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苏厨TXT下载苏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郑州

    老李说道:“要说没有那是瞎话,这搪瓷器刚刚出来的时候啊,是没有坐税的,那是赵宋家的产业啊!”

    “到后来,这宗室产业也要交税,坐税就还得我们承着。没办法,不愿意承着的,那订单就得往后排,这十税一的行税都给了,也不差三十税一这一哆嗦是吧?”

    “诶,今年不一样了,今年多了个搪瓷二厂,听说上头俩王爷都掐起来了,颙王爷想要留住老客户,大手一挥,给咱将这坐税给免了。”

    苏油点头,这也是题中之义,引入竞争之后,自然就会出现这些现象,笑道:“再小也是肉,一年下来,也能省出几十贯了吧?”

    老李赧然:“我这生意小,上不得台面,听闻边境那里,将这些玩意儿卖给夏人,那才叫日进斗金呐……”

    大家先聊着吃过饭,老李收拾了桌子,给苏油端来热水烫脚,赧笑道:“蹭了一顿好的,老汉也就只请得起先生这个了。”

    苏油点头:“三天吃头羊,也不如泡脚再上床,这个也好。有劳老李了。”

    说完对张麒二人说道:“不知道赵孝奕现在到底成功没有。”

    张麒笑道:“以他的机灵劲儿,指定已经成事儿了,临走之前他不是拍着胸脯给你保证来着?”

    苏油叹了口气:“我是真希望他不成功……”

    ……

    清晨,郑州管城郊区,一座守卫森严的大工厂边上,走来了一个士子装扮的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月纹华闪暗花锦的袍子,斜跨着一个皮书包,腰间是一条黄铜扣的皮带,脚上蹬着一双地丁胶底儿的黑色牛皮靴。

    最关键的,这年轻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色赛露络边框的眼镜,头上还戴了一顶后世潮男爱戴的那种青灰色帆布软沿布帽。

    工厂门口一名管事似乎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一见这人的做派,立刻便迎了上来:“理工学院的张助教吧?幸会幸会,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现在理工学院士子,尤其是毕业后留校,做到助教以上的,收入那是相当的高,对理工产品也熟悉,穿着打扮就基本就是这么一股“现代”范儿。

    尤其是眼镜和皮包,几乎就是标配。

    而且这帮子人受他们的创派导师的影响,常常一人一包就单独出行,郑州工厂这边的人也是熟悉得很了。

    那少年看了一眼厂牌:“郑州锻造厂……嗯,学院说是你们的五百吨级锻床出了问题?”

    “正是正是!”管事连连点头哈腰:“一号锻床都停了两天了,厂里技术员是商州技工学校毕业的,比不上皇家理工学问扎实,这不就求到学院了吗?”

    少年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商州技工那边重视实践操作,皇家理工重视理论研究,各有各的长项。”

    “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厂的一号锻床,是长压五零零三型的,那可是水压型老物件儿了,出点毛病也正常。最常见的毛病就是密封圈的问题,你们的密封圈换代了吗?”

    这也是理工学院出身的做派,还在厂子门口就讨论起技术问题来了,管事赧笑道:“我这是负责搞接待的,具体技术问题也弄不明白,走走走,我们先进厂区去说话,对了,小郎君怎么称呼?”

    年轻人说道:“我叫张贾,字子虚,对了,厂里技术员我怎么记得是我师兄啊,叫姚思喜的没错吧?怎么着,他不在厂里了?”

    “哎哟!”管事的大喜道:“有这一节在,那子虚老弟跟我们厂就不是生交情啊。”

    “思喜的技术那是没的说的……嗐!这不是郭司马被种经略相公调去做教头了嘛,临去前跟高国舅推荐了思喜,我们厂虽然舍不得,可也不能阻了思喜的前程不是?现在思喜是高国舅坐下指挥了。”

    张贾笑道:“我那师兄,当年在学院里小名叫做姚竹竿儿,文质彬彬的瘦高个,这还混到军伍里去了?他举得动刀吗他?”

    管事笑道:“郭司马还是个大胖子呢!他都能当教头,咱们思喜有啥不行的?对了,子虚老弟你吃过了吗?没吃过我安排伙房给你弄点,既然人到了我们就不着急了。吃过饭再去看锻床的毛病!”

    张贾从包包里边取出一封信来:“这是学院开的介绍信,你看看?”

    管事的连连摆手:“就老弟的一身行头,还有这风度气质,对锻床和思喜都那么熟悉,我还能信不过?走走走,进厂再说……”

    将介绍信拍给了门口岗亭便的保卫,拉着张贾就进了厂。

    ……

    船到了河阴,苏油三人便要与老李分手了,这里是郑州的大码头,再往西北走,就是汴口。

    汴口如今只有在冬季黄河水流较缓,泥沙含量相对较低,而洛水不够灌渠的时候,方才开闸,平时都关着不再使用。

    而汴渠的新水源,来自洛水,从巩县洛口仓的新渠引入,水质清澈,极大地缓解了汴渠泥沙的沉积速度。

    而河阴,就是洛汴新渠在汴口以下的第一个重要码头,郑州到洛阳和汴京的货品,主要都是在这里集散。

    老李要忙着交割挂面,进货,忙得不行,只与几人匆匆作别。

    苏油则雇了一辆回城的空车,乘车前往郑州。

    郑州其实苏油有熟人,大宋理工精英家族,李南公一家的祖籍,就是郑州管城。

    李家的一帮子,算是老交情了。

    不过这个熟悉,乃是停留在理工学问层面上的,李南公在河北转运副使任上,还曾经想要与知澶州王令图,请开迎阳埽旧河,想要于孙村回水东注,还认为于大吴埽安置锯牙,可以约河势归故道。

    这是回河说的余孽,苏油请朝廷命使者行视,李南公和王令图在理工考察图纸面前,复以前议为非,云:“迎阳下瞰京师,孙村水势不便。”

    其实知错就改,苏油认为没什么,但是在大宋官场,这叫做反覆诡随,人无特操。

    加上李南公又是吏员出身,被御史抓住了把柄弹劾,诏罚二十金,改知延安府,职位被苏元贞顶了。

    不过李南公家的藏书楼,也是苏油曾经翻刻的对象,而且苏油非常重视。

    因为李家的藏书,关于城池,楼宇等人工建筑修造的非常丰富。

    李南公的儿子李诫,倒是颇得苏油赏识,除了书法,绘画都是高手以外,对宫殿、城郭、桥梁、邸第、房舍、道路等土木工程的设计,预算,管理,都有特殊的天赋。

    于是苏油向赵顼举荐李诫,为了加强对官办建筑行业的管理,对工程用工,用料,资金有个精准的预算,对建筑工期有个精准预估,对建筑的安全性有个统一规范,大宋需要一部建筑工程技术典籍和法规性质的专书,以规范行业行为。

    请赵顼命李诫修撰《营造法式》。

    全书内容包括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将以前的经史群书中,有关建筑工程技术方面的史料加以整理,汇编成“总释”。

    第二部分,按照建筑行业中的不同工种分门别类,编制成技术规范和操作规程,即“各作制度”。

    第三部分,总结编制出各工种的用工及用料定额标准。

    第四部分,各作制度绘图制图。

    除了这些与历史上《营造法式》相同的地方,苏油还给李诫增加了更多的任务。

    其一就是各种建筑机械的原理和图样。

    其二就是各种新型建筑材料、建筑方式、建筑结构的收录。

    其三就是工程系统管理。

    其四就是供热,燃气,通风,调温,给排水等如今的建筑前沿科技的研究成果。

    最后再加上结构力学和建筑美学,这部著作,其实就是一个建筑院系的总纲目。

    这部煌煌巨著,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完成的,而且光靠将作监的力量都不足以完成,苏油指示四通营造司和皇家理工学院都要参与进去。

    李诫也知道,这部著作要是能够完成,那将是超越周代《考工记》那样的巨著,而自己也必将成为大宋最著名的营造专家,加上这本身也是他的兴趣爱好,于是一头扎进了资料堆里,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欧阳发

    不过李诫同样是恩荫出身,加上家族里边父兄的德行也不怎么样,屡被弹劾,连他也不怎么受待见。

    一边扯着这些闲篇,一边就来到了州衙。

    没有旗牌仪仗,苏油也就没有摆谱,在州衙前递了一封拜帖,让门子转交给知州。

    门子一看吓了一大跳,拜帖上写的是“留守西京御史台,提举资治通鉴局,商周金石文字局司马学士所荐苏伯纯”。

    司马光在这里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门人根本就不敢拿出对付一般干谒的读书人的态度,赶紧将门贴送了进去。

    不一会,衙内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声音边走边喊:“好你个苏伯纯!这是考我的记性来着?!还拿着司马学士的名头来吓我!”

    那人走出衙门,对着苏油施礼:“下官欧阳发,见过明公。”

    苏油还了一礼:“野服相见,世兄无需客气。”

    欧阳发苦笑着摇头:“岂敢,明公成名太早,世间记得这个表字的人,怕真是不多。”

    苏油笑道:“但是世兄研究历朝君臣世系,制度文物,旁及天文、地理。我就知道一定难不住你。”

    说起来欧阳发年纪比苏油还大了十多岁,不过官职上却是天差地远。

    好在他的父亲欧阳修,算是苏家人的伯乐,加上欧阳发也压根没把自己当做什么正经的官员,他主动要求来郑州当官,目的是为了研究这里的殷商遗址和文物,因此在苏油面前说话也比较随意。

    反倒是门子彻底糊涂了,看府君的态度,这三十郎当的士子,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自己刚才没有摆出对付寒酸士子的嘴脸,要不然现在可就没有下场了。

    进入衙内正厅就坐,欧阳发才问道:“接到朝廷公文,说是国公将要巡查西线,却不料是这么个来法。”

    “这个下官不得不劝一劝,白龙鱼服,受制钓翁。明润你如今乃是国之重臣,这样行来,过于轻率了,要是被冲突了,国公颜面事小,朝廷颜面何存?”

    苏油笑道:“沿途都没有下船,就是和船东聊了一路,暗中考察了沿途的关卡,水闸,税关,卫所,这制度和设施,要是不跟着船东走一遭,就体会不到好歹。”

    欧阳发有些赧然:“这些东西我不太懂,要不要我把通判给你唤来?”

    苏油说道:“不用,等狄咏旗牌护送到了再说吧,现在我就是一个来看望世兄的小老弟,不是朝廷派下来的官。”

    欧阳发喜道:“那可担不起,对了,我少年事师事胡瑗,得胡师古乐钟律之说,对于三分损益之法颇有自得,也知道通过三分损益,五音尚可,然转调是不可能的。”

    “十二平均律却又过于深奥,以琴箫试之,的确圆转如意,然终是不明其奥。久想请教,又怕明润国事繁忙,不敢打扰,今天可不就正好?”

    苏油笑道:“那个的确有些难,不过我可以通过画图给世兄简单讲讲里边的道理……”

    于是两人便开始探讨起音律来,苏油跳过了计算繁复的那一部分,只画了一条曲线和一条斜线,讲解了三分损益法的误差,以及十二平均律巧妙的曲线取值原理,即便是这样,也讲到了过午时分。

    欧阳发总算是明白了一个大概,拱手说道:“这乃是发天地幽微,综万籁一理,华夏正音,从此可不借乐器,凭文字而传,万世不易。”

    “明润仅此一事,即当名垂青史,实在可喜可贺啊。”

    苏油摸着肚子:“什么可喜可贺,讲得口干舌燥,也换不来一杯茶水,说得天花乱坠,肚子还是饿得咕咕直叫。”

    “哎哟!”欧阳发这才大感失礼:“我的错我的错!闻道欣喜,不觉忘饥,我这就叫人置办。”

    苏油说道:“不用,叫个熟悉当地的老吏过来,官场上的那一套不但不好吃,弄不好还要引来弹劾,算了,给你省下些公使钱。”

    欧阳发大感不好意思:“这可如何使得?”

    苏油笑道:“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那就一起去,一会儿你会账。”

    欧阳发叫来一位老门头:“这位是府中门头管事,在衙门里行走几十年的了,老刘,这是我一位故交,性好美食……”

    苏油笑着制止了欧阳发:“接下来的我来说,你搞不清楚里边的路数。”

    “老刘啊,郑州城里有些什么老字号,新吃食,市井当中的小门脸,物美价廉客人多的那种?”

    刘王一听就明白了:“北门下头的每日等着进城的牛马行人很多,那里开着不少的食肆,每日里生意很火爆的。嗯……如孙家胡辣汤,油馍头,黄家的烩面,都是大受欢迎的吃食。”

    “对对对就是那种!”苏油说道:“那就走吧,今天我们就吃那个!”

    “这……”欧阳发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那就走!等我换一身衣服!”

    不一会儿,欧阳发穿着一身绛色绸袍出来,头上还顶着一个乌纱的高高方冠。

    “咦?”苏油有些讶异:“这玩意儿都流传到郑州来了?”

    这个帽子,名叫“东坡冠”,是大苏在黄州发明的,结果士大夫们纷纷效仿,成为了今年的流行趋势。

    大苏现在的带货能力,算是大宋超一流了。

    欧阳发有些得意:“我这可是黄山谷给我寄来的,说是和子瞻的一模一样,怎么样?他说的对不对?”

    苏油有些不耐烦:“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欧阳发有些担心:“明润你这人吧,明明玲珑心窍,优雅非常,却喜欢自降身份,装饰简洁。你不会走安石相公的旧路吧?”

