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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帮帮我(爆更两万求订阅)

    又过了一天。这次是最近一周里难得的全家团聚。除了妻子以外,我的双亲也出现在了icu里。老两口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你那张卡里有四百多万。”妻子沉默了一会后,拿出一张银行对账单,放在了我的面前让我看看。“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多少?四百万?我猛地一愣。之前我究竟能赚多少钱不得而知,不过看起来,他们似乎很确定我平时的收入不可能支撑的起这么多盈余。

    “不,记得,了。”我现在这个状态说话简直无懈可击。反正就算想慌张一下都表达不出来。不过这也带来了严重的副作用这个状态下说话,别人会相信的几率也降低了不少。

    “儿啊……”老妈在旁边颤颤巍巍的开口了,“你这钱……来路正不正?要是来路不正,那可不敢动啊!”

    “我,现在,这个,状态。”我无奈道,“枪决,都算,解脱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半死不活躺在icu里,你们最先关心的问题居然是这钱来路有没有问题?这个问题不能细琢磨,越琢磨越生气。就算是钱来路有问题,你们现在操心这个有用么?

    怎么分不清楚事情轻重缓急呢?

    在医院里,外面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什么职场关系,什么事业前途,甚至什么面子尊严,那都是小事。我自觉运气还算不错,至少我不用像隔壁那位老哥一样,莫名其妙的浑身痛,而且疼到止痛药都没用的地步。

    他已经在我旁边的病床上哀嚎了三天了。一开始医生们给他装了个什么“自主控制”的止痛输注泵。我在旁边听的很清楚,那玩意有个开关,只要按一下就会有“滴”的一声响起,同时止痛泵也会向他体内泵注药物。

    等医生把止痛剂交到他手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了一连串密集响起的“滴滴”声。然后就是医生们无奈的说明这玩意一定时间内能输入的总量是有限的。

    直到昨天,我还能和隔壁这位病友疗上两句。但是今天早上开始,他就不再回应我的问题了。刚刚听孙医生说,那个可怜鬼被诱导到了什么化学昏迷的状态下。前两天,我因为自己不用像他这么遭罪而感到庆幸。而现在,我有些羡慕他昏迷之中人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还有,你怎么和舒曼说你要去普通病房呢?”这边我正在习惯性发散思维,老爹忽然张嘴问到,“你不要瞎想,我们问过医生了,你能治好的。”

    “现在,安慰,没有意义。”我懒得和他们继续讨论了再聊下去我怕自己眼球会炸掉。“状况稳定,去,普通,病房,风险,可,控。”

    反正你让我现在详细解释一下自己的选择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简短说两句,意思大概到了就行。反正对我来说,继续治疗真的没什么意义。当个身体健康的废人或者早死早超生,同时还能给家里人留下不少钱财度日,两个选项中应该选择哪一个,似乎并不需要额外多想。

    既然孙医生说我去普通病房里有感染的风险,那不是正合我意?

    “就,这么,定了。”我缓缓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对他们的询问和劝说完全不做任何反应。这人躺在床上没办法动的时候,想要把自己了解掉都是件难事。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我还能动弹,又何必去琢磨怎么把自己弄死?

    我觉得有些无聊。在这里躺了十几天,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也越来越显得无聊了起来。

    这没长眼睛的老天爷,看在我这都准备送死的份上,就不能让我过的稍微有意思一点?

    腹诽了一阵,我又听见了那个年轻医生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我睁开了眼睛,“你是,医生。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你,告诉我么?”

    “我说了你又不信。”孙医生的话听起来也有些无奈,“我现在还在寻找证据,不过……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最近脑子里的念头好像变得……没那么烦复了?”

    我闻言一愣,没顾上说话。

    “你的这些奇怪念头,一方面证明你的额叶受损,另一方面,我怀疑也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系。额叶受损导致闭锁综合征的病例是有的。”

    我睁开了眼睛,不过很可惜,孙医生大部分的身体都处于我的视线之外。我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肩膀。

    “你现在的大脑受损和闭锁综合征,是因为车祸。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脑供血不足。”孙医生继续对我说着他的诊断,我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如果只是想要劝诱我继续在icu里住着接受治疗骗钱,他只需要简单的说两句什么“已经找到了病因,我们有信心治好”就行。没有必要编这么长一段故事来忽悠我。

    当然,这种思想转变里有多少是因为我还不想死……这我就说不准了。

    “你的右腿股骨有开放性骨折。”孙医生继续道,“人体的长骨骨折后,会有很多脂肪进入血液循环系统里。这种病人中比较常见的问题,是脂肪栓塞综合征。你的运气很好,脂肪没有栓塞在你的肺部毛细血管里,它们卡在了你的右额叶和基底节处。”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听的有些不耐烦了,“归根结底,你,还是,治不好,我。”

    “我不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孙医生承认自己无能的时候居然也表现的很自然,似乎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但如果你不让我试一试,不配合我的治疗计划,那你一定会死。一定会死,和不一定能治好之间,你会选择哪一种?”

    我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对抗脂肪栓的药物并不难找,这都是现成的。只是因为你的额叶受损,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影像学上的证据而已。”孙医生忽然道,“不过考虑到你有放弃治疗的倾向,所以我才会偷偷告诉你一下现在的情况只要你愿意接受一下验证性的治疗,我等会就出去找你的家人签字。治疗本身对你没有什么风险,如果你对治疗没有反应,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晚两天再转到普通病房等死,对你来说也不算亏。”

    “如果,我,对,治疗,没有反应。”我考虑了一会,对孙医生道,“那,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帮你?”孙医生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对,帮我。”我认真道,“现在,我自己做不到。你来,帮我。”我努力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孙医生的脸,然后道,“我对,花生,过敏。”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聋掉了。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

    “好。”孙医生点了点头,“我帮你。”

第七章 小黑猫(两万爆更求订阅!)

    治疗还在继续,我进出核磁共振检查室的频率又增加了不少。最多的时候,一天三次。

    如此频繁的检查,就连其他医生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我甚至听见孙医生在核磁共振检查室里,和另一个女医生争执的声音。

    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但是他们却忘了关掉向检查室里播音的喇叭。

    “他现在这种状态,就算是有脂肪栓,也不可能在一两周之内就从闭锁综合征里解脱出来,你是医生,不是神仙!”那个女医生显得很愤怒的样子,“用用脑子吧孙立恩!”

    “我在用啊。”孙医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怒,“说服病人哪有那么容易?他都准备要强行出院了!”

    “那就让他出啊!”女医生的声音又高了一截,“获取家属签字,然后就让他出院啊!”

    “然后就让他等死?”孙医生好像真的生气了,“我是医生,不是官僚!”

    那个女声愣了愣,然后忽然平静道,“对他现在的情况来说,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就算你的诊断没错,他也不一定就能恢复到生活自理的状态。然后呢?你还能做些什么?闭锁综合征患者的半年存活率不到10%,绝大多数患者在发病后四个月内就会死……”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孙医生打断了对方的话,“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我是个医生,如果不能帮助我的患者避免死亡,那至少也要让我试着减轻一些他的痛苦。他连自己的家人都记不起来,就这么去死也太孤独了点。”

    那个……虽然我很感激孙医生你对我的关心,但是真没必要。

    我已经想明白了。

    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以前的经历。至少回忆的不够全面。我能勉强记得一些小学和高中的事情,对于大学基本没有印象。本来我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上过大学,不过听老婆的叙述,我和她是在大学里的辩论赛上认识的。那么从侧面推断,我肯定上过大学。

    工作部分的记忆有一些,但都很零散,像是一部保存在胶片上的完整的电影被抹去了声音后,整个被扔进了碎纸机里一样。偶尔有一两片能够别辨认出的胶片出现,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意义且无法被识别的残片。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太记得自己的过去,不能动弹哪怕一根手指,而且还不能说话。

    这很痛苦。

    更痛苦的是,从我父母和妻子口中,我听到的关于自己的故事都不一样。父母口中,我是个积极向上,有冲劲有干劲的儿子。妻子口中,我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丈夫。但那两个形象在我看来,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我怕死又怕受折磨,既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彻底了解了自己的本领。我虽然告诉自己现在的这些决定都是为了不拖累家人,但我从内心深处知道,我只是不敢继续面对现实了而已。

    至于死亡会不会让他们以后一直生活在悲痛里,我已经顾不上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只是个卑劣的小人物罢了。

    我这边正在剖析着自己的内心,另一边,孙医生和那个女医生的争论还在继续。不过内容已经逐渐延伸到了类似于“脂肪栓综合征和闭锁综合征没有直接关系”以及“脑基底血管阻塞和额叶损伤未必就是他现在这个状态的唯一合理解释。”总而言之,我听不懂,但是他们似乎讨论的很认真的样子。

    一阵激烈的争吵之后,屋子里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然后,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他们两个终于发现了麦克风一直没关的时候,我猛然听到了一声金属的撞击声音。

    “哐!”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然后就是孙医生愤怒且沮丧的骂声。

    我轻轻摇了摇头,这年轻医生的定力确实也弱了点。不就是工作里稍微遇到了一些挫折嘛,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咦?”然后是一个我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孙医生,你刚才没碰到什么东西吧?”

    孙医生愣了一会才道,“没有啊,我就是被椅子给绊倒了……罗哥,怎么了?”

    原来你刚才不是愤怒的把椅子砸在地面上,而是单纯的笨手笨脚,被凳子绊倒了?啧啧,一点都不帅气。

    我轻声啧了两下,然后有些发愁,就靠这种医生,难怪我这病治不好。

    “这图像……模糊的厉害。”那个被称为罗哥的人嘟囔着,“感觉像是人在动一样。”

    不好意思,我还不能动哦。等会出去投诉你哦!

    “还真是……”孙医生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过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钱先生,你能动了?”

    我能动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愣住了。

    我能摇头了。

    我能动了!

    我愣在了原地,呆呆的不知道该有些什么反应。眼睛眨了两下,两行泪水瞬间从眼角处向下流了下来,直接落在了耳朵里。

    我很没有形象的哭了起来,哭的很伤心,哭的很开心。

    “你看,我就说了,我能治好你的!”在icu里,孙立恩高兴的简直肆无忌惮。如果不是因为旁边还躺着几个生死不知的患者,我甚至怀疑他能直接当着我的面跳支舞。

    我艰难的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浑噩不清的声音。

    孙立恩连忙把我用了十几天的屏幕又重新推了过来。然后一脸期待的等着我说话。

    “我现在不过是从全瘫变成了半瘫。”眼睛能左右动弹起来的感觉就是好。至少打字快多了。“虽然我也很激动,不过这个事儿还不能算完吧?”

    孙医生笑着答道,“这就说明我的诊断和治疗都没有问题,只要继续治疗下去,还会有进一步的改善。”他拿着一张影像检查的照片朝着我晃悠了一下,“你的额叶缺血灶正在缩小,周围的增生血管生长出了不少,只要继续治疗下去,还会有进一步的改善的。”

    我躺在床上,眼泪又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医生。”我艰难的举起手,用触觉相当迟钝的手背胡乱在脸上擦了擦眼泪,然后问道,“我现在哭的都快停不下来了,这也是副作用么?”

    “这个反应还有一个叫法喜极而泣。”孙医生笑着答道,然后他把我这张床的上半节稍微摇起来了一点,让我能够半靠在床上。“我估计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也有些无聊,喏,那边有电视。”他指了指稍远处的天花板附近,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台正在放着新闻的液晶电视。“我去通知你的家人情况有好转,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探望期,所以……你要再见到他们,就得到明天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先让他们高兴一点,然后再给我一些缓冲的时间。

    孙医生离开了,其他几个护士凑了过来。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过她们的声音,也曾经通过余光看见过她们带着口罩的脸。现在终于能见面了。

    我要投诉你们啊!我在心里怒吼着,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怎么熟练的,有些僵硬的笑容。

    “这些天麻烦你们啦。”我继续打着字,“要照顾我这种一点都不配合的病人,真是辛苦各位了。”

    几个护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不麻烦不麻烦。”其中一个笑着对我说道,“你躺着不动,对我们来说反而算轻松的。”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过我想和几位商量一下……”我犹豫了一会后问道,“今天能不能让我一个人上厕所?总在床上解决实在是太难受了。”

    “这个你想都不要想。”我的请求被毫不犹豫的驳回了。“你现在脑袋上还有个大洞呢,万一一使劲,‘噗呲’一声哪条血管破了,那就又不能动了哦!”

