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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三观     我能看见状态栏txt下载     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一章 急性胰腺炎(第一更)

    急性胰腺炎从程度上划分有两类:轻症和重症。虽然表现都差不多是同样的剧痛,但轻症急性胰腺炎一般不会死人——甚至不会进展到死人的地步。但重症不同,它的预后很差。而且进展非常迅速,更麻烦的是,重症胰腺炎的病情发展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它没有一个严格的发病顺序,可能刚刚出现就会导致多器官衰竭,也有可能按部就班,一点点消化掉胰腺本身后,再去侵蚀其他器官和组织。

    急性胰腺炎的致病机制基本都是一样的——除了高血脂症导致的急性胰腺炎尚不明确以外,酒精性急性胰腺炎和胆源性急性胰腺炎都是因为胰脏无法顺畅排出胰液,从而导致胰腺从内部开始自我消化所产生的水肿,出血,甚至坏死等炎症反应。而同时造成这种无菌性炎症反应的因素还有包括氧化应激,细菌移位,为循环障碍等等。机制复杂,但总的来说致病机理一致——人体在酒精的影响下,胰腺分泌胰液增多,且胰管末端oddi氏括约肌可能会出现痉挛,从而导致胰管梗阻。而胆源性则是因为胆结石阻塞了肝胰壶腹到十二指肠**头处的通道。

    如果是轻症患者,一般也就是出现胰腺水肿而已。病情一般呈自限性——就算不施加药物或者手术治疗,在一段时间后也能自行康复。但重症就不一样了,不管是水肿型还是出血坏死性,重症急性胰腺炎都有着相当高的死亡率。在国内的统计中,重症急性胰腺炎的死亡率在10%到30%之间。算是急腹症中死亡率相当高的类型了。

    对于急诊科医生来说,分清楚患者情况的“急”和“重”非常重要。对于输尿管结石等痛苦难忍,但死亡率不高的病可以被看做是“急而不重”。主张首先舒缓患者痛苦,然后再寻求治疗途径。而癌症末期且患者家属明确知道病情后果,被送入急诊后选择保守治疗甚至放弃治疗的,则算是“重而不急”。

    但心梗、脑梗、重度创伤、严重烧伤、中毒等等病情进展快,且可能直接导致患者死亡的疾病,则属于“又急又重”的范畴。

    而现在躺在抢救床上,意识不太清晰的田兴华到底是属于哪种类型呢?

    将田兴华送入医院的,是他12岁的儿子。而医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一名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签字进行抢救。如果要对田兴华进行抢救治疗,那就得由医务处签字授权。

    但是要申请到这个签字,并不是孙立恩打个电话就能要到的。如果想要签字,那就必须证明患者的病情已经紧迫到了需要抢救的地步。换言之,除非明确田兴华确实罹患了重症急性胰腺炎,否则医务处才不会冒着被患者家属投诉甚至起诉的风险给予许可。

    孙立恩看了一眼田兴华头顶上的状态栏,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田兴华,男,44岁,胰腺水肿(03.25.33),低血氧(01.41.22),血糖11.7mmol/l,(01.31.41),血清淀粉酶含量高(00.44.41)。”

    时间维持时间上,孙立恩只看了一眼血糖,持续时间不超过两小时,而且从时间上来看,这一症状的发生滞后于胰腺水肿。基本可以确定,他的高血糖状态是由急性胰腺炎引起的。

    急性胰腺炎患者的血糖如果高于10mmol/l,就可以被直接视为急性重症胰腺炎。虽然从临床上来说,确定为重症还需要配合血清淀粉酶或者其他器官检查,但孙立恩很确定,田兴华的情况非常危险。

    “给他吸氧,血糖水平出来了没有?”孙立恩决定催一下检查进度,至少先拿到高血糖的直接证据,然后再去问医务处要授权。虽然算是重症,但田兴华的症状还不算太糟糕,至少现在还不算太糟。要是拖到出现了器官衰竭或者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和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sirs),那可就麻烦了。

    “血糖11.8mmol/l。孙哥,这人是不是有糖尿病啊?”护士小郭正在摆弄着血糖仪,急诊室用来做初步血糖测定的仪器,是平时可以用来家庭检测血糖的小型机。那个迷你的尺寸放在小郭的手里实在是有点让人看不下去。

    孙立恩叹了口气,“他要是有糖尿病,我倒不用这么操心了。”这也是孙立恩无法直接凭借高血糖而去要授权的理由之一——他拿不出证明田兴华没有糖尿病的证据。如果是糖尿病患者,11.8mmol/l的血糖水平虽然很高,但还不至于变成提示重症急性胰腺炎的证据。

    “小朋友,你爸爸平时在吃什么药么?”孙立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问问看患者家属情况。十二岁的小朋友虽然扛自己的老爹来医院有些难度,但准确回答一些问题还是可以做到的。

    “吃药?”田宇几乎没有犹豫就摇了摇头,“我爸平时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我从来没见他吃过药。”

    虽然还是不能排除田兴华患有糖尿病,但这个证据的分量还是有的。再次让小郭去催血常规和血清淀粉酶数据后,孙立恩领着田宇走出了抢救室。

    “你就在这里先等一等。”孙立恩指了指抢救大厅里的座位,对田宇说道,“你看着点门口,要是你那个伯伯来了,就带着他先到抢救室里来,挂号之类的可以稍微等一等。”孙立恩的打算很简单,先想办法把田兴华送到手术台上,尽快完成胰腺疏通和引流才是救命的唯一途径。

    重新回到了抢救室里,孙立恩继续指挥着治疗,“给他上乌司他丁,十万单位配生理盐水,监测血压……”他想了想,“等ct结果出来之后,请肝胆外的医生们来会诊。”

    根据先外科后内科的会诊顺序,孙立恩决定等肝胆外的医生们来看过病人情况之后,再问问消化内科的意见。

    躺在病床上的田兴华又吐了一次,他在病床上坐卧不安,明明已经疼的意识不清了,但还是不停挣扎着。孙立恩见状连忙过去安抚病人,但是收效甚微。田兴华现在是醉酒状态,又不能给他用止疼药或者镇静剂,这实在是有些伤脑筋。孙立恩第三次按住了田兴华想要拨开自己氧气管的手后无奈的对郭宇来喊道,“小郭,拿约束带过来!”

    田兴华被捆在了床上,孙立恩趁着人多,赶紧安排了ct检查。ct机的检查床上可没有约束带可以捆绑的地方,还不如趁着人多,多叫几个医生穿好铅服,按着田兴华做完检查。

    等ct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应该就能凭着结果去医务处要授权了。孙立恩在心里过了一遍检查顺序,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上了手术台,也不一定就能保住田兴华的命,但那就不是自己能处理的事情了。孙立恩和护士小郭等人一起推着病床往影像科跑去。

第三百零二章 照顾(第二更)

    检查结果和孙立恩预料的没什么区别,患者胰腺区不光能看到明显水肿,同时腹腔内还有积液。在看到了ct图像后,孙立恩当机立断,让袁平安先继续后面的治疗并且安排手术,而自己则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ct图像,以及检验科新鲜出炉的血清淀粉酶高达284u/l(酶速率法37c)的检查报告,一路小跑赶到了医务处。

    医务处里和孙立恩见过几面混了个眼熟的臧福生主任今天不在,负责值班的是陈副主任。在得知孙立恩的来意后,陈主任要来了ct图像和检查报告,并且同时打电话请来了消化内科的值班医生检阅报告。

    “你们急诊科一天到晚的收的都是这种病人……”等消化内科值班医生前来阅片的空档,陈副主任和孙立恩聊起了天,而且还很客气的倒了杯热茶,“连个病史都问不到,挺辛苦呗?”

    孙立恩点了点头,端起塑料水杯喝了一口,茶水入口清苦,带着一股茉莉花味。虽然是常见的茶叶,但品质确实不错。甚至和柳院长平时拿来显摆的茶叶有的一拼。一边喝着茶,孙立恩一边回答着陈副主任的问题,“嗨……我们干的就是这个活儿,有困难要上,困难很大也要上。”

    急诊科接诊没有家属,同时无法回答问题甚至没有意识的患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流程都是现成的,虽然麻烦,但只要按照规定来走,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太多的麻烦。

    当然,“按照规定流程办事”,对不少人来说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麻烦了。

    “也是。”陈副主任很感慨的点了点头,“全院也就你们急诊科会搞这种事情,从去年一年,授权单光是我就签了六七张,还不算其他副主任经手的许可。”他吹了口茶,轻轻喝了一口后又放下了茶杯,看着孙立恩道,“孙医生你在四院工作多久了?”

    “半年……八个月了。”孙立恩想了想回答道,“我实习是在附院实习的,后来才考的四院规培。”

    陈副主任似乎并没有听孙立恩具体在说什么,而是非常捧场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么短时间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四院工作了两三年了。真是……后生可畏。”表情出现的时机和惊讶的程度都恰到好处,仿佛已经悄悄练习了几十上百次。

    孙立恩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接话,只能低着头强忍着心里的焦急,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

    茶水清澈,几朵缓缓舒展开的茉莉花正在散发着幽幽香气。

    “我听说,今年等诊断中心组建好了,孙医生你就要去那边担任诊断组组长了是吧?”这话虽然在陈副主任心里仿佛一个很有些冒犯的笑话,但事实确实就摆在眼前,不信都不行。“到时候孙医生恐怕就要脱离急诊,去诊断中心工作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到时候想要像今天这样,给你开一张授权证书恐怕都没有机会咯。”

    孙立恩继续礼貌的笑着,心里却开始犯起了嘀咕。自己和陈副主任并不熟,现在人家和自己谈这些内容,不说交浅言深,也是有些冒失的。

    陈副主任沉默了一会,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冒失,不过想了想,他还是继续试探性的问道,“我记得,孙医生你和周主任算同门师兄弟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现在还不能算,得等刘主任回国了才算数。”

    陈副主任继续试探性问道,“如果孙医生你之后去了诊断中心,那肯定是要以那边的工作为主吧?现在的工作怎么办?周主任那边已经有了计划了么?”

    孙立恩摇了摇头,这方面没什么好遮掩的,“刘主任去非洲支援的事情比较突然,周主任也是突然上马,现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理顺现有的工作上,对于后面的事情,他还没和我们通过气。”

    周军要说现在头不大那肯定是胡扯的。抢救室里的医生们虽然不太喜欢搞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观念,那就是主任必须得镇得住场子。不管是学术能力出众,还是业务能力强大,又或者护犊子能担事儿,三样里面至少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特质。

    而周军这个人,三个特点都不算特别出众。学术能力上,周军本人是主任医师,但年资尚浅,学术成就并不突出。业务能力上,由于是骨科出身,周军对处理外伤倒是很有些本事。但急诊并不是只有外伤而已,中毒,内急诊,自免疾病,心血管脑血管,每一个都不能少。在其他的业务能力上,周军表现的也就和几位副主任医师差不多。

    至于护犊子担事儿,这一点上周军的表现可以说是最差。周军和徐有容很对脾气,理由也在于此——两人做事都是一板一眼,说的好听一点那是“严于律己的同时也严格要求别人”,说难听一点,周军简直就是本本主义。急诊工作多见危急重症,很多时候事急从权是不得已也是必须的要求。但周军眼里这就成了违反规定,需要被严格禁止的事情。尽管遇到了类似问题,该周军护着的犊子他还是会护,但时候总少不了一通批评乃至检讨罚款。这和刘堂春以前那种嬉笑怒骂,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护法完全不同,急诊科的医生们肯定多少还有些不适应。

    总的来说,周军就是那种各项特质都挺平均,各项特质都不太拿得出手的科室主任。下面的医生们要不是看在周军这人至少还能身先士卒,主动承担工作;而且又有刘堂春的三分香火人情兜着底,否则还真不会给周军什么好脸看。

    根据孙立恩的观察,周军最近的头发有些稀疏的危险倾向。

    “这样啊……”陈副主任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这事儿吧,我琢磨了好久,但是也实在是没人可以打听,所以跟小孙你问问看,可不是我老陈打算欺负你啊……”陈副主任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低,这让孙立恩心里不妙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起来。

    “你如果方便,那就帮我问问看周主任……”陈副主任低声问道,“我儿子明年从医学院毕业,想进咱们四院急诊规培,周主任那边能不能照顾一下?”

