客人的样子,完全没有下人的自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范朝晖见安解语皱眉,便看了那丫鬟一眼,道:“放下托盘。你先退下吧。”

    那丫鬟却嗔怪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四夫人这一阵子一直昏睡,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今儿好不容易醒了,王爷不说让四夫人好好吃点东西,尽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可是让奴婢难做人呢!”

    安解语听着这话,更是不悦,忍不住出声道:“王爷,让我的丫鬟阿蓝过来吧。我不习惯让别人服侍。”

    那丫鬟听着这话不象,颇有些不悦。

    上阳王的家眷在祖籍老家,一时半回还不会过来。这夷人之乱后,京城的世家都死的死,逃的逃,再不复往日光景。

    自从王爷在这上阳称了王,便又新收了一些下人。她本是良家子,家里也是旧朝的官家。因为夷人作乱,将她家人都打杀了去。她本人虽逃了出来,却无家可归,正好上阳王这里要招下人,她便自卖自身,进了这临时王府。正式的王府还在紧张修建当中,在这由大将军行辕改建的临时王府里,内宅就都是她在打理。

    王爷正当盛年,又长得一表人材,且能征善战。这乱世之中,女子不跟着这样的男人,还能跟着谁?况且范朝晖对女人向来温言细语,就算是对下人,也没有大声呵斥过一句。而王爷也没有别的女眷,迟早是要纳个人在身边的。——是以这丫鬟早觉得自己在王爷心里不同常人。

    想到自己为了王爷的这个寡居弟妹,尽心尽力,日夜服侍,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有,末了,还被人嫌弃。那丫鬟并不是奴籍出身的人,未免傲气些。只是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奴婢,对方是主子,便忍住了,只拿眼看着王爷。

    范朝晖历来对不在意的人,从来就不屑用心思,并不知这丫鬟在想什么。只是现在见安解语不悦,才发现这丫鬟甚是无礼。正要呵斥她,那丫鬟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范朝晖更是恼怒,对安解语道:“四弟妹不必着恼。只是你上次在无涯子的小院里受了重伤,跟着你的下人,却是毫发无损,实在可疑。所以当时跟着你的下人,我都让人关起来了。等你醒了,再细细地审。看看是哪些不长眼的,敢以奴害主。——我一个都饶不了她们!”

    这却是话中有话。

    那丫鬟听了,脸色发白。只好委委曲曲对安解语屈膝行了一礼,自出去了。

    安解语说了半日的话,就有些气喘吁吁,便躺在迎枕上,闭了眼歇息一会儿。

    范朝晖就端过一旁的青瓷碗,见里面是血燕炖的小米粥,便用调羹搅拌起来,让那粥散了热气,以免烫到。

    安解语耳边听见调羹碰到瓷碗上有些清脆的声音,睁眼瞧了瞧,正看见范朝晖舀了一调羹,在嘴边吹气。

    范朝晖抬头见安解语醒了,便端了碗过来,坐到床边,“饿了吧?”就将调羹送到安解语嘴边。

    安解语本想自己来,可实在没力气,只好张了嘴,将那勺粥咽了下去。

    安解弘听说自己的妹妹终于醒过来了,就急匆匆带着则哥儿和妻子张莹然来到了临时王府。

    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上阳的县令是上阳王的亲戚,便热络地领了他们进去。到了内院,就找了个丫鬟带他们进去到四夫人的院子里。

    下人通传之后,便让他们进去了。

    安解弘掀开门帘,正好看见自己的妹妹躺在大迎枕上。王爷坐在她面前,端着碗似乎在喂她吃东西,此时正拿了帕子,帮她擦拭嘴角。

    张莹然进来也见到了,颇有些尴尬,便轻声道:“见过王爷。”

    范朝晖从容地放下瓷碗,转身站起来,对两人点点头:“来了。坐吧。”

    则哥儿挣脱舅舅的手,跑到了安解语的床边,大声叫了一声“娘!”便爬到床上,投进安解语的怀里。

    安解语抱着则哥儿,不断摩索,“比先长得好些了。”一语未终,已是泪如雨下。

    见到则哥儿,安解语先前有些萎靡的精神,方又振作了几分。

    张莹然赶紧过去,坐到安解语身边,低声安慰起来。

    范朝晖便对安解弘道:“让她们说说话。我们出去外院坐坐。有些事情,要你帮着拿个主意。”

    安解弘有些犹豫:他等了一个多月,都未能与妹妹说上一句话。此时怎么甘心马上就走?

    范朝晖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以后说话的时候多得是。如今这事也是同四弟妹有关。你是她哥哥,帮她拿个主意也不为过。”

    安解弘这才释然,便对范朝晖道:“既如此,王爷先请。”

    两人便到了外院叙话。

    范朝晖就将当日在无涯子小院里的情形告知了安解弘,又道:“我到的时候,四弟妹已是重伤昏迷。之后又一直昏睡不醒,也难做决断。如今她醒了,又缺人服侍。我想着,秦妈妈是你们家带过来的,又是四弟妹的乳娘,你觉得让她先过来服侍四弟妹,是否妥当?”

    安解弘沉思良久,道:“别人我不敢说。秦妈妈应该不会有害人之心。”言毕,又正色道:“王爷既这样说,我也有话要说。”

    *正文356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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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将养 中

    范朝晖听了安解弘前面的话,先放了心,马上传话下去,让人将秦妈妈带到四夫人的院子里,贴身服侍四夫人。又问他:“还有何事,但说无防。”

    安解弘见范朝晖如今做了王爷,对四房还是照顾有加,颇有些感动,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便站起来对范朝晖作了个揖,诚恳道:“王爷,我也不跟您客套。我妹妹如今是孀居之人,重伤初愈,又带着孩子,我实在很担心她。看您现在贵人事忙,又要分心照顾内院,就想为王爷分担一下,将妹妹和外甥接到我家去将养着。”

    “你是怪我怠慢了四弟妹?”范朝晖脸色肃然。

    安解弘赶紧道:“不敢。王爷如今刚刚裂土为疆,有多少大事等着王爷去处置。可为了我妹妹的伤势,已经耽误了王爷一个多月的功夫。”——自流云朝覆灭,天下三分以后,上阳王虽占了最大的地盘,却只是让底下人去打理,重要的事务,皆搁置案头。大部分时候,都和无涯子在内院救治范家重伤的四夫人。王爷的手下人,已经颇有微辞了。

    范朝晖虽知自己近来将公事都拖延了下来,可事有轻重缓急,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就不悦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认为我照应不到四弟妹和则哥儿。可是你要知道,四弟妹已是我们范家人,则哥儿也是我们范家唯一的嫡子。四弟不在了,四弟妹却要带着孩子回娘家住着。——我范朝晖是那种凉薄之人吗?”

    安解弘见范朝晖误会了,连忙澄清道:“王爷多虑了。您这里并没有旁的女眷,我妹妹又还是在病中,接到我那里,有她大嫂帮着照应,更是方便些。等我妹妹养好了伤,自是会回到范家。”

    范朝晖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安解弘所言有理。先前安氏情势危殆,需要无涯子和自己一起看护,才能渡过难关。现在终于醒了过来,不再有性命之忧,剩下的,不过是好好将养。而且自己府里的下人都是新招的,不若以前范家的家生子用着顺手,也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了。便对安解弘拱手道:“是我想左了。你说得极是有理,不过也得问问四弟妹的意思。若她也愿意去你府里小住一阵子,我就让人给她收拾东西。”

    安解弘大喜,谢过了王爷。两人又议了一阵子江北一带的民政。说话间,便有下人过来回禀,说是晚饭好了,要不要传。

    范朝晖便吩咐道:“摆在四夫人屋里的外间。”

    两人便说着话,又回到了内院。

    此时安解语已是在张莹然和秦妈妈的帮助下,去净房洗了个澡。

    净房里热气蒸腾,安解语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红晕。

    安解弘和范朝晖进来,见安解语已经换了身衣服,正歪在内室的榻上。则哥儿腻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着话。安解语耐心地听着,不时也小声回应他。则哥儿兴奋的小脸通红,说得越发快了。

    范朝晖便过来问道:“则哥儿,和大伯父一起去吃晚饭吧。”

    则哥儿转身,只欢呼一声,扑到范朝晖怀里。

    安解语歉意地坐起身,对范朝晖道:“王爷太惯着则哥儿了。”又对则哥儿道:“你赖在大伯父身上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

    则哥儿的小脸垮下来,转过头,抱着范朝晖的脖子不松手。

    范朝晖拍了拍则哥儿的后背,不以为意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又看见秦妈妈站在一旁,容颜有些委顿,便吩咐道:“早上我嘱咐厨房里的人炖了山鸡鲍鱼玉米汤,正是补气血的。秦妈妈去看看厨房做好了没有,若好了,便端过来,服侍四夫人喝了。”

    秦妈妈赶紧应了,转身去了厨房。

    这边范朝晖和安解弘带着则哥儿在外间吃晚饭。

    下人在四夫人的里屋摆了一桌酒菜,让四夫人的娘家大嫂在里间用饭。秦妈妈又将山鸡鲍鱼玉米汤端了过来,一勺一勺地给四夫人喂食起来。

    吃完晚饭,安解弘便过来和妹妹说了会话,见妹妹已经又有些疲倦了,便长话短说,问道:“王爷这里人多事杂,妹妹要不要到大哥那里先住一阵子?——等王爷的府邸正式建好了,再回来也不迟。则哥儿在我们那里也是熟惯了的。”

    张莹然也道:“妹妹重伤初愈,需要好好补一补。王爷这里自然没得说,照应得也是无微不至。可我是你的大嫂,也应该为你尽一份心。”说着,又站起来,对范朝晖福了一福,道:“还望王爷成全我们做大哥大嫂的一片心。”

    范朝晖微微点头,对安解语道:“四弟妹不必想得太多。你想去哪里住,就去哪里住。自己安好最重要。”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大家的则哥儿,道:“不说旁人,就算看在则哥儿份上,你也要养好身体。则哥儿还小,正是需要娘亲在身边照应的时候。”

    安解语见大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要还悲悲戚戚,一幅要死不活的死样子,就是矫情过头了。且范朝风已是不在了,只留下则哥儿这个唯一的根苗,自己又死里逃生,再次活了过来。若还是如以往一样跋扈妄为,顾头不顾尾,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怎么对得起这些真心关爱自己的人?——再说,也没人再能无怨无悔地帮自己收拾烂摊子了。范朝风活着的时候,自己将他的关爱和照顾当作理所当然,接受的心安理得。却是直到他去了,自己才知道,原来没有人,能毫无付出的享用别人的爱意和眷宠。就算有人肯,老天爷也不肯。现在,是自己为他做些事情,以完此债的时候了。

    想到此,安解语便点点头,道:“王爷、大哥和大嫂都是为了我和则哥儿好。我要是这都不知道,也枉费了大家的一片心。王爷公务繁忙,我在这里,已是给王爷添了诸多不便。若是王爷不见怪,我确实想去我娘家大哥大嫂那里住一阵子。”

    范朝晖颔首,欣然道:“如此甚好。今日太晚,过几日等处置了那些跟着你的下人,你就跟着你大哥大嫂过去住一阵子。”又转头对安解弘道:“你的县衙屋舍太小。离我们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所大宅院,一会儿走的时候,我让管事带你过去取钥匙。你们就先搬过去住着吧。——等上阳知府的衙门修缮好了,你再带着家眷住进去。”这却是要给安解弘升官了。

    安解弘经历一番波折,已是将这升官发财之事看得淡了些,只要一家人在一处和和气气就好,便也只拱手谢了王爷的提拔,告辞先回去了。只等过几日在新宅安置好了,再来接妹妹过去。

    这边呼拉儿国王都的长公主府里,近日来也是愁云惨雾。

    伊莲如今公主府和田庄里两头跑,哪里都离不了。

    一个多月前,呼拉儿国的兵士在流云朝大败而归,伤了不少元气。国内王室里又有人趁机作乱,要将大王拉下马来。好在乌扎等人及时赶回,帮助大王稳定了局势。

    公主起先将范朝风藏在公主府里,后来见势不妙,便偷偷转移到了城外的田庄上。这个庄子是公主娘亲的产业,公主思念娘亲的时候,都会过来小住一阵子。大王被朝臣和王室的人搅得焦头烂额,一时也顾不上公主这里。倒是让范朝风两人的事,没有露了陷。公主府的人,也只知道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在府里养伤。伤好之后,便离开公主府了。只有伊莲和兰姆知道这两人是给藏到别处去了。

    自那日救了两人回来,许是伤势太重,两人的高热反反复复,一直昏睡不醒。直到一个多月前,算日子也是流云城破的那一天,一向沉睡不醒的范朝风忽然呼唤起“解语”这个名字,让本来都快放弃了的众人都又惊又喜。再过了数日,众人见范朝风的妻子先醒了过来,高热再也没有复发过,便都放了心。

    伊莲也曾偷偷问过公主,“解语”是谁?