    苏油打了一个寒颤:“那不行,我两天不洗澡就不舒服,把衣领穿黑这种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哈哈哈……”欧阳发笑道:“这就是明润和安石相公的最大区别,也是我们最欣赏你的地方。持中而有度,这才是士大夫风范。走吧,我倒要看看,你说的郑州美食到底是啥样。”

    老刘当向导,带着自家太守和不知道什么身份的年轻人,以及年轻人的两位仆从,一路朝城北走去。

    郑州也是历史名城,夏商古都,两周重镇,这里发生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熙宁五年,因为郑州嵩阳书院大量理工人才出现,加上煤铁工业,金属加工业,军工产业的兴盛,皇家各项产业纷纷移驻,加上吸纳了一部分汰裁的厢军,成为产业工人和营造工人,让郑州繁华兴盛了起来。

    当时有人建议,大宋守内虚外,郑州产业这么大,宜分管城、新郑入开封府,而以荥阳、荥泽三县为镇,入新管城。

    这个建议明显的格局太小,等到苏油的三畿四辅的环首都经济区大规划一出台,立刻引来了朝臣们的喝彩,分裂郑州的建议理所当然的就被抛弃了。

    而郑州不但没有被分割,反而因为大规划加强了建设,增长了人口,分配了驻军,成为了拱卫汴京西面的重要大城市。

    一路走过来,看着繁华的街面,欧阳发说道:“说起来,我在郑州压根就没做什么,这些景象,都与明润你眼光长远,局面开阔的大计分不开的。明润实在是我大宋百年难得的宰执之才。看这些百姓,他们不会知道,带给他们美好生活的人,现在就行走在他们中间。”

    刘门头在前边带路,这时候才吓了一大跳,这年轻人,竟然是涪国公苏探花!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胡辣汤

    我的个天神爷呢!这要是让老百姓知道,还不得把城北都给围堵了!

    来到城北,沿着城门出去的主干道两侧,果然有不少的食肆,瓦舍,甚至还有勾栏。

    苏油笑道:“老刘带的好地方,这里有点儿汴京城的意思了。”

    老刘赔笑道:“敢叫明公得知,这十来年里,郑州城可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国朝输天下财用于京师的旧制,经明公一改,带来的,就是三畿四辅的繁华景象。”

    苏油摇头:“国朝制度,每一项都有它的时代背景,这项制度立国之初不但没错,反而是必须的,是对稳定国家有好处的。”

    “在多年发展之后,制度才渐渐不能适应形势,汴京城上千万人聚集,厢军禁军问题,成了我朝冗兵的巨大毒瘤,侵吞了国家海量的财政收入,弊端远远大过了好处,这才不得不改。”

    欧阳发笑道:“都说苏家人陛下也陪得,小孩童也陪得,这还真是见识了,老刘就一老门头,他这么随口一说,你就给他耐心解释国家大政。”

    苏油也笑:“越多一个人理解朝廷政策制度,就越多一个支持者嘛,汴京时报上每一期可都是要登载这些的,就是要让百姓知道朝廷的大政方针后边的政策背景,也欢迎大家提出问题。”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老刘头知道了这些,说不定回家就给子孙讲解,一传十,十传百,这就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老刘头你说是不是?”

    老刘头满脸窘态:“岂敢岂敢,其实太守说得是对的,老汉真就随口一说而已。”

    “哈哈哈……”苏油也不计较:“也是,说这么多其实也没用,最要紧先让老百姓吃得饱饭才是正经。就好像你家太守拉着我聊了一天,什么用都没有,关键是这一顿得让我吃饱吃好了我才没怨气。”

    “明润你……”欧阳发翻着白眼:“你可不是什么老百姓!”

    很快,刘门头便领着几人来到了一家食档,别看老刘头只是一个老门头,在州衙里边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是明显却是郑州城里的老地头蛇,跟他打招呼的人不少。

    食档都没有牌子,就一张帘招,上头写着五个字——“孙家胡乱辣”。

    几口大灶几张小方桌而已,客人倒是很多。

    掌柜的见刘门头过来,赶紧招呼家小子将自家摆茶的小桌给腾了出来:“刘爷来了,这里这里,可不敢让你老久等。”

    刘门头也不客气,招呼苏油几人坐下,问道:“明公,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没有。”苏油说道:“青蒜一会儿多加点,还有,碗筷得烫过才行,算了我自己去吧……”

    见苏油在烫碗筷,掌柜的感觉自己受了冒犯:“老客,俺这里的东西都很干净的……”

    苏油笑道:“看得出来,不过这是汴京城里边的讲究,但凡好一些的食档,边上都要支一个蜂窝煤灶台,烧一锅水,里边放上干净的碗筷就这么煮着。”

    “大相国寺里有显微镜,每年几个大节都要对外开放,这看似干净的水,其实都藏着一些小虫子的,就这样看不到,得通过那个显微镜才看得见。”

    “后来大方丈就落下了病根,非得用烧开的水才行,渐渐就成了风俗。”

    孙掌柜一边熟练地制作胡辣汤,一边跟苏油聊天:“是吗?要是这样我也可以搞起来,一天俩蜂窝煤球也不当几个钱,客人舒心最重要。”

    烫完碗筷,苏油也没有回去,将碗摆好,就在那里看孙掌柜的浑家往油锅里挑面团。

    面团是发酵过的稀面糊,用两根筷子搅起来一团,然后相互刮着下到油锅里边,很快就成了一个油炸团子,和油条颇为类似,就是比较短小。

    孙掌柜笑道:“官人,不用这么候着,一会儿我给你端上桌就好。”

    苏油笑道:“你浑家这手法颇为地道啊,没有十年的功夫练不到这程度。”

    孙掌柜笑道:“你眼力毒,她是嫁入我家之后才搭手的,到今天整十年,做这油馍头,也整十年了。”

    苏油说道:“十年,那时候胡辣汤和油馍头很贵吧?”

    孙掌柜一指“胡乱辣”的帘招:“那时候没有这个辣字,胡椒这么金贵的玩意儿都是敢乱用的?用的荜拨桂皮茱萸之类,油馍头也用的羊油。”

    “要是苏探花当面,那小人真要跟他道一声谢,有了他,这胡椒,油料,价格才便宜了下来,才有了小人这份嚼谷。”

    “就这样也还舍不得放的,嗯……那得是五年前了,有一次我狠心买了二两胡椒粉,被我我浑家当做荜拨粉给下错了,把我心痛得哟……”

    “结果当时大家吃了人人叫好,我想着本钱厚点就厚点吧,薄利多销也是赚嘛!这才有了孙家胡乱辣的名声,生意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苏油乐了:“还有这样的典故,这就是老天送来的财源了,可见孙掌柜你讨得嫂子,却是有福的……不过你那帘招写得,比你家胡辣汤还太胡乱。”

    孙掌柜笑着用下巴一指自家小子:“那就是家小子胡乱写的,去学堂学了几个字,就敢在他爹娘前显摆了,官人你说该不该揍?”

    话是这样说,语气神情里却是透着得意。

    孙掌柜浑家却是个有眼色的,试探着问道:“官人一看就是正经读书人,要不我去城墙根郭打卦那里将笔墨借来,官人给我们另写一个,当给家里小子作帖了可好?”

    苏油对这对夫妻很有好感,当下也不推辞:“我有一路书体,大宋还无人用过,不过使用刷浆糊的刷子才写得出来,大娘子你去买一支来,我包你家店面得一个满大宋独一无二的帘招!”

    这话就说得大了,不过一个兔毛刷子也花不了几文钱,孙掌柜浑家乐颠颠地去了,不一会儿拿着个刷子回来,还买来了五尺细麻布。

    苏油从炸油馍头的锅子里舀出一勺油,又在锅底里刮出了一堆锅烟墨,调成了一碗油墨。

    将细麻布铺好,取来两块大木柴当做镇纸,苏油拿起兔毛刷子就在细麻布上刷起字来。

    这是后世苏油在村里刷标语的功夫,现在他的字也金贵了,真要是正儿八经的书法作品,估计这两口子也留不住。

    刷美术字刚刚好,新颖夺眼球,广告效应妥妥的,却又称不上书法,不会引来旁人觊觎。

    这也是功夫,苏油如今对汉字书法的间架、结构、美学,也算是行家之列,虽然是刷字,但是比自己后世刷在村口墙上的那些漂亮多了。

    这个写法新颖别致,写出来的字虽然说不上书法,但是还是很好看,连欧阳发都被吸引了过来:“这是什么古怪书法?还有雕版的味道在里边……”

    苏油笑道:“这个称不上书法,不过世兄说对了,它就是脱胎于匠人的雕版,辜妄称之,就叫印刷体吧。”

    欧阳发啼笑皆非:“你如此聪明,为什么不在书法之道上好好努力,却将心思花在这些小道之上?”

    苏油一边熟练地用油墨刷着字迹,一边笑道:“我书法很差吗?我这叫艺多不压身,就问世兄,这帘招满大宋别有一份?”

    欧阳发拱手,跟苏油揶揄道:“可是开宗立派了!别的不敢说,今后你这路书法,必将成为大宋最普遍,大家最熟悉的一路书体——印刷体嘛,印书用就最好了,其他地方当不得真!”

    不用多久,孙家胡乱辣五个工整端正的漆书大字就算写好了,孙掌柜将帘招换上,方方正正,能看出每一个字都是在同样大小的正方块内,连店内的客人都喝了一声彩。

    掌柜娘子不懂什么书法的门道,就觉得这五个字实在是舒服,喜滋滋地将胡辣汤和油馍头端上来:“可辛苦大官人了,这么端正的大字,别处不知晓,这郑州城里就没见过!今天的吃食不敢收钱,只当做润笔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文物

    见苏油还美滋滋地客气道谢,一边的欧阳发不由得掩口失笑。

    苏明润的大字书法,除了听说赵顼那里收着一幅,方知味迎门那里有一首少年时候写的诗歌,嵩阳书院门口几个字校训,陕西路转运司门口有半幅警语以外,就再没有听说过了。

    物以稀为贵,一个字换孙掌柜这一个摊子,孙掌柜都还得往外找补!

    一顿饭把苏油吃美了,胡辣汤里的羊肉和萝卜骰子丁味道很不错,尤其是孙掌柜还带卖豆腐脑,苏油将豆腐脑和胡辣汤倒在一处,顿时就唤起了儿时的记忆。

    吃过饭,欧阳发又领着苏油去学宫,刘门头留在了后头,对孙掌柜低声说道:“那帘招赶紧请高手匠人复写一个,真货就收起来吧。老孙你狗日当真是福星,娶得个好浑家啊,这是传给儿孙的生计。”

    孙掌柜拉着刘门头:“那是欧阳太守家的子侄?”

    刘门头笑了:“这几天留意消息,你就知道是什么大人物来郑州了,总之是大好事,能得这位一声夸,你这小破摊子要发达,走了!”

    ……

    在大宋其它地方,文庙是学宫的一部分,郑州却相反,学宫是文庙的一部分。

    因为郑州文庙,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二座文庙,建造于汉明帝永平年间,包括殿宇廊亭两百多间,占地三十七亩。

    郑州现在不差钱,欧阳发不修衙署,但是却拨款将文庙学宫予以修复,造得非常不错。

    整个学宫文庙,占据了一条街,东西入口,各竖了一所牌坊,一名“金声”,一名“玉振”。

    学宫内不少古树,已经有九百来年的历史,行走在苍松古柏其间,让人不禁大起思古之情。

    棂星门后的泮池畔,一株白梅已经开始打蕾,见到这情景,苏油就想起了当年那个曾经耍赖让自己题诗的老人。

    那是一个九十多岁还能保持赤子之心的老人,一生著述甚丰,其理论思想却不为故国所容,但是又在大理,西南夷中大行其道,如今还流传到了南海。

    一生仕途不畅,却培养出了文彦博,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眉山学子。

    他的思想,结合三教,其实是让儒家学说从神坛上走下来,走到家家户户的日常生活中去。

    他的思想,离开了士大夫的主流,但是却在市民,商贾,夷人,在大宋社会的中下层中起到了指导作用。

    他的思想,被苏油继承、改造和发扬,与理工结合,通过另一种方式,成了一门显学。

    他的思想,经过苏油的武装之后,成了那些新的阶层的思想武器。

    天下兴亡,匹夫皆有其责。

    慎独克己,人人尽可成圣!

    大宋对龙昌期,实在有失公平,但是苏油相信,就如同第一个喊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亚圣孟子一样,历史终将给这个老人一个正确的评价。

    他是第一个重新提出君子内求的人,是与后来程朱学派将儒学推向儒教,进而形成思想桎梏的反动。

    他将儒学变得更加温和而合理,让人们更加发自和遵从内心,变得更加贴合市民和百姓的精神需要,更加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这才是儒学的真正精髓,不是进一步占据朝堂,控制思想,强行推广,最后成为华夏一族的精神枷锁;

    而是退一步,退到家庭,市井,还原到个人的内心深处。

    其余的宗教,带给人的是精神寄托,而结合了理工之学的儒学,再由龙昌期首倡,苏油加料,张载邵雍解构重建之后,变成了真正能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大学问。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最滑稽的是,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他那同样已经逝去的父亲,就是当年坚决狙击龙昌期的罪魁祸首!

    欧阳发见苏油看着白梅发怔,问道:“明润,怎么了?”

    苏油摇头:“想到了一些故人故事。”

    欧阳发也明白了,苏油的诗歌传世的也就几十首,其中还有好几首是“神童诗”,《奉咏春日老梅赠龙昌期》就是其中非常著名的一首。

    冷香吹雪萼。

    冰影照疏怀。

    也信三春好,

    羞争二月开。

    那株老梅树,在春花灿烂的日子里,只落得无声无息;只有在万树凋零,天地肃杀的时节里,才能显现出独有的风姿。

    欧阳发有些尴尬:“明润……”

    苏油自失地一笑:“前辈风骨,令人敬仰,他们一在朝,一在野,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东西不同,奉为真理的东西,也就各自不同。”

    “他们都不是为了自己,算是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吧。”

    欧阳发叹气道:“要是父亲能多活几年,见到如今的盛世,想来也会对龙老之说有所思考吧……”

    苏油也叹了一口气:“你家爹如何不知晓,但是要是龙老多活几年,见到我如今的样子,必然会气得吹胡子瞪眼,拿着戒尺绕着学宫追打那是肯定的。”

    欧阳发不禁噗嗤一笑,两人间的尴尬荡然无存:“那是,龙老的得意弟子终究是文相公,风骨硬胜金石,久而弥坚,老而弥辣。”

    苏油也感慨:“那是他运气太好,遇到了赵宋仁宗皇帝。要是换到刘汉李唐,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欧阳修也是经历过****的,欧阳发也感慨:“所以啊,故纸堆中更迷人。走,我带你去看看郑州学宫的最新研究成果。”

    苏油坏笑道:“都憋坏了吧?从见面到现在,我就故意不问。”

    欧阳发抽了抽嘴角:“呵呵,不问那是你的损失!现在告诉你,我们发现了商汤所建的亳都!”

    苏油大惊:“怎么就能如此肯定?”