    我眨了眨眼睛,用最快的速度回应道,“那就继续麻烦各位了。”

    几个护士又一起笑了出来。

    我看着电视上的节目,慢慢陷入了梦中。

    这一刻,我深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又在icu里住了两天,我终于被送到了神经外科的普通病房中。不过不是为了等死,而是因为我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在床上躺了十几天一动不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果知乎上有这种提问,那我一定是最合适的回答人选。

    谢邀,刚下飞机,手机没电,简单说两句。

    疼。

    我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和关节都在疼。躺在床上半个月的感觉,和疏于锻炼的普通人突然跑了一个全马后第二天的感觉差不多。

    但是疼的好啊。至少能帮我重新锻炼一下脸部肌肉。我在一阵阵的肌肉酸疼下朝着妻子挤眉弄眼。

    她转过头去没有看我。要不是因为我现在还觉得有些放不开手脚,我简直想扑到她脸上舔一口。

    “多大个人了,也没个正行。”老爹在一旁念叨了我两句,然后和我妈一起坐在了床旁。妻子不知道在一旁究竟收拾着什么东西,半天没有转过身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慌张,但却不知道这种慌张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们是不是……”我说话还是有些不清楚,但说慢一点他们总算还是能听得懂,“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老两口对视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我一愣,然后更慌了。

    “爸,妈……”妻子忽然转过了头来,对着两个老人家说道,“还是……我来说吧。”她漂亮的脸庞上,带着眼泪。

    十九天前,钱临江带着自己四岁的女儿去上幼儿园。在证券公司当行业分析员的他难得休假一天,和女儿许久没见的钱临江为了多陪一陪自己家的小公主,决定自己去送孩子去幼儿园。

    幼儿园离他们家不远,走出小区,再走过十字路口,继续走上大约三分钟,就能看见这家每月收费三千八百块的幼儿园。一来一去,不过十九分钟。

    而钱临江这一去,就去了十九天。

    一辆装满了钢钎的超载货车为了躲避前面道路上突然冒出来的电瓶车,向右使劲一打方向盘,然后直接侧翻在了路上。

    车上两根钢钎像是两根瞄准过的投矛直射而出,一支命中了马路旁的大树,反弹后直接横着打在了钱临江的太阳穴上。另一支……则直接钉穿了他女儿的胸口。

    钱临江的女儿当场死亡,而钱临江倒下后,左腿被那辆货车上的货箱碾了一下。随后,他被赶来的急救人员送到了第四中心医院里。

    十九天后,钱临江的情况趋于稳定,他被送到了神经外科普通病房接受进一步治疗。

    四十九天后,他出院了。虽然行动还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但在双拐的帮助下,他已经可以勉强站立几分钟了。

    一百四十九天后,钱临江辞去了自己的工作。和妻子在家门口盘下了一家店铺,他们开了一家猫咪咖啡厅,十二岁以下的小朋友进店不收取任何费用。

    咖啡厅的名字叫做语嫣,店面的logo是一个小姑娘,身披一件兜帽披风,帽子被戴在了头上,是个黑猫的样式。

    钱语嫣小朋友四岁的时候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明年的生日礼物,我想要一只小黑猫!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头绪

    孙立恩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曹博士则被半路抓了壮丁嫂子晚上和闺蜜一起吃饭,结果闺蜜喝的稍微有些多。曹博士被自己女朋友召唤过去帮忙搬人。

    孙立恩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看着文献,吴伟的这个病例表现有些奇怪,这让孙立恩觉得心里总有些不安稳。从症状表现和状态栏的提示来看,这毫无疑问应该是个感染。尤其是cd4细胞数量低,更说明了他体内的免疫水平低下。但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了免疫水平低下,意味着许多机会致病菌都有“犯上作乱”的可能。但机会致病菌这种东西,平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一旦失去了免疫系统的压制后,它们猖狂起来的样子简直是千奇百怪。

    会导致骨质破坏的因素本来就那么几个,临床上最常见骨损原因包括结核杆菌感染,骨髓炎或者肿瘤。吴伟住院这么长时间,常规的原因都已经被彻查了好几遍。综合考虑下,孙立恩决定先看看最近的病例报告找找灵感,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搞毛啊这是?”孙立恩正看着病例报告,鼠标刚刚点了下一页,屏幕上出现的内容却变成了报错。“服务器又抽风了?”

    四院这边提供的知网查询端口和账户需要通过四院的网络才能访问。平时四院的医生们最容易抱怨的也就是速度太慢。没想到今天这个总被医生们批为土豆的服务器,正在用的时候居然直接宕机了。

    迟早有一天把你切成薄片油炸了!孙立恩气哼哼的关掉了电脑。时间到了晚上八点,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稍微有些尴尬。

    “喂,袁医生啊?”孙立恩稍一思考,选择给袁平安打了个电话,“院里的网络系统现在能用么?”

    “我正用着呢。”袁平安答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这边有个病例要查一下……”孙立恩想了想,觉得光凭电话大概说不清楚,“算了,我直接去院里查好了,你在会议室?”

    “对。”袁平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他似乎没想到孙立恩会决定现在来医院,“那你过来吧,正好我也有点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袁平安皱着眉头发愁。他面前摆着一份文件。

    “我要找你商量的就是这个事儿了。”他朝着一旁的孙立恩道,“支援下乡的地点问题……这个表是今天才发下来的。”

    袁平安就任住院总医师已经满一年了实际上他在同协的时候就已经满了一年。按照规定,该轮到他晋升副主任医师了。

    住院总这个职务在不同的医院,不同的科室里都有不同的安排。内科和重症医学科中,住院总是住院医师提升能力的重要渠道,而在外科和急诊等科室,情况就恰好相反这是维持科室运转的重要职位,普通的住院医师缺乏经验和相应的技术,让他们当住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才会出现有些科室里住总是主治,有些科室里住总却是住院医师的差异。

    主治医生轮住总,其实是个各种意义上的辛苦活。要让医生们心甘情愿以医院为家,光有补贴肯定是不够的。因此,住总经验也就成了副高职称的必经之路。

    然而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任职住总满一年后,想要参加副高职称考试,还有一条硬性条件需要满足下乡一年。虽然只要有下乡经验就可以,并不要求时效性,但一年的下乡医疗驻点必须得有。

    “你的副高论文够了?”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袁平安。他以为袁平安离副高考试还早呢。

    “够了。”袁平安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院里规定,副高职称购房有补贴……”

    孙立恩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了看那张列表,四院是省级医院,因此对口支援的都是县级医院。而人事科给出的这张列表上面,是十几个可供袁平安选择的县级医院。

    “这些红色的是什么意思?”孙立恩看着上面的红字好奇的问道。

    “国家级贫困县。”袁平安点了点列表上那三行红字,“按照规定,下贫困县的话,支农时间减半,也就是说只用去半年就好。”

    “咱们省里还有国家级贫困县呢?”孙立恩大吃一惊,再仔细一看,那几个贫困县居然是隔壁北江省的。

    袁平安苦笑道,“毕竟是国家政策嘛。扶持农村和下级医疗机构更新医学知识。”他指了指后面的几页纸,“还有援疆和援藏的呢。”

    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你准备去哪儿?”

    “没想法。”袁平安摊了摊手,“说句难听的,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来四院就算是下乡支援了呢。”

    孙立恩翻了个白眼。宁远虽然不算是特别发达的城市,但好歹也能在二线城市里有点名头。从首都到宁远就能算下乡了?你袁平安怕不是在想屁吃。

    虽然心里有些嘟嘟囔囔的,不过脸上还是要平和下来袁平安就是这么个人,偶尔说话不过脑子也很正常。

    “你这事儿要不急,我建议你先等等。”孙立恩道,“回头我去和周主任他们打听打听,他们也下过乡,说不定能给些建议你也可以和徐医生谈谈嘛,她不是才晋升了副高?”

    袁平安点了点头。他的事情确实也不急,“那你大晚上的跑来医院干什么?宿舍里断网了?”

    “差不多。”孙立恩脸色瞬间变苦,“正好我还得咨询你一下。”他向袁平安大概描述了一下吴伟的病情情况。“泌尿外那边因为这个病人,已经组织了好几次多科室会诊了,可还是没有搞明白他究竟有什么毛病。”

    袁平安很新鲜的皱起了眉头,“去过广东地区,hiv阴性,有肺部炎症和空洞,还有骨质破坏?”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你有什么头绪么?”

    袁平安抬起头,对孙立恩认真道,“我……可能还真的知道。”

    “你听说过马尔尼菲蓝状菌病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曹博士(1)

    马尔尼菲蓝状菌,是一种最近突然很多人都知道了的机会致病菌,和金黄葡萄球菌之类的相对常见致病菌相比,它最大的特点就在于生物属性不同这是一种真菌。

    在自然环境中,马尔尼菲蓝状菌绝不能算少见。它在亚洲的亚热带地区有广泛分布,从印度半岛到中南半岛,这种最近几年才被从青霉菌属中分离出来的真菌几乎都有过发现报告。而在我国,马尔尼菲蓝状菌尤其在港澳台地区,两广和江西湖南一带多有发现。

    它是机会致病菌感染hiv患者的主要病原体之一,但感染非hiv患者感染的报道也在逐渐增加中。免疫缺陷患者,自免疫系统疾病患者,以及需要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的患者罹患马尔尼菲蓝状菌病的报告和数量越来越多,甚至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因为这种奇怪的真菌开始出现变异了。

    “这种疾病的最大特点,就是症状和结核病高度相似。”袁平安向孙立恩详细解释了一下马尔尼菲蓝状菌的特征和鉴别诊断方向,然后问道,“患者是不是吃过竹鼠或者甘蔗,竹笋?”

    “啥?”孙立恩一愣,“另外两个我倒是都知道……不过什么是竹鼠?”

    “就是一种……一种啮齿类动物,个头不小,主要靠吃竹子为生,看起来像是大老鼠。”袁平安很明显也没吃过这种“啮齿类动物”,他的描述显得有些泛泛而谈,“据说在两广地区,吃这种动物的人很多。”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难怪老有人开玩笑说广东人什么都吃尤其爱吃福建人。

    “如果真的是马尔尼菲蓝状菌的话,治疗倒是不难。”袁平安拿过孙立恩复印的病例,在上面找到了病历编号后输入到自己的电脑里看了起来。“上两性霉素,持续治疗四周左右就能痊愈。不过骨损伤之类的问题就得等患者的身体自行康复了……”

    袁平安一边看着病例,一边向孙立恩讲着马尔尼菲蓝状菌病的治疗重点,孙立恩越听越觉得奇怪,他打断了袁平安的讲解,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种病的?”

    “和之前那个肝素不敏感其实差不多。”袁平安笑了笑,有些自豪但又有些黯然道,“国内最早发现并且总结非hiv患者感染马尔尼菲蓝状菌病的论文,是我们同协检验科的王主任联合全军总院第一附属医院检验科,还有同协普内、呼吸内、病理科一起做出来的。”

    “我们同协”这四个字说着轻巧,但从袁平安口中说出来,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含义。他在同协学习,在同协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虽然从神经外科转到了急诊医学方向,但他至少在同协急诊这个全国第一的急诊部门里,做到了住院总医师的位置。

    袁平安其实真的很优秀。

    “当然,现在得说‘他们同协’了。”袁平安似乎忽然发现了自己说话的内容有些问题,他笑着换了个说法,“这个回顾当时发表了之后,引来了不少两广地区的检验科医生们讨论,王主任那些天里忙的不行,每天都顶着黑眼圈上班。”

    孙立恩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当时我去同协的时候时间太赶,要不然说不定能和王医生见上一面。”

    袁平安盯着孙立恩看了一会,沉默片刻后摇头道,“见不到了。”停顿了一会后,他才继续道,“王主任去年突然疾病,人没了。”

    孙立恩和袁平安一起陷入了沉默。就在空气凝固的时候,孙立恩的手机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打破了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曹博士?”孙立恩一看来电号码顿时来了精神,他抢在前头道,“那个病人的事情,我们有些头绪了!”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

    “喂?”孙立恩又朝着电话嚷嚷了两句,好像有些声音了,不过听起来像是手机在口袋里摩擦产生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怎么了?”袁平安问道,“有事儿?”

