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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咆哮御前

    蔡卞关切地问道:“兄长可是上酒了?”

    蔡京脸色惨白:“这最后一句,弟弟听人念过?”

    蔡卞有些讶异:“没有啊,这不是诗兴所至,随手而为吗?怎么,兄长见人写过?谁呀?世间竟有这般巧合?”

    蔡京赶紧掩饰:“呵呵,不是,愚兄只是觉得这是曹操评价吕布的典故,不好。”

    蔡卞笑道:“子由上书论吕惠卿,以吕布比之,不是刚好合典了吗?”

    蔡京这才心神安稳了下来,也是,那人就算再神奇,也不至于刺探得到自己内心最深处偶尔出现的想法,还能通过自己弟弟之手宣扬出来。

    送醉醺醺的蔡卞上了去登州的使节船,蔡京回到亭子,从仆人手中取过诗稿,挑出这一张来看了又看,终于,将之投入到温酒的火炉当中。

    莫学饥鹰饱便飞!

    这是自己当年费尽心机与苏油搭上线,表露出投靠之意的时候,他私下给自己第一封信里边,唯一的一句话!

    《蜀中杂记》:

    “元祐初,时司马光奏复差役法,既得旨,知开封府蔡京即用五日限,令两县差一千馀人充役,亟诣东府白光。

    光喜曰:‘使人人如待制,何患法之不行乎!’

    议者谓京但希望风旨,苟欲媚光。

    然后五日,京复入白光:‘开封、成都、杭扬,差免其实无别,乃钱粮丰足故也。而三地之外,非京所知。’

    众乃知前卜,非其实也。”

    迩英阁,三省、枢密重臣正在商议废除免役和复行差役的利弊。

    司马光强支病体:“复行差役之初,州县不能不少有烦扰,伏望朝廷执之,坚如金石。虽小小利害未周,不妨徐为改更,勿以人言轻坏利民良法。”

    章惇抖着司马光的奏章,将司马光疏奏当中的条文一一予以了驳斥,渐渐开始暴脾气发作,疾言厉色起来。

    吕公著已经被蔡京在开封的治迹动摇,现在连他都说不好到底是差役法好还是免役法好,奏道:“司马君实所建明,如今看来,大意已善,然其间不无疏略。”

    “而章惇言出于不平之气,专欲求胜,不顾朝廷大体。”

    不知为何,章惇脑海里泛起了苏油那可恶的讥笑面容,终于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臣性直急,然绝非出于不平之气。保甲、保马一日不罢,则有一日之害。但是役法,从熙宁初年便以雇代差,仅仅因为行之太速,故有今日之弊。”

    “而今复以差代雇,当然应详议熟讲,庶几可行。而限止五日,不是比熙宁初行募役法更加急迫吗?其弊将益甚矣。章惇乞太皇太后,陛下熟议之,未可仓促。”

    高滔滔问道:“其余官员,有关于役法的建议吗?”

    司马光说道:“前几日苏轼来看望老臣,也议及役法。说差役、免役各有利害。”

    “免役之害,在聚敛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差役之害,则民常在官,不得专力于农,而吏胥缘以为奸。故二法的弊端、轻重和危害,差不多是一样的。”

    “臣便问他的意见是什么。他说法相因则事易成,事有渐则民不惊。三代之法,兵农为一,至秦始分为二,及唐中叶,尽变府兵为长征卒。”

    “从那时候起,国家变成民不知兵,兵不知民;民出谷帛以养兵,兵出性命以卫民。”

    “天下便之,虽圣人复起,也不可更改。”

    “苏轼以为,而今免役之法也与之类似。完成差役,需要专业的队伍,认为臣欲骤罢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罢长征而复民兵,盖未易也。”

    “范纯仁与臣素厚,也曾经劝说过老臣,认为所谓治道,去其太甚者即可。”

    “还说差役一事,尤当熟讲而缓行,不然,必将滋为民病。”

    “还说宰执职在求人,变法非所先。要臣虚心以延众论,不必谋自己出;说谋自己出,则谄谀得乘间迎合矣。”

    “他的建议,是议或难回,则可先行之一路,以观究竟。”

    “然臣以为,为陛下去除恶政,安养人民,正是宰执之责任!”

    “臣也自信,非谄谀之徒可以动摇。”

    “臣更深信,若有一念可以利国为民,何论官职高下?为何谋不得从己出?”

    “臣之坚持,自有自己的理由。”

    “因为臣认为,免役之害尤甚于差役。绝非如苏轼所言,其弊相同。”

    “因为即便如苏轼所言,行免役之法,聚敛于上,导致州府有钱荒之患,其危害也远比民不得专力于农,吏胥缘以为奸要重!”

    “钱荒之患,朝廷尚可调补解决,而吏治败坏为奸,残暴以取民,民同样不得安业,甚至被驱为盗,更胜于猛虎洪涛!”

    “行差役之法,有官司提举专责,有法令绳系,官员不得放肆。”

    “不至如雇令豪滑为之,取之时尽锱铢,用之际如泥沙,只肥了贪官豪强,而事终不成,役终不绝!”

    “恰恰相反!”章惇立刻表示这话不对:“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

    “编户充役,不习官府,吏虐使之,多致破产,而狭乡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

    “免役使民以户高下出钱,而可免执役之苦。”

    “但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实费之外,取钱过多,民遂以病。”

    “臣闻多有附从司马公者,而子瞻独以实告,令司马公不悦。”

    “轼又陈于政事堂,公色忿然。”

    “子瞻陈言:‘昔韩魏公刺陕西义勇,公为谏官,争之甚力,韩公不乐,公亦不顾,轼尝闻公道其详。岂今日将作相,不许轼尽言邪!’”

    “范纯仁劝司马公以实,司马公持之益坚,纯仁叹曰:‘以是使人不得言尔。若欲媚公以为容悦,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贵哉!’”

    “今日在殿诸君,若容司马之议,待他日天下大乱,亦能奉陪吃剑?!”

    “胡说!”“章惇你放肆!”

