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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内出血

    饱腹感和腹胀区别可大了。孙立恩灵光一现,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他觉得,这个大概就是一切问题的正确答案。

    “您感觉到的是那种满足的饱腹感,还是觉得肚子有点涨?”孙立恩追问道,“这个区别很大,您好好感觉一下再回答我。”

    孙立恩的追问引起了旁边围观的专家们的好奇,他们确实没有去主动询问李丰民现在的感受。事实上,他们甚至没有去问过李丰民过去有没有什么问题。所有的检查和询问,都是针对呛水和腰椎间盘突出进行的。

    “有点涨。”李丰民考虑了半天之后有些迟疑的答道,“这有啥关系么?”

    “再量一次血压。”孙立恩没有回答李丰民的问题,他估摸着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后再次为李丰民测量了血压,这次的结果进一步证实了孙立恩的想法。“心率90,血压收缩压95毫米汞柱,舒张压70毫米汞柱。”这个血压参数基本已经到了正常血压的下限。李丰民的血压确实正在逐步下降。

    “马上叫救护车,他得赶紧去医院。”孙立恩的眉头皱了起来。虽然不能马上判断出这种变化是否会危及生命,但不论是出于职业敏感,还是出于诊断需要,李丰民都应该马上去医院接受进一步检查才对。

    “小孙,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那个白白胖胖的老头皱着眉头问道,虽然问诊的时候没有问的太详细,但他们都觉得李丰民没什么大碍。就连老李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严重的不适。

    “现在还不好说,但这个血压下降的趋势很不好。”孙立恩答道,他直接叫来了救生员,让他马上去联系救护车,自己则开始触诊起了李丰民的腹部。“我怀疑可能有内出血。”

    “内出血?”周围一群专家同时皱起了眉头,“没有凝血障碍,没有外伤,没有冲击,哪儿来的内出血?”

    孙立恩皱着眉头检查着,“不知道。但是这种稳定血压下降,我只能想到内出血。”他在李丰民的肚子上仔细敲着,“还是去医院吧。如果没有问题就当虚惊一场,但要是真有内出血,按照这个血压下降速度,等他出现了失血过多的症状之后就来不及了。”

    孙立恩把话说的很直白,反正在场的都是同行。哪怕不是急诊科或者麻醉出身,他们也应该明白这个很简单的道理虚惊一场总比有惊无险,甚至危险来临好得多。

    虽然周围的专家们都对孙立恩的诊断不是很认可,但毕竟小孙医生说的话挺在理。如果老李没事,大不了大家以后在饭桌上笑话笑话孙立恩小题大做。可要是李丰民真的像孙立恩说的那样,出现了严重而且隐蔽的内出血而且还没去医院,那以后谁都笑不出来这是会死人的!

    三亚的医院得到了通知,救护车正在开往酒店的路上。而李丰民也表现出了不太寻常的症状,他觉得左腿根部有些胀痛。不过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给他找两条浴巾过来。”胡佳叫来了一旁一脸紧张待命的酒店经理。她注意到了李丰民的脸色有些发白,而且似乎还有轻微的颤抖。可现在的三亚气温在27度左右,按理来说不该觉得冷。

    “是内出血。”围观着的专家们终于认可了孙立恩的诊断。脸色发白,呼吸急促,这都是失血过多,即将进入休克的典型症状。

    但是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找到,出血点,出血位置究竟在什么地方?

    孙立恩开始了第五次详细查体。等他按压到了李丰民的左下腹之后,李丰民就开始叫起了疼,并且松开手之后,孙立恩又清晰的听到了从李丰民嘴里传出的呻吟。

    左下腹压痛,反跳痛阳性。孙立恩差点高兴的喊出来,这次的触诊收货太大了,他不光确定有了李丰民身上的左下腹有压痛和反跳痛,而且从坚硬的手感上他也能肯定,李丰民有明显的腹肌紧张。

    没错,内出血,而且位置就在右下腹的位置上。

    周围的专家一片哗然。而就在这通热闹中,胡佳迅速趴在了李丰民身旁急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过敏?有没有糖尿病高血压或者其他的老毛病?”

    李丰民有些迟钝的转过头来,对胡佳摇了摇头,“没有。”

    “有没有做过其他手术?身体内有没有植入过金属?”胡佳一边问着,一边迅速的把手搭在了李丰民的脖子上,开始确认他的颈动脉搏动情况。

    “十几年前……做过胃穿孔修补。”李丰民低声道,“没……有……植入。”

    他的意识开始淡漠了起来。

    “救护车还有多久能到?”围观的专家们已经开始着急了,大家都不是菜鸟,看李丰民的情况他们就知道,老李这次可能要遭。“有没有担架?赶紧把人抬到门口去!”

    孙立恩忽然问道,“有没有止血带?绳子也行!”他必须马上做点什么,不然李丰民很可能会在救护车上就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

    胡佳毫不犹豫的摘下了自己用来扎头发的发箍,在发现孙立恩是准备扎住李丰民的双下肢阻止静脉回流后,胡佳意识到自己的那根发箍根本不够用的。她着急的看了一圈身周,看到了穿着西装赶来的两位酒店经理,顿时大喜过望。“你们两个,把领带摘下来!”

    李丰民当然是静脉破裂导致的内出血,如果是动脉破裂,他早就死了。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孙立恩也不清楚李丰民到底是哪根静脉的什么位置出现了破裂。从胀痛的部位判断,髂静脉和股深静脉甚至盆腔静脉都有可能。如果是髂静脉或者盆腔静脉,那阻止股静脉回流的作用就相对要差一些。但这毕竟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总不能就在这种地方紧急开腹做探查,没有血浆支持,现在开腹哪怕马上找到了出血点,李丰民还是得死。

第七十一章 紧急手术

    时间过的很慢,慢到骂人的地步。平心而论,也不是每个救护车司机都能把车开的像首都的那个“王哥”一样不要命。而酒店距离三亚最近的医院也有个十几公里的距离,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紧急医疗服务的。

    “怎么办?”孙立恩看着李丰民头上出现的“失血”状态开始着急。尽管用两条领带紧紧扎住了李丰民的大腿根部,但这也只能阻止一小部分的血液回流。如果他是高位静脉破裂导致的内出血而不是股静脉的话,那大腿根部的止血效果绝对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股静脉回流受限的话,可能会导致其他静脉出现代偿回流。“这么等下去不行,救护车还有多久能到?”

    一旁紧张的要死的酒店经理连忙答道,“刚才问过了,大概还要十五分钟。”

    孙立恩大概算了一下,这就意味着,等到救护车赶到酒店,把人装回车上马上就往医院开,至少也还要个三十分钟以上。三十分钟!可李丰民恐怕等不了三十分钟了,按照现在的出血速度估算,再过三十分钟,李丰民就得把所有的血都流干到肚子里去。

    孙立恩深吸了两口气,对着一旁的众多专家们问道,“各位老师,继续等下去的话,患者会有生命危险。得马上做开腹探查手术才行。”

    几位专家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那个和李丰民看上去挺熟的白胖子直接道,“凑个手术团队出来没问题,但是得马上解决器械问题。至少得找把刀,再找几根针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还算灯火通明的泳池摇头道,“这里的光照情况不行,得补充一下照明。”

    紧急情况下,谁都顾不上什么术前准备指南了。哪怕没有血浆支持,也得先止住李丰民的内出血才行。

    “我们……我们马上准备!”不愧是超五星级水准的酒店,酒店经理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一楼的大会议室灯光充足,还有舞台上用的射灯!”

    一群人七手八脚的把李丰民抬到了担架上,然后由两名救生员和两名保安抬着担架就往大会议室冲去。

    “我记着中午是不是武田在一楼进门的地方搞过一个医疗器械的展示?”孙立恩忽然想到了一个重点,他一边跑着,一边朝着胡佳问道,“你去找一趟王天琪,让她把所有的器械都拿过来!”不管具体是什么器械,哪怕只是一柄手术刀,都有可能极大的增加李丰民的存活几率用中式方片大菜刀开腹,哪怕准备手术的外科专家们敢用,孙立恩也怕老头子们拎不动菜刀,顺手切到了李丰民的其他器官。

    “别让小姑娘去了,找个保安吧,他们跑的快。”急匆匆跟在队伍后面的老头子们好心提醒道。

    “就让她去!”孙立恩下了决定,“她是器械护士!”

    胡佳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消防通道快速跑去。王天琪的房间在二楼,距离一楼的大会议室不远。

    大会议室就是孙立恩中午怒喷三傻的地方。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担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上了舞台。并且在医生们的指挥下把桌上腾出了一片空档。桌子上摆着的名牌被他们顺手甩到了地上。印着“首都国华医疗集团张易董事长”的牌子,正好砸在了孙立恩的脚上。

    “快,去多找些浴巾来,要尽量干净的。”白胖子看上去应该是外科专家,在保安们着急调整舞台射灯角度的时候,他直接接管了所有的治疗流程。“把浴巾剪成大概一巴掌大的块送来,大概送个三十块过来就够了。”

    孙立恩对外科手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的状态栏现在差不多能够充当起心肺监护仪的作用。

    酒店经理送来了两瓶挺有名的国产高度酒琅琊台,以及一整瓶的生命之水伏特加。

    “医药箱里只有碘酒,我记得碘酒不能直接在人身体里消毒,这些酒精您看看有没有用。”酒店经理把三瓶酒塞到了孙立恩手里,而孙立恩也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个酒店经理。

    传统的碘酒只能给皮肤消毒,不能直接接触黏膜。而且碘酒不可以进行大范围消毒,否则有可能导致患者的皮肤大量吸收碘从而导致碘中毒。为了防止这一情况,则需要在使用碘酒之后,再用70%浓度的酒精擦拭碘酒消毒过的区域,从而达到“脱碘”的效果。

    “别用碘酒了,那玩意太麻烦。”接管了现场的白胖子一挥手,“直接上酒精擦就行。”

    酒店保安一阵狂奔冲入了会议室,手里捧着一个塑料袋,“剪好的浴巾送来了!”保安前脚刚到,胡佳后脚就跟了进来。“有缝合线和持针器,还有五把手术刀,两把手术剪,两盒tachosil贴片,不过他们没有牵引钩,也没有注射器和引流器……哦对了,我还找来了两个弯盘。”

    “止血钳都没有?”白胖子皱了皱眉头,“算了,应该勉强能用。”他看了一眼基本完成消毒的李丰民,“连个口罩都没有,**着身子做手术我这也是第一次。老李,看你造化了啊。”他示意胡佳站在自己对面,“记录时间,开始手术。手术刀!”

    在这种环境下要记录时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说白了这就是白胖老头的习惯性发言而已。

    舞台上,好几盏射灯从多个角度照射到了被当成手术台的桌子上。一群只穿了一条游泳裤,身上还在往下滴酒的**中老年人围在一起,正在进行一台极其简陋,但又极其重要的急诊手术。孙立恩因为没用琅琊台洗手,所以为了减少可能的污染站的远了一点。而在稍远的位置看过去,这个场面确实非常有冲击力,就仿佛是在舞台上进行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惊险杂技表演一样。只不过这场表演的主角,是一群中老年人。

    孙立恩渐渐捏住了拳头,他在心底不停的祈祷着,祈祷着台上的李丰民能够挺过来,能够在没有麻醉,意识淡薄的情况下,坚持到破裂的血管被缝合住的时候。

第七十二章 好手段(第二更)

    “皮肤切开,钝性分离。”主刀的白胖子似乎是个教学出身的外科医生。他的手法极其娴熟,只是因为没有口罩,他每一次说明情况都得侧过头去。“切开腹内斜肌筋膜,切口会比较大。”

    孙立恩站在远处,被这幅场景震惊过后回了回神,认真的履行起了自己的职务。他紧紧盯着李丰民的状态栏,生怕那一长串状态突然变成“已死亡”三个字。

    “切开腹内斜肌,注意分离。”其他帮忙手术的老专家们很默契的用酒精消毒过的,被刻意压弯了头的肉叉拽住了被分离的肌肉和筋膜组织。

    “切口满意,切开腹横肌。”白胖子的手法很老道,用反挑式执刀法切开了腹横肌,刀刃从内而外割开腹横肌肌肉组织,以防伤及到深层器官组织。

    “继续分离。”老头侧了侧头低声要求道,“擦汗。”

    在一旁充当二助身份的干瘪老头顺手从袋子里摸出一块切好的白色浴巾,替白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减减肥吧老陈,你看看这浴巾,都擦出油花来了。”

    陈医生没搭理二助,继续着切割。分离开了腹横肌组织之后,露出的就是腹膜以及附着在上面的胸腹壁静脉和动脉。陈医生选择的切口挺不错,正好避开了c4肋下脊神经和t4脊神经的腹支部分。在用手术刀柄分离开了胸腹壁颈动脉后,陈医生再次用反挑式切开了李丰民的腹膜。

    鼓鼓囊囊的腹腔里迅速涌出了大量的血液。

    “腹腔大量积血,估计至少在1500毫升左右。”没有手术用的吸引器,大量的积血顿时阻挡住了陈医生继续手术的所有术野。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消过毒的弯盘直接从创口出往外乘血。血液被他一盘又一盘的倒在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准备补片,就用武田的tachosil。”一边往外倒血,陈医生一边向胡佳吩咐道,“把补片准备好就行,修剪尺寸的事情一会再说……把止血带再拽紧一点!”

    两个原本是预备着按住李丰民以防他在术中疼到挣扎的保安对视一眼,强忍着不适,把系在李丰民大腿根部的两根领带扯的更紧了一点。

    “出血量有减少,应该是股静脉或者髂外静脉。”观察着腹腔内出血情况的陈医生继续念叨着,然后开始放下了手术刀,直接把手伸进了李丰民的肚子里摸索了起来。

    其他手术台上的医生都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就连胡佳都没什么特殊表现。反而是台下的孙立恩震惊的程度更甚一点。

    李丰民头上的“内出血”状态变淡了。

    以孙立恩的经验,某项状态变淡,就意味着这项状态已经得到了控制。陈医生看似粗暴的动作,竟然真的起到了效果。

    “左侧髂外静脉纵向撕裂,破口大约一厘米。”陈医生半条胳膊插在李丰民的肚子里,嘴里却还在念叨着,“给我切一块补片,要一乘三规格的。”

    胡佳低头开始剪起了补片。手术的时候经常会需要修剪一些耗材,而手术过程中肯定不会有一把尺子给医护人员对比着去切。这就全得靠医生的估计。不过每个急诊医生以及每个手术室的器械护士都是自带度量工具的神人。说三厘米就是三厘米,最多切成3.2厘米大小,偏差绝对不会太大。说白了还是平时干的多了,锻炼出来的本事。

    干干瘦瘦的二助又张嘴了,“老陈,你先把他的髂动脉按住啊,这要再出血就危险了。”

    “我用你教?”陈医生毫不客气的反喷了回去,“你吴启华上回上手术都得是十年前了吧?”他顿了顿继续道,“撕裂口我已经堵上了,但愿老李的血管就破了这一个地方。要是还有其他地方破了……那就麻烦了。”

    孙立恩看着台上的表演,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中。李丰民的髂外静脉纵向撕裂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少见的情况。要知道,大部分有这个症状的患者,都遭受到过严重的外伤。腹部贯穿伤,或者干脆就是开放伤才会导致深藏在乙状结肠和腹股沟韧带后的髂外静脉受伤。但泡在泳池里的李丰民怎么也不可能受到如此强烈的外力撞击游泳池里又没有核潜艇!