第三百零三章 朝阳

    孙立恩听到这个要求后,心里感觉有点怪。四院的规培当然不好考,但急诊的规培每年都招不满人。毕竟和其他科室不一样,急诊规培如果做定向培养,以后一直在急诊工作的话,其实工作压力是很大的。能与之媲美的也只有儿科一项而已。如果陈副主任这个学医的儿子真打算来急诊科扎根工作,理论上不应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孙立恩自己考的就是急诊规培,他对这个印象还挺深。考试题目并不容易,至少四院自己出的题难度基本和执业医师考试等同。不能算简单,但也绝对不难。

    “急诊规培?这个不是很好考的么?”孙立恩顾不得自己这话说出来有些挑事儿的意思,他认真问道,“如果是要定向到急诊规培,那他直接考就行了吧?”

    陈副主任叹了口气,“这小子不听话,不让他学医,他自己高考的时候偷偷报到了咱们医学院临床医学院,今年就要结束实习毕业了。”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陈副主任这个年纪其他都还不错,最大的不幸就来源于自己的儿子小陈。

    “主要是因为那个小王八蛋……”陈副主任继续叹着气,最后还是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的意思是,让他在急诊干些日子,吃了苦了知道怕了之后,不当医生了,再让他出去留学。学什么无所谓,只要不当医生就行。”

    孙立恩沉默的看着陈副主任一脸无奈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后摇了摇头,“这个事情我不能帮忙,您如果有需要,直接和周主任说吧。”

    陈副主任一愣,“我的意思是,让周主任给他安排最累的工作,刻意为难为难他就行……”

    “陈主任,您也是学医出身的。”孙立恩的声音带着怒意,“我们急诊每天面临的都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吧?”

    陈副主任眯着眼睛没有回答。

    “小陈想当医生,可能是出于自己的不成熟的意愿,可能是因为对医生的工作不够了解。但他肯定有着想要帮助别人的想法。”孙立恩语速很快,语气也越来越不满,“不管他自己到底有没有想明白以后要面临的困难,用‘安排更困难的工作’来吓退他,这是对他的不尊重,也是对医生这个职业的不尊重。”

    “急诊本来就辛苦,来的患者危急重症那么多,我们抢时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孙立恩继续道,“要让工作压力和强度都吓退他,那得是多少次抢救,多少次检测,多少次胸外按压?要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上才能吓退他?”

    虽然只是个规培,但是孙立恩一向把自己当成一个急诊医生来看待。可如今要被人当成用来吓退孩子的工具,孙立恩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要是对他的将来发展有其他的想法,那就和他好好谈一谈。”孙立恩深呼吸了两次,控制下了自己的情绪,“我们急诊不是干这种事情的地方。”

    陈副主任的表情很精彩,但他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沉默的喝着茶,等消化内科的医生赶到现场后完成资料检阅,随后批出了授权单。

    “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对你们有意见。”消化内科的医生在等陈副主任开单的时候提前离开了,而在孙立恩离开的时候,陈副主任才解释道,“你也是医生,你想自己的孩子以后和你做同样的工作么?为人父母,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

    “你怎么了?看着一脸郁闷的?”袁平安拿着孙立恩给出的授权书,通知手术室开始手术,等挂了电话后,他看着孙立恩一脸复杂的表情,好奇问道,“搞个授权而已,怎么一脸被人喂了屎的表情?”

    “袁哥,你以后会让你儿子当医生么?”孙立恩问了一个问题,一个他自己压根没想过的问题。“不一定是急诊,普通的门诊也行……”

    “怎么可能。”袁平安洒然一笑,“我那可是亲生的儿子。”

    看着孙立恩仿佛又被人喂了一坨屎的表情,袁平安有些不解,“怎么着……你还真打算以后医学传家,让你儿子也学医?”

    赶在孙立恩回答以前,袁平安笑着答道,“你自己是当医生的,工作累不累?苦不苦?你平均一个礼拜三次夜班,我一周只有一天时间能够回宿舍睡觉。劳动法的工作限制和我们没关系,被病人骂也是家常便饭——你还被人捅过一刀呢。”袁平安的笑容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隔空虚指着孙立恩的身体,“从上到下,你差点就被人开了膛了知道么?”

    两人正在抢救室里的护士站前说着话,随着袁平安的声音有些失控似的放大,越来越多的医生们开始朝着这里看了过来。

    “自己生的孩子,怎么可能让他再遭一次罪?遭一次自己已经痛苦的经历?”袁平安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的人道,“走吧,到办公室里去说。”

    孙立恩沉默的跟着袁平安走进了小会议室里,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目光很是复杂。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袁平安从饮水机里接了杯热水递了过来,“而且看起来还不太像是开玩笑。”

    孙立恩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水,脸色阴沉的说了刚才的遭遇,“我现在就后悔怎么没把那杯茶……”说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虽然在脑海里孙立恩很想用热茶为陈副主任洗洗脸,令其清醒一下。但想到袁平安刚才认真的回答,他却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就是你没道理了。”袁平安正色道,“人家陈副主任的孩子也是亲生的,他照顾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

    “人家又不是想走关系,让自己的儿子先进急诊,然后再转到院办之类的地方坐办公室。只是想让他干脆别干这行而已,虽然过分是过分了点,也不至于用开水泼他嘛,用温水就行了。”袁平安试图缓和局面,不过效果不佳。

    “那我换个问题。”孙立恩叹了口气,“袁哥,当个医生,你后不后悔?”

    “后悔。”袁平安的回答完全没有迟疑,“说不定孙立恩你真是个特例,我见过的那些同学里,几乎所有人都后悔学医当医生。甚至还有些人说‘不如当初去复读算了’。毕竟毕业之后要留在本院就不容易,去其他地方工作又困难重重,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果然是自己脑子有问题?孙立恩张了张嘴,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袁平安又抢着说道,“不过要是再来一次,我估计还是会当医生。”

    这又是个什么套路?你脑子也坏了啊?孙立恩忍不住“啊?”了一声。

    “苦当然苦,而且实在是累得要死。”袁平安嘿嘿笑着,将自己面前的温水一饮而尽,“不过这都是自己选的路。”他的眼睛两眼放光,看上去很自豪似的,“世界上哪有比救人更有意义的事情呢?想要心甘情愿的当医生,那就得是信仰理性的浪漫主义者才行。如果只是为了工作赚钱养家糊口,那干这行就很痛苦了——因为做不到嘛。”

    “医生也只是个工作,是个职业。可这个职业要求有奉献精神,要信仰理性还要浪漫主义,世界上有多少人能符合这个条件?”袁平安摇着头道,“所以愿意当医生的人就越来越少,而且体验过这个痛苦的医生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当医生——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孙立恩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说,你真要往陈副主任脸上泼水,用温水就行了。理由也不应该是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当医生,而是他对自己孩子理想的那个态度。”袁平安继续开解着孙立恩,“我当医生,是自己出于想要帮助别人的心理,你呢?”

    ·

    “孙医生,我爸爸两个小时前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手术顺利。”孙立恩站在抢救室门口,正准备去吃个早饭然后回宿舍睡觉,却忽然碰到了一脸困意,但是相当看表情兴奋的田宇。他顶着两个熊猫眼,说话语速极快而且还略微有些发颤,“做手术的医生说,他的情况还算不错,只要没有严重的并发症,应该就算稳定下来了。”

    田宇虽然能扛着自家老爹徒步走来医院,但毕竟只有十二岁,经过一晚的担惊受怕后,能够自己站着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他对孙立恩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爸爸……”他的眼圈有点红,“大伯是我爸手术结束了之后才赶到的。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孙医生你当时救命,我就成了孤儿了。”

    孙立恩愣愣的看着田宇,沉默了好一阵子后,他微笑着,朝着田宇轻轻鞠了一躬,“谢谢你。”

    他没等田宇再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向了抢救大厅以外。

    那是朝阳初升,金光万丈。

第一章 六月

    逝者如斯夫,如白驹过隙。时间的流动,平时并不能切实被人所感触到,甚至在人们刻意感受的时候,只能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唯有站在一个时间节点上,不经意的回过头去看时,人们才会发出一声这样的感叹,“日子过的太快了。”

    孙立恩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等执业医师考试的操作部分结束后,他站在耀眼的六月骄阳中,看着满天金光万丈,感觉自己有些睁不开眼睛。

    天气热,很热。是那种阳光晒在皮肤上,感觉火辣辣的疼的热。宁远今天最高气温三十二度,但紫外线指数颇高。考虑到今天要离开医院,去学院里考试,孙立恩还特意抹上了胡佳跨洋网购的防晒霜。不过坐进车里之后,孙立恩猛然醒悟——交通过程全靠车的自己,似乎也没有用防晒霜的必要嘛。

    操作考试需要现场抽签以确定考试项目。病例分析和病史采集、体格检查和基本操作、上级考试的听音阅片三站分批抽签进行考试。考试内容不难,几乎都是孙立恩平时工作会接触到的,以及必须掌握的知识。唯独阅片的部分孙立恩一开始稍微有些没有底气。不过还好,机器上出现的图片是硬膜外脑出血,特征明显,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总而言之……孙立恩伸了伸胳膊,然后颇有些满意的叹了口气,总算是在成为一个合格的医生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考完了?”在学院的考场门口,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吴友谦带着一副茶色墨镜,身上穿着一身淡灰色的亚麻衣服,被风吹动,看上去似乎很凉快的样子。他眼见孙立恩走出了考场,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考完了就赶紧回实验室,下午还有几组对比要做。”

    和吴院长在一起混了半年,孙立恩已经和老头混的很熟了。他装出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抱怨道,“我刚刚考完执医操作,吴院长你就赶着逼实验,简直太无情了。”

    吴友谦把茶色眼镜往下拉了拉,耷拉着眼皮瞅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悠悠道,“你要是连个执医都考不过去,那整个实验组之前所有的对比实验资料就都得作废了——ai比一个连执医都考不过的人强,那可没办法证明ai的效果。”

    孙立恩被吴友谦噎的差点没喘上气来,他苦笑着道,“吴院长,您最近怼人的功夫比之前有了明显进步啊。”

    “那是以前跟你不熟,老头子我客气了一下。”吴友谦横了孙立恩一眼,然后展眉一笑,“看你这猴子模样,有把握能过是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有的有的。”他正打算说说看自己都抽到了什么题目,以及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却看到吴友谦一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还愣着干什么?”吴友谦回过头看了一眼孙立恩,“走,吃饭去。今天我请客。”

    ·

    “嗯嗯,操作已经考过了。”孙立恩在微信里向胡佳报告了自己考试的消息,“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刘主任说得等到七月中旬左右。”胡佳的回答让人有些沮丧,“他们的治疗组出发去乡村地区巡诊了,现在首都没人。”

    “那正好在有自来水和煤气的地方多住两天。”孙立恩换着花样安慰着自己的女朋友,“反正也不会耽误你毕业。”

    结束了和胡佳的短暂交流后,孙立恩走到了实验楼里,和往常一样,先把手机交给了实验区外的值班人员,然后又过了三道金属探测门,这才进入了试验区域。

    同样是存在于宁远医学院实验楼里的实验室,孙立恩现在所处的区域和其他实验室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那些封闭实验室,没有操作台,没有自带科学色彩的各式仪器。这个试验区域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闪烁着红绿黄三色灯的机柜,散热风扇的动静嗡嗡作响。尽管试验区里的空调已经开到了最强,但屋子里仍然热浪滚滚。而为了连接好这些机柜,地面上和天花板上满是粗壮的电线和密密麻麻的网线。孙立恩小心翼翼的绕过了脚边和头顶上的电线,这才进入了自己的“实验室”。

    孙立恩的实验室大概是整个试验区域里最宽敞而且最有条理的房间——这就是实验组的工作人员用一比一的比例重新复现的四院第九诊室。也是孙立恩平常工作最多的地方。

    “老规矩,今天下午还是三个病例。”孙立恩刚进入房间,桌子上的固定电话就响了起来,电话里面是吴友谦的声音,“不过今天的比较特别,三个病例里面,有一个是真人。”

    “真人?”孙立恩一愣,“真人看病,那不是医疗行为么?这得在医院里看吧?”