    却是帘内帘外一同发声。

    帘外是吕公著,帘内是高滔滔。

    章惇这话,已经涉及人身攻击,还将皇室至于不仁之地,以致引得高滔滔都变色失态。

    在这个时代,差不多可以称为“大逆不道”了。

    殿内顿时雅雀无声,无人再敢说话,半晌之后,高滔滔冰冷到极点的声音才从帘子内传了出来:“章惇你出去。”

    章惇的神色充满了执拗,倔强和深深的失望,扭头就向殿外走去。

    “且慢!”又是两个急切的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吕公著和司马光。

    司马光已经气得身子都在颤抖,却坚持奏道:“启禀太皇太后,章惇就算失仪,也自有大臣申斥,御史弹劾。”

    “国家重臣,岂可以太皇太后一言而斥出之?如此非止章惇有失,太皇太后亦失矣。”

    吕公著直接拉住章惇:“子厚倔强,然臣等所争者,皆是国事。”

    “一时激奋争吵,罢朝之后亦当一笑了之,庆历诸臣的风范,于今传为美谈。”

    “而仁宗容忍群臣之美,臣也乞太皇太后勉力效从。”

    韩缜已经上章求去了几次,现在只差个手续履行,无事一身轻,但是毕竟与章惇是一派。

    章惇如今孤身奋战,韩缜也觉得有些愧疚,宽解道:“章惇之过乃在情急,然终是忧心国事,臣敢保并无他心。”

    “望太皇太后与陛下容忍一时,毕竟役法之议,牵涉天下广大子民,不可不慎。”

    “臣记得在苏油在宁夏时,不少州府官还是原夏国降臣,不通礼数,咆哮上官,至有拍案者。”

    “先帝闻之震怒,命苏油严惩,苏油封还先帝诏书,说只要议者于国有益,于民有益,他并不在乎那些人的态度。”

    “章惇,快给太皇太后和陛下道歉,给司马公道歉,之后自请处分吧。”

    章惇刚刚也是过于激奋,现在冷静下来自己背上都是冷汗:“臣冲突诸公,喧嚣御前,罪莫甚焉,请……请陛下与太皇太后治罪。”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矛盾根本

    赵煦就是在朝堂上打酱油的,现在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章惇。

    司徒讲过他和大苏遇虎的故事,这人胆子可真大。

    高滔滔冷哼一声:“御前议论,尚且如此,在都堂,在枢府,那会是什么模样?就算我能容你,台谏能容你?”

    章惇取下幞头:“臣罪甚,这就回家写谢表,阖门自拘,静待朝廷降罚。”

    高滔滔冷哼一声:“那倒是不用了,苏明润有容人之量,朕难道就没有?”

    “之前吕公请三省枢密会同进奏,大概是没有想到,宰执枢密当中,还有章卿这样的人吧?”

    章惇连连躬身:“臣有罪,臣惶恐……”

    高滔滔说道:“如今看来,殿中制度,不是没有道理,这便殿之中,也得添加纠核你们的侍御史了。”

    吕公著赶紧躬身:“是老臣疏忽了,老臣也请罪。”

    帘内沉默了好一阵,高滔滔的声音才传出来:“不过既然之前没有立这条规矩,处罚也就难以服人。章惇,这一次算你侥幸。”

    章惇额头见汗:“臣谢太皇太后,谢陛下隆恩。”

    “将幞头戴回去。”

    “是,是……”

    高滔滔不再搭理他:“吕公,殿中制度,下去就立起来,然后拟进。”

    吕公著躬身:“臣遵旨。”

    殿中秩序恢复,高滔滔这才说道:“司马公言免役之法有五害,章卿则言五害尽可改良,且差役之法本不可行,先帝才更张为免役。”

    “而衙前之苦为差役之弊,朕也久知。之前司马说过,役人利害,四方不能齐同,乞指挥降诸路转运使下诸州县,限五日内县具利害申州,州限一月申转运司,司限一季奏闻,广采众智,想法是很好的。”

    说完令中使送出几张表格:“几位看看这个。”

    司马光取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役法利弊问卷调查表》几个字,其下列为表格,老长一张,调查的项目极多,但是却都和役法息息相关。

    司马光一看就明白,当年搞《河情咨要》前期调查,这样的东西是太多了:“苏明润想出来的?”

    高滔滔说道:“不全是,是官家想出来的法子,让司徒完善的问项。”

    “官家有个建议,老身倒是觉得不错,他说由两府下询转运司,转运司或者希从上意,或者担心报复牵连,未必就敢尽实相告。”

    “不如恢复先帝密折制度,让他们通过密折奏报内中,由朕亲览,由官家为大家统计成条议册子,是不是可以尽得下情?”

    “这个……”司马光有些犹疑:“如果按照陛下和苏油这样的格式来完成,那就不是五日内可毕的了。”

    高滔滔说道:“官家说了个法儿,朕倒是觉得巧妙,先从近处做起,做完京周快马三日之区,咱至少已经得到了利弊条问之大约。”

    “这些条问,于各县其实差不多相同,之后便可以将问卷改为选卷,对于每一条利弊,可以给出甲乙丙丁几个选项,通过电报发到各路。”

    “各路下发县里,完成选择,再将每一县的答案收起来,通过电报传至京中。”

    “答案不过一问甲,二问乙,字数不多,如此一来,是不是便化繁为简,方便快捷了?”

    司马光看向赵煦,这娃之前的扑克脸,现在变成了有些期待,有些忐忑,有些小激动。

    司马光终于笑了:“陛下,如果老臣所料不差,之前那些,怕都是苏司徒所制,只有最后这个化问卷为选答的法子,才是陛下的主意吧?”

    “啊?”赵煦的脸一下子红了:“学士如何知道的?”

    “呵呵,陛下的理工课本,老臣也是翻阅过的。”

    说完正色道:“陛下,之前那个问卷,老臣太熟悉了,当年老臣和明润一起考察河情,这样的东西,司徒不知道发下去过多少。”

    “那些调查条文务实老练,不是饱经事务之臣,是绝对想不到如此周密的。陛下这样做,有些不诚实了。”

    赵顼只好低下头:“是……是我做错了。”

    司马光却非常欣喜:“陛下年纪还在聪幼,偶尔犯点这样的小错没关系,改了就是。”

    说完将问卷折子收起来:“太皇太后,陛下虽在幼聪,然天姿英睿,这等化繁为简的法子,已胜出殿中诸臣多矣,臣为大宋贺,为天下贺。”

    “臣也有错,之前五日之期,从这问卷上看,的确是太想当然了。”

    “数日前蔡京过府,告诉我开封能在五日内复差役之法,却不代表其余地方也能做到,当时臣只以为他是在矜功,却没有多想。”

    “如今看来,时间的确不够,不如宽展州县一些日子,先用司徒之法调查京周,制作问条,再用陛下之法,将时间追回来,三月之后,再议役法,如何?”

    高滔滔这才说道:“官家那日从学堂归来,说司徒曾经跟他说,役法牵扯到天下之广,务必慎之又慎。”

    “应该查清事实,因地制宜,详议熟讲。最终的目的,是以天下人的利益为先,是让天下百姓,不再为差役所苦。”

    “在这个目的之前,任何人的观点,他的,司马学士的、章惇的,甚至官家和老身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根据调查所得的事实,发现问题,然后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去解决。”

    “大家相争,乃是为国,而不是争什么胜负、斗什么意气。”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章惇,朕今天容忍你,是因为你驳斥司马公的意见当中,也算有几分道理在里面,明白吗?”

    章惇再次狼狈躬身:“陛下英睿,太皇太后圣明,刚才是臣愚钝激奋,做得过了,臣,臣给司马公道歉,给陛下和太皇太后道歉。”

    高滔滔说道:“那今天就这样吧。对了,苏油从中牟转来一封信,是毕仲游写来的,称其中见解也有些见地,可供参考。”

    司马光从赵煦手里接过书信:“毕仲游?他现在是卫尉丞吧?”

