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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丁     回档少年时txt下载     回档少年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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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忆似水流年

    “泣别英雄,张云起走好!”

    当市民们自发哀悼这位见义勇为光荣牺牲的油腻大叔时,张云起已经在1992年的云溪村当了大半个月的土著。

    生活各有各的不幸,张云起最大的不幸是讨了一个贤惠的老婆,生了一对乖巧懂事的儿女,混了小半辈子,发家致富是遥遥无期,但歪好也脱了贫,嘿!半个月前,他在接女儿放学的路上遇到了一起肇事事件,当时一辆失控的福田m3迎面撞上一个过马路的小女孩,他脑子发热,冲上去推开了女孩,然后大卡车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1992年。

    1992年是个春潮滚滚年代,改革大潮席卷全国,但这些国家大事跟张云起屁关系没有,跟他有屁关系的是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和填不饱的肚子。

    毒辣的太阳下,张云起坐在烟草田埂上很有些憋气,过惯了安逸的中年生活,他很难再适应这个旧时代。

    “二哥,我薅完猪草了,给你来采烟叶。”这时,一个小姑娘开着大脚从田埂上跑来,这是家里的老四张春兰,今年十五岁,在读初二。

    他家一共五个孩子,三个女孩加两带把的,九零年代典型的超生游击队。

    今年年初,老爸张六顺入狱坐牢,因为偷了发电站的电缆线,家里老大叫张云峰,今年23岁,因为家里太穷又拖家带口的,婆娘都还没着落,这在早婚早育的90年代是名副其实的剩斗士;老二张秋兰已经嫁人,刚生娃在坐月子,前几天老妈刘玉凤带着老五赶去照料。

    这么一来,家里劳力就不够用了。

    现在正是七月农忙双抢时节,他家山上所有的秋田都需要锄草,两亩烟叶得应时抢收,同时还要耕田插秧,采收、编烟、装炕、烘烤……每一道工序都是苦重活,本来家里劳力就少,老妈这一走,农活全落在张云起和他大哥身上,哥俩是天不明忙到黑灯瞎火,常常累得饭也吃不下去,晚上睡在被窝里,熬苦得梦中都在呻吟。

    今儿个就更惨了。

    大哥进了镇子忙事,八月暴晒天气,张云起一个人顶着烈日在田里采收鲜烟叶,鲜烟叶油重,黏在身上被太阳一晒,那真跟油煎活泥鳅似的。

    现在大妹张春兰过来给他搭把手,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做事,倒是轻松不少。

    “对了,二哥,咱大哥去镇上干嘛?”春兰长得瘦瘦小小的,在成人高的的烟叶里几乎看不到脑袋,不过她很像老妈刘玉凤,性格爽利强势,做事手脚麻溜,采收烟叶她一个顶张云起三个。

    “找拖拉机,赶明儿咱进县城卖烤烟。”

    春兰采收烟叶,张云起就把烟叶装进畚箕里,然后用扁担挑到架子车上,兄妹俩搞到日头西落的时候,采收了一架子车烟叶,春兰累的直喘气,但没抱怨,这丫头还不懂世事艰辛,但知道家里情况是何等的窘迫,烟草是他家全部的经济来源,不努力在田里挖刨,别说念书,吃饭都是要命的大问题!

    从田里到烤烟房差不多有四里山路,张云起在车辕上挽一根套绳,扣在肩胛里拉车,春兰就在后边推,走过灰尘漫天的土路,平坦的路上,他一般不让春兰推,一个人拉着走,一旦上坡的时候,他就使出浑身的劲拼命拉车,尽量减轻后头推车的春兰的负担。

    从烤烟田里到村口有一道大斜坡,陡得跟埃及金字塔似的,他得挣着命拉车才能拖动,两只手都快要趴到地上了;春兰和他都大汗淋漓,眼珠子泛花,气喘得象两只风箱,尤其是他的肩胛,被绳子勒得火辣辣的钻心痛。这时候,他眼前就不由地浮现出黄河岸边那些手脚并用、匍伏在石壁小道上的纤夫。

    “二哥,咱们歇下吧。”

    把架子车拉上陡坡后,张春兰掏出水壶递给张云起,她自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张云起看了眼穿着一身破烂衣服的春兰,那张轮廓秀丽的脸蛋被太阳晒得蜡黄,头发乱蓬蓬的,找不出丁点青春少女的气息,他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到身上肩负着沉甸甸的担子。

    或许是对贫穷的恐惧,前世的他拼命读书,后来念了个中专,然后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大城市,娶妻生子,小日子过的马马虎虎,重生前还欠着四十万的房贷,也没帮到生活在农村的兄弟姐妹,所以张云起总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他没有尽到什么家庭责任。花那么多钱念那么多书,全tm白瞎了。

    这辈子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活着了,自己要想办法挣钱,改变家里条件,让妹妹好好念书,而不是在这样一个花季年龄里,顶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在田里挖刨!

    兄妹俩休息了十来分钟,又继续拉车,进了村,土路平缓很多,天色彻底黑沉下去的时候,总算把鲜烟叶拉到烤烟房前,张云起拉了条木板凳开始编烟,鲜烟叶烘烤前需要用挂杆编好。这是精细活,他二十多年没碰过了,手生。

    春兰回家伺候牲口,洗碗洗衣服,做完这些,还要做饭送到烤烟房,然后兄妹俩蹲在这个漆黑的荒野里,就着烤烟房土灶上的火光有滋有味地吃他们的晚饭。晚饭通常都是红薯玉米拌饭和坛子辣椒。

    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想到,在这样一些地方普通人所过的那种艰辛生活呢?那怕是92年,隔三差五吃得上鱼肉的人家也不再是少数。当然,张云起并无哀怨。这是一个大有奔头的时代,只要心头攒劲,哪怕纯粹在土地上刨挖,也能过上好光景!更何况,咱再怎么说也是二世为人,难不成还怕混不出个出人头地?

    今天春兰比平时来的格外晚些,八点多她才提着菜篮子赶来,张云起忙活了一整天,早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他对妹妹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春兰道:“那没办法,我除了喂你,还要喂猪。”

    “在你眼里我就跟猪一个档次?”

    “别侮辱猪了,猪可比你好喂!”

    春兰笑着把菜篮子放在石板上,打开盖子,张云起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他忍不住问妹妹:“你做什么菜?”

    春兰说:“我在梁猪倌那里割了一斤肥肉,还买了一箍碱面,今晚咱们吃土豆炖肉和面条。”

    这伙食严重超标了,和老张家目前的经济状况完全不对等,张云起奇怪道:“你哪来的钱?”

    “我上学时捡垃圾挣的五块半……”

    “为什么破费呢?”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张云起猛地抬头看着妹妹,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打重生回到现在,无休止的劳作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脑子特别乱,想着发财,想着怎么改善生活,想着未来要走的路,想七想八的,就是没想到今天是自己的十六岁生日,或许他心里根本没意识到过个生日有什么大不了的吧,穷人家的孩子讲究不起来,让他没想到且感动的是,妹妹还记得。

    “二哥,吃面吧,等下都糊了。”

    春兰盛了一大碗土豆炖肥肉放在灶台上,又给他端了一碗清汤碱水面,权且算过生日要吃的长寿面,但张云起的喉咙一时堵塞得难以下咽,他默默地望着春兰和她那一身破旧的衣衫,在土灶的火光映照下,那双端面条的手上长满了老茧,手骨节又黑又粗,有些地方灌着浓,清淤黑痂。

    一时间,张云起眼睛酸胀的厉害。

    他对妹妹说:“不要乱花你的钱,自己拿来买纸和笔。相信哥,要不了多久,咱家日子指定好过!”

    ******

第二章 夜奔江川城

    这碗生日饭,张云起吃得又香又心酸。

    他闷着头把一海碗面条干光,让劳累了一整天的妹妹春兰先回家休息,虽然他自己同样的又困又乏,但今晚烟叶必须入炕,只能强打起精神继续赶工。

    搞到深夜九点多,张云起听到车子的轰鸣声,他籍着月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个身材高壮的平头青年开着一辆拖拉机过来,是大哥张云峰。

    “哥,吃饭了没?”

    “在朱达家吃过了。”张云峰从拖拉机跳下来说:“朱达他妈肾病复发了,在市里住院,没时间过来,我借了他的拖拉机,明儿咱自己去县里卖烟。”

    朱达是大哥的小学同学,两人铁交情,有时跑夜车大哥会给他作伴,顺带把车也学了。张云起知道大哥想买辆拖拉机跑货,但这年月的拖拉机要七八千一辆,对于老张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所以也只能是想想了。

    两兄弟没太多废话,一起把鲜烟叶编好,挂杆装坑,烧煤烤烟。搞完之后,张云峰点了根旱烟棒说:“我打听了下,今年咱县的烤烟超标,价格不行。”

    这话张云起已经听腻了,村里好些烟民在抱怨呢,今年封阳县烟草收购严重的供大于求,价格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这也是个发财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今年江川市烤烟收购价高。

    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儿,如果能说服大哥当烟贩子去江川市贩烟,准能挣钱!但问题是,跨境卖烟在老百姓眼里还是倒买倒卖,没人敢这么干。

    张云起漫不经心地说:“成叔在村口唠嗑的时候,我听他说今年江川市的烤烟价不错。”

    “江川是江川,又不是咱封阳县。诶…忙活了大半年,欠的煤炭钱还不还的上还是个问题。”张云峰吸溜着旱烟棒,神情有说不出的愁苦。

    烟草种植本身就是要命的苦重活,成本又高,化肥农药到煤炭,样样需要人民币,老张家的那几亩水田,遇到光景好的年头,还能挣几个子儿,但今年云溪村大旱,比往年少说欠收百斤烟草,上头条条框框的烟草政策再压下来,那真是全家人累死累活干了大半年,也只能勉强糊口。

    张云起往灶里填了几块煤,试探道:“大哥,既然江川市的烤烟收购价不错,要不咱试试去江川市烟草站卖?”

    张云峰惊讶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生气地对弟弟说:“你胡想啥哩!跨境贩卖烤烟是违法的,抓住得判刑,都十六了,咋还不晓事!”

    “我就顺口一说,不当真的。”

    张云起把话圆回来,心里却不大在意。

    大哥还是老思维老想法,以前烤烟只能卖给当地供销社,去其他地方卖烟就是投机倒把,政府打击力度极大,但现在烟草公司和供销社已经分家,他知道新《烟草专卖法》就是在今年正式实施的,跨境贩卖烤烟不再是犯罪,顶多也就是罚点款了事,但绝大情况当地政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能促进当地市场经济发展,这导致了未来两年烟草贩子疯狂涌现。

    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他实在是不想错过,但从大哥生硬的口气里,他知道自己多说无用,老实稳重的大哥是不会冒险去江川市烟草站卖烤烟的。

    俩兄弟把扎捆的烤烟搬上拖拉机,搞到凌晨1点才回到家。

    张云起没心思感叹三间土屋的残破,**的熬苦,使他的精神时常处于麻痹状态。每次深夜回到家里,唯一的向往就是倒在床上睡觉,连胡思乱想的功夫都没有,但今天显然不同,他换了干净衣服后,和大哥支应了一句,说今天他去烤烟房守夜。

    明天去封阳县城卖的烤烟已经装车,烤烟房里也有新烟正在烘烤。这是大几百的家当,得有人守着,农村人厚实,偷鸡摸狗之流也不少。

    天早已黑严,远处村子里亮着模糊的灯光。在云溪村的深处,不知谁家婆姨正拖长声音呼叫孩子回家睡觉。

    张云起蹲在烤烟房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棒,一点睡意都没有,尽管浑身无处不酸痛,无处不疲乏,但挣钱的热切像溅在荒野里的火粒子,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

    他不想再等了。

    俗话说得好,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他要闯一闯,单凭耕农挣那点钱,老张家将永远贫困无翻身之日!

    没手表,也不知晓时间,他靠着旱烟棒干熬到天色乌青,跑到不远的月牙河边洗了把脸,回到烤烟房从门背将拖拉机摇把翻了出来,发动拖拉机,“突、突、突”的轰鸣声立时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籍着夜色,张云起直奔江川市!

    云溪村隶属封阳县,距离江川市有七十里之遥。他没有驾驶证,跨境贩卖烤烟有一定的风险,不过他不担心被抓,只是自己偷偷跑出来卖烟,大哥知道后肯定急眼,但是这种苦哈哈的日子他是真的不想再过了,他一分钟都不愿意等下去了,家里乱糟糟的光景,多看一眼都觉着糟心。

    人死卵朝天,拼了!

    在人少的土路上,他把拖拉机开得飞快,进了封阳县就绕郊区远路走,在破晓前,顺利地赶到了江川市烟草站。

    时间还早,烟草站没啥人,他停好拖拉机后,跑到厕所前边的水槽洗脸,洗完后对着池水照了照,十六岁的他由于营养不良脸色黄瘦,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象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老气沉沉的,完全没有焕发出他这种年龄所特有的青春光彩,但这也有好处,黑蜡的脸让他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张云起从兜里搜出毛毛角角的小票子,跑到烟草站外边的小摊上买了包软白沙,然后回转烟草收购处等着,没一会儿,收购处的卷闸门拉开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张云起立马迎上去,一边掏烟一边问:“大叔,烟草站啥时候收烟?”

    “九点,还有十来分钟。”大胡子瞟了他一眼:“听你口音像封阳人啊?”

    “叔,您好眼力!封阳云溪人。”张云起笑着掏了根软白沙递给大胡子。毕竟有求于人,他装起孙子还挺地道。

    大胡子似笑非笑:“封阳人怎么不在封阳县卖烟?跑这儿来不是舍近求远吗?”