    排除了所有因素后,不管剩下来的解释有多荒诞,它就是答案。孙立恩睁开了眼睛,但这个推测确实太荒诞了一点,他还是不太敢确认他需要一些医学技术支持。

    “喂,袁医生?”孙立恩绑在自己胳膊上的防水袋里摸出了电话,直接打给了远在宁远的袁平安。“我这边有个紧急病例,你听说过髂外静脉自发性破裂么?”

    电话那头的袁平安正在吃彻底凉掉的晚饭,一听孙立恩的话他就意识到,自己的治疗组组长遇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事情。

    “我看过相关的报道,但是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报道大概不超过50例。国内上一次有记录还是09年。”袁平安对自己看过的资料印象相当深刻,他甚至能马上报出记录的时间。“金城军区陆军总院记录了一个病例,自发性左髂外静脉破裂形成血肿。但是应该是先被误诊为了深层静脉血栓。”

    “破裂口有几个?”

    “能自发性破裂就很罕见了,一口气破好几处的记录一起都没有。”

    “那就行了。”孙立恩得到了信心,也没继续和袁平安在说什么,他直接朝着台上正在说话的陈医生喊道,“陈医生,患者应该是自发性髂外静脉破裂,以往病例报告中患者的静脉破口只有一个!”

    陈医生让二助又给自己擦了擦头上的油汗,“自发性破裂?没听过啊?”他朝着孙立恩喊道,“有多少统计数据?”

    “不超过50例,上一次国内有报道还是09年的时候!”孙立恩答道。

    陈医生偏了偏嘴,“统计数据太少,置信度太低了。”他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把已经伸进李丰民肚子里的手臂稍微旋转了一下,给自己露出了尽可能多的空间。然后把另一只手也插进了他的肚子里。

    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抽出了稍候插进去的手,“至少髂静脉只有一个破口。”

    外科医生发现和解决问题的手段就是这么直接当然,也可以说这是简单粗暴。

    只要能救命,再粗暴的手段都是好手段。

第七十三章 见义勇为(第一更)

    等到急救车上的院前急救医生火燎屁股似的跳下车来狂奔到会议室的时候,李丰民的手术基本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陈医生首先用自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李丰民髂外静脉的远心端,在大腿根部止血带的协助下完成了一次没有止血钳的静脉阻断止血。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胡佳剪好的止血贴片贴在了髂外静脉垂直撕裂的部分。就像是给穿了孔的自行车胎上橡胶补丁一样,只不过不用在贴片和血管的接触面上涂什么奇怪的粘合剂,也不用提前打磨一下需要补起来的血管外侧。

    按照武田tachosil贴片的操作要求,陈医生双手插在李丰民的肚子里一直没有撒手按照说明书指导,贴片在接触到血液之后,从激活凝血物质到凝血物质足以将贴片粘住大概需要一分钟的时间。而现场也没有足够的条件让陈医生在术野充分的情况下进行肉眼判断,所以出于保险起见,陈医生干脆把两只手又一起塞进了李丰民的肚子里。左手把贴片按在破损的血管上持续施加着压力,右手则继续维持着“阻断”髂外静脉的姿势,只是间中偶尔松一下手指然后又马上捏了回去这是为了防止阻断效果太好,导致贴片接触不到足够的血液,从而无法粘连在血管上。

    李丰民的情况其实很危险,超过1500毫升的出血是毫无疑问的首要危险。如果是在设备齐全的手术室里,那些被陈医生用弯盘盛出去的腹腔积血,其实在经过相应设备的回收净化之后,有大概三分之一还能继续输回到李丰民的体内,再配合上血浆和晶体液支持,这些风险还能克服。

    在陈医生宣布贴片效果良好,髂外静脉出血已经被有效遏止之后没多久,院前急救医生就冲进了会议室里。然后被眼前的场面吓的“嗷呜”一声,拽着手里的急救箱又跑了出去。

    “回来!”陈医生哭笑不得的朝着门外摆了摆手,“你们带高浓度的氯化钠注射液或者706了没有?”

    706代血浆,也就是浓度为6%的羟乙基淀粉注射液,是一种临床上常用的血容量扩充液。平时主要用于减少术中对于输血的需求,以及烧伤等情况的紧急补液。要知道,救护车上肯定是没有输血装置的,同时也不会备血。而对于已经出现了失血性休克症状的李丰民来说,如果现在能够扩张血容当然是更有利于之后恢复的没有血浆,来点晶体液和胶体液也不差。一定量的高渗透性晶体液能够动员储存在器官内的血液进入循环系统,而代血浆706则能够进一步提升血容量,这有助于保证李丰民循环系统内有足够的液体。这对于维持脑部灌注有很积极的意义。

    “706没有,不过氯化钠注射液有7.5%浓度的。”院前急救原本还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结果一听对方这个口风,感情这台上的不是什么食人族正在大快朵颐,而是一帮同行正在救人。

    “有也行,先拿来吧。”陈医生慢慢抽出了双手,等了一会后又稍微翻动了一下稍微有点碍事的乙状结肠,确认没有其他出血之后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腹腔先不着急全关,关上一部分,等到了医院之后可能还得再处理一下。”

    外科手术可不是结束之后,把人肚皮缝上就算完事儿那么简单。一般来说,怎么切开的,就得怎么缝回去。切开了皮肤,筋膜,肌肉,就得把肌肉,筋膜,皮肤都一项一项的缝回去。而且还不能单用一种风格手法从头缝到尾就算完事儿。肌肉需要用比较结实的缝合以防止运动中出现崩裂,筋膜则需要用比较结实的连续锁边缝合。根据不同的需求,采用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粗细的缝合线进行缝合,这是一个合格外科医生必备的能力。

    而敢于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开腹探查手术的陈医生自然已经远超了“合格”两字所能表达的极限。超过三十五年的手术经验,以及多年处理难症重症患者的经验让他能够在手术过程中就下意识的调配好所有资源。而这种能力告诉他,以现在的情况,要完成一次“合格”的“关腹”是不可能的。

    胡佳找来的缝合线是自带皮针的合成缝合线预包装,但型号仅有4-0和0号两种,4-0号线的长度只有45cm,而0号线虽然长一些,但也只有60cm而已。用来关腹不光长度不够,而且线不是太粗就是太细,根本没法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是云鹤市同德医学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的手术室,旁边没有陈天养合作惯了的手术团队。这里是三亚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室,在射灯的照射下,陈天养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些毛状的污染物。

    就算他用现有资源关了腹,等把李丰民送到三亚的医院之后,这边的医生还是得重新给他开腹进行腹腔灌洗消毒。那还不如省点力气,就用0号线先把肚子周围的皮肤连接起来,省的搬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老李同志的肠子晃悠出去。

    孙立恩诊断出了李丰民的病因,而陈天养则是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胡佳则是提供了术中器械的负责人。他们三个必须得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而其他参与到手术中的老专家们则在酒店负责人的带领下,一起去浴室清洗身上沾着的血迹了。

    “你们胆子可真大。”在略显拥挤的急救车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院前急救医生对着面前三人说道,“没有麻醉,没有循环支持,你们就敢做开腹手术啊?”

    “不做这个手术,他就死定了。”陈天养是主刀,他很不满的瞪了一眼院前急救医生,“要是等你们的车开到地方,老李就算有输血支持也得翘辫子。”

    “可是那种条件下做手术,你们就不怕术后感染?”院前医生也知道这个病人情况紧急,但他总觉得三人的行为有些过线了。“那个地方也不是医院,肯定不符合你们的执医证注册地吧?你们就算都是医生,说不定也要被追究非法行医的责任。”

    “术后感染?那也得有命才能感染。”陈天养很不屑的摊了摊手,“至于手术,反正我是主刀,就算吊证也是吊我一个人的还有,谁说我们这是行医了?”

    院前急救医生被最后一句反问噎住了。

    “我们只是一群有相应专业能力的见义勇为者而已。”陈天养很狡猾的笑了笑,“见义勇为你懂吧?”

第七十四章 熟人的熟人(第二更)

    见义勇为的三人二十五分钟之后抵达了三亚的部队总院。在和一脸惊悚表情的急诊医生交流过病情之后,他们被迅速引入了急诊室内。

    “陈主任?”三人穿着酒店拿来的浴衣,坐在会议室里没几分钟,陈天养就被跑进会议室的医生认了出来。

    “你是……?”陈天养平时天南海北的到处参加会议,见过的医生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哪儿还能认得面前这个年轻医生是谁。他搓了搓手应道,“不好意思,我这人有点脸盲。”

    “我是首都总院第一附属的,林华。”林医生笑了笑,“咱们在去年沪市的烧伤会议上见过。”

    孙立恩一脸懵逼的看着身旁的陈天养,你不是个外科医生么?怎么还掺和到烧伤科去了?

    “哦哦。”陈天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这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外科的嘴,骗人的鬼。他还是没想起来面前这个林医生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过既然是首都总院第一附属医院的,而且还参加过烧伤会议,那恐怕就是专业的烧伤科医生了。

    “我现被调到了海南分院这边,在战创伤救治科。”林华继续道,“外面那个病人,是您给做的紧急开腹?”

    陈天养点了点头,他指着身旁的孙立恩道,“孙医生首先发现了老李的状态不大对劲。诊断应该是腹腔静脉破裂导致的内出血。然后那个胡护士去武田制药的代表那边找来了手术器械,我做的开腹和修补。”

    “血浆已经挂上了,等患者情况稳定一点之后,先去做个ct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血点。”林华解释了一句,“不是我怀疑陈主任您的水平啊,只是这种情况还是做个检查放心一点。”

    陈天华继续点头,“应该做一下,武田制药的那个止血贴片我也是第一次用,具体效果怎么样心里也没数。”

    和陈天华又说了两句之后,林华转过身来笑着向孙立恩伸出了手,“您就是孙立恩孙医生?”

    孙立恩很隐蔽的挑了挑眉毛,看起来这位林医生在来会议室以前,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是我。”孙立恩伸出手去和林华握了一下。

    “我以前还在首都的时候,和袁平安关系不错。”林华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朝着孙立恩道,“后来听说他去了您手下工作,我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不过现在,我觉得他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孙立恩倒是没想到,林华居然还和袁平安认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起来,“袁医生主要还是跟着我们柳院长学习……”

    “他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可是说一直在跟着你混急诊室。”林华摆了摆手,“要不是他给我打电话,说有个患者可能有髂外静脉撕裂,我现在还在家睡觉呢。”

    林华是二线主治医生,算起来级别比准一线的住院总袁平安还要高上一级。而且,今天不是他的值班日。按照平常的习惯,他现在应该正在某处的海边钓鱼,或者干脆在家睡大觉。但今天突然出现在医院里,确实是因为袁平安的一个电话。

    “战创伤救治科是一个综合科室,我们平时主要负责的是包括烧伤在内的复合性创伤治疗,而内出血也是治疗内容中的一个重点方向。”林华知道,作为部队医院特有的科室,战创伤救治科对于普通公立医院的医生来说可能有些陌生。“所以陈主任以前能在烧伤会议上见过我,而我和袁平安认识,则是因为创伤急诊这方面的交流。”

    部队性质特殊,士兵和军官们比起普通人所面临的风险自然也更大。以前的部队医院根据军种不同,各有擅长的方向。比如陆军医院擅长骨伤枪伤和传染病治疗,海军医院擅长耳鼻喉和心血管方面的治疗,而空军则对皮肤科,航空病等等方面更有建树。总的来说,以前的部队医院更擅长本军种的“常见病”。虽然其他科室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但毕竟有所倾向。

    而林华所在的部队总院就不一样了。作为级别最高的部队医院,他们所接收和治疗的病人来自各个军种,各个方向。同时作为部队最高直属医院,部队总院还要在科研和医疗技术上起到统领全军医疗发展方向的责任。而林华所在的“战创伤救治科”就是这一理念的最直接体现。

    和平年代中,解放军战士和军官们面临的风险除了日常训练中的意外,还有各种新型装备可能带来的伤害。高温滚烫的机油,受力崩飞的螺母,触电,甚至是某些可能有毒物质接触,都会为一线的战士们带来巨大的伤害。而各军种医院对于这些过去没有过的创伤并没有非常综合的治疗手段。一个患者可能需要多科室长时间的密切合作才能稳定住情况,而这就是战创伤救治科设立的目的。

    以烧伤为主,复杂创伤治疗和重症医学为辅,部队总院为其他军种医院提供了一条示范路线。

    至于袁平安会想到给林华打电话求助,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复杂创伤和重症医学两个方向上,整个三亚没有哪家医院能比部队总院更强。而部队总院中,最擅长这些的,也就是战创伤救治科。

    “检查很快就能完成,不过我得先问问各位,你们对患者进行的紧急手术情况。”林华和孙立恩又聊了几句,从身上摸出一个小本子开始记录内容,“请和我重新讲一遍手术过程,包括消毒和器械使用,包括你们用了什么器械进行手术用其他非手术器材代替的情况也请详细说一说。”

    胡佳承担了这个任务。毕竟所有的手术器械都是经由她手准备出来的。至于孙立恩嘛……陈天养和他攀谈了起来。

    “你是老刘的学生?”稍微聊了两句之后,陈天养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大手一挥,对着孙立恩认真道,“别在宁远干了,来云鹤市吧!”

第七十五章 波折

    陈天养的名字虽然孙立恩从来没听过,但只要是在国内搞普外的医生,那基本上人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在烧伤治疗和基础医学领域,陈天养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名字。

    陈天养主任研究生时期的导师是国内的神经解剖学奠基者鞠躬院士,而博士导师则是中国应用解剖学的创立者钟世镇院士。

    由两位在解剖学上有极高造诣的院士培养出来的弟子,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碌碌无为之辈。陈天养凭借自己的精湛技术和钻研精神,离开了原第一军医大学和湘雅医学院的系统,独自一人来到了云鹤市。从云鹤市同德医学学院的普通大学讲师开始做起,两年之后,以31岁的年龄成为了同德医学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有能力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放光。陈天养在同德医学学院的研究却没有走两位恩师的基础研究的老路子,也不像其他师兄弟一样往骨科和力学方向发展,他把目光转向了器官移植,血管疾病和消化方向。

    虽然经常有人说,同德医学学院已经没落了,但陈天养对这个论点一直颇为不满。裘法祖老爷子是我们科的老主任,他留下来的家业,我们这群不肖后进就算发扬光大不起来,至少不会败落下去不是?

    抱着“扩大影响,增加交流”的目的,陈天养对各种交流会议几乎来者不拒。只要自己这边没有走不开的实验或者病人,他就会天南地北到处飞着去开会。积极分享病例,分享自己在行医过程中的经验。无论如何,也要把同德医学学院的牌子打出去,让别人都知道,我大同德还没倒呢!

