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氏依靠着丫鬟桃杏站一会儿,方感觉到了心情的放缓。
她见自己正站在老太太的院中间,丫鬟们都悄悄探着头望她,不由得又是心生一阵厌烦。
这时,大丫鬟石竹从老太太屋里走出来。
她笑吟吟地给小孙氏请安,说道:“姨娘留步,老太太请您进来。”
小孙氏心中顿时狂喜,以为老太太会再退一步让她。
谁料,一进门,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人,直接开口命丫鬟们道:“赶紧服侍你们姨娘净脸,就这样邋遢着乱跑,白白误了我老婆子的名声。”
小孙氏心中一哀,她惨白着脸,唯唯喏喏地应着。任由一群丫鬟服侍着,净了脸又重新梳洗一番,才复站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也不说话,由着小孙氏站了好久,见她站得有些摇摇晃晃了,才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孙氏坐下。
半晌,老太太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当年,我给李氏立规矩。她站了一个多时辰,纹丝不动,倒显得我这老婆子刻薄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盯住小孙氏,狠狠地说道:“这族谱上的事我也已经告诉你了,你要是敢多嘴一句,我立马就能改了。”
小孙氏委委屈屈地应了句是。
老太太见她乖顺的样子,也觉得顺眼了许多,继续耐心地哄道:“别说姑母不疼你,两个最小的姑娘明面上也还是放在你名下。你好生养着吧,王家也不会怠慢了你。”
顿了顿,老太太继续说道:“你瞧刘氏,一个丫鬟出身的,远儿生前也算宠她,李氏也从不找她的麻烦,她日子过得不比你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生不出孩子。李氏刚刚直接禀了我,说要发嫁她出去。”
老太太见小孙氏错愕的样子,一阵浅笑,说道:“日后呀,王家到底还是要靠材哥儿和梓哥儿。这两个少爷明面上都在李氏名下,李家作为外家,岂会束手旁观?今后既要依仗人家,我呀,也就同意了。”
小孙氏听了这个消息,止不住的惊讶,她开口道:“我就一直说她是个藏奸的,每次跟她争吵,到最后都是我的不是!”
末了,她才知道有些害怕,问道:“姑母,可夫人平日里,对那刘氏贱妇从来都和颜悦色。如今怎么会这样?”
老太太一阵冷笑,她盯着小孙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可知当年那桃花,是怎么死的吗?”
小孙氏悚然一惊,她转眼环顾了四周丫鬟,却见丫鬟们个个垂下头来不吭声。
她强笑着上前给老太太奉茶,说道:“姑母,那桃花命薄的,咱就别提她了罢。”
老太太眯了眯眼,看到小孙氏害怕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震慑的目的。
于是她哼哼了两声,也就不再多言,让小孙氏伺候了一会,便放她回西院了。
小孙氏魂不守舍地由桃杏扶着回了房。
她呆坐了半晌,然后出人意料地搂过了大女儿。
摩挲了一会女儿的小脸蛋,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孙氏一抬头,瞧见桃杏和梨果站在自己面前,正担忧地望着在自己怀里待得不舒服,悄悄挪动却不敢吭声的女儿,不觉一阵来火。
“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啊!我又不会把二小姐给吃了,我可是她的亲娘!”小孙氏怒吼了几句,复看见两个丫鬟躲躲闪闪的样子,又怒骂道:“梨果,你好好去看着三小
姐,来我面前凑什么乖啊!”
她又转头盯住桃杏,狠狠地说道:“从今个儿起,把你名字里的‘桃’字给我去了,就叫杏儿罢。你自己去找夫人院里的管事说,马上把花名册上的名字给我改了!”
说罢,小孙氏自觉舒坦了,放开女儿,走到门口,对着西厢房那边扯着嗓子说道:“还好我有两位小姐,是王家的有功之人。喏,不像某些人,这么多年都孵不出一个蛋来,白白浪费了老爷的恩情。眼下夫人慈悲,还说要放人出去。依我看,这人哪,要知足,可别再把夫人的恩德也给浪费了。”
说完,小孙氏自己也乐了,她扑哧一笑,扭着身子回去休息了。
西院西厢房内,把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刘姨娘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扭曲。
身边的两个丫鬟素雨和素雪都低着脑袋,不敢作声。
主院里,孙嬷嬷正在为老太太捶背。
她见老太太面上颓色明显,斟酌了许久,犹豫地开口道:“老太太,您莫要为孙姨娘发愁。奴婢瞧着姨娘是福泽深厚的面相,将来定是好好享福之人。”
老太太听着身边的孙嬷嬷出声,说着安慰的话语,并无表情的变动。
她突然说道:“阿真,我记得你家的小三儿,今年也有十七十八了吧。”
孙嬷嬷一个激灵,手上的力气软了一下,她有些摸不准老太太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孙嬷嬷猜测到,莫非是夫人已经向老太太告了状,要把她的小三儿赶出去?