    欧阳发加快了脚步:“跟我到尊经阁就知道了。”

    来到尊经阁外,苏油见到一院子的经文石碑就生气了:“好你个欧阳发,写信的时候低声下气,求我给你翻铸一套《十三经》水泥碑文,说是什么文华精粹万世典藏,结果你就这样扔在院子里日晒雨淋?”

    欧阳发连连拱手讨饶:“这不是临时的嘛,尊经阁现在用来存放更加重要的东西,暂时的,现在正在加紧修建藏经楼。”

    说完将尊经阁的大门推开:“你看,你看是不是比水泥碑文重要?”

    迎面就是一个青铜大方鼎,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苏油的眼球“靠!这是什么?!”

    欧阳发得意洋洋:“怎么样?光着一个大鼎,就能让石碑腾地方了吧?”

    苏油快步上前,仔细端详。

    鼎的口部和腹部略呈长方形,口沿外折,在口沿上有两个对称的圆拱型竖耳,鼎腹呈斗形,深近半米,底部由四个上粗下细的柱型足承托器身,鼎身装饰有饕餮纹和乳钉纹。

    形体硕大,加上鼎足和鼎耳,这东西足有一米高,具备明显的商早期风格。

    苏油接过欧阳发递上来的细棉手套戴上,问道:“哪里发现的?”

    欧阳发说道:“这是在杜岭发现的,我们将之命名为杜岭方鼎,同时出土的,还有铸铜、制陶、制骨等作坊遗址四处、铜器窖藏两处,中、小型墓葬一百多处。”

    “出土的遗物以陶器最多,青铜器、石器、骨器次之,并有蚌器、玉器、印纹硬陶、白陶器、象牙器等。”

    苏油蹲下来看了半天,有仔细检查了鼎腹:“可惜啊,没有铭文。”

    欧阳发摆手:“不可惜,以此为.asxs.,我们发现了城墙遗址,之后按照方城的格局规制,进行了直线考察,最终发现了一个古代的巨大都城!”

    “你们确定是哪个都城了吗?”

    欧阳发领着苏油:“这边来。”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商都

    整个尊经阁里,摆满了坚实的木架,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文物。

    苏油心神激动:“这是了不起的大成就啊!”

    欧阳发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递上来一本地图册:“根据我们的考察,商汤亳都,平面为长方形,城垣周长七千米。北墙、南墙与东墙各长约一千七百米,西墙长约一千九百米。墙基最宽处达三十二米,地面上残留最高约五米左右。城周共有缺口十一个,估计就是城门。”

    “城墙采用分段版筑法,逐段夯筑而成,与现在西北的普通城池修造法类似,每段长四米左右,夯层较薄,夯窝密集,说明当时的做工非常扎实,城池也相当坚固。”

    “在城墙内侧或内外两侧,有些段落,还发现夯土结构的护城坡。想必也是上下城池的阶梯。”

    苏油看着这一屋子的文物,感觉脑袋有些晕:“你们,怎么一下子就能发现一个城?”

    一转念也想通了,地表建筑是到了近现代之后才发生了巨大变化,而在之前,城市建筑对地表结构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大,因此遗址的发现也比后世容易得多。

    就听欧阳发说道:“有了城址范围,我们很快就探察清楚了城址内的分布,用你的说法,这就叫文化层。”

    “商代文化层面积巨大,我们除了发现房基、水井等各种遗迹。在城内东北部,还发现了一处高台,面积近四十万平方米,台上具有大、中型夯土台基遗存。”

    “基址均用红土与黄土夯筑而成,大者达两千余平方米。台基平面多呈长方形,表面排列有整齐的柱穴,间距在两米左右,柱穴底部往往有柱础石。”

    “最大一处台基表面,还有坚硬的‘白灰面’和黄泥地坪,房基用黄土夯筑,现存厚度为两米。”

    “根据房基面上存在的两排长方形柱础槽,大体可以复原出一座九室重檐顶并带有回廊的大型寝殿。”

    “那里,应该就是商王的宫殿!”

    “而在这附近,我们出土了青铜簪、玉簪和玉片等其他地点少见的遗物。更加佐证了我们的观点。”

    苏油心神激荡:“确定了是商代的亳都了吗?”

    欧阳发皱了一下眉头,取过一根牛骨:“明润你看。”

    牛骨上,用犀利的工具刻着一个卦辞,其中有一个“乇”字。

    欧阳发又递上一个陶片,说道:“看,这上面也有个“亳”字,根据我推断,这里就是商汤所建的亳都。”

    “不过司马学士认为不一定,因为根据文献记载,这里也可能是仲丁所迁都的隞都。”

    是商都就行,是商都这政治影响力就有了。

    苏油又看回地图,图上对各处发掘区标注得非常的细致,使用理工制图法制作的。

    用手指着宫殿区内的一处壕沟状图样:“这里这些小圈子是什么?”

    欧阳发脸色有些发白:“这些,全是人头。”

    “这段壕沟内,我们发现了近百个人头骨,而且这些头骨,大多被从眉部与耳部锯开而成瓢形,而且明显经过人为的刻意摆放。”

    接着不忍地说道:“这些人头骨出现在宫殿区内,只可能与商朝的宫廷人祭活动有关。”

    说完指着宫殿区的东北部:“这里,发现了三排八个狗坑,最多的一坑中埋狗二十三只,最少的六只,总计九十二只。在一个坑的底部,还埋有两具人骨架。另一狗坑中出有夔龙纹的金叶装饰。”

    “这些人,应该是奴隶,祭祀人狗坑的同时出现,说明当时奴隶的地位,不过与狗地位相当。”

    “夔龙纹的金叶,也说明当时的君王,对祭祀的重视程度。而如此众多的人骨和狗骨,也说明这样的祭祀,在当时是一种常态。”

    苏油点头:“世兄不用替古人难受,这就是当时人的制度,从商到周,从周到秦,再到如今,文明总是一点点的在进步。”

    欧阳发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对了,遗址内还发现有小型的半地穴式居址,说明当时的宫殿内,除了贵族,还有地位低下的仆从也居住。”

    接着,欧阳发有在图上给苏油指出城墙、宫殿夯土基址、手工作坊、墓葬区,窖藏、祭祀坑等遗址分布。

    苏油问道:“你们收集到了多少种文物?”

    欧阳发得意地说道:“仅商代的文物,就包括青铜器、陶器、瓷器、玉器、石器、骨器、象牙器、习刻字骨、孔贝,很遗憾,木器没有发现。”

    这话信息量太大了,苏油只一眼就扫到了架子上陈列的挂釉尊,伸手一指:“那个也是商代的?等下,刚刚你说仅商代,难道还有其它朝代?”

    欧阳发笑道:“那是当然,先看瓷器吧,明润你是制瓷大家,这件器物争议也大,司马学士认为这应该算是釉陶,属于陶与瓷的中间过渡产品,还达不到瓷器的程度。而我觉得,其实挂釉,亮彩,防水的器皿,应该就算是瓷器了吧?”

    “这个都要争……”苏油感觉有些好笑:“其实我觉得吧,挂釉应该就算是瓷器的最大特征。比如眉山瓷器,有的要经过一次烧胎,然后施釉二次烧彩。”

    “如果没有施釉,虽然烧出来的胎体细白精密,扣之峥然,但是匠人们还是习惯性地叫它白陶。”

    “紫砂器也是如此,窑温温度已经达到一千三四百度,那种窑口烧瓷器也是没问题的,但是因为是陶泥抟制烧造,没有施釉,所以也只能叫陶器。”

    “所以窑温和胎体致密程度,不当作为陶瓷器的判定标准。”苏油说着将那件青尊取下来:“这个一看就是石灰釉,就是石灰石加釉果作为釉浆烧制出来的。至今很多乡里还在使用着这个工艺。”

    然后翻看底足:“这是红泥胎,是标准的陶胎,烧造温度明显不足。”

    接着叩击了两声:“致密度也一般,不过比普通陶器烧造温度要高出些许。”

    “但我还是觉得应该算作瓷器,因为它具备了瓷器应有的所有特征。”

    “如果仅凭烧造温度就推断其为陶器,有点在书房里自说自话,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味道了。”

    “大宋民间所有作坊,就没有什么釉陶的说法,即便是唐代陪葬用的三彩,跟这个的工艺其实差不多,那也叫三彩瓷,没有叫做三彩陶的。”

    这下欧阳发高兴了:“我这就给司马学士写信,明润这说法有道理!是真正玩瓷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

    苏油笑道:“重要的不是这个好不好?重要的是这个发现,将华夏一族制瓷工艺,向前大大推进到了商代好不好?还有吗?”

    “还有还有!”欧阳发点头:“还有好多呢,从青黑色、黄绿、灰棕色都有,看来当时已经发展出各种釉料了。”

    “你这又是外行话。”苏油笑了,看过欧阳发从木盒子里取出来的几件完整瓷器:“这都是一种釉料,不过其中含铁的分量不同,窑内温度和氧环境的不同,会导致烧出来的颜色不同而已。”

    说完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的一件牛首青瓷尊:“看,这件是灰白胎,用的是高岭土,他们已经知道用不同的陶土制作胎体了。”

    “造型古拙,釉色晶莹光亮,这件器物,绝对算得上是瓷器了。”

    说完对欧阳发道:“你们不要光是收集完整器,很多瓷片陶片也可以收集起来,能拼凑出整器,哪怕是缺一些部分也不打紧,至少让我们对古代陶瓷的器型,纹饰,陪葬制度,也有了更多的掌握嘛。”

    欧阳发说道:“东西太多了,整整一万多件呢,人手不够啊……”

    “多少?”苏油大吃一惊:“怎么有这么多?”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夏

    “多吗?这是王都啊!光我们从百姓家收集上来的,就多达三千多件呢!精品除了那个大铜鼎,别的都在楼上。”

    来到二楼,果然,这里的东西更多,各种玉戈、玉铲、玉璋、玛瑙等玉礼器;尊、卣、簋、壶、豆、罐、鼎、杯、盂等青铜器;觚、梳等制作精致的象牙器;穿孔的贝币;更重要的,还有骨笛、石埙和陶埙几种乐器!

    音乐的产生,是人类文明的一大标志,不过欧阳发没有见过这个玩意儿,和一个陶制的小圆锤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块放大的木屐一样的平整石板,和一根短石杖放到了一处。

    见苏油的目光落在那几样东西上,欧阳发拱手道:“这几样器物,不知道是什么。我们猜测是乐器。”

    “明润学问丰洽,你了解这几样东西吗?”

    苏油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读书人啊……”

    将那个小圆锤拿起来:“这个装上一根木棒,就是乡间最常见的纺锤。”

    说完又指着那个石板:“那个是手工石碾,用来给谷物脱壳用的原始机械。”

    最后取下那个大果子一样的陶器:“这个倒的确是乐器,名字叫埙。”

    说完随手递给张琪:“小七哥,敢不敢试试?”

    张琪是箫笛大家,接过来翻看了一阵,搞清楚了大致的吹奏原理,放到嘴边,用手指堵住两侧气孔,试了几下之后,果然就吹出了一种古老苍迈的乐声。

    紧跟着,如同吹笛那般松放手指,乐音发生了音符上的变化,不过只有两三个。

    这个乐音明显不够标准的五音,较为简单,张琪在尝试了一遍之后,略加思索,竟然用这几个简单的音符,即兴创作出了一首曲子。

    曲音原始,悠远,沉浑,通过气息的大小,手指的抖动,将曲子加以丰富,赋予了简单的音乐别样的意境。

    欧阳发如痴如醉,喃喃地道:“这一定就是《载民》、《玄鸟》之声……”

    苏油缓缓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载民》,《玄鸟》,相传为葛天氏所创的上古之乐。

    最后,张琪将声音做了一个跳跃,戛然而止,苏油和欧阳发才从思古幽情中醒转过来。

    欧阳发对着张琪深施一礼:“郎君妙手,今日得闻上古乐音,纵死亦无憾也!”

    张琪将陶埙放下,对着欧阳发微微一笑点头,坦然地受了此礼。

    这就是权威的逼格,在吹奏乐器方面,小七哥是大宋绝对的权威。

    苏油说道:“今年正旦大朝会,必须将这个加进去,以彰显我大宋文华之鼎盛!你们弄这一楼的东西,了不得,赶紧报知陛下,让他也高兴高兴啊!”

    欧阳发摇头道:“司马学士不让,他说要等阳城夏都遗址确认之后,再一并报上去。”

    “啥?”苏油这回真的吓着了,一把拉住欧阳发的胳膊:“你刚刚说啥?!”

    欧阳发得意地伸出食指朝上面指了一指:“还有一层。”

    苏油两腿发软,几乎使用连滚带爬的姿势爬上了尊经阁陡峭的第三层台阶。

    第三层上,存放的是很多玉器,石器,骨器,陶器,而大多数的陶器造型精美,还装饰着美丽繁复的花纹和彩绘。

    一眼而知,这是一个新石器文化的遗存,苏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你们……怎么确定这就是夏朝的遗物?”

    欧阳发对苏油的反应非常满意,微笑道:“这批文物,不是我们发掘出来的。”

    “那怎么来的?”

    “从历史书上找寻出来的。”

    苏油感觉头部有些缺氧:“谁找出来的?”

    欧阳发觉得这个问题太小白:“当然是司马学士。”

    “根据史书记载,夏禹受封于阳城,《帝王世纪》有记录:‘禹受封为夏伯,在豫州外方之南,今河南阳翟是也。’”

    “《史记注》徐广曰:‘夏居河南,初在阳城,后居阳翟。’”

    “《汉书·地理志》,颍川郡阳翟县下,班固自注:‘夏禹国。’”

    “不过阳翟之名,经司马学士考证,应在周襄王时期才出现,当时北方翟人入据栎地,因其地在嵩山之阳,故而得名。”

    “于此之前,其实应当叫夏邑、历地、栎邑、禹州!”

    “《水经注》云:隅水东南流,经陵下,积为坡,坡方十里,曰钧台坡。”

    “钧台,亦名夏台,《水经注》说得很详细:启筮亭,启享神于大陵之上,即钧台也。”

    “启筮,就是启王占卜的意思。水经注说那个地方就在钧台坡。”

    “经过司马学士考证,阳,为嵩阳;翟,为野雉,栎地,说明其地多栎树,临近隅水。”

    “当年韩景候迁都此地的原因,就是来到这里时见到野雉飞舞,在阳光下灿烂纷煌,情不自禁地赞叹‘阳哉翟也’。”

    “那条小河,司马学士考证地图,认为就应当是颖水的支流五渡河。”

    “受明润的启发,我们注意考查了那一带的地方名称,发现有一处山岗,名叫王城岗,周围环境,完全符合这些历史记载!”