    公主猜,大概是范朝风妻子的闺名。

    庄穆醒来,听公主问起,并未承认,也未反对,只是沉默。

    又过了几日,范朝风也醒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帐顶,了无声息。

    伊莲进来见到范朝风终于醒了,也很高兴,欢快道:“公子醒了。你的夫人几日前也醒了,此时正在外间用饭。我去告诉你夫人去。”说完,转身便走。

    范朝风浑身一震:解语怎么会在这里?便往床边摸索着,要穿衣服下床。

    庄穆听说范朝风醒了,也是一喜,赶紧跟了伊莲进来。便看见范朝风两手在床边乱挥,不知在做什么。便上前道:“四爷要什么?”

    范朝风听见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是谁,便转过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沉声问道:“你是何人?解语可在此处?”

    庄穆见范朝风认不出自己,有些奇怪,便走过去,坐到他的床边上,轻声道:“我是庄穆。——慕容媚庄。四爷不记得了吗?”

    范朝风更是皱眉,眼睛看着前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庄穆见范朝风眼睛发直,只能听音辨人的感觉,有些慌张,就用手在范朝风面前晃了晃,紧张地问道:“四爷,看这边。”

    范朝风果然顺着声音转过了头,全然不顾自己面前晃动的手掌。

    庄穆缩回了手,捂住了嘴,无声地哭泣起来:四爷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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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某人看了俺的文,无语望天:“你还可不可以再狗血一些?”

    俺坚定地回答:“当然可以。你现在看到的,已经是俺增删数次,不那么狗血的版本。”

    俺是不是应该结文后,将那些没有发出来的桥段汇集起来,发在公众版——名曰《烟水寒——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之无偿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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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将养 下

    伊莲本来一片欢喜,要看夫妻重逢的好戏。谁知却是事与愿违。

    见那女子坐在范公子床边低声哭泣,伊莲也发现不对劲,赶紧出去让人将相熟的大夫请过来。

    大夫来后,给范朝风仔细诊治了一番,又翻看范朝风的眼裣看了看,疑惑道:“眼睛应该无事。怎么会看不见呢?”

    便又细问庄穆,这公子当初到底是如何伤到的。

    庄穆也不是很清楚。她冲进火场的时候,起初没有见到范朝风的人影。后来听见里屋有一声轰响,才冲进去,结果看见范朝风趴在地上,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地道一样的洞敞开着。一根燃烧着的木头搁在他身上,正在他背上熊熊燃烧着。庄穆当时顾不得大火,急忙冲过去,将那木头踢开,谁知火势太大,将自己的头脸和手脚都燎伤了。后来自己抱了范朝风,跳入地道,未留心自己后背也被烧着了,却是在地道里连滚带爬,才扑熄了火。再后来,自己的力气用竭,累晕在出庄的小溪旁。许是天可怜见,让他们被路过的贵人给救了。

    那大夫听了庄穆的话,沉思半晌道:“许是那木头砸到了公子的头部,影响到了他的眼睛。这却是难治,只能看天意了。”

    范朝风静静地听着那大夫的话,也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将大夫送走之后,伊莲又让人去给公主送信。

    丽萨公主听说范朝风醒了,匆匆赶来,却发现原来范朝风的眼睛瞎了。不由感慨万分,又劝慰道:“范公子不必心急。你的妻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跳入火场去救你,想必也不会计较你的眼睛不方便。”

    范朝风冷冷道:“她不是我妻子。”

    丽萨公主惊讶。——不是妻子,却能为了一个男人博命,难道是情妇?又想到流云朝的习俗和呼拉儿国不同,便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原来呼拉儿国里,从大王到臣民,家里都只能有一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虽然也有人在外跟旁的女人偷情,可偷归偷,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呼拉儿国的姑娘们,大部分都难以接受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做人情妇的,在呼拉儿国里,是很下贱的行为,一般正常人都极为不齿。

    不象流云朝里,和呼拉儿国的习俗完全不同。一个男人,可以明晃晃地在家里同时圈养很多个女人。——即使正妻只有一个,可据说“小妾”这种东西却是不少。

    丽萨公主想到这里,顿时两眼放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妾”?!便围了庄穆打转,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

    庄穆被丽萨公主看得发毛,又不知对方身份,不敢造次。只是忍着难受,拼命挤出一个笑来。

    丽萨公主围观了庄穆半日,又附在伊莲耳边,耳语了几句。伊莲也两眼放光,围着庄穆前前后后看起来。

    庄穆更是难受,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贵人可是有事要问在下?”

    因为范朝风和庄穆之前在公主府里都晕迷着,转到田庄之后,这里下人少,丽萨公主和伊莲又将他们养伤的地方看得严,以至刚醒过来不久的庄穆和范朝风都还不知道公主的真正身份,只知道她们大概不是普通百姓。

    丽萨公主听庄穆如此说话,便好奇地问道:“你可是范公子的小妾?”

    庄穆脸上一白,偷眼往范朝风那边看了一眼。

    范朝风接口道:“这位姑娘慎言。请勿张冠李戴,也勿要折辱庄姑娘。庄姑娘宽厚仁德,胸怀大义,救人于水火之中,实是范某人的恩人。请这位姑娘勿要胡乱猜测,坏了庄姑娘的名节。”

    又转头朝向庄穆说话的方向,朗声道:“庄姑娘的救命之恩,范某人没齿难忘。只是我们男女有别,这等大恩,也只有等范某人回了家,告知内子,内子自当重谢庄姑娘。还望庄姑娘耐心等待,莫要着急。”却是在警告庄穆勿要挟恩以报,往自己身上贴。

    庄穆听了这话,不由心灰意冷。自己为了这个男人,连命都不要,身份地位没有了,容貌名节也没有了,却还是难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便转过头,伏到一边的桌上,只任眼泪哗哗地往外流。

    丽萨公主听了范朝风的话,眼珠一转,就叹息道:“范公子其实也不必为难。虽然说男子不能同妻子以外的女子勾三搭四,可若是妻子不在了,男子另娶,也无可厚非。这位庄姑娘对公子情深义重,就算公子的妻子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范朝风听了这位姑娘的话,大惊失色,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仓促间看不见前面的情形,便从床上摔了下来。

    那边低头饮泣的庄穆顾不得擦拭自己的眼泪,只赶紧跑过去,扶起了范朝风。

    范朝风手伸向前方,急切地问道:“姑娘可否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妻子不在了?”说着,脸上的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做不得伪。

    丽萨公主更是叹息,深深看了一眼正扶着范朝风的庄姑娘,惋惜道:“你们在这里养伤的日子里,流云朝已是覆灭了。范公子你的大哥终是称了王,但却是以满门老小的性命换来的。我看范公子你义薄云天,胸怀坦荡,断然不是你哥哥范朝晖的对手。——还是在这里好好养伤,不要七想八想了。”又笑眯眯道:“庄姑娘对你情深义重,你要不好意思,我来帮你们保这个大媒,做成一段姻缘如何?”

    范朝风听了这话,更是着急,觉得这女人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完全抓不住重点。就深深吸了几口气,放平了声音,再次问道:“姑娘说笑了。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如同玩笑一般?且范某已有妻室,怎能停妻再娶?况且姑娘从何得知,我大哥的王位是用范家满门的性命换来的?”

    丽萨公主却是语塞:要不要告诉范朝风,自己是他敌对国家的公主呢?

    伊莲却管不了那么多,就在一旁撇嘴道:“这里是呼拉儿国的王都。我们的人从你们流云朝的京城回来,说是范家的镇国公府,早就被流云朝的皇帝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未留。”

    听了这话,范朝风反而冷静下来。他深信大哥,绝对不会将荣华富贵,置于自己家人的性命之上。且之前大哥就同自己商议过,要将范家人撤回到朝阳山去。现在听说皇帝烧了镇国公府,大概是因为范家的人早就撤走了,所以皇帝才恼羞成怒,放火烧放房子,以泄心头之恨。想到此,范朝风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又听说此地乃是呼拉儿国的王都,便知自己有可能落入了敌手,范朝风就轻轻在扶着自己的庄穆手上按了一下。庄穆会意,低垂了头,嘴角微翘。先前被伤透了的心,忍不住又有一丝雀跃,有一种和心上人共享一个秘密的喜悦。

    范朝风不知庄穆如何作想,只费了番功夫,向那女子套话。渐渐得知了流云朝覆灭的情形,原来是夷人入侵流云城引发,自己的大哥和谢家、韩家推波助澜的结果。

    丽萨公主待了一会儿,慢慢发现都是自己和伊莲在说话,对面两人只在留神倾听,觉得有些无趣,便道:“今儿晚了,你们先歇息吧。我过几天再来瞧你们。”说着,伊莲就将丽萨公主送了出去。

    伊莲见丽萨公主情绪有些低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咱们要将他们藏到什么时候?”

    丽萨公主长叹一声,道:“先前只是想做一次好人,救他们一把。又想着王兄若能将那流云朝的皇帝捉了来,范家兄弟就不足为患。谁知王兄居然在流云朝大败而归,我们也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他们二人。——若是范朝风眼睛无事,我们将他献于王兄,恐怕还能有一番作为。可现在,他也只比个废人强些,倒是难处。说不得,先让他们在这里养着吧。”又叮嘱伊莲道:“让他们改了姓名,以后身子大好了,也可以出来走动走动。这里地方偏僻,不会和王兄那边的人照面。”

    伊莲应了,回去便和范朝风两人交待清楚。

    范朝风就道:“以后你就叫我‘安公子’吧。”

    伊莲点头,又看向庄穆。

    庄穆没精打采道:“那以后,我就是‘穆姑娘’了。”

    伊莲笑着道:“安公子,穆姑娘。听起来就是天生一对。”说着,便下去叫人过来服侍他们洗漱。

    范朝风不过一晒,也不将那小侍女的话放在心上。

    庄穆听了,却是心里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特别是见范朝风居然用了他妻子的姓氏做自称,心里更是酸溜溜的。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好歹自己和范朝风朝夕相处,只要用足了水磨功夫,说不定他就能将对妻子的心移到自己身上。且他的妻子还在不在人世,都是两说。自己本来最担心容貌毁了,范朝风醒过来会疏远自己。谁知天从人愿,他的眼睛居然看不见了!想来现在对他来说,女人是天姿国色,还是貌若无盐,都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那颗待他的心,是否能将心换心!

    而在上阳城里的临时王府里,安解语正斜躺在暖阁里的红木雕花软榻上,身上盖着紫红狐狸皮拼接而成的薄毯。此时虽近深秋,还不是很冷。只是安解语重伤失血,刚刚脱离了危险,仍是畏寒。以前范朝风给安解语置办的皮毛衣物,都或者被大夫人带走,或者在镇国公府被人一把火烧了。在这临时王府里,本没有这般精巧的物事。还是秦妈妈专程跟王爷说了,王爷亲自去置办回来的。

    安解语手里无意识地抚摩着毯子内里柔软光滑的皮毛,静静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两人:阿蓝和秋荣。

    *正文331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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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端倪

    阿蓝在四夫人面前低垂着头,哭得很伤心。

    她当年初进府就被挑给四夫人做丫鬟,不久升了二等。四夫人以前的大丫鬟听雨走了之后,她很快就升作了一等。在一众当初一起进府的丫鬟里面,绝对是升得最快的。人都说四夫人骄纵任性难伺候,可跟她接触多的下人都知道,四夫人比别的主子好伺候多了。她们在四房做丫鬟,只要不觊觎男主子,也不对四房的嫡子使坏,四夫人就绝对不会为难她们。就算平时有些偷懒疏忽的地方,四夫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挑她们的错。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在四夫人身边好好当差,等自己到了年龄,四夫人自会帮自己在外院挑一个管事嫁了,既是正头娘子,又还可以回到四夫人身边继续做管事妈妈。实在是可进可退,前路不愁的好差事。

    谁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

    安解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个跪在地上的丫鬟。

    那日,就是这两个丫鬟,和她一起躲在暗室。她本以为大家都逃不了死路一条,只想死的不那么难看。不要跟很多人挤在一起,最后被烧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则哥儿都找不到自己娘亲的骨灰去祭奠。便放弃了跟秦妈妈她们待在一起,而是选了跟阿蓝和秋荣在一处等死。在那个不太大的暗室里,她又主动离她们两人远远的,就怕跟别人死在一处,以后难以分辨。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上天本来打算给她一条生路,却让她自己七挑八拣的坏了事,差点就再死一次。

    秋荣跪在地上,没有象阿蓝一样哭得一抽一抽的。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谁先动容,谁就先输了。只低垂着头,盯着对面脚踏上那双鞋尖镶有珍珠的粉紫绣鞋发呆。这双绣鞋她以前在四夫人的衣箱里从未见过,大概是到了王府之后,王爷让人置办的。秋荣便抿了抿唇,更加小心谨慎。

    安解语冷眼旁观了两个丫鬟半日,终于开口道:“秋荣,你先出去。站到院门口,哪里都不许去。”又叫了秦妈妈,让她去院门口看着秋荣。

    秋荣仍是低垂着头起身,给四夫人行了礼,便被秦妈妈带出去了。

    等秋荣走远了,安解语才和颜悦色对阿蓝问道:“阿蓝,你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蓝抽抽噎噎地止了哭,抬头看着四夫人道:“奴婢真是不知。那日在暗室里,奴婢只是躲在墙脚,吓得六神无主。实在不知道夫人到底是何时出去的。”

    安解语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心里感慨自己没有看错人。就算是在这种“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活下来”的情况下,阿蓝也没有去捏造事实,陷害别人。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坦坦荡荡,很对自己的性子。

    阿蓝等了半天,见四夫人还是不说话,便更害怕了,怯怯地抬头看向四夫人,小声问道:“夫人,您的伤好些了吗?”