    孙立恩挂掉了电话,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手机没锁屏幕结果打出来了吧?”

    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两人对视一眼,孙立恩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出去看看。”袁平安看孙立恩的表情不大对劲,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套上了白大褂,和孙立恩一起往外走去。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一阵惶恐和急迫的喊声朝两人涌来。

    “止血带,把止血带拿过来!”

    “800cc b型血,快点!”

    “监护仪,都让开,监护仪过来了!”

    “加压输血,把ecmo推过来,技术团队马上就到!”

    “两条静脉通道不够,要中央静脉埋管,麻醉科的人来了没有?”

    抢救室里平常就很吵,但吵的像是菜市场一般,而且大家的声音里都没有了以往的镇定自若,那种几乎蔓延到整个抢救室里的慌张,孙立恩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怎么了?”袁平安垫着脚往聚集了一堆医生的地方看着,而孙立恩则更直接,他一把抓住了一旁的小护士问了起来,“新来的患者?”

    “泌尿外的医生,被病人捅了!”小护士撂下一句话,然后钻进了人堆里,“让一让,让一让!止血带来了!”

    人群在小护士的呵斥下分开了一条缝,就在那一个瞬间,孙立恩从人堆里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苍白的脸。那张脸的表情很无助,很惶恐,很痛苦。双眼紧闭,偶尔睁开一下。

    是曹博士。

    孙立恩觉得自己脑子里嗡的一声,其他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

    “曹鑫,男,28岁。心包填充(00.01.14),肝贯穿伤(00.01.25),开放性气胸(00.03.11),第四肋骨骨折(00.03.35),左肢头静脉断裂,(00.04.31)”

    孙立恩待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室友躺在抢救床上,他的脸和曹博士的脸一样变得惨白。两只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袁平安回头一看,自己的领导居然站在原地,一脸被吓惨了的样子,顿时急了起来。他一把拽住了孙立恩的胳膊,然后拖着他冲到了床边。

    “孙医生,孙医生!”他使劲拍了几下孙立恩的后背,把自己的领导从震惊和呆愣中唤醒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做?”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袁平安,又看了一眼曹鑫。监护仪上曹博士的血压已经从110/85快速下降到了85/55的水平,而心率则上升到了138次/分钟。

    孙立恩一把抓过了抢救床上的注射器,朝着曹博士的胸口猛的扎了下去。正好扎在了那柄水果刀下方两厘米的位置。

    孙立恩抽起注射器上的推杆,一股血液涌入了注射器里。而随着20毫升血液被抽出后,曹鑫的心率马上下降到了110次/分钟,而血压也开始回升。

    “急性心包积血。”袁平安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快,马上送手术室!”

第一百八十五章 曹博士(2)

    急性心包积血,顾名思义,是指心包里有血液聚集。

    作为容纳和保护心脏的组织结构,心包实际上是一层覆盖在心脏上的膜性囊。这层纤维浆膜囊和心脏之间的空间不大,主要起到限制心腔过度扩大,隔离心脏和其他脏器的作用。心包中含有一些心包液,主要是起到在心脏跳动时润滑的作用。

    由于心包的体积小,积液增加超过150毫升就可能造成极其严重的心包填塞心包中充满了血液后,会严重挤压心脏,而被挤压的心脏无法舒张,心房内无法储存足量的静脉血,从而导致心脏工作困难,射血能力严重减弱。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解释一下,心包积血对心脏施加的影响就像是一只手被手紧紧攥住的心脏自然是无法正常跳动工作的。

    孙立恩只抽了20毫升的心包积血,就换来了显著的改善。这说明曹博士目前的心包积血问题非常严重,心包内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空间继续容纳血液,所以稍微抽出一些积血后就能有明显改善。

    现在的能用的处理手段也只剩下了一项紧急开胸手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紧急手术和那些急诊手术择期手术都不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紧急”。

    这好像听上去像是一句废话,但在现代医学中,辅助科室已经在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的当下,紧急手术却让手术重新回到了x光诞生以前的年代。整台手术除了急诊接诊时的少量体表汇报和资料以外,所有内容都需要靠主刀医生的眼睛和手去确认。什么稀奇古怪的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而应对的唯一方法,就是凭借医生精湛的技术,以及胆大心细的术中策略,见招拆招。

    没有影像资料作为参考,没有相应病史作为依据,快速上麻醉后楞开,这就是急诊中的紧急手术。

    今天的手术室,和往常气氛截然不同。

    在院内值班的普外科最高级别医生是副主任陈华。由于紧急开胸可能涉及到的脏器众多,同时被请到现场的还有心外科主任褚国强。

    时间紧迫而且曹博士的情况危殆,两位主持手术的医生互相交流意见都是在开胸途中进行的。

    “怎么搞的?”褚国强主任年纪不大,个头挺矮。他带着口罩,皱着眉头看着床上已经被麻醉过去的曹博士问道,“这不是王主任的学生么?”

    “医闹。”陈主任言简意赅的解释道,“捅人的那个跳楼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啊?”褚主任吓了一跳,然后怒道,“这他妈都是什么世道!”

    “还能是什么世道。”陈主任叹了口气,看着曹博士胸口的皮肤和肌肉被拉钩拉开,露出了肋骨后摇头道,“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的医生被病人用刀捅的世道呗!”

    第一手术室内空间最大,同时也能常年保持等待待命,以备紧急手术之需。但是今天,第一手术室内开始手术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拥挤。

    在手术室待命,而手上没有正在进行手术的医生们全都自发来到了第一手术室里。而来晚了的医生和护士们甚至没法走进手术室内。四院手术室里特有的弹簧门被两个医生用身体倚住,而换好洗手服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们,只能焦急的在手术室外踮起脚尖,向里面张望着。

    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等待着自己同事转危为安的消息。

    然而,孙立恩不在其中。

    整个治疗组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就连帕斯卡尔博士也阴沉着脸坐到了小会议室里。

    孙立恩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袁平安想去手术室里看看情况,但孙立恩一言不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被周策用眼神制止了。

    “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徐有容却没管周策的眼神,她皱眉道,“曹医生的伤势都是明显的外伤,没有需要鉴别诊断的内容……我们都坐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鉴别诊断的内容有一个。”孙立恩抬起头来,呆愣愣的四下看了看,这才缓缓答道,“病例……在袁平安那里,你们去看看吧。”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弹。

    “我去看看吧……”帕斯卡尔博士摇着头站了起来,慢慢向袁平安走去。路过孙立恩的时候,他扬起手想要拍拍孙立恩的肩膀以示安慰,但看着孙立恩沉默的样子,帕斯卡尔博士顿了顿,还是摇着头重新把手收了回来。

    “香……”孙立恩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刚才还仿佛顶着五位数延迟的孙立恩猛地一抖,一把抢过了电话。

    “嫂子……”孙立恩的声音听上去很镇定,但语调里那阵抖动却怎么也遮盖不住。“对……我……我在医院。”

    “好的。”沉默片刻后,孙立恩点了点头,“我在门口等你。”

    他挂掉电话,慢慢站了起来。

    “你们先忙着。”孙立恩仿佛梦游一样朝着小会议室的门口走去,他晃晃悠悠的推开了门,“我……我去接个人。”

    寒风吹过,天上似乎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孙立恩穿着一件白大褂站在医院门口,白大褂被寒风撩起,在他的身后上下翻动着。似乎正在挽留什么。

    过了一会,孙立恩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是曹鑫的女朋友沈来了。这个平时脾气很有些火爆的北方姑娘走起来踉踉跄跄的,左手扯着背包,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孙立恩迎了上去,沉默的扶住了她。然后向着医院里走去。

    “手术正在进行。”第四中心医院的牌子越来越近,孙立恩低声对沈道,“普外那边是陈副主任在主刀,心外请了褚主任……”他忽然停了下来。这些内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

    “他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沈抽了两下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我……用不用现在通知他爸妈过来?”

    孙立恩带着沈走进了抢救大厅,他拍了拍沈肩膀上的雪花,沉默着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现在打电话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曹博士(3)

    无影灯下,手术还在持续进行中。

    曹博士的手术变成了毫不意外的胸腹联合手术。心外科主任佟春来负责心脏部分,而肝脏的处理则交给了陈华副主任肝胆外的大主任赵崇喜正在从家里赶往医院,陈主任的任务是在赵崇喜主任赶到接手前,先做好腹膜的分离和止血等工作。

    “血库已经提供了六千毫升的储量,库存可能不太够了……刚才血库那边打电话来说,院里现在还有一千六的储量……”手术室里的巡回护士对陈华主任低声道,“他们已经从市血液中心调血了,大概要半小时后能送到。”

    曹博士身上的出血口众多,体表上的伤口超过十处,但其中有一半深度都不算太深,出血量还算可以接受。哪怕上肢门静脉断裂,到目前为止的出血量大概也就400毫升左右。其它的血,几乎都集中在胸腔和腹腔中。

    心包积液,意味着心脏有出血。孙立恩在抢救室里的那一针为曹博士抢回了一些时间,但情况仍然不乐观。他的左心室外侧心肌受损,而且左前室间支和左前降支都有破损。光这三处受损,就在大约一分钟内导致了超过100毫升的出血量。而且更麻烦的是,在心包内时,由于心包本身的压力,这些伤口的出血量还不算太大。可等佟春来主任用手术刀划开了曹博士的心包后,里面大量的血液就喷涌了出来。血液迅速掩盖住了心脏的表面,遮盖住了所有手术视野。

    虽然失去了视野,但佟主任仍然不慌不忙。他用吸引器清理了一下心脏表面的血污后,对自己的助手口述道,“纪录,左心室外侧约4.5毫米深伤口一处,长度约一厘米。左前室间支和左前降支有破损,破损约一毫米。无其他明显创口。”

    一般成年人的左心室厚度大概在11~16毫米左右,4.5毫米的伤口虽然没有直接贯穿心肌,但造成的创伤已经很严重了如果直接贯穿心肌导致了心脏破裂,那恐怕曹博士根本撑不到手术台上。

    “升主动脉和下腔静脉插管,准备体外循环。”佟主任在自己的助手表示记录完毕后,迅速向一旁负责灌注的医师发出了指令。“尽快停搏。”

    虽然从技术的角度上来讲,直接在跳动的心脏上缝合心肌和血管佟主任也能做得到。但由于冠状动脉和冠状静脉均有破损,而且被割伤的心肌也处于前降支的供血范围内。如果采用应用较多的阻断上下腔静脉,心脏空跳的手术方案,已经受损的心肌势必会由于空跳而进一步积累废物并且缺氧。而使用高k+的去极化停搏方案,能尽量减少心肌的损伤程度,并且为进一步手术创造良好条件。

    “让一下让一下!”手术台上正在紧张进行着升主动脉和下腔静脉的插管,匆匆赶来的赵崇喜主任也终于赶到了手术室。他艰难的穿过了走廊上等待消息的医生们,冲入了手术室里,“什么情况?”