    “当地居民在耕作的时候,经常发现一些形状奇特的石磨盘、石磨棒、石铲、石斧、陶壶等物,于是就把这些远古的遗物搬回家中,充当捶布石、洗衣板或者是用来垫猪圈、垒院墙……”

    “也是受明润的指点,说是夏之始,或许在金属工具出现之前,要留意石,骨,角,陶等制品,当地居民的发现,自然就引来了我们的注意。”

    “经过发掘,我们发现了东西并列的两座古城。东城因五渡河西移,只剩下两段城墙,西城的夯土城轮廓基本清楚,四面城墙基础多有保存。”

    “西城垣略呈正方形,边长约百米。西城的东墙也就是东城的西墙,南墙长约八十二米,西墙长约九十二米。”

    “在城址内还残留着与城墙同期的夯土建筑、奠基坑、窖穴、灰坑。”

    “几个奠基坑内,共出土有七具完整的骨架。明显是有意识地为建都奠基而施行的人祭。”

    “尊经阁这一层的文物,都是在王城岗发现的文物。”

    “根据明润的说法,这里的文物,存在分层堆积现象,这是古人在这里长期生活形成的,据司马学士研究,时间长达千年以上。”

    苏油在文物里边发现了一个小巧的青铜勾:“如果这东西,是青铜王朝商代早期或者夏晚期的文物,那么这个遗址,就覆盖了整个夏王朝!甚至还在夏王朝诞生之前,这里就已经有了聚落!”

    “正是!”欧阳发说道:“司马学士也是如此认为的。”

    这是一个绝对的大发现。

    苏油拿起一块陶片:“有文字证据吗?”

    欧阳发摇头:“没有,但是我们却还有很多别的证据。”

    苏油严肃地说道:“说说看。”

    欧阳发说道:“关于甲骨文的研究,商周金石文字局已经探求过一段时间了,却没有发现一个明确的‘夏’字。”

    “似乎商人对春,秋,比较明确和重视,冬,则用两个绳结表示,其实是通的‘终’字。”

    “夏,这么重要一个概念,一个王朝,如何没有明确地描述呢?”

    “而甲骨文上,表示夏的字形,似乎又太多了。”

    “于是司马学士干脆将文字向后挪了一挪,从金文中寻找踪迹。”

    “从目前发现的秦公鬲,夏官鼎,莒平节等青铜器上,我们都能看到明确的夏字。”

    “根据《说文》之意,夏,中国之人也。从夊、从页、从臼。”

    “按照这个说法,夏字,实际上就是人形:上为头,中间为躯干,两侧为手,其下为足,具有雄武之相。故而在字义上,夏字的本义是‘人’——中国雄武之人。”

    “但是这个说法似乎有些牵强,司马学士有了一个新的论断。”

    “什么?”

    欧阳发朝架子上一个巨大陶器一指:“它!才应该是夏字的本意!”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故人

    架子上是一个巨大的三尖足彩绘陶鼎,敞口,收颈,坦腹,鼎身装饰横纹,下边有三个尖足。

    从形制上看,陶鼎的器型,与“夏”字的结构,几乎一模一样。

    欧阳发说道:“相传大禹立国定都之后,以天下九牧之铜,铸为九鼎,《墨子·耕注》记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

    “但是从此地的考查当中,我们已经可以断定,青铜盛极于商,之前的铜器,更多是像明润你手中所持那样。”

    “我们高估了夏朝的金属冶炼技术,墨子的记载,应当是指国祚,或者是指鼎的形制,以及其象征意义。”

    苏油打开背包,取出纸笔:“金文的夏字,如同‘页’字鼎形周围,加上手足,如果夏字源于鼎字,这不是……画蛇添足了吗?”

    欧阳发笑道:“当时我也提出过这个异议,但是司马学士说,这个字,创成于殷商,因此里边还隐藏着一桩血淋淋的历史事件。”

    苏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商汤诛夏桀!”

    欧阳发点头:“对,就是夏桀,桀字加上石旁,明润应当知晓。”

    苏油说道:“磔刑!《尔雅》:祭风曰磔!风从鸟,玄鸟生商。商人以磔刑祭祀祖先,不为无因。”

    欧阳发点头:“尔雅注云:磔,以牲头、蹄、及皮,破之以祭!”

    “割肉离骨,断肢体,其后断头。”

    苏油看着金文的夏字:“真惨!搞不好接下来,就该烹了……”

    欧阳发摇头:“其实这与如今的祭祀也是一脉相承的,今人祭祀,要向祖宗献上最好的食物,不过那个时候的食材,却是战俘……”

    苏油打了个寒噤,甩了甩脑袋:“如果按照司马学士这个说法,那夏这个字,就是商人为了庆祝这次巨大胜利而特制的,是商汤诛夏桀祭祀先祖的场景还原。”

    “这个字诞生的那一天,就是夏王朝覆灭的那一天!”

    “这个说法,颇有《竹书纪年》的味道啊……”

    欧阳发问到:“明润觉得,司马学士此论,有没有道理?”

    苏油说道:“也的确有些道理,按照这个思路,那阳城陶鼎,就应该是礼器才对,这个你们有证据吗?”

    欧阳发说道:“司马学士如此肯定,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些陶鼎,它们的确是礼器。”

    “证据,就在纹饰之上。”

    “阳城陶器的纹饰,有一批非常的特殊,明润你看……”

    “这个陶罐之上,装饰有太阳纹,细数下来,正好是十二个,表明当时的人,已经知道了十二个月为一年的天文概念。”

    苏油觉得非常的神奇:“那这三个月亮呢?”

    欧阳发说道:“三月为一季啊……”

    “那这两个彗星呢?”

    “额,我觉得,是表示先民们知道,彗星消失之后,还会再回来?”

    星座不用说了,苏油点头:“有道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天文符号。”

    欧阳发说道:“这些都是商代堆积层下方很久远的堆积层上发现的,以商代堆积层厚度推算,这批文物,在商代之前一千到三千年,这是华夏一族,自三代之世,便对天文知识和历法孜孜以求的铁证!”

    苏油举起一个陶盆,陶盆是灰陶的底子,但是上边却覆盖了一层白泥复烧,形成了灰陶之外的白衣:“这个才是陶瓷之间的过渡品,在釉料发现之前,古人已经知道用细泥浆烧制表面涂层了。”

    说完一跺脚:“哎哟我说司马君实这史学家太实心眼了吧!你们这是闹出了一个大得不得了的动静啊,还能等着过年?”

    欧阳发提醒道:“此事乃是司马学士提举。他说,诸多疑点还待确认……”

    苏油翻着白眼:“我知道是司马学士提举,等我去西京自会找他说话。你们就不能赶紧将现阶段已经可以确认的成果整理出来,赶在年底之前送报汴京,让陛下知晓?”

    “明年是改制元年,明年大朝会将宣布重大变革,政治影响懂不懂?!”

    欧阳发也不是傻子,顿时反应了过来:“对对对,我们不是历史上那些献祥瑞的佞臣,我们这是实打实地发现了三代遗存!正好可以呼应改制大事!”

    “安石相公当年不是闹着要法三代之制吗?嘿嘿嘿,我们就给他看看真正的三代之治!”

    “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苏油眼珠转了几下:“我好像知道往汴京的电报该发什么了……”

    放下陶盆笑道:“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你们,什么黄钟正音,日心之论,在你们这份功绩之前,都得让位给这个头彩啊……”

    当晚两人兴致勃勃地研赏文物,研究纹饰。

    如今苏油肚子里的典籍也不少,虽然比不上欧阳发这种金石世家,但是他比欧阳发多的是方法论。

    苏油对上古三代的划分方法,也让欧阳发大受启发,如今有了文物堆积层为佐证,以旧石器时期,新石器时期,青铜时期的划分法也是有道理的。

    从如今往上数,六千年以前,属于旧石器时期,以打制工具为标志,对应到燧人氏伏羲等上古部落首领为代表。

    六千年到三千五百年之间,属于新石器时期,以磨制石器为标志,对应到蟜氏部落,至有熊氏结束。

    三千五百年到三千年,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以陶器出现,陶石并用为代表,对应到黄帝时期。

    三千年时,以金属器开始出现为代表,时代进入夏朝。

    两人兴致勃勃地搜罗经典,相互启发,聊得兴致盎然,最后抵足而眠。

    次日起来,苏油拉着欧阳发去找老刘头,又去城北吃了一碗烩面。

    所谓的烩,是指将原料油炸或煮熟后改刀,放入锅内加辅料、调料、高汤烩制的方法。

    郑州连接西京和东京,两方饮食在此汇聚,如今面食大行其道。

    烩面的面,用的是精白面粉,兑以适量盐碱,用温水和成比饺子面还软的面团,反复揉搓,使其筋韧,放置一段时间,再擀成四指宽、二十公分长的面片,外边抹上植物油,一片一片码好,用湿布搭着的笸箩覆上备用。

    汤用上等嫩羊肉,与劈开露出中间的骨髓的羊骨一起,炖煮三个时辰以上,先用大火猛滚,再用小火煲,其中下七八味中药,得将骨头油全部熬出来,让煲出来的汤白白亮亮。

    客人到来,取羊油羊汤羊肉入小锅炒制,加辅料海带丝、豆腐丝、木耳、蘑菇、青菜、鹌鹑蛋等,然后下面片,加盐起锅,上桌时再外带芫蕦、辣米油、糖蒜等小碟上桌。

    苏油吃得大呼过瘾,冬天里边早上起来吃一碗这个,大半天都是热乎的。

    吃过早饭,苏油开始正式办公,今日陪伴他的,乃是郑州真正的管理者——通判赵蒙。

    赵蒙见到苏油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二十年再遇,明润已然是大宋架海金梁,愚兄却蹉跎委顿,实在是有些羞见故人。”

    苏油拱手道:“年兄客气了,都是为国尽忠而已。”

    赵蒙是史洞修和二十七娘的拐弯抹角的表亲戚,因此也同苏油扯得上些许的关系。

    当年大家一起同赴科举,眉山老乡里边,得中举事的,有苏油,史愿,杨彭,赵蒙和任贯五人。

    之后礼部试,苏油,赵蒙和任贯得中,算是同年,而史愿、杨彭落榜。

    苏油中的是探花,加上当时年纪才十四,可谓是出尽风头。

    之后一路连升,三十三岁做到了少傅,国公。

    而赵蒙和任贯中的是乙榜,还是乙榜靠后,因此仕途蹉跌。

    混了二十年,任贯如今远在广东偏远地方做知州,赵蒙算是运气不错,做了郑州通判。

    郑州在列位西辅之前,其实相当苦逼,人口不过四万余,还当不了蜀中一个下州。

    有人写诗打趣当时的郑州——“南北更无三座寺,东西只有一条街。四时八节无筵席,半夜三更有界牌。”

    要想富,先修路。

    水路陆路一起上后,如今的郑州,成了工业重镇,人口在短短十年里边,暴增到了三十多万,赋税更是翻了十倍不止,去年还升了州格。

    赵蒙这个通判也跟着抬了半级,加上在洛汴渠工程中组织民夫后勤得力,如今被流内铨挂了号,几年考绩下来不出毛病的话,一个中州知州算是稳当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检查

    辛辛苦苦二十年才勉强混得到手一个知州,这就是三甲天子门生和苦等诠注的普通进士的区别。

    在二十年没有出一个进士的眉山老乡里边,赵蒙算是足以自傲,但是在当年这位小老弟面前,那是真的连渣都不如。

    聊起当年中举之后一起再程舍人书坊刻版油印《梅都官诗集》的情形,两人都是感慨。

    赵蒙还跟苏油打听史愿、杨彭二人,得知是在唐淹手底下做助教,学问日渐丰博,但文运还是那么差之后,又是一阵唏嘘。

    苏油说道:“对了,两位兄台如今也在汴京城,今年还是过了举试,正在眉山会所苦读,就等着明春的礼部试呢。”

    赵蒙摇头笑道:“我眉山十九年未出进士了,几年前苏元贞,唐伯虎等人都中了高位,虽然和明润你渊源极深,但是毕竟不能算是真正的眉山人。”

    “都说苏氏一门吸走了眉山二十年的文运,是真是假,明年就当见分晓。”

    苏油笑道:“这些野语哪里当得真,要说起来还得怪介甫相公,是他废了科举的诗词歌赋,让我眉山人失了强项先手,当真可恼。”

    赵蒙拱手道:“也奈何不得明润异军突起。蜀中理学,如今蔚然大观,我看明春,必是我眉山士子一鸣惊人之时。”

    苏油喜道:“承年兄吉言了,明年我几个侄子辈也在其列,希望他们能够拿下吧。”

    聊完这些闲话,两人才开始进入正题。

    苏油关心的,其实就两个问题,第一是郑州工业基地的产能和潜力产能问题,其二是交通运输能力问题。

    第一个问题可以从税收看出来,郑州工业基地,除了保障部分西军和全部汴京禁军的装备后勤外,更大头的,就是面向民间的商贸产品。

    而这一部分,在战时完全可以向战争倾斜。

    这些东西,郑州官府的账册上记录得非常规矩。

    赵蒙是眉山人,手底下也有一帮乡党师爷,郑州的工业和经济,也要求更加高效的管理方法,因此引入眉山模式,是赵蒙的必然选择。

    赵蒙是郑州的实际管理者,欧阳发乐得当甩手大掌柜,天天专注于文化教育和考古研究。

    他在郑州政坛的唯一用处,就是震慑宗室。

    赵顼也算是知人善任了,郑州工业的话事人,基本上都是宗室外戚勋贵成员。

    别人怕这些人,作为谥号文忠的名臣之后,欧阳发最不怕的,却也是这些人。

    遇到赵蒙怼不动的大佬,欧阳发出马,骂得他们狗血喷头,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受着。

    否则欧阳牌弹章一上,那就要震动朝堂,连带宫中的两位王爷都得心惊肉跳。

    检查了账簿,郑州一年的坐税收益,就在五十万贯以上。

    三十税一,也就是说,郑州工业的民用产能部分,在一千五百万贯左右。

    这还不包含不用纳税直接交付军方的军品,苏油估计,郑州的总体工业产能,在两千万贯之上,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数字让苏油非常满意,大宋东南西北几个工业基地的产能加起来,在一亿多贯的样子。

    对应一亿多人口的大宋,仅工业产值就人均一贯多,作为跨越千年来第一次起步,已经相当不错了。

    运力上稍微差了些,不过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洛汴渠工程九月之后才完工,算是刚刚投入全段使用,加上陆路,现在已经给郑州的产能打通了动脉,可以滋养东西两京。

    轻便高效的车辆成为了刚需,苏油决定,明天就去锻造厂看看,那里是车辆横梁和轴承的加工基地。

    一天里苏油就没有出都厅,都在阅读报表数据,这些数据其实在出发前,就通过四通商号忘雨阁和皇宋银行财务报表统计过一次,现在苏油主要是进行核对工作,顺便检查一下郑州公务班子的效率和贪腐情况。

    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毕竟郑州离汴京太近,还在朝官御史们的威压范围之内,加上普遍调薪,官员们暂时还算是老实。

    说起这个来赵蒙就撞天叫屈:“明润你说他们有没有道理,我兢兢业业操持政务,结果被御史弹劾我欺凌上官,独揽大权。凡事都是我先签署,然后逼迫欧阳太守签押,我有那个胆子吗我?”