    那日她们在暗室先是听见轰响,又听见夷人的大笑声,接着听见外面的大门被马蹄踹开的声音,然后又听见长鞭尽甩,抽在空中的呼啸声,最后听见了国公爷的一声大喊。她们躲在暗室的人当时如获救星,赶紧开了暗室的门冲出来。结果却是看见屋子四周满是夷人的断肢残腿,到处鲜血淋漓,而国公爷立在屋子中央,横抱着浑身是血,胸口插着一支箭的四夫人。看见她们冲出来,国公爷那时的脸色好可怕,狠厉的眼神向她们一一扫过。阿蓝当时被国公爷的眼锋扫到,腿脚一软,便跪在地上。一想到当时的情景,阿蓝现在依然觉得不寒而栗。

    安解语见阿蓝问起自己的伤势,只点点头,道:“性命是无碍了。不过要想复原,还得好好养养。”

    阿蓝见四夫人肯搭话,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想了想,就对夫人磕了个头,道:“夫人此次重伤,都是奴婢们照顾不周的缘故。奴婢有错,还望夫人重罚。只求夫人别将奴婢赶出府去。”

    安解语本来就不信是阿蓝做的。现在阿蓝一番言辞,更是确信自己所料不错。便让阿蓝起了身,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也正好出去收拾一下。

    阿蓝出去,又带了话给秦妈妈,要将秋荣叫进来。

    秦妈妈转身要出去,安解语却叫住了她:“妈妈留一会儿吧。”秦妈妈会意,便站到了四夫人身边。

    秋荣屈膝跪下,依然默不做声。

    安解语便不再和她打哑谜,直截了当问道;“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荣低垂着头,毫无反应,似是一点都不意外,只是依然不说话。

    安解语冷哼一声道:“你不说话,那我就猜一猜。”便起身坐了起来。秦妈妈赶紧将那毯子理好,盖在夫人腿上。

    安解语端坐在软榻上,正色对地下跪着的秋荣说道:“你不想我活着,大约是为了则哥儿。”

    秋荣浑身一震,微微有些动容。

    安解语仔细盯着秋荣的一举一动,知道自己所说的,大概八九不离十,便又接着道:“只是你想得有些过了。就算我死了,我的儿子也有太夫人照应,还有他的大伯父、大伯母。——你一个未嫁人的姑娘,连乳娘都做不上,如何能一直将则哥儿握在手里?”

    秋荣听了,脸色颇有些古怪,只抬头看了四夫人一眼。

    安解语觉得有些不对,又想不出为什么,便不再说话,只看着秋荣。

    秦妈妈见四夫人说了半天,秋荣都不回话,便斥道:“秋荣,你如今不是副小姐了,夫人问话,你如何不答?”

    秋荣磕了个头,对四夫人道:“奴婢有话要说,还请夫人摒退了左右,让奴婢单独跟夫人说话。”

    秦妈妈生气。这屋里的下人,除了秋荣,便只有自己。秋荣到了这种地步了,还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便上前一步,指着秋荣骂道:“见夫人和气,你们这些小蹄子就都一个个蹬鼻子上脸,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还敢害主子,我看你们都是不想活了。”

    秋荣倔强地看着四夫人,并不理会秦妈妈的责骂,只回道:“奴婢这话,只对夫人说。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将奴婢绑起来,再说话。”

    安解语看着她,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放心。那日在暗室里被人从背后袭击,让她醒来后,便总是担心背后有人,已是有了心理阴影。安解语情知,若是不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自己一辈子都会活在惴惴不安中。于是安解语便对秦妈妈道:“既如此,妈妈就叫人拿根绳子进来,绑了她吧。”

    秦妈妈领命,便在门口唤了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过来,让她去找根绳子过来。

    那小丫鬟甚是机灵,便赶忙跑到外院,找到管事,说是四夫人院子里要能绑人的绳子。

    那管事不敢怠慢,赶紧到刑房找了根绳子,给那小丫鬟送过去。又去王爷的书房,将此事报与了王爷。

    范朝晖正在书房跟幕僚理事,此时也刚刚处理完几天的积压。听到管事回报,范朝晖情知是安解语在审那日暗室之事,看来是有了头绪了。只是以前在范府处置下人,直接找自己房里的掌刑嬷嬷就是。现在这个王府里,百废待兴,却是处置个下人也要兴师动众,惊到外院的管事。

    想到此,范朝晖担心安解语震不住那些人,便动身回了内院。

    那小丫鬟拿了绳子,先一路小跑回了四夫人的院子。

    秦妈妈接过绳子,将秋荣的两手绑在身上,又紧紧拽了两下,方才放手出去。

    秋荣依然跪下,等秦妈妈出去,将屋门掩上之后,才对四夫人道:“夫人说得没错。秋荣此举,的确是为了则哥儿。”

    安解语挑了挑眉,等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秋荣便心一横,豁出去了,接着道:“奴婢以下犯上,确实罪该万死。可夫人要是活着,对则哥儿以后更是一种耻辱。夫人若是真为了则哥儿着想,便应该自寻了断才是。”

    安解语实在未料到听到这等匪夷所思的话,双手气得发抖,颤声问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是则哥儿的亲生母亲,有何耻辱可言?”

    秋荣盯着四夫人仔细打量,见她红晕满脸,虽是盛怒,却依然眼波流转,动人之处难以言传。一时心里不由又妒又恨,觉得这个四夫人实在是命大,这样都整不死她。大夫人那里,已经等不及了。若自己不再动手,以后便是一场空,只是配小厮的命。可叹自己只差一步,便能将她的孩子和男人都拢在手心里,实在是不甘心自己功亏一篑。想到那个自己从十岁开始就暗暗欢喜的男人,恐怕这以后,自己永无机会能做他的枕边人,便下了狠心,要这四夫人和那个男人之间打下钉子。——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安解语见秋荣盯着自己不说话,更是恼怒,声音不由提高了些:“你说不说?是不是要大刑伺候你才肯说实话?”

    秋荣便咯咯笑道:“夫人心虚了?胆怯了?不再裝前事尽忘了?”

    安解语此时倒冷静下来,心知应该是这身体原主的麻烦事,便也不动怒了,头脑也清醒过来,只冷冷地看着秋荣,一语就戳穿了她的虚张声势:“你也别大义凛然、言之凿凿了。什么为了则哥儿?——别让我抽你!你这种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有一个目的。不过是为了爬上男主子的床而已。也敢拿我的孩子做幌子!”说着,安解语又冷笑道:“四爷已是不在了。你还争什么争?——怪我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好的。”

    秋荣见四夫人似乎知道了她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心里一慌,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也就你拿四爷当个宝。——他算什么?给别人提鞋都不配。”

    安解语见秋荣辱及范朝风,怒不可遏,起身扇了她一个耳光,斥道:“这就是你要单独跟我说的话?——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给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机会。”

    秋荣见四夫人不上套,只好把话说白了,便诡异地问道:“夫人怎么不想想,四爷到底是怎么没的?夫人怎么不再想想,王爷为何对夫人格外厚待,比对自己的妻妾还要用心呢?”

    安解语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怦怦直跳。正要开口,屋门突然打开,范朝晖铁青着脸进来,只一掌就将秋荣打晕了过去。

    安解语被吓了一大跳,一时心神激荡,胸口的旧伤发作,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范朝晖赶紧坐过去,扶住了安解语,一手抵在她后背,慢慢用内息帮她调理心脉。

    安解语闭上眼,喘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胸口不再揪痛。睁开眼,却看见王爷定定地看着自己,一脸关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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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泾渭

    秋荣的话言犹在耳,安解语不由深深看了范朝晖一眼。

    范朝晖见安解语神情异样,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秋荣言语的影响。想到当年的情形,范朝晖不愿让她忆起过去的往事,让她再痛不欲生一次。便只扶着安解语坐到软榻上,就默默收回了扶着她肩膀的手,又走到了离她远一些的地方,方才开口问道:“四弟妹可觉得好些?今日的汤药都吃过了吗?心口可还痛?”

    软榻上的紫狐皮毯子触手生温。安解语抓着那毯子,心里的惊涛骇浪才慢慢平息了下来。——秋荣刚才说的话,实在太过隐晦。安解语还未来得及问清楚,王爷便闯了进来,一掌打晕了秋荣。

    此时安解语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要不要等秋荣醒了之后,再细问问。一时又觉得她居心叵测: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另有目的,若是真的追着她问,岂不是正中她下怀?便觉得实在不该花太多心思在这种人身上。可王爷为何又要打晕她?

    正犹豫不决间,听见了王爷问起自己的伤势,安解语便仰头笑了笑,回道:“多谢王爷关心。伤口倒是不痛了。只是说话行动多了,还是有些累。以后去了我大哥家,好好休养便是了。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不用将心思用在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四爷已经不在了,我这辈子也没有别的指望,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将则哥儿好好扶养长大,别堕了他爹爹的名声。”

    范朝晖见安解语脸色犹豫,知道秋荣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凝神想了想,便欲宽她的心,耐心解释道:“四弟如今不在了,这府里的下人便狗眼看人低也是有的。我和四弟自小亲厚,断不会让别人欺侮你们母子,所以平日里对你们母子照顾得多些。我知道有人会借机生事,说些不入耳的闲话。可若是你听了那些话,便远了真正关心你们的人,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再则,你和则哥儿俱是范家的正经主子,在这王府里,还没人能越得过你们去。你去你娘家大哥那里小住一阵子,散散心。等身子养好了,再回来也不迟。我这里,总是给你们母子留着地儿。——你是我的弟妹,则哥儿是我的嫡亲侄子,这一点,没人能改变。”

    安解语听了王爷的话,心里释然了一些。——王爷说得也在理。他们母子现在住在王府里,说得好听点,还是正经主子。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孤儿寡母,寄人篱下。若是王爷不对他们另眼相看,那些下人跟红顶白,欺上瞒下的事儿还少吗?到时候别说自己觉得憋屈,就连则哥儿也会被人挤兑忽视,那自己就真是万死也莫辞了。

    想到身正不怕影子斜,安解语便定了定心,冲范朝晖点了点头,正色道:“王爷说得乃是正理。则哥儿是范家正经的主子,可不能被人小看了去。我们母子在范家,如今除了太夫人和王爷,也无人可以依靠。我们不求王爷另眼相看,到了比自己家人还重的地步,只求王爷在我们有委屈的时候,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就是了。”

    范朝晖在衣袖里蹭了蹭手掌心渗出的汗,暗暗舒了一口气,便整肃了精神,安慰道:“四弟妹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绝对没人能欺侮你们母子。”想了想,又觉得安解语老是指望别人来帮她,也似不大好。四弟在世的时候,将她护得太好了。现在四弟不在了,自己以后也会经常出去征战,不会天天守在内院。若是她不能自己立起来,以后更有苦头吃。便对安解语劝道:“不过四弟妹也要记着,你是我们范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且如今来说,这府里还没有能大得过你们母子的主子。说话行事,不用顾虑太多。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谁要说个不字,让他们只管来找我要说法。”

    安解语见王爷这么给面子,越发苦笑了起来。——王爷是一片好心,力求给他们孤儿寡母最好的照应。可她要是真信了王爷的话,将王爷的内院管得跟自己家一样,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只是王爷这么说,到底让安解语还是放下心来,心情也是好了些。

    范朝晖见安解语面色不再沉郁了,知道她是想开了,便也高兴起来。——他就喜欢这样的性子,喜怒皆形于色,极是爽朗明丽。不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让人费劲地猜来猜去。又不似那些妾室姨娘,见了男人便粘粘乎乎的,成天指着男人要东要西,一幅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就极是遗憾:这辈子,自己是和她无缘了。

    为了免得两个人相对尴尬,范朝晖又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地上晕过去的秋荣,问道:“秋荣以奴害主,四弟妹想如何处置她?”

    安解语这才又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秋荣,却是有些头疼。——秋荣是害了她,罪不可恕。可秋荣也是太夫人指给则哥儿的管事丫鬟,这处置秋荣,是否要知会太夫人一声,再行发落呢?