    张云起笑道:“那不是,我听到今年江川市雨水足,烟叶收成不好,对市里的烟草收购计划影响很大。我琢磨着自己在哪儿卖都是卖,但跑这里卖烟,能让烟草站多收一些,意义更大,也算是为江川市的财政收入和四化建设做点贡献嘛。”

    大胡子乐了,他就没见过把倒卖烟草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小家伙,嘴巴子挺利索的呀。成,跟我进来吧。”

    今年江川市烟草额度收购不达标,烟草站的工作人员日子不会好过,像张云起这种担着风险跑这儿卖烟的,还真就是给江川市烟草站完成收购额度做贡献,大胡子没理由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基本上外地来江川市卖烟的都是热烈欢迎。

    张云起把一捆捆的烤烟搬下拖拉机,解开绳子,大胡子依次评级。

    烟草按照品级定价,分为上部一级和上部二级、中部一级和中部二级以及末级。中部指的是中间枝干结出来的烟叶,价最高,中部一级是4块,二级3块;上部指的是顶部烟叶,这部分的烟叶因为尼古丁和焦油含量重,价格次之,上部一级3块,二级2块。

    当然,一级和二级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尤其是在90年代初期,全靠技术员眼力判定,而技术员判定的标准不仅仅是看烤烟质量,还有收购情况,有些地区达不到国家规定的收购额度,技术员就会提升烤烟品级,变相抬高收购价格;有些地区烤烟过剩,就会降低品级,导致价格偏低。

    江川市显然属于前者。

    在封阳县中部二级3块的烤烟,江川市会打出中部一级4块的价格。这就有了利润空间,但大胡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很认真的挑练,最后张云起运过来的300斤中部烤烟里,有213斤定了中部一级,87斤是中部二级。

    评级过地秤后,张云起心里有了底,这把有赚头!

    他把剩下的大半包烟全塞给大胡子:“麻烦叔了,赶明儿我过来卖烟您多多照应。”

    大胡子笑道:“麻烦倒是不麻烦,只希望小伙子你要不忘初心,继续给江川市的财政收入和四化建设做贡献。”

    张云起连忙应下来,又给大胡子拍了一通马屁,才拿着收据单去了财务室,结完钱,便踏上返程的路,他心里没底,瞒着大哥跑到江川市卖烟,家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果不其然,当他开车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张云峰听见了声音,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

    ******

第三章 云里的故事

    这一早上,张云峰都快气疯了。

    张云起偷偷跑进城卖烟,这已不是千把块的烤烟问题,张云峰满脑子都是弟弟的安危,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从没有开过车,又人生地不熟的,冒着被抓的风险跑去江川市卖烟,出了事可咋办?

    多灾多难的老张家可出不起事了!

    直到张云起安全回来,张云峰悬了一上午的心才落地,但还是狠狠地数落了张云起一顿。

    张云起没顶嘴,他知道大哥担心自己,等大哥火气泄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说:“哥,这是我去江川市卖烟的钱,三百斤烤烟,卖了1113。”

    “多,多少?”

    张云峰惊得目瞪口呆。

    “1113。”

    这回张云峰听清楚了,但他不敢相信。

    他种的烟他知道,中部二级的品质,如果在封阳县卖,3块钱一斤,也就是900块,但弟弟卖了1113。这就是说有213斤中部二级烟在江川市烟草站被评上了中部一级,倒手一下就多赚了213,差不多是城里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张云起看着大哥的脸色,显然是被他挣到的钱稍稍震撼了一把,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就把当烟贩子的想法说了出来,去附近乡下收购烤烟,然后倒手卖到江川市烟草站,绝对能挣钱。

    张云峰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吱吱”地用劲吸着旱烟棒,思谋了好一阵才说:“我知晓当烟贩子能挣钱,但你有没有想过,为啥现在封阳县没几个人敢贩卖烤烟?”

    张云起道:“以前卖根大头针大家说是投机倒把,现在卖货郎遍地都是,但发财的是他们吗?肯定是以前卖大头针的。”

    张云峰没了言语。

    那天夜里,他一宿没睡着。

    一会儿想着弟弟云起的话,一会儿想着家里乱糟糟的光景。

    自打老爸张六顺年前因盗窃罪被警察抓住判了两年后,他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顶梁柱的意思就是,谁倒了你都不能倒,你倒了整个家就倒了!

    所以每日每夜,他想的都是怎样才能让老张家兴旺起来,摆脱破落户的窘境,但这几年,家里的光景是每况愈下。

    按说,这么几口人,他和老爸两个人劳动,生活是应该能够维持的,但这多少年来,他们这种庄稼人苦没少受,但摊派越来越多,种田越来越不合算,种子,化肥,人力成本越来越高,年年下来常常两手空空,入不敷出,加上家里念书的有好几个,母亲有心脏病,是离不开药罐子的人,为此欠下一大笔债,家还能不穷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整日对着土地挖刨,又能有什么好光景呢。

    今天云起做的事情对他触动很大,一上午的功夫就挣了两百多,他很心动,也深切地感觉到弟弟一下子就长大成熟了,他已经不能再象过去一样在他面前以老大自居了。

    张云峰早已看出来,弟弟是一个和他不一样的人,毕竟念过书,很有想法,但让他觉得陌生,不过偏偏又说不上那里不对,钱确实挣到了,还挣了不少。本来,他应该为弟弟的成长而高兴,可是,此刻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伤感。

    ******

    这一晚上,张云起睡得很好。

    当烟贩子的事他已经尽力,大哥愿不愿意就看他的脑子转不转的过来。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改变你能改变的,接纳你不能改变的,才是牛逼闪闪的人生。

    第二天,张云起九点才起床,蹲在院子门口刷牙漱口。除了吃饭拉屎,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清闲时光。

    “云起,你才起床?”

    突然听到声音,张云起抬头,愣住了。

    斜对面的邻居张小梅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有一张精致的脸,五官明晰,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衣搭配藏青色牛仔裤,此刻她两只手放在背后,迎着阳光微笑看着他。

    “纪灵?”

    “怎么,不认识我了?”

    张云起苦笑,他只是偶遇故人,有点惊诧,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其实早在小学的时候他就认识了这个女孩,哪怕过去了近30年,他也依然记得当时的情形。

    那年暑假,云溪村发大洪水,他和几个男孩在家门口淌水玩,一个小女孩从邻居家里出来,蹲在门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阳光透过树梢投射在她精致的脸上,长得是真精致。

    张云起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看一眼,因为不好意思,就把头扭一边去了,然后又偷偷瞄她。

    真踏马漂亮!

    后来,他知道了这个女孩的名字,纪灵,江川市里人,隔壁邻居张小梅的表妹,暑假来云溪村玩。

    那时自己和张小梅玩的好,自然而然的和纪灵也熟了。而且那些年她寒暑假经常来,接触多了,感情就特别好,几乎天天腻在一起,上树摘果子、在田埂上烤玉米红薯、下江边摸鱼抓螃蟹……整一个童年,在那绿油油的瓜地里,萤火虫飞舞的晚风中,满是星星的夜空深处,蓝天白云和厚重辽阔的土地上,都是他们奔跑的身影,和肆无忌惮的笑。

    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是自己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段童年时光了,甜蜜的像刚从树上摘下的桃子,芬芳四溢,但很多美妙的事儿,你以为仅仅是人生的初次热身,实际上那是人生的绝唱。你再重复,已经不是那个味儿了,你永远找不回来了。

    有一年,应该是初中的时候,暑假结束纪灵要回江川市读书,她拿了个糖果盒子说:“我要回家了,好久都不会来,云起,我给你写一句话,你也给我写一句话,我们找个地方埋起来,等我们长大了再来看好不好?”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害羞吧,他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话,但没有勇气放在盒子里,而是把纸条藏在一个魔方转轴处,才放在糖果盒子里。

    后面,他带着铲子,她抱着盒子,两人在家后面的一个小竹林里挖了一个方形的坑,把盒子埋起来,约定长大后一起来打开盒子看写给对方的话。

    直到今天,他依然能记起当时的每个细节,每帧画面,和纪灵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味道,那是他永远的静默,心头之暖,和最长情的告白。

    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了。

    尤其是他中专毕业进入社会后,虽然和纪灵的感情还在,但联系就慢慢的少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自卑,那时的自己已不再少不更事,知道纪灵爸爸是江川市公安局的大官,妈妈是开公司的大老板,家里很有钱。

    直到很多年后,他和纪灵各自结了婚,有一天,他接到了纪灵的电话,纪灵说她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魔方,发现了里面的小纸条……但是一切都晚了,那只属于两个小孩子之间的秘密早已不再重要,那个盒子和男孩的童年已经腐烂在土壤里。

    光影变幻,岁月消弭。

    重生回来到现在,张云起从没有想起过纪灵,天天面对着家里乱糟糟的光景,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七里八里的,但时过境迁,现在再次遇见纪灵,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没话找话问:“吃早饭了吗?”

    “我舅舅舅妈不在家,表姐大早去学校了,我起床的晚,还没吃。”纪灵在张云起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有风吹来,几缕细碎柔软的刘海在她明媚的眼睛前晃晃悠悠,漂亮的令人心惊胆战。

    张云起道:“要不在我家吃?”

    纪灵摇头:“我想煮面条,但舅妈家里的土灶我不会生火。”

    “没事,我下面给你吃。”张云起三下两下漱完口,然后和纪灵来到张小梅家生火洗锅。

    纪灵见他动作熟练,就从柜子里把食材拿了出来,两个鸡蛋,一箍散装碱面,一个西红柿,食材足够,张云起做了一碗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纪灵道:“你还没吃早饭吧,怎么不煮两碗?”

    张云起笑道:“看着你吃也挺好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

    “老铁,长得漂亮的女孩说这种话会容易没朋友的。”

    “老铁是什么意思?”

    “就是关系非常好的意思。”张云起往面条上撒了葱花,摆在桌上说:“吃面吧,等下糊了。”

    面条味道显然不赖,纪灵吃起来特别有滋味,不过她吃的很慢,也不说话,清晨的斜光照在小院里,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道阴影,快吃完了的时候,她才抬起头说:“老铁,我怎么感觉你变了。”

    张云起道:“怎么变了?”

    纪灵歪头想了下,说:“变丑了!”

    张云起看着眼睛笑成月牙的纪灵,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巫女。那一刻,他心里涌出了一丁点小时候的感觉。

    时候不早,和纪灵分别后,张云起回到自己家里,顶着一对熊猫眼的张云峰正坐在门槛上啃红薯,看到他后喊了一声。

    张云起问什么事?

    张云峰道:“等下吃了饭,咱商议下怎么贩烟。”

    ******

第四章 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1989年3月26日,年仅25岁的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身边带着四本书:《新旧约全书》、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他在遗书中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尽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后世传颂至泛滥,但张云起相信,他的死预示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火红的80年代是理想主义的,娱乐的新世纪是消费主义的,那么功利化、世俗化的90年代应当是实际主义的。用1997年因心脏病突发在45岁辞世的作家王小波的话讲,就是“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是的,在庸俗的90年代挣钱是主旋律,发家致富是所有中国老百姓的生活主题,但这一点不值得鄙夷和嘲弄,成功主义导向的社会才是一个上行的社会,总之搁这时代没多少人有兴趣谈什么伟大理想,大家伙儿都铆足了劲儿挣钱呢。

    经过一宿的考虑,张云峰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当烟贩子挣钱。

    整一上午,他都在家里和弟弟商议当烟贩子的事。

    张云起已经谋划很久,有完整的计划方案,现在首先要搞定的是运输的问题,张云峰就说:“这个没事,李达老娘病的有点严重,都下不来床了,现在在市里住院,这段时间李达没空跑车,咱们用他的车,到时候按天多给他一些租金。”

    张云起点头说可以。

    哥俩又商议一番,吃了午饭,便下乡收烤烟。

    目前封阳一带没有烟贩子,至少张云起没遇到过,烟农大多都是自己挑着担子进城卖烟,偏远地区的烟农特别不方便,他们卖烟给烟贩子的积极性应该比较高,所以他选择了坐落在偏远山区的梁家庄。

    哥俩在庄里挨家挨户询问,遇到的烟农都没有卖烟的意思,可能是没有卖烟给烟贩子的经历,不信任,怕背上倒买倒卖的风险,最后哥俩转悠了大半个小时,搞得人疲马倦,才遇到一个有卖烟意向的人,是一个寡居的老头,嫌麻烦不愿意去城里,问烤烟怎么个卖法。

    张云峰心里没谱。

    张云起就说按照封阳烟草站的标准收购。

    老人不信,对张云起说:“按烟草站的标准你们咋挣钱?”

    张云起笑笑:“烟草站有亲戚。”

    老人放下烟锅,带张云起哥俩看烤烟:“我这有两百多斤烤烟,你们定个级。”

    挑练烤烟张云峰是好手,一共243斤烤烟,他分出40斤中部一级,130斤中部二级,50斤上部二级,还有20斤劣质末级烟。

    这三类烤烟中,只有二级烤烟能够在江川市烟草站提品级拉高价,而一级烤烟和末级烤烟都赚不了钱,张云峰不想要,道:“老大爷,这180斤二级烤烟我全要了。”

    老人听出了张云峰的言外之意:“一级和末级不要?”

    “我们只收购二级烤烟。”张云峰性子有点直,直接掏了老底。

    老人不乐意:“生意不能这么做吧,只收好烟,差烟不要,那我多亏呀。”

    张云起连忙接话道:“出来做生意,就图个顺当,老大爷,这么着吧,二级烟咱都要了,您那二十斤末级烟算作搭头,一块钱一斤,您看中不?”

    老人呵呵笑道:“你这娃子说话中听,但作的了数不?”

    张云峰听出了老人话里有话,心里有点儿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他相信弟弟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于是把钱结给了老人。

    他带了1700,全部的家当,本来打算还债的,家里光煤炭和化肥钱就欠了一大笔,老板已经上门催了三四回,但为了贩卖烤烟,也只能继续缓缓了。

    把烤烟装上车后,哥俩离开。

    路上,张云峰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云起,他那末级烤烟拉烟草站卖顶多五毛钱一斤,本来就没赚头,咱一块钱收了,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嘛。”

    张云起笑道“哥,你去买五斤猪肉,人老板也会给你几两搭头呢。那180斤二级烟咱少说能挣100块,二十斤末级烟顶多亏10块钱。难不成这买卖还不划算?”