想到这儿,孙嬷嬷不禁对李氏有了怨言。
老太太微抬着眼睛,将孙嬷嬷的表情变化净收眼底。
她按下心中的嗤笑,这个阿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一眼就能被看透。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她阿真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可眼下,她的儿子孙三儿既然涉及到了远儿的死,那么,孙嬷嬷一家就再也留不得了。
老太太想起儿子的死,顿时心硬了起来,但毕竟也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人。
于是,她慢悠悠地说道:“阿真啊,我记得你的小三儿也该娶妻了。你瞧瞧,在家里面的丫头里,可有看得上眼的?”
孙嬷嬷心思顿时一放,原来老太太是要给儿子做亲,这可好事。她全然忘了,王家主人王远才过世,老太太这做母亲的,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在此时候给家里仆人说亲。
她连忙赔笑道:“还是老太太记得准,奴婢的小三儿今年十八,是该娶媳妇了。”
孙嬷嬷心思转开了,家里的丫鬟里面,要给他们老孙家做媳妇,那必然得是模样好的,性子好的,还得在主子们跟前得脸,最好是娘家里头有管事之类的。不过,话说回来,她孙嬷嬷看得上眼的出挑的丫头,几乎都在夫人院里,可那些丫头,一想到是夫人身边出来的,她就一阵腻歪。
这些丫鬟再出挑,她老孙家是既看不上也攀不了的,而且听说好几个得夫人看重的,可签的都是死契。
她老孙家可没想过一辈子当奴才!
孙嬷嬷想到一辈子当奴才,脑子突然就灵光起来,她要赶紧打消老太太把家里的丫鬟塞给她做儿媳妇的念头。
于是,她斟酌着开口道:“老太太您眼亮,不知您看中了哪一个,定是极配奴婢的小三儿的。只是,奴婢有件事要跟您说下。”
她见老太太点了头,恭敬地说道:“奴婢的小三儿其实早两
年就该定亲了,只是恰逢有位算命的大师指点了一二,说小三儿要年满二十方能成家,否则会对家里不好。”
老太太听了,猜到这是孙嬷嬷推辞的说法。
她也不点破孙嬷嬷的痴想,家中的丫鬟不挑,莫不成是要从外头聘一个回来,也不瞧瞧自己奴婢的身份,哪个良家女会乐意。
老太太笑眯眯地继续问道:“哦,竟有这等奇事,不知是哪里的大师,可有这般本事。”
孙嬷嬷硬着头皮继续瞎编道:“是城里头宏化寺的一位大师,那年奴婢的大孙子刚出世,奴婢去寺里为他求长明灯时偶遇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貌似不经意地说道:“我记得你的大孙子今年也该进学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呀。”
听主子提到自家大孙子,孙嬷嬷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她笑道:“奴婢的大孙子可皮了!整日里上蹿下跳,常常让奴婢的大媳妇发愁,可奴婢夫妻俩觉得,孩子只要身体好就行了。”
老太太点点头,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阿真哪,你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我呀,一直记得你的功,本来我也想好了,将来远儿若是能做了官,我就把你们全家放出去,做个良民。可如今远儿不在了,我也不能一直耽误你们。我记得你的大儿子就很能干,替家里与外面人做生意,一直做得很好,这样吧,我把陪嫁里的一家店铺转给你家的孙大,让他自己也能做个主吧!”
孙嬷嬷一听这赏赐,喜得直接跪下来要给老太太磕头。
石竹被老太太示意,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孙嬷嬷。
老太太趁孙嬷嬷还没开口,继续说道:“阿真哪,现如今我就把你们全家人的身契赏给你们。你家大孙子那么聪明,你们夫妻俩可要好好培养,将来啊,指不定让你也做个老封君。”
孙嬷嬷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接过了老太太赏赐的一家老小的身契,以及一份店铺的房契,还有五十两银子。
她结结实实地给旧主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主院。
回去的路上,孙嬷嬷回想着老太太说过的话,顿时觉得豪情万丈,如今领了身契,待主家到官府除了奴籍,她也算是良民了,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她们一家可以不用再奴颜婢膝地伺候人了,孙嬷嬷只觉得从今日起人生算是圆满了。
她喜冲冲地回了家,拉着丈夫就要收拾家当搬出去。
孙嬷嬷的丈夫老孙头却有些奇怪,他看着自己的身契,有些发懵,问着老妻道:“你可做了什么让老太太不高兴的事?”
孙嬷嬷得意地一笑,说道:“怎么可能,你也不看你老婆是在老太太身边侍奉了多少年的人。再说,要是老太太不高兴,又怎么会把咱们一家的身契都给了我们,还赏赐了一家店铺和五十两银子给我们呢。”
她挥挥手中的店铺房契和银票,只觉得得意万分。
老孙头也觉得老妻说的有理。
他为人老实忠厚,在人群里并不出彩,一生最大的成就大约就是当年娶了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自己也成了老太太信赖的陪房,并且还跟老妻生了三个儿子。
其中,他的大儿子与小儿子,尤其为王家老爷看重,只可惜王家老爷人已经不在了。
老孙头顾不上多想,唤来长媳和次子,几人收拾好了家当,请了人传话给还在做事的孙家老大和老三,便兴冲冲地赶去了老太太赏下来的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