    吕公著说道:“是,毕仲游因陕西酬运粮秣之功,升将作监丞,这不是司徒长公子去了将作监吗,因此便暂时调毕仲游去了卫尉寺。”

    司马光也反应过来:“对呀,苏明润给苏轶定的亲,就是毕仲游的幼妹,是该避嫌。”

    将信打开念了出来:“昔王安石以兴作之说动先帝,而患财不足也,故凡政之可得民财者无不举。

    盖散青苗,置市易,敛役钱,变盐法者,事也;

    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

    盖未能杜其兴作之情,而徒欲禁散敛变置之法,是以百说而百不行。

    今遂废青苗,罢市易,蠲役钱,去盐法,凡号为利而伤民者,一扫而更之,则向来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

    不喜之人,必不但曰不可废罢蠲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而使听之,犹将动也,如是则废罢蠲去者皆可复行矣。

    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使经费可支二十年之用。

    数年之间,又将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馀于财也,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然后新法可更而无敢议复者矣。

    势未可为而欲为之,则青苗虽废将复散,况未废乎?市易虽罢且复置,况初罢乎?

    役钱、盐法,亦莫不然。

    以此救前日之弊,如人久病而少间,其父子兄弟喜见颜色而未敢贺者,以其病之犹在也。”

    毕仲游的意思,是新法的目的就是为了捞钱,如果钱不够用,根本问题不解决,不管怎么废,最终都会死灰复燃。

    然而钱并非不够用,而是地方将国用截留了太多,毕仲游建议将财政权完全收归国家,从根本上解决国家的财政问题。

    财政问题解决了,役法问题同时也就解决了。

    手段有点想当然,但是思路却不错。

    苏油之所以要给宰执们看这封信,是因为毕仲游从根本上解决矛盾的建议,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司马光不由得悚然而惊:“毕仲游料画精明,臣在洛阳亦有所知,然此议也未免太过空谈。”

    “他的意思,是国家钱粮,一归户部管理,地方不得插手,此举比役法更难。”

    “再说了,若国家有二十年之积,那臣等所议这些问题,还是问题?”

    吕公著说道:“当年明润治开封,虽然也是大兴工役,扩汴渠,修城池,但日给三餐两百钱,役后还能领地,又有四通营造司分派役务,役夫们干得欢喜。”

    “当时连码头扛活的力夫都主动去参加役务,还被船行投金匮告御状,陛下调用了一部厢军,才解决了汴京码头商号的上下货问题。”

    “然诸臣非皆有明润之能,大宋亦非处处皆繁华如汴京。若是国家有二十年之积,那差役免役又有何分别?”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 利弊之争

    “有了二十年之积,行差役则如明润那般发给日工钱,发助役地;”

    “行免役,则役轻之区,收纳的免役钱,百姓不觉负担;役重之区,国家也尽可拨款贴补。”

    章惇突然开口:“二十年之积,其实也不是没有。”

    韩缜不由得色变:“章惇,休得胡言乱语!”

    章惇对着帘幕躬身:“太皇太后,陛下,别忘了,我们有一个东胜洲。”

    司马光立刻说道:“金银不是粮食田地。”

    “可金银能够开发出田地,种出粮食,促进流通!”

    哎呀又失态了,章惇赶紧躬身:“毕仲游所议,乃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以诸路所积之钱粟,一归地官。”

    “然臣以为,此积者非二十年之国用,乃二十年……司徒曾与我讨论过,说这叫国家发展专项资金。”

    “按照他的说法,可不光光是大举天下之计,深明出入之数,还要造出国家每年在军备、交通、城池、水利、农田、工商上需要支出的预算,还要根据历年的统计,找出发展趋势,估计未来几年所需,以及花费之后,能达到的效果。”

    “臣以为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个发展资金,仅仅限制在国家役务这一点上,是不是就可行了呢?”

    “国家役务,平时尽有常数,不过承平日久,陋患丛生。”

    “于立国初到现在,已近百年,而这个常数现在该是多少,没有详尽调查过。”

    “役务一般包括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很多事情,如今都有专司料理。”

    “近年来机械大行,帑庾、场务、纲运等,所需人手已经减少,而州县役人未变;”

    “至于弓手、耆长、丁壮、承符、散从、手力、胥史之类,很多完全可以交由折冲府完成。”

    “这是有先例的,吕惠卿曾布,曾在许州以军校代领役务,许州至今称便。”

    “不过役法后来变了质,苛索过甚,没有依役募钱,导致弊端。”

    “两浙提点刑狱王庭光、提举常平张靓率民助役钱至七十万贯,致成科配。”

    “勒民输钱,有一户多至三百千者。”

    “免役之利一,而难行有五。”

    “章惇请先言其利。”

    “民田有一家而百顷者,亦有户才三顷者,其户等乃俱在第一。”

    “以百顷而较三顷,则已三十倍矣,而受役月日,均齐无异;”

    “如是官户,除耆长外皆应无役。”

    “今例使均出雇钱,则百顷所输必三十倍于三顷者,而又永无决射之讼,此其利也。”

    “然难行之说,以臣之见,初行之时,实则有五。”

    “民惟种田,而责其输钱,钱非田之所出,一也。”

    “但是如今宝钞得用,民间不再钱荒,输钱也不再是难事,这一难,其实已经不难。”

    “近边州军,就募者非土著,奸细难防,二也。”

    “然西夏已平,四海宾服,除河北辽境之区稍有计较,在其余地方,这一难,又已经不难。”

    “逐处田税,多少不同,三也。”

    “那就按照不同的田税,抽固定之比例,如此亦不难。”

    “耆长雇人,则盗贼难止,四也。”

    “这一条,已经是折冲司的职责,完全可以免除。”

    “衙前雇人,则失陷官物,五也。”

    “那就取消衙前,以招投标的方式招引行人来举役,比如蒸汽船、火车负责漕运、铁路运输,功效比以前的衙前,不知道提高了多少倍,由专人负责,也不至容易失陷。”

    “以司马公所议五害论之,旧日上户充役有所陪备,然年满之后却得休息,今则年年出钱,钱数多于往日陪备者,其害一也。”

    “但是我们还要看到一点,以前的陪备,役户要各自准备器具、物料,免役之后,则只需要输钱至官,物料器具可由官中统一招购。”

    “无论物料器具的质量,还是价格,大批量购入和零碎采集,诸公尽当知晓哪一种方式更节省。”

    “对于役户来说,其实并非不得便利,不得休息,至少免去了采买陪备的功夫和麻烦。”

    “不但有利于民,还减劳省费,有利于国”

    “旧日下户元不充役,今来一例出钱,其害二也。”

    “这一条是免役法旧弊,那我们就同样免除下户役钱,或者给各级户等设立不同役钱比例,不是就解决了?”