    云峰仔细一琢磨,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他挠了挠头说:“我没念过书,没啥眼力,不是做生意的料。”

    “做生意就这样,占了大便宜,吃点小亏是应该的。”张云起扯了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说时候不早了,咱继续收烟吧。

    梁家庄的庄稼人显然不是白给的,一方面热情好客,没聊两句就把你请进家里好茶好水伺候着,但也鬼精的很,一说到收烟,几分几毛的鸡零狗碎都要跟你抠掰个一清二白,实在费老劲,一个下午把张云起给整得明明白白的。

    搞到下午六点多,他才把兜里的钱花完,收了600多斤烤烟回家。

    进门的时候,张云起意外的看见在厨房里忙活的老妈刘玉凤,还没反应过来呢,一个面黄肌瘦的小萝莉开着小短腿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家里的老五张小小,六岁。

    张云起一问才知道,老妈和老五今天下午省亲回来了,她捏着的一颗水果硬糖,像宝贝似的递到张云起面前:“二哥,次,好次,大姐家拿的。”

    张云起很宠爱家里的老五,把她搂在怀里说小小吃,吃完了,明儿二哥给你买。

    小丫头高兴坏了,搂着张云起的脖子一个劲地亲。

    晚饭的时候,老张家很热闹。

    没有电视机,夏天又热,张云起带着两个妹妹把桌子凳子搬到院子里,一家人在凉爽的葡萄架下吃晚饭,张妈从大姐婆家带了些米饺回来,韭菜猪肉馅的,把张云起馋的狂吞口水,这绝对是他重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

    吃饭的时候,张云峰把当烟贩子的事和张妈说了一遍。

    张妈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说啥好了,现在烤烟都已经收了回来,这个烟贩子不当也得当,她就说你们哥俩看着弄吧,能挣钱是好事,安全第一。

    饭快吃完的时候,一个女孩咋咋呼呼地跑进了张家院里,嘴里喊着张云起。

    张云起抬眼一看,是他的隔壁邻居加初中同学张小梅,也就是纪灵的亲表姐,长得又矮又胖,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今天怎么不去学校查成绩呀?”

    张云起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考成绩公布的日子,不免有些尴尬:“我忘记了。”

    张小梅满脸无语,这家伙真是心大:“中考成绩已经出来了,你考了625分,是咱们县的中考状元!”

    张家小院顿时安静了起来。

    但张云起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他在重生前就参加了中考,所以早就知道结果,混了一个县中考状元。

    这不稀奇,老张家就没觉得奇怪的,他打小就念书厉害,小学第一,初中第一,从来没失手过。

    没办法,他是农村娃,家里穷,当年大哥为了让他念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务农了,老妈又老是对自己说:不好好念书,就滚回家养猪,老娘供你上个学可不容易!

    偏偏因为体质不好和小孩心性,干农活是他最深恶痛绝的事,所以为了冠冕堂皇的好吃懒做,只能丧心病狂的啃书。

    重生回来,张云起觉得自己以前挺傻逼的,只会读死书,没灵泛劲儿,县中考状元没让他有啥成就感,但挡不住家里人高兴,张妈都高兴坏了。

    她让张小梅坐下,打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饺:“我家那个二球货连中考成绩公布的日子都忘了,还麻烦你跑一趟,刚好今晚家里吃米饺,小梅你尝尝。”

    大胖妞张小梅抓起筷子胡吃海塞,留出一点空挡才说:“对了,云起,你报考了哪个学校?”

    春兰说:“省城的湘华中专。”

    志愿是在重生前填的,和前世一样,张云起没有选择高中,填报了一所中专。张小梅对此很羡慕:“湘华中专很有名气呀,好多从湘华出来的都是直接进国企单位工作的,不过以云起的成绩,湘华中专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

    春兰脸上的自豪溢于言表:“那是的,再过几年,我二哥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

    张妈笑呵呵地说:“这个二球货吃嘛嘛香,干嘛嘛不成,这回总算是给老张家长脸了。”

    张云起给呛得半死。

    我是捡来的吧,有这么埋汰亲儿子的吗。

    当然了,老妈这么说也不是没道理,他长这么大,好像除了考了个中专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光辉事迹,而且那年头的中专确实很牛逼很吃香,学费便宜,工作包分配,想想后世一个公务员事业编制,多少人颠儿颠儿地赶着上,就晓得那时候的中专生多么受欢迎。

    不过,现在他不想重复这条老路了。

    当年自己中专毕业后,被分到了一家国营食品厂,98年食品厂倒闭,下了岗,接着在江湖上闯荡了十多年,摆过地摊开过餐馆,看过如云美女,也陪满脑肥肠的客户嫖过娼,总之这世上的百态,江湖的苟且,人生的起伏,该经历过的都经历过了,只是没读过高中,没上过大学。这是自己多年以来的一个遗憾。

    张云起心里清楚,以他的中考成绩,读个高中问题不大,但他没心思想这个,他现在只想着挣钱,早点当土大款,就算当不上,至少也要活的抖擞,就像励志书里写的,每天起来数一遍口袋里的钞票,然后贼心不死地冲向更多的钞票。

    第二天,张云起凌晨五点就起床了。

    虽然很困,但今天要去江川市烟草站卖烟,得赶早,他漱口洗脸后,和大哥张云峰一起用油布把车上的烤烟盖住,然后发动拖拉机出发。

    张妈也早早起了床,她在厨房里把剩下的几个米饺热了,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跑出来把米饺递给张云起,唠叨说:“开慢点,注意安全,米饺路上饿了吃。”

    张云起没接:“留给小小和春兰吃。”

    拖拉机一路开出了云溪村,凌晨五点的天空还是雾蒙蒙的,但张云起依稀能看到村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斑白的妇女,正远远的看着他,像灯塔一样。

    不亮,却温暖。

    ******

第五章 时光默数

    在雾霭朦胧的清晨,拖拉机进了江川市。

    第一次进城卖烟,张云峰格外的紧张,尤其是来的一路上,他很担心被封阳县烟管办的人逮住。

    张云起觉得大哥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如果给封阳烟管办抓住,指定扣车罚款。

    未雨绸缪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上面有人罩着,这种事根本不用在意,但他家里一穷二白的,亲戚全是在田里挖刨的土农民,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硬角色。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纪灵。

    到了烟草站,哥俩卸掉烤烟,张云起跑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条软白沙,几份报纸,那年头农村信息太闭塞,他想了解外面的世界只能看这玩意儿,不过翻了翻,今天的新闻全是狗屁倒灶的破事。

    江川市烟草站已经来过一次,张云起轻车熟路,带着大哥找到大胡子,掏了一包软白沙塞进他手里,笑着说:“叔,这是我大哥,以后叔多帮衬点。”

    大胡子看了眼张云峰,点头说你们把烟抗进来。

    哥俩把烤烟扛进厂里,大胡子喊人把里边的末级烟和碎末烟筛除。

    烟民们都会往好烟里面塞劣质烟,这就像往牛肉里注水一样,尽管收烟的时候张云峰很用心筛选,但少不了漏网之鱼,导致他以二级烤烟的价格把末级烟买了下来,但烟草站的专业人员会把它们筛除,按照5毛钱一斤收购。这么一来回,等于筛选出来的每斤末级烤烟得自个儿倒贴几块钱。

    张云峰看的肉疼,下次可得长心。

    卖烟的流程和上次一样,先评级,然后过地秤。

    一共600斤烤烟,大胡子剔掉了40斤末价烤烟,剩下560斤全都是张云起哥俩以二级烤烟价格收购的,其中134斤大胡子评二级,剩下的426斤他给了一级。

    张云峰立马打起了算盘,一级比二级贵1块钱,426斤一级烤烟,也就是说毛利润有426,扣除杂七杂八的成本,这趟生意铁定能赚个大400!

    张云峰高兴的人都蒙了。

    张云起没有喜形于色,他沿着圈一人递了一根香烟,用仰慕的眼神、钦佩的口气喊着大哥大姐,然后拉着发蒙的张云峰去财务室结了账,返程回家。

    经过龙湾镇时,张云起说买点肉。

    他实在是忍不了家里的伙食,重生回来大半个月,特么的餐餐吃坛子辣椒,搞得每次他拉屎的时候,屁yan都是火辣火辣的。

    张云峰正高兴着呢,现在能挣钱了,改善下伙食是很有必要的,说那就割几斤大肥猪肉。

    这个年代人们普遍油水不足,喜欢吃膘厚的肥肉。张云起可不好这口,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割了三斤五花肉,五十斤大米,还给小小买了一斤水果味硬糖,拢共也就花了22块4毛钱,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钱真值钱,购买力强悍。

    到了家,张云峰立马进里屋记账。

    张云起扛着五十斤大米和三斤猪肉给张妈,把水果糖给张小小,小丫头高兴地简直要飞上天,得了水果糖,这个破衣服兜里这里藏一点,那个烂裤子兜里藏一点。不是过年过节,可吃不上这好东西。

    张云起可就遭殃了,被张妈埋汰花钱大手大脚,又给打发到地里去薅猪菜,结果他掐了一提篮苦苦菜回来,好悬没把张妈气出个好歹来。

    张妈戳着他脑门数落:“你真是个二球货!苦的你吃啊?你都不吃能指望猪吃?”

    张小小在旁边捂着沾满糖的嘴巴咯咯笑,张云起很尴尬,农活他还可以跟着大哥慢慢学,薅猪菜这辈子还是头一遭,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菜真不认识,见田里头这玩意儿多,就全给薅回来了,结果闹了个大笑话。

    张云峰记好了账,听见外面的动静,把张妈叫进里屋,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钱,兴奋地说:“妈,这是咱这趟卖烟赚的钱!”

    张妈连忙问:“赚了多少?”

    “403!”

    张妈当时就给乐坏了,她拿着钱翻来覆去的数:“一趟就能赚400多,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万二,要不了多久,咱家就是万元户了呀!”

    张云峰道:“云起说了,这是季节生意,顶多做一两个月,咱得抓紧,下午我和云起还要去收购烤烟,妈,你快点做饭。”

    “要的,钱你保管好。”

    张妈把钱给张云峰,去灶台忙活着做饭。十二点不到就做好了中饭,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大锅剁辣椒白菜炒肉,红油飘香,麻辣鲜美,一家人吃的油光满面,连盆底都被刮干净了。

    做饭的时候,老妈本来还想留一半肉,在张云起的坚持下才全部做完。

    张云起看着小小把碗底添得干干净净,他心酸的不得了,把自己碗底的最后一块肉夹给了小丫头。

    吃过午饭,张云起和大哥又去别的村庄收烤烟,搞到傍晚才回,第二天天不亮又要进城卖烟。

    天天如此,确实很累,但家里景况却是实打实的一天天好起来,至少再也不用为吃饭发愁了,餐餐肉管够,他心里也痛快,可以以一种从容的心境享受上辈子没来得及享受的年少时光。

    闲暇时间,张小梅会叫上他一起玩,还有纪灵,三个人下河摸虾,上树摘枣,一来二去,倒是找到了前世的感觉。

    虽然来乡下过暑假,但纪灵带了很多的课本作业,她是市里最好的中学江川市一中的高一新生,开学有摸底考试,所以需要温习初中功课。

    有一次,纪灵遇到一个不会做的题目,问张小梅,张小梅立马就把张云起给卖了,说:“旁边搁着一中考状元,你就别让我出糗了。”

    纪灵还不知道这回事,看着张云起问:“你是中考状元?”

    张小梅接话道:“这难道还有的假呀,如假包换的封阳县的中考状元,厉害吧!他可是咱全村人的骄傲!”

    “还真看不出来,老铁,不错的嘛。”

    张云起哭笑不得,这丫头倒是活学活用,现在天天叫他老铁了。

    张云起拿着习题册仔细看了看,然后给纪灵解答,其实他以前学的东西早就喂狗了,但好在这些初中题目难度不大,大部分都能琢磨出来,遇到不会的,就找理由说明天再讲解。

    辅导的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纪灵做题目累了,合上练习册,眯着眼睛看了下天空,对张云起说我们出去散散步?

    张云起点头说好。

    那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天色向晚,夕阳下坠,云溪村笼罩在暖阳里,张云起陪着纪灵边聊天边散步,一直走到河边,看到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

    纪灵高兴地摘了很多,捧在手心里,然后和张云起一起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

    纪灵说你中考成绩那么好,填报了那个高中?

    张云起道:“我中考志愿填报的不是高中,是省城的一所中专学校。”

    “那以后你去了省城就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张云起扭头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和纪灵经历的一些事情,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渐行渐远的。张云起收回了目光,笑着说:“人嘛,不都是这样,相聚有时,后会无期。”

    “年纪轻轻的,又谈什么后会无期?老铁,有时候我真感觉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跟小大人似的。”

    这事情张云起没法解释,不管怎么掩饰,他的心态都是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说话做事不可能像小孩子一样:“可能看的书多了吧,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心里装的故事太多了,人的心态就会变老。”

    “那你给我说个故事呗,正无聊呢。”

    “在很久很久之前……”

    “大哥,这开头太老套了吧。”

    “大姐,别打断我成不,讲故事的情绪很难酝酿的。”

    “好咯,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男生,他暗恋一个女孩,但是没有勇气表白,于是在送给女孩的魔方转轴处藏了一张“我喜欢你”的纸条,但女孩没有发现,直到很多年以后,女孩一岁大的儿子在玩魔方的时候把纸条摔了出来。女孩看到了,给男生打电话,哭成了泪人。”

    “那男生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张云起仰头看着天空:“男生在电话里安慰她说:曾经我爱过很多人,做过无数浪漫的事,她们现在都很幸福,希望你也是。”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其实很多故事还没来得及真正的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纪灵手着托精致的下巴,若有所思:“我怎么感觉你在说你自己?”

    张云起笑了:“太瞧得起我了吧,我才16岁呢,未成年人,妈妈说过不许早恋的。”

    ******

第六章 竞争对手

    对于赚钱赚得心发烫的张云峰来说,每天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卖烤烟。

    每天凌晨五点多,哥俩就起床收拾利索,摸黑直奔江川市烟草站。他们永远都是烟草站第一个卖烤烟的。

    九点返程,张云峰开拖拉机,张云起就四仰八叉躺在拖拉机的车箱上睡大觉,因为睡眠严重不足,在颠簸的山路上晒着火炉似的阳光,他也有种躺在无敌海景房里搂着范冰冰睡大圆床的感觉。

    到家差不多十二点,吃饭休息的时间都省了,拿着张妈提前准备好的水壶和午餐,哥俩又开着拖拉机去偏僻的村庄收购烤烟,但烤烟也没那么好收,烟民都鬼精的很,张云起就跟后世的推销员一样,陪着笑脸,敬上好烟,说尽好话,嗓子都说的冒火了,还得笑的让自己的脸像菊花一样灿烂。

    这事儿干的人憋火,但他心态很好。

    挣钱嘛,总该得吃点苦头的。

    他这种经历了重生的中年大叔,对世界的未知和年龄已经有了敬畏之心,可能年龄越小,就越容易抱有幻想,指望什么“贵人”让自己飞黄腾达,年龄大了,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有机会都来自不懈的打拼!