    苏油笑得不行:“这事情我外放的时候常干啊,怎么没见有人弹劾我的通判呢?总是年兄你哪里露出了马脚。”

    “我猜啊……五日京兆做得上瘾,行为举止有些僭越了吧?当年我手下的蔡确,蔡京,人家那都是恭敬得很,上上下下,没一人挑得出毛病来。”

    赵蒙表示不服:“我对欧阳太守也恭敬啊!你当太守转运使的时候在什么地方?我在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可比性的好吧?”

    苏油就横着眼睛看他:“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在我面前都这个样子,谈何恭敬?”

    赵蒙根本不怕这个好脾气的小老乡:“明润你别闹!一路把我往沟里带,现在查完账了就拿我做样,不地道!”

    苏油乐得不行了:“御史弹劾,就别忘心里去。人家欧阳太守后来不是还特意上章给你打圆场了吗?”

    “说年兄你忠勤任事,是他的得力臂助,什么欺凌上峰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没事儿,不计入诠注就好了嘛。”

    说起弹劾,赵蒙又想到了最近一个政坛笑话。

    富弼在西京上书,要赵顼留意身边的小人,赵顼就给宰执们看奏章。

    富弼的身份地位,宰执们都不敢说什么,唯唯诺诺地称是。

    就章惇暴脾气,要赵顼下诏,让富弼举列事实,说清楚谁是小人,为什么是小人。

    赵顼都气笑了,富公什么身份我敢给他下这样的诏书,章惇你怕是疯了吧?

    散朝后,章惇就气鼓鼓地出来跟王安礼抱怨。王安礼却老神在在,说人家富公说的没错啊?

    章惇就又跳脚了,哪里有小人?谁是小人?

    王安礼冷笑:“开口君上圣明英睿,闭口君胜臣才百倍,不闻切谏之言,不见规警之行,非小人而何?”

    章惇面惭而退。

    苏油劝赵蒙:“这些东西听过就是了,不要传扬,章子厚被贬,正一肚子气呢,他那脾气不是好惹的。”

    “落井下石之人传出这老笑话来,那就是有心为之,别被人利用了。”

    “再说我觉得现在的朝堂很不错,等到改制之后,会更不错。”

    赵蒙却表示不满:“王珪不说了,蔡确是什么东西?当年还是你在渭州提拔的下属!”

    “明润你就是不争,不然以你的功绩,还有他什么事儿?”

    苏油说道:“蔡持正虽然小计较太多,但是处理政务算是一把好手。”

    “国家大事,首先需要的是胜任,蔡持正在这方面,的确算是胜任的。”

    “至于什么谄媚君上,君子小人之别,我倒是觉得无需过于计较。”

    “老百姓要的是生活,对于施政者来说,人人都能鼓腹而歌,远胜一箪食,一瓢饮,不堪其苦,不改其志。”

    “不要指望人人都是颜回,真要那样了,这个国家也差不多该完了。”

    “大家都是眉山出来的,活在了活生生的例子里,我们更应当推崇‘仓廪实而知礼节。’年兄你说是吧?”

    赵蒙叹了口气:“明润你啊,真是老好人!”

    苏油合上账册:“好了,数字我非常满意,年兄辛苦,将郑州管理得不错。明日我便要开始巡查工厂。”

    “这保密条例,军工厂执行得还算勉强,其它的,实在是堪忧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密谍

    到得黄昏时分,狄咏的队伍也抵达了郑州,在城外北营驻扎。

    次日一早,苏油换上了朝服,打起了仪仗,前往郑州锻造厂。

    郑州锻造厂,承担的是钢材锻造工作,拳头产品就是各类轴承,车辆底盘,枪炮锻钢构件。

    其次才是工字钢轨,机械构件。

    最后才是各类冲压民用产品。

    这是一个工人上千的大厂,工人的身份是之前汴京的厢军,再加上他们的家属子弟,以及核心骨干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科研人员,合计有六千多人。

    半军事化管理,工人们还是很适应的,甚至觉得管理比以前还宽松了一些,薪水给得足,类似后世六七十年代时期的国营大厂,厂内还设有小型的衙差房,各种店铺,比大宋其它地方一个监只大不小。

    管事的是石家的老人了,见到苏油倍感亲切,上前打躬作揖:“小人见过国公爷。”

    苏油下得马来:“你是石勇吧?”

    石勇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国公还记得我?当年姑爷才到汴京,从郑州庄子给公爷送马的就是小人。”

    苏油笑了:“对对对,就是你,这都管着这么大个厂子了啊,了不起。”

    石勇连连作揖:“不敢当国公赞赏,知道国公要来,厂里工人代表,理工技术人员都翘首以盼,礼堂已经布置出来了,大家都想公爷跟我们讲几句话。”

    苏油说道:“先视察吧,我要去厂房看大家干活,之后和大家开会,能见到的。”

    石勇说道:“也是,那请国公随我来。”

    石勇看来操持工坊出身的,对生产抓得很扎实,这里的钢材来自郑州铁坊,包括了锰钢,灌钢。

    灌钢还分了高碳低碳,最尖端的产品,就是车床用轴承。

    而轴承的核心,就是冲压滚珠生产。

    这是石家的核心技术,冲压滚珠标称精准,打磨方式先进,热处理精到,只有石家掌握了滚珠冲床的全套核心生产科技。

    如今大宋的各大工业基地,虽然已经能够生产普通车床,但是车床所用的滚轴,全部来自这里。

    技术总监怀着激动和自豪的心情,给苏油讲解滚珠和滚轴,以及车床的最关键部件——主轴箱的生产技术要点。

    相比苏油和石富当年在眉山的起步,如今的车床技术经过快三十年的发展,已经装备上了转塔,齿轮箱和背轮机构,为主轴的平稳运行提供了保障,迈入了相当先进的水平。

    苏油估计,现在的郑州高精度车床,差不多已经可以和真实历史上十八世纪末期的机床相媲美。

    机床,被称为所有工业设备的“母机”,如果说三酸两碱,煤铁产能是近代工业体系的基础,那机床,就是近代工业的翅膀。

    当然同样重要的,还有蒸汽机。

    技术总监站在一台轰隆鸣响的机床前,自豪地介绍道:“这是我厂最先进的蒸汽动力机床。通过蒸汽机提供稳定的功率输出,无论轴行程,转速,给进速度,切削速度,负载容量,输出扭矩,加工精度,都达到了以前的的机床无法达到的程度。”

    看着工人在机床上进行切削生产机床主轴,那进刀量和给进速度,已经有点近代机床的意思了,之后苏油的目光就落在那台巨大的蒸汽机上:“凸缘盘带来的好处。”

    凸缘盘就是后世所说的法兰盘,技术总监佩服得五体投地:“国公对我们的技术非常了解,正是凸缘盘零件的使用,解决了高压密封问题。”

    “不光是蒸汽机,更重要的是运用到液压机上,克服了八百吨级冲压设备的技术难题,现在我们正在试生产千吨级冷轧设备。”

    “了不起!”苏油大为赞叹:“不过我怎么听说,你们厂的五百吨级水压长五零零三型,还在使用?”

    “呃……”技术总监愣了一下:“的确还在使用,不少的民用订单,是那台机器完成的,前两天还坏了,是皇家理工学院派人来给我们修好的。”

    苏油笑了:“你确定是皇家理工学院派人来的?”

    技术总监看了石勇一眼,石勇又看了厂办管事一眼,管事都赶紧说道:“那人名叫张贾,字子虚,是思喜的师弟,已经将那台老机器修好了。”

    “这几天正在厂里调研技术,收集问题,说是要寻找课题,回学院上报要经费呢……”

    苏油问道:“你怎么确定这个人就是理工学院的人?”

    管事都傻了:“他那一身服色,谈吐气质,还有对机械的熟悉程度,啊对了,他还有理工学院开来的介绍信……”

    苏油继续问道:“那封信,你看过吗?皇家理工学院的印章,检查过吗?”

    “呃……”管事的有些腿软了:“我……我交给门卫检查了……”

    苏油点头:“门卫给你回复了吗?确认信件真实性了吗?你带他进厂,是在收到确认之前还是之后?”

    “这个……”

    石勇急了:“老王!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管事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就在技术大楼!他……他不会是……”

    石勇一跺脚,大吼一声:“厂卫队!跟我去抓人!”

    苏油抬起手来:“别!管事你去,好生将他请到会议室,还有,厂子里管事以上的人,除了值班的,其余全部也给我请到会议室,我在会议室等你们。”

    石勇冷汗都下来了:“国公,要不你稍等,我把神机铳从机要室领出来?”

    苏油笑道:“这倒是不用了,会议室在哪里?带路吧。”

    刚刚在会议室主席台坐下喝了两口茶,厂办管事的就满脸的鼻涕眼泪,低着头进来:“国公,经理,人带来了,叫不叫进来?”

    苏油放下茶杯:“叫他进来吧。”

    一名贼腻兮兮的少年从门外进来,还是刚来时候的那身打头,不过身上多了一件白大褂,对着苏油拱手:“嘿嘿,国公爷,幸不辱命。”

    苏油一点笑容都没有:“不用嘚瑟了,坐到我旁边来吧。对了管事,去将这人的介绍信也取过来,还有厂区保密条例。”

    管事战战兢兢地去了。

    接着,各部门管事们纷纷进入会议室。

    很多人还没有见过苏油,对这个大宋工业的奠基人内心里早就充满了景仰,脸上都是兴奋之色。

    等人都到齐了,石勇这才说道:“今天是国公视察我们厂的大日子,我们心里都很高兴,厂子里近年来做出了不少成绩,陛下,朝廷,四通的股东们,都屡次嘉奖。”

    “业绩也很好,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厂子里一个技术主管,俸禄比县令还拿得高,郑州锻造厂的工人,都是媒婆眼里的香馍馍!”

    底下传来一片笑声。

    “但是!”

    石勇一声怒喝,下边顿时鸦雀无声。

    “但是!好日子过得久了,就松懈了,很多铁打的规矩就忘了!”

    大家面面相觑,怎么着,今天不是来表扬咱的?

    石勇继续说道:“今天国公来,我是憋足了劲想要让大家挣点面子,跟国公显摆显摆咱们的功劳的,结果却被国公抓住了大篓子!”

    “泄露机密,清零考绩!这顺口溜你们有多久没念叨了?!这一年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白干了!”

    石勇扫视了一眼下头,自己也觉得憋气:“下面让国公跟大家说!”

    苏油接过了话茬:“我身边这位,大家这几天应该比较熟悉了吧?”

    众人都还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他并不是什么皇家理工学院的助教,也根本不懂什么高明的技术,甚至,都不叫张贾。”

    “张贾是真有其人,不过现在压根都不在郑州,张贾本人也不字子虚,子虚就是告诉你们,他是来骗你们的!”

    “他是一个密谍!”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教训

    会议室里边顿时哗然一片。

    苏油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你们应该感到庆幸,这个密谍不是西夏和辽国派出来的,而是军机处,是我派出来的,否则现在已经有无数人下狱待堪,只等秋后问斩了!”

    几天前跟台上这家伙笑嘻嘻称兄道弟的人,现在已经吓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名叫赵孝奕,长宁军节度使,曹王幼子,新任提举军机处机宜司事。”

    下边又是一片哗然。

    苏油说道:“陛下的这个任命,我是反对的,毕竟节度过于年轻了些。”

    “因此我提出了一道试题,那就是如果节度使能够打入我大宋的工业核心郑州锻造厂,并且套取出有价值的机密情报,那么就同意这道任命。”

    “如今看来,节度得了个上甲,通过了考验,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机宜司掌事了。”

    “但是郑州锻造厂,却是考了个丙下啊……”

    “下面就让节度说说,他这出戏,是如何演出来的,事先声明,我全程没有提供一点信息给他,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啊……”

    赵孝奕站起身来,对着大家鞠了一躬:“大家好。”

    所有人都翻起了白眼,好你妈个鬼!