    “旧日所差皆土著良民;今召募四方浮浪之人,作公人则曲法受赃,主官物则侵欺盗用,一旦事发,挈家亡去,其害三也。”

    “但是如今和免役法初兴时不同,国家多了很多能够应募的工坊,行会。”

    “他们有技术,有资产,有机械,他们也是良民,并非浮浪之人。”

    “他们善于工事,能够包揽工程,其效率质量,远比临时召集的普通百姓为高。”

    “农民所有,不过谷帛与力,今曰我不用汝力,输我钱,我自雇人,若遇凶年,则不免卖庄田、牛具、桑柘以求钱纳官,其害四也。”

    “这一条,如今已然不存在,因为大宋农民今日所有,不光只有谷帛与力了。”

    “如今还有哪个乡村,没有推着小车用宝钞换鸡蛋谷帛的商贾小贩?”

    “提举常平司惟务多敛役钱,广积宽剩,希求进用,其害五也。”

    “这一条更简单,那就量出为入,略留宽剩,不再以集储宽剩为官僚政绩即可。”

    “因此我大宋今日,相比安石相公秉政当时,情形已然全然不同。”

    “之前不可行,那是司法有偏差,国情有不同,并非役法本身有何大问题。”

    “现正是免役法见利之机,稍作更张,便当大用。”

    “奈何复以差代雇,走回到以前役法残民的老路上去呢?”

    殿内再次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在思索。

    司马光的压力其实很大。

    之前章惇那些话,其实说不上人身攻击,因为那些事情的确发生过。

    苏油劝他的时候说过,当年他力谏韩琦面刺义勇,一定要韩琦听从他的意见,到如今,自己就好像另一个听不见意见的韩琦。

    范纯仁劝他无果,有些生气,的确说过那些话。

    苏轼更夸张,劝他无果后,直呼他是“司马牛”,“鳖厮踢”。

    吕公著曾经对自己说过:“熙丰旧臣,多憸巧小人,它日有以父子之义间上,则祸作矣。”

    自己当时正色道:“天若祚宋,必无此事!”

    然而,这样的事,真的就不会发生吗?

    见群臣都被章惇一席话引入沉思,高滔滔轻咳一声,才说道:“如今各地举役之数到底如何,还未有定论,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苏油说得对,这件事情,我们谁说了都不算,只能根据国家役务的现状来判断。”

    “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吧。”

    “不过老身有句话先放在这里,如果到时候国家有需要,皇家会从今年所得的东胜州金银里,留一半与朝廷,用作新役法施行之助,也算是对执政们的支持。”

    几位臣子都感动坏了,齐齐躬身:“太皇太后圣明,陛下圣明。”

    高滔滔说道:“官家学业繁重,统计数据举理条询,也不是他一个人办得了的。你们再选差三四近臣,助官家办理这道差遣吧。”

    司马光说道:“其实人选是现成的,臣推举毕仲游、苏轶、陈梧。”

    “毕仲游在陕西调运粮秣应付西事,范纯仁承盛赞曰‘非君吾事几败’。”

    “苏轶陈梧他们本是陛下陪读,年岁也相近,数理又是家学渊源。”

    “就算他们不行,家中长辈也必不会坐视。苏轶提举修缮寝宫,司徒不就帮着设计规划来着?还戏耍了老臣一道!”

    这话把殿中所有人都说笑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松。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 蔡确的下场

    出得大殿,吕公著看着章惇向枢密院走去的背景:“此子大才,不过过于倔傲,今日侥幸,日后怕也要吃大亏。”

    司马光叹了口气:“章惇心性偏狭,今日包容了他,异日也不见得领你我之情。”

    吕公著也叹气:“人才实难,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足,即便苏明润……”

    司马光说道:“我知道吕公的意思,还是想让他回朝堂理事,最起码今日章惇这样的情形就能避免。”

    “但是学校之举乃是大事儿,更是创举,更是大宋和皇家的脸面。”

    “此所谓千秋大业,然庆历年间,几位大才举学校事都以失败告终。如今再举,除了苏明润,谁去我能放心?”

    “如果他都不能成功,以后谁还敢再提此事?国家教育,难道再等五十年?”

    “明润最善于提举制度,大宋的问题,到底是制度问题,先让他把那边的制度料理好要紧……”

    吕公著有些担忧地看着老朋友:“君实,你的身体还扛得住不?”

    司马光也苦笑:“看能扛到哪一天吧……”

    其实这次事件当中,高滔滔于殿中设侍御史制衡宰执,又名正言顺拿到了外路密奏之权,加强了权柄,捞到了最大好处。

    这才是她放过章惇的根本原因。

    不过这一次御前冲突,还是传了出去,于是台谏疯了。

    然而章惇父亲却在这时病故,于是章惇告哀乞守制,脚底抹油,溜了。

    台谏一拳打在了空处,更觉气闷,正好蔡确山陵使事毕,犹偃蹇于位。

    眼看“奸邪”即将回京,于是台谏立刻转移目标,痛加弹劾。

    刘挚、王岩叟、孙觉、苏辙、朱光庭弹章交上十数。

    情势汹汹,蔡确遂乞解机务,但是表词不当,火上浇油。

    其中有“收拔当世之耆老以陪辅王室,蠲省有司之烦碎以慰安民心,严边备以杜强邻之窥觎,走轺传以察远方之疲瘵,明法令之美意以扬先帝之惠泽,厉公平之大道以合众志之异同。”

    自夸到这分上,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于是孙觉、苏辙愈不平,上章揭穿:“皇帝践阼,圣母临政,奉承遗旨,废市易,捐青苗,止助役,宽保甲,免买马,放修城池之役,复茶盐铁之旧,黜吴居厚、蹇周辅等。

    命令所至,细民鼓舞相贺。

    今小臣既经罢黜,至于大臣则因而任之,臣窃惑矣。

    确所上表,虽外逼人言,若欲求退,而论功攘善,实图自安。

    所云收拔当世之耆艾以陪辅王室,臣谓当世之耆艾,乃确昔日之所抑远者也。

    所云蠲省有司之烦碎以慰安民心,臣谓有司之烦碎,乃确昔日创造者也。

    此二事,皆确为政无状,以累先帝之明;非陛下卓然独见,谁能行此?

    确不自引咎,反以为功,则是确等所造之恶皆归先帝,而陛下所行之善皆归于确也。”

    公论如此不容,而高滔滔还在“容忍”。

    这是帝王心术,高滔滔恨蔡确切骨,这是摆明了嫌蔡确罪名不够,不让他走,是要将他往死里整。

    蔡确一辈子以整人起家,王安石依照惯例乘马入宣德门却被卫士打下了马,请皇帝依法处置,当时的开封府尹苏油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蔡确上疏大论王安石和苏油的错误,导致两人出外,而蔡确加直集贤院,迁侍御史知杂事。

    范子渊疏浚黄河工程,知制诰熊本巡察后发现不对劲,反被范子渊告状,蔡确弹劾熊本党附文彦博,导致熊本被罢黜。

    而蔡确代替他为知制诰、知谏院兼判司农寺。

    三司使沈括拜见吴充谈论免役法在两浙路的实行不利于民,应当加以更易。

    蔡确上疏弹劾:“沈括既然觉得免役法需要变更,为什么当年不在他检正察访的时候说,现在却在不属于他管的时候说?”