    闲暇的时候,张云起也没歇着,他要给纪灵辅导功课。

    不管纪灵乐意不乐意,他总是想法设法往上凑,好在口才还成,倒也没让纪灵厌恶,坑爹的是业务水平不达标,大部分初高中知识他已经原原本本还给了老师,尤其是英语,早上好都拼不出来。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离开学校二十多年,除了看欧美毛片辨识**声用得着几句英语单词之外,其他大多没用。

    既然要给纪灵当老师,没点水平怎么行?他一大老爷们可不想被纪灵这一小丫头鄙视。晚上抽空系统地翻了翻初中课本,发现很多知识点都不太记得,抱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他找到大妹春兰。

    这小姑娘是个成绩逆天的角色,也很懂事,经常帮张妈做家务事,空闲下来就自觉地在家里自习看书,那股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很有点儿前世自己的风范,学霸可不是白来的。

    张春兰倒是有点莫名其妙,二哥可是中考状元,跑过来问她题目,心里就感觉怪怪的,说你问啥题目呀?

    张云起打开习题册指给她看。

    春兰扫了眼题目,就转头看着张云起,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帽:“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你那中考状元是怎么来的?”

    张云起感觉受到了不小的侮辱:“嘿,小丫头片子,明年你就要中考了,我这是想提前考考你,还真以为我不会?”

    春兰撇撇嘴:“二哥,你最近变化很大呀,都学会吹牛了。”

    张云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题目没法问了,不能露馅呀,特么的顶着个中考状元的牌子也是够悲催的,他拿着习题册自个儿琢磨去了。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后,他去烤烟房干活。

    家里的农活他是能多做一点就尽量多做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累不累的,毕竟以前他和大哥是家里的主要劳力,现在哥俩一门心思贩卖烤烟,农活大多落在张妈一人身上,本身她就身体不好,再加里里外外忙不完的家务事,辛苦可想而知。

    不过张妈最近似乎很顺心,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可能是家里的景况有了很大的改善吧,哥俩又争气,手头阔绰,每天保底有四百块的纯收益入账,生活水平坐了火箭似的窜升,别人家吃不起的大肥猪肉她家都吃腻了,现在专挑瘦的买。

    张妈心里那个美的呦,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发火了,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惦念自己男人,要是搁家也能享福咧,哎,现在在监狱里吃牢饭,受老罪了!

    这事张妈只在心里想想,她从来不在家人面前提,也不准儿女提。

    这些天来,老张家的崭新变化村里村外都看得见,啧啧,瞧这势头,这个以前的破落户是要抢先开始发家致富了,说奉承话的不少,眼红的也挺多,村里老娘们唠嗑时,都说老张家的这俩儿子是穷疯了,往市里倒卖烤烟,也不怕被割尾巴。

    老思想作怪,在她们眼里贩卖烤烟就是买空卖空,可没人敢像张家这么干。都想着,估计这张家穷的快揭不开锅了吧才去冒这个风险。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张六顺一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年初竟然去偷电厂电缆线,那可是国家财产!直接给判了两年多。诶,都是苦哈哈,穷逼的,看他家那一串子拖油瓶,加上个药罐子婆娘,这日子是真难捱呦!

    这些嚼舌头根的闲言碎语,在云溪村这个小鱼塘里时不时的泛起星点涟漪,但老张家的生活依然日渐红火,也日渐扎眼,进了七月末梢,张云起惊讶地发现乡里出现了别的烟草贩子,有一家还经常和他撞车,好几次在同一个村里收烤烟时遇上。

    双方自然是没啥好脸色,张云峰还有些忿忿不平,认为人家抢了自己的生意。

    张云起拉着说大家各凭本事吃饭,有啥好气的,再说了卖烟的农民那么多,咱又不是没得收,犯不着置气。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挺在意的,后来找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烟贩子是下河村的,叫赵四平,他有个哥哥叫赵启仁,是封阳县烟管办主任,所以卖烟的手段简单粗暴又黑心,在乡下收购劣质烤烟,直接拖到封阳县烟草站就能买到高价,比如5毛一斤的末级烤烟,他们能4块钱一斤卖出去。

    这可是一级烤烟的价格!

    张云起只能感叹聪明人和能人还是太多了,自己干这行还没一个月,这帮人就能跟风而起,而且吃相更加难看。好在这烤烟生意他本来就没打算长久的做下去,现在已经是7月末梢了,顶多做到八月底,赚个几万块钱,让家人过上舒坦日子,再找条更长远轻松的路混吃等死就得了。

    7月26号那天,张云起和他哥去石岭村收烤烟。

    石岭村他来过两次,和村里的烟农关系不错,而且收购价格是有口皆碑的,按照封阳县烟草站的标准定价收购,烟农们都乐意卖烟给他,下午五点不到,就收了满满一车烤烟。

    回去的路上,张云起开车。

    刚出村口不久,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后面驶来一辆拖拉机,开车的人刚开始没认出来,随着车子越来越近,他才发现是下河村的那个烟贩子赵四平,长得矮小精悍,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一条金链子,车子的后座上,还坐着一个高壮汉子,是他侄子赵大柱。

    这些天张云起已经和赵四平打过很多次照面,虽然同行是冤家,但双方各凭本事吃饭,倒也相安无事。

    赵四平把车子开得很快,好像想超车。

    土路很崎岖,张云起没有意气之争的意思,放缓车速让赵四平的拖拉机先过去,可是没想到赵四平超车之后,突然来了个急转,把拖拉机横摆在马路中央。

    张云起吓了一跳,急忙一脚刹车踩到底,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堪堪停在了赵四平的拖拉机面前。

    张云起很有些恼火,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呢,赵四平和他侄子赵大柱已经气焰嚣张地冲了过来,大声说:“你们哥俩,给我滚下来!”

    ******

第七章 黑心

    莫名其妙的被人堵路,还被指着鼻子骂,张云起哥俩都有点火气,尤其是张云峰,他这种忠厚的庄稼人平日里从不惹事,但有事绝不怕事,跳下车就要和气焰嚣张的赵四平开撕。

    “哥,让我来处理。”

    张云起一把拉住了张云峰,他大哥人实诚,不大会讲话,现在情况都还没搞清楚,犯不着上手,他转头望了一眼赵大柱,目光又很快地落在一脸愤怒的赵四平身上,笑着问道:“赵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堵路干嘛呀?”

    “赵你马拉戈比!”

    赵四平朝地上吐了口浓痰:“石老头的四百斤烤烟,老子早预定了,你哥俩凭什么收?”

    张云起还在笑:“赵哥,消消气,火大伤身,今天下午咱是收了石老头的四百斤烤烟,但咱办事一向守规矩,没越界呀。”

    赵四平一脚踩在拖拉机的车头上:“装什么蒜!那四百斤烤烟,老子昨天就和石老头商量好今天来收,是老子的!你他娘的半道截货,还不算坏规矩?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觉得老子好欺负是吧?滚下来……”

    赵四平骂骂咧咧了半晌,张云起忍耐力还行,有火也还没到发的时候,他听着听着,就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天赵四平在石岭村收烤烟,有个叫石老头的烟农嫌进城卖烟麻烦,找赵四平看烟,他有四百斤中部烤烟,赵四平心黑,给定了90斤的中部一级,310斤的中部二级。

    当时赵四平已经收了一车烤烟,满了,石老头的四百斤烤烟装不下,两人就约定好今天过来买烤烟,但好巧不巧的,今天下午他哥俩来石岭村收烟,石老头抱着货比三家的心态,又带着他哥俩看烤烟。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石老头400斤的中部烤烟里面,大哥给定了130斤的中部一级,270斤的中部二级。这个定级没毛病,在封阳县也是这么个定法,问题就出在大哥没赵四平心黑,他按照烟草站的定法,会比赵四平多出40斤的中部一级烤烟,这一来回就多了40块钱的收入。

    对于偏远农村的烟农来说,40块钱也不是小数目,石老头想都没想就把烤烟卖给了他哥俩,并且把这事儿告诉了村里其他烟农,后面赵四平去石岭村收烟,烟没收到,还听到了一大堆恶心话。

    本身同行是冤家,赵四平恨他哥俩抢生意,现在搞出了石老头这事儿,十里八乡的烟农都会说他赵四平心黑,要钱不要脸,谁还会把烤烟卖给他?赵四平觉得这是砸他的饭碗,坏他名声!烤烟也懒得收了,开着拖拉机把他哥俩给堵了。

    张云起可真没想到这么点背,买个烤烟都买出这么大的是非。

    如果早知道石老头和赵四平约定好了,这四百斤烤烟他不会买,不是怂,而是犯不着,这十里八乡烟农那么多,跟谁买不是买?但既然买了,他也不怕事儿。

    张云起扭头看了眼站在赵四平后面的赵大柱,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像一头熊,真撕起来很棘手。

    张云起跳下车,走到赵四平面前,脸上已经换上了讨好的笑容:“赵哥,咱都是吃这一碗饭的,有事情好好说呀,先来根烟。”

    “小兔崽子,滚一边去!”

    赵四平对着张云起胸口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下将张云起推到了地上:“老子懒得废话了,简单点,今儿个不赔偿损失,卸你哥俩一人一条腿!”

    一直忍着气的张云峰勃然大怒,他信任弟弟能处理这事儿才一直没出声,但看到弟弟受了欺负,那还能忍,冲上去就要撕赵四平,但赵大柱立马窜了上来,和张云峰厮打在一起,刚开始两人是你一拳我一脚的肉搏,后面干脆搅在一起像摔跤运动员一样角力,场面很惨烈。

    张云峰是扎实的庄稼人,有着一膀子用不完的力气,在赵大柱身上没占到什么便宜,但也丝毫不落下风。

    “哥,哥,别动手,我们错了,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多少钱,咱赔!”张云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向赵四平道歉。

    “拿两千块,这事儿就了了!”赵四平很得意,治住了张家老大,眼前这个黄毛小子就是个没卵的软蛋。

    “两千就两千!赵哥,钱包在后备箱里,你跟我来,我给你拿,现在就拿。”

    张云起一路小跑到拖拉机旁,打开后备箱,眼见赵四平跟着过来了,他突然从里面抄起平时喝茶用的茶罐子,“砰”地一下磕在踏板上,手臂一挥,带着碴的半截茶罐撂在了赵四平的肩膀上。

    赵四平意识到上了当,忍着伤痛后退,但张云起已经跨步跟上,猛地一脚踹在他的裤裆上,山野里立马响起了一道凄厉的嚎叫声,久久不绝。

    张云起转头,望着那边还在和大哥厮打的赵大柱,笑着说:“这位大哥,算了吧,本来就没多大个事,到时候赵哥见血,不太好,真没这个必要。”

    赵大柱正和张云峰打的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松手的意思。

    张云起见此,手里的半截茶罐就靠在了赵四平的脖上。

    赵四平吓得嚎都嚎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自己脖上凉飕飕的,也不知道出血没出血,这小子血气方刚,下手没轻重,万一有个什么不小心,他就栽了。

    “柱子算了,把车挪开,让他们走!”

    赵大柱松开了扯着张云峰的手,张云峰顺势一脚踹翻赵大柱,赵大柱骂了一句,爬起来又要开撕,但被赵四平喝止了,他愤愤地发动拖拉机挪到路边上。

    张云起立马让大哥启动他们的拖拉机,大哥开到他旁边后,他才挪开搁在赵四平脖子上的半截茶罐:“赵哥,都是乡里乡亲的,为这点事儿犯不着,以后大路朝天,咱们各走半边。”

    这时候赵四平倒是硬气了,愤愤道:“云溪村张家老二是吧,成,这回老子认栽,但来日方长,以后别落我手里!”

    “嘭”地一声闷响!

    赵四平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张云起收回拳头,看着赵四平那张獐头鼠目的脸剧烈扭曲着,笑了一声,扔掉手里的半截茶罐瓶子,跳上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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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轰动

    七月末梢的最后几天,云溪村下起了雨。

    张云峰有点糟心,本来前些天和赵四平打架的事儿就让他有了一股危机感,这门发财的生意并不只是他们在做,他想着多收点烤烟,但现在梅雨不断,烤烟生意就得停,因为山路泥泞不堪,到处都是稀泥窝,别说拖拉机,驴车都走不了。

    张云起倒是看的挺开,最近收烟把他累坏了,下雨正好能歇歇,当然,他心里也一直记着赵四平,这家伙虽然无赖,但毕竟在92年就有胆识当烟草贩子,背后又有封阳县烟管办主任撑腰,还是有几斤几两的,得小心他的报复。

    7月28号那天,哥俩躲在屋子里算账,他们卖了二十多天烤烟,每天都有400到600之间的纯收益,去掉所有开销,把家里的债务全部还清,手里头还有10000多块钱实打实的万元户啊!就相当于后世的土豪,这还没有把借给村里人的钱算在内,尽管老张家还是过去那院烂地方,但最近上门借钱的人可真不少。

    村里有些借三五十块紧用钱的庄稼人,张云峰都慷慨地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对于老张家来说,这不仅仅是给别人借钱,而是在修改他们自己的历史。是啊!几辈子都是他们向人家借钱,现在他们第一次给别人借钱了!

    现在兜里有钱了,腰板也直了,张云起就对大哥说了心里一直就有的想法,买一辆新拖拉机。

    张云峰也有这个想法,当农民没出路,他也不会别的,买一辆拖拉机,等烤烟收购期过了,还可以搞运输。以前是家里穷,不敢想,现在有这个经济实力,他就动心了,一台崭新的拖拉机要八千块左右,掏的起!

    哥俩最后一合计,买拖拉机的事儿定了下来,明天进城去农机公司买。

    下午没事,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在张小梅家给纪灵辅导功课。

    纪灵很聪明,又是市里最好的中学江川市一中的学生,很多知识一点就通,有时候他给纪灵解答题目,有时候坐在旁边无所事事,门外有雨,细细密密的,到了午后,天空开始放晴,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书桌上,洒在女孩精致的脸上,泛着暖色。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车子声音。

    张云起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两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其中一个矮瘦的他很熟,是张小梅她爸张海军,另外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穿着西装,气度有点不凡。

    他立马就意识到这男人的身份,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课本上,指着那道纪灵不会做的题目解答起来。

    没过一会儿,张海军就陪着那个中年男人走进堂屋,纪灵有些意外,说老爹,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在你姨夫家住了一个多月,玩开心了吧。”中年男人摸了摸纪灵的小脑袋,见她桌前摆着的作业本,心里有些高兴,随后又望向张云起:“这小孩是谁呀?”