    “四级肝损伤,左肝叶贯穿伤,肝固有动脉,肝静脉破裂。”负责前期分离和止血的陈华主任低着头答道,他的双手都埋进了曹博士的腹腔里,将肝脏向手术床的方向下压,同时用心耳钳阻断第一肝门,腔静脉吻合钳阻断肝下下腔静脉,并用手指压迫肝上下腔静脉。此刻的陈华主任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两根手指压迫两根静脉,而大量腹腔积血让他的手套都变得滑不着手,压迫变得很有些困难。

    赵崇喜主任凑了过来,认真看了看肝脏上的损伤后马上向器械护士要来了缝合针和持针器,同时对陈华道,“你先按着别动,我缝合。”

    腹腔里的积血被助手手持的吸管吸入血液回收净化器里,净化后又重新注入到了曹博士的静脉中。但他的血压还在不停的往下掉着。血库送来的六千毫升血液只剩下了八百毫升。

    手术室里没有人说话,空气压抑的仿佛实体一般。没有人还有心思说笑话聊天,哪怕以第四中心医院的能力,这种外伤仍然极为凶险多亏中刀的时候曹博士就在医院里,要知道,大部分肝静脉破裂加肝动脉出血的患者都撑不到开腹的时候,就算能上台开腹,在医生们完成血管缝合前,他们就很有可能因为大量出血而死亡。

    正常成年人体内一般有大约4000毫升的血液。而现在医生们已经往曹博士体内输入了大约5200毫升的血液。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已经被彻底换了一遍。

    肝脏上的手术不光要快,更要保证完成质量。看着佟春来打开的胸腔,负责手术的赵主任就知道,曹博士没有第二次手术的机会了。要么一次解决问题,要么眼睁睁看着他因为第一次手术中没有解决的问题死去。没有第三条选择。

    超过四千毫升输血量的患者术后能有多少几率活下来?赵崇喜摇了摇头,把这些无关的念头全都赶出了自己的脑子。床上躺着的只是一个患者,一个有严重肝外伤的患者。保持平常心,就像以前一样完成手术就行。

    孙立恩陪着沈站在手术室外,一言不发。

    徐有容等人站在稍远的地方,同样也一声不吭。帕斯卡尔博士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孙立恩,对着自己的同事们低声道,“他这个样子太不正常了。”

    周策点了点头没说话,袁平安则回应道,“碰到这种事情,如果还和平常一样我们才应该担心吧?”

    徐有容低声道,“曹医生是他的室友,关系本来就比一般同事更亲近一点。”

    周策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感情我们几个要是谁被捅了,他反而能好受点?”

    “有功夫斗嘴,不如想想看等会应该怎么办。”帕斯卡尔博士瞪了两人一眼。他的年龄最大,资历也是治疗组内第一位,在这种时候发挥稳定器的作用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我记得医院里有专门的心理治疗咨询科对吧?”

    袁平安点了点头,“我听说过有这个部门,不过从来没见过人。”

    “那他们这段时间会很忙的。”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但愿手术顺利。如果推开门的时候传来的是坏消息,那就麻烦大了。”

    手术室外,沈不时低头颤抖两下,然后迅速而隐蔽的擦干眼泪,重新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显示器屏幕。上面用几行字简单显示着手术室里的情况,“手术中”。

    “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沈终于忍不住了,她低声向孙立恩问道,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里面正在做手术的医生们,“这情况是正常的么?”

    孙立恩沉默了一会后点了点头,“曹哥伤到的器官处理起来比较复杂,手术时间越久,说明手术的效果越好。”这种涉及到心脏和肝脏的大型联合手术如果在一个小时内结束,那恐怕相伴而来的就只有坏消息了。里面医生们手术的时间越久,曹博士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大。

    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还挺镇定,但孙立恩心里早就急成了一团乱麻。大概十几分钟前,有两个中心护士站的护士推着两个画着中心血站标志的冷冻盒进了手术室。孙立恩一看就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从血站紧急调用来的血液。

    连四院的血站备血都不够用了。孙立恩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心脏猛地一抖。

    他盯着手术室的门,心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曹博士(4)

    时间,就像是被悬挂在人脑袋上的达摩克之剑。没有留神的时候,它似乎并不存在,而在获得注意的时候,它则充分展现出了自己的存在感。

    孙立恩觉得自己有些腿疼。

    “出来了!”就在他正在迟疑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周围忽然传来了一阵议论声。孙立恩转头一看,在他和沈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大群医生。他们正和自己以及沈一起,焦急的探头往手术室里看去。

    “情况怎么样?”孙立恩一眼就看见了曾经见过面的赵崇喜主任,他连忙带着沈凑了过去,一边问着情况,一边向正在往外推的手术床看去。

    “曹鑫,男,28岁。贫血(06.15.32),左肝叶缺损(03.11.33),胸骨骨折(03.09.27),低血钙(02.11.51),酸碱平衡紊乱(00.48.11)。”

    五个症状,都很危险。但孙立恩却长舒了一口气,至少曹博士活着出了手术室。

    “手术还算顺利。”赵崇喜一看孙立恩身边这位眼圈泛红的姑娘,就知道这应该是小曹的家属来了。他朝着沈点了点头,“具体的问题等会去会议室里说,先让护士们把小曹送到icu去。”

    沈担心的看了一眼正在被推出来的病床,床旁挂着三四瓶液体,还在渐渐注入曹鑫的身体里。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捂住嘴扭过了头去。但也只是转了一下头,就又死死盯着床上的曹鑫看,似乎希望通过双眼确认自己的男朋友安然无恙。

    曹博士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嘴唇上一层嘴皮干裂开来,里面似乎隐约还能看见血肉。他的脸上呈现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而且底色仿佛还有些发青而且喉咙里还插着通气管。

    沈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的内出血比较多。”孙立恩和沈跟着一起进了手术专用的转运电梯,赵崇喜简单介绍了一下手术的情况。“由于刀伤已经穿刺了整个右肝叶,同时还伤到了固有动脉和静脉,为了保证尽快完成手术,减少出血,所以采用了切除左肝叶的方案。”

    左肝叶是肝脏中比较小的一叶,大约占肝脏总体积的25%左右。只伤到了左肝叶并且需要切除,这对曹博士来说其实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失去了25%的肝脏,人体基本还可以保持正常运作。而且肝脏还有再生的能力,术后大约两周,肝脏就能自行恢复到正常功能水平,而三到六个月后,切除的左肝叶应该就能自己长回来。

    只要曹博士能够撑下去,这方面的问题就应该不需要再担心。

    “心脏部分,我们缝合了一处心肌损伤,并且修补了前降支和一处冠状静脉。手术本身很成功,因为采用了去极化停搏方案,心肌损伤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我们会继续监测他的各项指标。”佟春来主任继续讲解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在心脏和肝脏的问题上,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

    “接下来要注重的就是器官功能和血液问题了。”孙立恩点了点头,这已经是外科手术能够达到的最佳结果了。至于那处断裂的左肢头静脉,看状态栏消失就知道,陈副主任应该是已经把这根血管重新接回去了。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赵崇喜轻轻拍了拍病床的护栏,“至于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他能不能撑过来,那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孙立恩点了点头,转身对沈道,“曹哥的爸妈来了么?”

    沈一愣,然后看了一眼手机,点头道,“他们快到了。”

    “你把我的电话发给他们。”孙立恩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两点这个当口让两位老人家在医院守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去门口接人。”

    以沈现在这个状态,让她去门口接曹博士的父母,只怕见着面就得先哭上一场。她哭倒无所谓,万一把曹博士的爸妈给吓出点什么问题来,那可就要命了。

    “朱主任,这个孙医生怎么还不来啊?”四院抢救大厅里,三个人正坐在凳子上左右观察着情况。这是由东部新闻网大客户部朱强主任带队的采访小组。他们已经在这里枯坐了三个多小时。

    因为一开始被那个小年轻实习生活活搅和了一场采访,为了表示自己这边的诚意,朱强主任专门带队,跑到抢救大厅来蹲守自己的采访对象他根本没想着这一次就能完成采访工作,只是想先带队来和孙立恩见个面,双方建立比较好的互信关系后,再去约一两天后进行采访。

    一个猪队友的工作成果,需要三个人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勉强弥补回去。一想到这里,朱强主任就恨的牙痒痒开除那个混蛋哪里足够解气?怎么也得开出去再聘回来,前前后后重复个二三十次才够嘛。

    “不知道。”提问的是采访组里负责貌美如花的年轻女记者,而对于她的问题,见多识广的朱强主任也没有答案。“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今天中午睡觉,那他不就应该是今天晚上值夜班?”

    “不知道你们两位注意到了没有。”负责采访的主力主任记者低声道,“这家医院今天的氛围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朱强一愣,“怎么个不对劲法?”他向着周围的医护人员看去,随后困惑的摇了摇头,很老实的回答道,“没看出来。”

    女记者琢磨了一下,“啊!他们经常在看手机和手表!”

    抢救大厅里的分诊台和一旁的保安值班点上,护士和保安都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或者瞥一眼大厅里的时钟。似乎正在等待着这么东西。

    “而且这个保安的数量也有些不正常。”主任记者朝着门口侧了侧头,“门口两名保安,而且身上还穿着防刺服,大厅里四名保安,身边就是防爆盾牌……我虽然有些日子没来过医院了,但是医院里一般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安保力量吧?更何况现在都快凌晨三点了。”

    职业记者的敏锐嗅觉告诉主任记者,这家医院似乎有故事。

    朱强琢磨了一会,对自己身边的两位记者道,“要是等的有些无聊了,你们就先去旁边晃一晃,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是有价值,正好还能多一篇报道。”

    主任记者早就坐不住了,他点了点头,重新戴上了自己的鸭舌帽,朝着门外的保安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散烟聊天,是用来打探基本消息的不二秘籍。

    至于美女记者嘛,她有自己的办法。有小零食开路,再加上“等人”的幌子,以及差距不大的年龄,这让她可以很容易的和分诊台的护士们打成一片。

    大家都是出了社会的成年人,当然都有自己独到的一面。扬长避短,这才是正确的工作态度。

    动身前往门口的路上,孙立恩正在琢磨着,自己这几天要不要多往icu跑一跑好吧,他早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只是他还不确定,自己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频率造访icu。凭借着状态栏,他能够比其他医生更早而且更敏锐的察觉到曹哥身上的问题。这对于后续的生命支持和治疗会非常有帮助。可是去的太频繁了,总归是不太好。更何况icu里的工作制度中也有相关要求,医生们应该尽量避免频繁进出重症监护室,以防止携带什么病原体进入房间。

    自从表侄入院的那个晚上被钱主任教训过之后,孙立恩就对院感工作高度重视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善后

    “好像是有个医生被人捅了。”经过了十几分钟的打探后,两名记者都带来了同样的消息,“是个男医生,泌尿外科的,不是我们的那个采访对象。”

    “伤的很严重?”朱强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如临大敌的保安,皱着眉头问道,“救回来了吧?”

    “不知道。”主任记者摇了摇头,保安那边打探不出什么新的消息。而女记者则低声道,“还在手术,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

    朱强思考了一会,“这个时候去采访原定的目标,那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的对主任记者问道,“现在上面对这个题材的采访有什么指导意见么?”

    “没听说过具体的,不过恶**件都不允许挖犯罪者的心路历程。”主任记者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样子,“这种事情居然都需要上面出文件管理,现在的记者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朱强想了想,“那就这样,你们亮明身份去接触他们的管理部门,尽快把这条消息发出去角度要站在他们这边。”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主任记者一挑眉毛,点头道,“这主意不错,我现在就去办。”说完,他就带着一旁的年轻女记者往电梯间走去。看样子消息现在还没有扩散的太厉害,用一个普通的新闻报道改变特定人群对公司的恶感并不容易。要达到这种目的,至少也应该占个先机才行。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小医生的采访而做这么多安排?朱强其实自己也说不上来。按照一般经验,一个要被药企吹捧的医生,一般都是那种年龄不小,但学术成就相对有限的医生。对这些人而言,来自新闻媒体的采访能为他们带来很多好处,比如公众知名度,比如方便其转入其他领域发展。而这也是药企在获得了这些医生的某些协助后,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以往的经历中,采访对象都明确知道自己能获得巨大利益,因此对于采访都是高度配合的。预约采访不成还吵了起来这种事情,朱强也是第一次听说。虽然那个实习生肯定有问题,但他也看出来了那个年轻的被采访对象估计也有些不同寻常。

    出于职业敏感和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历,朱强决定对孙立恩采取一些不同的策略。

    他坐在抢救大厅里,细细观察起了这家医院。

    “这边。”孙立恩终于在风雪中等到了曹博士的父母。他和两人打过招呼后,急匆匆的带着两位走到了急诊大厅里,并且自己带头向电梯快步走去。“曹博士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里。”

    “他的手术是谁做的?郑国有?”曹博士的父亲跟在后面,焦急的问道,“我刚才给老郑打电话,但是没人接。”

    孙立恩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曹父,然后摇头道,“曹博士的手术是心外的佟春来主任和肝胆外的赵崇喜主任一起做的。”

    “也就是说……他伤到了心脏或者心血管,还有肝脏?”曹父的表情非常严峻,以至于孙立恩觉得自己感觉有些压抑。“您也是医生?”他为了摆脱这种莫名的压抑感低声问道。

    “曹鑫没和你提过?”曹父有些意外的看了孙立恩一眼,“我是骨科的。”

    icu门口的人潮逐渐散去,随着曹博士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医生们选择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毕竟这家医院里生命垂危的人不止曹博士一个,还有其他的病人需要被拯救。

    比如正躺在曹博士身边的这个混蛋。

    “胸椎爆裂性骨折,就算能救回来,高位截瘫也少不了了。”正在值班的护士瞪了一眼那个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家伙,气哼哼道,“怎么就没直接摔死这个王八蛋呢?”