    赵孝奕不以为意,嘿嘿笑道:“接到国公这项考题,我就开始下功课,我是皇家军事学院出来的,两家学院曾经一起合并教学,因此理工学院的人是什么模样,我是知道的。”

    “之后就是寻找机会了,张贾这个人的确存在,而且也理工学院也的确接到了你们的求援请求,派遣他来帮助你们修复锻床,不过在半路上,给我’碰巧‘遇到了。”

    “他这个人太好认了,于是我又冒充嵩阳书院去汴京考试的举子,轻松骗得他的信任,顺便套出一些他在郑州的关系,然后伪造了一封他家中老母病重的信件,投到驿馆,当晚他就来委托我,到汴京城后告诉学院他家中有事,请学院另行委派去锻造厂的人。”

    “于是我就变成了张贾,模仿他的装扮,语气,知道他的师兄以前在锻造厂干过,其余再无熟人,难度就降低了。”

    “不过张贾有起码的意识,那封介绍信我没有搞到手,为了提防他警醒,我也不可能偷那封信。”

    “不过一场酒喝下来,我们交情就算不错,当夜歇在同一间房里谈天说地,待他睡着之后,那封信却被我偷看过。”

    “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仿造信件,用萝卜仿造印章,不过虽然准备完全,却没有用上。”

    “因为贵厂的管事似乎对我完全的信任,都没有认真检查,就将我放了进来。”

    “从和张贾的交谈中,我知道贵厂的那台锻床过于老旧,问题可能出在密封上面,进厂后便随口询问你们的新机床在密封上有什么改进措施,你们的技术人员告诉我有个东西叫凸缘盘。”

    “于是到了老锻床前,我让你们用凸缘盘更换老锻床旧密封圈,竟然就真的解决了问题。”

    “后边的事情就不用说了,你们彻底信任了我,厂房,技术大楼,任我进出……嘿嘿嘿,贵厂的技术储备,的确让人叹为观止,那台最新式的高压锅炉蒸汽机,堪称神器啊。”

    他说得越轻松,下头的人越是脸色发苦,这一回,老底儿都给别人掏掉了。

    苏油轻咳了一声:“首先确定一点,我们不是敌人,我们之间是有志一同的。”

    “为什么我今天要这么做,就是想给大家提个醒,心里边,时时刻刻要装着一根弦!”

    “我们辛苦发展了几十年的技术,目的是什么?就是要利用我们先进的技术,保国安民,将国家民族的那些威胁,通通干到趴下!”

    “这些东西要是被敌国窃取过去,生产出军器反制我们,那我们成什么了?”

    “那时候,我们全都是华夏民族的千古罪人!”

    “节度的手法很高明吗?我觉得并不,可为何他还是成功了呢?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认真执行出入制度,没有识破其拙劣的伪装。”

    “制度上那些条文,每一条都不是虚设,接下来我给大家念一念。”

    待到念完条例,苏油说道:“陌生人入厂必须验明身份,介绍信必须认真检查,这封信上的公章,就明显不对,皇家理工学院,早已经使用石纸和钢印,印文是有凹痕的,这封没有。”

    “信封也不是理工学院制式信封,信封上的梵文数字编码,明显是手写而不是钢印。”

    “大家急于恢复生产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厂卫明显没有认真执行人员审查制度,技术人员在与节度交谈的过程中,明显也没有执行保密条例。”

    “条例明确规定,平日里当守的秘密,针对的是所有外来对象。”

    “皇家理工学院来的助教,就不在此列了吗?”

    “厂区的人都是老理工,对理工学院的高人有种崇拜心理,很正常,我也崇拜。”

    “但是崇拜归崇拜,保密归保密!”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各位守护的,是国之利器;而敌国密谍的手段,甚至能比节度高明百倍。”

    “我相信,让大家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捍卫我们的成果,在座各位都会毫不犹豫。”

    “可一旦被敌人钻了空子,那这些我们宁愿为之献出生命的东西,就会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窃走!”

    “所以严守保密条例,就是用另一种方式,捍卫我们愿意献出生命去捍卫的东西。”

    苏油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各位管事鞠了一躬:“列位,拜托了!”

    以石家背景的郑州锻造厂为首,苏油在郑州掀起了一场制度查漏补缺,执行严肃认真的风气整顿。

    郑州锻造厂经理石勇,被苏油上奏,罢免了一切职务,夺去散官官阶。

    涉及此次事件的相关人员,都遭到了一系列的处分。

    全厂职工,扣除三分之一的绩效。

    而且苏油还说了,暗访制度,以后会形成常态,要是被暗查人员钻了空子,都按照此例办理。

    要是真的出现泄密事件,那可就是送法司严办的下场。

    一时间,郑州的“国有企业”,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小道消息传得埋汰,说什么惧内如虎的国公爷,这次敢拿国夫人娘家首先作伐,可见其破釜沉舟,跪坏搓衣板也要坚决执行的决心。

    惹不起惹不起……

    除了保密制度,还有生产制度,财务制度,品检制度,管理制度……

    大宋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制度缺失问题,从来都是对制度执行不力的问题。

    苏油只抓了这一个点,就将郑州工业基地的局面振作一新,让汴京城里的高太后开心不已又摇头感慨,以宰执之能去抓生产管理,真是拿着牛刀杀小鸡啊……

    苏油却没有这种自觉,给郑州各工厂结结实实上了一课之后,第二站就是嵩山,嵩阳兵工厂。

    这里才是大宋真正核心的机密之处。

    因为金手指开得太大,导致军器其实存在诸多的问题,大宋到现在都还在不断地改进,至今没有什么像样的新式武器出来。

    大体的进步,大概就是武器钢材强度不断增加,重量不断减轻。

    城防炮神威大将军的自重不断降低,加上新式的移动底盘,这曾经超重的大家伙,可以从要塞和舰船上下来,安装到具有巨大车轮的车驾上,由四匹东北驮马拉动了。

    硝化棉药包从三斤增加到了四斤,炮身重量反而降低到了一吨半,炮闩和钢材的改进,让这种火炮的威力倍增。

    有效射程,从最初的六百米,延伸到了三公里!如果是安装到汴京城那种十丈高的城墙上,可以延伸到五公里!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嵩阳兵工厂

    之后的神威大将军炮,才勉强达到了苏油要求的舰炮和要塞炮的要求,如今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城市的城墙,能抵挡一枚神威大将军发射的二十斤重炮弹。

    不过问题又来了,这玩意儿仍旧没法装到舰船上,因为威力太大,木壳船体抗不住后坐力,只能装备到大名府的城头上。

    更大的投入,在弹药。

    皇宋银行的储备,渐渐转移到了金银之上,南海两浙大理的铜料产能爆出来之后,已经能够冶炼出足量的黄铜。

    大部分的黄铜,用于铸造舶来钱和铜器,剩下的成为军用物资,用于生产铜壳弹。

    霹雳炮和带匣神机铳,这才终于摆脱了弹药不济的尴尬境地,纸壳弹的生产比例日渐降低。

    而更加可悲的转轮骑枪,都还没有大规模上过战场,就因为密封不严,射程不远,精度不高等等弊端,在高遵裕两次实战演练之后,直接淘汰。

    高国舅现在心气儿高,用他的话说,同样的弹药,两种铳械,战果相差三倍,这样的武器要来何用?!

    王中正却以为不然,这娃如今是唯火力论的坚决拥护者,高国舅是个棒槌,没有经历过南海之战,没见识过铳发震天雷的威力。

    他给军机处提出了一个建议,是不是可以让皇家理工学院搞一个新课题,我们就用转轮铳的原理,扩大口径,生产大型铜壳子弹,弹头换成带爆破功能,就如同明润曾经搞过的枪榴弹那种,是不是就能研发出一种能够快速发射小型震天雷的转轮铳?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有了一种能够由骑兵携带,一同行动,威力强大的支援火力?

    为了不劳烦理工学院的大牛人们多费脑筋,我王都监还贴心地绘制了一幅想象中的图样随信送上,明润你先看看。

    当时苏油收到信还没打开,就已经笑坏了,王中正这阉货,居然敢指导理工学院研发武器了,怎么不美死他?

    可等到打开图纸,苏油却傻了,这这这这个东西……王姥姥这图纸,跟国产LG4型40毫米转轮榴弹发射器,真的好特么像哦……

    但是光像是没有用的,人家LG4是利用发射药燃气驱动弹巢,那是真正的半自动武器,要真有那技术,苏油都敢让理工学院设计AK47了。

    王姥姥想得过于简单,转轮铳可以通过食指扣动扳机,同时带动弹簧驱动弹巢,换成这么大个家伙,还扳得动吗?

    不过这个问题其实并非不能解决,加一个预压弹簧,射一发压一下,弹巢驱动由预压弹簧来完成,扳机只负责击发就行了。

    射击距离也无需太远,四百米足够,精度也无需太高,杀伤半径五米,都足够敌人的重骑兵喝一壶了。

    因为重骑兵不形成密集阵型,就形不成真正的威胁,但是一旦形成了密集阵型,那就是给这种武器送菜。

    杀伤半径都不用太大,五米,胖方圆十米都在杀伤范围内,就已经足以让敌人的重骑兵无法形成建制。

    因此王姥姥真没有瞎说,图纸虽然纯属搞笑,但是人家这个创意却是相当的精彩。

    为了呼应未来设想中的西夏战局,苏油在理工学院将王中正的设计完善之后,将试制订单交给了嵩阳兵工厂。

    嵩阳兵工厂,坐落在嵩山深处的一处山谷里边,为了提高运输效率,大宋不惜修建了一条从郑州通往大山深处的铁路!

    铁路全长二十五里,是汴陈铁路长度的一半,这些铁料换成冷兵器,足以武装十五万人!

    赵顼从封桩库直接拨了全款,此举也说明了他对新式武器的信心,和提升军备的决心。

    乘坐着马拉车厢沿着铁路往山谷进发,沿途都是驻防部队。

    先是义勇弓箭社,其后是州军,再往里,就是寄食厢军、禁军,最后是荷枪实弹的新军。

    宁国军的一支,负责最里边的一道防线,防线拉着铁丝网,铁丝网后边是钢筋水泥的地堡,地堡后面是水泥砖墙,将一个巨大的山谷封闭起来。

    马车拉着铁轨车厢直接进入了厂区,视线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简陋的车站上,列队站着一支新军迎接马拉轨道车的到来。

    苏油从车厢里出来,队长立刻跑步上前,然后一个立正:“皇家军事速成三期毕业生,宁国军二队三班准卫田遇,参见国公!”

    话语里边带着夔州口音,苏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指着他道:“木叶县出来的!”

    “是!家父讳守忠,是国公爷的老部下!”

    苏油又惊又喜:“你是田守忠的儿子?老几啊?”

    田遇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我是家中老三。”

    苏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路行来尽遇到熟人了,哈哈哈,你跟你家爹的做派,可是截然不同啊!”

    田遇说道:“家父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多读书,他说国公爷说过,哪怕是武人,读过书的武人也不一样,于是一路供我从皇家军事速成班毕业,才许我从军。”

    苏油点头:“你家爹的脑子灵光得很,从来不打硬仗,捏软柿子可比谁都厉害。”

    见田遇有点不好意思,苏油却笑道:“这就是智将的底子,寻找战机攻敌薄弱的天赋。可惜啊,就是兵书战策读得少了,老被人家说他奸滑。”

    “兵者,诡道也,打仗不奸滑,那还打什么仗?你父亲还好吧?”

    “好,他现在是陕西路第五将,驻守狼渡。”

    苏油很开心:“等我视察完兵工厂,再和你好好聊聊,走吧,先去各坊看看。”

    霹雳炮的样子几乎没有变样,不过因为钢材的品质提升之后,其烤蓝反光从视觉上就能看出来质感的不同。

    新军还是对苏油的设计不满意,比如霹雳炮的挡箭板,就被高国舅大加鄙夷。

    阻挡视线不说,运动时还不方便,还平白无故增加了重量。

    精确射程两公里的东西,就算是骑兵冲击也没用。照高国舅的说法,这还被敌人杀到面前,还用什么挡箭板啊,自己抹脖子算求。

    苏油觉得有道理,当时设计这个东西,是受后世设计的影响,可好像人家是用来抵挡对面射过来的机枪子弹用的,这尼玛……好像真的用不着。

    结果现在的霹雳炮,就变成了舰炮加车架的格式,而苏油的后世设计,再次被无情淘汰,霹雳炮整体,回到了一战前青铜火炮的风格。

    苏油穿越了三十多年,孩子都俩了,早就已经学会了和这个世界妥协,只要是有道理的建议,苏油都会同意试一试。

    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嵩阳兵工厂,重要的是产能,铜壳炮弹和铜壳子弹的产能。

    铜壳子弹工艺已经摸索了二十年,仅仅一个弹壳,制造工艺也非常复杂,需要经过铜料熔铸,多次冲压拉伸,切边,挤盂,收口,机加工,表面处理等多项工序。

    炮弹的弹头和弹壳同样是如此。

    之后还要装底火,装引爆药,炸药。

    弹头要填炸药,发药,印信。

    最后才是组装成子弹和炮弹。

    装药车间有三百名工人,两班倒,如今没法上夜班,车间两百米范围内都通通不能用火。

    为了克服无数的工艺难题,工人和技术人员们发挥了自己最大的聪明才智。

    比如装填弹头的力度要保证每一颗子弹都一样,使用下压型装填结构肯定不行,工人们创造性的发明了上举型装置,子弹顶到上部的重物之后,如果超过设定压力,重物就会被顶起来。

    这样就保证了每一颗子弹头的填装,都是标称压力,也就是上方可移动重物的重量。

    一个小小的弹头装填设备,都已经改造了好几代,工人们还给它装备了力量方向转换的连杆和节省力气的杠杆,不但节省了力气,还满足了人体手臂下压的习惯。

    诸如这样的举措不是一处两处,最终设计成型了子弹和炮弹流水线上的诸多工艺文件,工艺流程,工艺标准。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田遇

    嵩阳兵工厂是大宋最尖端机密的武器制造厂,工厂的管理者,也是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高手才行。

    大石头站在铳弹组装车间门口,他是理所当然的嵩阳兵工厂负责人。

    见到苏油,大石头乐开了花:“师父,好久不见!”

    苏油见到他得很高兴:“郑州离汴京才多远?今年过年你得到尉氏冬庄来玩几天。”

    大石头赧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厂子里现在人人连轴转,订单都排到后年去了。这才刚刚布置完这俩月的生产计划,都没能赶上去车站接你。过年能不能挤出休假来,都还两说呢。”

    “我的脾气你知道的,做好事情比面子上的迎来送往重要一百倍。”苏油摆着手说道:“不过一个管理者,其职责的是合理拆解和分配任务。”

    “你想跟诸葛亮一样累死?对培养人才也很不利嘛!”

    大石头摘下工人的帆布帽:“师父你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要训人,走,我想带你参观车间!”