    张海军在张云起肩膀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邻居张家的小儿子,成绩很好,是今年咱们县里的中考状元,这些天常常给你闺女辅导功课呢。”

    “张叔好,纪叔叔好。”

    张云起起身问好,他嘴里的纪叔叔,就是纪灵的爸爸纪重,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虽然他只是云溪村的女婿,但在村里他的声望极隆,无人能及。

    纪重上下打量了张云起两眼,饶有兴致地说:“云溪村好多年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了吧,不错,谢谢你给纪灵辅导,这丫头是个精灵鬼。”

    “纪叔叔,辅导纪灵我自己收获也很大,能加深记忆。”

    张云起一点也没有居功自恃,很谦逊。

    后面,张小梅妈妈上了茶,张云起坐在旁边从容地和纪重聊天,聊的都是一些客套话题,比如他的成绩为什么这么优异,填了什么志愿,以后想做什么。

    刚开始纪重只是把张云起看做一个成绩优异的农家小子,聊着聊着,他发现这个小年轻有点不一样,没有其他少年身上的局促和漂浮,说的一些话也挺有见地的。

    快六点的时候,张小梅妈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吃饭了,她让张云起也留下一起吃,张云起起身说不了,家里已经做好了饭。

    张云起出门后,张小梅的爸爸张海军笑着说:“这小伙子是真的不错。”

    纪重点了点头。

    ******

    第二天,张云起去市里买拖拉机。

    他和大哥大清早就动了身,因为要赶早先把烤烟卖了。

    去的路上,大哥特别激动,那种感觉大概和他当年买房子时一样,但他自己怎么说也是开过小车的人了,买个拖拉机完全激动不起来。

    和往常一样,他坐在后箱上翻阅昨天的报纸,大部分内容都是宣传目前江川市一些国企试点改革取得的傲人成绩,特腻歪,不过有一件刑事案件倒是挺吸引人的。

    六天前,江川市的一名高三女学生被人奸杀,目前,嫌疑犯锁定了她的初中男同学,案情经过比较简单,嫌疑犯辍学在社会上闲混,垂涎于被害人的美色,在被害人补课期间,约她去山上摘水果,最后在山间墓坪奸杀了被害人。

    目前,嫌疑犯已经潜逃,江川市警方正在全力追捕,并且悬赏2000大元号召市民提供线索。

    张云起看完之后,总觉得这个案子特别地熟悉,他记得前世看到过这则新闻报道,当年轰动一时。

    虽然说90年代初正处于转型改革期,国家百废待兴,社会治安比较混乱,坑蒙拐骗特猖獗,引发了一系列严打,但像这类奸杀高三女学生的大案还是比较少见的。在他的记忆中,警方破案是在今年的九月初,那天他正好去省城念中专,在火车上无聊买了份报纸,恰好看到江川市警方在清泉口村抓获嫌犯的新闻。

    清泉口村也属于龙湾镇,地理位置在边缘地带,特偏僻,那个嫌犯好像在清泉口村的远房亲戚家躲了一个月。

    自己要不要去举报一波呢?

    张云起想想还是作罢,他不想充什么老好人,这玩意儿容易引火上身。

    晃晃悠悠中,拖拉机到了江川市烟草站,张云起收起报纸,和大哥一起把烤烟卖了,就奔向市农机公司。

    在农机公司,张云峰看中了一款南岳牌的拖拉机,标价7999元,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7500元拿下,农机公司还帮忙到农机干理局把牌照给上了。

    哥们搞定手续,立马返程回家。

    拖拉机进村的时候,整个云溪村都给轰动了!

    ******

第九章 再跑就是犯法

    “张云起家买了拖拉机。”

    这个在后世看起来极为平常的事儿,在1992年7月28号那天成了云溪村的特大新闻。

    在92年,农村常见的交通工具大多都是自行车,两三千一辆的摩托车都比较少,当然,这十里八乡拖拉机也不能说没有,像张云峰的同学朱达,他买的就是二手拖拉机,花了四千多块钱,但像张家这种**千的崭新拖拉机,这可是村里独一份!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一天张家来了好些人看热闹,村里陡然冒了这么大一个卫星,大家由以前的同情变为羡慕,这情绪可就复杂了,要知道老张家的破落院子上次聚集这么多人,还是张六顺偷东西被警察抓走的时候,那个愁云惨淡哟,跟鬼敲了门似的,没成想半年过去,老张家就把日子搞的这么红火兴旺。

    张云起兄弟俩更加了不得,算的上是目前云溪村的瞩目人物了,一个是状元郎,日后吃公家粮的,前途不可限量;一个是万元户,**千的拖拉机说买就买!再早几年,张云峰都能代表村里带着大红花上县城的礼堂作报告了。

    这一下午,张妈也一直在兴奋地忙乱着,街坊妯娌跑到她家凑热闹,也算是讨个彩头,她得照应着,各种平日里吃不上的糖果零嘴全拿出来,就图个心里畅快,她还专程托人在镇上裁缝那里扯了两块红布,绑在拖拉机的两个后视镜上,这叫做上红,一路平安,大吉大利的意思。

    那天晚上,张家搞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张云起亲自下厨,只是这一个月来他的嘴巴养叼了,别人家稀罕的鱼肉入不了他的眼,恰好村里的梁猪倌猎了两只野兔子,他全给买下来。

    剁完之后,足足有一大脸盆,他用清水浸泡半小时去除血水和杂质,然后用土茶油爆炒野兔肉至金黄,再加上白萝卜块和姜蒜朝天椒八角白酒等等佐料,用压力锅焖上半小时,最后放入香葱段收汁出锅。

    其他几道下酒小菜张妈操刀,张云起带着妹妹春兰和小小摆碗筷,又出门把纪灵和张小梅一家人都叫上。两家人平日里走得近,关系很和睦,张小梅的爸爸张海军平日里对他家帮扶不少,本来他还想叫纪灵老爸纪重的,但纪重公务繁忙,大清早就回市里了。

    到了傍晚七点半,两家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开吃。

    张云起做的野兔肉大受欢迎,肉质既鲜美又酥脆,还带着浓郁的土茶油香味,再高档的店子也做不出来的农家美味,就连平时胃口很小的纪灵都吃的津津有味,她还跟张妈妈说:“阿姨,您做的菜可真好吃。”

    张妈脸上挂满了笑容:“这个菜可不是我做的,是云起做的,好吃就多吃点。”

    纪灵侧头看张云起:“没看出来,还会做大餐。”

    张云起笑道:“理解理解,毕竟我的优点那么多,有那么个别不突出的,容易让人忽略嘛。”

    “不要脸。”

    纪灵翻了下大白眼,继续吃饭。

    这顿晚餐吃到了九点多,小孩们都吃好了,张小梅说今晚县文化局的放映队来村里放露天电影,张云起就和纪灵、妹妹春兰、张小梅跑过去凑热闹。

    张妈在厨房里搞卫生,小小已经睡了,整个院子里就剩下张云峰和张海军,平日里张云峰滴酒不沾,今晚可是喝了不少,和张海军扯了大半夜的闲话。他是太高兴了,真的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几年前梦想过的一种生活,现在开始变成了现实。一群人穷混在一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他家的光景从此有了新的奔头。

    张海军也很感慨,说:“我还记得两个月前,你为了十来块的农药钱跟我借,哎呀,这才多久啊,家里就搞的一派兴旺,成了咱村里响当当的万元户!云峰呐,还是你目光远大,咱云溪村的年轻后辈就数你有能耐!”

    张云峰酒在劲头上,脸膛红彤彤的:“我就是个庄稼人,哪有什么眼力劲儿,全靠云起!”

    “呵呵,云起这娃子不错,前天我看他跟我那个当副局长的妹夫聊天,说的那些话呀,有水平的很,那像个十六岁的小家伙呦。”

    这话说到张云峰心坎里去了,是呀,他这个弟弟有学问,有眼力,有能耐,性子又稳重,日后是大出息的!他有时候想想,真怀疑是不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

    “对了,云起这回成了县里的状元,不是填报了省城的一所名牌中专吗,什么时候办喜酒?我这个做叔叔的还等着沾沾状元郎的光呢。”

    “叔,等通知书下来肯定要办!”

    “要办就办大一点,风风光光的,让整个村里的人都看看咱们状元郎的风采!来,咱叔侄再走几圈。”

    “好,叔,我给你满上。”

    ******

    进入八月,梅雨歇了。

    老张家买了新车,自然得加倍努力干。

    张云峰是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全部的心思和力气都放在贩卖烤烟上,到了后面,他哥俩甚至是一天往城里送两车。

    有一次,他哥俩在桐木村又遇见了赵四平,双方一前一后来村里收烤烟,如果是以前,张云起还会抱着以和为贵的态度和赵四平好好相处,但经过上次斗殴事件,双方算是撕破脸皮了,他找到桐木村的村长说,村里剩下的烤烟全都要!

    张家兄弟的收购价格在十里八乡是有口皆碑的,和封阳县烟草站的定级标准分毫不差,而赵四平经常干压级少秤的腌事,他的臭名声十里八乡都听得见,家里还剩烤烟的烟农基本上都把烤烟卖给张家兄弟,足足有三千多斤,哥俩要分几天才运的走。

    被张云起这么一搞,赵四平那天在桐木村颗粒无收,离开时赵四平和张云起哥俩打了个照面,他吐了口唾沫,撂下狠话说:“小子,别太猖狂,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张云起心想这算什么?

    生意竞争不过,来泼妇骂街?真特么的掉价。

    8月8号那天,张云起和他哥买了一堆水果和营养品专程去了一趟朱达家,一是探望朱达病重的母亲,二是归还拖拉机。说起来也是大哥和朱达关系铁,否则就算自己没时间开,也不能把拖拉机借你一个多月呀。

    张云峰拿了1000块钱给朱达,算作这一个多月来的用车费。

    朱达不好意思,只拿了500:“这么多够了。”

    “这钱你得拿着,你妈身体不好,多出了的算我孝敬她老人家的。”张云峰把钱塞到朱达手里,招呼不打就出门,张云起已经发动了拖拉机在外面候着,他觉得大哥这事儿办的漂亮。

    下午哥俩收了一车烤烟,回家吃完饭早早睡了。因为现在一天要送两车烤烟,凌晨四点就得出发先送一车,张云起在烟草站守着,张云峰又跑回来送另外一车,好赶在上午十点前把烤烟卖掉。

    这么搞确实赚了不少钱,每天保底九百,多的时候达到了一千五,但天天没日没夜,那份辛苦真不是人受的。

    第二天,哥俩赶往江川市的路上,张云起就说:“哥,干到八月十五,咱把这门生意给停了吧。”

    张云峰有些错愕:“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烟草站要到九月份中旬才停市呢。”

    张云起道:“这一行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以后烟贩子会越来越多,竞争激烈,保不齐再来几个赵四平这样的人,咱做的也不痛快,而且我过段时间也要去上学了,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忙的过来?现在家里的积蓄也不少,又买了拖拉机,你可以去搞运输,会轻松很多,咱家也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张云峰的心坎上了。

    他沉默片刻,说:“成吧,咱努力再干几天,就把生意停了!”

    张云起点点头。

    其实他老早就想把这门遭罪的生意停了,以前是没辙,现在家里有本金,又正是私营经济蓬勃发展的九零年代初,干什么买卖没前途?另一方面过了这个月,他也要去上学了。

    当然,他没兴趣读中专。

    凌晨四点多,天空还是黑沉沉的。

    张云起也没啥事,坐在拖拉机车厢上打盹,经过邹家坳的山路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车鸣声,刚开始他没在意,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这时候可不比后世的农村,大晚上的哪来的车子呀。

    张云起立马清醒了过来,可就在这时,山路上突然灯光大亮,三四辆车子堵在路正中央,他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停车,抬眼望去,籍着月光,只见七八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奔跑过来,他立马就想到了对方是烟管办的。

    这下糟了!

    张云起来心念急转,看到大哥开的拖拉机已经被逼停,来不及多想,他弓着身子翻下车厢,籍着夜色从山道上滚到田野里,坑爹的是他也不知道裤子挂到石头还是树杈,裤子贴着肉被撕开老大一个豁口,痛的他想骂娘,好像出血了。

    这时背后有几道手电筒的灯光照过来,显然是发现了他。

    张云峰在后面大喊:“二狗,快跑!”

    这么关键的时刻,大哥展现了一个庄稼人的智慧,他在尽可能的保护张云起,但是那伙人似乎不逮着张云起不罢休,跳下山道狂追了上来:“站住!我们是烟管办的,例行进行盘问检查,你再跑就是犯法!”

    日你个仙人板板,这时候还来吓唬人。

    张云起想都没想,忍着剧痛拔腿在苍茫的田野里狂奔!

    ******

第十章 狂澜

    1992年的8月,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凉意,正纷纷扬扬地向江川市这座南方小城飘洒着。时令已快到立秋,空气湿度越来越浓了,湖湘大地炎热而漫长的酷夏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成熟又丰美的秋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在这样细雨纷飞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因此,江川市的大街小巷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一些政府机关单位就更加清闲了,往往一张报纸,一杯浓茶,就是一天的光阴。

    当然,江川市公安局不在此列。

    作为维护社会治安和预防侦查违法犯罪的机关系统,江川市公安局每天都格外的忙碌,尤其是一些基层民警,比如负责接待的小赵,今天她刚刚上班,买的豆浆油条都还没来的吃呢,就有一个小年轻跑进来。

    当时小赵被吓了一跳,给这个小年轻的样子给吓的,面色苍白,一身褴褛,头发里沾满灰土,衣服上粘着一块一块的黑色泥垢,尤其是他的左裤腿被撕开了一个豁口,隐隐能见里面的血肉,而裤子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深褐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小赵立马迎了上去:“小伙子,你来公安局报案的吗?”