    “你只要和平常一样做诊断就行了,不需要进行医疗行为。”吴友谦解释道,“你还是和平常一样,对患者进行问诊就行。需要任何类型的检查都可以直接跟我们说,我们会提供相应的检查报告。”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孙立恩挑了挑眉毛,之前这段时间中,他每次来这个位于实验室中的第九诊室,看到的实际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检查报告,偶尔会有患者的视频资料。但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个真正的病人。这也使得孙立恩无法使用状态栏对患者进行检查,只能耐下性子,一点点啃报告和检查内容以诊断疾病内容。

    至于之前的诊断有多少正确率,孙立恩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吴院长和实验组没有拍板决定换人,那应该错误率应该不至于特别高。

    孙立恩平时的工作中对状态栏的依赖度越来越高,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状态栏是八个月前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来源不明,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孙立恩总觉得自己应该注意一下从其他方面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鬼知道状态栏什么时候会自己消失掉——如果没有了状态栏,他还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医生?

    反正只要吴院长他们不打算换人,那自己就全凭自己的能力,努力干下去。孙立恩在心里给自己下了这么一个目标,然后更加兢兢业业的啃报告做诊断。每次实验分为早中晚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只有三个病例而已。可这每天九个病例,却让孙立恩觉得自己脑仁儿生疼,从实验室出来累的仿佛一条死狗。

    这次终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一个患者!孙立恩自己挺开心,而这种朴素的开心,在他见到这位患者的时候顿时烟消云散。

    直观感受上来看,这名患者本人大概年龄不大,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看,年龄应该不超过三十岁。不过就算没有状态栏,孙立恩也能一眼看出,面前这个人肯定有病,而且十之**是病在了脑子上。

    六月的宁远,下午两点,外面气温至少三十二度。在这种情况下,这个患者仍然执着的穿着一件夹克外套,黑色长裤,带着一顶鸭舌帽,而且还带了个口罩。

    孙立恩谨慎的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请人坐下,自己转身摸出了口罩戴好,顺便还带上了护目镜和乳胶手套。

    “您好,我是孙立恩。”孙立恩自我介绍了一下,顺便看了一眼自己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姓名,“林强……先生是吧?”

    “是的。”对方摘掉了鸭舌帽,露出了被汗水浸透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医生,你救救我……”一边说着,对方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对方的行为明显不像是前来配合实验的演员,而像是真正需要帮助的患者。孙立恩也觉得有些诧异,他连忙走了过来,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你来看病,那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别搞这种事情。”

    林强抬起头来看了看孙立恩,然后沉默的点了点头,随后在孙立恩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瘫坐在了凳子上。

    “我觉得我得了艾滋病,可是医生检查都说我没病。”他绝望的抬着头,“我就搞不明白了,要是我真的没有病,那我怎么会这么难受?”

第二章 安慰剂

    艾滋病患者的诊断主要依靠医院的例行快速检测和疾控部门的复检,作为一种攻击表现cd4蛋白辅助t细胞的病毒,hiv病毒本身并不会造成任何症状。而当人体中起到识别和调度抗体的辅助t细胞含量减少到一定地步时,人体就会遭遇到多种感染甚至肿瘤的袭击。但这些表现出来的症状,都和hiv病毒没有直接关系。

    艾滋病本身不会表现出症状,很多患者都是感染了机会致病菌后,才在医院的检查中发现有hiv阳性反应的。

    孙立恩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患者,他的神情确实很绝望,而且还很痛苦。这位看起来真不像是治疗组请来的演员——这么好的演技,那价格肯定便宜不了。

    “您先别着急。”孙立恩想了想,从一旁的饮水机里倒了杯水出来,递到了对方的手里,“穿这么多衣服,你不热么?”他试图转换一下话题,先缓解一下对方的紧张情绪,然后再慢慢问诊。

    “我怕感冒。”林强低声道,“得了我这个病,只要一感冒那就可能要命,所以我必须多穿一点衣服才行。”

    孙立恩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前,用笔记下了“精神强迫行为”六个字,并且在后面写了一个问号。

    “听起来您很清楚自己得了什么病。”孙立恩顺着对方的话继续问了下去,“那你能跟我说说看,你这个病是怎么得的么?”如果对方是精神上出了问题,那么回溯“病史”应该就能知道这个根源是什么。而且这样也能方便孙立恩判断,是不是需要将他转给精神病科进行处理。

    林强的表情稍微变化了一下,然后低着头道,“我……我两年前出差的时候……在酒店捡过一次小卡片。”

    林强很直接的承认了自己有高危性行为。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而在那次高位性行为之后大约两周,他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疲倦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身上也长出了皮疹,同时还出现了低烧、淋巴肿大、肌肉跳动、关节疼痛甚至舌苔长白毛等等问题。

    “有皮疹,而且舌苔上还能长白毛?”孙立恩停下了笔,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林强,“你现在还是这个状态么?”

    林强摇了摇头,“这些症状偶尔发生,并不是一直都有。”他忽然显得有些激动,“我们好多病友都是这样……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多病友?”孙立恩挑了挑眉毛,“我猜你们应该有个贴吧或者微信群之类的,互相在里面通报自己的症状和病情对吧?”

    林强第一次露出了惊恐和疲倦以外的表情,这次的表情名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孙立恩,“你听说过这个病?”

    孙立恩摇了摇头,“很遗憾,我没听说过。”他有意错开话题,以免追问下去暴露出自己“并不太相信对方生病”的观点。“他们都有这些症状是么?还是有些人有其他的表现?”

    “没有,大家都这样。”林强非常笃定道,“都是一样的表现,而且大家都很容易生病。”

    这就有意思了。孙立恩搓了搓自己的下巴,疾病的发展大部分时候都存在差异性。同样的疾病发生在不同的患者身上,表现出来的症状一般不会完全一致。比如同样是h1n1病毒所引发的甲型流感,有些人会有高烧、肌肉疼痛、咳嗽、咽喉疼痛,甚至转为肺炎并发脓血症、乃至呼吸衰竭甚至多器官损伤。但并不是每一个感冒患者都会同时拥有完全一样的症状。甲流平均每一百名患者中,约有1~10人需要住院治疗,而每一百名住院的患者中,有大约10~25人会被送入icu进行治疗。由于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期间服用的药物甚至休息的程度也不尽相同,因此表现出的症状必然存在差异。

    有些甲流患者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严重症状。

    由于身体差异,从而导致的症状差异几乎普遍存在于所有的疾病中。这也是医生存在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每个疾病的症状都表现的完全一致,那也就没有必要去看医生了。大家只要根据症状,自行购买药物即可。

    正是因为绝大部分患者在同一种疾病面前所经受的不同折磨,医生这一职业才有存在的意义。

    但是从林强的描述里,孙立恩看不到这些患者有什么症状上的区别——大家都低烧、淋巴肿大、肌肉跳动、关节疼痛甚至“舌苔长白毛”,这些症状实在是太过行动一致,以至于孙立恩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

    太巧了,同时也太一致了。孙立恩沉吟了片刻后问道,“您处于这种情况有多久了?之前曾经去其他医院看过么?”

    “看过看过。”林强连连点头,他从一旁的提包里摸出了一叠看上去有些磨损的纸片和本子出来。“这些都是资料。”

    从资料上看,过去两年里,林强辗转了六家医院,挂号了二十几次。抽血抽了五十多管,各项检查数据一应俱全。六家医院一共给林强做了五次cd4细胞绝对计数检测,数值略有波动,但始终在280到330之间。

    “最近一次检查是在半年以前。”孙立恩快速浏览了一遍所有的报告,然后放下了手里的单据问道,“你之前这……两年里,几乎每隔三个月就会去一家医院进行检查。为什么最近这半年突然停止了就诊呢?”

    林强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他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似的,半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六家医院都是国内有名的医院,他们都说我没病……查不出来还能怎么办?我已经准备等死了。”

    “但是你现在又坐在我的面前了。”孙立恩故意用有些拗口的遣词造句说道,“其实你还是想活下来的对吧?”

    “那当然!”林强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哀求,“孙医生,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孙立恩用笔点了点面前的记录本,为求保险起见,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对方头顶上的状态栏。

    “林强,男,32岁,慢性疲劳综合征()”

    孙立恩琢磨了一下,“既然你来了这个地方,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这里并不是个常规意义上的医院。有些检查手段可能需要换个地方或者重新挑个时间才能做。”他一边编着瞎话,一边观察着林强的表情,“我得先和实验组的组长讨论讨论具体安排,你先在这里坐着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林强点了点头,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孙立恩走出“诊室”,轻轻的关上了门,然后蹑手蹑脚的溜达到了一旁的办公室,很有礼貌的准备敲门。只是手还没碰到门上,就听见了办公室里吴友谦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孙立恩推门走进了办公室里,吴友谦的桌子还是那种贴着木皮的大班桌。只不过上面摆着好几台宽屏监视器,里面正在展示着诊室里的画面,以及运算中的机房中心。

    “坐。”吴友谦似乎早就知道孙立恩的来意了,他指了指座位让孙立恩坐下,“你找个借口跑了出来,那就是心里有数了?”

    “有些不太成熟的猜想。”孙立恩答道,“吴院长,这人确实是有病,不是你们请来的演员对吧?”

    “从第三军医大那边介绍过来的患者。”吴友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解释了一下这个患者的来历,“他们给这个病人做了很多检查,不过那些检查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的。”

    孙立恩笑了两声,“那么多专家都搞不定的病例,最后交到我手上来试试运气?”他看了一眼正在闪动着“计算中”样式的屏幕问道,“老东西算出答案了没有?”

    “老东西”是正在研究的ai的代号和昵称。据说原因是老东西第一次运转的时候系统时间设置出了问题,以至于他刚刚出生就已经运行了超过一千八百年。因此被诸多网络工程师和维护人员戏称为了“老东西”。

    孙立恩的工作,就是和老东西不停的比赛,以促进老东西快速进步。

    “从进度上看,要算出来结果大概还得十几个小时。”吴友谦瞥了一眼屏幕,摇头道,“有事儿你就直接说。”

    “我觉得患者本人并没有实质上的器官病变或者感染。”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和这个群体的疾病表现太过一致,比起不明病毒感染,我更倾向于互联网推波助澜下的‘群体癔症’。”

    吴友谦又瞥了一眼孙立恩,“你有多少把握?”

    “一半一半。”孙立恩没把话说死,而是提议道,“我觉得可以试一下安慰剂疗法,不过安慰剂不能用普通的糖片或者淀粉片,可能需要一些效果明显,暗示作用比较强力的安慰剂。”

    吴友谦沉默了一会后提议道,“可以用靛胭脂注射液试试看。”

第三章 方案沟通

    靛胭脂注射液,是个现在临床上已经比较少用的检测手段。以前主要用于肾功能的检测。通过肌肉注射或者静脉推注后,肾功能正常的患者尿液会在十分钟左右被染成蓝色。

    这也是它唯一的作用。

    “注射液注射,本身就比服药更有说服力。”吴友谦点着桌子说道,“而且效果也很明显——正常人尿液怎么也不可能是蓝色的。”

    治疗过程略带疼痛,效果明显且立竿见影,而且过程中对人体几乎没有损伤。这三点加在一起,就让注射靛胭脂注射液成为了最适合孙立恩提议的方案。

    “这个注射液我从来没听过,而且也没见过。”孙立恩有些犯难,“而且在实验室这边也不能开药吧?”