    安解语不是很懂这些,便将自己的疑虑问了出来。

    范朝晖觉得安解语想得还是有些道理,便又给她解释起来:“秋荣虽然以前是太夫人的丫鬟,可自打给了则哥儿,就是你们四房的丫鬟。虽说长者赐,不同一般。可再有体面,也越不过主子。你是四房的主母,处置个犯了错的丫鬟是名正言顺,不必去请示娘。不过若觉得有必要,也可以处置她以后,给娘去封信,告知娘一下。便是全了礼了。”

    安解语点头:“那就按王爷说得办吧。”

    两人说话间,便决定了秋荣的命运。

    安解语也不再罗嗦,就叫了秦妈妈进来,吩咐她找人将秋荣抬到外院的刑房关起来,等王爷找人处置。

    秦妈妈领命而去。

    范朝晖见这事终于解决了,也放了心,便叮嘱了几句前来收拾东西的丫鬟们,要好生伺候四夫人。安解语留神看去,先前那个行事颇有主子气派的丫鬟已是不见了,便暗暗点头:王爷这样的人,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算是到了极致。以后自己母子俩在王府里,应该不会比以前在镇国公府差到哪里去。

    没过几日,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那边,已经在王爷赏的宅院里安置好,便亲自带了人过来接妹妹和外甥过去小住一段日子。

    安解语和则哥儿坐了八人抬的轿子,又带了秦妈妈、阿蓝、周妈妈和四个掌刑嬷嬷,一起去了自己娘家大哥安解弘的新府上。王爷又另指派了一个管事,四个小厮,也跟着他们一道过去了。另外四个掌刑嬷嬷,便留在王府的小院里,帮四夫人看房子。

    到了安解弘的新府邸门口,安解语下了轿,她的娘家大嫂张莹然已是在门口等候多时。现在见人终于到了,赶紧过来扶了她。两人以前就要好,现在又是姑嫂亲戚,更是亲热。

    张莹然便带着安解语和则哥儿上了安府的小轿,几个小厮抬着进了大门。到了内院门口,又换了几个婆子抬着进去了。

    从王府到安府路程很近,只是轿子换来换去的,反而费神。

    等安解语一行终于在安府的清蘅院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张莹然心疼安解语重伤初愈,劳累不得,两人又有很多话要说,就连安解语的大哥安解弘,也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妹妹叙叙别后离情。张莹然就做主,将晚饭摆到清蘅院的外屋。

    安解弘也不是外人,便带着则哥儿、纯哥儿过来,跟了大家一起吃饭。

    几人正要开吃,外面有人进来回话,说是上阳王范朝晖过来探访。

    安解弘赶紧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便领了范朝晖进来。

    几人便行了礼,都厮见过了。

    范朝晖见这里正摆晚饭,便笑道:“我可是来着了。今儿还没有用晚饭,解弘不会介意我在此叨扰一顿吧?”

    安解弘忙道:“岂敢岂敢!”便让人添了碗筷过来,又对范朝晖歉意道:“粗茶淡饭,不知王爷吃不吃得惯。”

    张莹然便要带着安解语回避。

    范朝晖忙起身道:“大家都是亲戚。——若要如此生分,我以后就不来了。”

    安解弘见状,也示意张莹然坐下,微笑道:“王爷说的是,是我们拘泥了。这里坐的,都是至亲,大家相熟,一起吃顿饭也没什么的。”

    安解语本就对这些虚礼不以为然,便坐到了张莹然身边,又指着桌上的菜道:“不知这些菜,合不合王爷的口味?”

    原来安解弘让张莹然置办的,都是清爽可口的鲜嫩小菜,却是为了安解语的口味。只是多了一盘白灼虾,给两个孩子沾酱吃。

    范朝晖便伸箸夹了焖得青绿的竹笋,道:“难得你们这里有这样嫩的笋子。”又对安解语笑道:“四弟妹,你大哥大嫂为了你和则哥儿,也是费了心的。你要喜欢吃这样的菜,以后我会让外院的人多预备一些时嫩鲜蔬给你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只是蔬菜虽然可口,可是不养人。你还在病中,不能太过挑嘴。各样菜蔬、汤食,都要用一些才好。”

    安解语见王爷跟训孩子一样说自己,不由有些讪讪的。

    一旁的则哥儿却忽闪着大眼睛,突然问道:“娘亲,你也挑食吗?以后你不说则哥儿挑嘴吃,则哥儿也让大伯父不说你挑嘴吃,好不好?”

    安解语满面通红,便夹了只大虾塞到则哥儿嘴里,嗔道:“这还堵不上你的嘴?”

    则哥儿将虾细细嚼了,咽下去,又对着对面的纯哥儿做了个鬼脸。

    纯哥儿一直静静的,不若以前在范家四房跟则哥儿在一处时伶俐。这时见了则哥儿的鬼脸,纯哥儿也忍不住笑了。桌上的大人见到孩子天真无邪,也觉得心情舒畅,胃口都好了许多。

    安解语略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秦妈妈又端了养身的药膳汤过来,盯着安解语一滴不剩的都喝了。

    这边安解弘给王爷斟了杯酒,劝了一席,又感慨道:“我妹妹以前在家的时候,开春就想着这嫩笋吃。只是以前姨娘当家,我们两兄妹能如愿的时候少。”

    安解语言笑盈盈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并无半丝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之情。几个人说说笑笑,极是融洽。

    吃完晚饭,张莹然便陪着安解语去了内室喝茶。

    安解弘就陪着王爷在清蘅院的院子里四处看了看。

    范朝晖左右查看了一下,觉得安解弘的安排甚是得体,便放了心,对安解弘道:“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四弟妹和则哥儿,就要托你多照应了。”

    安解弘忙拱手道:“王爷放心,份内事。”

    范朝晖见诸事都妥当,便告辞离去。

    这边张莹然见安解语已是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也不再多说了。就让人给她准备热水,让她歇下。

    夜深了,安解弘在卧室里拿着本书看了一会儿,张莹然才进来准备歇息。

    安解弘便抱歉道:“今日累着你了。以后的日子,也都要麻烦你帮忙照应。”

    张莹然嗔道:“大爷说哪里话。且不说我和解语以前就要好,就说我现在是她的大嫂,则哥儿的舅妈,就不会放手不管。”

    安解弘搂了她上床,两人近日都累了,也不说话。过了好久,安解弘才轻轻问道:“莹然,你说王爷,到底是什么心思?”

    *正文38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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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参商 上

    张莹然听了安大爷的话,心里一动。

    有些事,可以意会,却不可言传。

    自己的小姑子,本是孀居之身,好在有个小子傍身,又有亲哥哥放在心坎里照应。便是一辈子养在娘家,日子也不用愁。本朝的寡妇改嫁的也不少,以自家小姑的品貌,以后再嫁入大户人家做正室,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小姑子所嫁的人家,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以范家如今的权势,比之旧朝的皇室也不遑多让。且现在范家唯一的嫡子便是自家小姑所出的则哥儿,以后说不定有更大的造化。——这种人家,寡妇改嫁的难度,比寻常人家,要大的多。

    今日王爷跟着过来探访,让安解弘不由想得多了。——当日自己的妹妹是如何阴差阳错,嫁给了范朝风,安解弘是最清楚的。他本以为,王爷对安解语看不上,所以才推给了自己的弟弟。现在看来,好象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若说只是格外照应自己的寡居弟妹,可也太“不避嫌隙”了;若说有了别的心思,更说不通。自己妹妹当年云英未嫁时,容颜更盛,自己主动请托,王爷都没有纳进房里。现在妹妹已是寡居之人,王爷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冒着被世人诟病的危险,行此大不讳之事?

    张莹然想了想,字斟句酌道:“依妾身看,王爷恐怕就是过来看看这里情况如何,担心委屈了则哥儿。毕竟则哥儿对范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安解弘这才觉得自己想偏了,便自嘲地笑了笑,对张莹然道:“看来我是操心这个妹妹成习惯了。什么都喜欢往不好的方向想。”又叹息道:“我妹妹还年轻,想到她以后要守一辈子寡,我就难受。”

    张莹然没有接话。

    第二日,安解语睡到中午才醒。昨天累着了,她反而睡得比平日里要沉。秦妈妈过来探了几次,见她呼吸沉稳,面色红润,不象是难受的样子,便让阿蓝在一旁看着,不要打扰夫人。

    则哥儿和纯哥儿又恢复了当日在范府的习惯,一大早便由周妈妈带着去后花园里晨练。

    安解弘先前知道周妈妈收了纯哥儿做徒弟,感激不尽,已是专程摆了香案,让纯哥儿正式行了拜师礼。

    这边张莹然一大早起来,让乳娘将自己的嫡长子抱过来逗弄了一会儿,便去正屋处理杂事。等到中午要摆饭的时候,才听下人回报说大姑奶奶醒了,便赶紧让人摆到清蘅院去,又让人告知了安解弘,一会儿去清蘅院吃午饭。

    等大家都过来的时候,安解语才刚刚梳洗完毕,正在桌边喝着一碗牛乳鸽子天麻汤,当作早饭。

    眼见午饭也摆好了,安解语便笑道:“这样吃下去,我非变肥婆不可。”

    安解弘不顾她的抗议,硬是给她盛了碗玉田胭脂米熬的粥,看着她全喝了,才心满意足道:“你太瘦了,容易生病。还是胖点好。”

    安解语只好拉了张莹然,故意道:“嫂子,你真是有福了。你的夫君喜欢胖妞儿,你怎么吃,你的夫君都不会嫌弃你。”

    张莹然便作势要撕她的嘴。几人在饭桌上都差点要闹起来,还是则哥儿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皱眉道:“吃饭吃饭!吵吵闹闹做什么。”一脸严肃的样子,居然有几分上阳王范朝晖不怒自威的样子。

    安解弘微微一愣。

    安解语倒没有意识到,只摸了摸则哥儿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反了。连娘亲、舅舅、舅妈都敢管。”

    则哥儿仰头冲着安解语谄媚地笑:“我是学大伯父的样子。——学得象吧?”又得意洋洋地扫了桌上人一眼,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安解弘摇头笑了,也不再闹,便跟着道:“则哥儿说得对。咱们吃饭。”

    几人便用了午饭。饭毕,几个丫鬟给三人上了茶。周妈妈又上来领了则哥儿和纯哥儿下去。

    安解弘好容易等到现在,便先关切地问了妹妹在王府的情形。

    安解语当然都拣好的说了,自是报喜不报忧。

    张莹然更是心细些,倒是听出王府现在的下人不是很得力。——当日范家撤出京城,带了大部分家生子下人一起回了祖籍。现在王府里的下人,都是现招的,难免良莠不齐。

    想了想,张莹然便问道:“妹妹,你可知道,你们范家大房和五房,什么时候会接过来?”

    安解语皱眉:她好似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她与大夫人不和,可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却不然,大夫人下药,将她们四房留在危在旦夕的京城,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谋杀。就算她人单力孤,不能将大夫人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绳之以法,可是要她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过,继续跟这种人同桌而食,对不起,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种人,咱惹不起,总躲得起。若是以后大夫人还要回来王府支持中馈,说不得,她安解语是一定要带着则哥儿离开王府的。

    尽管这话说来有些自欺欺人,安解语还是跟大哥大嫂坦言:范家里面,她和大夫人,没法再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安解弘有些惊讶,想不到妹妹没有妻妾之间的矛盾,却有如此不可开解的妯娌之间的过节。

    张莹然便劝道:“大夫人好歹是王爷的正室,虽然还未册封,可人人都知道她是王爷的正妃。且她的嫡长女嫁给象州王世子做正室,大夫人虽然没有儿子,可这地位是板上钉钉,无人能撼动的。”

    安解语不屑地撇嘴道:“谁要动她的位置?——只是这个女人要置我们于死地。我要还跟她住在一起,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解弘听着这话不对,便疑惑地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大夫人如何要置你们于死地?你们死了,对她有何好处?”

    安解语耐了性子,对桌旁两个一脸惊诧的亲人解释道:“你们可知我这次在京城九死一生,是拜谁所赐?”

    安解弘只知道四房因故未能离京,以为是意外所致,并未想到旁的上面。现在听妹妹话中有话,便要问个究竟。

    待得知原来四房未能离京,是大夫人故意下药而为,安解弘恼得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的盘儿碟儿震的叮当响,恨声道:“居然对孤儿寡母也要赶尽杀绝,她真是欺人太甚!”便又追问道:“你可跟王爷说过此事?”

    安解语摇摇头:“我未跟王爷说过。不过周妈妈告诉我,无涯子已是告知了王爷真相。”

    安解弘和张莹然对望了一眼,霎时明白了王爷为何绝口不提要将家眷从祖籍接来的事儿。

    这边安解语在自己大哥府上过得如鱼得水,大夫人程氏在朝阳山的好日子却是到头了。

    那日她让人给四房的主子下人下了翠微山出品的上好蒙汗药,将四房众人留在了府里。本来她是想用点别的药,将四房众人一了百了的。结果那翠微山的人甚是谨慎,将范家众人看得紧。只好退而求其次,用了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蒙汗药。又想到只要自己一家都逃出了京城,剩下的范家人,不管是面对皇帝的怒火,还是夷人的破城,都只有死路一条。却比自己直接将她们药死要好些,好歹手里不用沾血。

    为了防备太夫人看出端倪,程氏又一不做,二不休,将太夫人也药倒了。反正一路上颠簸,太夫人一直睡着,也好受些。

    等过了流云河,快到了朝阳山的地界,太夫人才慢慢醒转过来。很快,太夫人便知道了四房众人未能跟着出城的事。当时太夫人大急,命让人赶快回京,却是被人告知,京城已经城破,夷人占了流云城了。

    太夫人哭了一夜,到第二日,眼睛就出了些问题,看东西有些模糊起来。好在范家离京的准备甚为充分,连大夫都带着两个应急。

    程氏便找了大夫过来给太夫人看眼疾。大夫看过之后,也别无他法,只道是年纪大了常得的病,要顺着老人家,不能让太夫人再流泪了。就随便用了些药。还是后来回到朝阳山,由翠微山的人帮忙医治,才好些。

    这边程氏听了大夫的话,便劝太夫人道:“事以至此,娘伤心也是无用。没有了四房,还有我们大房和五房,以及绘歆、绘懿姐妹俩。”又笑着对太夫人道:“可是要告诉娘一个好消息呢。绘歆进门两月就做了胎,可是给我们范家争气呢。”

    太夫人见程氏还笑得出来,只默默地看着她,又流泪道:“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要绝了老四一房?”