    之前也说过,医学的进步建立在充分的交流上。只凭一个医生,尽其一生所见到的病人数量也是有限的。但是通过交流,医生们能够获取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同行的经验和宝贵教训。这样毫无保留的交流是现代医学进步的主要动力来源。而天南地北积极交流的陈天养,也渐渐打出了名气,打出了权威。整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同德医学院来了个很有能耐的年轻教授。

    年轻教授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了中老年教授,目前可能正处在“老年”教授的门槛上。而陈天养也确实获得了相当的名望和成就。但是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怀抱着一腔热血,离开舒适圈,孤身一人踏上前往云鹤市绿皮车的年轻医生。

    年轻医生最可贵的精神是敢打敢拼。

    和刘堂春过过招的陈天养知道,那台人形自走挖掘机别的本事不说,人认识人的能耐可以算得上是一绝。别看老刘也是个正经教授,每年招收的硕士生和博士生都不过一人而已。有时候没有合适的学生,老刘宁可空着自己的名额哪怕宁远医学院规定连续四年招不到学生,就得取消博士生导师资格也一样。

    既然是刘堂春看上的学生,那一定有些了不得的优点。而亲眼见过孙立恩几乎“无中生有”的诊断出了李丰民的髂外静脉破裂后,陈天养愈发的佩服刘堂春了这老混蛋的眼光真准!这样的医生,别说放在宁远第四中心医院那个大急诊科了,只要是家医院都会抢着去要。

    优秀的诊断需要极其丰厚的医学知识,尤其是对各种疾病的表现和诊断方法都要做到信手拈来的地步。同时这还要求医生有出众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可以说,知识储备,观察能力,推理水平,三者缺一不可。

    在陈天养看来,诊断水平高超的医生,那就得是福尔摩斯一样的人物。招募一个福尔摩斯给自己干活?陈天养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痒,痒的极深,痒的极其入骨。所以他开口准备挖刘堂春的墙角,而且给出的待遇简直不要太好。“只要你来,我就先给你一个主治的位置干着,五年内升到副主任一点问题都没有。”

    孙立恩眨巴眨巴眼睛,苦笑道,“可是……陈医生,我还没完成规培呢。”

    “特殊人才,特殊待遇。”陈天养很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好歹也是个副院长,给你开个绿色通道还是没问题的。”

    “我也没有执医证。”孙立恩一点跳槽的想法都没有,现在和胡佳在一所医院里都过的跟异地恋一样,这要真异地恋了可咋整?再说了,只要在第四中心医院里好好干,孙立恩升任主治甚至副主任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实在是犯不上为了一定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去搞个跳槽不划算。

    陈天养瞪大了眼睛,他可不敢相信孙立恩说的内容是真的,“你没执医证,没完成规培?”普通规培医生,还是个连执医证都还没拿到的小虾米,能搞出这种诊断?他可一直以为孙立恩大概是个天才学霸型的人物,现在铁定要被刘堂春收下来培养成博士呢。

    “我规培刚刚满三个月。”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刘老师那边接收我去读专硕,不过得明年才能入学了。”

    陈天养还在郁闷自己的挖人计划胎死腹中,而林华则结束了和胡佳的交流。他接了个电话之后对两人道,“李老师的夫人也到医院了,她签了手术同意书,我们现在准备重新开腹陈主任和孙医生还有胡护士,有兴趣参观指导一下么?”

    孙立恩咧着嘴笑了笑,“我们穿着这身衣服也实在不适合参观……”他是打算拒绝林华,然后赶紧带着胡佳回酒店的。但陈天养却接过了孙立恩的话头,“所以说,你们要是能在手术开始前送我们三套洗手服的话,别说指导了,让我上台做手术都没问题。”

    陈天养抓住一切机会交流的职业病又犯了。

    “这个好办。”林华笑眯眯的同意了陈天养的要求,“这是我疏忽了,让三位穿着浴袍在这里等这么久,我现在就和手术室打电话,让他们准备三套新的洗手服。”

    一般医院并不像第四中心医院,会以一个较短的周期定期更换医生们的洗手服。实际上,很多医生都会选择自己购买洗手服,然后交由医院统一清洗消毒。不过手术室级别的消毒,所采用的消毒手段当然不会是什么“呵护衣物也呵护健康”的级别。84消毒液跟不要钱一样一轮一轮的泡,再好的洗手服,泡个两三次基本就变成干板一块。至于裤裆磨穿,腰带朽烂那更是家常便饭。所以林华一个电话让手术室准备三套新的洗手服,那可确实有些不容易。

    胡佳对参观手术挺有兴趣,实际上,护士们和医生的最大区别也就在这里了医生可以经常出去交流学习,但护士们可没那个闲工夫。所以基本上,护士们最多也就是在院内搞一搞跨科室的交流学习。一些先进的护理经验和知识,那都得护理部主任往下一点点去推广。而这次本来是打算度假的胡佳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机会能够观摩一下部队总院三亚分院器械护士们的工作,这种好机会简直千载难逢。她和孙立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高高兴兴的同意了参观手术的邀请。

    反正女朋友就陪在身边,去手术室参观手术从本质上也和出去逛街没什么区别反正胡佳一直都是只逛不买,孙立恩的工作就是三陪陪站,陪看,陪逛。进手术室观摩手术,基本也和这个三陪没区别。

    三人在手术室准备间里换好了洗手服,孙立恩始终觉得穿着湿漉漉的泳裤有些不舒服。考虑再三,他决定干脆空飞一次,让自己的小兄弟从水里出来透透气。反正穿着裤子也看不出来。

    部队总院三亚分院手术室里的风格和第四中心医院不大一样。脚踩式的气密门让孙立恩有一种自己是乡下人进城的感受。说真的,虽然第四中心医院里的弹簧门也挺好用,但总不如这种宇宙飞船式的开门方法帅气。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生活要有一点仪式感嘛!

    很有仪式感的进入了手术室,孙立恩和胡佳选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观摩手术。而业余爱好就是搞交流的陈天养则直接凑到了一助身边,看着自己缝起来的李丰民的肚皮,然后使劲点了点头。“这肚子缝的真不错。”

    三个人穿着崭新的洗手服和口罩以及手术巾走了进来,在场的医生们一看就知道,这三位估计是外院来的大牛,准备过来观摩指导的。于是一助礼貌性的顺着陈天养的话头就说了下去,“不光肚子缝的好,这个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做过紧急开腹了。髂外静脉撕裂,出血量估计在www.uu234.cc以上。不知道是哪位专家给他做的紧急开腹,血管都用补片补上了。”

    一助是想说明一下患者的情况,可这些内容放到陈天养的角度,那就是自己的手术受到了年轻人的高度赞誉。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用非常自然的语气问道,“分析的很有道理,还有呢?”

    “额……”前半截话还算不错,但后半截就听着有点不对劲了。一助看了看这位穿着全新洗手服的白胖子,看体型这肯定不是自家科主任。可这种追问的劲头,却真的和他们科的大主任一模一样。“而且……而且那位专家选择了方便运输的部分缝合,而不是企图尽善尽美的做完整台手术并且关腹。这种对局势的把控能力也让人印象非常深刻。”

    “主要是因为缝合线不够用。”陈天养很“客气”的推脱了一下。“从患者的皮褶厚度上分析,大概要缝合三次才能达到比较好的闭合作用。结合上腹膜,腹内斜肌和腹横肌以及肌肉筋膜的缝合估算,最少需要三个型号超过200厘米的缝合线。现场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所以只能捡着最紧急的来做。”

    一助越听越迷糊,现在的专家都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是说专家能扫一眼患者的肚皮,就知道紧急开腹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这是林华终于进到手术室里了。他朝着一助笑道,“陈主任这是在逗你呢。这个患者的紧急开腹就是他做的。”

    一助先是很鄙夷的瞥了一眼陈天养,心说这专家也太没溜了,居然用话下套想骗我继续夸他。然后这一丝丝鄙夷就迅速被佩服和赞叹给掩盖了过去。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陈天养的手术做的确实漂亮。从切口上能看出来,每一刀都是一气呵成,从下刀到收刀,中间没有迟疑,没有补切。要知道,这可是不是在医院里做的手术!没有无影灯,没有团队支持,没有影像资料,没有麻醉监控患者生理状况的情况下,仍然能开的这么漂亮,而且还真的找到了藏在乙状结肠和腹股沟韧带后的髂外静脉的出血点……

    “哦对了,现场没有止血钳。我是用手夹住的患者静脉。”陈天养直接略过了大腿根部止血带的存在,朝着瞠目结舌的一助比了个“剪刀手”的姿势。“就用的是这两根手指,要不要摸摸看?说不定能转运哦。”

    “陈主任,你就别欺负我们科的新人了。”林华凑了过来,用身体隔开了陈天养和凌乱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一助,“我们院好歹是部队医院,比较正,咳咳,比较严肃的。”

    “我也挺严肃的,真的。”陈天养朝着林华比了比自己的两根手指,“完全没有术野的情况下,用两根手指夹住髂外静脉止血,然后另一只手贴止血贴片,这双手你不摸摸看?”

    以孙立恩的角度来看,说真的,得亏当时泡在水里的外科医生是陈天养。如果换成其他的医生,真的未必能完成这台手术但凡换一个对规章制度看的死板一点的医生,都不可能接受在那种环境下紧急开腹的提议。

    “贴片粘得挺结实,不过出于谨慎考虑,还是截断了做个吻合吧。”陈天养看了一眼重新打开了的腹腔,满意于腹腔积血没有增多的结果。不过他进了手术室就是这个毛病,别的医生来“观摩指导”的时候都以观摩为主,陈天养却实打实的在“指导”。

    “血压90/55,心率90,血氧饱和度92%,体征稳定,可以操作。”麻醉医生一直在盯着监控仪的屏幕,毕竟还要关注输血速度和血压上升水平,以防粘好的贴片重新脱落,麻醉医生可是很忙的。

    孙立恩忽然皱起了眉头。

    “李丰民,男,68岁,腰椎间盘突出,小范围肺梗塞。”

第七十六章 神速

    李丰民的情况起了变化,虽然“轻微肺栓塞”这五个字还很淡,淡的几乎只有一点点虚影轮廓,但状态栏确实提醒了孙立恩李丰民的血液出了问题。

    而这种变化,说实在的,并不怎么出乎孙立恩的意料。或者说,假如李丰民没有这个症状,孙立恩还会觉得有点奇怪,同时还有些庆幸,这种大出血没有引发血液问题才是奇迹。

    可能会引发肺栓塞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静脉血栓。李丰民的髂外静脉撕裂,外面重新补上了补片之后虽然成功止血,但因为手术过于紧急,没有修剪重连已经破裂了的血管,而且下肢的止血带也事实上阻碍了下肢静脉血液回流,这些因素都很有可能导致血栓生成。等到这些血栓随着重新开放的血管向上移动进入肺部静脉后,就会直接塞住肺静脉,从而导致肺栓塞。

    第二个原因就更让人头疼,如果不是静脉血栓导致的肺栓塞,那李丰民就有可能陷入了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的症状中。

    作为多种血液疾病的最终路径,dic的发病原理已经被人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很久当人体因为各种原因,消耗了过多的凝血因子后,人体可能会自发出现凝血功能的紊乱。凝血纤维蛋白在小血管中的血液沉积,从而出现了凝结,而其他部分则因为缺乏凝血物质,可能会有自发性的出血倾向。但具体什么情况下身体会出现dic,这仍然是一个没有被搞清楚的谜团。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案,但科学工作者和医生们还是总结出了一套关于dic的高危因素,不巧的是,李丰民正好符合其中两项大量失血,以及大型手术术后。

    说起来,其实大型手术这个说法本来就有点一厢情愿,在医学领域一般很少说“大型小型”,反而会用风险来评判。风险越大的手术,就越接近人们一般理解中的“大型手术”。而左右两侧的髂外静脉作为下腔静脉的主要连接,同时又深藏在腹腔内,哪怕在有齐全设施的医院内进行手术都有相当的风险。而在会议室里紧急进行的止血术风险就可想而知了。

    虽然原因还未确定,但不管是哪种原因所引发的栓塞,都必须马上进行处理。否则李丰民绝对下不了这个手术台。

    “滴滴,滴滴!”就在孙立恩张嘴准备说话的时候,心肺监护仪忽然叫了起来。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马上停下了手上的准备工作,朝着麻醉医生的方向看了过去。

    “血氧饱和度下降,90%了!”麻醉医生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转身快步走到李丰民身边,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还插在李丰民喉咙里的气管以及呼吸机设置,“呼吸机设置没问题,你们谁刚才碰到了患者么?”

    “我在消毒。”器械护士举了举手里的碘伏棉块,“刚刚完成了第一遍消毒。”

    “和这个没关系。”麻醉医生按照规定流程继续排查,“没有指甲油,没有强光,我换个探头试试。”他快步跑到了心肺监护仪旁边,摸出一根还没拆封的血氧饱和度监控探头,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换了上去。

    “血氧饱和度89%,不是故障。”麻醉医生皱着眉头快步走到了手术台旁,“不会是dic吧?”

    对患者使用肝素不是麻醉医生的职责范围,但他有责任稳定住患者的生命体征。“我加大一点呼吸流量,改成纯氧呼吸试试。”他看着林华道,“林医生,做个b超看看肺部血流情况吧。”

    一般来说,要诊断患者是否有肺梗塞,金标准是肺部造影成像。但李丰民有静脉破裂,这是造影的禁忌症状。就算要做成像,把一个肚皮敞开的患者转移到介入室去也不现实。能够马上判断出情况的,也就只能依靠b超成像了。

    “肺部b超……打电话请超声科的郭主任过来。”林华马上做了决定,要用b超判断肺部血流情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虽然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b超机足够先进,但肺动脉藏在胸骨正下方,这个生理结构就决定了要用超声探头去探测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只有技术极为高超的医生,才有可能完成这项任务。

    “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高难度的工作。”超声科的郭主任带着蓝色的一次性发帽走了进来。他朝着林华嘟囔着,“用b超看肺动脉?为什么不用增强啊?”

    “肚子开着呢,有静脉破裂也不能做造影。”林华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对此也无能为力。“您赶紧给看看,我们这着急救命呢。”

    孙立恩眼睁睁看着李丰民头顶上的状态从“轻微肺栓塞”变成了“中度肺栓塞”,要不是这位郭主任已经拿起了小型探头按在李丰民的胸侧,他真的要忍不住提醒了肺栓塞可是要出人命的。

    但状态栏的条件毕竟只是个提示,要获得真正的医学决策依据,还是要靠检测手段。好在心肺监护仪一直在监控着李丰民的生命体征,虽然情况正在变坏,但至少他还有那么一点时间。

    “有反流,大概三分之一。”不到两分钟,郭主任就看着b超上的图像作出了判断。“可能是最少是个中度肺栓塞,也有可能是dic,具体情况也好判断,做个凝血五项看看结果吧。”

    林华皱了皱眉头,手术看来只能先停下来了。已经发病的肺栓塞必须做介入取出栓子,如果是血栓的话那就和dic一样需要尽快开始抗凝治疗。但不管哪一种结果,对需要重新做髂外静脉的李丰民来说都有极大的风险。

    手术室要凝血五项的结果,检验科室当然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结果后,林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李丰民的血浆凝血酶原时间只有6秒,纤维蛋白原水平1.5g/l,d-二聚体水平则高达0.7mg/l。三项检查结果均提示dic症状,符合dic确诊标准。

    “上肝素钠,静脉推注7000单位,再挂融一瓶500的盐水肝素钠,一万单位,每小时30毫升流量。”林华处理dic也不是一两次了,对于相应的处理手段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但真正的难点还在后面,开始抗凝治疗之后,李丰民的凝血功能会受到抑制。这个时候开始截断并且重新吻合一根主要静脉血管的手术,术中出血的风险太大了。

    一直旁观者的陈天养也猜到了林华在担心什么,他正准备说话,却忽然转了个身朝孙立恩问道,“小孙,你觉得现在能不能继续手术?”