    “知道了你还问?”吴友谦又瞪了一眼孙立恩,“安排他明天去四院吧,今天在这边补充两个检查,给明天的安慰剂治疗铺垫一下就行。”

    孙立恩又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对那串闪动的绿字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我去给人治病啦,老东西你慢慢算。”

    看着孙立恩离开房间的样子,吴友谦嘿嘿笑了两声,用手在电脑屏幕上敲了两下。闪动的绿色字迹褪去,露出了“疑病症”三个字。

    吴友谦看着屏幕上的字,轻啜了两口茶水,嘴角微扬道,“有点意思。”

    一阵带着夏日热意的风从窗户外吹入。吹动了吴友谦面前的笔记本。贴着林强照片的那一页上面写着三行字,“群体性癔症?”“疑病症?”“慢性疲劳综合征?”三行字后面都带着问号。

    从临床医疗上来说,把“慢性疲劳综合征”和“群体性癔病”甚至“疑病症”归为一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三种疾病理论上都是应该转给精神科去治疗的内容。但是不管是吴友谦还是孙立恩都觉得,让对方现在去看精神科并不合适——且不说对方会不会真的听了劝告去就诊,就以对方目前的状态,恐怕反抗才是直接结果。

    靛胭脂注射本身虽然不是这三种疾病的标准治疗手段,不过用在这个方向上问题应该也不大——只要能找到对方家属同意并且获得签字即可。

    孙立恩现在就在琢磨着这个事情。

    “你得病的事情,家里人也知道对吧?”孙立恩从办公室里得了“圣旨”后,孙立恩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第九诊室”里,看着大汗淋漓的林强,他又接了杯水递了过去,“这个天气还穿这么多,回家记得喝点淡盐水。”

    “回家?”林强睁大了眼睛,他有些慌乱的站了起来,甚至打翻了自己手边的水杯,“不是能治疗……”

    “你这个当然可以治。”孙立恩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我们有一款实验性的特效药,目前的有效率非常高,但是在治疗之前,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些身体检查,以确保你的身体能够接受这个治疗。”

    林强重新放松了下来,他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能治就行。”两年中,他受到了太多折磨,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实在是不想这个机会重新溜走。“这么说,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了?”

    “要和你解释这个的话,我们可能要花很多功夫了。”孙立恩装出了一副“我时间很多,但是这个真的很复杂”的表情,“这个病在国内还没有正式翻译名称,国外的定名‘ic fatigue syndrome’,这是一个还处于发现早期的疾病。”

    ·

    ic fatigue syndrome(cfs),也就是“慢性疲劳综合症”。孙立恩选择相信状态栏,将对方诊断为这个问题。在来往办公室的路上,孙立恩已经略微了解了一下这个疾病的诊断和治疗内容。反正除了谈话治疗以外,cfs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治疗方法。试试看安慰剂治疗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而开始治疗以前,孙立恩需要做的就是尽量先铺垫好这一整套治疗方案,并且在拖延时间的过程中,找个有执业医师资格的精神病科医生来为整个治疗把把关——虽然严格来说对林强的“治疗”仍然属于项目组的实验内容,但是处于人道主义考虑以及相关法规规定,家属知情且同意,以及在拥有相应资质的医生监督下进行都是非常重要的。

    在用各种手段糊弄着林强去做耗时更久的体检(当然,全免费),而孙立恩则拿到了林强妻子的电话。考虑到通话安全,尤其是不能被林强撞破这一点,孙立恩拿着电话直接跑到了实验楼的楼顶,在空无一人而且热的吓人的天台上打通了林强妻子的电话。

    “什么?他又去看病啦?”电话那头的女人一听到孙立恩表明自己的身份后,还没顾得上询问具体的“看病”过程,她气急败坏的对着孙立恩喊道,“他没有艾滋病,他是个神经病!你不要信他的,我也没有被感染!”

    看起来家属也惨遭折磨。孙立恩苦笑了两声,“那个……林夫人啊,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解释……”

    解释这种事情其实孙立恩已经很熟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医疗工作中,他不是在解释的过程中,就是在去向家属或者病人解释的路上。但这次的解释工作实在是有些困难,孙立恩废了好大工夫,才勉强证明了自己医生的身份。被太阳晒到上半身都快湿透了,孙立恩还没开始解释为什么自己打了这个电话。

    “您说的其实没错,林强确实有病,不过不是神经病,是精神病。”孙立恩抹了一把汗,往一旁的地面上甩了一下,一地水珠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地面上。“但是,这个病是可以治的,我们打算先用最容易起效,同时起效也最快的方法试一下。”

    电话那头的林夫人沉默了一会后问道,“多少钱?”

    “因为我们是宁远医学院支持的实验组,所以治疗费用也是治疗组报销的。您可以放心,没有任何费用——我们不是那些骗钱的制药公司。”孙立恩已经觉得嗓子有点发紧了,他连忙道,“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跟您提前说明,在说明治疗内容和您签署同意书以前,请不要和您的丈夫提及任何有关治疗的内容。您就直接说我们还没有详谈就行。”

    “这个……可以。”对方听上去似乎不太像是骗子,而且要求自己去签字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小办公楼,而是省内很有名气的医学院。更重要的是,既不要钱又不要什么其他的“支持”,确实听起来挺让人放心的。

    更重要的是,电话那头,是两年来第一个认为林强真的有病的医生。而且是有治疗手段的医生。这种差异甚至让林夫人鼻子有点酸。林强的事情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初刚一听说自己的丈夫嫖娼然后还染了脏病,林夫人简直就像是感觉被一道闪电直接劈在了头上。但看着林强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她又有些不忍心带着孩子直接离开。

    两年间,林强不断的去各个医院检查疾病,而林夫人本人受到的折磨也一点不逊于林强。今天突然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她也忍不住有些激动。

    “明白了,我马上就过去……”林夫人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两年间的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生活也该有个了断了,“现在直接去宁远就可以是么?”

    “对的对的。”孙立恩大喜过望,他看了一眼表,“我今天会在这里待到晚上八点,如果您工作上来不及的话,明天早上直接到宁远四院来也可以。”

第四章 “特效药”

    林强接受了一整套的身体检查,检查内容甚至包括了全身gs测序。检查价格高昂,耗时也颇久。但对于一个4u机箱里满满当当塞进去八张tesla v100加速卡的实验组来说,这部分的花费其实并不算难以承受。

    严格来说,林强是老东西第一次进行实际操作实验的对象。虽然组内的研究员们对于是否有必要第一次实验就把老东西应用在这种疑难杂症上有些意见不太统一,但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大家还是希望全力以赴,尽量为老东西搜集到更多的资料。

    资料越多,老东西能做出的诊断理论上就会越精确。

    要想知道他们的ai算法设计到底有没有问题,光凭提前得出答案的那些病例报告肯定是不够的——在人工总结记录病例的时候,人们总是会不自觉地去除一些不够“直接”的数据,以保证报告本身的简单易读。

    而这些用来保证其他人阅读顺畅的处理方法,事实上给老东西省了不少麻烦——人体症状表现实在是太多了点,能否排除这些多余变量,准确找到病因,这才是老东西目前需要面临的最大考验。

    而让这群实验人员感觉抓狂的是,哪怕他们尽心尽力,想尽一切办法给老东西搞来了所有的资料,他们却不能马上验证老东西的计算是否正确——没有人知道林强到底得了什么病,就连吴友谦院长和三军医大的专家们得出的诊断结论也有着相当的模糊空间。

    ai设计人员和运行管理人员不是医生,他们是标准的理科生。计算结果要么是明确的a或者b,要么是在某些明确范围内有多个结果。结果现在可好,计算出来的答案和标准答案对不上。要是完全对不上也就算了,那至少有个明确的“你们做错了,需要重新检查流程”的信号。有明确的结果,但是参考答案却模糊不清——这还怎么做参考?

    吴友谦看着面前一脸急色的众多运营人员,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看看你们这个样子,太没城府了。”他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水,“医生在临床上遇到诊断不明的患者,也要用些手段排除一下才行。你们这就像是要求医生第一个念头就得正中靶心,找到疾病问题一样。别说他孙立恩了,你找哪个医生来都做不到。老东西这才修正了一年不到,正确率不是已经快赶上他了?”

    “孙医生的误诊率太低了,要不是每个诊断都有视频作证,我肯定要怀疑他是做了弊的。”带头的实验员员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他的平均误诊率还不到18%,急诊相关的诊断误诊率才10%左右。老东西现在的平均误诊率在25%。要不是孙医生妇科和产科误诊率比较高,那可真就成了妖怪了。”

    “老东西的设计方向就是‘医生临床诊断的参考’,它一开始的设计就不是为了代替医生。”吴友谦看着面前神色不一的研究员们,笑眯眯的解释道,“我能理解你们这个想要把自己的成果完善到尽善尽美地步的想法,但是搞科研也要尊重客观事实——无论你们怎么努力,治疗和诊断这始终是医生的专业工作。想要替代他们是不可能的,能够把一个它做成一个好用的,可以依赖的工具,这就是你们现阶段的工作。”

    误诊率这个话题虽然很多从业人员都不愿提起,但必须承认的是,国内外的医疗活动中,误诊现象普遍存在。抛去需要被转交司法部门处理的故意误诊不谈,医生们平均的误诊率大约在30%左右。这些误诊可能是由于疾病的不同表现特征,不典型表现,或者医生们经验不足,甚至患者隐瞒病史,导致诊断依据信息出错等等。

    而在中国,导致医生们误诊的除了以上原因之外,工作压力和疲劳所占比例也非常巨大。孙立恩能够达到18%的平均误诊率,其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本身能力多么出众,而是因为每日处理的病例有限,而且在不直接接触患者的前提下,他能够花更多时间,更多精力在每一个个案中。并且几乎可以不受限制的对每一个病例进行任何他想做的检查,完全不用考虑患者家属是否能够承担的起检查费用,或者他们愿不愿意配合。

    孙立恩的情况属于特例,毫不夸张的说,在实验楼的“第九诊室”中,孙立恩绝对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里过的最滋润的医生。而现实情况却和这种理想状况天差地别。

    项目组会提出ai诊断的目的也在于此,如果能够通过一套基于云服务的ai算法,给医生们提供一个不会有任何怨言,也不会因为疲劳和工作压力出现失误的“第二意见”,那么必然能够显著降低误诊率。

    然而目前看来,老东西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就这两个文件签字是么?”第二天早上,孙立恩在医院里接到了林夫人的电话。四院并没有精神病科,因此在和孙立恩见面签完了实验组的相应许可和通知后,吴友谦带着人直接把孙立恩和林夫人,以及林强接到了宁远医学院附属医院。这里有精神病科,可以接诊被初步诊断为“慢性疲劳综合症”的林强。

    林夫人和孙立恩一起去收费窗挂了精神病科的号,从挂号到交钱,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都避着林强。为了防止中间出点差错,就连挂号的项目都写的是“特需门诊”。

    “你最近确实觉得身体很不舒服,有肌肉疼痛……”负责接诊的医生是吴友谦头天晚上就叮咛了几百次的精神科副主任。作为一家医学院直接附属的大型三甲医院副主任,梅主任本来应该是很有排场的那种。只可惜吴友谦在梅主任上学的那年就已经是院长了,师长有命,学生实在不敢炸刺儿。梅主任只能老老实实的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开始诊断。重新问诊了一遍之后,他借口“需要最后会诊”,让林强先去吃个早饭,自己则去了吴友谦和孙立恩待机的房间。

    梅主任摘了口罩,对两人道,“诊断成慢性疲劳综合征没有问题,如果没有cd4细胞绝对计数下降的话,其实我更倾向于群体性癔病。”

    “那就是说,可以治疗了是吧?”吴友谦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表,“那咱们就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个问题处理掉。”

    “用靛胭脂注射液来当安慰剂,这个想法确实很有创意。”梅主任对于这个治疗方案倒是非常感兴趣,并且对治疗细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普通的注射器是透明的,靛胭脂注射液那个颜色就和染色了的尿液一样。我建议去口腔科借个金属注射器过来,把观察窗用黑色胶带一贴,神仙都看不出来这是啥。”

    “还可以请注射的护士姐姐穿一下ct室里的铅服。”开头脑风暴式的分享会就这一点好,孙立恩灵机一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反正看起来越严肃,安慰剂的治疗效果应该就会越好。”

    安慰剂效应一般和两种条件直接相关,一种是“预期”,另一种则是“条件化”。两者可以相互调节,相互作用。孙立恩已经提前为林强规划了预期,“一针下去,药到病除”。同时以条件化的手段增强了这一预期。接下来,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林强坐在诊室里,有些局促不安。自己的老婆就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但似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别和我说话”的警告。他几次想要说话,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焦急的盯着诊室的门。

    “林强是吧?”全副武装的护士小姐姐拎着一个塑胶减震箱走了进来,一看到同样在房间里的林夫人,有些摸不准道,“您是家属?”