    “摔死太便宜他了。”另一个在icu工作的医生答道,“一定要把这个混蛋救活,然后让他醒着去挨枪子儿!”

    icu里,大家的意见高度统一总之,不能便宜了这个持刀伤人后跳楼企图自杀的混蛋。

    警方也并没有因为犯罪嫌疑人很可能高位截瘫就放松警惕,手铐脚镣一个不少。杀医伤医算是会造成重大不良影响的恶**件,警方实际上也很头疼。尤其是让这个捅了四院医生的犯罪嫌疑人在四院接受治疗,这一点其实警方也有很大的顾虑。万一这人没救回来,到时候家属再闹上一闹,一口咬定说这是四院的医生们私刑杀人,虽然警方和医院能够通过相应的调查重获清白,但毕竟是个麻烦。

    “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把这个王八蛋救回来的。”对于警方的担忧,宋院长咬牙切齿的做出了保证。“就这么死,也太便宜他了!”

    常驻医院的警察老吴站在一群同事的最后方,他也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在临走前,他对着宋院长低声担忧道,“别太胡来。”

    “还能怎么胡来?”宋院长仍然怒气满满,但总算是能稍微平静一些说话了,“我倒想拿刀捅回去,你们让么?!”

    “小曹的事情,我们也很愤怒。”老吴明白,宋院长说的这是气话,但他仍然很认真道,“原本所里专门往医院这里排一个驻点,就是为了震慑这些人……这次的事情太突然了,是我们工作上也有疏忽。”

    其实说白了,医生在医院里突然遇袭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在国内刑事案件发生率逐年下降的现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应该出现这种事情才对。至于警察工作有疏忽……这就完全是老吴为了安抚宋院长的话。警察也不能一天到晚守在医院各大出入口,对来往的所有患者进行安全检查不是?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宋院长沮丧的摆了摆手,四院成立至今,这是第一起导致医生重伤的严重暴力伤医事件。院里和各级部门虽然有相应的联动措施,但毕竟谁都没有这个经验。光通知上级部门就让宋文忙的一脑门子官司。她点着了一颗香烟,颇为烦躁的吸了一口问道,“你们对这个案子怎么定的?”

    “目前听到的消息是,按照谋杀处理。”老吴低声道,“上面对这个事情很重视,已经派工作组下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算账

    第四中心医院陷入了一股惶恐、愤怒和混乱中。不光是因为曹博士被捅伤生死不知,更是因为汹涌而来的莫名舆论。

    两天中,除了东部新闻网之类的网媒,以及几家纸媒做了相对客观的报道后,其他各个社交平台之类的地方上,忽然猛地跳出来了一大堆抨击四院的评论。大量的新注册账号用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加个问号,这种没头没脑的方式,进行一击脱离式的舆论攻击。这些账号的攻击方式不是很直白,但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总会有人觉得自己在就诊中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对待,看到这么大片大片的“医生就一点都没做错?骗鬼呢?”“以命换命,如果不是被欺负到头了,哪个老百姓会这么干?”“医院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么?结果又搞出人命?呵呵。”林林总总,留言众多。

    反正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就一击脱离,留下一些“令人深思”的发言。光凭这种方法,这个隐藏在某个阴暗房屋里的幕后黑手,已经成功的引领起了一波浪潮越来越多的人要求对曹博士展开调查。至少要调查清楚,在凶手的手术中,曹博士是否存在医疗过失行为。“已经有一条性命为了自己的健康付出了代价,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反正互联网上什么人都有,而绝大部分明白人也知道,和这些脑子里除了浆糊就是别有用心和偏见的人没什么好争执的你永远也不可能让一帮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幡然醒悟。

    同事在医院里被人连捅十二刀,现在还躺在icu里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结果现在就有人喊着要调查他的医疗过失行为……对四院的其他医生们来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

    怒火中烧的同时,他们也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在高压力环境下完成工作本来就已经压力山大了,可现在四院的医生们才发现,为了完成这项工作,甚至有可能要搭上性命才行。

    而且光从网上气势汹汹的咒骂上来看,想要医生命的人,远不止一个。

    惶恐不安,已经是这群医护人员们所能表现出的最镇定的态度了。

    “你们要是搞不定,那就滚蛋!”宋院长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面前一脸焦虑的律师破口大骂。“两天,已经两天了!你们连一个能抓住尾巴起诉的键盘侠都揪不出来?!”

    宋院长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安稳模样。连续两天没有回家,她的外表看上去很有些疲倦的感觉。身上一股浓浓的烟味,更是和她平时的打扮完全不搭边这个世界上最酷的中老年妇女,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只炸毛护雏的老母鸡。

    “我们已经和他们的技术部联系过很多次了。”律师有些仓皇的解释道,“那些账号都是刚注册的境外账号,根本追查不到来源……”

    “我要的是解决办法,不是想听你们跟我抱怨工作有多难做!”宋文猛地一拍桌子,“找不到黑手,那就把那群附和的王八蛋揪出来起诉!杀鸡儆猴这种招数也要我教你?!”

    “可是这些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律师继续为难道,“一口气同时起诉这么多人,影响可能……”

    “我他妈要你来教我什么叫影响?!”宋院长真的怒了,她把面前的烟盒往地上猛地一甩,“老娘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现在一个个担惊受怕,生怕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王八蛋把他们给捅了,你和我说影响?!”

    “要救人的医生现在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你,和,我,说,影响?!”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只有宋院长粗糙的喘息声还在回荡。

    “去……去起诉他们。”宋文缓缓坐了回去,用有些颤抖的手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不管是五十个,还是一百个,两百个。我要这群躲在电脑屏幕后面的懦夫知道,既然敢吃人血馒头,那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合适?”许久后,柳平川出声问道,“我们好歹也是公立机构,一口气起诉这么多人,确实会惹来一些麻烦……”柳院长的话忽然停住了,宋院长的表情可不像是能听进去别人劝的样子那是猛虎准备择人而噬的预备表情。

    柳平川沉默了下来,过了一阵后才道,“这种事情,光靠我们一家是不够的。该寻求帮助的时候,就尽快去找人帮忙。”

    宋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她看上去也并没有和柳平川再多聊两句的意思。

    没有得到想象中回应的柳平川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间。他在电梯里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真不知道小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你醒了?!”曹鑫慢慢睁开了双眼,引起了周围同事们的一阵欣喜惊呼。“曹博士醒了!”

    他困惑的看着周围的环境,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曹哥!”孙立恩已经在医院里守了两天。每天往icu跑最少五次,几乎都快成了icu的常驻医生。“你先别着急动……你感觉怎么样?”

    “水……”醒过来的曹博士没说别的,只是先提出了要求,“拿杯水来……”

    孙立恩连忙照做,一纸杯水外加一根吸管的搭配让曹博士顿时舒服了起来。连着昏迷了两天,水分补给全靠静脉输注,嘴里只怕已经干到快脱皮了吧?

    “我……躺了多久了?”喝完水后,曹博士终于正常了一些,他侧过头对着孙立恩问道,“一天?”

    “两天。”其他icu的医生还在忙着给曹博士做着检查,而孙立恩则提前通过状态栏得知,曹博士目前状态大致良好至少最要命的酸碱平衡问题已经得到了纠正。“你感觉怎么样?”

    “疼。”曹博士言简意赅的答道,“沈呢?她没来?”

    “嫂子和你爸妈一直都在icu外面守着呢。”孙立恩摇了摇头道,“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他们暂时进不来。”他顿了顿问道,“曹哥,你……”

    话没说完,躺在床上的曹鑫忽然道,“我不想当医生了。”

第一百九十章 多方关注

    孙立恩没吭声,只是又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来,“你先好好休息吧。”

    “不。”曹博士很执拗的摇了摇头,他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天花板,用很虚弱的语气强调道,“我不想当医生了。”

    孙立恩苦笑了一声,“这话曹哥你跟我说也没用啊。等你伤好了自己去跟宋院长说呗。”

    曹博士瞥了一眼孙立恩,“怎么,陪我说两句话就这么不耐烦?”

    孙立恩赔着笑连说不敢,并且往曹哥手里塞了一个按钮,“止痛剂开关,你要疼了就自己按一下。”

    “放着吧。”曹博士摆了摆手,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似乎正在寻找着被刀刺伤的伤口,但毕竟人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所以在几次尝试后放弃了这个念头,“说说看吧,我这伤都是什么情况?”

    “问题也不是很大,你现在不是都醒了?”孙立恩力图让事情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做了些止血的小工作而已。”

    “你糊弄鬼呢?”曹博士有气无力的瞪了一眼孙立恩,“小工作?你家的小工作做完之后要把人送icu?”

    身为泌尿外科主治医生,曹博士对于外科手术的了解绝对能甩孙立恩三百条街。仅仅凭借自己遇袭的记忆,以及胸口和腹部传来的疼痛,曹博士就可以肯定,自己绝对做了一台大手术。

    “给你补了一条心脏上的冠状动脉,接上了胳膊上的一条经脉,然后从你身上割了一块肝用来做土匪猪肝。”孙立恩还在企图通过不好笑的笑话来安抚曹博士的情绪。“我还想采访你一下呢,少了一块肝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们拿我的肝做土匪猪肝,也没惦记着给我留两块尝尝鲜?”曹博士苦笑了一声,接了一个效果不太好的吐槽,然后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低声道,“我……差点就死了对吧?”

    这个问题,孙立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曹博士躺在床上,过了好一阵子后长叹了一口气。他缓慢侧过头来,看着表情有些复杂的孙立恩道,“我老婆怀孕了。”

    孙立恩花了足足十五秒才反应过来曹博士在说什么。

    “啊?!啊?啊……啊!”孙立恩恍然大悟,“好事儿啊,恭喜恭喜……”他的道喜刚到一半,然后才明显现在大概是个什么情况。

    曹博士和沈在一起有些时间了。如今沈怀孕,按照两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也就该正式扯证摆酒,奉子成婚。

    可曹博士现在躺在icu里,缺了一块肝,心脏上面被心外科主任佟春来缝了超过二十针。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想要在沈显怀以前举行婚礼,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么等到沈身怀六甲挺着肚子穿婚纱,要么等孩子出生后抱着娃娃办婚礼……不管哪个都很难让人接受。

    “我前天才知道的。”曹博士说的前天很明显是他遇袭前的两天。也就是请孙立恩吃饭兼会诊的前一天。“当时我脑子里全是压力,我担心自己现在这个收入和工作根本养不起孩子。”

    男人在得知老婆怀孕的时候,除了那些积极备孕的以外,大部分人第一瞬间的反应都是感受到巨大压力。负责的男人会把压力抗在自己身上,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并且被自己施加给自己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比如曹博士现在这样。

    “那个人拿刀冲过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万一我被捅死了,沈和孩子怎么办’,我感觉自己的心都揪成一团了……那个难受的感觉比现在还厉害。”曹博士叹了口气,从床边拿起了止痛泵开关,自己按了一下。“真疼。”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抱怨自己现在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当时那个揪心的感觉。

    孙立恩站在一旁,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其实一直都搞不明白,我到底是怎么成了医生的。”曹博士在床上嘟囔着,止痛药似乎起了作用,他说话的口气也显得温和了不少。“立恩你是怎么考上医学院的?”