    程氏脸沉了下来。——这话太难听了。自己要真想绝了四房,能容他们活到现在?如今夷人破城,安氏和则哥儿若是逃不出去,也是他们命不好。如何能算到自己头上?

    太夫人见程氏仍无悔改之意,也没办法。如今一家人离家在外,自己没了人帮衬,只有回了朝阳山再做打算,便只叹息了一声:“你呀,一直就是如此。虽然别人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做事也太不留余地。伤阴骘啊。”

    程氏不爱听这话。这次从京城撤出来,她变着法子将太夫人的人都打发了,所带的,都是自己人。现在自己的夫君在远方大权在握,威震一方。自己的女儿又嫁得好,且怀了孕,很快也就会在谢家站住脚。这范家,很快就是她的天下了。太夫人就算还在,以后也只是个摆设了。程氏觉得自己嫁入范家这么多年,如今才算扬眉吐气。

    这里范家众人到了朝阳山,翠微山的掌门亲自来迎了太夫人上山。

    程氏虽是范家这一辈的宗妇,却从未来过这里的祖籍之地。等跟翠微山的人上了朝阳山的后山,才知道范家在这里一定经营许多年了。

    范家祖籍的庄子,建在一座大山的半山处。那处地方非常平坦,宽敞,又建有诸多亭台楼阁,大院小院,一进套一进。山里早间晨雾缭绕,各座房屋如在云雾中,飘飘若仙。

    守在此处的范家旁系的人也都过来和范家嫡系一一见礼,又带着他们去了早已打扫好的院子里歇息。

    范家人便在朝阳山的庭院里住下了。跟着范家大房和五房过来的下人,都分派了新活计。或者在内院服侍主子,或者去了外面的庄子负责菜蔬粮食,又分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小厮和翠微山的人配合,结成了小队,每日寻山。日子倒也过得悠游自在。跟着大房一同过来的然哥儿,如今也病入膏肓。程氏只觉得,日子从来就没有这么顺心过。

    不过程氏的悠闲日子没有过多久,太夫人就接到了大儿范朝晖的来信,说是四房已经救下了。则哥儿安然无恙,只是安氏受了重伤,不过也被无涯子救了回来,正在将养中。又隐晦提到程氏所为,让太夫人斟酌。

    太夫人这才放心,便将程氏叫过来,敲打她道:“馨岚,有件事要让你知晓。四房众人已经被老大救下了。”

    程氏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正文374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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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参商 中

    程氏满心惊惶。

    当日她接到范朝晖的秘信,说是夷人即将围城,而范家军,另有要务在身,不会回援京城。让她按照先前的计划,将范家人都带出京城,回祖籍地朝阳山,并且派了翠微山的人过来帮着护送。

    程氏这才觉得天赐良机,要一举铲除四房,便定下了瞒天过海、借刀杀人的计策。

    起先程氏盘算着,只要四房这次全没了,大家就算疑心那日的情形,最多也只能说她一时疏忽,办事不力而已,没人会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后来在路上大家意识到四房没有出城,她为了大局着想,决定不派人回去找寻他们,也是情理之中。——总不能就为了四房这一房,把范家别的人都陪进去。要怪,就怪四房众人运气不好。

    这个理由,就是夫君亲自来问,她也是可以理直气壮的顶回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夫人和自己的夫君知道了真相,可四房人都死绝了,太夫人和夫君能拿自己怎样?还能让自己抵命不成?——自己的夫君已是冷落自己多年,到时也不过是继续冷落而已。看在绘歆面子上,自己这个大夫人的位置还是会坐得稳稳的。

    后来他们出城之后,程氏又一时心软,担心娘家人,还专门派了人回去通知程家速速离京。就连大房的贵妾张氏,也趁机传了信回去,让京城的威北侯张家早做打算。京城的高门后来在范家出城之后,便传开了夷人围城的消息,就是从这两人身上起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四房居然也活着逃过了围城!且听说是夫君亲自救出来的!——大夫人抓着帕子的手一时用力,居然将帕子撕成了两截:安氏这个小贱人,看来真是低估了你!

    这边太夫人看着程氏惊惶复又恼恨的样子,脸色不由越来越差,厉声斥道:“你别以为这里都是你的人,就可以不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

    程氏心跳如擂鼓,便低了头,饮泣道:“娘只会对媳妇疾言厉色,可是媳妇受的委屈,又有谁能知道?”

    太夫人闭上眼,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凡事要有个限度。你找那些对不起你的人算帐,娘从来没有说过你半句。只是你四弟妹和则哥儿,实在未妨碍到你半点,你为何要一直同他们过不去?——给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后路。凡事做得太绝,不是兴旺有福人家的持家之道。”

    程氏忍不住对太夫人道:“娘,您不知,最对不起媳妇的,就是安氏那个贱人!”

    太夫人猛地睁开眼,重重打断了她的话:“住口!你给我跪下!有你这样做大嫂的吗!胆敢往寡居的弟妹身上泼脏水,给你死去的四弟抹黑!——你眼里真是没有我这个婆婆了,是不是?!”

    程氏委委曲曲地跪下了,还要强辩。

    太夫人已是坐正了身子,望着程氏,傲然道:“可教你知晓:老大在江北称了王,如今流云朝已经覆灭,天下三分,我们范家,已是最大的赢家。——你要还不知轻重,胡乱出手,可要想想你配不配王妃这个身份!”又阴森森道:“你虽是原配,却敢对婆婆下药,是为逆德不孝;无出嫡子,祸乱庶子,让大房绝嗣,是为无子。别说两条,就一条,也足够休了你!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程氏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太夫人,哑声道:“媳妇自嫁入范家,一直循规蹈矩,孝顺公婆,礼敬尊长。就算这次让娘在路上昏睡,也是为了娘的身子着想,怎能说是下药?再说无子,看来娘是忘了,媳妇也给范家生过两个嫡子,怎能算无出?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娘也是一清二楚!”

    太夫人本对程氏多有愧疚,所以虽然最恨害人子嗣之人,对程氏祸害大房的两个庶子,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出了气就罢。谁知程氏变本加厉,居然把手伸到四房的嫡子身上去了。——难道这个女人想让范家绝后不成?

    太夫人已是对程氏失望透顶,只摆摆手,灰心丧气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头疼,想歇一会儿。”

    程氏不敢不从,给太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便下去了。

    回到自己房里,程氏心里仍是怦怦乱跳。

    张妈妈看着大夫人自从太夫人那里回来,便神情萎靡,不复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赶忙过来帮大夫人收拾。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可是太夫人那里有不妥?”

    程氏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才看了张妈妈一眼,道:“流云朝灭国了。国公爷在北边称了王,以后得称王爷了。”

    张妈妈一惊,又一喜,恭贺大夫人道:“夫人,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夫人现在已是王妃了,以后凭着王爷的能征善战,肯定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大夫人刚才被四房获救的消息搅得心烦意乱,一时未想这么远。现在听张妈妈提起来,才恍然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复又叹息起来,“这可怎么好?”

    张妈妈自从上了朝阳山,便被拘在这院子里,哪里都不得去,比在京城范府的深宅大院里还要拘束,早就不耐烦了。听说国公爷做了王爷,在北边势力更大,不由怂恿道:“那夫人决定什么时候动身去王爷那里?”言毕,又轻轻拍了自己的脸两下,笑道:“真是该打!奴婢失错了。怎么能还叫夫人,应该叫王妃娘娘才是!”

    大夫人苦笑了一下,想起最要紧一事,问道:“上次你让张材家的给四房下药,那一家子,可是处置了?”

    张妈妈愣了一下,才知道大夫人所问何事,赶忙应道:“出城的时候,就将他们支开了。现在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反正不在这山里就是了。

    大夫人点点头,“那就好。只要没人在这里,就是死无对证。你要机灵点。”

    张妈妈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有些不自然地转过了脸,走到窗前的小几旁坐下。这小几也当梳妆台用,摆上了一个三层高天然贝壳磨成的镜盒,旁边是一个更高的黄花梨木首饰盒。一个半人高的玉白瓷美女耸身瓶放在小几旁边,瓶里供着几支从后园树上采来的金桂花,色泽雅致,花瓣精巧,清香扑鼻。

    大夫人只开了首饰盒,凝目望着里面精巧细致的翡翠头面,还有红宝镶的金凤步摇,那凤鸟嘴里衔的莲子米大的珠琏,在白日的天光里,有五彩的虹晕罩在首饰盒上。——这就是所谓的珠光宝气吧。

    张妈妈见大夫人又在把玩这些首饰,便赶紧问道:“大夫人可要换一盒看看?啧啧,四夫人那首饰盒子,多得数不清,且件件拿出去,都是珍品。奴婢收拾了这些天,才将她的东西都收拾妥了,都给夫人装到库房里去了。”又帮夫人苦思该如何处理这些物件,忍不住艳羡道:“四爷对四夫人真是没得说。四夫人嫁给四爷,也不过四五年时间。这么些珍奇首饰,衣物皮毛,就是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恐怕都没她多!”

    大夫人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镶蓝宝丹凤朝阳点翠簪子,轻轻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便只见一张粉白略有些发福的圆脸,眉目端然,平淡无奇,就又将簪子拔了下来,使劲地往地上扔去。那簪身是黄金打造的,不象翡翠白玉精巧易碎。大夫人一摔之下,居然仍然完好无缺。

    张妈妈见了心疼不已,赶紧过去拾起来,双手递给大夫人,道:“夫人,这可是四夫人所有首饰里最精巧的。摔坏了实在太可惜了。”又出主意道:“这些首饰,以前是四夫人常戴的。现在到了夫人手里,却是不好再戴出来。不如给了二小姐做压箱底的嫁妆,以后传给夫人的外孙媳妇、外孙女,不是正好?”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大房主持中馈的主母,居然要贪四房弟妹的私房去给自己女儿做压箱底的嫁妆!

    可要程氏将这些东西都送回去,又觉得憋的慌。——想她程氏乃是范家堂堂的嫡长宗妇,手里的首饰物件,居然远远不如一个家世寒微、出身底下的寡妇弟妹!程氏嫁了范朝晖快二十年,本以为范家的珍品物件,自己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可和安氏的私房一比,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张妈妈见大夫人不悦,也知可能是这些首饰让夫人生气了。便忙过去,帮大夫人将首饰盒关上收好。又支上镜盒,拿了碧玉梳,给夫人篦头发。

    大夫人慢慢闭上眼,任张妈妈给自己收拾,半晌,才幽幽地道:“四房的人,都被王爷救回去了。”

    张妈妈手一紧,将大夫人的头发拉扯了几根下来。

    大夫人疼的一呲牙,“你作死啊!——急什么急!”

    张妈妈吓得脸色发白,顾不得对大夫人赔礼,只紧张问道:“四夫人没有死?——这可如何是好?”心里更是慌张。四房几大车的东西,她虽然给大夫人收拾了一些出来,送到大夫人的库里去了,可自己也偷偷截留了一大半,又给几个大丫鬟分了分,其余的都藏到自己家里去了。本以为这是一笔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不捞白不捞。可现在,四夫人居然没有死!——以四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这个奴婢算计了她,还不知要如何报回来?!

    大夫人见张妈妈惶恐不安的样子,觉得就象是心里的焦虑被人分摊了一样,反而好受些,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也不用慌张。当日出门慌乱,忘了他们也是情有可原。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知道什么。再说他们不过是多睡了一天,又没有中毒丧命,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又将面前的首饰盒揽过来看了看,叹气道:“只是这些东西,是留不住了。只得还回去。”

    又寻思,什么时候跟太夫人提回去的事儿。她可不能一直在这座大山里待着,却让某些贱人在王府里鸠占雀巢,呼风唤雨,作威作福。

    张妈妈听了东西要还回去,不由大急,赶忙道:“夫人可甘心?”

    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有什么不甘心的?这本来就是四弟妹的东西。他们不得过来,我们碰巧将他们的东西带来了,自然得还回去。”又起身盯着瑟瑟发抖的张妈妈道:“你昧下的东西,也得给我都吐出来。”

    张妈妈再也受不住,在大夫人屋里晕了过去。

    大夫人轻声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出去叫人准备晚饭去了。

    这边呼拉儿国丽萨公主的庄子上,范朝风和庄穆两人已是大好了。范朝风除了眼睛看不见,别的都是无碍。

    庄穆左脸上被火燎得透了,就算伤好,到底是留下了一块红红的疤痕,像是被刻了字一样的血丝狰狞。

    丽萨公主这几日在王都被王兄手下的大将求婚,甚是心烦,便带了侍女护卫,去城外的别院里小住。

    王兄日日不得闲,跟大祭司还有几个堂兄弟周旋来去,没空管她。

    这日丽萨公主见那位穆姑娘依然对范朝风关怀备至,范朝风却依然对她不假辞色,不由更是好奇,问道:“穆姑娘,你为何就认准了安公子?”