    “是的。”林夫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护士小姐姐道,“我在外面等吧。”说完话,她就自己往门外走去。完全没有等护士姐姐回话。

    林强有些焦虑的看了一眼妻子的背影,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护士小姐姐手里的箱子吸引了过去。

    “这是给你用的特效药。”护士姐姐不露痕迹的调整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箱子,并且放在桌面上将其打开——一只闪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注射器出现在了林强面前,并且介绍道,“因为这种药有辐射性,而且会对光有反应,所以必须用特制的这种金属注射器注射。”她一边给林强的胳膊上做着消毒,一边问道,“医生跟你说了这种药的生效流程了没有?”

    “没有。”林强有些紧张的摇着头,“他们只说这个药生效特别快。”

    “这倒是没错。不过这个药对某些人是不生效的。”护士继续按照预定的台词,“等会打完了针,大概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你去一下洗手间看看尿液就行了。如果生效的话,尿液会变成蓝色的。如果没有变色,那就是没有生效,就得赶紧跟医生说了知道么?”

第五章 边吃边聊

    林强的肾功能毫无疑问是正常的。在经过三名医生的添油加醋后,整个治疗过程甚至有了一点“仪式化”的意思。而结果也如同大家一开始所期待的那样——十五分钟后,特需门诊的洗手间里传出一声惊呼,然后就是林强的喜极而泣。

    “蓝了!蓝了!我有救了!”他在厕所里哭喊着,仿佛见到了天使之类的生物奖励在自己面前。哪怕隔着两道门,孙立恩也能清楚听到他的喊叫声。

    “行了,后面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孙立恩微微点头,自己出来这是跟周军请了假的。眼看目前事情结束了,他自然就急着准备往回走。四院那边自己还有事儿呢。

    吴友谦抬了抬眼皮,然后摆了摆手,像是哄苍蝇似的,“赶紧走,记着啊,后天再到组里来。”

    ·

    现在的四院,看起来活像是个大工地。周秀芳综合诊断中心的大楼主体施工部分已经完成。由于采取的是预先走水电的一次性高强度水泥浇筑施工,所以大楼本身建造的速度实在不能算得上快。但好在一次成型之后,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工程需要再进行,因此在大楼刚刚建好的时候,四院就组织了几次综合诊断中心工作人员的现场检查。

    诊断中心的设计是武田方面给出的方案。方案里充满了日式现代建筑物特有的麻烦和矫情,要不是因为武田方面再三保证工期,这种方案在宋文那儿绝对过不了。

    四院本身的建筑风格还是比较统一的现代实用主义风格,中间突然夹杂了一个清水混凝土加木质饰板结构的三层大楼,确实看着有些奇怪。不过现在并不是操心建筑风格的时候——今天孙立恩打算在中午下班后去看看综合诊断中心里安装好的第一台设备。

    毕竟诊断中心以后就算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不上点心可不行。

    “新的设备搞好之后,至少我们影像科肯定是要抽调人手来干活的。”影像科的罗哥和孙立恩在第九诊室里聊了起来。今天的第九诊室没什么病人,而罗哥前来串门,自然给了不敢说闲的孙立恩一个休息的好机会。

    孙立恩递了杯茶过去,对罗哥道,“新来的这些设备都是日本的吧?那岂不是以后这些设备都得你先学会了再带别的医生?”

    影像科罗哥罗三观,在大阪大学读了六年。就读于医学院保健学科,学习放射线技术学。而在这半年中,罗哥不光成功拿到了宁远医学院影像学硕士学位论文,同时还成功通过了导师的博士审核——前程似锦但是压力巨大。

    审核制博士毕业真的不算轻松,按照宁远医学院的规定,罗哥如果想要在规定的三年内博士毕业,那三年中至少要在sci影响因子3.0以上的杂志上发一篇文章,或者多篇文章合计影响因子6.0以上才行。对于临床医学影像学方向来说,这么高分的文章可真不好发。sci分区中,影响因子最高的也才是二区的jacc,影响因子十分——这可是行业内最高的影响因子了。

    当然,要是他能有一篇四大神刊也行——新英格兰、柳叶刀、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或者英国医学期刊(bmj)。这四本里影响因子最低的英国医学期刊也有27分,别说用来毕业,以后拿来评选高级职称那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当然,白日梦这种事情,想一想也就算了。真正让罗哥敢于挑战博士学位的,其实还是孙立恩。

    陈雯的治疗已经结束,小姑娘的结果挺不错。除了下肢有轻微的肌力偏弱以外,其他能力几乎都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而这么复杂的病情,这么罕见的疾病过程,在海扶刀和徐有容的加持下,已经顺利的被写成论文然后投给了新英格兰。目前已经被编辑接手,并且开始邀请审稿人进行审稿,虽然还不能说百分之百稳了,但希望不小。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孙立恩都创造了一个奇迹——本科毕业的规培生,居然有很大可能投中新英格兰。这个巨大的成就甚至让罗哥感觉有些嫉妒。

    而且不光是陈雯的病例和研究,杨建强的那个“隐性感染脑弓形虫”的病例以及治疗方案也同样正在被加工成论文。而且那篇文章的目标仍然是四大神刊之一。

    一个规培,半年内有两篇可能进入四大神刊的文章。罗哥甚至不需要严格论证就能确认,只要自己之后抱紧了孙立恩的大腿,让了不起的孙立恩从手指头缝里漏一篇文章出来,说不定就能直接申请提前毕业。

    如果连这种机会都不敢去抓住,那罗哥可就不是那个当年敢于自己跑到大阪去上学的罗三观了。

    “带其他的医生们熟悉设备这种事情,确实也是我来干最合适。”听到孙立恩的提问,罗哥很直接的点了点头。“毕竟都是日本过来的设备。”他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可惜啊,还是没有重质子加速器。”

    “毕竟咱们那是个诊断中心,又不是癌症治疗中心。”孙立恩笑着宽慰道,“今天安装第一套设备是吧?”

    “对,武田那边送来的是东芝的机器。”罗哥确认道,“不管怎么说,3t的机器里,东芝的成像确实挺不错。”

    孙立恩不明就以的点了点头,院里现在最强的磁共振设备是西门子的产品,磁场强度在7t左右。至于成像质量嘛——他的能力还没有到可以挑剔核磁共振检查成像的水平。

    “你中午什么安排?”和孙立恩又聊了两句,罗哥趁机向孙立恩发出了邀请,“中午一起吃个饭?以后咱们说不定也要在一个部门里混了,我赶紧趁机讨好讨好你。”

    “今天中午可能够呛……”孙立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罗哥,晚上吧,晚上我请你吃饭。等会我得去找宋院长。”

    ·

    “就你一个人来的?”中午十二点十分,孙立恩提前十分钟出现在了院长办公室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的他,忽然看到面前的门开了——门缝里正好露出了宋文的脸。“其他人还没到吧?”

    孙立恩摇了摇头,“我中午病人看完了,所以就先上来……”他想和宋文解释一下,不是自己工作不努力,也不是其他人工作太没效率。

    “行了,你先进去吧。菜已经送到了,等会人齐了就一起吃。”宋院长一边说着一边绕过了孙立恩,“我去打个电话。”

    今天中午,四院的周秀芳诊断中心的“管理层”们,第一次工作午餐聚会。

    这次的工作午餐内容比较特殊,为了让医生们既能够参与到会议中,同时又不耽误日常工作和生活,所以宋院长特意选择了这么个时间和形式。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渐渐到齐了。孙立恩,徐有容,帕斯卡尔,柳平川,以及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核医学科主任齐红,检验科主任赵卫华,药剂科主任韩文平全都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小田,发盒饭。”打完了电话的宋院长也回到了办公室里。她先张罗着让助理给大家发餐,自己则转头打开了投影仪,“各位,咱们边吃边聊。”

第六章 口不择言(第二更)

    医生们在会议室里大口大口的刨着盒饭,大家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填饱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看着宋院长的会议ppt。

    “按照现在的工程进展,两个月内就能够完成所有的内部装修并且投入使用,影像学的设备没有问题,下个月就能全部安装完毕。不过武田方面说,病理和检验所需要的设备在通关上有些延误。”宋院长大概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后对赵卫华问道,“如果两个月后综合诊断中心投入使用,你们检验科有没有能力配合检验?”

    赵卫华放下了手里的盒饭想了想后摇头道,“现在的检验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咱们四院是大急诊试点,平时的急诊检验占到了总检验工作量的八成左右,门诊检验和住院检验都得往后延期才能保证日常工作流程。”

    “检验科的压力你们要想办法克服一下。”宋院长对这个回答很明显有些不满意,“今年给你们的招聘名额可以适当增加几个。”

    “之后综合诊断中心的检验和病理也不是我们管。”赵主任对于自家科室的职责被分润很有些不满,“院里以后是打算让我们检验科只管门诊和住院的检测?”

    这个话题很明显已经在赵主任和宋院长之间开展了很多次,宋文的回答也很保守,“综合诊断中心的业务工作需要有支撑,他们自己的检验科肯定还是以综合诊断中心的工作为主。”

    话不能说满。综合诊断中心中,不管是检验科还是病理学研究室,设备都非常先进——甚至对四院现在的检验科有一代以上的代差,而且就以目前的设备列表来说,全面运转起来后至少有检验科70%的处理能力。

    赵卫华身上的压力超乎寻常的大。整个检验科在四院里一直有些游离于系统之外的意思,而这也是个历史遗留问题——赵卫华并不是宋文或者吴友谦的嫡系。他是被卫健委的“有关”人员强行安插进来的。

    背靠卫健委,再赵卫华本身能力也不算差。因此在四院里,检验科一直是个半独立王国。而医院的拨款等等东需要有相关部门配合,所以之前对于赵卫华这个人,宋文大多数时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干的别太过分,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现在情况有了一些不同。有了武田支援来的综合诊断中心,赵卫华最直接的“撂挑子不干”的手段是不可能生效了。因此宋文也有了些别的心思。

    会议室里高手过招,孙立恩低着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我的饭。反正大佬之间说话他也听不明白——孙立恩大概明白,这是宋院长正在和赵主任掰腕子较劲。但具体较劲的内容和双方想要达到的目的,这他都一头雾水。

    反正以后要是能有个自己的检验科那肯定能方便很多。孙立恩吧其他的饭菜全都扫入了嘴里,最后才开始享受盒饭里的主菜——一根卤鸡腿。

    “孙立恩,你们治疗组现在能不能开始承担诊断工作?”孙立恩鸡腿才吃了一半,就突然听到了宋院长的提问,“我看你们现在工作量也不是很大嘛。”

    孙立恩放下筷子,使劲咽下了嘴里的鸡肉,然后慌忙道,“您是说……什么样的诊断工作?”

    生怕宋院长不理解,孙立恩继续补充道,“如果只是急诊的其他医生把拿不太准的病例转给我们的这种……我们现在已经在做了。”

    限于医院的科室限制,以及诊治流程问题,能直接把病例准给孙立恩治疗组的其实也只有急诊门诊。急诊门诊看管的最杂,而且接触到的患者病情一般都还比较急。而急诊科的医生们搞抢救和其他的急症还行,处理“比较急”的其他病变反而有些缩手缩脚的。以前碰到这种患者,急诊医生们能做的也就是判断对方没有生命危险后,通过治疗进行临时缓解。让对方撑到门诊开始工作为止。

    虽然大急诊中心的急诊门诊能力明显要比其他医院的急诊科强,但这种情况也不是完全没有。而现在有了孙立恩的治疗组嘛……至少碰到拿不准的病人,可以让他/她去第九诊室碰碰运气。

    能治一个是一个,能帮一点是一点。急诊科医生也希望自己的患者能够直接得到治疗。

    “单纯的转诊能叫诊断?”宋文瞥了一眼孙立恩,“如果现在有个疑难杂症患者,你们能不能处理?”

    孙立恩眨了眨眼,有些迷茫的问道,“什么类型的疑难杂症?和我们之前处理的不一样的?”

    宋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然后她转头对柳平川道,“他们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准备吧——这个月内把院内其他科室的疑难杂症和需要综合会诊的病人资料整理一下,让孙立恩他们接手。”

    孙立恩看着宋院长的表情,突然觉得,面前的鸡腿它不香了。

    ·

    “你这人吧,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老实。”回到了小会议室里,韩文平主任难得带着笑脸过来调笑孙立恩。“你看看,说了老实话,现在就要开始接疑难杂症病人了。”

    孙立恩哭丧着脸,“我哪儿能知道宋院长还有其他想法啊?”坐在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孙立恩终于回过味儿来,之前自己好像回答的方向有点问题。如果按照刘堂春的性格,在宋院长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就应该是长篇大论的哭穷。然后伸手要钱要人要设备。结果孙立恩……却说他们早就开始着手攻克难关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韩文平主任今天一直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特别好。“终于坑了一把赵卫国,痛快!”他一拍桌子,“今天晚上别走,咱俩一起吃个饭!”