    “他这是觉得王安石罢相了,新法就可以动摇了。希望陛下对他加以治罪。”

    沈括因此被贬黜,苦逼几年才被苏油捞出来。

    相州案更是蔡确的成名作,一共牵扯了三名宰相,十几名官员。

    而蔡确因此被擢升为御史中丞、领司农寺,一时权势煊赫,新法中的“常平、免役皆成其手”。

    之后暗中操弄乌台诗案,坑苏颂,苏轼,苏油。

    元丰改制,又坑了王珪一把。

    一路权术玩得风生水起,活活混到了首相。

    还是那句话,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

    刘挚弹劾他担任山陵使期间,灵车出发的前天晚上,他不在外住宿,在路上又不侍从。回来后,还不请罪,是大不敬。

    王岩叟弹劾在熙宁、元丰年间,所有冤假错案和苛政,蔡确由头至尾全部参与,到如今却说什么“当时未敢言”,呸!

    当时人家苏元贞远在郑州,侍御史只是贴职而已,却照样放胆上书,而蔡确近在陛前,深得信任,今日却以“不敢言”搪塞?

    不敢言,你当时做谏官就不称职,你怎么爬到副相上去的?

    你只是以此为理由,意图巩固自己的地位,反把过错归于先帝罢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然而高滔滔依旧没有处理。

    己丑,前宰相王珪出手,终于将蔡确一剑封喉!

    所有人都既感慨又匪夷所思,死王珪搞翻活蔡确,真特么苍天有眼,报应循环!

    当时的大臣,多有写日记的习惯,王珪之子王仲煜在整理父亲遗作的时候,发现了王珪的日记,翻到王珪蔡确坟场定议联手坑苏油那一段,不由得满怀悲愤。

    苏油是王仲煜的大恩人,甚至可以说是恩师都不为过,苏油的人格魅力,让王仲煜死心塌地的佩服。

    自己进士第四的名次,几乎就是苏油利用那年火德论这个当红大IP,一手推上去的。

    他知道自己父亲与苏油不睦,苏油也不计前嫌,却没有想到,自己父亲和蔡确联手做下这般坑害恩人的事情!

    自己父亲是老实人,从之前之后看来,完全是被蔡确利用,当猴子一般耍了。

    蔡确,罪不容诛!

    但是这会牵累到自己父亲的名声,王仲煜痛苦地纠结了几晚,最终敌不过良心的折磨,决意告发!

    当时蔡确还位在台谏,却暗中交通宰执坑害重臣,以为进身之阶,这是大罪!

    之后离开台谏,却是故意安排,由此引爆乌台诗案。

    整个事件中,可以看到小人的机巧是多么的可怕,会给国家带来多么巨大的灾难。

    而自己父亲一世的清名,也彻底毁在了小人的手里。

    王仲煜痛哭上书,要求严惩蔡确!

    之前的那些罪名,对蔡确来说都是毛毛雨,因为蔡确咬死是神宗授意,虽然是“归咎于君”,但是终归符合程序。

    因此高滔滔一直压着不出手,就是因为有些投鼠忌器。

    王珪的日记,立刻让蔡确之罪和神宗撇开了关系,让高滔滔终于有了惩治蔡确的充分理由!

    台谏官本来就是天子用来钳制宰执的最后一道防线,台谏官交游宰执,那就是“政治癌症”。

    以苏油那么厚的根底,苏辙一任右司谏,苏油就坚决不担任具体职务,现在更是溜到中牟去了。

    这就是懂规矩和不懂规矩的区别。

    乌台诗案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差点就开了“以文字罪人”的先河,要是真成功了,赵顼就会背上封建王朝帝王最可怕的污名。

    王珪已经死了,华夏一族的传统,讲究人死为大,何况告发的是自家儿子,算是变相的“自首”,朝廷包容他几十年的苦劳,最后不予追究。

    不过蔡确可就没这么好命了,直接因为此事被贬为英州别驾、新州安置。

    真实历史上,蔡确被贬好歹还有个过程,先是被罢为观文殿学士、知陈州;然后因他弟弟蔡硕的事被削夺官职,转任安州;之后又转任邓州;最后因《游车盖亭》诗语涉讥讪朝廷和高滔滔而被追贬英州别驾、安置新州。

    这次倒好,直接一次性到底,且彻底定论,再也不可能如历史上那般出现反复。

    新州时称“烟瘴最甚”,有“人间地狱”之号。

    范纯仁、吕公著在高滔滔那里求情,以蔡确母亲年老,岭南山高路远,不宜让她翻山越岭为由,主张改迁他处。

    高滔滔根本不搭理:“险陷先帝于恶,以台谏之身交通大臣,仅此两罪,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吕公著又去请求赵煦,要他在高滔滔那里替蔡确开解一二,赵煦更加不搭理。

    敢谋害司徒,不罪王珪我都心气儿不平,还想让我替蔡确说好话?没门儿!

    此事还有很多后续,比如御史盛陶、翟恩、王彭年,因不上疏弹劾蔡确,被罢官出外。

    中书舍人彭汝砺认为处理过重,因封驳对蔡确处理的诏旨,同样获罪出外。

    应该说如此从重从快处理蔡确,的确有些不合制度流程,很多人根本不是“蔡党”,也一点不同情他。

    他们反对的是高滔滔“不合制度”这点,只能算是各自都有各自的坚持。

    其实苏油还很认可这些人,犯罪分子也应该有辩护律师,为的是保证法律执行过程中的最大正确性,这是后世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不过苏油也明白,诽谤高滔滔“以母改子”,想夺高滔滔立赵煦的功绩为自己的“拥戴之功”,这才是高滔滔要整死蔡确的根本原因。

    女中尧舜,可不是曹太后那般任人欺负!