    陈天养估摸着孙立恩这种偏向急诊内科和诊断方向的医生可能会反对风险较高的手术,他准备借由反驳教育孙立恩来提醒一下林华。但陈天养却忘了,孙立恩是个敢建议在会议室里做紧急开腹手术的怪胎。

    “做,而且必须马上做。”孙立恩终于找到了发表意见的机会,他赶紧说道,“贴在患者髂外静脉上的止血贴本身就会消耗纤维蛋白,我认为,应该在患者的凝血功能被抑制到无法接受的地步前,马上进行手术。”

    人不呼吸会死,但人身体里没有了血液也会死。现在讨论究竟是让李丰民停止呼吸还是流干血液没有任何意义。在任何一个症状都会致命的情况下,那就必须处理所有可能致命症状。孙立恩干急诊一年多了,给患者止血的同时还要畅通呼吸道的事情真的没少干过。陈天养的问题在孙立恩看来根本不需要考虑。等肝素钠打进去生效了之后,止血贴片很有可能失效,要是拖到这个时候再处理,那吻合的血管就算缝住了也仍然有可能继续往外淌血。

    可要是不去管dic很明显也不现实。血液的主要功能就是向身体里的各个细胞运送氧气,同时运走代谢产生的二氧化碳。血管缝好了,但是患者dic导致肺里的血液都成了血豆腐,那还运输个屁的氧气?

    “有见地。”陈天养很没形象的梳了个大拇指,转身朝着林华道,“听见了?”

    “听见了。”林华点点头,不再搭话,而是朝着手术团队的医生们说道,“干活吧,争取半个小时内搞定。”

    缝血管这种事情听上去简单,但实际上,难的不是一般。尤其是髂外静脉这种流量大,压力大,而且还藏在众多器官下面的血管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止血钳。”既然决定了要尽快完成手术,那林华就不能耽误时间。好在陈天养切的刀口非常完美,这为林华抢出来了不少时间。迅速用拉钩而非折弯了的肉叉分离开了皮肤和下面的肌肉组织,以及腹膜后,林华看到了那块止血的贴片。并且在看到血管的瞬间,他就伸出手去朝器械护士要来了止血钳。

    “要弯头……”胡佳本来靠在孙立恩身上有些走神,听见这句话之后,她下意识的问了出来。结果问了三个字,她才反应过来医生不是在问自己。这才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孙立恩看了看胡佳,心里有些难过的搂住了她的肩膀,顺便用空闲出的那只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再拿一把止血钳。”林华没有搭理孙立恩这边传来的声音。他全神贯注的夹住了破损髂外静脉的上下两端,让开了被止血贴片包裹住的部分,确认过止血钳夹紧良好后,用手术剪剪掉了破损的静脉。

    林华用镊子把落在腹腔里的破损静脉夹了出来,然后开始修剪起了被剪断的血管两端,“拿人造血管,要11mm直径的,两公分长。”

    被诓着夸了陈天养好几句的一助迅速拿来了预包装好的人造血管,切下了合适的一段,交到林华手里。

    “血管吻合器。”陈天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完全不像是平时在手术室里的话唠模样。他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尽快完成这台原本大概需要接近两小时才能完成的手术。任何一丝精力的分散,都有可能导致他的手慢下来。

    这个时候要是慢一点,就有可能直接导致李丰民丧命。林华虽然没说什么其他的话,但现在抗在他肩膀上的压力却是外人难以想象的。

    用血管吻合器用来连接较粗的静脉,这种事情不算很常见。毕竟同样用针也能缝好血管,而且缝合的效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吻合器的最大优势放在现在这个条件下,简直不要太合适用它吻合血管,真的很快。

    普通手缝一根静脉血管,像郑国有这种老手大概得20分钟左右。而林华自己的最快记录是28分钟。这八分钟的差距,就是他和郑国有二十多年从医和手术经验差距的具体体现。

    但是如果用血管吻合器的话,林华能在五分钟内完成缝合。

    八分钟的差距大约等于二十年从医经验。而血管吻合器提升的二十三分钟进步,却是根本不可能用个人技巧弥补的。

    当然,人造血管比起真的血管其实更好缝一点,但这也就意味着林华需要用大概十分钟的时间,才能把那一截两厘米长的人造血管的两端缝到李丰民的髂外静脉上去。

    时间就是生命。

    第三分五十一秒,林华连接好了人造血管和远心端髂外静脉的吻合。检查过了吻合良好后,他松开了夹着远心端的止血钳,血液迅速流了出来,接口处没有漏血现象。

    第八分十二秒,林华用一个短到可以拿出去炫耀的时间完成了人造血管和两端髂外静脉的吻合。他用镊子夹起吻合器看了看,又用牙科常用的圆形观察镜看了看下方的连接效果。确定吻合器吻合良好,血管没有明显扭曲和褶皱后,他松开了近心端的止血钳。然后就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血管吻合良好,没有渗漏。”在直勾勾的看了快三分钟血管后,林华宣布了手术部分成功。“灌洗腹腔,加强消毒。完成后准备关腹。”

    这一次,李丰民终于不用向人袒露心腹了。

第七十七章 胡佳(第一更)

    “都这个时候了啊……”孙立恩和胡佳一起站在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门口,两人穿着洗手服在这种天气下倒是绝对不会觉得冷实际上,还稍微有些闷热的感觉。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22:17的时间显示,孙立恩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回酒店。”

    陈天养在林华的盛情邀请下流了下来。他们似乎是准备趁着今天的所有手术都已经结束的机会,进行一次小范围的交流研讨。孙立恩毕竟不是走外科方向的医生,并且考虑到明天还有一整天的研讨会要开,考虑再三,他决定和胡佳先回酒店再说。

    虽然说要走,但三亚分院距离酒店长达17公里的路程本身就是个难以逾越的高坎。三亚这个城市说起来虽然到处都有高等级酒店,但公共交通却明显没能跟上城市的发展脚步。机场高铁站之类的虽然有,但设施都比较落后。尤其是那个高铁站三亚这么炎热的地方,高铁站居然设计成了斜向下的透明玻璃顶。虽然外观确实好看,可哪怕高铁站里的空调全力运转,也抵挡不过先天被设计成温室的缺点。

    而酒店所在地和三亚市区则连个公共交通的通行方式都没有,别说地铁或者轻轨了,就连公交车都没有一辆就算有,晚上十点过后也肯定不会运行的如果是从老牌度假区往第一海鲜市场的路线,说不定还能有车。

    “不行……连个专车都叫不到。”孙立恩尝试了几分钟之后苦恼的挠了挠头。他和胡佳坐着救护车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手机,连身份证都没拿。就算想要和胡佳先在市区里住下都不太可能。

    “要不然,租辆车吧。”胡佳在孙立恩身边靠了一会后提议道,“华夏租车两百米外有一个网点,咱们租个车,明天还回来,然后坐酒店的通勤巴士回去就好了。”

    好主意!孙立恩抱着胡佳的脸就亲了一口。这种办法要只靠孙立恩,那是绝对想不出来的过完了学校生活就是永远看不到劲头的规培生涯,孙立恩的脑子里根本没把租车当成一个可行的选项。

    “还要信用卡账号?”孙立恩和胡佳一起来到了华夏租车的办事处。尽管穿着洗手服的两人看上去就很不正常孙立恩至少还穿了一双凉鞋,胡佳脚上就干脆只是一双拖鞋,但工作人员仍然很热情的接待了两人,并且以相当利索的手脚办妥了注册入会的一应手续。就连身份证和驾照也用电子版的完成了登录手续。但最后这个付款的部分却成了意想不到的难关。

    “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公司规定。”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带着歉意笑了笑,没有信用卡的国人数量也不在少数。他每天都得见到几个因为没有信用卡而被拒绝的客户。

    胡佳忽然道,“那就用我的账号吧。”她拿出了手机,开始登陆自己的客户账号,然后顺利的完成了一应登记。

    孙立恩可没想到自己的女朋友还有这么一手,等他坐进了胡佳租来的沃尔沃驾驶座后,不禁问道,“你以前租过车?”

    “嗯,还在上学的时候。”胡佳坐在副驾驶坐上看着窗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孙立恩倒是开过车,只不过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新手老司机”。考到了驾照以后,他只开过几次自家纸箱厂的面包小货卡。一下子换成自动挡的沃尔沃轿车,而且居然连个手刹都没有,这让他很是不适应。等磕磕绊绊开起了车,孙立恩终于能够稍微轻松一点了往酒店的路上没什么车,开起来倒也省心。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心事?”孙立恩一边开着车,一边朝着胡佳问道。“累了?”

    胡佳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嗯?”孙立恩一愣。“啥?”他完全不明白胡佳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胡佳身体靠向车窗一侧,双腿蜷缩在座位上,双手环膝。她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然后低声道,“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因为有器械护士在啊。”孙立恩更迷茫了,“也用不上你亲自动手吧?”

    胡佳低着头,“可是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话就明显有点问题了。孙立恩看了看后视镜,确认身后没有车辆跟随之后,开着双闪把车停到了路旁。他很认真的对着胡佳问道,“你的情绪不太对劲,是不舒服么?”

    在孙立恩的印象里,胡佳应该是个有些单纯,而且还似乎有点大大咧咧的性格。她应该是一碗红烧肉就能忘记烦心事的小姑娘,擅长用自己的乐观开朗去带动孙立恩的情绪。

    总之,孙立恩所知道的那个胡佳,不该是现在这样。

    “咱们刚刚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救回了一个人的性命。”孙立恩组织了一下语言,右手跨过档杆摸了摸胡佳的脑袋,“如果没有你帮忙,去凑齐相应的手术用品,如果不是你想到了用肉叉当拉钩的主意,那个老先生一定会死。”他轻轻搂着胡佳靠过来的肩膀,安慰道,“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根本不可能发生,我们只能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我们面前而一点办法都没有。你怎么会没有用呢?”

    “工具之类的,找那个武田制药的代表就行了……”胡佳还是显得有些情绪低落,但孙立恩的安慰明显是有效的,至少胡佳的表情看上去稍微好了一点。

    “不过,你还是很厉害呀。”胡佳忽然笑了起来,她凑过来贴着孙立恩的脸说道,“那么多专家都觉得没事,就你一个人发现了老人家有一样。要不是你坚持多检查了几次老人家的血压,只怕那些专家早就都走了。”

    明明是孙立恩在安慰胡佳,怎么反过来却被夸奖了?孙立恩有些纳闷,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允许他再自谦两句“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你这么厉害,我这么没用。以后可怎么办呀?”胡佳一边摸索着孙立恩的下巴,一边认真的苦恼着。“你家里条件又好,人又认真踏实。这样下去,以后我不是就得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孙立恩苦笑连连,他正准备安慰一下胡佳,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做切入点。

    “我家条件不好啊……”孙立恩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胡佳用手指头堵了回去。

    她彻底靠在了孙立恩的身上,“我不是,也从来不想当什么依附参天大树的藤蔓。”她很认真的对孙立恩说道,“双木才能成林,要是家里只有你一棵大树顶着,那也太孤单了。”

    通往酒店的公路途经海边,一阵阵的浪花声在空气中回荡着,椰树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海风轻轻晃着。

    “我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配得上你的那种。”胡佳捧着孙立恩的脸亲了一口,“像肖主任那样就不错。”

    胡佳说的是郑国有的老伴肖丽蓉,而孙立恩想起来的,则是郑主任在肖主任注视下瑟瑟发抖,胆小如虫的样子。

第七十八章 医疗过失罪

    第二天早上,孙立恩是从地板上睁开眼睛的。昨儿晚上胡佳回来之后似乎心情又好了许多。晚上十一点半回到酒店死活睡不着觉,拽着孙立恩非要喝酒。房间里迷你吧的各种小瓶装洋酒都被胡佳拿出来喝了个干干净净。但胡佳不光没觉得头晕,反而越喝眼睛越亮。最后干脆打电话给酒店客房部,又拿了一大瓶的威士忌来。

    孙立恩倒是喝的不怎么多,胡佳主要是倒酒自己往嘴里灌,根本顾不上劝孙立恩喝酒。至于孙立恩为什么会睡在地板上嘛胡佳喝醉了的时候,会在做梦的时候开始滚来滚去,最后以脸朝上的斜向“大”字定型在床上。而孙立恩则是在胡佳滚来滚去的阶段就被踢下了床。只不过因为担心自家女朋友滚的太过忘我结果摔在地上,孙立恩又在旁边守了大半宿。

    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孙立恩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胡佳,又轻轻帮她把被子盖了回去。然后自己蹑手蹑脚的走到洗手间里开始洗漱。住酒店就这点好,每天早上起床都可以真正的“洗漱”一遍。一边洗澡一遍刷牙的感觉真是出乎意料的爽。

    “你起来啦?”等孙立恩洗完头,湿漉漉的准备找毛巾擦干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胡佳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了?”孙立恩大惊失色,冲凉房的门可是半透明的。

    胡佳半靠在门边,穿着一身睡衣,看着慌慌张张的孙立恩忽然笑了出来,“别遮了,又不是没看过。”说完,她晃悠到洗手池旁开始刷牙,“你快着点啊,一会去吃饭。”

    大清早就被自家女朋友调戏了的孙立恩面红耳赤的冲出了浴室。说起来两人关系如今都这么亲近了,他却还是很不习惯在洗澡的时候被胡佳参观。

    两人换上了合适的衣服去吃早饭,在前往餐厅的半路上,正好遇到了徐有容和帕斯卡尔博士。

    “我听说,孙医生昨天晚上又遇到了一个罕见的病人?”帕斯卡尔博士笑眯眯的朝两人挥了挥手,“情况怎么样?”

    孙立恩点了点头,“遇到一个髂外静脉破裂的病人,幸亏当时泳池里都是来开会的专家,胡佳去找武田制药的代表要来了一批展示用的器械,在会议室那边做了个紧急止血手术。”

    “你没动手吧?”徐有容的关注重点明显不在罕见病人身上。她皱着眉头问道,“在会议室做手术?万一追究起医疗过失怎么办?”