    男生摇头,道:“我找纪重。”

    顿了一顿,他又说:“我是他外甥,叫张云起。”

    纪重可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位高权重。小赵不敢怠慢这个自称是副局长外甥的小年轻,但又有点摸不准他话里的真实性,于是给他倒了一杯热开水,说:“你等等,我给你打个电话。”

    张云起点头说谢谢。

    离开没多久,小赵就回来了,她脸上已经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小伙子,这边请,纪局长在办公室等你。”

    张云起立马起身说请带路。

    来到纪重的办公室,他敲门。

    “进来。”

    张云起推门进去,办公室挺大,布局格调烙印着旧时代的痕迹,背面有个很大的深红色书橱,纪重正坐在办公椅上批复公文,看见张云起的时候,饶是他浸淫官场多年,定力很好,也被惊了一下,站起身来说:“小张,你这是怎么回事?”

    张云起尽量平静的说:“纪叔叔,我没什么事,搞成这样子,是因为昨晚封阳县烟管办的人在邹家坳堵我们。”

    纪重的眉头皱了起来:“烟管办的堵你们?”

    张云起点头:“对,现在我哥被他们抓走了,我逃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点小伤。”

    昨天晚上,他从山道上滚下来后,烟管办的人还追了他七八里地,他跑的肺都要炸了,最后跳进河里才躲过一劫。

    后来爬上岸后,他想了很久,眼下大哥被人抓走,情形紧迫,他不得不担心封阳县烟管办的跑到云溪村去抓他,老妈心脏不好,知道大哥被抓了指不定出什么事!

    偏偏家里一穷二白的,根本拿不出一个能够处理这件事情的亲戚。最后想来想去,他想到了纪重,眼下,只有纪重能替他力挽狂澜!

    于是他拖着伤腿步行走到了封阳县,也不敢进城,他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子,才来到江川市公安局。

    张云起知道,这些不是纪重想听的,纪重想听的应该是昨晚烟管办抓他哥俩的经过,于是他把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纪重。

    纪重沉吟半晌,才道:“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力提倡发展市场经济,按理来说,你们这种市场经济行为不能简单的定性成倒买倒卖,政府一般都是不提倡也不反对的态度,毕竟也算是为本地经济繁荣做了贡献,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封阳县烟管办不会搞这种事情吧?”

    不愧是当官的,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昨天晚上事发的时候,张云起就想到了有人在背后打击报复,当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就是赵四平!

    重生以来,不说他为人多好,但基本上也算是与人为善,唯一有矛盾的人就是赵四平,赵四平三番五次撂下狠话要报复他,加上他亲哥是烟管办主任赵启仁,这事儿十有**是他干的。

    张云起也不隐瞒,把他和赵四平的恩恩怨怨以及推测全都告诉了纪重。

    纪重听完之后,心里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张云起跑来找他,肯定是希望他出面来解决这桩麻烦事,但是他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才问道:“小张,你今年多大了?”

    “16。”

    “真是年轻呀。”

    “纪叔叔,你是想说我幼稚吗?”

    纪重心想这小伙子倒是干脆直接,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感觉的出来,你这个小伙子很聪明。”

    张云起可不会傻到以为纪重在夸他,这摆明了是话里有话,但眼下他满脑子都是被抓走的大哥的安危,实在没心思和纪重绕来绕去,道:“纪叔叔,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

    纪重点了一根烟,靠在椅子上,笑着说:“小张,你是七月初开始贩卖烤烟的吧,这段时间,你跟我女儿关系很好呀。”

    “是的。”张云起并不否认。

    “那你知道吗,我是干刑警出身的,年轻的时候,也算得上是活在生死边缘,所以我最看重的就是家人,纪灵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很反感别人利用我女儿搭关系!”说到这里,纪重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他盯着张云起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吧,我相信封阳县烟管办会处理好的。”

    张云起没有半分避让:“纪叔叔,我和纪灵是好朋友,单纯的好朋友,就算你不愿意帮我,但这点你没必要怀疑。”

    “那就好,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纪重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小张,你腿上有伤,我叫司机送你去医院看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张云起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离开这间办公室,就很难再见到纪重了,更不要说搭救被抓走的大哥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他面对的毕竟是一个浸淫官场多年的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益!这句话不能说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在某些情形下是适用的,比如此时此刻。

    见不到兔子,纪重是不会撒鹰的!

    张云起想到这里,对纪重道:“我只不过受了点小伤,不用去医院,纪叔叔,我倒是还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纪重没想到张云起还会坚持,这并不是一个聪明小伙子该干的事,他笑着放下话筒:“去医院检查一下还是有必要的,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事。”

    张云起从兜里掏出一份报纸,摆在纪重面前的办公桌上,说:“纪叔叔,你最近是不是在调查这个案子?”

    纪重看了张云起一眼,才拿起桌面上的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是前段时间江川市一名高三女学生被奸杀的事儿。这个案子警方已经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但至今也没有抓到人,罪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个案子是近年来江川市极其罕见的侵害女学生的重大刑事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市委已经责令市公安局必须在十天内抓到嫌疑人。纪重作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压力极大,如果不能尽快给市委和全市人民一个交代,很有可能影响到他的仕途,但他不大明白的是,张云起突然提及这个案子是什么意思?

    纪重的目光从报纸上转移到张云起的脸上,道:“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想法?”

    张云起说:“想法没有,不过我知道这个凶手藏在那里。”

    “什么?”

    纪重的瞳孔陡然紧缩起来!

    ******

第十一章 破命

    封阳县烟管办。

    赵四平每一次来这里,都倍感亲切,就像逛自家大院一样。

    其实这真跟他家差不多,毕竟现任封阳县烟管办主任、公安局治安大队副大队长赵启仁是他的亲哥。

    今天一大清早,他的亲哥打电话说把张云峰拿下了,但让张家老二逃了。赵四平虽然有点遗憾,但心里依然很痛快,提着几十斤茶油和土酿杨梅酒赶了过来。

    赵启仁刚上班不久,正在办公室读报纸,提着一大堆东西的赵四平进来后,他皱眉说你搞这些干什么?

    赵四平笑道:“没啥,都是些不值钱的土玩意儿,昨晚兄弟们辛苦了,等下分给他们,对了哥,我已经在金华大酒店定了餐,中午喊大家一起吃个便饭。”

    赵启仁有点反感赵四平的这幅有恃无恐的做派,说道:“你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吗?注意点影响。”

    赵四平掏了一根软中华递过去,笑呵呵地说:“有啥好怕的呀,大哥,整个烟管办还不是你说了算嘛,对了,昨晚怎么让张家的那个兔崽子逃了呀?”

    赵启仁放下报纸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犯了法,就要受到制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话在理!大哥,咱们国家要是能多一些您这样的官,那还有这些个坏分子猖狂的份呀。”

    这马屁拍的赵启仁身子骨轻飘飘的,他说:“四平,你跟那张家兄弟到底有什么矛盾?”

    赵四平下意识的瞟了眼胯下,他老二被张云起踢得那脚至今还没好利索,晚上干婆娘半天都是半软不硬的。

    当然,他知道他不能说他和张云起哥俩的矛盾,不能说自己有多恨张云起多想弄死这个兔崽子,没用,他这个大哥和其他当官的一个尿性,喜欢装腔作势,搞面子工程。

    于是他说道:“大哥,张家兄弟抢我的生意这你也知道,喊人打我也不算什么,我少赚点就少赚点,做生意嘛,以和为贵,过分的是他们私下往江川市倒卖烤烟,而且欺负那些穷乡僻壤的烟农不懂行情,压低烤烟品级,压榨烟农的血汗钱,大哥,你得替龙湾镇那些贫苦的烟农做主!”

    赵启仁对这个弟弟知之甚深,并不太相信他的话,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这么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才好进行下一步操作,他说道:“张家兄弟这么无法无天,这回进了烟管办,不脱层皮别想出去,我已经让刘荣去审查张云峰了,等下派人去云溪村抓捕那个张云起。”

    赵四平一拍大腿,心里乐开了花!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赵启仁伸手拿起电话说喂。

    电话那头的人问:“是赵启仁吗?”

    赵启仁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声音好像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封阳县公安局局长罗子建。

    他立马道:“罗局长,我是赵启仁,您有什么……”

    罗子建直接打断赵启仁的话:“你是不是抓了一个叫张云峰的人?”

    赵启仁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来不及多想,他连忙道:“是,是抓了,罗局,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赵启仁是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罗子建语气突然拔高了两度:“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力倡导和发展民营经济,张云峰卖烟完全是正常的市场经济活动嘛。你立马给我把人放了,态度好点!”

    “啪”的一声!电话挂了。

    赵启仁愣住了,旁边的赵四平凑过去道:“怎么了,大哥?”

    “你给我惹的是什么硬茬?罗局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让放人!”之前还气定神闲的赵启仁被这一通电话搞得有点失态了,他推开赵四平,快步走出办公室,一个普通烟贩子竟然能让县公安局长亲自打电话过问,这事儿有点不同寻常。

    赵启仁不敢怠慢,来到关押张云峰的房间,他已经换上了一张堆满笑容的脸,手下的人还没动私刑,张云峰完好无缺,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赵启仁松了口气,亲自把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张云峰送到烟管办大门口,并且让人把扣押的拖拉机开了出来,还向张云峰笑着解释:“张兄弟,我手下的人搞错了,烟管办一定会严肃处理他们,还请你担待一点,跟罗局长说说,这只是误会,误会。”

    “赵主任,这个误会有点大呀。”

    前面传来一道生冷的声音,赵启仁抬眼,就看到烟管办大门口站着一个小伙子,一身都是泥灰,裤子上沾着血迹。

    他不认识,皱着眉头说:“你是……”

    小伙子想了想,抬头望向正好从大院出来的赵四平,同时赵四平也看到了他,他说:“你弟弟跟过来了,问他吧。”

    赵四平脸很黑:“张云起,你别猖狂。”

    张云起点头:“我猖狂了,你想把我怎么样?”

    赵四平勃然大怒,从门口顺了一个灭火器朝张云起冲过去,赵启仁连忙叫人把他给拦了下来,对张云起道:“我觉得你们哥俩跟四平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但有事好好说,都是一个镇上的,没什么谈不了。”

    张云起笑,谈尼玛个仙人板板的谈!

    到了这个地步,他和赵四平就是鱼死网破的关系!懒得废话,张云起跳上拖拉机,喊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张云峰上车。

    拖拉机驶出烟管办,赵启仁望着远去的张云起哥俩,面沉如水,这件事太不寻常了,他心里有股浓浓的危机感。

    赵四平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也知道公安局长打电话让放人,他哥也没辙,只是心里贼鸡儿不爽:“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他娘的怎么就跟罗子健攀上了关系呀,下次想搞他就难了。”

    赵启仁一阵火大:“你还想搞人家?给我滚回家去想想怎么善后!”

    说完,赵启仁背着手走了。

    赵四平气的不行,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吃鸭子不成反叼了一嘴的毛!至于什么善后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哼,他可没把张家的这俩孙子放在眼里。

    回到村里,气不顺的赵四平直接去了王寡妇家,王寡妇是他的姘头,才三十岁出头,身子丰满多汁,韵味十足,从下午三点开始,两人在床上做活塞运动,或许是心里憋了股火,他那半软不硬的老二突然就雄姿昂然了起来,搞到大半夜他才回自己家,出门的时候他腿软了,手指弯了,气也消了。

    赵四平刚进家门,自家婆娘就面色不善地说:“你去哪了?大哥找你,说有急事。”

    赵四平感觉到不对劲,立马给赵启仁回了个电话,他还没来得急开口呢,电话那头已经响起了赵启仁气急败坏的大骂声:“你到底往烟草站卖了多少劣质烟?我告诉你,小林被县经侦大队的人带走了!”

    “两万,两万多斤吧。”

    赵四平在政治上嗅觉迟钝,但听到小林被带走,也隐隐感到不妙。

    小林是封阳县烟草站的技术员,负责烤烟评级。这一个多月来,赵四平仗着赵启仁这层关系,买通了小林等工作人员,然后大肆收购5毛钱一斤的末级劣质烤烟,以3块钱一斤的二级烤烟的价格卖到封阳县烟草站。粗略估计,不下两万斤,除去成本和给小林的好处,纯收益不低于四万块。

    1992年的四万块,是个多么庞大的数目?那年代的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不超过300,四万块钱,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干十多年的工资!

    赵启仁气得声音都在颤抖:“你这是要害死我呀!我只是让你赚点差价,没想到你竟然敢瞒着我搞这么大,这可是贿赂机关单位工作人员,侵吞国家财产罪!这回你死定了!”

    赵四平有点被他哥的话吓住了,抓着电话筒说:“哥,没,没那么严重吧,大不了咱把钱全还回去……”

    “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小林已经被带走,肯定是上面有人出手了,你还记得今天上午我接到罗局长的那个电话吗?我调查了一下,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纪重授意的,纪重是云溪村的女婿,我估计是因为你得罪了云溪村的张家俩兄弟,他哥俩要置你于死地,就把你干的好事全给掀出来了。”

    赵四平的胸口像是被巨石擂了一下,半天喘不过气来。

    他恨呐!

    恨的咬牙切齿,但是随后心里又涌出了一股恐惧感,他害怕,怕坐牢,他连忙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去求求张家兄弟吧。”赵启仁的声音里有点无力感:“如果他想放过你的话,你还有机会。”

    “好,好,我现在去找他!”

    匆匆挂了电话,赵四平走到卧室对自家的婆娘说:“拿五千块钱给我,我要出去一趟。”

    他婆娘从床上跳了起来:“大晚上的,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又去找王寡妇?”

    赵四平心里很焦躁,大声说去买命。

    可就在这时,屋外突然警笛大作,赵四平神经反射般朝窗外望去。

    那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夜如黑狱,星斗沉寂,天空洒下的阴冷月光,像夹杂着剧毒胀气的薄雾。薄雾之中,十多名身着警服的人破院而入。

    赵四平如坠冰窖,从头凉到了脚!