    蔡确的确是自己找死!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作相

    中牟,留雁湖边的菜地阡陌上,苏油和几位学者正在散步。

    留雁湖是个人工湖,目的是为了给下游的菜地提供足够的水源。

    菜地一片连一片,田野上有水泥的沟渠,几个沟渠的纵横连接处,还有一个房子一样的建筑,安装着巨大的风叶,水流就从房子下的通道流出来,流入沟渠,成为浇灌菜地的水源。

    当地百姓管这种房子叫“天恩井”,因为每一个这样的房子上都刷着一句话。

    吃水不忘挖井人。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皇家慈善机井2096”。

    李复手里拿着时报,边走边摇头晃脑地吟诵。

    “歌元丰,十日五日一雨风。

    麦行千里不见土,连山没云皆种黍。

    水秧绵绵复多稌,龙骨长乾挂梁梠。

    鲥鱼出网蔽洲渚,荻笋肥甘胜牛乳。

    百钱可得酒斗许,虽非社日长闻鼓,

    吴儿蹋歌女起舞,但道快乐无所苦。

    老翁堑水西南流,杨柳中间杙小舟。

    乘兴欹眠过白下,逢人欢笑得无愁。”

    唐淹看着满目青翠的菜园:“这是荆公的旧作吧?如今苏湖鱼米之乡,桑麻满目,斗酒百钱,的确是盛世的气象啊。”

    苏油戴着草笠,一手拿着鱼竿和几条两三斤的鱼,一手扶着唐淹:“老师可是言重了,斗酒百钱,那是南海不值价的甘蔗酒流入浙中。真正的好酒,照样三四贯一瓶。”

    “其实王相公诗里忽略了重要的东西,就是畜牧业和油料作物推广,养猪,种油菜,有了油脂摄入,副食品丰富,才能节约粮食。”

    “如此一来,农家就还是辛苦,江宁一带,尤其精耕细作,五岁的孩子都要料理家务,打草喂养鸡鸭羊猪,不得书读。”

    唐淹摇头:“明润这也太求全了。国势才伸张几年啊?”

    说完又叹息一声:“你说要是龙山长得见大宋今日之盛,该是何等的高兴?”

    苏油笑道:“我相信他在天上看着。”

    李复看着在陇间收菜的农人:“安石相公这首是元丰六年所作的,去年的在下面。”

    说完抖了抖报纸,又念了起来:

    “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

    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

    雷蟠电掣云滔滔,夜半载雨输亭皋。

    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

    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

    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

    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

    先生在野故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

    唐淹说道:“这是说去冬旱情灾而不伤,四年丰积古今罕见,今年看样子又要丰收。”

    “我记得他还有一首:湖海元丰岁又登,稆生犹足暗沟塍。家家露积如山垄,黄发咨嗟见未曾。”

    “明润,你们很了不起。”

    苏油笑道:“老师这就是偏心学生了,天下之功,是天下人努力换来的成果,岂可归于数人。诶,那是什么?”

    几人说话间来到风力机井前,却见这里已经摆起了一个小香案,案上有一个小牌位,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大宋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牌位前面是一个香炉,香炉里都是香火的残烬。

    香案的四条腿上,绑满了红色的小布条,很多布条已经褪色,看来乡民们这项活动已经持续了几年了。

    唐淹感慨道:“公道自在人心,皇家基金这些年来助各地建立机井,慈善之心,光被天下,数千机井,功德胜敦煌万窟远矣。”

    苏油说道:“李庸来信,说在辽国兴建了几个类似的农庄,耶律洪基迁走居人,将之赐给了近臣。”

    李复冷笑:“夷狄之有君,不若诸夏之无矣。这是自取灭亡之道。”

    苏油笑道:“也不是这样说,辽国地广人稀,迁走一些人口,倒还不是难事儿。”

    “我大宋就不一样了,人口一亿五千万,耕地不过八百余万顷,平均下来,人均不过才五亩。”

    “当年在眉山的时候,我曾问过龙山长,汉武帝都能在上林养马,我大宋如何就不能?要是育得战马三十万,我大宋何惧西夏辽国?”

    “山长让我算了算大宋人均占地,然后告诉我一马将夺十口之地,问我准备牺牲多少人?”

    唐淹微笑道:“三十万马换一百五十万人,我记得当时明润还颓丧过一阵。”

    “没有啊。”苏油不认账:“没有颓丧啊。”

    唐淹也不揭穿他:“都过去了,河西一地战事平息,我大宋如今一年产马,又岂止三十万。”

    说起这个苏油可以得意一下:“而且西域打通,我们需要的种马不必再从海路画上万里的大圈过来了。”

    “今年邵伯温将种马带了一些到东胜州去,也不知道到了那边还能剩下多少。”

    唐淹将竹杖杵在地上,看着面前的菜地:“这就是凉薯吧?”

    苏油说道:“对,这个产量也吓人,只可惜,北边长得不好,也当不得粮食储藏。”

    “不过去年在南海,这东西亩产达到了三千多斤,那里的百姓将这东西称为沙葛。”

    “章楶开了个沙葛粉厂,用它冒充葛粉和藕粉,运到杭州发卖,鄙视他!”

    众人都是大笑。

    李复看着湖面,想起一个问题:“明润你钓鱼的秘方什么时候贡献出来?留雁湖里的鱼都是你养的?怎么每次去都是大丰收?”

    “呵呵呵……”苏油摇头:“这个是绝密,等致仕之后我可就靠它养家糊口了,岂能轻授?”

    苏油今年已经点开了后世钓鱼饵料的金手指,钓起鱼来那叫一个凶残。

    不过密方一直藏着掖着,谁都不告诉,连扁罐都刺探不到。

    其实很简单,就是脱盐的虾粉作为腥味剂,麝香作为穿透剂,土豆淀粉制作雪花粉,面筋制作拉丝粉。

    加上其它膨化半膨化的粮食碎制作的主料,用后世的饵料方子对付现在的鱼密度极大的湖泊河流,真的很没有天理。

    赵煦学习观政很辛苦,苏油偶尔会带他出来,名为考察,其实就是放松一下。

    时间很紧,苏油就不得不在饵料上下功夫。

    李复见苏油一副誓死保卫自家宝贝的样子,不禁啼笑皆非:“天底下最大的散财童子,竟然在这上头抠搜起来了!”

    “你管我!”苏油不上套:“要成品自己去我办公室拿,要方子,没门儿!专利局我都不去登记的!”

    ……

    其实王安石也在生病,寄给报社的诗歌虽然一片热闹,但是都是旧作。

    而最近寄给苏油的诗里,已经充满了消极的意味。

    老年少忻豫,况复病在床。

    汲水置新花,取忍此流芳。

    流芳柢须臾,我亦岂久长。

    新花与故吾,已矣两可忘。

    在台谏对新党大肆抨击的过程中,王安石寄来此诗,是暗示苏油。

    如果事不可为,可以放弃他,最重要是要保全有用之身。

    台谏的攻击,导致了吕惠卿、邢恕、蔡确的去职,章惇只算是得了个侥幸脱身。

    但是苏油却看到了希望,因为人虽然走了,但是新政改良的政治主张,好歹保留了下来。

    于是他给王安石寄去了一首和诗。

    年少轻天下,挥遒若据床。

    麈尘三日辩,鱼素十年芳。

    十年吾亦壮,方醒旧情长。

    斯志与斯人,艰勤未敢忘。

    ……

    壬辰,以门下侍郎司马光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以尚书左丞吕公著为门下侍郎。

    司马光当时又病了,而且已经请假,不能入谢,帝遣合门副使将诏书和引信送至其家赐之,司马光推辞,并引文彦博、苏油自代。

    等到病情稍微缓和,方起视事。

    高滔滔诏免其朝觐,让司马光乘坐肩舆,三日一入都堂或门下尚书省。

    司马光再辞:“不见君,不可以视事。”