    孙立恩有些发愣的摇了摇头,“我没有……主刀的是云鹤市同德医学院的陈医生。”

    “在执业医师证注册的医疗机构地点以外进行医疗活动,。”徐有容对于相应的法律法规明显比孙立恩更熟悉。“你要是没有直接动手开刀,那就没事。”

    “可是……这个算非法行医么?”孙立恩皱起了眉头,“陈医生说他这个算见义勇为啊。”

    “见义勇为,救助紧急病患不需要承担后果,那是理论上来说。”徐有容叹了口气,“如果不出什么大事还好,万一那个患者病情太严重没有救回来,警察就得先把那个陈医生控制起来。医疗过失罪一旦判下来,执照肯定要吊销的,说不定还要有期徒刑蹲几年。”

    孙立恩有些不解,“这么严重?可……那个情况下要是不开刀止血,那个病人一定会死的啊。”

    “法律就是法律。违规医疗,但是违规医疗行为不足以扭转患者情况的,也算医疗过失。”徐有容叹了口气,“咱们院里有相应的法规培训课,你回去了还是抽个时间参加一下吧。”

    从徐有容口中得知陈天养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孙立恩的心情低落了不少。陈天养既然被林华口口声声叫做教授,那就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不太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后果……难怪他会在救护车上把所有的工作说成自己干的。

    哪怕是好心,哪怕当时的情况已经到了无比紧迫的地步,可违规行为就是违规行为。法律有它的严肃性,出于好心或者因为情况紧急,也许可以在法官宣判的时候得到一些谅解,但违法就是违法。法院也并不会因为违法者是出于好意,就不认定违法事实。

    这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如同嚼蜡,等到一顿饭结束之后,孙立恩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吃饱了没有。

    上午的交流会开始了,这次孙立恩坐在观众席里听着。王天琪这次没搞什么幺蛾子再把孙立恩架上台去,而在讲台上发言的,也确实是行业内的专家学者,而不是什么被邀请来的民营医疗企业代表。

    “我找你找了好久,你原来在这儿躲着呢?”孙立恩正在神游天外,忽然觉得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孙立恩扭头一看,发现陈天养正半蹲着站在自己身旁,脸上笑眯眯的。

    陈天养是个白胖子,而且快六十岁的人了,半蹲在座位旁明显有些吃力。孙立恩连忙往里坐了一格,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请他坐下。

    陈天养脸上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眼睛里还有不少血丝。看上去昨天晚上可能根本就没睡觉的样子。孙立恩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问了一句,“李老师没事吧?”

    “李老师”说的就是李丰民了。要是他情况稳定了下来,那就不会惊动警方和卫健委相关部门。李丰民只要能活下来,陈天养应该就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李丰民总不至于去起诉自己的救命恩人。

    “情况不是特别好。”陈天养叹了口气,“老李的dic还没得到完全的控制,今天凌晨三点多血压又掉了不少,做了个ct,发现有胃底静脉出血。”

    胃底静脉出血也是个很麻烦的病,患者意识清楚而且能配合的时候,还能用三腔二囊管去压迫止血,可李丰民早就晕了过去,所以只能用胃镜烧灼止血。更麻烦的是,李丰民还在进行抗凝治疗。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为了稳定住他的情况,几乎是彻夜不停的守在李丰民的床边,随时准备用药抢救。

    “抗凝治疗起效大概需要12个小时,再过一会我们就能知道进展如何了。”陈天养叹了口气,“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只能看老李的造化咯。”

    孙立恩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我听我们院里的医生说,这种情况容易被认定成医疗过失,陈医生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啊。”陈天养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不然我把事儿都揽到自己头上干什么?你放心吧,就算卫健委来查也是查我老陈,不会把你牵进去的。”

    “医疗过失罪一旦被认定下来,吊销执照都算轻的啊。”孙立恩急道,“可能要判刑的!”

    “我知道。”陈天养笑眯眯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要是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我也不会开了老李的肚子不是?”

第七十九章 神机妙算刘堂春

    陈天养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干的后果是什么。实际上,从孙立恩说需要“手术止血”的那一刻起,陈天养就做好了自己要被吊销执照的准备。

    不光是因为他和李丰民认识了很多年,两家关系也算不错。身为一个医生,陈天养无论如何也无法允许自己在濒死的患者身旁干看着,却什么都不做。哪怕他的救治手段会为自己,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带来极大的风险和隐患。

    一般来说,医护人员在院外为情况紧急的患者进行抢救,是不会构成“非法行医”的。因为非法行医的主体必须是“非执业医师”。而一旦医护人员被认定为实行的是紧急救助行为,那不光不会违法,如果万一造成了受助人受损,同时还能免除赔偿责任。

    但在会议室里凑出一个团队,对受助人进行开腹手术止血,到底还能不能被算作是“紧急救助行为”,还有待商榷。如果检方或者法官认为这已经超出了“紧急救助行为”的界限,属于医疗行为的话,那陈天养要面临的指控,恐怕就是更严重的“医疗事故罪”了。

    超范围执医倒是轮不到他头上,但陈天养仍然有可能被追究医疗事故罪。

    他是冒着被判有期徒刑的风险,在李丰民的肚子上开了一刀。

    没有什么可迟疑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陈天养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冒着这种风险救回一条性命,值了。

    “您……”孙立恩张了张嘴,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叹了口气问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您来找我吧,我愿意为您作证。”

    “那感情好。”陈天养摸出了手机,笑眯眯的加了孙立恩的微信,并且记下了孙立恩的电话号码。“我听林华说了,孙医生最近在圈子里风头正盛,说不定过两年老陈我就得到你手底下讨碗饭吃吃。”

    “您这就太折煞我了。”孙立恩严肃道,“我只是个小规培,因为一些原因,现在带着一个急诊科的治疗团队而已。不过只要您有意愿来我们宁远第四中心医院,别的不敢说,普外科肯定能给您配一支团队出来,学院那边也一定会请您去任教的。”

    这倒不是孙立恩会画饼,陈天养现在是二级教授,同德医学院临床医学院副院长,同德医学院附属医院资深普外科主任。一级教授这种基本只有院士才能拿到的等级暂时不做讨论,二级教授基本上是一个高校教师能做到的最高职位,也是领导整个学系发展方向的领军人物。这种地地道道的“高端人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肯定会受到重视。孙立恩说的这些待遇,不光条件算不上丰厚,对陈天养来说,其实真的算屈才了。

    孙立恩对于二级教授应该是个什么待遇没有任何概念,他甚至不知道陈天养是等级比刘堂春还高一级的专家学者。他只觉得面前这个白胖子是个好人,是个了不起的医生,而且也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陈天养这人有骨子洒脱劲,从他能孤身一人离开两位院士导师的势力范围,自己一个人北上云鹤市就能看出来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现成的助力。当年陈天养会去云鹤市,主要也是因为同德医学院当时负责引进人才工作的李丰民邀请过而已。那时还是个白瘦子的陈天养在广府上学,负责接待前来考察的云鹤市卫生厅(当时还没有卫健委)考察团队。几天的接触下来,陈天养和李丰民混的挺熟,而李丰民也向他发出了来参观一下同德医学院的邀请。

    没想到这一次参观,陈天养就在云鹤住了快三十年。

    会议结束以后,孙立恩回到了房间里,摸出手机给刘堂春打了个电话。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他应该向周军汇报才对。但是涉及到人事变动,孙立恩觉得,和刘大挖掘机讨论一下,也许效果会更好。

    “立恩,什么事儿啊?”刘堂春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似乎他正躺在某个暖和房间的躺椅上,一边烤着暖炉,一边看着窗户外的片片雪花。

    “刘老师,我这边有点事情得问问您。”孙立恩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把自己经历了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结果还没来得及提问,就迎来了刘堂春的一连串问话。

    “手术的时候,你和胡佳都没有直接在患者身上动刀吧?”

    “陈天养是不是说了,主刀的只有他一个人?”

    “有没有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或者警察给你打过电话?”

    “你和胡佳是不是一直都在一起?诊断,抢救,手术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在旁边一直看着?”

    “会议室里有没有监控设备?监控设备的录像有没有保存?”

    “你和宋院长汇报过这个事情没有?”

    “陈天养手术之前,有没有和别人打过电话?”

    “陈天养有没有请律师来和你们谈话?”

    刘堂春问了八个问题,问的孙立恩背后都是冷汗。倒不是因为这些内容不好回答,而是刘堂春急迫的问话,让孙立恩心底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还没见过刘堂春急成这样过,哪怕是自己和那个禽流感患者共处一室的时候,刘堂春都没有到担心成这样过。

    “老陈……恐怕要把自己搭进去了。”刘堂春在听完了孙立恩的回答后,过了半晌叹了口气。“不过也算他有点前辈的样子,还知道把你和小胡从这件麻烦事里摘出去。”

    “这么严重?”孙立恩有点难以置信,他急声问道,“陈医生说这个应该算见义勇为……”

    刘堂春叹了口气,“他是个普外科医生,顶天了是个特别擅长做手术的医生。你真觉得,他对于这些紧急情况下的法规了解程度,能和急诊医生比?”

    所谓隔行如隔山,不同科室间不光需要考虑专业内容知识的区别,实际上相关的法规也有一些区别。比如内科医生就基本不用操心“主治医生处置权”之类的问题。而门诊上的医生也一定不熟悉“疾病应急救助基金”关于无法确认身份患者的处理流程和适用范围。

    身为普外科的顶尖高手,陈天养对于手术的部分当然不会有任何陌生。但与此相关的法规知识,他和刘堂春根本没法比。急诊科作为最紧急,最忙碌,而且也是直面冲突最多的科室,刘堂春时刻需要决定是否采取某些行动,或者阻止自己的医生们陷入不利局面。对于这些法律法规的了解,刘堂春甩了陈天养至少十条街的距离。

    也正是因为对相关法规足够了解,所以刘堂春才会这么担心。陈天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过,把事情揭过去就算完事儿。不管他和部队总院医生的关系有多好,毕竟在卫生条件严重不足的地方对患者进行手术,本身就是高风险行为。而这场手术的结果也根本无从预计。李丰民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的活下来,也可能落下严重的后遗症,甚至一命呜呼。而为了预防这些不幸发生时惹来和自己完全无关的麻烦,部队总院三亚分院的医生一定会利用急救车上院前医生的报告,以及接诊记录中的记载,明确患者入院前已经接受过开腹止血手术。所以,万一李丰民的家属准备追责,那陈天养绝对跑不掉,他甚至很可能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一个刑事责任的帽子扣下来,别说保住陈天养二级教授的教职了,他连执照都得被吊销掉。赔钱坐牢,一个都免不了。

    “当医生,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刘堂春语重心长的对孙立恩说道,“你们不只是医生而已,你们是最宝贵的医疗资源。国内医疗资源有多紧缺不用我再跟老生常谈了吧?把自己推到这种危险境地,虽然救回了一个病情紧急患者的性命,但却可能再也无法行医,导致以后有成千上万继续治疗的患者得不到应有的资源。孰重孰轻,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很佩服陈天养,所以对于陈天养可能惹上的麻烦就更觉得心里难受。医生治病救人的天职和法律规定产生抵触的时候,不管医生遵从天职还是遵从法律,都会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之中要么被道德和舆论抨击,要么被法律制裁。

    “你在院外,搞搞胸外按压,做做人工呼吸,甚至止血,做海姆立克急救都行。但是手术这就过线了。”刘堂春叹了口气,不去继续教育孙立恩,而是问道,“老陈怎么样?他现在还傻愣愣乐呵呵的?”

    “额……他上午和我说话的时候好像心情还行。”孙立恩对于“傻愣愣”这个形容词不置可否,反正白胖子陈天养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是有点傻。“我倒是和他说了,万一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他作证。”

    “国内的法律体系重物证轻人证。你作证的效果不见得能有多好。”刘堂春长叹一声,“也算那个傻胖子傻人有傻福。你把我电话给他吧,让他尽快和我联系。我给他想想办法。”

    孙立恩把这一茬事情应了下来,然后问道,“倒是之前聊天的时候,陈医生说过,说不定以后要来咱们第四中心医院……”

    “他来干啥?当神仙啊?”刘堂春对挖陈天养来显得并没有什么性质,“陈天养是个啥人你知不知道?他是个二级教授!咱们院里就柳平川一个人是二级,其他教授四级居多。再挖一个二级教授来?我怕咱们院庙太小,盛不下这么一尊大佛……”刘堂春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迟疑。

    “刘老师?”孙立恩以为刘堂春那边出了什么状况,等刘堂春那边彻底没了动静,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医生,“您还听得见么?”

    “他说要来咱们四院?”刘堂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多了几份凝重。“你把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和我复述一遍。”

    孙立恩复述完了之前的内容,这次轮到刘堂春小心翼翼了,“他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对啊。”孙立恩其实复述完了以后也觉得自己这下有点小题大做,他不好意思的答道,“是不是我会错意了?”

    “不一定,这个还真不一定。”刘堂春兴奋了起来,“陈天养这个人我挺熟的,他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家伙。一个同德医学院的临床学院副院长,二级教授,就算要和你一个小规培开玩笑,也不至于说这种内容。”

    孙立恩皱起了眉头,“您是说,陈教授真的有来宁远的打算?”

    “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准备去非洲。”刘堂春笑了出来,他先是嘿嘿笑了好几声,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这老小子知道你是我的学生,所以用这种玩笑来让你当个传声筒。我老刘的学生,要是遇到这种事情还不知道向我汇报,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失职行为。他应该也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是昨天和懂行的人交流过之后,陈天养才反应过来。”

    孙立恩回忆了一下之前遇到陈天养时的情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可我觉得,陈教授看起来很镇定的样子啊。”

    “嘿,外科的嘴,骗人的鬼。”刘堂春不屑道,“没有三两三,哪儿敢上梁山?他要是连这点演技都没有,同德普外主任的位置那是坐不住的。我跟你打赌,这家伙现在已经急的火烧眉毛了你信不信?”

    “但是您也说了,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心理准备,但也犯不上等麻烦找上门来。能把这种事情消弭于无形不是更好?”刘堂春笑了出来,“我和你打个赌,今天中午,陈天养铁定要拉上你一起吃饭。然后使劲打听打听你有没有和我打电话说过他的事情。”

    “小孙啊?”挂掉了打给刘堂春的电话后没多久,孙立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说话的人还真是陈天养。“你中午有安排没有?我听说酒店附近有个海鲜大排档,菜色比较有特色。要是没安排的话,一起吃个饭?你可以把那个小护士也一起叫上嘛,年轻人,不光要多听前辈同行的意见,护士们的态度也很重要哦。”

第八十章 斗筲之人陈天养

    孙立恩带着胡佳出现在海鲜大排档里的时候,陈天养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桌上摆着十几个盘子,盘子里仿佛摆着一整座水族馆。

    “来啦?”陈天养朝着孙立恩和胡佳笑了笑,摆手让两人坐下。他搓了搓手,指着面前的盘子介绍道,“这些都是本地特产,渔民们早上刚刚运回港口的海鲜。尤其是这个,芒果螺。”他指着一盘看上去就比普通花甲大出两三圈的大花甲道,“三亚这边的渔民似乎没有关于贝类的概念,他们管所有的贝壳类都叫螺。不过味道确实不错,尝尝看?”