    “我?”孙立恩认真回忆了一下已经显得有些褪色的过去,这才不确定的答道,“额……认真学习?”

    “要不是因为站不起来,我现在真想站起来朝你的屁股上来一脚。”认清了孙立恩是个不合格的捧哏医生后,曹博士困难而且缓慢的翻了个白眼,重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我高考的时候,杀医伤医的事情特别多,几乎一个月一起,我不想学,我爸也不让我学医……哦对了,他也是个医生。”

    “然后你还是当医生了。”孙立恩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一脸好奇的问道,“不是说不想学医么?”

    “我高中分不太高……”曹博士有些无奈道,“那段时间这种事情太多,医学院录取分数线降了不少。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上不了一本呢。”

    孙立恩很吃惊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以学霸角色而著称的室友,高考勉强上一本,如今拿到了博士学位,这里面好像很有故事。

    “你这一路学过来也不容易,这都花了多少年的功夫……”孙立恩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应该拦一下曹博士的念头。“这就不当医生了,不觉得可惜?”

    “比起这个,我更怕孩子长大成人之前,我就被人捅死。”曹博士叹了口气,“前段时间,兰州那边又出了一起杀医案你知道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那位42岁副主任医师被患者持刀杀害,在当时引起了很大轰动。而且,冯医生遇袭的一些细节,和曹博士的事情有些相似。

    “冯姐……是我师姐。”曹博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去年才毕业。”

    孙立恩一惊,“可……可她不是肛肠科的么?”

    “她博士读的是泌尿外。冯姐和我是同一个导师,她是我直系师姐。”曹鑫重新看向了天花板,有些沉痛道,“以前那些杀医案,我总觉至少离我还很远。可冯姐出事之后,我就开始害怕了。但我却死活没想到,这才害怕了个把月,挨刀子的事情就轮到了我身上。”

    止痛药起效了,曹博士深深叹了口气,“我……不想当医生了。”

    医生是治病救人的。每个需要医生帮助的患者,都希望接诊自己的医生品德高尚,这样自己才能够获得“更好”的治疗。

    但一味的要求别人拔高道德水平,这又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呢?医生在如今的环境压力下,做好自己的工作已经不容易了,要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治病救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抹去“治病救人”的社会价值,医生不过是“以医为生”的一门职业。哪怕门诊挂号费已经提高了不少,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愿意为了那点挂号费去冒生命危险。

    学习时长超过二十年,工作时长严重超标,职业生涯前一年每月三千,之后一个月赚一万多块。代价是秃顶、慢性病、传染风险和被人用刀砍死。这种职业还能够存在就简直可以被称为奇迹。

    这种情况下,不想继续干了才是正常情况。

    孙立恩看着重新睡去的曹博士,心里有些乱。

    这还是曹博士刚刚醒来的态度。要是让他看见外面那群纷纷扰扰,扯着嗓子准备要生吞活剥了他的家伙,曹博士岂不是得活活吓死?

    也不知道宋院长那边能不能抗住这些莫名其妙的压力。

    孙立恩悄悄站了起来,用做贼似的动作离开了icu。曹博士醒了,在通知他的icu管床医生和家属后,孙立恩打算回去先睡上一觉。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他甚至没和表哥王天见上几面小表侄的治疗情况还算不错,黄疸逐渐降下来了不说,在检查中也没有发现神经损伤。这可真是最近这段时间里众多糟糕消息中,孙立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叮!”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孙立恩皱着眉头摸出了手机,但愿不要再有什么疑难杂症患者前来问诊了他这几天真是够累的。

    “我看到新闻了,小曹没事儿吧?”远在非洲的刘主任发了一条微信过来,“他醒了没有?”

    “醒了,看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了。”孙立恩低头回了一条微信,想了想,又在内容里加了一句,“只不过他情绪不太好……他说不想当医生了。”

    过了好一阵子后,刘堂春才回复到,“莫名其妙被人捅了十几刀,要是还能毫不动摇坚持当医生那才是脑子出了问题。让他自己琢磨吧。”

    “这次网上的风向有点不对劲。”就在孙立恩准备把手机揣回去的时候,刘堂春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我觉着气氛不太寻常,你有什么头绪么?”

    网上的风向当然不对劲。无数键盘侠一开始只是口诛笔伐,而在几个小时前,他们纷纷转变了攻击的方向。

    这次的方向就有些熟悉的味道了“这种医院居然还有人捐诊断中心?”“日本人捐钱,能有好心眼?”“要捐款的时候就大张嘴,结果连个病人都治不好?”“什么医闹,这是杀汉奸吧?”

    恶意,毫不掩盖的恶意简直铺天盖地。

    “现代互联网的主要问题出在网线上。”宋院长看着这些评论,出乎意料的冷静。“隔着网线打不着了而已。”

    “不过没关系,要让这些人明白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还有很多办法可以处理。”矿合必拓的董事会主席,同时也是宋院长的丈夫戚芮贞接过了妻子递来的一根香烟,放在嘴里点燃后敲了敲桌子,“我叫法务部的人过来帮忙吧,他们处理这种事情很有经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情报

    矿和必拓的法务部虽然比不上任天堂的“东半球最强法务部”或者迪士尼的“世界最强法务部”,但仍然是一个非常有实力的法务部门。尤其在处理涉及诽谤和污蔑等问题上,他们的能力甚至比很多专攻民事案件的律师事务所更强。

    一家名气很大的矿业公司,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非议和麻烦的。

    “不能用你们的人。”宋文摇了摇头,顺便抱起了自家养的猫,随手撸了两把,“这次的事情味道越来越不对劲,我觉得应该不只是几个键盘侠在兴风作浪那么简单。”

    宋文的判断很正确,这确实不是什么键盘侠兴风作浪。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策划,有组织的大范围抹黑行为。

    首都,国华医疗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张易正在喝茶。他脸上的表情很是轻松,就差拿一把羽扇轻摇两下,唱上一句“我正在城楼观山景”。总之,俨然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情。

    “张总。”门外,一个穿着打扮相当提神的女秘书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那边来联系了。”

    “他们的事情搞完了?”张易放下茶杯,点燃了一根檀香。檀香安神,香茗舒心。他很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他们说任务进度到70%了,不过还要追加预算。”女秘书把手里的平板电脑递了过去,“完成后续的任务,要再加一百万。”

    “一百万?!”张易一声怪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怎么不去抢?!”

    女秘书低着头没说话。

    这批网络水军是张易的多年“合作伙伴”。双方以前的合作还是相当愉快的。张易给钱,他们控评。这种合作模式最重要的两点在双方的合作中表现的淋漓尽致一边肯花钱,一边敢收钱。

    但这一次的水军活动有些与众不同。在张易中途调整了舆论方向后,水军那边才恼火的发现,他们被诓了。

    张易一开始只是说有个朋友求上门来,想要通过舆论来稍微影响一下医疗纠纷里的局势。这种事情水军们干了不知道多少次,再加上又是老主顾的生意,别说警惕心了,他们甚至连提前调查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按照以前的套路,把莫名其妙的脏水往医院头上一泼就算完事儿。

    当然,对医疗纠纷施加影响并不是什么特别容易的工作。尤其是最近这些年,对于互联网上这群妖魔鬼怪连着打击了几次后,现在还活着的水军工作室都选择了一条相对更安全的路子他们手上的账号全都是通过灰色甚至黑色渠道,搞来的境外注册账号。

    同样是实名制,微博实名制的困难度比微信低出太多。一个正常可以使用的微信号成本至少要五百块,而微博嘛,大概五块不到就能搞定。

    成本导致需求变化,水军们平时用来搞事情,主要还是集中在微博和贴吧这种地方上。账号成本低,而且谣言传播广泛。比起微信这种半封闭的环境要简单的多。

    但情况逐渐起了一些变化。

    一开始在微博上带节奏的水军们忽然发现,现在风向变了。他们要针对的不光只是一家医院的一件事情而已,按照“客户”的要求,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攻击这家医院,并且试图把人们的视线集中在“日方捐款建造诊断中心”上。

    图穷匕见,这个套路倒是好理解。但让水军们不敢乱动的,却是客户要求中的一项附加目标把即将负责诊断中心的孙立恩医生搞到身败名裂。

    这就有些麻烦了。

    和攻击一个组织或者一家公司不同,攻击个人是很容易搞出事情来的。从难度上来看,个人名誉在互联网上基本是不设防的。要通过一些谣言搞垮一个人其实很容易。

    但问题在于,个人的承受能力远不如组织或者公司。攻击个人时,如果对方不是什么公众人物,有能力也有团队支撑,那被打击到崩溃的个人很可能最后在网络暴力下轻生。搞搞事情没关系,搞出人命来麻烦就大了。

    所以要加钱。一条人命一百万,很划算不是么?

    张易暴跳如雷,一百万?这场水军活动的总报价不过20万!突然一下狮子大张口,这哪里是要什么追加预算,这根本就是在敲诈!

    “让他们都去……”张易正准备以怒骂拒绝对方的开价,但看着平板电脑屏幕上的话,他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是一百万?”张易拨通了水军头子的微信电话,直截了当的张嘴问到,“我们合作了很多次,以前都是谈好价格以后直接办事。为什么这次突然要追加预算?王总,你这么干是坏规矩的。”

    “陈总,你的要求才是坏了规矩。”张易当然不会用真名联系对方,他报给水军“王总”的是个假名。电话那头,王总拖长了声音道,“我们是控评团队,不是什么网络暴力团体。搞个人是会出事的更何况你一开始告诉我们的消息,几乎没有一句是实话。”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水军们再蠢也发现了张易提供的消息有问题。这哪里是什么医疗纠纷中需要为一方争取优势,这明明是要给杀人犯洗地啊!不光要洗地,现在还得施行对个人的网络暴力,风险太大,二十万的报价肯定是不够的。

    “我再给你五十万。”张易自己理亏,更何况水军的特殊架构决定了他们完全可以随时从中撤出。到时候他前期付出的20万就彻底打水漂了。“五十万,一口价。”

    “成交。”水军王总很愉快的答应了对方的要求。“祝我们合作愉快。”

    “孙医生遇到麻烦了?”小林丰正在逗弄自己腿上的黑猫,在听到了秘书的汇报后,他皱了皱眉头,“是哪里的人?”