    于是高滔滔诏司马光乘坐肩舆至内东门,由其子司马康扶入小殿,并且命他不必参拜。

    司马光不敢,请对延和殿。

    高滔滔诏许乘肩舆至崇政殿,垂帘引对。

    司马光入对良久,终于接受了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任命。

    第一件事,就是接替蔡确,提举编修《神宗实录》。

    王安石此时已经病重,弟弟王安礼将邸报送到府中,王安石看过后怅然久之:“司马十二丈作相矣!”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后世之美

    朝堂之上,几乎全成了保守派和改良派的天下,改革派现在就剩下一个右相韩缜,一个户部尚书曾布。

    曾布是因为之前接替苏油安定宁夏的功劳,加上做过三司使,被章惇援引复朝的。

    戊辰,苏辙言:“陛下用司马光为相,而使韩缜以屠沽之行与之同列,以臣度之,不过一年,缜之邪计必行,邪党必胜,光不获罪而去,则必引疾而避矣。”

    “去岁北使入朝,见缜在位,相顾反臂微笑。是因缜举祖宗七百里之地,无故与之。”

    “臣闻契丹地界之谋,出于耶律用正,今以为相。”

    “彼以辟国七百里而相用正,朝廷以蹙国七百里而相缜,臣愚所未谕也。”

    一剑封喉。

    其实韩缜有些背锅,那七百里疆域是王安石和赵顼经过深思熟虑,研判了当时河北情形与辽国敌情之后,最终决定放弃的。

    而韩缜不过是当时朝堂派出去的谈判代表而已。

    但是朝廷的锅也该韩缜背,这就是政治。

    苏辙这时拿出来弹劾,韩缜本来就在求退,立即合门戴罪。

    己丑,朝廷接受了韩缜的辞呈,罢右仆射,以观文殿大学士知颍昌府。

    高滔滔对韩缜和对蔡确的态度截然不同,虽然台谏前后论缜过恶甚众,高滔滔皆留中不报,但韩缜的不报与蔡确的不报,也是有区别的。

    高滔滔还曾经宣谕孙觉、苏辙:“进退大臣,当存国体。韩缜虽不协人望,但是也必须主动求去,而后出之。”

    刘挚等攻之益急,高滔滔同意韩缜辞职的同时,又出内批给给事中:“缜自以恐妨贤路,故乞出外,视矜功要名而去者,缜为得进退之体,宜于制词中声说此意。”

    意思是说,韩缜的求去,比那些自夸功绩索要名声而后去的人,不是同一种性质,朝廷在给他的制词中,必须要声明这一点,给他足够的体面。

    所谓“矜功要名”,意思很明显,就是指的蔡确、邢恕。

    韩缜去后,右仆射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之前司马光除左仆射的时候,曾固辞以疾,推荐高滔滔召用文彦博和苏油。

    范纯仁,吕公著也以文彦博老成,推荐其入朝。

    文彦博都已经致仕,和苏油差不多,现在只享受荣衔,官封太师,为文臣第一人。

    于是高滔滔诏文彦博肩舆赴阙,并令河南津派出专员为文彦博处理行李。

    同时御札付司马光,欲除彦博太师兼侍中、行右仆射事。

    司马光奏:“彦博官为太师,年八十一,臣后进而位居其上,非所以正大伦也。”

    吕公著也认为文彦博资序太高,不如将老头置于苏油那个位置,备位咨询,然后将苏油召回,放在自己和司马光中间,担任这个右相。

    朱光庭亦三上章,以为:“彦博师臣,不宜烦以吏事。若右相,则苏油、吕公著、韩维、范纯仁皆可为之。”

    刘挚、王觌上书,也认为文彦博毕竟春秋太高,不可为三高官官。

    苏油知道司马光和朝廷的意思后,立刻上章表示坚决不接受。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台谏有自己的子侄,而且苏辙工作得非常好,完全胜任,那就让他好好干完一任。

    苏辙在任期间,自己便不好呆在宰执的位置上。

    第二个原因是文彦博和自己同为龙昌期的学生,而且一个已经是太师,一个又守着司徒,要是同在朝中,同任实职,也难免会引来朝臣非议。

    第三个原因是自己实在脱不开身,学校制度需要建立,课程教材需要修订,教师学生需要招纳安顿,各学院课题需要拟定,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如今朝中位置安排得很好,老师兄乃国家元戎,尊位致仕,再次出山想的也肯定是国家的需要,绝不会是为了什么权势地位。

    言下之意,老头已经混到了当朝第一人,什么样的官没有担任过,什么样的功劳没拿过,他还会在乎这些吗?

    否则他又何必八十一岁高龄还一召即起?因此想必也不会介意太皇太后的任何安排。

    既然不会介意,那就干脆连右相都不给,给个平章军国事,备位参赞,文公也一定会竭心尽力。

    高滔滔舒服了,明润这是给递了个台阶,说得也非常有道理,于是接受了苏油的请求,没有强求他执政,也没有在强行给文彦博安排政务。

    高滔滔将几人意见告知司马光,司马光说道:“若令彦博以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亦足尊老成矣,而右相之位苏油坚谢的话,吕公著是最佳的人选。”

    壬寅,诏:“文彦博特授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以门下侍郎吕公著为尚书右射兼中书侍郎。”

    又诏:“彦博一月两赴经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与辅臣议事;如遇有军国机要,即不限时日,并令入预参决。”

    活动在朝中的太师,不再是虚衔,这份尊荣在有宋一朝,也算是不多见。

    不过在章惇去后枢密使的人选问题上,保守派内部自己都发生了分歧。

    乙卯,以同知枢密院事安焘知枢密院事,试吏部尚书范纯仁同知枢密院事。

    给事中王岩叟表示反对:“安焘资材阘茸,器识暗昧,旧位且非所据,况可冠洪枢、颛兵柄!

    所有画黄,谨缴进。其范纯仁除命,伏乞分为别敕行下。”

    意思就是太皇太后你这一招捆绑销售是没用的,安焘做个同知都不合格,枢密使想都别想。

    因此请你将两件事情分开,范纯仁的任命我们同意,安焘的,呵呵呵……

    苏辙、孙觉、刘挚亦相继论焘不当骤迁。

    其实安焘的履历还是不错的,仁宗朝的探花,之后在干过吏部、转运、提刑、常平、外交,都还算比较出色。

    不过真的没有干过军事。

    安焘也不敢在反对这么强烈的情况下就任,因此辞谢。

    而高滔滔直接敕黄,就是将写好的诏书交给王岩叟,让他当个二传橡皮图章。

    王岩叟之前的上书,就是行使自己封还词头的权力,并且继续锲而不舍地上书:“陛下用范纯仁虽骤,何故无一人有言?盖赏贤也。

    一进安焘,则谏官、御史交章论奏,盖非公望所与也。

    臣两次论驳,窃闻已有指挥,门下省更不送给事中书读,令疾速施行。

    臣位可夺也,而守官之志不可夺;身可忘也,而爱君之心不可忘。

    陛下既重改成命,则愿差官权给事中,以全孤臣之守。”

    意思就是陛下你要绕过给事中直接下敕就是不合规矩,我在给事中位置上就有这权利,你要乱来,那就先将我移走才行。

    庚申,刘挚言:“安焘、范纯仁告命不由给事中,直付所司,陛下自堕典宪,使人何所守乎!”