    孙立恩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双方战斗力后,在心里向罗哥说了声抱歉。转而好奇道,“坑了一把赵主任?啥时候的事儿?”

    “我估摸着要是找胸外的把你开了,你小子的心肯定是黑色。”韩主任瞥了一眼孙立恩,“老赵在宋院长面前喊穷,想把手往综合诊断中心的检验科伸。结果你说你们已经开始接诊疑难杂症患者了,老赵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呗。”他挑了挑眉毛,“你……说这话之前就没琢磨过来是什么意思?”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我要说我琢磨明白了您信么?”

    “不信。”韩主任搓了搓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孙立恩,“真不知道你小子到底是走运还是不走运。算了,反正有宋院长盯着,以后综合诊断中心也有自己的检验科了,赵卫华卡不住你脖子的。”

第七章 作

    晚上的饭局出乎意料的热闹。

    由于韩主任心情大好,所以大概是多年前的年轻胜意发作,晚餐的时候韩主任叫了不少朋友们来聚餐。除了孙立恩见过的禽兽组合虎豹兄弟以外,还有不少看上去就和韩主任以及虎豹兄弟气质接近的中年男人。孙立恩觉得,最能概括他们的形容词大概就是“江湖气”。

    孙立恩本人对江湖气虽然没有什么抵触心理或者心理阴影,但要在这一群人中“如鱼得水”那是不可能的。

    饭局上同样保持着低调态度的还有前来蹭饭的罗哥。罗哥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抗压能力有点弱。平常在医院里还能凭借着地形优势和主场优势,转而化解巨大压力——虽然这个化解压力的具体院里孙立恩也不清楚。但罗哥在院里的表现确实和他在外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

    “小罗,别光低头吃饭。”韩主任拿着啤酒,很豪迈的指向了虎豹兄弟身旁的中年人,“这位是咱们学校附属医院的影像科卫主任,从宾夕法尼亚大学交流回来的。”

    罗哥咽下了嘴里的饭,赶紧去敬酒。而另一边,豹子则拉着孙立恩聊起了天。

    “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是个隐形富二代。”听说了孙立恩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后,豹子哈哈笑了出来,“藏的挺深呐?怎么着,怕告诉我们之后笑话?”

    也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觉得“富二代”是个挺好的标签。豹子说到这里有些不满的瞪了一眼孙立恩,“还是说你看不起你豹哥我?觉着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哥诶……”孙立恩苦笑着应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家里有钱。”他摊了摊手,“我刚知道这个事儿的时候也挺懵的。”

    “回头问问你家长。”豹子打蛇随棍上,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一张名片出来,“要是省内有什么运输业务,可以找我们嘛!价格优惠,速度最快。省内闻名,运力充足……”他还在继续着这段如同贯口似的做着广告宣传。

    然后坐在凳子上的豹子就突然消失了。

    老虎一脚踹翻了他屁股下面的凳子,让自家公司的董事长直接坐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指着坐在地上一脸懵逼的豹子认真道,“他太吵了。”

    孙立恩还在琢磨应该怎么回应这个突发情况,老虎忽然一脸正经的说道,“公司最近的业务压力挺大,小孙你要是能帮帮忙照顾一下那就最好不过了……”老虎大概是平时不怎么搞销售工作,这话说的无比生硬,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满意。过了一会后他又补充道,“要是能有单子,那我请你喝酒!”

    ·

    韩主任搞的这个饭局,确实也有给以前大院的小兄弟们拉拉订单的意思在里面。只不过目前看来,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也只有孙立恩和他家的常宁中富而已。

    饭局结束后,一滴酒都没喝的孙立恩载着喝的七荤八素的罗哥回了宿舍。罗哥是个实诚人,只是他没想到,那位卫主任酒量会这么好。更没想到,卫主任对于喝酒的态度这么……暴力。

    三十分钟内,卫主任灌了罗哥两瓶啤酒,四两白酒和一杯红酒。最后能把罗哥塞进车里,全靠了老虎的一身肌肉,以及豹子装载货物的丰富经验。

    “不行了不行了,实在是喝不动了……”罗哥一脸菜色的躺在后座上,两眼发直,嘴里念念有词。孙立恩在确定他没喝出什么严重的毛病后,这才把人拖出了车厢,然后把人送到了宿舍里。

    一切都结束后,孙立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打开门,一股炖汤的香味就冒了出来。

    “孙哥你回来了?”厨房里传来了一个男声,“你稍微等一会啊,今天晚上有鸡汤喝。”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表,然后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六月份的晚上十点,你还在煲鸡汤?”

    厨房门边冒出了一颗脑袋,沈夕的那张还带着些稚嫩的脸配着低沉的嗓音以及一脸大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没办法啊,小玥说想喝鸡汤了。”沈夕很无奈的朝着孙立恩摊了摊手,“外面买鸡汤我不放心。”

    孙立恩放下手里的包,看着面前这位真正的学霸认真道,“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换个女朋友?”他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沈夕的胡子上挪开,然后集中到了对方的鼻子上,“至少换一个……要求没那么高的?”

    沈夕算是个可怜孩子。因为长相偏嫩而且声线本来就低的关系,他正常说话都经常被人当做是在“压着嗓子故意开玩笑”。这对他追求爱情的旅途造成了非常严重的阻碍。好不容易找了个女朋友,结果……还是个审美观有些扭曲的类型。

    她强行要求沈夕留胡子,要求这个本来就挺瘦的小伙子继续减肥,还要沈夕留长发。时不时还会有些其他的要求,比如在冬天想吃冰镇西瓜,在炎热夏季要喝热乎乎的鸡汤。总而言之,要求非常的随机且多样。但这些要求最后都有一个共同点——会把可怜的小沈夕折腾个半死。

    孙立恩和沈夕当了三个月舍友,事到如今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更何况当初安排宿舍的时候,曹博士还专门拉着孙立恩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着让他“一定照顾照顾小沈”。

    还能咋办?硬着头皮劝呗!身为直男,一般都是劝和不劝分。可现在劝沈夕换个女朋友,孙立恩却一点心理上的不适都没有。这姑娘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

    “我觉得她其实挺好的……就是有些没安全感。”沈夕叹了口气,有些不适应的搓了一把脸上的胡子。“我……我会和她谈谈的。”他重新打起精神问道,“喝汤么?我炖了一整只鸡呢。”

    孙立恩看了一眼沈夕的脑袋,摇头道,“把空调打开降降温,你都觉着头晕了吧?”他拉开了客厅里的冰箱,扔了一瓶运动饮料过去,“熬个鸡汤能把自己熬的快中暑,你也是个人才。”

第八章 第一病例(第一更)

    “听说你开始接手疑难杂症患者了?”孙立恩照常在第九诊室里看着文献,门外忽然响起了曹严华医生的声音。这个天津人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溜了进来,还顺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认没人能看见自己后笑眯眯的关上了门。“我怎么觉着你把柳院长给算计了呢?”

    孙立恩抬头看见了曹严华医生,又听到了他的这个发言,表情有点奇怪,“怎么成了我算计柳院长了?”

    “柳院长平时就不爱管其他科室的事儿。”曹医生溜溜达达走到孙立恩面前,很不见外的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宋院长跟他念叨了多少回了,他不还是抱着神外不放?往好听点说,柳院长那是有自己的坚持。往难听了说,那就是倔老头只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跟狗护食一样,谁感动他咬谁。”

    孙立恩的眼神有些闪躲,他轻咳了一声,“哪有把人比成狗的。”

    曹严华医生“嘿”的笑了起来,“老头现在又听不见,你表的哪门子忠心……”他忽然愣住了,孙立恩身后的衣服架上,有一件他看着有点眼熟的灰色凉帽。好像是自家老丈人早上出门的时候戴的那顶帽子。

    “那你也不能在我能听见的时候就这么光明正大说我坏话吧?”曹严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缓慢而坚决的转过了脸,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讨好笑容,“柳院长……”

    “你这小兔崽子……”柳院长气极反笑,一巴掌拍在了曹严华的后背上。巴掌势大力沉,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的声音。“当着同事的面说我坏话,胆子够大的啊?”

    曹严华面色变换,继续谄媚着道,“柳院长,我……我就是和小孙开个玩笑……”

    “叫爸!”柳平川一脸不满,“跟谁俩呢?”

    ·

    柳院长是来送病例的。今天上午,四院妇科做了一台根治性子宫以及两侧附件切除术,同时对患者进行了盆腔淋巴结清扫。而目的,是为了根治一名被诊断为三期子宫癌的患者。

    手术本身问题不大,甚至可以说进行的很顺利。可是在术后四个小时患者清醒后,她却有了胸闷气急和腹胀的症状。四院的妇科医生调整了她的输液量和输注速度,并且让她开始吸氧。但是症状并没有改善和缓解的趋势。

    然后这个病例就被柳平川看见了。

    “我担心的是会不会术中的麻醉或者手术过程有问题。”柳平川将自己的疑惑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血常规的结果不太正常。”

    孙立恩和捂着耳朵的曹严华一起看向了那张检查单,白细胞计数1.7*10^9/l,c反应蛋白高达246.7mg/l,血清肌酐浓度130umol/l,白蛋白指数只有18.9g/l。最严重的是,她的n末端b型利钠肽原(probnp)高达3028pmol/l。

    这些数据都提示患者有严重的炎症反应,但是患者术前情况还算良好,手术的指征都是正常水平。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加上术后四小时,六个小时的时间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如此严重的感染,柳平川有些想不通,妇科的主刀医生们也想不通。

    柳平川看到病例后,和妇科的医生们讨论了一下,决定让孙立恩来看看。要是他能有灵光一现,说不定整体治疗也会容易许多。

    “妇科疾病?”孙立恩看完了报告后有些犯难,妇科是他最不擅长的领域之一。“这个……我真没什么把握。”

    柳平川不太在意的摆了摆手,“你试试看呗。”

    如果没有孙立恩,这也就只能请内科医生会诊,然后根据检验结果进行对症治疗。让孙立恩看看病例出点主意,对患者的治疗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

    孙立恩看着病例,琢磨了一会后道,“我带徐医生他们上去看看病人……再和主刀医生谈一谈。”

    状态栏要见到人才有用,在碰到妇科这种孙立恩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时,他不敢有任何保留。所以不光是要去看看状态栏而已,同时还得把自己的治疗组工作人员全都拉过去看看情况。

    毕竟是生死,毕竟生死之间无小事。

    对于这个要求,柳平川自然没有不允许的道理。患者情况虽然不算太好,但至少现在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不过妇科的医生们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将她转到icu里进行观察治疗。要搞会诊,最好还是趁着患者没被送进icu之前进行。

    ·

    给患者做手术的,是孙立恩的老熟人冯楚洁医生。眼见孙立恩带着一票人来了,冯医生有些疲倦的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看着后面的几位医生问道,“怎么搞这么大架势?来我们科里打架啊?”

    冯医生的状况还不错,至少她还有心思和孙立恩开开玩笑。而孙立恩也不遮掩,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柳院长让我看了那个钱爱武的病例,我有点拿不准主意,所以上来看看患者的情况。”

    冯医生又看了一眼孙立恩身后的众人,“怎么没看见袁医生?他不是你们治疗组的么?”

    “袁医生去下乡支援了,还得一个月才能回来。”孙立恩解释道,袁平安最后还是选择了时间最短的贫困地区支援。一个首都同协毕业的急诊科博士,在偏远的贫困地区所能发挥出的能量是惊人的。而袁医生上一次和孙立恩联系还是一周前,当时他打电话来是求援找设备的——当地的人民医院接诊了一名急性肾衰患者,但是院内没有透析仪。

    孙立恩联系了不少人,最后从武田那边搞了一台机器过去。但不知道那个急性肾衰的患者最后怎么样了。

    “袁医生也要升副高了?”冯楚洁有些感慨,然后羡慕道,“果然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孙主任你混,职称评的都快些。”

    是的,孙立恩现在在四院里的外号是“孙主任”。手下一名哈佛医学院毕业的急救医学专家,一名肾内科主治医生,一名即将成为副高的同协急诊博士,外加一名副高职称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神外m.d,这个人员配置的豪华程度已经足以支撑起一个巨大的新兴科室的骨干结构了。

    “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孙立恩苦笑两声,他指着病房问道,“我们能进去看看么?”