    孙立恩带着难以遏制的笑容坐了下来,他看着桌面上的丰盛菜色,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刘堂春的大胆预言。

    “五道菜,说明他只是单纯想和你拉近关系,说不定还想要挖你去同德医院工作。”刘堂春远在四千里外,却早就看穿了陈天养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八道菜,那是打算通过你传话给我。要是超过十二道菜,那就是他准备通过你来求我办事儿了。”

    “小孙呐,其实……”陈天养先和孙立恩以及胡佳吃了两口菜,然后就一脸难色的开了口,可话还没说完,孙立恩就把处于通话状态手机递了过来。

    “刘主任已经在听了。”孙立恩笑眯眯的解释了一句,“您有事儿的话,现在和他说就行。”

    陈天养的表情很精彩,孙立恩看着也觉得很过瘾眼瞅着一个白胖子变成红胖子,再从红胖子变成黑胖子,最后黑胖子重新成为白胖子的过程简直无比精彩。要不是有状态栏盯着,孙立恩都要认为陈天养有什么严重的内分泌疾病了。

    “你们这对师徒,真是好算计。”陈天养坐回了座位上,把孙立恩的手机扔了回来。他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孙立恩,然后叹了口气开始摇头。“刘大挖掘机趁火打劫也是一把好手啊。”

    “您……和刘主任谈妥了?”趁火打劫,在这种背景下不见得就是坏事。要“受害者”心甘情愿的被打劫,那“犯罪者”就得提出一个无法拒绝的交易才行。

    陈天养笑着点了点头。“谈妥了。我跟他去非洲,帮忙打上两年下手。等回来之后,直接去宁远医学院。”

    刘堂春的计划很粗暴也很直接,既然陈天养也面临“被参一本”的风险,那就干脆和自己一起去非洲避避风头好了。有坦桑尼亚的邀请打底,人道主义外事活动护体,陈天养和自己完成了两年支援回国之后,就算得不到什么助益,至少也能稳稳当当的继续当医生给人治病。就凭这一点,刘堂春的邀请就不可能被陈天养拒绝反正去了非洲也是给人看病,而且回国之后还能继续以前的生活,为什么不呢?

    至于回国以后去宁远医学院任教,那就是刘大挖掘机“趁火打劫”的主要目的了。虽说两个出国支援的名额都在刘堂春手上,但毕竟整个邀请项目那都是靠宋院长的从中斡旋才能够存在的。不给宋院长分点好处,老刘自己拿项目做人情这不现实。至于宋院长想要什么好处嘛……反正没有一所医学院会嫌弃自己的二级教授人数太多。更何况还是个为了抢救病人,敢在会议室里下刀子的狠人宋院长就喜欢这样的医生。

    “对了,老刘让我跟你说一声。”看着继续吃饭毫无压力的孙立恩,陈天养突然觉得自己牙齿有点痒痒。他咬牙切齿了好一阵才说道,“你和徐医生一起合作的论文,要赶紧出个初步结果了。至少先把病例报告放出来。”

    孙立恩差点被嘴里的一口花甲肉呛死。

    “说起来,我指导学生写论文也是一把好手。”陈天养笑眯眯的摸了摸身前的塑料桌布,仿佛有些怀念当初折腾自己手下硕士的生涯。“正好这几天我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你们的论文,我正好能给你们出点主意。”

    孙立恩和胡佳住着的独立别墅里,徐有容正和孙立恩坐在餐桌旁看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桌面上乱七八糟放着一堆打印出来的文献和报告,数量之多,甚至彻底遮住了这张能同时供六人使用的餐桌的全部桌面。

    “这位陈教授……真是同德医学院的?”徐有容的头发凌乱不堪,面前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内容上覆盖着同样密集的荧光笔标记。这些荧光笔标记都是陈天养提出的修改意见点。

    要知道,这还只是一章简单的大纲而已。

    “我听说他是,他的参会证上不是写着呢么?”孙立恩瞥了一眼徐有容,同时露出了自己的脸浮肿,油腻,而且还带着两个巨大的眼袋。他看了看徐有容面前的大纲草稿纸,悲声道,“大纲列表又被打回来了?”

    徐有容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扔,只回答了两个字,“是的。”

    “这是第……十九版大纲了吧?”孙立恩使劲抓了抓头发,好多发丝从他的头顶飘落了下来。仿佛他的精力,青春,以及……本应该粉红色的五天参会闲暇也随着这几根头发一样,飘落在了空气里。

    “虽然我觉得陈教授是在找茬,但他的修改意见确实很有用。”徐有容强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叹了口气,“我去洗个澡休息一下,你接着看文献吧。”说完这句话,徐有容就在孙立恩绝望的眼神中飘然离去,走向了自己住着的那栋别墅。

    “她走了可以,你别停下啊。”陈天养穿着白色浴袍,脚上踩着厚实绵软的拖鞋,路过一楼餐厅往门外的水道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徐医生的大纲成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的资料搜集详尽与否。要是第二十版大纲也被我否了,今天晚上你就又要熬夜了哦。”说完之后,陈天养晃悠到了露台上,脱下浴袍和拖鞋,穿着泳裤一跃跳入了水道,激起一阵浪花。

    孙立恩近乎绝望的趴在了键盘上面。他绝望的呻吟着,“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事实证明,一名二级教授要折腾起人来,那有的是办法和手段。而陈天养也用长达三天的时间,结结实实的给孙立恩上了一堂名为“科技论文写作”的课程。哪怕有霍普金斯大学医学博士,兼宁远医学院二级教授柳平川得意弟子徐有容的协助,孙立恩仍然被折腾的不轻,说真的,孙立恩宁可回急诊室连续值上三个24小时的正班,也不想搜集上三天的文献资料,在陈天养憋着劲的注视下,孙立恩搜集到的文献资料不断被他以“时效性不足”“实验设计有问题”“资料来源可信度不足”等等原因否决。

    要知道,脑包虫病本来就是个多发于条件落后的牧区的疾病。而条件落后的牧区,基本就和第三世界国家画上了等号。这些国家要有充足的医疗条件都是做梦,合格的高质量论文就更罕见了。现在比较多的脑包虫病论文,主要集中在兽医研究领域,以及部分上世纪**十年代出版的医学期刊上。因为是在特定地域流行的传染病,主流医学界对于脑包虫病的研究很少。偶尔能看到的相应文章也只是一些“罕见报告”。比如从患者脑内取出一个直径超过10厘米的巨大虫囊后,患者的正常活动和思维等等神经活动依旧能够保持近乎正常的水准这类的报告。

    这种病例极为罕见,而且非常震撼尤其是在看到了患者术后颅脑ct上巨大的空洞之后但没什么卵用。陈雯的情况和他们都不同,在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孙立恩对于陈雯脑子里的虫囊大小都保持着非常小体积的现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细粒棘球绦虫棘球蚴进入了陈雯的大脑后,本来应该在免疫系统的攻击下不断扩张虫囊,从而达到隔离自身和免疫系统的目的。但根据孙立恩的猜测,最早进入陈雯脑内的棘球蚴极其幸运或者说极其不幸的镶入了她的脑垂体附近。第一颗虫囊扩张并且导致了脑垂体分泌过量激素,而过量的激素反向抑制了陈雯体内的免疫系统活跃水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时候的陈雯和后来的杨建强一样,因为免疫系统水平下降而没有马上发病。

    而免疫系统活跃水平被抑制下来之后,第一粒虫囊因为不再受到免疫系统攻击,从而停止了扩张。而随后其他进入陈雯颅内的棘球蚴也因此没有过分扩张。这让她免于遭受颅内压力增加等等脑包虫常见症状的侵袭。但同时也掩盖住了包虫病的特征性症状。直到大量的激素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明显的伤害后,引发一切原因的包虫囊才被mri检查发现。

    这种病例的罕见性显而易见如果第一粒虫囊没有落入脑垂体旁边,如果它的膨胀不是恰到好处的挤压到了脑垂体导致激素过量分泌,如果虫囊根本没有进入大脑,而是落入了更常见的肝脏或者心脏,这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而这种基本可以被断言为首次发现的病因同时也决定了不可能有什么现成的论文供孙立恩参考。

    这还怎么找资料?

    “休息一会吧。”胡佳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和一条热毛巾走了过来,她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孙立恩的脸,“至少先擦擦脸。论文的事情看起来不像是个短期工程,你现在这么折腾自己也不会有什么突破性进展吧?”

    “陈教授明天下午就飞首都去找刘老师了。”孙立恩接过胡佳递来的毛巾,在脸上使劲的揉搓了几下。“同德医学院的二级教授全程指导,这种待遇可不多见。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了才行。”他叠好擦完脸的毛巾,又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咖啡,仿佛喝了一口烧刀子酒似的长出一口气,“更何况陈教授也不是完全在瞎折腾,至少这三天我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知识。”

    孙立恩不是在逞强,他真的在这段时间收获不少。大量搜寻资料带来的必然结果就是大量阅读各种病例报告。很多孙立恩以前根本没听过或者没想过的病例以及治疗手段被他不断的灌输到自己大脑里。动辄几百甚至上千例的病例总结让孙立恩对于内分泌疾病,寄生虫甚至神经外科的知识都有了巨大的变化。有徐有容作为“同学”讨论,有陈天养作为指导教师,三天时间里,孙立恩甚至能够从以前的两眼一抹黑,进步到现在的能够提出假设推测。仅凭这一点,这三天的苦就算没白吃。

    胡佳叹了口气,在孙立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既然这样,那你加油。”她捧着孙立恩的脸,认真道,“不过你别忘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个把自己熬出病的医生可是没办法去给病人治病的。”

    孙立恩心头暖洋洋的,他看着胡佳认真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用兽医的报告资料!”陈天养第二十一次否决了徐有容的大纲,虽然这次上面只画了两条修改意见。他很有些生气的朝着孙立恩喊道,“用兽医的记录去证明人类疾病进程?这份大纲为什么会被否决掉你心里没点数?”

    孙立恩已经过了极度疲惫的阶段,现在反常性的精神了起来。他拿着自己手里的报告据理力争,“陈雯的病例太罕见,不可能有同样的报告证明我的关键猜测,不用兽医报告,整段推理就没有直接证据支撑,这篇论文从根本上就无法成立!”

    陈天养气极反笑,“没有证据支持,那就通过详尽的推理和正确的病理学知识去证明!你以为每一个医生都是从别人的论文里找到数据支撑的?”他毫不客气的戳了戳孙立恩的胸口,“要是大家写论文都只会抄资料,那怎么可能有医学进步?!”

    孙立恩愣了半天,忽然把手里的资料都扔回了桌子上,然后抱头呻吟道,“我……我忘了还有这一招……”

    “这就是三天课程的最主要内容了。”陈天养忽然笑了起来,他很高兴的拍了拍孙立恩的肩膀,“医学也是科学,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一味的去书本堆里找证据,那是故步自封的表现。”

    徐有容则再次气哼哼的扔下了笔,她被陈天养再三命令禁止给孙立恩出主意。结果没想到的是,孙立恩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悟到这个道理。

    “你也别生气。”陈天养笑呵呵的看着徐有容,“这种道理,我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只有吃了亏之后,才能有一个深刻的印象。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过,谁让他是你的治疗组组长呢?”陈天养朝着徐有容挤了挤眼睛,活脱脱一个老顽童的表情。

    他拎起自己的行李箱,朝着两人挥了挥手,“我去机场了,你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东方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陈天养和两人一起,熬了个通宵。

第八十一章 第三套预案

    孙立恩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胡佳则在阳台上和自家大姑通着视频。

    “你们今天回来吧?”胡静护士长笑眯眯的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侄女儿,“这几天和小孙在外面玩的怎么样?开心么?”

    胡佳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道,“我玩的挺开心,不过立恩和徐医生就遭罪了。”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讲述了一遍孙立恩这三天的遭遇后低声道,“这几天感觉比在医院值班还累,立恩今天凌晨五点才睡下,睡觉前晃晃悠悠的,看着可吓人了。”

    胡静笑了笑,“找个医生当男朋友就是这样了。除了担心他过劳死或者被患者和家属砍以外其实还好,尤其是急诊科医生。”

    “这有什么好的呀?”胡佳佯装生气道,“这三天就我一个人在海边玩,老帕说晒多了太阳可能会导致皮肤过敏,坚决不肯去海边。结果我这三天被人搭讪了好多次。”

    “你看,手术室的小护士就可能会被搭讪,但是急诊科医生就不会呀。”胡静笑眯眯的解释道,“急诊科医生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睡的像头死猪,想要出轨都没时间。”

    胡佳和大姑又聊了两句,挂断电话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孙立恩睡的死沉死沉的,她刚刚想让他洗个澡再睡,可叫了好几次都没把人叫醒。最后胡佳只能硬把孙立恩的外裤和袜子扯了下来,让他睡的稍微舒服一点。

    先去收拾收拾行李吧。顺便把孙立恩的东西也给他收拾好。这样就能给他多争取一点睡觉休息的时间。胡佳轻轻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重新钻回了房间。

    前往首都的飞机上,陈天养在商务舱里睡的无比放肆,无比痛快。这三天为了给孙立恩和徐有容指导论文,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虽然不是寄生虫专业或者神经外科专业出身,但极其坚实的人体解剖学功底,以及多年手术和作为编委处理来稿的经验,让他指导这么一篇论文变得相对更有底气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为了搞明白这个病例到底是个什么类型,为什么刘堂春非常有底气的说“一定能发在《新英格兰》上”,陈天养好几天都没睡个整觉。除了不停的阅读相关病例报告和论文以外,他还打电话咨询了不少行业内的专家学者,甚至和自己的博士生导师钟世镇院士也通了电话。

    钟院士很肯定的告诉陈天养,院校方面查阅了图书馆里的所有记录和报告,没有任何类似的病例报道。最接近陈雯病情的,是一例多发性脑包虫报告。患者因为持续颅压增高而最后医治无效死亡。医生们在尸检过程中,发现了患者脑内的六个脑包虫虫囊。虫囊大小在1.5cm到5cm不等。

    “27个虫囊,每个只有几毫米的大小。这小姑娘命很硬。”老院士对于这个病例如此评价道,“单纯的脑包虫,不太可能导致这种结果。这个小姑娘肯定还有其他的疾病或者异常,否则虫囊不会只有这么小。如果能找到她颅内虫囊保持极小体积的原因,就有可能找到抑制脑包虫病发作的方法这种发现别说新英格兰了,发一篇自然也是可以的。”

    虽然陈天养哪怕在这件事情上出再多的力,也不太可能获得一个通讯作者的署名机会。但他还是为这篇论文大纲倾尽了全力。署名权当然很重要,但人类健康事业的发展比个人荣辱要重要太多。这可不是什么用来嘴上说说的口号,无数医学工作者为了推进人类健康事业的发展作出了旁人几乎无法想象的代价。现代医学发展的数百年间,有许多医学工作者用自己的职业前途,甚至用自己的生命推动了无数伟大发现的诞生。最早发现产褥热和医护人员洗手消毒之间关系的塞麦尔维斯医生为了推行现在看起来极为普遍的医生消毒,不但被排挤到离开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医院维也纳总院,最后甚至沦落到了疯人院中,四十七岁时郁郁离世。最早开展腹腔镜手术技术的德国医生泽姆教授,则因为开展了不需要大开腹的腹腔镜手术,而被开除出了当时的西德外科医生协会。