    *正文382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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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参商 下

    庄穆见丽萨公主问起来,有些脸红,却也大大方方道:“安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日在江南我被公子所救,已经当自己这一辈子,再不会跟别人。”想了想,又坦承道:“其实我本就是前朝皇后赐给公子的人。只是我命不好,被别人所掳,坏了名节,连累公子也被人诟病。”说完,往范朝风坐的方向觑了一眼。

    范朝风只坐在里屋窗前,面对着窗外,享受着丝丝凉风拂面。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越发灵敏起来。只在平日里无事的时候,暗暗习练从大哥那里学来的口诀。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刚刚复原,以往的功夫更是要勉力习练,以免落得太多。对于庄穆和丽萨公主的对话,范朝风完全置若罔闻。

    丽萨公主在庄穆和范朝风之间看来看去,仍是不解:“可是安公子并不接受你的心意。你还要跟着他吗?”呼拉儿国里的姑娘们,喜欢一个人,就会大大方方说出来。对方如果接受,当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接受,也没问题,却是好说好散,从未见过这等死缠之人。

    庄穆微微一笑,道:“我对他好,是我的事。他要不接受,也由得他。我只要尽到我的心就够了。”

    丽萨公主歪着头想了半天,觉得还是难以理解穆姑娘的心思,便也放下了做红娘的打算,只让他们两人自己处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都是雾里看花,乱插手却是要害人一辈子的。

    范朝风在那边吐纳了六个周天,觉得周身舒畅,血脉通行,就算是眼睛看不见,以前眼部周围经常有的酸涨感却已消失无影了。听见外屋两人结束了谈话,范朝风便站起来,也往外屋处行过来。

    丽萨公主见范朝风从里屋走出来,行动轻便,举止随意,一点都没有盲眼人的局促感,便起身笑道:“安公子虽然眼睛瞧不见,可走起路来,跟明眼人没有两样。”

    范朝风拱手行了礼,道:“姑娘过奖。安某人日日在此处作息,屋里的桌椅床凳的方位都是熟惯了的。就算看不见,也不至于会碰撞上。”

    丽萨公主点头坐下,问道:“公子过来,可是有事要说?“

    范朝风走到记忆中椅子的方向,慢慢伸手出去,摸到椅背,又伸袖拂了一下,觉察出椅子上并没有异物,便慢慢坐下,对丽萨公主道:“确实有事想跟姑娘说。”停了停,往先前庄穆说话的方向转了转头,见庄穆默不做声,范朝风只好接着道:“安某人蒙这位姑娘搭救,又施医舍药,治好了身上的伤。此等大恩,定当重谢。”

    丽萨公主知道范朝风还有话说,便客套了两句:“举手之劳而已,公子言重了。”

    范朝风便言归正传:“只是姑娘救了在下,在下却至今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实在寝食难安。还望姑娘告知在下,以后也好报答。”

    丽萨公主捂着嘴咯咯笑道:“我不会缠着你的。你不用回去找你夫人来答谢我。”却是在嘲讽范朝风之前对庄穆救命之恩的推脱。

    范朝风有些脸红,心里暗暗腹诽这女人不着调,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道:“姑娘好好想想。若是有用得到我范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说自己是“范某人”,不是“安某人”,却是在向丽萨公主暗示对她身份的猜测。

    丽萨公主满腹狐疑:难道范朝风已经猜到自己把他们藏在这里,其实是想利用他们?

    几人正坐着打哑谜,伊莲从门外匆匆进来,给在座的各位行了礼,便对丽萨公主道:“姑娘,城里的府里来了人,说是出了急事。要让姑娘赶快回府一趟。”

    伊莲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丽萨公主一听便知是城里的王宫出事了,便也不再罗嗦,和范朝风和庄穆两人拱手道别,就急匆匆地跟伊莲上了路。

    “到底出了什么事?”

    伊莲坐在大车里,附在公主耳边小声道:“那人也不是很清楚,就知道今日大祭司又进了王宫见大王,结果一直都没有出来。后来乌扎就封锁了王宫,又吩咐人将王室中人都请到宫里去。”

    丽萨公主面上一沉,不再多问,只催促兰姆快点赶车。

    这边庄子上,范朝风便问起庄穆:“你问出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了吗?”

    庄穆打起精神,将自己的猜测告知范朝风:“看那姑娘的衣装和头饰,应该是呼拉儿国的王室中人。虽然她已经尽量打扮得普通平常,可经常来往,总有疏漏的时候。有几次,我看见她的衣物绣饰和配色,明明是呼拉儿国王室中人才能用的。”

    范朝风知道庄穆以前是跟间者暗探打交道的,且见识广博,能于细微处见真章。又想起在那日营州范家庄子上,看见呼拉儿国的大王亲临,便信了大半。又问道:“这呼拉儿国的大王可有姐妹亲戚?”

    庄穆笑了,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便道:“公子猜得不错。呼拉儿国的大王正有一个嫡亲妹妹。依妾身看,这位救了我们的贵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呼拉儿国鼎鼎大名,爱穿白衣,蒙白纱的丽萨公主!”

    这里庄穆和范朝风在呼拉儿国公主的别院里猜测公主的身份,上阳王范朝晖却是带着亲兵,往营州范家庄的原址过来了。

    四弟范朝风在此处遇难,此后范朝晖又忙于别事,却是等到如今,才有机会亲来此地亲自查探。

    当日范家庄被焚,大部分人不是死于大火,就是死于夷人的屠刀,几乎无人逃出。

    后来范家军将夷人赶出京城,又北上将他们一直赶出营州。一部分范家军便常驻营州,打理着上阳王的北大门。

    范朝晖此次前来,并未兴师动众,只是跟营州的将领知会了一声,去范家庄查看一下。

    营州的将领也不敢怠慢,亲自陪了上阳王过来凭吊。

    范朝晖见费了十年功夫建起来的大庄子,被烧成了一片白地,也甚是伤感。便只带了几个亲信,走到庄子里面。

    当日和四弟一起抗敌的人,如今都已经埋于尘土。他们甚至找不到人问一问,当日的范四爷,到底是死在庄子里的哪个地方。

    范朝晖想到正屋处去看看。他和四弟都知道,正屋里面的一个小房子里,有个地道通向庄外。虽然觉得可能性很小,可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若是四弟能及时赶到地道那里,说不定能逃了出去。

    范朝晖便心急了起来,快步向正屋处行去。

    谁知到了正屋处,诺大的房子,已经是断瓦残垣。烧毁的横梁和各样物事残骸,堆起一人高的小山。范朝晖心里一沉,烧成这样,就算进了地道,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便又带了人,往地道的出口处行去。

    出了庄子,来到地道口的小溪边,找到隐秘的地道口,范朝晖便让亲兵进去看看。那亲兵往前行了不多久,就发现前面已经被土石完全堵住,再不得前行。便爬出来,告知了王爷。

    范朝晖看着黑漆漆的地道口,此时终于相信:四弟是真的不在了。

    从营州庄子上回来,范朝晖只带回了一包从正屋挖来的黑土,让人用翡翠玉匣装了三盒。一盒打算让人带回朝阳山范家的祖坟去,一盒供到自己外书房里。最后一盒让人给四夫人住的院子送过去。在那里有一个供着范朝风牌位的小房间。安解语不喜欢燃香,厌恶将屋里弄得烟熏火燎的,平日里都是香茶鲜花供奉。

    再说安解语在大哥安解弘的府上,心情好了许多。周妈妈又主动教了她一些吐纳的功夫,虽然不能与人对敌,却是能强身健体,且可以有助身体的恢复。

    过了一个多月,安解语的身子果然有了很大起色。

    安解弘和张莹然寻了各种偏方补药来给她补身子,各样珍奇药物食材又源源不断地从王府送过来。无涯子也每三日一次过来给她诊脉,给她一些丸药服用。各种平日里吃睡都是极为正常,又日日在后园里走动,晒晒太阳,练练吐纳,比受伤之前,已经差不离。只是到底伤了心脉,恢复起来不是那么容易。配着翠微山的吐纳功夫,慢慢将心脉温养过来才是。不过这需要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见效的。

    安解语身子好些了,便想起则哥儿的四岁生日已是过了。又去问了一圈,才知道在自己重伤晕迷的时候,人人都为安解语担心,却是没人记起则哥儿的生日。则哥儿年纪小,也不知道要年年过生日,并不放在心上。

    安解语很是心酸。想着若是四爷还在,则哥儿仍是众人手心里的宝,怎么可能会忘了他的生日?当日就是大房的两个庶子,那生日排场,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当下安解语便决定要给则哥儿补过生日。

    安解弘也很是愧疚,赶紧让厨房的人整治酒席,又四处去寻新奇的玩意,要给则哥儿做贺礼。

    时下秋日已快过去,冬日即将到来。安解语想起自己和则哥儿的衣物,都装在大车里,不知被大房带到哪里去了。留在镇国公府的东西,恐怕除了那埋在地下的,其余的,都被大火一扫而光了。

    眼看冬日要到,则哥儿连一件带皮毛的袍子都没有。安解语不由心酸,便拆了王爷给她置办的紫狐皮毯子,要给则哥儿好好做几件小袍子做生日礼物。

    秦妈妈见安解语拆毯子,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又不敢劝,只好赶紧去禀告了安大爷和安夫人。

    安解弘听秦妈妈急急来报,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着了慌,也过来清蘅院。却见安解语正拿了大剪刀,将好好的一块紫狐皮毯子,剪得参差不齐,如同狗啃一样,就赶紧过去夺了剪刀,对安解语道:“妹妹这是做什么?谁要是惹了妹妹生气,妹妹只管罚了她就是,何苦要这样发脾气?”

    *正文334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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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寒衣

    安解语听了大哥的话,由不得笑了,“你说什么呢?谁发脾气了?”

    安解弘见妹妹笑了,便顺手拿过剪刀,指了指那被剪得不象样子的紫狐皮毯子,也不说话。

    安解语笑了笑,坐到一边,将那剪开的毯子分了几块码起来,又问安解弘道:“大哥,你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线上人?我想用这些皮子给则哥儿做几件冬日里穿的小袍子。”

    不知怎地,安解弘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他赶紧转身,冲着门外张望了一下,顺手将泪抹了去,才压低了声音道:“这得问问你大嫂。你等着,我去帮你问。”说着,便快步出了清蘅院。

    安解语也不去理他,自己又找了几张纸出来,用羽毛笔画了衣物的图样子,打算一会儿给绣娘做样子。

    安解弘快步回了自己的屋里。

    张莹然在正屋刚打点好要回送自己娘家张家的年礼。

    他们威北侯张家,几个月前也逃出京城,回了信州的老家。张家是那里的大户人家,房产田舍都有。

    现在北面都是上阳王的地界,各地的衙官兵将,都刚刚换了上阳王的人,又重新颁了各种条例规章。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上阳王的新官员,暂时比以前流云朝的时候,还是要清明一些。

    北地的百姓,已经渐渐习惯了新朝的例,又加上上阳王范朝晖以前便是鼎鼎有名的抗夷大将军,更得普通人的拥戴。范朝晖听了幕僚的劝,将北地的山贼土匪都招了安,收编成正规军,给他们一条走正路,往上爬的机会。这些人惯于拼勇斗狠,心性酷烈,派去打夷人是最好不过的。

    于是北地自流云朝覆灭之后的混乱无序情形,迅速得到整治。老百姓其实不管由谁做皇帝,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念谁的好。比起谢家的象州和韩家的豫林,还有秦五郎的江南,北地已是好得太多了。

    张家在信州,也托了上阳王的福。虽然旧朝覆灭,爵位不再,可在新朝里,他们也都在信州新得了一官半职,跟上阳王府的联系,越发紧密了起来。张家二房的嫡长女张莹然嫁给了上阳王的姻亲安家做正室。虽然范四爷不在了,可范四爷的嫡子依然是范家唯一的继承人,这一层关系,更让他们对安解弘这面也走动得很亲密。因此今年早早的,就送了年礼过来。

    安解弘见张莹然忙得团团转,也不去打扰她,便一个人去了里屋,躲起来狠流了阵眼泪,心里才好受些。

    张莹然进来,见大爷眼睛红红的,知是有事,便在他身边坐下,柔声问道:“可是解语那里不好了?”

    安解弘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故作没事,道:“你这里有没有好的针线上人?若有不错的,借给妹妹那里做几件衣裳去。”

    张莹然忙应了,立刻就出去吩咐了自己的陪房妈妈,让她找了安府里最能干的绣娘,去到大姑奶奶的清蘅院里去帮衬几日。

    安解弘心里平静了些,便躺到了床对面的榻上,懒懒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想动弹。

    张莹然掀开门帘进来,看见大爷这副样子,知道他还是有心事,便默默地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拿了一旁针线笸箩里未做完的针线活做起来。

    安解弘看着妻子熟练的飞针引线,片刻的功夫,就做好了一件细软布的小中衣,知道是给自己嫡长子浩哥儿做得小衣裳。不由又想起以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则哥儿,现在却只得自己的娘亲拆了毯子做袍子,忍不住又要落泪。

    张莹然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活儿,道:“有事别憋在心里,说出来也痛快些。”

    安解弘这才说了刚才在清蘅院见到的。

    张莹然也是恻然。——女人没了丈夫,就只能靠自己了。好在解语还有亲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大嫂,以后的日子,虽然不能如同以前样样都是头一份,可也不会让他们差到哪里去。

    想到此,张莹然便歉意道:“都是妾身疏忽了。则哥儿的生日,还有他们娘儿俩的冬衣大氅,都应该由我们来置办才是。”又叹息道:“真是不知道大夫人能做到这种田地,不仅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还将他们的财物都统统带走了。”

    这话提醒了安解弘,便猛地起身,去屏风后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又对妻子道:“晚饭你去清蘅院和妹妹他们一起吃。我要去王府找王爷说说话。”

    张莹然赶紧拉住他,道:“你要去做什么?难道你要向王爷讨还四房丢的财物?”