    “目前还不清楚。”秘书对于孙立恩和四院遭到舆论攻击的事情相当紧张。他最担心的倒不是孙立恩和四院的死活,而是攻击方把武田也撤扯了进来。并且将武田制药和侵华日军划了个等号。“但是对方的攻击对我们的名誉影响很大。”

    “那就处理一下。”小林丰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一群社会渣滓的咒骂而已,走正常途径就行了。”

    “孙医生遇到麻烦了?”沈轻眉正在主导和武田中国的金融服务谈判。谈判的中间休息中,她听到了一旁武田中国经理部常务总经理王天琪的电话对话。这位刚刚在日企中获得晋升的年轻女经理接到电话后,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表情迅速严肃了起来。

    “您也认识孙立恩医生?”王天琪倒是对沈轻眉的问话有些惊讶,然后她才点头道,“网络上突然出现了一些针对孙医生的……污蔑行为。因为这些谣言同时也涉及到了我们武田制药,所以小林社长特意指示我们跟进一下。”

    沈轻眉点了点头,转身叫来了自己的助理,“这个事情你去跟一下。如果四院那边处理不了,就把我们的法务部和公关部撒出去。”她的表情很严肃,“孙医生给我帮了很大的忙,现在他遇到了麻烦,那我们裕华不能一点都不做表示。”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多行不义(特别加更)

    所以说,有个好人缘,在必要的时候是能帮大忙的。

    孙立恩这人也许有不少问题,但说起好人缘,却是四院上下至少是急诊科公认的。要不然也不会得到全体医生们的认可,顺便还帮他众筹了一次罚款出来。

    小林丰的举动或许还能说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为了让孙立恩这块招牌多竖两天,直到交易结束为止。但沈轻眉和裕华集团那就真的是来回报善意的了。陈雯的治疗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束,但毕竟是孙立恩救了她一命。而后来孙立恩提供的消息,更是让裕华果断调整了公司构架,并且成为了武田集团中国区域最大的金融服务提供商。要知道,裕华集团拿下金融牌照至今还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单业务,集团内部对于沈轻眉斥巨资拿下金融牌照其实是很有意见的。

    而孙立恩的一个消息,让沈轻眉面临的内部挑战和意见顿时灰飞烟灭,并且还让整个集团拥有了一个极其珍贵的机会把他们手头的港府虚拟银行牌照变为生蛋金鸡的机会。

    武田要从裕华集团贷款七十二亿美金,这个数额就算把整个裕华集团抽干都是不可能凑出来的数量。但有了虚拟银行牌照就不同了这张由港府银监会批出的银行牌照能够让裕华集团以完全的线上模式进行传统银行业务,这就包括了揽储和放贷。

    但这个业务在没有大规模资金需求的情况下,每年获利都极为有限。裕华集团本身并不是以金融见长的综合集团,甚至沈轻眉最早申请这张牌照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为集团的资金流通提供便利而已。种种差异,实际上导致了裕华集团的金融业务一直没什么起色。拿下牌照四年,裕华银行提供的利润甚至还覆盖不到银行牌照申请成本的十分之一。

    但这一次就不同了。仅仅是孙立恩的一个电话,沈轻眉就大胆的让裕华集团抽调了接近二十亿美金的资金。并且又通过裕华银行进行同行拆借,再贴现贷款等等方法,筹集到了超过武田需求的七十五亿美金资金。而武田方面也没想到沈轻眉居然有这么大的手笔,王天琪这边给出的条件直接被小林丰调整到了最好的那一档利息按照标准商业贷款模式还款,本金的一半以股权置换。而且拿来置换的还不是不怎么值钱的武田中国股权,小林丰拿出来的,是武田本社的股票。

    如果交易达成,裕华集团将成为武田制药的第二大股东。这就是小林丰的诚意。

    这些巨额的利益,却建立在孙立恩一通求药的电话上。沈轻眉不可能不感激孙立恩,也许小孙医生不知道这通电话有多重要,但她懂。

    再考虑到武田对于孙医生的重视程度,沈轻眉也绝对不能对孙立恩的麻烦坐视不管。

    一个小医生,当然是扛不住互联网上这种无端攻击的。就算凭借四院自己的能力,恐怕也很难处理。虽然矿和必拓董事长的妻子好像就是四院的院长,但人家毕竟是个矿业公司,就算有钱,也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沈轻眉思来想去,自己的裕华竟然是目前最能帮上忙的。

    “不择手段?”助理在得到了沈轻眉的要求后,反而显得有些吃惊,“您确定?”

    “不择手段帮助孙医生,我确定。”沈轻眉点了点头,既然要帮,那就帮个实实在在。“顺便把四院也好好宣传一下。挺好的一家医院,怎么就让人欺负成这样了?医生上着班被人捅了,委屈还来不及呢就要吃人血馒头?没有这种道理!”

    “知道了。”助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离开了休息区去安排相关事宜,而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王天琪低声道,“麻烦沈总了。”她还以为沈轻眉出手帮忙,是看在自己身后武田制药的面子上。

    沈轻眉瞬间就明白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大概是回错了意,不过这种会错意反而对自己有好处,她客气着笑了笑,浑不在意道,“举手之劳。”

    当一家公司的体量到达百亿美金左右的时候,它的举手之劳,就是某些中小企业的灭顶之灾。

    张易一脸惶恐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上的茶杯早就落在地上成了无数碎片。但心爱的茶杯破碎却不能让他从惶恐中摆脱出来。在行业里打滚了二十多年的张易清楚的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

    一天之内,先是水军头子王总忽然失联,之前发出去的流言全部消失,随后自己的国华医疗旗下四家医疗机构先后被卫健委、税务局、劳动局、消防部门和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联合查封。同时送达总部的,还有三十五张违规广告处罚通知,总计罚款额度高达四百八十万。

    而现在,一张由四院和武田制药、裕华集团、矿和必拓联合发布的公告正在疯狂刷屏。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联合武田制药中国公司,裕华集团,矿和必拓三家公司的法务部,联手起诉了两百四十六名无端指责和辱骂第四中心医院以及院内医护工作人员的网民。要求被起诉人公开道歉,并且向每一位四院医护人员赔偿一元精神损失费。

    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和武田制药中国公司,共同起诉国华医疗集团诽谤,名誉损毁。双方要求国华医疗集团就诽谤内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并向双方各赔偿一亿元人民币损失。

    宁远市公安局受理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关于国华医疗集团扰乱公共秩序的报案,并且对国华医疗集团立案调查。

    首都公安局受理武田制药中国公司关于国华医疗集团涉嫌敲诈的报案,并且对国华医疗集团立案调查。

    “张总!”女秘书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着张易急道,“楼下来了好多警察……”

    张易木楞的转过头,看着漂亮的女秘书,嘴角抽动了两下,然后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在他晕过去之前,嘴里还嘟囔着,“完了……”

    女秘书看着张易晕过去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后连忙凑了过来,把张易口袋里的现金和桌子里的贵重物品全都揣在了身上,然后顺着消防通道一溜烟跑了。往常在张易听来清脆悦耳的高跟鞋声,如今却像是无言的嘲讽。

    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调查组

    张易死了,死因是突发的脑出血引发的脑梗。作为一个旗下拥有一家“专业神经外科治疗医院”的医疗集团董事长,张易的死法不得不说有些宿命的味道。

    当然,被那家医院骗过的患者家属们大概不会觉得是什么宿命哪怕张易再反复死上一百遍,那也无法让已经死去的患者得到什么慰籍。

    甚至对他们而言,没有看到张易锒铛入狱更为遗憾。就这么死了,似乎有些太便宜他。

    但这种事情,又哪里是可以以幕后黑手突发疾病死亡而结束的?死亡可以阻挡很多东西,唯独并不能阻止认真起来的有关部门挖黑产的脚步。

    不过这些内容……孙立恩却不怎么知情。

    嫂子出院了,这是一件好事。曹博士的病情略有反复,这是一件坏事。小表侄的黄疸正在逐渐消退,这是一件不坏不好的事情。

    但目前的大事,是解决掉曹博士之前请他来会诊的病人的问题。那个可怜的马尔尼菲蓝状菌病患者如果再不赶紧处理,恐怕就真的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贫血症状正在加剧。

    对于这种特殊的感染病例,整个四院都显得有些经验不足。不过好在万变不离其宗虽然没有治疗过马尔尼菲蓝状菌病,但其他的真菌感染四院还是处理过的。两性霉素b加对症治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只要明确了感染的类型,那还是有现成处理手段的。

    在很多疾病的治疗过程中,最难的一步其实并不是治疗,而是诊断。

    对于吴伟这个病人来说,最难的关卡医生们已经闯了过去。接下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看看是两性霉素清除他身体中的马尔尼菲蓝状菌快,还是这种罕见的真菌弄死他的速度更快。

    而另一方面,毕竟同协治疗这种真菌的经验丰富。在周军的同意下,袁平安接手了吴伟的治疗。并且和远在首都的同协保持着一天最少三个电话的沟通交流。而在有治疗经验的同协帮助下,吴伟的病情进展终于被控制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不少骨质破坏的情况,但至少没有发现其他的骨骼遭遇侵袭,与此同时,他的体温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袁平安负责治疗马尔尼菲蓝状菌病,而帕斯卡尔博士的任务则更加艰巨,他得搞明白为什么吴伟会出现严重的cd4下降尤其是在他并未感染hiv的情况下。

    真菌感染是会死人的,自身免疫系统疾病也会死人。就算治好了患者的马尔尼菲蓝状菌病,不解决自身免疫系统功能低下的问题,他仍然有可能会被其他的机会致病菌感染。孢子虫肺病,卡西波肉瘤,等等等等。

    然而下一次,他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大家都很忙,但孙立恩忙的类型却不太一样。

    “东部新闻网的记者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一次曹医生出事的时候,他们是直接站在咱们这边的。”院办的臧福生主任正在努力做着孙立恩的工作,“就是个采访请求而已,孙医生你还是配合一下嘛。宋院长都点了头的。”

    孙立恩有些为难,“臧主任,我这几天里已经两波采访了,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这有什么的?又不是让你去为非作歹。”臧主任倒是很能理解孙立恩为什么担心。不过他觉得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经济日报那边已经给你把底子打好了。市委又准备拿你当个典型宣传一下,现在有采访,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倒不如说是好处众多。”

    医生的知名度这种事情,对本人来说那绝对是好事。知名度对于医生的最直接作用,就是慕名而来的患者人数越来越多。门诊费用和治疗费用也会大幅增长。这对医生的收入是有直接提高影响的。

    当一个医生的知名度开始超越他任职的医疗机构知名度时,这也会对整个医院的收入产生提振作用。只要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医院还是很乐意见到自己的医生打出名头的。

    宋院长当然也不会反对,东部新闻网向她提出采访许可的时候,正好是经济日报的专访刊登第二天。她还以为是东部新闻网的记者们看到了报道后,想要继续深挖一下呢。

    看人家关于小曹的报道,应该还是比较靠谱的新闻机构至少不至于为了眼球流量就胡说瞎写。

    “总之,你明天抽个时间出来见一下人家吧。”臧主任笑眯眯的替孙立恩做了决定,“还有,今天下午卫健委的调查组要过来,你也准备一下。”

    卫健委的调查组是为了调查之前的两起疑似医疗事故而来的。曹严华医生的二叔曹建国系统性硬化症被误诊为反流性食道炎,以及马国群的海洋创伤弧菌感染致死案。

    曹建国的误诊是由四院自己上报给卫健委的。从客观角度上来说,四院的消化内科医生对于曹建国的误诊尚属情理之中。但根据四院的规定,这种程度的漏诊必须上报给卫健委进行调查。毕竟自查上报的误诊和漏诊病例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真要是被患者家属投诉的,那处理起来可就麻烦了。

    比如马国群的问题,就很要命。家属认为四院在为马国群处理伤口的时候存在严重失误,伤口消毒不彻底,因此才会发生海洋创伤弧菌感染的医疗事故。同时在后续治疗的时候,四院存在重大疏忽和遗漏,有人需要为患者的病情恶化负直接责任。

    而作为两起案件的接诊医师,马国群案的调查组首先就要约谈孙立恩。而曹建国的案子里,孙立恩是发现漏诊的医师,他也需要接受约谈。

    而正巧,两个调查组决定约谈孙立恩的时间,都是今天下午。至于先后……那就得看是谁先来了。调查组的调查过程独立而且保密,在调查结果出来以前,哪怕是其他调查组的同事,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和谁谈话。

    卫健委的调查组工作很不容易,这也是保证调查结果确实可信的重要手段之一建立一个机制的可信度非常困难,而要摧毁它却非常容易。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建立一个可靠的医学事故溯源机制,也能够在相当程度上减少医闹事件发生真有问题,那就去卫健委申请调查嘛!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调查(为盟主颠覆理论加更01)

    孙立恩第一次参与约谈调查。面对面前的卫健委工作人员,孙立恩从心底有些不安的感觉。卫健委是专门指导地方卫生健康工作的有关部门。虽然还有其他众多职能,但用不太恰当的比喻来描述的话,卫健委对于一线的临床医生而言,就如同教导处主任于学生一样。对方的工作职责就是来约束和控制医生们的工作。

    不怂是不可能的。面对卫健委的工作人员,就算是宋院长也会保持足够的尊重去要政策要拨款的时候,宋院长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骂娘吧?