    ******

第十二章 老张家的禁忌话题

    立秋后的八月,是庄稼人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气温不冷不热,瓜果粮食都已经成熟,秋收也慢慢地拉开了序幕:打红枣、割中稻、摘花生、薅黄豆……到处都是一派红火热闹的农村田园景象。

    张云起一直在家歇着,他腿上有伤,虽然不怎么严重,养几天伤口就结痂了,但张妈没让他参加秋收。

    赵四平被逮捕的事,他已经收到了风声,是村里的闲话中心传出来的。

    那天在江川市公安局,纪重当着他的面向县公安局领导打了电话,但他没想到县公安局动作这么快,第二天就展开行动逮捕了赵四平。

    这次赵四平算是凉透了。

    张云起估计凭他干的那些事儿,没个三年五载别想出来。其实这些勾当搞烟草这行的人都门儿清,只是无冤无仇的,没人告发罢了,但他活了两辈子,可不是让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的主,他把这事情告诉纪重,纪重再向封阳县公安局局长提点几句,县经侦大队展开调查,一抓一个准。

    这事儿能办的这么顺利,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和纪重达成了默契,纪重替他解决这个麻烦,他也帮纪重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估计纪重已经亲自带队抓获了那起奸杀案的嫌疑人,他的官场生涯肯定能添加一笔不大不小的光辉履历。

    整个事情的经过,张云起跟大哥说了。自打在封阳县烟管办住了一晚上后,大哥心里就有了疙瘩,老妈也多多少少知晓一点内幕,毕竟他受了伤,瞒不住。

    老妈很担心,让他哥俩把生意停了,大哥没有再反对,张云起就更不用说了,他老早就不想干了,于是老张家提前结束了这门生意,平日里大哥就在镇上揽活。

    那个年代农村运输工具奇缺,家里有一台拖拉机,根本不愁没事做,一天保底五趟,有时候忙起来一整天都不着家,收入虽然远远比不上做烤烟生意,但干的稳当长久。可以说,大哥的新事业迎来了新繁荣,而且他人又踏实上进,云溪村的婆姨们谈论起来,都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最近这段时日里,给介绍对象的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了。

    家里老大的亲事张妈很上心,媒婆介绍的姑娘她都偷偷摸摸打探过,看中了那家模样乖巧做事麻溜的闺女,就给张云峰吹耳边风。

    张云峰一概不同意,全拒了。

    张妈一通埋怨,一有时间就在他旁边唠里叨地说:“你这个看不上,那个也不要,闹啥子哟!天上的金凤凰也落不着咱家呀。”

    有一天,张家正在吃饭,村委会主任张金贵的小儿子二胖在门口喊:“云峰叔,有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晓楠姑姑。”

    张云峰放下饭碗就去了村委会。

    春兰望着大哥的背影,抿着嘴偷笑。

    张云起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笑啥呀,小姑娘家别瞎想。”

    春兰哼道:“我才没瞎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张云起很无语,春兰说的好像没毛病,这张晓楠也是云溪村的人,不过已经是飞出去的金凤凰了,现在住在江川市,小时候她和大哥一块耍大,又一起念书念到小学,后来张晓楠到县城上了中学,而大哥因为家穷回村当了农民,但她对大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后来她在江川市一中教初中,每次回村来,还总要到他们家来串门,和大哥拉家常话。

    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了,但具体有啥,张云起也不清楚,总之前世他俩没在一起。

    半个小时不到,张云峰就回来了。

    他在水缸里打了一瓢水灌进肚子里,才说道:“云起,你晓楠姐打电话来,是说你读书的事儿。”

    旁边的张妈很好奇:“说了些啥?”

    张云峰道:“晓楠希望云起去江川市一中念书。”

    “中专都报了,还去啥子一中呀。”

    “这个没关系,晓楠说了,以云起的成绩去那个学校都成,市一中招生办那边也非常希望他去。她还说,现在国家发展越来越快,以后需要的不再是基础技能的中专人才,而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读高中,考大学才是正道。”

    张妈听的云里雾里,她根本就不清楚读中专和读高中有什么区别,在她眼里,儿子念书就是为了光宗耀祖,以后能当公务员过上好日子。

    张云峰对张云起说:“我琢磨着晓楠说的也有点道理,但读中专也有读中专的好处,总之我没念过几天书,不好说什么,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先拿个主意。”

    张云起直接说:“我不想念书了。”

    张妈一愣,伸手给了张云起一巴掌:“你不读书想干啥子?”

    张云起笑着挠了挠头:“开玩笑的,老妈,书是要读的,至于去读中专还是高中,咱等市一中招生办的人来了再说吧。”

    他心里清楚,不上学是不可能的,这些年来家里虽然穷,但老妈对自己的培养不遗余力,大哥是小学毕业,春兰虽然成绩好,但那时候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根深蒂固,某种程度上讲,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家庭的希望。

    其实,上辈子的这个暑假也有很多高中招生办的人找过他,毕竟中考状元的牌子摆在那里,吃香的很,但那时家里实在是穷的走投无路了,他为了早点出来工作养家,最后还是选择了中专。

    这辈子呢,他老早就想好了不读中专,那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高中,江川市一中作为市里最好的高中,自然是他的不二之选。当然,这玩意儿是别人求他,得端着,说不定还能争取点利益呢。

    吃完中饭,张妈去自留地割红薯藤,张云峰去学校拉砖,张云起没啥事可做的,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虱子,春兰在厨房里搞卫生,她见家里没人,就对张云起说:“二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张云起耷拉着眼睛,懒洋洋道:“什么?”

    春兰瞟了眼院门口,才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咱爸的事吧?”

    张云起的眼睛就睁开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对春兰道:“不都说去外面打工了嘛。”

    “哄鬼去吧,我知道的。”

    “你知道啥?”

    “反正我知道,不说算了。”

    春兰气鼓鼓的回到厨房里继续刷锅,二哥老是把她当小孩,其实老爸偷发电厂电缆线的事情她早就知晓,只是老爸被抓走大半年,眼看着现在家里越过越好,有时候心里就会惦念老爸,所以想问问二哥。

    那天老爸被抓走的时候二哥也在场,但他从来不提那天发生的事情,老妈不准提,这是老张家的禁忌话题,一提老妈准炸毛,而幺妹张小小年幼,不懂事,有时候问爸爸去哪儿了,老妈就说出去打工了,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村里有不少的闲言碎语传出来,自己听到一些就知道了。

    这事平日在家里春兰不敢说,今天和二哥单独一起,就没忍住提了一嘴,这大概也是因为最近她已经隐约把二哥作为了依靠,心里有什么事就想说给他听,他也总能拿个有见地的主意出来。

    这个二哥现在和以前确实不一样了,让全家人都越发地骄傲,想想家里现在过得日子,自己做梦都能笑醒,只是有时候想到坐大牢的爸爸,心里又难受的紧。

    ******

第十三章 零落蒲公英

    八月的秋收,在中稻收割完后,挂了犁锄,就基本上没什么农活了。张云起也终于过上梦寐以求的混吃等死的日子。

    活了两辈子,他可算明白了,啥玩意儿都没有吃饱喝足躺在床上数钞票实在,可这俩月天天起早贪黑,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样,皮肤黑不溜秋的,个头也只有一米六八,这里面很大的原因是以前家里的条件不好,导致自己青春期营养极为不良。

    记得读中专那会儿,看着原来个子比自己矮的同学一个个窜上去,而自己不为所动,停留在一个被定位为三等残废的身高上。张云起特别痛心,他不以貌取人,也不以貌取自己,唯一的遗憾就是为日后的泡妞带来极大的不便,特别是对于高个子的姑娘,几乎一点办法都没有,而高个子的姑娘偏偏又是自己的至爱。

    人生的遗憾,都是在青春期就种下了种子。

    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张云起觉得现在自己的第一要务就是吃饱喝好坚持锻炼,把个头给扒拉上去,所以他还是和以前卖烤烟一样起的很早,爬山锻炼身体。

    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起早床是件挺痛苦的事儿,他不一样,早就家常便饭。

    记得初中读寄宿那会儿,自己为了比别人多看点书,每天凌晨四点半就从床上爬起来,但是那个时间点没有灯光,自己就跑到厕所里面,一边闻屎尿味儿,一边籍着厕所灯光看书,尤其是临近中考的那段时间,自己为了考个好分数,真是疯狂地记住每一个知识点就像色情狂不放过任何一个类型的女人,英语单词,语文段落,以及没人注意到的历史、政治细节。

    当时自己背诵这些玩意儿可不是为了四化建设做出新贡献,纯粹是想背叛农村进城过好日子。回头呢,好日子没过上,早起的好习惯倒是养成了,每天自己都醒的很早,比发情的公鸡还准时。

    云溪村后边有一座高山,因为外形酷似一个手持宝剑的人,被当地百姓称作将军岭。张云起带着书和笔记本,差不多要花两个小时才到山顶,听风吹鸟林,看云海日出,内心一片宁静。

    在山上的时候,他会看一些经济和改革方面的书籍,记一些未来很重要又怕忘了的东西,但最多的还是想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读书是一码事儿,但绝对不能耽误到赚钱,赚很多的钱,他要当有钱人,最好是那种本金放银行,利息就够他一年花销的那种有钱人。

    这话说起来挺俗的,但在社会上遭多了罪,过多了苦日子,他是真的不想再过那种身背房贷、车贷,累死累活工作一整年回头连带家人出去旅游一次都没勇气的生活了,他知道,只有实现财务自由,才有人生的自由,才有资格谈理想和抱负。

    除了早上爬山,张云起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没事的时候,他就带着家里的老四老五去龙湾镇赶集买好吃的。

    这时候就数老五张小小最高兴了。

    有一次,张小小还在床上眯瞪,张云起说带她去赶集,她直接就从床上蹦起来,箍着张云起的脖子甜甜地说二哥你真好!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走龙湾镇赶圩就等于是逛城市,或者说等于城市的人逛公园。

    平日里,张云起依然和往常一样给纪灵补课,但暑假过了大半,纪灵大部分的功课都已经做完,补课的时候挺少,很多时候都是玩儿,像前世一样,做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乐此不疲的事儿。

    有一次,纪灵从春兰嘴里听说了张云起天天都爬将军岭看日出,她很感兴趣,喊着张云起带她爬一次。

    张云起告诉她说:“将军岭很难爬的,而且想看日出要起的很早,那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得打手电筒。”

    纪灵说那也要爬。

    张云起苦笑点头。

    第二天,张云起3点30准时起床,洗漱完了他就跑到隔壁张小梅家,张小梅家的院子大门没锁,他知道纪灵的卧室在哪儿,但足足敲了十来分钟的门,这丫头才眯瞪着眼睛出来,等她墨迹墨迹地洗漱完,两人才打着手电筒摸黑爬将军岭。

    这一路上,纪灵让张云起侧目相看。

    她身体很单薄,高高瘦瘦的,一副小女孩模样,但精神头很足,路上只休息了两次,就一路小跑着上山,那张精致的脸蛋红扑的,额头上还有汗珠,几缕细碎的刘海被汗湿透耷拉在额头上。

    来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天空一片乌青色,张云起知道马上就能看到日出了,他带着纪灵坐在一块空旷的青草地上,把水壶给她,纪灵喝了口水说:“你平时一个人上来不怕呀,天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

    张云起突然就想起了《喜剧之王》里面的那句经典台词,笑道:“没什么好怕的,虽然上来的时候天黑,但日出时会很美。”

    “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日出,日出时是怎么样的?”

    张云起笑,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山风阴冷,天空中的星星已经渐渐隐去,张云起脱下外套递给纪灵,这是他哥哥穿过的旧外套,又大又老,纪灵闻了一下,皱着精致的鼻子说:“有股味道。”

    张云起给呛得半死,伸手说那还给我。

    纪灵笑,说就不还!

    她把张云起的外套披在身上,坐在青草地上,仰头望向夜空,夜空上密布的星星已经隐去,颜色由乌青渐渐变成鱼白,有一缕金色的光芒,突然从云海深处乍现。

    “日出了!”

    纪灵猛地站起,蹦起来指向天空。

    东山之上,有一轮金边,像灯塔,不断变大,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大火球,染红了苍穹,吹散了山顶上弥漫的雾气,照在青草地上,有风吹过,青草地上盛开的蒲公英在那个女孩周围飞舞,折射出一道道细碎的暖光,好看到令人窒息。

    张云起笑着问:“好看么?”

    “好看。”

    纪灵点头,又说:“可惜下次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老铁,昨天我爸打电话给我,他说明天来云溪村接我回家。”

    张云起笑道:“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呆了这么久,还不腻歪?”

    纪灵说:“我觉得这里挺好,只不过怕要过年才有时间过来了。老铁,我在一中念书,你也要去省城读中专,以后很难见面了。”

    张云起笑了笑。

    那一刻,他挺想告诉她,“我应该也会去一中。”

    不过他忍住了。

    很多事儿没必要急不可耐,水到渠成才是最好的,而且现在自己也没有和张晓楠谈,不一定就去市一中,他说道:“想那么多干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我们现在还坐在这里,看日出云海,蓝天白云,挺好。”

    纪灵眯眼看天空,说道:“是挺好,但我心里有个疙瘩,不告诉你我心里不舒服。”

    “什么?”

    “我爸在电话里让我对你注意一点。”

    “你爸让你别跟我玩?”

    “那倒没有。只是我想知道,你这些天给我补课,是不是为了接近我爸?不要骗我,我很容易相信你的话的。”

    “想接近你爸是真的,想接近你也是真的。但给你补课,仅仅是因为你是纪灵,所以我想给你补课。”

    “说的可真好听。”

    纪灵突然就眯眼笑了,她凑到张云起身边,伸手把他的头发抓个乱七八糟,说:“老铁,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纪灵扭头就走,脚步轻盈地像小鹿。

    张云起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走在山野里。

    山野里到处都是稀稀落落的青草地,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风吹着它们冲向天空慢慢零落,像刻在张云起心上的那一道浅浅的印子,风吹即散,没什么好值得怀念的,但至少在那一瞬间,有一股质朴的情谊在他心底里流淌。

    那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

    ******

第十四章 抉择

    第二天,纪灵离开了。

    她爸爸纪重专程开车接她走的。

    走之前,纪重特地来张家和张云起聊了聊,最后拿了一个信封递给张云起说:“你举报有功,这2000块钱是政府的奖励。”

    张云起收下了,他并不清楚这笔奖励是政府的还是纪重的,但也不重要,按劳收费嘛,他说道:“纪叔叔,我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下忙。”

    “什么?”

    张云起道:“你知道我爸坐牢的事情吗?”

    纪重怔了一下:“略有耳闻。”

    张云起道:“我爸现在在隔壁贵平县监狱,我想去看看他。”

    ******

    纪重和纪灵离开云溪村后,张云起的生活变得格外的平静,每天吃饱喝足,看看书喂喂猪,没事儿搞点野味打打牙祭,小日子过得贼鸡儿滋润。

    8月中旬的时候,张晓楠带着两个江川市一中的老师来到老张家,她和张妈亲热的拉了几句话,才不经意地说:“大婶,云峰哥在吗?”