    安解弘点点头,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

    张莹然被逗笑了,忙道:“你还是算了吧。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是王爷的结发原配妻子,你让王爷脸往哪里搁?——你将事情都摆到桌面上,让人想装糊涂都不能,以后妹妹还怎么回王府过呢?”

    安解弘恼道:“回什么回?我又不是养不起她?”

    张莹然见大爷左性又犯了,不由打趣道:“可见真是两兄妹,连发脾气都是一模一样的。”见安解弘又要发作,张莹然又劝道:“不过是些衣物首饰,我们还是置得起。你就别去添乱了。”

    安解弘想了又想,还是拿了主意,对妻子道:“放心,我不说这些。我只去见见王爷,将我妹妹的想法跟他说一下,让他有个准备。我们总不能让王爷永远不接家眷过来,所以只有我们退一步,将妹妹接到家里来长住就是了。妹妹性子比我还拧,她一旦拿了主意,谁也拗不过她的。”说着,抬脚便出去了。

    张莹然追赶不及,只好匆匆去清蘅院,看看解语到底在做什么,将她哥哥刺激到这种地步。

    安解语正仔细地向刚刚过来的绣娘讲解她画的袍子图样。那绣娘是个能干的,一看就知道大姑奶奶要做什么样子的,又问了面料的颜色和皮毛的类别。

    安解语就将那剪成四块的紫狐皮毯子拿过来给绣娘看,又道:“做两件大氅和两件皮袍子。毛料要先做个罩子罩起来,然后做了里子,再将面子缝上去。”

    绣娘看着那四块剪得如狗啃一样的紫狐皮料子,心疼得嘴都快歪了,只唏嘘道:“以后有这样的皮子,大姑奶奶留着让奴婢帮您裁剪。保管每一分都用到,剩下的皮毛料子,还可以做个手笼和昭君套,冬日里暖手暖额最好。如今这样,也只够做袍子和大氅,还得仔细计算了才够。”

    安解语便知道自己剪得太差劲了,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就要找块布来将料子包起来。

    张莹然进来见了,也抖开看了看,正是解语之前一直盖着的那块紫狐皮毯子,已经被剪得不象样子。便打趣道:“妹妹你这手艺实在太差了。难怪将你哥哥气成那样。”

    安解语更不好意思,忙抢过嫂子手里的料子,胡乱塞回到包袱里面,给那绣娘拿出去了。

    张莹然这才坐下,一脸自责地对安解语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一忙起来,就丢三落四。之前在王爷那里说得好好的要照应你们母子,却又将你们最紧要的东西给忘了。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安解语勉强笑了:人家都这样说了,你还能真的“见怪”不成?——以前事事不用自己操心,自己没想到的,都会有很多人来为自己着想。现在自己不操心,就没人替你操心。环境变了,自己只是普通人,不能让环境来适应自己,就只能让自己来适应环境。

    张莹然见安解语闷闷得不说话,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也不说穿,只是继续宽她的心:“这要入冬了。我那里有一些上好的皮毛料子,有一些还是当初我嫁给你哥哥的时候,你们家给的聘礼,都是上好的料子。若你不嫌弃,我就找出来给你和则哥儿做几身皮袄和大氅。还有冬季的分例,也要给你们做几身衣服,过年好穿。你们的东西,都在镇国公府一把火被烧了,也不用着急,以后慢慢置办就是了。”

    安解语赶紧拦着不让,说王爷已经给他们置办了一些衣物,只是没有带过来。

    张莹然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我知道。王爷当然是不会薄待你们四房的。就让我们这做大哥大嫂的尽一份心吧。”

    安解语只好应了,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怪大哥实在小题大做,弄得自己可怜兮兮。——自己最不需要的,便是人家的同情。

    安解弘不管妻子的劝阻,一头热火地去了上阳王府,求见上阳王范朝晖。

    王府的人忙将他领到外书房坐下,等着王爷过来。

    范朝晖正在内院听内院的管事说着过年的事,正有些不耐烦,听见安解弘来访,便赶紧将管事们划到一边,急匆匆赶到外院去见安解弘。

    安解弘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那股怒气逐渐褪了下去,只低头沉思起来。

    范朝晖进来,便咳嗽一声,道:“解弘来了。”

    安解弘赶紧站起来行礼,两人寒暄几句。

    范朝晖便问道:“可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知我者,王爷也。”安解弘打着哈哈。

    范朝晖微微一笑,也不接话。

    安解弘便放下手里的杯子,整整了衣袍,才对范朝晖道:“解弘此来,是来给我妹妹和外甥取衣物的。这天看着就冷起来了,我妹妹和外甥的皮毛大氅上次忘了收拾。还望王爷帮忙,让人去整理出来,我好带回去。”

    范朝晖愕然。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急匆匆赶过来,不过是为了几件衣服,不由腹诽安解弘实在是小题大做。

    安解弘坦然地看着范朝晖,一点都不觉得不妥。

    范朝晖微微皱了眉,便吩咐身边的小厮去内院传话,将四夫人和则哥儿的冬季衣物收拾过来。

    那小厮去了半日,和四夫人院子里的一个掌刑嬷嬷一起过来了。

    那掌刑嬷嬷跟王爷和大舅爷见了礼,就弯腰对王爷道:“回王爷的话,四夫人和则哥儿没有衣物留下了。上次都带到大舅爷家里去了。”

    范朝晖眉头皱得更紧,望向安解弘:“解弘,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解弘看着那掌刑嬷嬷道:“四夫人和则哥儿冬季的皮毛衣物,你们都收拾好了?上次我们走的时候,可没有带这些物事。”

    那掌刑嬷嬷的腰弯得更深了,也不言语。

    “问你话呢。从实说来!”范朝晖一声怒喝。

    掌刑嬷嬷终于吓得跪下了,颤抖着声音道:“回王爷和大舅爷的话,四夫人和则哥儿冬日里的皮毛衣物,和日常的首饰钗环,先前都装了车,准备带回朝阳山去的。”

    “可我妹妹并未回去。——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你们这些下人都分了去了?”安解弘闲闲地点拨一句。

    掌刑嬷嬷不断磕头:“奴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贪了主子的东西!——那些大车,都被大夫人带回朝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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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助

    听了掌刑嬷嬷的话,范朝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解弘知道王爷是个不惯内院俗务的人,早猜到王爷全不知情。他今日如此做作一番,也不过是点醒王爷:自己的妹妹在王府里如今身边尴尬,没有太夫人在身边,光靠王爷一个人,是护不住他们的。现在王爷还没有女眷,内院的管事婆子和丫鬟们,已经故意忽略四房的母子俩了。等以后有了正经的女眷,四房的孤儿寡母,更是要被人往死里踩。

    自己的妹妹如今在范家的身份,是寡居的弟妹。之前妹妹重伤在身,王爷为了亲自给她治伤,不避嫌隙,经常出入她的内院居室,还可以说是事急从权,倒也没走了大褶。等以后伤好了,大伯子和寡居的弟妹,大约一年到头,只有吃年夜饭和祭祖的时候能够打个照面。到时候,深宅大院里,他们母子俩有了委屈,都没人诉。

    如此看来,要么,就得让王爷同意,让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将妹妹和外甥接到自己家里去长住。要么,就得让王爷早早地将太夫人接过来。有太夫人罩着,他们四房的日子还好过些。只希望太夫人能长命百岁,活到则哥儿长大承认的一天。

    这边范朝晖终于明白安解弘此来的意思,只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才对安解弘道:“还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了吧。”

    安解弘便将自己所知所想,都说了出来。又道:“我妹妹性子执拗,王爷先前是尽知的。她不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只望王爷看在四爷份上,让他们母子俩能过得好些。”

    范朝晖听了,不由更加羞愧。本以为有自己在,四房的母子俩,自会和以往一样,活得自由自在。现在看来,自己是太想当然了些。便站起来对安解弘作了个揖道:“多谢解弘提醒,不然四弟妹和则哥儿就白受了委屈了。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他们讨个公道。”

    安解弘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便告辞去了。

    范朝晖便又叫了掌刑嬷嬷过来,仔细问了之前的事。待确认四房的财物都装了大车,被大夫人带走了,范朝晖又愧又悔,只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便派人去安解弘那里,要了四房当日装车的单子。四房当日的装车事宜都是由秦妈妈和阿蓝一手打理的,那单子也是随身带着,因为都是贵重物事,两人便各留了一份,以防万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范朝晖拿了单子,便提笔给太夫人写了信,附上了财物清单,要替四房讨还所有的财物。又让人随信将那装着营州范家庄正屋黑土的翡翠匣子带了回去,埋入范家的祖坟里。同时,范朝晖又让人去王府的库里取了上好的皮毛料子和各样锦缎丝绸布帛,装了几大车,都给安家送去了。自己又亲自挑了几盒精巧不俗的饰物,打上封条,也命专人送到四夫人手里。

    安解弘和张莹然见到王爷的大手笔,心里自然又忧又喜,只瞒着安解语不提。却并不知道,王爷又专门给解语送来了饰物。

    而太夫人在朝阳山接了信,便有了主意。只等了几日,太夫人就头疼发作,天天卧床不起了。程氏无法,日日去太夫人那里侍疾,一应家里的事务,就由太夫人身边的孙妈妈代管了。

    以往跟着程氏的一众仆妇下人,又都去奉承孙妈妈不提。孙妈妈便让太夫人的几个大丫鬟接了明细帐过来管着,一举将太夫人先前被架空了的内院管家权,又夺了回来。

    如此几日,太夫人见火候到了,便拿了大儿范朝晖寄来的四房财物清单,一件件逼着程氏清理出来。程氏未料到四房居然留有财物清单,先前本准备还回去一半的东西,现在看来,却是一件都留不下来了。不由更生怒气,只暗暗忍了,留待来日方长。

    太夫人就让孙妈妈对着单子,一一验了,便也让人装了车,打算送回去。又招了范家的人过来,嘱咐道:“王爷在北地的王府快要建好了。如今王府里正是百废待兴,需要人去帮忙打点。且王爷身边没个人也不象话。”

    程氏听了心里一喜: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回王府了。

    太夫人撇了程氏一眼,见她满脸喜气,藏也藏不住,只在心下冷笑,就对众人道:“如今王爷那里,诸事未定。也不知道是不是稳妥,所以我们不能一下子全都过去。”

    程氏脸色一僵。连本来喜笑颜开的范五爷都定住了,紧张地望向太夫人。

    太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如今病着,走不得远路,馨岚是嫡长宗妇,理当留下来侍疾。说不得,要馨岚等几日,等我病好了,再一同去上阳王府。”

    程氏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太夫人是婆婆,她不过是媳妇。现在范家人都在,她也无法,只好赶紧拭了泪,低声应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对一旁立着的大房贵妾张氏道:“你如今无事,就带着绘绢和然哥儿去上阳王府,帮着照顾王爷吧。”

    张氏喜出望外,赶紧叩谢了太夫人。

    于是就定了张氏带着绘绢、然哥儿和四房的财物先去上阳王府。等过了年,开春天气好了,太夫人再带着大夫人、绘懿和五房的人往北去。

    范五爷虽然不是很满意,可林氏又有了身孕,现在出行,也不方便。便也放心待了下来,只等生完孩子,就和太夫人一起,去大哥的王府,好好历练一番。

    没几日,张氏便在翠微山的人护送下,带着几大车东西下了山。走到山脚下的镇子里,又和王府里前来接人的兵士碰了头,便一路往东行了几日,才又折向北去了。

    这边呼拉儿国里,因地势更北,此时已是隆冬天气。

    丽萨公主那日回城之后,一直未再过来。

    伊莲倒是过来几次,给他们送来一些过冬的衣物。范朝风和庄穆趁机堵住了伊莲,诱她承认了真实身份。

    丽萨公主知道此事后,也不再遮掩,便抽了空,回了别院一趟,对范朝风两人道:“既然你们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们。如今我们呼拉儿国的王室里,王兄不知为何,整日昏睡不醒。大祭司说,是因为我王兄未能抓了南朝的范朝晖祭奠先王,所以天降警示,以儆效尤。”

    范朝风沉吟道:“那找大夫瞧过你王兄没有?”

    “所有的御医都瞧过了,都说王兄身体无碍,并未中毒或者重病,只是沉睡。——现在大家束手无策,很是烦恼。”

    庄穆看了范朝风一眼,便对丽萨公主道:“如此说来,现在你们王都里,是群龙无首了?”