    “可以。”冯楚洁点了点头,“我带路吧,顺便跟你介绍一下手术细节。”

第九章 收治(第二更)

    患者名为钱爱武,年龄65岁,身高155厘米,体重68公斤。由于两年内不规律下体出血而入院检查。经过ct和病理检查后,确定为iii级低分化鳞癌,并且已经累及到了vagina下段三分之一的位置。

    分期三期,分型也已经确认后,接下来的手术治疗就成了理所应当的治疗过程。由于分期属于中晚期,因此手术的范围也比较大。除了切宫以外,医生们同时切除了钱爱武的两侧卵巢及附件,并且对她腹腔内的淋巴结进行了清扫处理。

    手术过程很顺利,腹腔手术过程中也并没有发现淋巴转移和腹膜转移的迹象。两个小时的手术后,主刀医生冯楚洁结束了治疗,并且由第一助理医生进行了关腹。

    “过程没有问题,术后的查对也没有问题——至少我们肯定没有在患者体内留一块纱布之类的。”冯楚洁对孙立恩道,“根据我们的询问,患者之前有高血压史,口服的药物是非洛地平片。”

    推开病房的门,孙立恩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钱爱武。

    “钱爱武,女,65岁,子宫切术后(07.34.42),肠管水肿(05.11.24),胸腹盆皮下组织及筋膜水肿(05.09.10),盆腔及腹部盆部皮下组织散在积气(03.22.26)。”

    这次的状态栏仿佛变成了一个影像科医生,提示的状态全是影像学上的诊断内容。

    “做ct了么?”看到这么多明显的影像学症状改变,孙立恩第一反应就是询问患者的影像学检查结果。至少从状态栏上的信息判断,这可能是一个同时涉及胸腹盆腔的感染——光从感染范围上来看就是重症。

    更要命的是,患者又刚刚经历了一台创伤相当大的器官摘除手术,并且手术还累及到了淋巴组织——所谓根治性淋巴清扫术,实际上就是整块淋巴切除的医学说法。而在钱爱武的腹腔中,为了防止癌细胞淋巴转移,作为免疫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的淋巴节被大量切除了。

    如果钱爱武的胸腹盆腔同时出现感染,那么刚刚进行了手术的腹腔和盆腔一定会是重灾区。

    “术前做了,术后还没有。”冯楚洁皱着眉头答道,“她现在情况不是太好,我们想尽量避免搬动。”

    大型术后静卧修养是必须的。这不光是为了让患者尽快康复,同时也能避免因为运动而导致的创口破裂。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特别必要,医生们都不会把一个刚刚做完器官摘除手术的患者搬下床来,送到ct室再去做个检查。

    “等一下送去做个ct吧。”孙立恩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先问问看患者情况。”

    钱爱武已经醒了,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神情痛苦。

    “医生啊,我疼……”她隐约看到了面前有几个白影闪过。剧烈的疼痛下,她说话都有些发虚,“救救我……”

    孙立恩戴上了手套,快速对钱爱武进行了一次腹部触诊。并且让徐有容听了她的肺音。

    “腹部膨隆,无压痛,腹肌紧张,双下肢不肿。”完成检查后,孙立恩和徐有容快速交流了一下检查结果,“双肺未闻及干湿性啰音,患者神志清楚、躁动、气促。心率126,无病理性杂音。”

    “初步的检查先这样,取血送检验做培养,赶紧把人送到影像科做个ct扫描……”说到这里,孙立恩想了想又补充道,“做一个肝功,查一下心肌损伤标志物。生化和pct也重新做一下看看。”他重新看向了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冯楚洁,“患者入院前的检查都正常?肝功肾功都是好的?”

    “是。”冯楚洁回答的很干净利索,她看了一眼患者床边挂着的尿袋,“尿液量现在也是正常的。”

    “先查ct吧。”孙立恩点了点头,如果钱爱武和状态栏提示的一样,出现了胸腹盆三腔感染,那么他就得多加小心才行——这么大范围的感染,可能会有很多器官出现衰竭。“给她上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

    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是广谱抗生素,是临床有效率高达93%的“超级广谱抗生素”。临床上使用到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一般都是对抗非常严重,而且还未完成培养和敏感试验的细菌感染。

    它同时也是一种“限制使用”级别的抗生素。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医生一般不会使用这种药物进行抗感染治疗。如果一个医生使用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之类的药物次数过多,甚至还会被药剂科和医务科批评乃至扣钱。人类面临的细菌感染风险始终处于一个比较高的水平,而我们对抗细菌感染的弹药库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过了。为了让现有的抗生素能够更加长久的发挥效果,而不至于因为抗药性失去作用,医生们必须谨慎使用抗生素。

    “好。”冯楚洁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孙立恩的要求,“那这个患者怎么办?转给你们处理?”

    钱爱武现在是妇科收治的住院患者,如果要按照孙立恩的医嘱对她进行治疗,那显然应该将她转出妇科,转入孙立恩所在的科室进行治疗。

    可孙立恩是急诊科——也没有把妇科患者转到自家医院的急诊科进行治疗的道理。

    这话一出,孙立恩也犯起了难。他想了想,决定把这个最麻烦的问题扔给领导解决,“先给人把药用上,其他的问题我去问问柳院长吧——是他把这个病例交到我手里的。”

    ·

    “罗哥,你没事儿吧?”在ct室的操作间里,孙立恩看着面露菜色的罗三观,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怎么看着你脸发绿呢?”

    罗哥艰难的翻了个白眼,“还不是让那个什么鬼主任灌的。”他揉着脑袋呻吟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脑袋碎了。”

    “没事儿,我看过了。你就是脑袋让门给夹了。”孙立恩笑道,“喝不了酒你就直说。非逞能和人家一杯接一杯,你不醉就有鬼了。还有,人家姓卫。”

    “管他姓什么呢,我要是再和他喝酒,我就是个茄子!”罗哥愤愤不平道,然后又捂住了脑袋,抱歉道,“小孙啊,哥哥我今儿看片子估计难点,你先别急,等会我找别人过来审片。”

    孙立恩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图像,沉吟片刻后用手机拍了一下屏幕,“那你先叫人,正好我去问问柳院长这个病人怎么收。”

第十章 场外求助(第三更)

    病人收治是有相应流程的。平心而论,要在维持现状的情况下,把患者的治疗决策交给孙立恩,冯楚洁第一个不干。万一治疗过程中出了差错,最后责任还得由身为患者主治医生的冯楚洁承担。

    虽然大家很熟,但是这种事情上还是不能随便的。

    孙立恩毫无心理压力的找到了正在开会的柳平川,并且向他汇报了现在的情况。柳平川听的眉毛一挑,“真有问题?”天可怜见,他把这个病例交给孙立恩,其实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偷懒——有一个病例先耽误一下孙立恩的时间,这样他就可以把总结病例并且调出罕见病并交由孙立恩处理的工作稍微往后拖一拖了。

    “有问题。”孙立恩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患者胸腹盆腔都有皮下组织积气,筋膜水肿。范围比较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柳院长您发现的够早,她的感染还不算特别严重。”

    不算特别严重的另一个解释是“现在还死不了,但等会就不好说了”。柳平川很明显听懂了孙立恩的意思,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妇科那边是什么意见?这个患者她们愿意转出来是吧?”

    “对的。”孙立恩点了点头,“现在的问题是,我这急诊门诊怎接患者?走急诊住院?”四院急诊科有自己的住院部,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仍然属于急诊留观的范畴。这和住院治疗是两种概念——至少对患者来说,医保报销上就有巨大的差别。

    对于一个罹患三期癌症的患者家庭来说,可能每一分钱都是生与死的距离。能替人家省一点,那还是省一点的好。

    柳平川有些头疼的搓了搓自己的脑袋,他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拿出来搓一搓。明明想省事儿,结果还给自己弄了个更大的麻烦。

    “这样吧,你们先把人转到神外去。让有容收这个患者。我去找宋院长拿个章程出来。”想来想去,救命的念头还是盖过了省麻烦的企图。柳平川唉声叹气的摸出了手机,先和神外的住院部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给宋文打了个电话过去。

    “院办什么时候能把那边的房间腾出来?”电话里,柳院长似乎正在和宋文讨论着一些具体的事物细节。孙立恩则有些不好意思的朝着会议室里的其他医生们点了点头——会议进行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了。而且看起来似乎一时半会这场会议还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

    在众多医生的目光中煎熬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孙立恩终于从柳平川嘴里得到了最后的处理意见,“先把人转到神外治疗。给你们治疗组准备的住院病房两天后可以投入使用——四个床位,宋院长的意见是准备三名护士,包括一名护士长。护士长由护理部指定,其他的护士人选可以考虑你们的意见。”

    他看了一眼孙立恩,“行了,赶紧去给人看病吧——孙主任。”

    ·

    “怎么样?柳院长给了什么处理方案?”孙立恩回到了小会议室里,徐有容等人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孙立恩带来的后续处理方案。影像科的医生给出了建议,“胸腹盆腔感染,肠道水肿”。患者急需后续治疗,但在急诊室里,她只能得到基本的抗感染治疗,其他手段都还没办法用。

    “柳院长……给了我们一个住院部。不过现在没法用。”孙立恩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从震惊中摆脱了出来,并且尽可能准确的传达了医院管理层的意见。“先把患者转到神外住院治疗,徐医生你做主治。两天后院里会给我们两个病房,用来接收患者——还会专门配三个护士。”

    周策笑着抓到了对话中的重点,“那你以后岂不是真的成了孙主任了?独立住院部,这可厉害了。”

    “厉不厉害的回头再说。”孙立恩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实在是觉得有点尴尬,“患者情况怎么样了?”

    “心率还在上升,现在已经到135了。情况不太好。”谈到了正经事,几个原本还在笑的医生们顿时严肃了起来,“她的血压在下降,目前已经下降到了65/85,血气提示有代谢性酸中毒,已经用了碳酸氢钠溶液进行液体复苏并且纠正酸中毒。不过感染进展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的多。”

    “必须要考虑脓毒症了。”孙立恩皱着眉头,“影像科的医生怎么说?找到感染源了没有?”

    脓毒症的对症治疗有四个重点,第一是准确了解患者疾病状况,也就是监测。但目前钱爱武还在急诊室里,并且即将转送到神外住院部去。这个时候,要上全套的监测设备有难度——等会转运的时候就不好搬动了。

    第二则是早期液体复苏。对出现了血容量降低,组织器官低灌注状态的患者,越早进行有效的液体复苏,存活率也会越高。这一点徐有容等人已经做在了孙立恩前头。他们不光对患者进行了液体复苏,同时还正在纠正钱爱武的酸中毒。这为后面的治疗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和平台。

    第三点控制感染就比较麻烦了。由于细菌培养需要时间,孙立恩首先进行了经验性抗生素治疗。用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抗感染已经是现在的医生们能做到的极限了。但这明显还不够,患者的感染实在进展太快。

    要彻底扭转局面,现在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感染源,并且通过外科手段将其切除或者通过积极引流,缓解感染的进展速度。

    “影像科那边没有给出具体的感染器官。”徐有容的回答很无奈,“影响结果我们几个也看过了,除了肠道水肿以外还有大量的皮下组织积气。想要凭ct找到感染源,难度很大。”

    “那就先把人转到外科住院部去。”孙立恩做出了决定,“现在让人躺在这儿也没用。”

    “你跟我们一起去?”徐有容迅速叫来了抢救室第一苦力担当护士小郭,在安排转运的同时向孙立恩提问道,“还是有其他的检查要做?”

    孙立恩沉吟片刻,“你们先走,我给人打个电话就来。”

    看着几个人跟床离开了抢救室,孙立恩拿着电话溜达到了没什么人的抢救大厅门口,给吴友谦打了个电话,“吴院长,老东西的识图功能能不能让我用一下?”