    一盒盒子弹,一枚枚炮弹从流水线上下来,质检员认真检查之后,在盒子上打上自己的编号。

    每一颗子弹,都能追查到生产人,质检员,入库人。

    一间间车间视察过来,苏油最后来到车辆组装车间。

    大宋的自行车,三轮车,轮胎是实心的,但是炮架底盘明显就不能这样做了。

    移动炮架底盘,使用地形复杂,路面柔软,有时候甚至是泥泞,要求轮子宽大,以降低对地面的压强。

    同时又要轻便,防震,因此必须使用空心轮胎。

    高压空心地丁胶轮胎,也是苏油给理工学院列举的重要课题,不过目前还没有成功,精巧的气门芯还没有设计成功。

    因此现在的炮车车架使用的轮子是钢轮外壳,套实心薄地丁胶轮胎,车轴上加装了悬挂装置和减震钢板,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苏油命人打开库房,随机抽样了两辆车载霹雳炮,二十枚炮弹,十支弹仓式神机铳,两百发子弹,一起携往靶场进行质量检验。

    试炮的靶场,横跨了两个山头,苏油信马由缰,检测马拉炮车的机动能力。

    最后用马鞭随意指着一处坡地:“就这里,试炮吧。”

    田遇吹响了口哨,小队立刻行动了起来,将炮车去掉车辕,牵走驮马,打开炮架,建立阵地,一群人就忙活开了。

    炮上还覆盖着厚厚的黄油,需要清理。

    测试小队开始架设经纬仪,设定炮瞄参数。

    苏油也参与到其中,这玩意儿有时间没用过了。

    经纬仪的镜头里,密位标尺更加精密了,用于观测对面的标尺,计算起距离来更加方面。

    苏油现在已经算不过这帮小子了,他还在翻阅密位表的时候,田遇已经过来一个立正:“国公,炮兵阵地准备就绪,请指示!”

    苏油干脆将密位表丢下,举起了望远镜:“试射吧!”

    “是!”

    两名炮兵操作霹雳炮,熟练地上膛,上栓,击发。

    轰轰两声,炮弹发出呼啸,转眼间,山谷对面的靶场上用石灰涂色的土堆,就冒起了两道土烟。

    田遇再次过来:“国公,首发两中!请指示!”

    “好!”苏油都没有放下望远镜,屁股靠在掩体的后墙上,单脚站立,右脚抵着前方土台,手肘放在膝盖上保持望远镜的稳定,一副彭大将军指挥百团大战的样子:“没有浪费弹药,那就两炮轮替,各自九发速射!全给我打出去!”

    “是!”这种机会,田遇也少有遇到,兴奋地一个立正转身跑了回去:“两炮轮替,九发速射!国公说了,将剩下的炮弹全给打出去!”

    操炮手也兴奋坏了,填弹手后边立即排起了两位替补,一人连续装填九发炮弹还是有些吃力,必须换人。

    接下来就热闹了,每次发射,炮身都会后退,然后在液压制动装置下复位,这个过程中,第二枚炮弹又已经装填完毕,紧跟着被发射了出去。

    对面山头上,接连闪现起爆炸的烟尘,炸点非常的密集,最后形成了一根巨大的尘柱。

    短短四十五秒,两门炮就打出了十八枚炮弹,这是标准的速射炮的威力,八国联军侵华时法国75小姐的水准。

    苏油拿着望远镜看着前方的烟尘,嘴里呵呵直笑:“可惜老子的二营长没在……”

    田遇又跑了回来:“报告国公,发射完毕!”

    苏油放下望远镜:“技术不错,值得表扬!”

    见田遇一脸的得色,又骂道:“得意啥?这片山头,早都被你们踩烂了吧?有朝一日,在祁连山下打出这个水准,那我就上奏陛下,亲自给你们请功授勋!”

    田遇一个立正,笑得嘴都合不拢:“请国公放心,宁国军二队三班,保证完成任务!”

    苏油也笑:“你跟你爹,真的不一样。这时候他一般会说,麾下定竭全力!”

    “底下的意思,就是能不能完成任务,那得大家走着瞧!哈哈哈哈……走吧,换个靶场,咱们试试另外两样。”

    来到靶场,见到田遇从木盒里取出来的那个乌沉沉的东西,苏油就有些发怔。

    田遇将那个大家伙递到苏油身前:“国公,要不你来?”

    苏油取过来掂量了一下,又还了回去:“还是你用,我玩神机铳吧。”

    带匣神机铳,其实就是小猎铳的放大版,五发装,加上弹仓里还能预装一发,一次可以带弹六发。

    瞄准前方七十米靶,苏油采用跪姿射击,打了个四十二环。

    周围军士们面面相觑,这家伙据说是国公爷发明的,怎么手艺这么糙?

    田遇咳嗽了一声:“打得好!”

    周围才想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这还不如不鼓掌呢,苏油翻着白眼,将弹壳一一收拾起来,一边收拾还一边咕哝:“麻将也是我发明的,牌桌上,相公都当了好几次了……”

    站起身来:“别都愣着啊,看看你们的手艺!”

    “是!”战士们兴高采烈,一人二十发子弹,这种机会平时可是捞不到的。

    等到大家都准备好,苏油喊道:“别光练,还得带彩!输的十个请赢的十个吃饭,我算输的一个!”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这下子更来劲了。

    七十米靶对这帮小子来说太小儿科了,这样拉不开差距,于是田遇将靶子移到了一百五十米,然后大家开始比赛。

    苏油吹着哨子当裁判,两声哨子间隔十秒,每十秒必须射击,不然不计成绩。

    这帮子同时还充当着武器实测员的角色,铳法都给子弹喂出来了,二十发四个弹匣,成绩都在一百五十环以上,田遇更是打出了一百八十环的成绩。

    苏油大喜过望,捶着他的胸脯:“好小子厉害啊!你应该用更好的神机铳!”

    田遇有些疑惑:“还有比带匣神机铳更好的?”

    苏油笑得贼兮兮的:“当然,老款神机铳里边也有精品,不过能摸那种铳械的人,必须是你这种成绩才行,我想想……好像满大宋如今不过四个人而已……”

    说完有拍了拍田遇的肩膀充长辈:“你爹真是太猴精了!将你安排到这里来练出一身绝技。现在另外的任务给你,明天起你就跟着我。后生,你前途无量啊!”

    最后试验的武器是转轮式小型震天雷发射器,这个名字秉承一贯的学院风格,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名字,肯定是会被赵顼鄙夷的,也肯定会被赵顼给换一个名字。

    赵顼很喜欢这样干,苏油也摸准了赵顼很喜欢这样干。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狙击手

    发射器有两种发射方式,观瞄设备也比较特殊,望尺较高,苏油也不会操作。

    不过田遇手法熟练,三发过后,将前方两百米处的三个靶子炸得粉碎。

    之后田遇将发射器安装到三角基座上,调整好标尺,指导了苏油如何瞄准,如何压下驱动弹簧,接着发射。

    安放后的发射器还灵活调整角度,可以安置在阵地上作为固定火力点。

    这个射击难度不大,只要落点在以靶子为圆心五米范围内,靶子基本就没跑。

    三发之后,又一个靶子被炸飞,苏油非常高兴:“王姥姥可以的!这东西操作简单,射击精度高,一马可以携带,一人可以操作,绝对是野战的有力支援武器,比铳发震天雷好得多!”

    “走!回去通知兵工厂定型,军机处对这玩意儿,肯定要追加订单!”

    当天晚上,苏油给这支小队伍开了个庆功宴,大家凑钱去厂办食堂开了一顿小灶,次日苏油便将田遇调到自己身边,这种射击精英,他要带去给高国舅。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油开始查看账簿,检查嵩阳兵工厂的工作成果和生产潜能。

    如今的嵩阳兵工厂,职工也是上千人,这里其实是一个总装厂和新武器研发基地,具体的零部件,铳管炮管等关键部件由郑州锻造厂提供,其余部件则分包给其余有实力的工坊。

    一个月里,嵩阳兵工厂能够组装神机铳九百支,霹雳炮十二门,伏虏炮六十门,转轮发射器三十门。

    临出发前,苏油还组织了一次动员大会,号召全体职工努力生产,技术人员要多吸收军方意见,同时还给石通提了个醒,军方接下来会派遣军代表驻厂,现在的军方和枢密院没有这个能力,将由军机处代劳,监督军品的设计和生产。

    军机处,如今已然不显山不露水地演变成了新军的参谋部和司令部,北枢,也就是枢密院,管旧军,厢军;南枢,也就是军机处,管新式陆军,水师。

    而且军机处还要管理新军后勤,士官培训,军士操训,驻防……几乎就是胡子眉毛一把抓。

    苏油其实不想这样,但是现在没有人懂这个,只能他来统筹。

    可以说,这已经彻底打破了赵宋自太祖以来的军制,但是现在新军还在萌芽,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人意识到,苏油这个军机处的大头子,这个只对赵顼负责的部门,隐藏在大海下的那部分冰山有多大,苏油的真正权力,到底有多大。

    电报的铺设只花了七天,这也是苏油的要求,不是走的后世电报局的路子,而是走的野战通讯的路子。

    用地丁胶皮包裹的八芯电缆,分五段同时铺设和连接,中间还有河阴,板桥数个中转站。

    第一封电报的内容就是实务,苏油按照正常格式,报告了郑州考古的丰硕成果,商汤亳都和阳城夏都的发现,结结实实地震动了朝堂。

    赵顼和中书的指示也通过电报传送了过来,一点没耽误,要求欧阳发立刻组织运输,宁国军拨出七百人负责运送,将夏商两朝的重要文物,都城图纸,还有文献资料,送往汴京城。

    朝廷的态度,从规定这批文物只能走陆路不能走水路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害怕沉船导致文物损坏。

    提举商周金石文字考易局司马光,进资政殿学士,以外官身份,进京详细讲述此次重大考古发现的经过,讲解完毕之后,顺便参加元丰四年大朝会。

    资政殿学士,在朝会上的位置只在宰执之下,这道命令的意思,就是明确了司马光“储相”的资格。

    司马光在屡次拒绝赵顼枢密使的任命,远赴洛阳之后,以如此辉煌的文事之功,重新进入了核心政治圈。

    而他的手里,还捏着《资治通鉴》这样的大部头。

    这件事情是大事,于是司马光和富弼连续发出信件,要求苏油尽快到洛阳商议今后的朝堂政局。

    苏油却老神在在地上了船,从郑州前往洛口仓,一路考察新渠。

    新渠是沿着黄河河道开辟的,中间的广武山段,要是没有炸药,要开辟起来几乎得用二十年。

    吴安持以此功劳,得到赵顼的嘉奖,不过因为吴充去世,吴安持回乡守制去了。

    说起这个,也是苏油的政治优势,他父母早就去世,因此常常改变封建时代政局,高官们头上悬着的“丁忧”这颗不定时炸弹,发生不到他的身上。

    吕惠卿就是因为丁忧,导致自己从变法派的二把手回来变成三把手,为了重新回到变法二哥的地位,和曾布吕嘉问等人疯狂撕逼,导致新党分裂,最后轰然垮台。

    洛汴新渠采用的新式营造技术,两岸的土坡上,很多地方使用了水泥桩,水泥面予以加固。

    河面上船只分左右有序地航行,大量的物资在沿着沿渠来往。

    广武山段有一处长达八十米的大缺口,全程都是岩石,这个缺口节省了八里的河湾,是用炸药硬生生地炸出来的。

    苏油看着两侧陡峭的石崖:“大禹开伊阙的丰功伟绩,我们也做到了啊……”

    田遇怀里抱着一支安装着瞄准镜的黑沉沉的神机铳点头:“这些都是高爆炸药的威力。”

    那支神机铳样式比较特别,枪管比普通的神机铳要长,上方装着一个短棍模样的光学瞄准镜,带标尺调节旋钮,没有普通神机铳那种折叠式刺刀,枪托镂空,底部比普通神机铳宽大,还有厚厚一层地丁胶防震垫。

    这种神机铳子弹和普通铳弹规格是一样的,不过装药的配方有些许的差异,威力比普通神机铳子弹大得多。

    石薇很讨厌这种武器,但是田遇天天捧着当宝贝,在一次射击中,田遇用这支神机铳,打出了九百米外命中标靶头部的成绩,从此就不离身了。

    目前能够做到这样成绩的人,大宋只有四个。

    石薇,程岳,这两个是武林高手,有一套特殊的呼吸法和镇定心神的能力,不过石薇不可能再上战场,程大老爷谱比苏油还大。

    剩下的两个,一个是曹南,曹南经过系统全面的学习,当年就靠射击在赵顼那里露了个大脸,之后赵顼在铜壳子弹还很精贵的情况下,特批曹南可以自由使用,活活喂出一个神枪手。

    但是这娃一身的技术已经废了,如今的曹南表现出了指挥和谍报上的优异天赋,成了统帅的培养对象,基本没什么亲临前线扛枪打鬼子的机会了。

    现在出了个田遇,虽然是试验靶场上用子弹喂出来的野路子,但是几乎就是唯一一个能够正儿八经上阵杀敌的狙击手。

    苏油看着田遇的样子就好笑:“老三,你娶新妇没有?”

    田遇抱新妇一样抱着神机铳,还跟苏油掉书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苏油想了想:“西夏是我朝的次要威胁,首要威胁还是辽国,辽国外面还有鞑靼,女直,青唐还有吐蕃,还有吐谷浑,西域还有诸多小国,再过去还有天方,南海出了槟城,还有一路万里的诸多番邦。”

    “照你这个说法,到底灭到什么程度才算?”

    “呃……”田遇有些傻了:“怎么这么多?”

    苏油笑了:“这还没有说到一半,光新宋洲面积就比大宋还大,此外还有南海船队最远抵达的大昆仑洲,那里到底有多大,现在还没人知晓。”

    “即便这样,按照理工学院计算出的地球面积,都还有大批的区域没有被探索过,我就问你,你准备灭到什么时候?”

    “这个……”

    苏油笑了:“叫你小子说大话!这次回去,就找个新妇吧,沈家听说有个小娘子……”

    田遇将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不要!要娶就在嶲州,夔州找,不行就狼渡原,这些地方的小娘子会骑马!”