    丽萨公主要想一想,才知道“群龙无首”是什么意思,就点头道:“就是这话。如今王宫里,都是乌扎在代我王兄处理日常事务。要不是他警醒,抢先一步,将大祭司软禁起来,后来冲进宫的堂兄就能逼宫夺权了。”

    伊莲也在一旁帮腔:“可惜乌扎不是王室中人,无法正式代大王理事。公主这些日子都在宫里,替乌扎撑腰呢。”

    丽萨公主一脸憔悴,眼部下方一片青色,似是好多日子没有睡好过了。

    庄穆也无法,只好安慰道:“既是没有中毒或者生病,想来也就是累了,多睡几日说不定就醒过来了。”

    丽萨公主摇摇头,“已经快十天了。先前几日,眼看王兄就要饿死了,还是乌扎从古书里找了法子,将吃的东西研碎了,打成糊糊,用麦秸管子吸了,送到王兄的咽喉里,才保住一条命。——王室的叔叔伯伯们已经说是国不可一日无主,要另选人选做大王。”说完,再也忍不住,捂了脸哭起来。

    范朝风凝神听了半晌,心里便有了个主意,就试探道:“公主的王兄既然不能理事,公主有没有想过要助你王兄一臂之力?”

    “此话怎讲?”

    “公主为了你王兄着想,可以先将军权揽过来,做个摄政长公主。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为你王兄多争取点时间。如此一来,你的叔叔伯伯,也不好再说国内无主的话。”范朝风却是在点醒公主,这种情况下,最重要是要将王国的军队握在手里。

    丽萨公主听得此言,不由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她不是没想过要代王兄掌权,甚至更想过最终要完全绕过王兄,永久掌权。只是身边人不得力,乌扎只忠于王兄,各位叔叔伯伯又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以及他们各自支持的堂兄堂弟。如果自己能将呼拉儿国的精锐兵士先一步握在手里……

    想到之前一直向自己求婚的大将,丽萨公主心热了,便马上要告辞离去。

    范朝风一反常态,跟着送到了别院门口,又关切地说道:“范某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脑子可没坏掉。若能为公主出谋划策,贡献一二,也能报答公主的救命之恩。若是公主觉得有为难的地方,范某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丽萨公主含笑点头:“那就麻烦公子了。以后说不得,还望公子为本公主谋划谋划。”

    范朝风满口应承,便送了公主和伊莲远去。

    庄穆一直沉默地伴在范朝风身旁,做着他的眼睛和扶仗。见那两人远去,庄穆便托了范朝风的胳膊,慢慢引着他往回走。

    范朝风只默默地记着来回的路,又对庄穆道:“你让人帮我做个拐杖,我也好自己试着走走。——一直麻烦你照料,倒是耽误了你的功夫。”

    庄穆强笑道:“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公子要不嫌弃,我可以一辈子做公子的拐杖。”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范朝风感受到这里地域空旷,似是在开阔地带,便立住了,转身对庄穆轻声道:“呼拉儿人现在自顾不暇,你可以趁此机会,逃回南朝。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庄穆忍了又忍,才将眼泪压下去,只是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低声道:“公子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我不会同你妻子争,也不会进公子的家门。公子尽管放心。我只想在这里多陪陪公子,等以后我们回南朝了,让我心里也有一点念想。”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范朝风站在院子中间,听着这些话,并未动容,只是转过头,面向着庄穆哭泣的方向,沉声道:“既然你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妨再说一次:我们永无可能在一起。——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若是你能放下执念,与我合作,替南朝扫除大患,我不反对你继续留在这里。若是还有别的意图,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了。”

    庄穆抹了把眼泪,柔声道:“我当然会帮你。我会让你知道,只有我才配和你站在一起。”又伸手拉住范朝风的大手,轻声道:“你这么急着把我推开,是不是你担心和我在一起,会动心?——还是,你已经动心了,才要急着让我走开?”

    *正文3694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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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客 上

    范朝风听了庄穆的话,嗤笑一声,慢腾腾地将手抽出来,甩了甩袖子,双手背立,转头望向天空,“我当日救你一次,你也救我一次,我们算两清了。可你施毒计要害我的妻子,这笔帐,可要怎么算?——你以为,你说得委屈,我就要相信你?你以为,你装得可怜兮兮的,保证不和我妻子争,我就有了借口去撇开我的妻子,转而去怜惜你,宠爱你,甚至胜过我自己的妻子?还是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对我的好,就会忘记你对我妻子的狠毒?”

    庄穆的脸色发白,望着范朝风,嘴唇翕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之前自己那些深情的表白,原以为是男人就抗拒不了,可在范朝风那里,完全不堪一击。

    范朝风见庄穆不说话,又加了一句,“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喜新厌旧,也最好别把男人当傻子。——我恰好是个记性很好、非常念旧的男人。”说着,便晃悠悠往前方走去。空旷的院子里,范朝风又丢下一句话,“而且很记仇。”

    庄穆呆呆地立在庭院里,如痴傻了一般。朔北的风刮到脸上,刺骨的寒冷,将她左脸上垂下的头发吹了起来,露出脸颊上火燎留下的疤痕。庄穆伸出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脸,手指冰凉如玉,按在那凹凸不平的伤痕上。不甘的心里,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想到极处,又是一阵茫然:这样油盐不进的男人,跟自己真的无缘?

    庄穆阴晴不定地想了许久,到底舍不得放弃。只是自己这般用心的水磨功夫,对这个男人好象不起作用。

    也许想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最重要不是搞定他本人,而是搞定他的妻子。

    庄穆行事向来果断,便立刻转了目标,打算好好谋划,以后回到南朝,就算作低服小,被那安氏虐待,也要磨得她让自己进门。范朝风不是说要让他妻子重谢自己吗?到时就让他的妻子给他一个惊喜吧。想到那个娇娇弱弱,除了脸蛋,一无是处的女人,庄穆冷冷地笑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少女人春闺梦回,找不到这样的男人。不是女人不好,而是愿意只跟一个女人白首不离的男人太少。那安氏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这样男人的心?若是她没本事守住这样的男人,怪得了谁?

    庄穆计议已定,便急步向范朝风追去,打算和他配合,做好他想做的事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便也不再抓紧机会,日日向范朝风献殷勤,转而回复到和范朝风生疏有礼,象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范朝风见状,也不再多说,便一心一意帮丽萨公主筹划起来。

    眼见时日流转,秋去冬来,上阳王的新王府也落成了。

    上阳东面靠近大海的地方,有一处洁白的沙滩。以往附近都是穷家小户的村民在这里捡拾一些贝类和螃蟹,出到城里换钱。

    范朝晖定都上阳之后,便圈了海边的这片沙滩,和海东面的高地连在一起,在高地上伐木平林,整出了数十亩高高低低的空地。又找了最能干的风水师和园林师,仔细策划,相辅相承,终于在高地上建成了一片巍峨的府邸。

    新王府外院高墙拱顶,精兵驻防。内院有数十各个不同的院落鳞次栉比,各成一体。内院往后,便是花园林地,野趣天然。再往外,便是如厚实的城墙一样的后墙,上面一个个观景台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从观景台上,可以看见下方雪白的沙滩,和不远处浩瀚蔚蓝的大海。就算是冬季,海风过处,这里也并不刺骨的寒冷,却是畏寒之人冬日过冬的好地方。

    安解语这日在清蘅院里醒来,先在床上习练了一遍周妈妈教她的口诀。慢慢找到那种熟悉的感觉,有气息在体内运转,身体如被唤醒一样,逐渐发热起来。到了最后结束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却是全身舒畅无比。便叫了阿蓝过来,要她去炊水沐浴。

    四夫人每日早晚都要沐浴一次,她们以前四房的下人都是熟悉的。只是安府的下人并不知道四夫人的这个习惯,管厨房的人也曾怠慢过,经常抱怨冬日里烧水不易。安解语听得心烦,便自拿了钱到张莹然那里,让她给帮着添个小厨房,专门烧水用。

    张莹然自是大怒,将管厨房的管事,和几个托大的下人都处置了。安府的仆妇才知道:这个大姑奶奶虽是寡居,可从不怕麻烦。什么事,稍不合她意,便会闹到老爷夫人那里去。就不敢再怠慢这位大姑奶奶。

    此后安解语和则哥儿的衣食更是照顾得妥当。

    阿蓝这会儿听了四夫人的召唤,便赶紧让人担了热水过来,服侍四夫人沐浴洗漱。

    安解语松松挽了个髻儿,只斜插一根银簪。身上换上玉白纺绸面子、白狐里子的锦袍,系上青色腰带。外面又罩上烟青色嵌了薄绒的褙子。因是在守孝期间,通身上下,素净非常。只是偶尔去张莹然的正屋探访的时候,安解语会在头上稍微贴几个有颜色的花钿,免得晦气。

    周妈妈带着则哥儿这会儿也过来了。几人说笑一阵子,便用了早饭。

    这边张莹然处理完家里的事务,又同往日一样过来陪她说说话,下下棋。两人正议起家务,前面有人过来回报,说是上阳王过来了,有事要见夫人和大姑奶奶,还有表少爷。

    张莹然便赶紧和安解语两人去了外间,让人都收拾好了,等着王爷过来。

    一会儿的功夫,安解弘便陪着范朝晖过来了。

    几人寒暄几句,范朝晖便道,因是快过年了,新王府也落成了,府里诸事齐备,要接四弟妹和则哥儿回去过年。

    这是正理。安解弘和张莹然也不好拦的,便都看向了安解语。

    安解语也知道过年是必须得回去的,且王爷亲自来接,也是天大的面子,就含笑道:“王爷打发个管事过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过年是大事,我们自是要回去的。”

    范朝晖见安解语一口答应下来,提的高高的心才放了下来,便起身道:“那你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吧。也不用着急,什么时候收拾好了,再动身也不迟。左右离这里不远。”

    送走王爷,安解弘和张莹然交待了几句下人,又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准备装车。到晚间的时候,就都料理好了,便给王府送了信,定了明日一早回新建的王府。

    第二日清早,王爷便派了军士过来接应,只反复叮嘱过,去了安府,耐心等待,不要催得太紧。

    那些兵士到了安府,也就都安心在安府的外院里等着,并未让人进去催促。

    是以安解语并不知道王府已经有人来接。依然按着自己每日的惯例,练功沐浴,又等着则哥儿一起用完早饭。然后打赏了安府里派来清蘅院照顾他们的仆妇下人。诸事妥当了,才带了则哥儿和众人一起去了正屋向大哥大嫂辞行。

    等众人终于动身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中的时候。

    几辆大车一路上慢慢行走,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府邸。此时已近午时了。

    这边阿蓝先掀开车帘,等候在门口的掌刑嬷嬷赶紧过来扶着四夫人下车,周妈妈又抱了则哥儿一起下来。

    安解语下得车来,抬头一看,面前一圈高大的围墙占地广博,正对面的地方,一座高大的门坊平地而起。坊顶并不雕梁画栋,同左右的围墙一样,只是白墙黑瓦,却显得格外肃穆。大门正中挂着一个牌匾,上书篆体“上阳王”三个大字,红底黑字,其中又隐隐透着金黄色,龙飞凤舞,气派十足。安解语不由看住了。

    众人见四夫人停步不前,也都等在一边,俱不敢抬头催促。

    范朝晖在屋里等了会儿,算着时辰,估摸就到了,却一直未听见有人来报。实在忍不住,便也走到大门口,正好看到安解语正抬头看着那门上的匾额。就出声道:“外面风大,则哥儿恐受不住,还是进去吧。”

    安解语这才转头看见王爷,便点点头,“劳烦王爷了。”

    范朝晖走过来,从周妈妈那里抱过则哥儿,就和安解语一起,并肩往王府里行去。

    因是王府的内眷回家,王府前面的大路一里以内,都用布围上了,闲杂人等都过不来。

    却是在两人正要进府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热络的招呼声:“大哥大嫂!可见到你们了!”

    安解语脸一红,也不理后面人的叫喊,只快步走了进去。

    范朝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却见安解语头也不回的进去了,知道她脸皮薄,被人误会了,不好意思。便也不回头,抱着则哥儿大步跟上了安解语。

    后面的仆妇下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那后面热情招呼的人不由停下了脚步,对一旁带他过来的小厮模样的人问道:“你没有带错路吧?这里可是上阳王范朝晖的府邸?”

    那小厮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低声道:“当然没错。我们在那边临时王府的人,往这边搬东西搬了好几趟了,怎会有错?”说完又傲慢地看了那人一眼,也问道:“你真是王爷的妹夫?不是骗子吧?”

    ※

    正文3128字。

    感谢CLAIRE853156的打赏。睡觉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七夕快乐!(迟了两天。俺有时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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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寒介绍:
古代女子安解语,穿越现代,又重生回原点,从彪悍宅斗到温馨市井,从玉堂金马到叱咤江湖的故事。
无空间,无异能,不会赌石,只会赌博,视三从四德为浮云,观男尊女卑为无物的废柴火爆女主,和两兄弟的感情纠葛。
熟男熟女之间的爱情故事。有大叔,无萝莉。有极品,无圣母。
文艺版简介:
谁爱上了谁?谁为谁心伤?谁的后院倒了葡萄架?谁又上了谁的床?
都道是金玉良缘,却是阴差阳错,上有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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