    张妈道:“他呀,在镇上给人拉砖,估计得晚上才回来。晓楠,你有什么事情吗?要不我让云起跑一趟把他叫回来。”

    张晓楠的脸红了,说:“大婶,他没回来就算了。我今天来是为了云起读书的事儿。这位是我们市一中的教导主任罗大海,也是这一届的招生负责人;这位是赵文田老师,也是咱们学校的。”

    这个阵仗有点大,为了挖县状元,教导主任都出场了。张妈有点儿拿捏不住,张晓楠就说:“大婶,我知道,云起报考中专院校,就是想早点工作为家里分担负担,但现在国家的中专教育体制弊端频现,工作包分配制度矛盾越来越多,如果看新闻,就知道教育部已经在酝酿高等教育体制改革,估计再过几年,中专生可能就不吃香了,更重要的是,云起是县中考状元,这么一颗好苗子,日后是能上重点大学的,清华北大都有机会。”

    张晓楠显然是有备而来,这套说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婶,我也是云溪村人,云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不会害他。”

    “大姐,张同学,我这有些招生材料,你们可以先看看。”旁边的罗大海适时候地从包里拿出一叠宣传册,分别递给张妈和张云起,笑呵呵地说:“张同学,我觉得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去市一中,是为自己搏一个更好的未来!”

    这个罗主任说话很艺术,张云起笑了笑,接过宣传册随意翻了翻,宣传册做的不错,花团锦簇的,他抬头望着罗大海,直接道:“如果我去你们市一中,你们学校能开出什么条件?”

    罗大海直接楞了,他心里只是把张云起当做一个学生看待,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过了好一会儿,罗大海才回过神,干咳了一声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江川市一中是整个湘南地区最好的高中!”

    张云起发现这个罗大海挺不上道的。

    如果市一中不是江川最好的中学,他早跑厕所蹲坑拉屎消磨时光去了,那会搁这儿浪费口水呀。

    本身下属县镇的优质生源一向是各大中学眼里的香饽饽,江川市一共8个县,也就说只有8个县中考状元,而他作为今年封阳县的中考头牌,自然是江川市各种中学招生办的重点攻克对象,想要被他宠幸的学校排队等着呢,你市一中牛逼归牛逼,但不拿点实质性的东西出来,爷也不爱伺候。

    张云起懒得跟罗大海废话,直接对张晓楠说道:“晓楠姐,你是知道的,咱家拿不出钱供我念高中,才让我去读中专的,早毕业早分配工作,好替家里分担压力嘛。这要是去念高中,后边还得考大学,别的不说学费就没法解决。”

    他这是睁眼说瞎话,如果放在以前,他读高中家里还真就供不起,但现在那点学费对他家来说就不算个事儿,不过能够争取到的利益,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张晓楠道:“这个情况我了解,云起,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提出来,罗主任在这里,一定会尽可能的帮你解决。”

    “对对,张同学,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先提嘛,学校一定尽可能的帮你解决。”罗大海已经感觉到了张云起对他前面的推诿的不满,说实在的,这个小家伙可一点不像个初中毕业生,现实的很,如果不拿点实质性的东西出来,似乎很难拿下他。

    张云起说道:“前几天市二中也上门找过我,学校答应免掉一切费用,每月还全额补贴生活费。”

    胡说八道他张口就来,也不怕对方去查,市一中和市二中可是死对头,两个学校抢生源,怎么可能让你摸着对方的虚实。

    罗大海喝了一口浓茶,笑呵呵地说:“我承认市二中给的条件很优渥,但张同学,你应该也知道市二中为什么会给你这么好的待遇,论师资力量和教学环境,市二中是没法跟我们一中比的,今年的湘南省理科状元就是我们学校的,张同学,以你在学习上的天分,来我们市一中,说不定三年后的省状元就是你呢,当然,我也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有点特殊,读高中有点困难,这样吧,我们学校会给你特殊的政策待遇,如果你来我们学校读书,我们会免去你三年的学杂费。”

    张云起对罗大海那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完全免疫,他直接道:“只是免除学杂费的话,我觉得待遇有点差。”

    罗大海连忙道:“除了免除学杂费,如果每年的期末考试,你能够保持在学校前二十名,学校还将额外提供一笔高额奖学金!”

    张云起听到这也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最大权限了,但考前二十名给奖学金的事儿,他完全没想法,江川市一中牛人辈出,咱就不去趟这趟浑水了。

    于是他道:“罗主任,你说的这些都还行,不过我自己有一个要求。”

    罗主任的喉咙有点干,这小子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他只是个教导主任,又不是校长,那有那么大的权限满足这啊哪的要求,但偏偏现在是自己求人家,市一中优质生源有很多,但像这种能考清华北大的状元苗子可没几个,他只好把脸笑得跟菊花一样灿烂,客客气气地说道:“你说说看,学校方面会尽可能的帮你去解决。”

    张云起道:“我要班级自选。”

    ******

第十五章 青春里的那些人

    听了张云起的要求,罗大海大喜过望。

    他一口就应了下来,在他眼里这就不是个事儿,张云起想自由选班肯定是想选最好的班,凭张云起的成绩,学校也肯定要把他安排到最好的科级班里去。

    要求全部得到满足,张云起也不摆谱,就跟张妈说:“老妈,我觉得他们条件不错,我去一中念书?”

    在选择学校这件事情上,家人们还是开明的,没有武断地决定张云起的命运,而是尊重他的意见。张妈觉得儿子确实想去一中,而且张晓楠说的也在理,前边老大也说了,让云起自己拿主意,她就说成吧,去一中念书也好,以后考大学路子更大!

    罗大海高兴的大饼脸都红了,他握着张妈妈的手说了一连串好话,挖了一个状元,学校就多了一颗清华北大的苗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奖金不会少。

    刚好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张妈宰了一只大肥公鸡,做了一大锅子香味浓郁的茶油烧鸡公,吃的罗大海油光满面,张云起在旁边作陪,毕竟是校领导嘛,现在把关系搞好了,以后在一中也能逍遥自在点儿。

    两天后,张云起中专录取通知书到了。

    这玩意老张家等了一个暑假,现在变成了一张废纸。

    很快的,张云起放弃名牌中专,去市一中读书的事儿在村子里流传了起来。

    在这个农村读中专盛行的年代,读高中并不像后世那样值得炫耀,不少人还在背后叨叨这状元郎读书读傻了呢,读中专多好呀,能比读大学提前好几年就业挣钱,而且读中专是学技术,实用,国家包分配工作,还能跳出农村户口,端公家碗吃公家饭。

    这些屁话落入张云起耳里,他也没觉得村里庄家人愚昧无知,这只是眼界的差距,如果在前世,他同样也会认为中专比高中强,而选择中专。

    八月20号那天,他要去市一中报名。

    大哥张云峰开着拖拉机送他去的,顺带还去了一趟大姐张秋兰家。

    以前哥俩经常去市里,但那是卖烤烟,大清早去卖完就得火速赶回来去收烤烟,根本没时间去大姐家。

    大姐家在江川北城国营龙景园罐头厂的家属大院,他姐夫是罐头厂的普通工人,叫牛奋,现在厂子效益不好,经常发不出工资,家里老父亲瘫在床上,要人伺候,母亲年纪大了,做不了事,姐姐也没工作,又刚刚生了小孩,一大家子就指望着姐夫几个月发一次的那点工资过日子,境况比以前的他家好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姐张秋兰在家里带孩子,娘家弟弟的到来,让她高兴的不得了,她让丈夫把那只坐月子的时候都没舍得吃的老母鸡杀了炖了,然后拉着两个弟弟唠嗑。

    这两个月,娘家发生的事儿她也知晓一些,上次买拖拉机哥俩来过一次,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连**千的拖拉机都买得起了,二弟更是争气,成了状元郎,中专都想不读,要读市一中!

    她住在江川市,太清楚一中对于市里人意味着什么了,没钱没本事的人家想都别想,能去那里的,要么成绩顶呱呱,要么家里阔气有钞票,像她们罐头厂的领导孩子,就都在市一中。现在,自己的弟弟也能够像城里的富人家孩子一样,读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了,她是太高兴了,这个弟弟太叫她自豪了。

    张云起见大姐这么高兴,心里反倒有点不是滋味,现在自己家里搞的一派红火,大姐家却一贫如洗,姐夫牛奋一个大好青年,被拖在半死不活的厂子里毫无前途可言,他心里琢磨着等开学之后,找条赚钱的门路,再拉大姐一把。

    姐弟三人唠着嗑,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点。亲家妈妈热情的不得了,把一锅子蘑菇炖老母鸡端上桌,姐夫牛奋开了一瓶江川大曲,和大哥两人边喝边唠。

    张云起对喝酒不感兴趣,吃完饭就跟他大哥说了声,然后独自去江川市一中办理入学手续。

    出门的时候,他听见对面一楼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走过去瞧了瞧,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人堵在门口讨债,还有三五个青壮在那间平房里翻箱倒柜砸东西,好些厂区邻居围在门口看热闹呢,指指点点的。

    前世放寒暑假的时候,张云起偶尔会来姐夫家住,就像纪灵放假回云溪村一样,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被堵门讨债的那个青年他也认识,叫王贵兵,住在姐夫家对面,长得人高马大,特壮,但不学好,印象中好像是和厂里的职工打架被开除了,后来在街上混,喜欢赌博,估计打牌欠了一屁股债,正被债主堵门要钱呢。

    搞明白了是啥事儿,张云起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兴趣,直接去厂区门口等公交。

    穿过厂区家属大院的时候,他遇到了不少记忆中的人和物,很熟悉,但又觉得陌生,那些带有陈旧气息的房屋就像是他记忆里斑驳的老照片,发黄,发霉,残缺不全,看不清楚那黑白色的模糊身影。

    “张云起?”

    走到厂区大门的时候,张云起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台有三个人,两女一男,年龄和他相仿,想了一下,他才想起开口叫他的是一个叫赵莹莹的女孩,另外一个女孩是李雨菲,男生叫刘子诚,前世放假在大姐家住的时候,有跟她们一起玩过一段时间,所以就认识了。

    张云起没多想,径直走了过去。

    赵莹莹问道:“你来你姐夫家玩?什么时候来的?”

    张云起笑道:“今天早上。”

    旁边的那个叫刘子城半眯着眼睛,白净的脸上似笑非笑地说:“有空来城里玩儿,家里农活都干完了?”

    张云起瞧了眼刘子城。

    这小家伙的嘴巴有点欠,身上有股很浓的优越感,印象之中,他的老子好像是罐头厂的副厂长,俗称那年头的厂二代,从小养尊处优,那怕如今罐头厂效益不好,有些普通职工都揭不开锅了,但从他的行头来看,小日子依然过得有滋有味,而且在厂区大院是数一数二的跳仗。

    张云起记得以前他也被刘子诚羞辱过,有一次他们一起玩,厂里的一个大妈开玩笑说,刘子诚和张云起两人长得真像。当时刘子诚一脸不屑的说:“山里土鳖一个,特么的凭什么像我?”

    这话对当时年幼又敏感的自己打击还真挺大的,如今事过境迁,他倒没把以前那点小事儿放在心上,面对刘子城并不太中听的话,也只是笑笑说谢谢关心。

    赵莹莹倒是没想到张云起这么从容淡定,问道:“对了,张云起,你是要坐公交车吗,去哪里?”

    “怕不是看到李雨菲,脚不受控制跟过来的吧。”

    旁边那个叫做李雨菲的女孩蹙眉道:“刘子诚,说话注意点!”

    “嘿嘿,开玩笑开玩笑的。”

    刘子诚缩了缩脑袋,好像很怕李雨菲,但李雨菲看起来其实挺柔弱温婉的,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长得是真惹眼,眼睛大而明亮,一头细笔软直的长发披在肩上,发梢坠着一枚粉红色的发夹,嘴里含笑的模样清丽可人,可是听到刘子诚的话后,她娇俏的小脸上多有不悦。

    在张云起的记忆中,李雨菲好像是罐头厂家属大院里最漂亮的女孩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虽然认识,但前世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大概是自惭形秽吧,每次遇见,那也是远远地看着,并不敢靠近。

    其实不得不承认,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有许多的女生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流星,你甚至没有勇气和她对视一眼,这种感觉特别无力,跟长大后看到的那些漂亮嫩模一样,如此美丽的姑娘,是跟蓝天碧海、星级酒店、海鲜大餐、三米大圆床挂钩的,吊丝只能梦里想想。

    这时通往市一中的公交车来了,李雨菲她们也乘坐这辆车,张云起就和他们一起上了车。

    刘子城很大方,掏出两块钱扔进箱子里,把张云起的车费也交了,然后对张云起好似开玩笑地说道:“不用谢我,那五毛钱留着回农村买零嘴。”

    “放心吧,不会谢的。”

    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五毛钱,直接塞进刘子诚手里。

    赵莹莹捂嘴偷笑,刘子城觉得有点跌份,低声骂了句土鳖!

    这话李雨菲听到了,她没什么表情,只是看了眼转身坐到窗户旁边的张云起,然后和赵莹莹在后面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穿过江川市的大街小巷,经过了五六个站台,才来到市一中站台,他们见张云起跟着一起下车,都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张云起也是来市一中报道的。

    不现实。

    那个年代农村孩子读书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能够圆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很不错了,能进入县城高中的农村孩子则是凤毛麟角的存在,而进入市里高中念书,而且是市里最好的一中念书,那实在是太稀缺了。

    刘子城很有几分不满,张云起这小子怎么就跟着他们阴魂不散了,等下他还想找机会请李雨菲吃饭呢,说道:“张云起,你跟着我们来一中干嘛?”

    张云起抬眼望着市一中的大门,说道:“一中什么时候挂了只有土鳖能够入内的牌子吗?”

    刘子城的脸立马就涨红了,旁边的赵莹莹连忙觉得气氛尴尬,连忙说道:“张云起,你这是在骂我呀,太不够意思了啊,对了,你来一中有事情吗?”

    张云起说:“我来办入学手续。”

    极少开口的李雨菲的眼眸里闪了一丝讶异:“你考上了市一中?”

    张云起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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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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