    “可是个有主意的!”苏油哈哈大笑:“那就这么着,我让乞第给你物色物色!”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再见沈括

    洛口仓的卷扬机道现在有了制动装置,没有断缆造成事故的祸患,苏油在坡底下船,乘坐着卷扬机,叮叮叮地一路叮到了坡顶。

    沈括可是老交情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国公,多谢国公。”

    第一句话是恭喜苏油仕途通达位极人臣,第二句话是感谢苏油将他从南海捞了出来。

    苏油笑道:“存中你这热中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了?很多东西,一直追可能追不到手,放一放或许它自己就来了。”

    沈括干笑道:“国公教训得是,但是沈括在南海,听闻朝中对国公和大苏拘于乌台,大加指责,还说我是始作俑者,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天南海外还不能自明心迹。”

    苏油摇头笑道:“可也不是空穴来风,你的确在给官家的大苏诗集里留了批注。”

    沈括脸都吓白了,苏油接着说道:“但是这件事情你没有做错,当时你职责所在,大苏诗中言语,的确有你说的那些毛病,你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后边那些人别有用心,让存中平白无故受此污名,这事儿,本来就是大苏自己起的头,怨不得你。”

    沈括这才抹了额头上的冷汗:“多谢国公宽宏。”

    苏油说道:“走吧,带我看看。”

    洛口仓遗址完全够得上重要文物的标准,沈括早已经将这里研究了一个底掉:“当年唐太宗将洛口移至含嘉,是吸取了隋朝的教训。其实要是从大宋地利为虑,洛口仓的位置,明显比含嘉仓要好得多。”

    洛口仓原名兴洛仓,是隋朝最大的粮仓,但是设立的地点在洛水之滨。

    隋末大乱,李密的瓦岗军占据了兴洛仓,一时间收纳了几十万众,声势浩大。

    后来李密败于王世充,兴洛仓又被王世充占据。

    唐朝建立之后,李世民鉴于前朝教训,将粮仓移到了洛阳城内,取名为含嘉仓,成了唐代最大的仓储,直到现在都还在使用,兴洛仓渐渐就荒没无闻了。

    但是大宋建都是在汴京,洛水口的兴洛仓,作为供应西军的后勤中转基地,明显要比洛水下游的洛阳要好得多,能够从这里直接用漕船通过黄河转运,将粮食送到风陵渡,节省了很多的行程。

    这个是不言而喻的,就这样朝中还有人秀存在感,认为既然已经有含嘉仓可以使用,兴建洛口仓就是多此一举,劳民伤财。

    还说当年隋朝集天下粮草于洛口,以为是万世永固之基,结果转眼覆灭,粮食都成了盗匪口粮和李唐的战利品,这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赵顼现在也不好忽悠,但是一个王朝覆灭的教训,让他有些怕怕。

    苏油感觉很好笑,陛下,这封奏章毫无逻辑性可言,这种奏章,一律可言视为拉大旗扯虎皮,引经据典说瞎话,偷奸耍滑博眼球。

    赵顼楞了,啥……啥叫博眼球?

    “那我换个说法。”苏油笑道:“就是引人注目。”

    “不然请陛下问他几个问题。

    请问集天下粮草于洛口,就是隋朝覆灭的原因吗?

    如今大宋的都城在汴京,那含嘉仓的重要性,还能和唐代相比吗?

    往洛口仓运粮,和隋朝集天下粮草于洛口,是一回事儿吗?有多少可比性?

    洛口仓废墟的重新利用,他知道劳了多少民,伤了多少财?

    洛阳到洛口一百五十里,来回就是三百里,将仓储从洛阳移到洛口,节省出来的运费和靡耗,他知道有多少吗?

    我都不用问他洛口仓作为连接汴京和临夏前线的战略物资中转中心的重要性,只要能够回答出上边那些问题,臣算他一个能员。”

    赵顼于是下旨,请那名御史说明上面那几个问题,御史当时就傻了。

    赵顼直接在朝会上将那名御史贬去了一个下州。台谏分立之后,我一再三令五申,台谏需要言之有物,求是务实。

    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底下必须有实质性的东西!

    这篇奏章,除了吓唬……人,它还有什么用?!

    先去地方上锤炼锤炼实务再说吧……

    现在的理学,已经成了一锅大杂烩,有了更加细致的分支。

    从派别来论,分别包括了张载一脉的儒理派,邵雍一脉的象理派,苏轼一脉的文理派,陈昭明一脉的数理派,天师府一脉的丹理派,石富一脉的工理派,沈括一脉的器理派,赵宗佑一脉的天理派,钱乙一脉的医理派,八公一脉的农理派,李老栓一脉的地理派,张敦礼一脉的艺理派……

    现在的苏油敢拍着胸脯声称,理学一门真正做到了百花齐放,大宋真正迎来了文艺复兴式的科学理论大爆发,进而引爆了生产力的大爆发。

    各派之间互有穿插,常常一人身兼数门之长,比如苏油就是个万金油,什么都懂一些,什么都不精。

    沈括如今是器理派的代表人物,和石富一派的区别在于,石富更加专注于对机械的运用和改良,目的时候利用机械提升产能和效率。

    而沈括则更专注于机械的设计,利用数理发明出更多的机械。

    苏油在每一派里其实都占了一个创始人的身份,在器理派中,苏油的地位,就是由一系列的动力传递机构模型决定的。

    沈括在洛口仓的书房,和苏油的差不多,很大,大得和一间仓库差不多。

    东边墙上是书架,下边靠窗是大书案,上边全是理工科的书籍,图纸,工具……

    北边墙上同样是书架,上面全是文史哲书籍,画帖,信函,碑拓……

    南边墙也全是架子,不过上边摆满了瓶瓶罐罐,下面靠窗的几案上这是密度仪,砝码天平,化学药剂,烧杯试管……

    正中间的大书案,摆着的是笔墨纸砚一系列的文房用品,书案前边还有一张大方桌,上边铺这一张地图,地图上铺着魔芋胶薄膜,以保护地图,上边沿着洛汴渠直到渭州,画满了红色,蓝色,黑色的测量点和线路图,旁边还标满了数字。

    苏油就不由得感慨:“存中,你这是博物学家的架势啊……”

    沈括很不好意思:“太乱了……实在有碍观瞻。”

    苏油对这书房很有兴趣,看着地图上标注的数字说道:“这些是什么?”

    沈括说道:“我在计算沿途粮食运输的消耗和陕西各地的仓储,根据军机处的大战略,一旦宋夏之间发生战事,我军起码得四路前出,割裂西夏,使其军力无法集中,然后围点打援,各个击破。”

    “这起码得是十五万以上的大军,之后还要驻守,需要保证驻军一年以上的口粮。”

    “按照这个计划,我的计算结果,是洛口仓还得存储粮食上百万石,而且之后需要将这上百万石的粮食运往西夏,太可怕了。”

    苏油看着地图沉吟:“如果让四路大军巩固后勤线路,粮食通过四路前进基地输送呢?”

    沈括有些迟疑:“要是这样的话,就需要提前将粮食运往狼渡、渭州、延州、麟州储备……路上靡费必多,我估计,当在数十万石。”

    “要是战争几年内都不爆发,御史会放过我们?”

    苏油看着地图:“让战争在我们预定的时间,预定的地点,按照预定的规模,预定的模式爆发,或者说尽量接近我们的预设,这是军机处考虑的事情。”

    突然明白了沈括的想法,苏油笑道:“存中到底不是兵家,要是王子纯在此,必然不会问出这种话。”

    “这个不怪你,我大宋除了立国之初外,高粱河之后,每每都是仓促应战,都快忘记掌握战争主动权这回事儿了。”

    “要是真到了做好全部的准备,难道我们还要傻等?不能主动出击?”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货币化

    沈括也想到了:“到时候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战争不再以任何人的意愿为转移,必须发生了。”

    苏油呵呵笑道:“别想得这么美,西夏人也不是吃素的。”

    “人家也不会坐视我们强大,到时候多半还得见招拆招。”

    “战争的胜败,只在看谁做更多的准备,犯更少的错误。”

    “我也不指望能够万全,我只希望,大宋能够比西夏的准备得更加充足,就可以了。”

    沈括问道:“那这分粮一事……”

    苏油说道:“如果分粮往四州,是完成我们战略目标的必要准备的话,那不管有多难,都得去做。”

    “我们甚至还要把朝中拖后腿的那些人带来的损失都考虑进去,我的理想是,如果此战需要百万石军粮的话,我们做好损失三分之一的准备,也就是说,得按照一百三十万石来谋划。”

    沈括有些懵:“那往哪里放?这部分军粮放库里,还不是得给那什么……拖后腿的发现?”

    苏油想了想:“就放在民间,比如……狼渡马场,渭州龙首村,两川五十四蕃那样的地方。”

    沈括觉得没有问题,这些地方是蕃夷混杂,不过家家都挂着益西威舍,泾河龙师少保,啊不,现在已经是龙师少傅的画像,四时两节分香祭拜。

    苏油只需要一句话,如老蕃首,冯里正那些人,一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不过资金……”

    “资金没问题,大宋粮价七十文一斗,陕西近几年收成也不错,就算边区粮价偏高,我们按照一石一贯钱计算,也就是三十万贯而已。”

    “当年我在渭州一带囤有好几个盐仓,是给王韶探查情报,打击西夏走私,调控陕西盐价所用。”

    “现在解盐已经足以抵御外来的夏盐冲击,情报工作也已由朝廷正式接手,那些盐库,其实就没啥用了。”

    “就给你作为购粮的资金,岳州,荆湖粮价较低,找董非、大苏、刘嗣他们料理购粮之事即可。”

    沈括点头:“放心,一定办好。”

    苏油又问:“运力准备得如何?如果到了战时,能增加多少临时运力?”

    沈括说道:“以郑州和商州的产能,已然差不多了,不过到时候陆路可以用起来,这条路,现在几乎只发挥了很少一部分运力,我们主要是走水路。”

    “现在轻便四轮马车非常得用,陕西的骡马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少,去年四尺六寸的骏马,从狼渡马场的购入价,已经降到了八贯。而陕西对大宋军马的要求,已经涨到了四尺五寸。”

    “这个标准,已经超过了西夏铁鹞子的军马品级,我大宋第一次在马政上,超过了游牧之族!”

    苏油都笑得不行了:“存中你就是个提举战略忽悠局事,将神臂弩守城型的威力和单兵型的威力混为一谈,就是有前科的。”

    “军马又不仅仅要求高大,当年唐太宗部下,用人体做成食槽养马,养出的马在打战的时候还能咬人。”

    “当然这些只是虚妄传说,但是至少说明了战马的饲养方法和民间普通马是有区别的。”

    “大宋如今只是刚刚从马匹数量稀缺的尴尬境地之中缓解了过来,不过多是厩马,相比真正在草原上跑大的西夏军马,至少要经过一两年的训练。”

    “真正的优良方法,是我们通过大宋如今的技术,进行选优和育种,得到大量的亚成马,然后送到草原上去育成,经过相应的军事训练,才能变成三岁军马。”

    “河套,祁连,天山……西夏人占据的,是我们的良种亚成马基地和调种基地!这也是我大宋和西夏必定成为死对头的原因之一。”

    “这些地方,必须成为我大宋的马场,其重要性,不会因为大宋内地马匹数量增加而降低,而是恰恰相反!”

    沈括听得目眩神驰,肃然道:“必助明润成此大业!”

    苏油笑道:“不是帮我,是帮大宋。扯远了,朝廷正运调集的一百万石,务必抓紧,严加催促。”

    “陛下的决心很大,已经同意高国舅动用封桩库,明白动用封桩库的意思吗?”

    封桩库,是宋太祖讨平群雄,将所获财物和岁入盈余,置于数库,名为“封桩”。

    且云:“石晋割幽燕诸郡以归契丹,朕悯八州之民久陷夷虏,俟所蓄满五百万缗,遣使北虏,以赎山后诸郡;如不我从,即散府财,募战士以图攻取。”

    后来为了鼓励将士,又说:“此赂敌之财也,敌不取,汝可取之,以贾汝之勇,复我失地。”

    后来王船山论封桩库之弊有三:

    启人主骄侈聚敛之心,此其一;

    纵将士贪财好利之欲,坐食晏安之骄,此其二;

    示敌寇我有可欲之财而无必战之志,则敌焰百倍,我则不战而气自索,此其三。

    更后来还有无数人为这种论点叫好,认为“燕云既为汉唐旧疆,石敬瑭割地,亦未尝取值于契丹,何用赎为?况今日赎之,异日当可售之,国土而可赎可鬻,吾不知此为何说?”

    但是后世美帝国无数国土都是买来的,这又如何解释?

    还有一种观点是针对太祖的下一句,认为“此视将士贪鄙与敌寇等,且敌寇不屑取之财,而命将士取之,是以贱辱将士,更在敌寇下矣。又何以明大义,养正气,激忠愤,而与强敌争锋于疆场哉?”

    认为这是一种思想和行为模式的错误:自己的目标明明是正义的,却偏偏想以一种庸俗的实用主义方法来达到;本来光明磊落的事业,却偏偏做得贼眉鼠眼,猥琐不堪,终于作茧自缚,贻笑千古。

    而苏油认为,这样以果推因的方式来否定封桩库,其实才是真正的可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思想,对于个人来说,固然是崇高的美德;但是对于国家和民族,却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

    道德归道德,政治归政治。

    光明磊落,目标正义,就一定能获得最后胜利?就不需要庸俗实用主义?

    这种话,敢不敢跟跟非洲的黑人奴隶,美洲的印加帝国,马岛之战后的阿根廷,被苏联德国瓜分之后的波兰说?

    纯瘠薄瞎扯。

    封桩库不管是用于购地,还是用于武装军事力量、奖励军人,它至少是让国家多了五百万贯“燕云专用拨备”,这就是它存在的积极意义!

    不过后人将车开翻了,再后来仁宗小俭大费,渐渐将封桩库掏空了,也不能说是设立者的锅。

    三十年努力,二十年生聚,王安石和苏油,终于帮助赵顼将封桩库重新充实起来,不仅仅如此,还另外再修了二十库,将封桩库扩大到了五十二库之多。

    加上今年十五库元丰库,共计一千两百万贯。

    这就是赵顼的底气!

    绢帛之类不耐久存,如今军机处正在和皇宋银行一起,实行“封桩库货币化”,逐渐将仓储能力,转换为皇宋银行专项科目上的资金池。

    金融能力的大增,本身也有这样的需要,但是苏油一向小心谨慎,从最不容易引起动荡地方开始逐渐试点,封桩库这样的死库存,无疑是最好的对象。

    这才有了封桩钱迅速调拨陕西的能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211/ 第一时间欣赏苏厨最新章节! 作者:二子从周所写的《苏厨》为转载作品,苏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苏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苏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苏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