    至于国内的医疗人员就更不必说,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中国外科之父裘法祖,中国器官移植之父夏惠生,中国妇产科学的主要开拓者林巧稚,这些绝大部分普通人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默默无闻的用自己的一生,将中国医学从愚昧无知,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的年代,一点点推到了现在人均预期寿命76.34岁的地步。

    为了人类健康事业,在医生们之中,从来都不是一句空喊的口号。

    陈天养也为了这个目标,贡献出了自己三天的睡眠。虽然没办法和裘老主任比,但陈天养仍然觉得,自己做的其实还算说得过去。

    谁让孙立恩这小子和刘堂春一起使坏呢?要是他能老老实实的求教,说不定陈教授还能用更亲切的态度指导他一下。

    陈天养带着眼罩,在商务舱里睡的呼噜声震天响。还好今天这趟飞首都的航班上人不算多,商务舱里加上陈天养,一共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位都带着自己的降噪耳机,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们至少还能忍受这种噪音比起波音737客机糟糕的机舱噪音,陈天养的呼噜声都显得可爱了很多。

    “飞机前方遇到乱流,可能会产生颠簸。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客机里的广播系统中忽然响起了提示,和其他飞行一样,空中的震动颠簸总是难免。对于这种提示,大部分常常在天上飞行的旅客都不怎么在意。商务舱里另外两位乘客似乎是带着耳机根本就没听到警告。而陈天养嘛……从他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后,陈天养就开始倒头爆睡,根本没有解开安全带的功夫。

    客舱里的乘务员暂停了客舱服务,并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系好了四点式安全带,准备等颠簸过去后再恢复服务就像他们经历过很多次的那样,飞机颠簸几下,冲出乱流区后恢复平稳。没什么可担心的。

    然后,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十几名没有系好安全带的旅客忽然从自己的座位里飞了起来,狠狠的撞在了天花板上。撞的头破血流后,他们并没有重新摔回到座位上,而是飘在了天花板上,仿佛重力忽然消失了一般。

    飞机开始了快速下落。

    陈天养一瞬间就醒了过来,强烈的坠落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等睁开眼睛后,他惊讶的看到那两个同样落座在商务舱里的乘客居然飞在半空中,而且头上流着鲜血。

    空气中显得有些脏,很多落在地毯上的杂物现在都重新回到了空气中。它们阻挡着陈天养的视线,同时也在提醒着这个睡了一路的白胖子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陈天养睡的有些迷糊,但看到这个场景的瞬间,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出于谨慎考虑,他没敢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而是尽量伸出手去,把离自己最近的那位漂浮在空中的女性拽了回来,然后费尽力气,把她按在了自己身旁的座位上,并且为她系好了安全带。

    这一系列操作都是在座位上完成的。如果换成一个身材苗条而且还有六块腹肌和人鱼线的年轻人还好说,身为白胖子的陈天养搞完这一套动作之后,一条老命都差点去了半条。

    把那个旅客捆在座位上之后,陈天养陷入了无法避免的恐慌中。他坐了小半辈子飞机,天南地北的到处跑交流会议。可是这种情况却真的是第一次遇见,难道自己这么倒霉,这就遇上空难了?

    就在陈天养摸出手机,准备写下遗言的时候,飞机忽然开始了剧烈的颠簸。颠簸幅度之大,甚至直接甩出了本应该藏在飞机天花板里的氧气面罩。而另一位还飘在天花板上的乘客,则像个破麻袋似的直接砸回了地面上。

    “大家都坐在座位上不要乱动,系好安全带!”几个年轻的空乘姑娘们在座位上大声喊着,她们接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声提醒旅客们不要慌乱。但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简直能把人活活吓死的场面又岂能不怕。她们的喊声极其尖锐,甚至听上去带着哭声。

    陈天养的手机被这阵剧烈的震动直接震脱了手,随后不知道掉在了什么角落里。他只能艰难的抓住自己左边的扶手,顺便用右手把右侧那个昏迷了过去的女人按在了座位上按压的位置是胸骨柄上方,并且用手掌外缘的位置垫在了她的下巴下方。人在昏迷状态下会丧失对身体的控制,很多平时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跌落或者震动,都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受伤。尤其是脑组织和颈椎,它们在身体无法做出保护动作的情况下更容易受损。

    地狱般的震动终于停止了下来,陈天养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泛着酥麻的感觉。在看到商务舱的空乘解开了安全带后,他也马上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并且对着那个眼角带泪,看上去花容失色的小姑娘喊道,“马上去集中飞机上所有的药物和医疗器具,统计伤员数量和伤势情况……我是医生!”

    “mayday mayday mayday,我是华航6728号,位于导航点宁湖南侧37海里空域,我刚刚遭遇晴空湍流,机上多人受伤,情况不明。请求紧急降落在宁远国际机场,请提供医疗救助和导航!”

    “华航6728,准许降落请求,下降高度到2600保持,你们是第一顺位,可以降落在16号跑道,已经通知有关准备。”

    “谢谢帮助,我们马上降落。”

    宁远第四中心医院里,周军接到了一个电话。

    “明白了,我们马上就到。预计有多少伤者需要分流?”周军的脸色入场,但在本子上记录的手却微微有些发抖。

    “知道了,按照五十人的预案准备。我们马上出发。”他挂掉了电话,然后用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抢救室里,“空难预案,按照第三套方案执行,马上出发!”

    护士小郭和钟钰都属于第三套方案时需要紧急出动的人员,小郭跟在钟钰身后跑着,一边跑着一边朝着钟钰问道,“钟姐,这是什么情况?”

    “第三套预案,可能有超过五十人重伤甚至死亡。”钟钰咬紧了牙冠,跑的更快了一点。“别废话了,赶紧上车,你没看胡姐都带着东西上了救护车?”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平时有两套院前急救系统。一套是全市统一的120急救体系,而另一套则是院内自备的救护车队。平时,救护车队只在120中心发出调度要求的时候才出动,更多的时候,它们只是停在车库里,随时接受最严格的保养和检查。只为了紧急出动的时候,能够抢出一点时间来。

    “快快快!”医生们几乎是用飞的速度跳上了车。而开车的老司机们则显得更着急,就连门都还没关好,救护车就摩擦着轮胎,尖叫着冲出了车库。

    距离宁远市国际机场最近的医疗机构是机场医院,但他们只是一家二甲医院,缺乏足够的人手应对大量伤势严重的病患。而作为地区最大的急诊中心,第四中心医院就承担起了主要后备力量和转运接收单位的责任。加上120急救中心和附近部队的快速反应能力,他们能够一次性完成超过六十名重伤员的紧急转运工作。如果再配合上从机场起飞的救护直升机,这个转运力还能再提升一截。

    为了尽快对患者展开救助,从第四中心医院出发的救护车上,每一辆车里都塞了三名医生和两名护士,加上院前急救和司机,一共70名医护人员用最快的速度,开上了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

第八十二章 平安落地

    时间就是生命,紧急情况就是命令。虽然不是部队医院,但第四中心医院的急诊科对于各项应急预案的响应机制,都是按照最高等级来做的。十辆救护车列成车队,拉着警笛在警车的护送下一路狂飙。身形巨大但是发动机只有2.0的奔驰救护车最高时速也就勉强够到150公里,而且速度一快起来,车身就有点飘忽,稍微大一点的横风吹过,车辆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使劲推了一把似的开始晃动。

    在救护车里的医生们使劲用手拽住了把手稳定身体,没有一个人会嫌弃司机开的太快。护士们甚至还在继续催促司机再快一点,“赶着去救命啊!”

    “情况汇报还没到,十分钟前飞机还没落地。”周军和胡静坐在一辆车上,他正在尽快向护士长转达着自己收到的消息。“两个可能,要么飞机在空中有剧烈颠簸。这样的话,可能会有很多颅脑损伤,肢体骨折,或者脊椎损伤的患者,还要考虑内出血和内脏破裂的可能性。要么飞机出了严重的机械故障,可能无法安全落地。如果是这样,就按照烧伤,开放创伤和碾压脱套伤来准备。”

    胡静点了点头,平时总挂在脸上的那副冷静的表情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不安。在周军说完话之后,她又低头打了个电话。和之前一样,电话里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胡佳和孙立恩预计今天回宁远,胡静担心的是,出事的航班可能就是孙立恩和胡佳准备乘坐的飞机。两人的回程机票是武田制药方面帮忙订的,航班号之类的内容并没有提前告知给两人。胡静自然也无从判断,那架还在天上飞着的华航6728号航班上,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侄女和准侄女婿。

    “孙立恩?他要是在那架飞机上我倒不至于这么担心。”周军得知孙立恩可能也在飞机上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凭那个小子的能耐,等飞机落地挺稳,他就能把所有的伤者都分类安排好,顺便做一遍基本处理。”

    周军对孙立恩有很充足的信心,不过这句话本身还是为了安慰胡静的。周军也不希望孙立恩就在那架飞机上意外事故中能否安然无事,很多时候都取决于运气。以孙立恩的运气来估算,他要是在那架飞机上,只怕第一批头破血流的伤者就有孙立恩的名字。

    “五分钟之后到高速路口,机场警车会接替我们带路,你们的车队不用停车,直接开进机场控制区里。”领头的警车通过无线电对周军说了接下来的安排,然后补充道,“飞机和塔台确认过了,一共有二十七名伤者,其中八人伤势严重。可能有两人颈椎和胸椎受损,一人颅骨骨折,剩下十九人意识清醒,情况稳定。”

    周军没有像其他医生一样顿时放松下来,他拿起对讲机问道,“飞机上有医生?”

    “好像是有。”警察显然没有预料到周军会有这个问题,“刚才通报的时候说飞机上有人替伤者做了紧急处置,但是没说是不是医生。”

    周军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孙立恩那个扫把星不会真的在飞机上吧?

    扫把星孙立恩正坐在三亚机场的候机厅里,唏哩呼噜的吃着贵宾厅提供的面条。

    “味道怎么样?”胡佳一点都不饿,她两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捧脸,看着孙立恩吃面条的样子,笑眯眯的问道,“我看你吃的好香的样子。”

    “嗝~”孙立恩很没形象的打了个嗝,放下筷子喝了两口面汤后低声道,“可难吃了。”

    武田制药给两人提供的机票是沪航的商务舱,因此贵宾厅也是隶属于沪航公司的专属贵宾厅。作为公司的特色之一,沪航贵宾厅的登机前餐点是面条非常有特色的红烧大排面。

    沪市人嗜甜,这一点在沪航公司的面条中表现的淋漓尽致。说起来,沪市不愧是全国二型糖尿病发病率最高的城市之一,他们竟然连红烧大排面都是甜的!

    机器压好的面条,配上甜口的酱油汤底,甜味的大片红烧带骨猪大排,上面还撒上葱花和一点点辣椒。说实话,看上去卖相是真的很棒。不过吃到嘴里的味道嘛……反正身为咸党的孙立恩实在是不太能接受。

    “那你还吃的这么香?”胡佳奇怪的看了一眼孙立恩,“不喜欢吃的话,换一份不就好了?”

    “人家都端上来了。”孙立恩耸耸肩膀,“浪费食物是很不好的行为呀。反正在医院吃盒饭的时候,我就从来没吃到过自己点的那份菜。吃着吃着就习惯了人家给啥我吃啥。”他叹了口气,半靠在座位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吃饭就得饿着,哪还有功夫去挑菜好不好吃?”

    胡佳同情的拍了拍孙立恩的头,“你要是不喜欢吃甜的,就先别吃了。大不了一会上飞机了再吃也来得及。”

    一旁的服务人员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她面带歉意的撤下了孙立恩面前的面碗,“实在是不好意思,之前没有问过您口味的喜好,您喜欢咸口的是么?”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道,“没事的,反正我也已经吃饱了。”

    服务人员朝着孙立恩再次投来一个抱歉的微笑后,转身离开了。过了大概两分钟,她又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然后轻轻把碗放在了孙立恩面前的桌面上。“很抱歉之前没有了解过您的口味需求,这个请您尝一尝。”

    “这是……豆浆?”眼见那位服务人员走得远了,孙立恩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豆浆,然后从豆浆底下翻起来了几个被豆浆泡胀了的虾皮。“海鲜口味的……豆浆?”

    孙立恩看着面前这一碗不知道是“赔礼”还是“报复”的豆浆,彻底傻了眼。

    到最后,孙立恩也没把那一碗豆浆喝掉。甜口的面条他至少还能吃一吃,可咸豆浆那就属于彻底挑战他三观的食品范畴了。出来坐个飞机而已,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去免税店逛逛。”胡佳看孙立恩吃完了,拎起包来准备往外走。“你刚吃完就别乱走了,我稍微看看救回来。”

    “有事儿我给你打电话呗。”孙立恩刚吃完饭也实在是不太想动。胡佳的态度很明确了,三亚免税店里的东西她就买那么几样。而且还不许孙立恩付钱给她买。那除了坐在原地消化那些甜面条以外,孙立恩还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我手机没电了,就放这里你帮我冲一下吧。”胡佳把手机和充电线都从包里翻了出来,然后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向了免税商店区域这双鞋已经是她所有鞋子里跟最高的了,身为护士,就基本等于彻底告别了高跟鞋。可怜了小胡佳曾经的一颗高跟女强人之心,就在日复一日的手术室和拖鞋中无疾而终了。

    胡佳去购物了,而孙立恩则百无聊赖的开始看起了候机厅电视上的新闻。以前还在医学院的时候,他有看着新闻吃饭的习惯。结果自从到了第四中心医院干起了急诊之后,孙立恩仿佛就彻底脱离了现代社会。他知道各种紧急情况下该怎么对病人施加有效的抢救手段,却不知道现在的日本首相是不是又连续换了好几位。

    “从三亚飞往首都的华航6728号航班宣布紧急状态,目前正在空管的引导下紧急备降宁远市国际机场。”没想到,刚一看电视,跳出来的竟然是这条新闻。

    孙立恩马上拿出手机,准备给周军打个电话问问看情况,但却在新闻的直播画面里,看到了几辆熟悉的救护车。

    画面再切,十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已经停在了机场控制区的跑道附近,同时还有超过12辆消防车和紧急救援车辆严阵以待。看到这个画面,孙立恩默默地放下了手机。

    第四中心医院一共有十二台救护车,一口气出动了十台车,意味着医院只留下了最低限度的转运力量。这最起码应该是三级应急响应机制,用来应对预计可能会超过50人伤亡的重大事故。

    在这种情况下,给周军打电话不光什么忙都帮不上,说不定还会添乱。孙立恩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然后开始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但愿只是虚惊一场,但愿飞机上的乘客都能平安落地。

    “对,继续保持吹气!有节奏的吹!”陈天养在飞机上已经忙到嗓子都哑了。他正在给最后一名可能有颈椎损伤,因此陷入昏迷的患者做着颈部固定处理。在他身后的商务舱地面上,两名空乘人员正在对着一名平躺着的患者脖子上吹气他的脖子上被极其粗暴的捅开了一个洞,而洞里正插着一根硬质的塑料吸管。

    这名伤者是和陈天养一起坐在商务舱里的乘客,他从半空坠落的时候,喉结部分直接砸在了商务舱的扶手上。而这次严重的撞击导致了他的喉结塌陷,同时引起了喉头痉挛和水肿。严重的外伤让他的呼吸道直接闭锁了起来。

    陈天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要是不马上回复呼吸道畅通,这个倒霉鬼就得死在飞机上。情急之下,陈天养要来了一名女乘客头上的木簪子,然后用相对锋利的一头,直接扎穿了这个倒霉鬼的环甲软骨。然后靠着商务舱里用来喝果汁的硬质塑料吸管,勉强维持住了他的呼吸。

    但人力有时尽,陈天养根本没工夫去细致处理每一个伤者的情况。对于头破血流但是还有力气哭嚎的伤者,陈天养连看都懒得看,直接让空乘人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条手帕,用来压迫止血。而其余的医疗器械和资源则被他极其吝啬的要了过来。现场的伤者太多,没有意识的人也太多。如果去处理那些轻伤患者,那这些重伤者恐怕就得死在天上。

    “行了,这是最后一个。”陈天养终于做好了最后一例颈椎固定,他完全不顾形象的往后一坐,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汗水浸湿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贴在身上冰凉凉湿漉漉的机器难受。“还有多久能落地?”