    就算堵门也不能伤和气嘛。

    “……所以你不需要太紧张,只要把你接诊的过程和诊断内容说一遍就可以了。”卫健委的工作人员看上去年纪也不算太小。不过说话的口吻很是温和,“如果记不清楚就说不记得了,记忆模糊的话也要和我们说一下。”

    孙立恩点了点头,开始重新回忆起了接诊马国群的细节部分。

    “所以你很快就确定那是三级冻伤了?”对于孙立恩的描述,调查员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聆听,偶尔会在笔记本上记上两笔。直到听到孙立恩对于马国群病症的描述后才出言提问,“你当时接诊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患者的脚上有外伤?”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可能直接决定孙立恩是否需要为马国群的死负上责任。在接诊过程中,状态栏并没有提示外伤,而当时孙立恩也只是脱下了马国群的鞋子进行检查而已因为冻伤和水洗的关系,那双袜子已经被冻的硬邦邦的贴在了马国群的脚上,在解冻前就将袜子脱下,很有可能对冻伤的部位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三级冻伤的诊断只是根据患者主诉作出的合理怀疑。同时我没有发现外伤。”孙立恩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当时只是脱了他的鞋,还没来得及进行进一步检查。”

    “交接的时候,你有没有和曹严华医生提到这一点?”调查员的每一个问题都非常尖锐,“在交接病人的时候,曹严华医生是否得知这个患者的伤势没有得到完整的检查?”

    从细节上说,曹严华医生的半途接手是有问题的。两个医生之间的交接绝不是“你去忙吧,我来接手”,“得嘞您呐,赶紧往外走”这么简单。向自己的同僚详细而且细致的传达患者问题,并且在值得注意的地方进行提醒,最后转交相应的病例记录和检查内容,同时转达自己的初步诊断意见。

    交接的繁复,意味着接手患者的医生能够尽可能全面的获取患者的现有情况。以便新接手的医生在之后的诊断和治疗中获取足够多的决断依据。

    而调查员的提问,等于在直接怀疑孙立恩和曹严华医生的交接失误,导致了马国群的感染。这是孙立恩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我没有遗漏任何可以向曹医生传达的状况。”孙立恩强调道,“我当时也只能合理的怀疑患者有冻伤,这一点是曹医生也知道的我们的交接过程中没有任何问题。”

    调查员笑了笑,他似乎对孙立恩的激动早就有所预料,“不要激动。这也是职责所在我对于孙医生你没有任何偏见。”

    孙立恩重新靠回了座位上,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他有一种明确而且强烈的预感,这次的调查似乎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孙医生还没回来?”帕斯卡尔博士今天非常罕见的泡在了小会议室里。他看着墙上的挂钟,显得有些焦急。

    “还没有。”一旁的袁平安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老帕,“应该也快了……老帕你有事儿找孙医生?很急么?”

    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道,“他今天接受调查委员会质询吧?”

    袁平安点了点头,“是今天没错。”他特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以确定自己没记错日子,“怎么了?”

    帕斯卡尔博士有些异样的看了看袁平安,“你对孙医生就这么有信心?”

    “当然了。”袁平安回答的非常顺畅而且自然,“要是对他没有信心,我也不至于大老远的从首都跑来宁远给他干活。”他看了看帕斯卡尔博士,“我以为你对他的信心更足呢。毕竟你飞过了整个太平洋嘛。”

    帕斯卡尔博士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这种调查结果可能会很麻烦的……”他在美国行医的时候,曾经也有同事因为类似的事情被起诉调查。虽然理智告诉他孙立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帕斯卡尔博士仍然很有些焦虑万一孙立恩被判定有违规或者失误,那这个年轻医生的职业生涯说不定。

    没有了孙立恩,这个治疗组还能不能继续存在就很难说了。虽然在美国的时候,帕斯卡尔博士从来没有见过和现在的治疗组有同样组织和形式的医疗部门,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治疗组的价值作出判断。

    治疗组到目前为止解决掉的病例几乎都是其他医生会头痛的要死的患者。这些病例复杂而且罕见。不光是处理罕见病而已,同时还有许多干扰诊断的因素和急迫迅速的病程。孙立恩和整个团队对于这些病例的处理手法,以及抗压能力,在见多识广的帕斯卡尔博士看来简直就是宝藏。如果在麻省总院的急诊室里也能有这样一支综合诊疗团队,那麻省总院的综合评价甚至完全可以梅奥一较高低。

    但维持团队的关键核心并不在于团队本身。袁平安,周策,徐有容,甚至自己都是非常优秀的医生。但如果单独把自己这些人凑在一起,这个治疗团队恐怕连一个患者都处理不了就会解散。维持整个团队运行的,却是五人中年龄最小,经验最少的孙立恩。

    孙立恩拥有对于诊断的绝佳嗅觉。帕斯卡尔博士一开始对于徐有容的判断还有些保留态度。但见多了孙立恩的神奇发挥后,他也深深感受到了孙立恩身上的不可思议。年轻医生一般只有两种类型,一种自信心爆棚但是错误一大堆。另一种则完全没有自信,唯唯诺诺。但孙立恩表现的完全不像是任何一种。他对于其他高年资医生的诊断意见并不盲从,同时也会认真听取意见和建议。在众多谜团中,他总是最快找到并且锁定致病因素的那个人。以至于现在的治疗组更像是在他的监督下运行如果医学诊断领域有天才,那孙立恩绝对算得上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个。

    说真的,老帕现在对宋院长甚至都很有些不满。行政官僚就是官僚,你难道看不出孙立恩作为医生有多宝贵么?连个律师都不雇,就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调查?

    坐在小会议室里如坐针毡的帕斯卡尔作出了决定,等这次调查结束后如果医院还不为孙立恩提供法律援助,他自己掏腰包也得给孙立恩请个律师来,哪怕这个律师的费用收的比纽约的那群强盗还高。

第一百九十五章 聚餐

    孙立恩离开会议室的时候,脑子有些发懵。

    调查员的问题都很犀利,就算心里没有什么可愧疚的内容。但孙立恩还是被问了一头的冷汗。他当然明白,如果一个问题回答的不好,那就真的要出事。

    中间回答提问的时候,孙立恩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疏漏。但想改口却有些晚了。但那个提问很犀利的调查员,却向孙立恩递过来了几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这次的调查不用担心。”那个调查员在结束的时候,朝着孙立恩笑眯眯道,“我们的政策还是鼓励大家在规则内维护自己的权益。如果怀着其他的心思,那就不能让某些人滥用这个机制你懂我意思吧?”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如果有某一方试图对调查施加影响,那我们就会有些压力。”调查员继续说着在孙立恩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压力大了呢,为了维护这个体系的正常运转,那就难免会有一些倾向性建立好整个医疗调查体系的客观公正,是我们现在的工作重点。”

    孙立恩仍然一头雾水。

    调查员看着孙立恩的样子,不由失笑道,“这话你要是听不懂,那就去和你的领导说一说。他们会明白的。”

    “马国群的家属找了什么途径对调查组施压?”周军坐在小会议室里,他听完了孙立恩的描述后皱着眉头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孙立恩老老实实的把自己能记得的内容都说了一遍,然后担忧道,“他什么意思?”

    周军翻了个白眼,“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去接受调查以前,宋院长或者其他什么人和你说过要怎么应对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通知他准备调查的是臧主任,而对方似乎把这件事情看的相当轻描淡写,完全没有重视的意思。

    “这不就对了。”周军叹了口气,“马国群家里可能找了什么记者媒体之类的,企图给调查组施压,调查组吃软不吃硬呗。”

    周军的推断无限接近于事实真相。调查组的成员名单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泄露了出去。马国群的家属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守在调查组成员的家门口,只要见到有人路过,也不管是不是调查组的工作人员,就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开始大哭,痛斥四院如何如何草菅人命。而且最可气的是,这群家属还特别执着,报警都赶不走。前脚警察同志们费尽口舌把他们劝走,不过一个小时功夫,家属们就又来门口上班了。总而言之,如果四院不赔款一百二十万,那他们就在调查组工作人员的家门口住下了。

    这是要逼着卫健委公开徇私舞弊才能罢休的节奏。而且最可恨的是这种行为所暗含的潜台词。光明正大的找到家门口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按我的要求调查,那已经得知了你家住址的人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细思极恐。

    调查组不打算受人胁迫。胁迫这种事情不能开头,只要有一个例子成功了,以后就会有无数的再犯,到时候就真的是永无宁日了。但同时,调查组也不打算冒着生命危险去主持公道。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谁也不比谁的命更硬或者更不值钱。全家人都处于对方的威胁下,要在这种条件下作出公平客观的评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既不能徇私枉法,也不想冒着风险去裁判。卫健委的调查组也很为难。

    “所以他们才会传这个话。”宋文在办公室里听完了周军的汇报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周军传完了话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稍微有些犹豫道,“曹医生的事情……”

    “曹严华?”宋文挑了挑眉毛,“他怎么了?”

    “是曹鑫。”周军纠正道,“我打算在我们科里搞个小规模的捐款倡议。不管他以后想不想继续当医生,这个身体状况想要恢复到正常状态,最少也得再过半年以上。这段时间里,他是没有收入的而他未婚妻刚刚怀孕,这段时间的收入没有着落……”宋院长摆了摆手,打断了周军后面的话,“募捐可以,不要搞强制摊派曹医生的事情是工伤,他的治疗费用院里出了。”

    “知道了。”周军点了点头,强制摊派在这种时候可千万不能乱搞强制献爱心,除了恶心人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还有一个事儿,孙立恩最近不太对劲。”宋院长顿时露出了一副不堪其扰的神色,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呻吟道,“这小子又干什么了?”“倒不是干了什么,只是……他的状态不太对劲。”周军也有些头疼,他搓了搓自己的额头道,“我总觉得这两天,这小子有点魂不守舍的。”

    宋院长看了一眼周军,“你的人,你自己想办法搞定。他要是状态不好,那这几天就先别让他继续上临床了。年轻医生心理素质不好可以理解,但要是搞出医疗事故,那就不能原谅了。这个分寸你自己拿捏好。”

    周军皱着眉头想了想,点头道,“这几天让他先去学院里跟组吧。我估计等曹医生出院之后,孙立恩这个状态就能调过来他应该是被吓着了。”

    “我靠你别吓我啊!”孙立恩差点从自己的座位上跳起来。大约半个小时前,他还在看文献报道。但经过了下午的折腾后,他实在是有些累了误诊的调查倒是结束的很快。但马国群的问题实在是让他有些心力交瘁。看了一会文献之后,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然后孙立恩就被一杯冷冰冰的可乐冻醒了。

    瑞秋站在孙立恩身旁,一脸恶作剧得逞后的特殊得意神色,“睡醒啦?”

    徐有容有些无奈的站在瑞秋身旁,替自己的女朋友道歉道,“我劝过了,她不听。”

    “那你可得回去好好收拾收拾她。”孙立恩搓了搓脸上冰凉的部分,这种叫醒方式可真是对心脏不好。

    徐有容眨了眨眼,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应该怎么“收拾”瑞秋。而瑞秋则顿时怂了起来,连声喊道,“对不起我错了!”

    稍微闹腾了一阵后,孙立恩揉着自己的脑袋对瑞秋问道,“你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的假期明天结束,今晚我要回首都了。”瑞秋笑着答道,“听有容说你最近挺累,再加上胡佳去了英国,所以特意来慰问一下你这个被迫单身的倒霉鬼呗。”

    “再几个小时,你也要被迫单身了。”孙立恩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吃个饭吧?你几点走?”

    “十一点二十的飞机。”瑞秋笑道,“所以我打算蹭你一顿饭,然后再蹭你的车去机场。”

    孙立恩对徐有容笑道,“‘蹭’这个字的用法是你交给她的?”

    “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我一直以为这个字是动词。”自从自家父母接受了瑞秋和自己的事情后,徐有容平时的表情和习惯就开始向着开朗发展。虽然距离“开朗外向”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至少省电模式变得少见了就是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因为“被迫单身”而重新陷入省电。

    “行吧……”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请大家吃顿好的他账户里到账的武田制药补贴让他前所未有的自信。“那就去抱拙庄吧。”

    抱拙庄是沈轻眉的产业,同时大概也是整个宁远接待水平最好的餐馆。上一顿饭三四千,那这次聚餐翻个两三倍,孙立恩也是出得起的。

    “你去叫人……把大家都叫上。袁平安这几天都没休息,今天应该也能出去吃顿饭。”孙立恩对徐有容安排道,“我去订房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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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