第十一章 结论

    面对莫测的病情,孙立恩果断选择了场外求助。其实他最早的想法是请附属医学院的卫主任卫教授看一看片子,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因为这种事情,去拜托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影像科大佬不太好。

    自家院里的影像科搞不定,所以需要找学院里的影像科教授阅片,要做这种事情确实需要一点勇气。

    但老东西就不一样了。六个月的实验过程中,孙立恩早就放弃了和老东西比拼阅片能力的念头。装备有上百张tesla v100运算加速卡的老东西能在五分钟内识别超过两千张ct图像,并且对图像内的病变区域和病变类型进行辨别,准确率高达97%以上。而作为对比组,五名拥有十年以上工作经验的影像科医生五分钟一共能辨别一百张左右的ct图像,准确率只有大概93%左右。

    老东西的准确率很高,更重要的是,它识别ct图的速度很快。快到适合现在这种情况的地步。

    “识别?可以啊。”吴院长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然后问道,“是你手头上有病人需要处理?”

    “对的。”孙立恩快速解释了一下经过,“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尽快找到她的感染源,然后进行手术干预。单凭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我感觉药物起效来不及。”

    吴院长想了想,“这样吧,你马上把图像资料发过来,我现在就安排他们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出个结果。”

    “那可太好了。”孙立恩大喜过望,他其实一开始对于能不能请老东西帮忙还有些不确定。毕竟老东西现在还在实验期间,而且每次停下深度学习转而运行诊断,对于试验进度都是一个巨大打击。听说负责机房维护的那个光头大哥,就是在一次次试验进度推迟的打击下秃顶的。“我现在就去拿数据。”

    “等这次的病例结束之后,我会到四院去一趟。”吴友谦在电话那头直接道,“我会和宋文还有患者家属谈一谈——这次的结果也要纳入到组里才行。”

    孙立恩本人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现在只要能找到患者的感染源,其他的事情他才懒得去管。更何况吴院长本人还非常贴心的把麻烦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结束通话后,孙立恩马上就跑了一趟影像科。无视了宿醉罗哥的痛苦呻吟,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钱爱武的ct检查资料,打包发给了吴友谦。

    但愿老东西能赶紧搞清楚她到底哪里有问题。孙立恩在心里嘟囔着,这个病人好歹算是未来综合诊断中心所接手和处理的第一个病人,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人,孙立恩当然也希望能有个开门红。诊断中心开门红挺吉利,而患者也能保下命来,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是孙立恩的主要努力方向。

    “情况怎么样了?”孙立恩来到了神外的住院部,连着问了几个小护士后才找到了钱爱武暂住的房间。屋子里的护士们正在往她身上贴着监护仪的贴片,钱爱武还能配合护士们的行动,但脸上已经疼的表情开始扭曲了起来。她抬了抬手,向一旁的徐有容哀求道,“医生,我快疼死了,就没有什么止痛药可以给我用的么?”

    “您现在这个状况不能用止疼,您才刚刚从全麻里恢复出来。”徐有容努力劝着钱爱武,“您再稍微忍一忍,配合我们做几个检查。”

    其实根本没有其他检查要做,徐有容不给钱爱武上止痛药的原因也很简单——造成疼痛的原因是感染,但感染范围实在是太大。如果要让止痛起效,使用的药物剂量会非常大,大到可能会产生呼吸抑制的程度。

    更重要的是,医生们还需要靠观察钱爱武的状态来判断,她的感染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如果疼痛开始减轻,那就说明抗生素逐步起效了。如果疼痛开始向其他的类型或者部位转移,那就说明病情进一步恶化,甚至可能需要手术探查处理。

    “给她用盐酸哌替啶吧。”孙立恩对徐有容道,“剂量小一点,能稍微好受一点就行。”

    “好。”徐有容对孙立恩的决定没有任何反对,她只是在开出了红单后对孙立恩低声道,“如果不能马上搞清楚她的感染源,最晚明天她就得再挨上一刀开腹探查。”

    “吴院长那边已经收到了资料,他们正在组织人手进行检查。”由于进组的保密协议问题,孙立恩不能向其他人透露老东西的开发进度。他只能含糊其辞,把老东西的功劳交给其他并不存在的“影像学专家”。“他说会尽快给我一个初步的看法。”

    “都惊动了吴院长了?”徐有容有些惊讶,她皱着眉头问道,“你觉得这个患者的问题会很复杂?”

    孙立恩摇了摇头,“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寻找感染源的问题。但难也就难在这里——我们没办法确定感染源在她身体里的哪个位置。”他说到这里突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罕见病?”

    “对啊。”徐有容理所应当的点着头,“你接手的病人嘛。而且又是综合诊断中心的第一个case。不是罕见病都说不过去吧?”

    孙立恩一时无语,憋了好一会之后他才嘟囔道,“怎么现在一个个都跟老布学坏了呢?”

    “嘿,我听说你又接了一个罕见人?”布鲁恩这人经不起念叨。平时只要稍一念叨,就能听到这个德克萨斯人大着嗓门过来和你打招呼。今天也不例外——早上在抢救室里接了个病人后,布鲁恩一直忙活到了现在才归队。

    “不是罕见病……”孙立恩企图挣扎一下,但是在布鲁恩的大嗓门面前,他的反抗的没有任何效果。

    “这里是神经外科住院部对吧?”布鲁恩搓着手,一脸期待的样子,“这次又是个什么病例?某种罕见的神经性肿瘤?不明原因的慢性疼痛……急性疼痛?”他听到了钱爱武痛苦的呻吟声,于是调整了一下词汇,“孙医生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吧?”

    孙立恩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正准备和布鲁恩大概介绍一下情况,忽然自己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立恩,老东西出结果了。”吴友谦在电话那头用最直接的用语说道,“高度怀疑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建议马上开腹手术探查,积极引流。”

第十二章 引流

    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这个诊断要分成两部分来看,一部分是“腹膜后”,另一部分则是“坏死性筋膜炎”。

    腹膜后表明了这个疾病发生的位置。这个区域指横膈膜以下,盆膈——既肛提肌、尾骨肌及覆盖于两肌上、下面的盆膈上筋膜和盆膈下筋膜——以上,腹膜和后腹膜之间的一大片疏松区域。这个区域由于结构疏松,且位置特殊,有很多重要器官和血管以及神经通过。

    也正是因为这一区域的结构疏松且延伸性强,因此这里一旦发生感染、出血或者产生了肿瘤,那结果一般都会比较严重。人体组织本身的物理属性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助于止血和抗感染的。

    而坏死性筋膜炎则说明了这个疾病的凶险程度。作为一种多细菌混合型感染的危急重症,任何情况下的坏死性筋膜炎都是可能致命的。

    坏死性筋膜炎如果发生在体表区域,诊断相对来说并不困难。患者会有比较明显的疼痛和体表皮肤红肿发热,或者发白水肿。总的来说,会表现出类似弥漫性蜂窝组织炎的特征。

    但随后坏死性筋膜炎会迅速发展,随着病菌和炎性物质的袭击,患者早期的剧痛会因为患处神经死亡而减退甚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或者麻痹。这也是坏死性筋膜炎的主要特征之一。

    随着血管被破坏以及血管栓塞,皮肤会逐渐开始发紫发黑,并且出现包含着血性液体的水泡。

    随着病菌进一步侵蚀身体,皮下脂肪和筋膜最终会液化坏死,渗出奇臭的渗出液,并且产生皮下气体。等到了这一步,患者同时还会出现全身性中毒症状。也就是脓毒症。

    按照老东西的分析结果,钱爱武现在就处于最后一步之中。她的ct检查中已经出现了皮下积气,同时还有脓毒症症状。

    “有容,马上联系胃肠外科,让他们马上准备手术。”孙立恩挂了电话,语气急促到有些变声,“再联系感染科和icu准备会诊……”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钱爱武那边。刚刚注射了一针盐酸哌替啶,意识不太清楚的钱爱武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孙立恩,然后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孙立恩见状大急,直接扭头冲着住院病房外喊道,“推轮床过来,把手术梯叫上来,快!”

    布鲁恩都被孙立恩的激烈反应给吓住了,“这人怎么了?”

    “这人要死了!”孙立恩情急之下直接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她是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

    ·

    这是孙立恩第一次主动送着病人进入手术室。由于是突发的急诊手术,整个手术室内没有了以往按部就班的从容感。每个医护人员都像是在和死神赛跑似的跑来跑去。器械护士们正在紧急准备着手术用具,从血库里紧急调来的血浆也正在往复温器里塞。孙立恩则换好了手术服,正在和一旁的主刀医生紧张交流着患者的病情。

    “ct上还是看不太出来。”主刀医生看着显示器上的ct图像,眉头紧皱。“孙医生你确定是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

    孙立恩哪儿能确认的了。现在这个时候,老东西的诊断和自家的状态栏一样都是不能往外说的秘密。他只能解释道,“图像我是请吴院长找专家看过做的判断,可靠性很大。而且她的症状确实也符合。”

    外科的医生想了想,小心翼翼的提议道,“要不然我还是先用腹腔镜看一下吧?如果有筋膜炎的迹象再转成开腹手术。”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是个比较保险的方法。对一个刚刚做过子宫及附件摘除的患者再次进行开腹手术风险是非常大的。如果能够非常确定有坏死性筋膜炎还好说,可现在仅凭一张外科医生和本院影像科医生都无法确定的ct图像,就要对患者进行开腹手术,这个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孙立恩的诊断正确率高的吓人,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个患者是柳副院长专程交给孙立恩的。肠胃外的主刀医生才不会就这么同意孙立恩的要求。

    腹腔镜很快穿过了钱爱武的侧腹,并且向着腹膜后深入。很快,在手术室的屏幕上露出了她的肠道,以及肠道后方的腹膜。

    “有明显的肠道水肿……”主刀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屏幕上就出现了一片黑色的筋膜。就连孙立恩这种急诊内科医生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非常明显而且严重的坏死病变。

    “转开腹吧。”沉默着操纵腹腔镜观察了大约十分钟后,主刀医生决定转而进行开腹手术。“这个感染面积太大了。”

    对于这种大面积的坏死性筋膜炎的患者来说,接受积极且充分的引流,使用多种抗生素联合治疗以应对可能的多种细菌混合感染是非常重要的治疗策略。抗生素的部分,孙立恩准备等会去和药剂科执业药师以及感染科的专业医生们讨论一下,目前他能做的,主要还是先看着手术完成,然后给钱爱武进行透析治疗——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能需要进行血浆置换。

    治疗手段是有的,但没有任何一项能够保证钱爱武一定能扛过去。医生们能做的只是尽量给她最合适的治疗,然后看她能不能抗的过去。

    “引流尽量做充分。”眼看这里已经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了,孙立恩和主刀医生又交流了两句,然后转身离开了手术室——韩主任带着执业药师,已经在五分钟前抵达了抢救室的小会议室里。他要是再不赶紧到场,那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

    “目前培养结果还没有出来,使用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继续进行治疗是可以的。”和韩主任一起抵达的两名执业药师互相商讨了一阵后,给出了自己的专业建议,“如果需要使用血液透析或者血浆置换的话,血液内的抗生素浓度会下降,具体下降的比例需要根据置换量单独计算。如果孙医生你们打算上这种治疗的话,请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我们尽快把应该重新补充的药物剂量汇报给你们。”

    执业药师其实是个非常有用的辅助职业。如果让孙立恩他们去算透析或者血浆置换后的抗生素补充剂量,要么在长久的计算后得出错误结论,要么干脆根本算不出来——与其冒着药物过量或者不足的风险费劲计算,还不如先进行透析和置换,然后再重新补充抗生素。但这就必然会导致透析的几个小时里,钱爱武的感染无法得到药物压制。药物导致的风险会被置换成感染风险而已。

    孙立恩一边点着头,一边开始琢磨,要不要挖两个执业药师到综合诊断中心里。而另一边,感染科则给出了更激进的治疗方案。

    “我们建议对患者进行闭合式持续冲洗引流。”感染科的医生明显是有备而来,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这个治疗方案虽然是主要用于浅层坏死性筋膜炎的,但是我们认为,这个对腹膜后坏死性筋膜炎的患者也能起效——大量双氧水和生理盐水冲洗的效果甚至比vsd更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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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开始自己职业生涯的医生孙立恩,一心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挂逼。我能看见状态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能看见状态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能看见状态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