    “已经在降落了,大概还有五分钟。”帮忙通过吸管做人工呼吸的空乘答道,“你快去座位上坐好,系上安全带。马上就要着陆了。”

    陈天养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空乘的建议,“不行,这些患者只能平躺,不能坐下。我固定两个人,你们把那个人脖子里的吸管放着别动,然后回到座位上做好。”

    “可是,飞机着陆的时候可能会……会有颠簸。”空乘人员当然不能在所有旅客面前说飞机在着陆的时候可能会因为结构性损伤而翻覆甚至解题。“你还是赶紧坐回去……”

    “我是医生。”陈天养摇头道,“我会竭尽所能帮助我的每一个患者,所以我肯定不会走的。你们回去坐好吧。”他叹了口气,“如果真像你们担心的那样,我这边两个患者估计是活不了了。你们也别费工夫来拽我,带着吸管跑吧。”他有些不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要是再轻个20公斤,说不定你们两个还能拽的动。”

    五分钟,在这种情况下简直就像是五个小时一样漫长。

    飞机轻轻震动了一下,然后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机翼上方的扰流板打开,而两侧的发动机反推则开始了全力工作,将这架飞机稳稳的停了下来。

    “不用紧急撤离,飞机结构没问题。”在乘客们惊喜的欢呼和掌声中,机长取消了紧急撤离的命令。转而等待梯车的到来让乘客们走下飞机,总比让他们坐着充气滑梯下去更安全一点。

    “孙立恩!”陈天养刚刚松了口气,把自己的身体从两个颈椎受伤的患者身上挪开,就听见打开的机舱门外面传来了陌生的喊声,喊的内容却是他很熟悉的名字。

    “孙立恩?”陈天养顿时恼火了起来,然后,他站直身子,朝着正在下飞机的人群骂道,“孙立恩你个小王八犊子,感情你一直躲着呢?”

第八十三章 医德循环(第一更)

    让陈天养恼怒的,不光是“孙立恩可能躲在经济舱里没来帮忙”这一点而已,事实上,最让陈天养不爽的,是孙立恩居然没站出来救人。好歹你也是个急救医生,哪怕你担心在院外施加有创抢救可能会惹上麻烦,至少也帮忙处理一下其他伤者吧?我都做好环甲膜切开了你还躲着不出来?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专业的急救医生,哪怕只是个规培的小菜鸟,也能顶的上大半个普外科医学专家。陈天养实在是想不明白,孙立恩到底在躲个什么劲。天塌下来还有他陈天养扛着呢。

    站在机舱门口的周军也很诧异,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白胖子正插着腰怒骂孙立恩。这白胖子看上去浑身湿透,仿佛刚刚穿着衣服冲了个澡似的。而且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您是哪位?”周军这人护犊子的性格继承了刘堂春的特色我手下的医生我可以骂,但是绝对轮不到一个陌生人大喊大叫。他走上前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找孙立恩有什么事情么?”

    “我找他有什么事儿?”陈天养使劲挥了挥手,手上的汗水直接甩在了周军的白大褂上。“老子在飞机上抢救伤者忙活成了这个鬼样子,他一个急诊科医生居然不知道出来帮帮忙的?这他娘的什么医德?”

    “他真的在飞机上?”周军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朝着已经离开飞机的人群里仔细看了看,“我没看见他啊,他还在飞机上?”

    “你没看见他?”陈天养也糊涂了,“那你喊的哪门子孙立恩?”

    “你不是也在叉腰骂人么?”周军翻了个白眼,“骂一个根本不在飞机上的人看戏,你可真有本事。”

    陈天养和周军的第一次会面,火药味很浓厚。

    “阿嚏!”孙立恩毫无征兆的打了大个喷嚏。声音之大,甚至引来了旁边空乘的关心。“先生,需要给您拿一条毛毯么?”

    “不用了,谢谢。”孙立恩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朝着空乘笑了笑。一旁的胡佳笑着问道,“怎么啦,有人骂你?”

    “说不定还真的有人在骂我呢。”孙立恩苦笑着答道,“就是不知道我又得罪了谁。”他揉了揉还在发痒的鼻子,“好家伙,我感觉自己鼻子里好像被人捅了一根棉签似的。”

    孙立恩和胡佳乘坐的飞机已经结束了爬升,开始转入稳定的巡航阶段。国内航空公司开始逐步施行机上wifi热点了,这对孙立恩来说还真是个新鲜的体验。他用手机挂着沪航飞机上奇慢无比的热点,试图刷新一下手机上的网页,看看那班紧急备降在宁远的飞机情况怎么样了。

    “我好像忘了和姑姑说航班号了。”胡佳要了一杯气泡酒,眯着眼睛喝了两口,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没和胡静汇报行程。“立恩,你帮我给姑姑发个微信呗?”

    孙立恩没加过胡静的微信,不过这倒不影响他和护士长大人取得联系。急诊科有好几个内部微信群,胡静护士长永远是发言最有力量的那个人。平时一群“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护士们在群里聊八卦的时候,就有很大几率引出胡护士长笑眯眯的警告。“上班时间用微信聊天,你们是不打算要这个月的绩效了是么?”

    天底下的医院里,每个科室里最可怕的人一定是护士长。而练过铅球,能一只手提俩冬瓜的护士长则是所有护士长里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毕竟谁都不想被护士长拎着脖领子扔出二十米去对吧?

    忍受着缓慢的网速,孙立恩终于在医疗群里找到了胡静的头像,然后发了个好友申请过去,申请内容是“胡姨,我和胡佳上飞机了。大概两个半小时后落地。”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字。

    “说不定等会咱们落地的时候,还能搭上院里的车回去呢。”孙立恩向胡佳说明了一下之前有航班紧急备降的事情。然后叹了口气,“院里派了十辆车过去……但愿伤者的情况都不算太严重。”

    伤者的情况很严重。

    其他人都还好说,尤其是在经济舱里的乘客,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虽然看上去血刺啦胡的很吓人,但实际上大家的情况都还算稳定。

    漂浮在天上的时候,不少乘客直接就被附近的乘客拽了下来。有那么几个没被拽回来的也直接摔在了身下的乘客脑袋上。虽然造成了更多人的头部血肿,但毕竟有个缓冲,他们没受太严重的伤。

    伤的最严重的,就是那位脸色苍白的商务舱男乘客了。

    “心率145,血压110/170,血氧饱和度93%。”作为伤势最重的乘客,商务舱里的这位男士受到了最高级别的照顾。周军和胡静两个人带着另外两名主治医生正在紧张的抢救中。

    这名伤者其他的伤势都好说,哪怕喉部痉挛问题都不算太大。毕竟已经有了更稳妥的切开和插管,在呼吸机的帮助下,他的血氧饱和度正在缓慢回升。但不断从气管里往外涌出的粉红色泡沫,却正在提示着周军,这个患者可能有急性肺水肿的症状。

    “静脉推注,呋塞米20毫克,把担架床斜起来,让他腿朝下躺着!”周军下达了医嘱,然后拽过了一旁的机场工作人员,“这个病患情况很危险,必须马上送院。让警车给我们开路!”他用最快的语速说完了这些话,然后一把抓住了陈天养的手,“你和我们一辆车,马上去医院!”

    根据周军的判断,这名伤者目前处于典型间质性肺水肿期。根据心肺监护仪的度数判断,他可能是由于高血压从而导致的急性左心衰,然后引发了急性肺水肿。但舒张压110毫米汞柱,收缩压170毫米汞柱的水平仅仅算得上是二期高血压。可能会引发左心室肥厚,以及一些其他器官受损。但总体来说,患者应该还处在代偿期,不会有明显的症状才对。

    这个急性左心衰,可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周军拽上陈天养,自然也不是为了让他去第四中心医院做个手术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他是需要找一个细致观察过患者的人,能够在车上向他提供患者详细体征和发病前特征的人。

    “你在飞机上睡觉?!”救护车刚刚开出机场控制区,车内就传来了周军的怒吼,“一个医生,你居然在飞机上睡觉?你还有没有医德?”

第八十四章 有点麻烦(第二更)

    医德是个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一般来说,医生的举动一旦被理解为“高傲,自大,冷漠,贪婪”,就会被直接扣上“没有医德”的标签,然后遭到一般民众的口诛笔伐。

    而医生基本上不会用“没有医德”来评论同行。毕竟道德这种东西,应该是放在内心深处用来约束自己的。一天到晚拿出来往别人脸上甩,再好的初衷也会变了味道。

    陈天养说孙立恩没医德,那是个误会。而周军说陈天养没医德,这个……大概算是蓄意报复。

    被骂了的陈天养怒道,“为了指导孙立恩写那个破论文,我三天都没睡个好觉了。上飞机肯定得睡觉啊!哪个医生闲着没事儿一上飞机就开始观察周围乘客情况的?”

    “我。”周军指了指自己,然后低头去摸电话。“连观察体征的习惯都没有,你是外科医生吧?”

    急诊医生不算内科也不算外科。严格来说,他们可能更接近全科医生,重症医学科,麻醉科和骨科的混合体。

    因为工作的多样性,急诊医生可以随便跟风外科或者内科医生。这大概是每天忙到想死的工作中,急诊医生可以获得的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被黑了的陈天养无言以对,一口反驳卡在喉咙里面上不来也下不去。过了好一阵子之后,陈天养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商务舱里有一名专职空乘,她可能观察到了之前患者的情况。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吧。”

    周军把电话从脸旁边拿开,冲着陈天养怒道,“声音小点,我正在问空乘情况呢。”

    空乘的回答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她所见到的乘客没有任何异样。没有发抖,没有咳嗽,没有头疼,没有强迫自己坐直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实际上,整个商务舱里表现的最不正常的是陈天养。他有明显的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在机舱里能听的清清楚楚不说,一次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后,他还得憋上好久的气,最后才呼出来。憋气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以至于空乘小姑娘很担心陈天养可能会把自己给活活憋死。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救护车已经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并且再次以最高时速开始狂奔。周军坐在一旁,完全没去留神车体的摇晃。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机上的吸入氧含量,从之前紧急情况下的纯氧调整为90%的氧气含量浓度,然后他再次拨打了一个电话出去。“影像科么?我是急诊科的周军,大概八分钟后我们会送一个重症患者到院里,留一台ct下来,然后请核医学科的赵华主任来看片子。”

    患者在出现肺水肿之前,没有高血压,感染,或者左心衰的强迫坐立。也就是说,这个患者突然出现的急性肺水肿,在大概两个小时前还没有任何的征兆。虽然急性肺水肿的进展可能会很快,但之前总是会有一些征兆的。

    因为其他症状引起的急性肺水肿?周军皱起了眉头,他朝着陈天养问道,“飞机里是不是出现了失压?”

    “失压?什么失压?”陈天养被问的一头雾水。

    周军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飞机上的呼吸口罩有没有落下来?就是那个连了根管子,上面有个黄色塑料口罩的呼吸面罩。”

    “落下来了。”陈天养点了点头。

    周军眉头皱的更深了,高空中快速失压,有可能引发部分患者出现严重的肺水肿。这个推理顺序符合患者病情,也符合陈天养的证词。但周军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可能不太对劲。

    他看了看活蹦乱跳的陈天养,然后问道,“飞机上的呼吸口罩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是飞机颠簸振动之前,还是振动之后?口罩掉下来的时候,空乘有没有叫你戴口罩……”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老实坐着吧,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周军看着陈天养,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因为高空失压导致了病人的急性肺水肿,那为什么陈天养看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患者是个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看上去身体素质绝对要比陈天养这个白胖子更强。如果他是因为高空失压导致的急性肺水肿,那陈天养至少应该有些身体不适才对。

    不过考虑到陈天养连失压是什么都不知道,很明显他的证词不一定靠谱。周军在新闻里看过,有些时候,飞机上的氧气面罩可能会因为机身的剧烈震动而落下。要判断患者的急性肺水肿是不是由失压所引发的,最快捷的方法,就是询问一下空乘人员。

    “氧气面罩落下是在飞机剧烈震动之后,而且机舱没有传来指示是么?”周军得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并没有揭开患者急性肺水肿的根源。它只是让已经毫无头绪的诊断变得更加困难了一点而已。

    不是失压导致的肺水肿。

    “到医院了。”周军沉思的同时,救护车已经扯着警笛冲入了宁远市宁静区的主干道上。大概四百米以外,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标志熠熠生辉。

    “伤者男性,无名氏,三十五岁左右,高度怀疑颈椎骨折,不明原因急性肺水肿,意识不清,昏迷评分9分。”周军快速向来接车的医生转达着自己的检查结果和初步诊断。“马上送ct室,赵主任到了没有?”

    “125毫升20%甘露醇,马上挂!”来接车的医生是曹严华,他一边让护士回抢救室取药,一边对周军道,“影像科刚才来电话,赵主任已经到了。”

    自家医院的急救车转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必着急将病人从急救转运床上挪动到医院的轮床上。第四中心医院的急救车队留下了两辆救护车作为相应120急救中心调度的备用力量,因此不必担心压床问题。

    等到一众人推着急救转运床冲到影像科门口的时候,甘露醇已经被挂到了床旁。一票身强力壮的男护士用手拉住了急救转运床上的床单,然后轻轻的把患者挪到了ct机里。

    “扫颈椎,胸腔,再加一个腰椎。”周军快言快语的说出了要求,等到ct机开始运转的时候,他忽然补充道,“等胸腔看完了以后,先不着急查腰椎,加一个脑ct看看。”

    ct结果出来的速度就是快,不用赵华主任阅片,周军也能看得出来,患者目前有c5,c6节颈椎脱位,双肺散在有不均匀云雾状阴影。这两点证明了周军关于患者“颈椎受损”和“急性肺水肿”的诊断。但急性肺水肿的原因仍无法确定胸部ct证实,患者有轻微的左心室肥大,但肺部没有感染表现,可以排除心源性肺水肿和感染性肺水肿。

    周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方向,但这个猜测仍然需要ct的检查结果予以证实。

    “去请柳副院长过来。”脑ct的扫描即将开始,周军转身对曹严华道,“请他马上过来,这个患者可能有点麻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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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