    高滔滔脾气上来了,撤就撤!我要换掉你们,让中书舍人胡宗愈上!

    应该说,这一次事件,是高滔滔在稳定权利之后,开始意图扩张,伸手有点不依规矩了。

    苏油上书:“今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司马光除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吕公著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知枢密院事,王韶举军机处,则朝廷格局已备。”

    “其余中书侍郎、六部尚书,枢密同知,馆阁台谏,当稍抑中旨,使臣下会议拟进,择能者而用之,庶几无失。

    斯亦为后世之美矣。”

    “后世之美”四个字,完全挠到了高滔滔的痒痒,这下听进去了。

    三月,丙辰,罢诸州常平管勾官。辛未,以吏部侍郎李常为户部尚书。

    李常和孙觉是同学,与王安石曾经是好友,王安石当年曾经要李常制置三司条例司,不可谓不重,却被李常以政见不合拒绝。

    之后因封还推行青苗法的诏书,与当时的右正言孙觉、御史中丞吕公著、赵抃、程颢、张戬、王子韶一起罢官外放。

    李常和苏轼是非常好的文友,苏辙也曾在他手下,被庇护过一年多,元丰七年李常重为吏部尚书,曾经想提拔苏轼,却被蔡确王珪所阻。

    除了苏轼苏辙,其实李常与苏油交情也不浅。

    李常少年时与其弟李布,在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僧舍读书,兄弟俩一直在不懈藏书。

    李常方十三岁时,兄弟俩就已经藏了九千卷!

    仁宗皇祐元年,李常中了进士,之后将九千卷藏书都捐献给了当地,将那个僧舍改造成大宋第一家私人图书馆,称为“白石山房”。

    到现在,白石山房已经成了大宋著名的私家教育基地——白石书院。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 程颐

    苏轼后来还曾为李常写过《李氏山房藏书记》、《白石山房》诗。

    而苏油的可贞堂与白石山房也进行过图书复刻再版以及交换工作,两人关系由此非常密切。

    但是李常就是个文士,没有做过国家财计工作,很多人都怀疑李常能不能干好。

    有人以此问司马光,司马光回答:“使此人掌邦计,则天下知朝廷非急于征利,贪吏掊克之患,庶几少息矣。”

    这个观点苏油不赞同,但是李常做户部尚书,最高兴的莫过于苏油。

    不懂好啊,不懂才好教。

    于是苏油给李常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他不用担心。

    户部的工作其实就是以前三司的工作,三司这么些年也出过几位能臣。

    张方平在蜀中首开新式记账法,后来引入三司。

    赵忭将国家的财务制度梳理得明晰干净;

    唐介治三司,又将复核制度搞了出来,清理了积账。

    王安石对国家财务也非常重视,将制度下到了各路。

    如今只需要核对各州府账册,加上一个预算审批制度和财务申报制度就行,不但可以加强户部尚书的权力,还可以加强管理与监督,为下一步的税制改革打下坚实的基础。

    还有一个现成便宜,就是太皇太后已经让折冲府将各路隐户隐田都搜检了出来,成果喜人。

    这么些年下来,大宋的隐户隐田问题又有抬头,这次共得各路隐田共计一百万顷,占全国已有耕地面积的八分之一,相当于增加了两个太湖地区耕地面积,顺带扩出隐户丁口百万。

    如今国家岁入,农税占了五分之二,仅新纳入的编户与田土,就会为国家增加岁入两千万贯!

    这就是高滔滔的巨大成就。

    摆平宗室勋贵,任用司马光吕公著等清廉官吏,稳抓大义,手段充分,高滔滔在垂帘一年之后,拿出了一份硬邦邦的政绩,如今各地已经有官员开始以“女中尧舜”称之。

    其实继任者的功绩,很多应该归功于前任,而现任者造成的问题,很多需要后任来擦屁股。

    因此“政绩”这个东西,它存在一个延迟性。

    然而事实上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或者故意不明白这一点,这也是没法说理的事情。

    但是在高滔滔这里,别的政绩或者全是赵顼留下的,但利用折冲司扩捡隐田隐户这一条,是人家自己想出来的,连苏油都没有想到。

    不得不赞叹,堪称神来之笔。

    所以苏油在点醒李常,你这个户部尚书很好做,就是一切按照制度来办,并且在制度框架下,全力配合太皇太后在经济方面的举动。

    其实一件事就够了,就是加强对地方的监督,将各路藏着掖着的那些霉猫烂狗,都摊到阳光下来晒一晒。

    现在有了电报,有了折冲司,监督成本降到了历史最低,那就是大有为之时!

    壬申,置诉理所,许熙宁以来得罪者自言。

    这是准备给被王安石贬弃的官员平反。

    高滔滔终究还是给了苏油面子,没有坚持强行任命安焘,诏:“安焘坚辞知枢密院事,特依所乞,仍同知枢密院事,以王韶知枢密院,以蔡京提举军机处。”

    几个刺头御史给事中,保留原职。

    以校书郎程颐为崇政殿说书。

    程颐进了三道奏章,对皇帝的教育做了规划建议。

    其一就是皇帝在一天当中,应当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则自然气质变化,德器成就。

    第二是皇帝身边需要随时有人,除了平日的正常课程外,还要常留二人直日,夜则一人直宿,以备访问。

    或有小失,随事献规。岁月积久,必能养成圣德。

    其三是为皇帝师、傅、保者,其德义的表现就在于让皇帝“防见闻之非,节嗜好之过,适起居之宜,存畏谨之心”。

    因此皇帝左右扶侍祗应宫人、内臣,年纪要够老,要在四十五以上,性格要厚重小心。

    然后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服用器玩,皆须质朴。

    其四是应当择内臣十人,专任皇帝学习方面事务,平日里经筵祗应,同时伺候起居,皇帝的一切事情,都要让经筵官知晓,以方便教育纠正。

    第五就是要尊重老师,经筵臣僚,侍者皆坐,而讲者独立,于礼为悖。

    要求教师坐讲,以养主上尊儒重道之心。

    最后就是提升经筵官的地位,“臣以为天下重任,惟宰相与经筵。”

    “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由此言之,安得不以为重!”

    高滔滔认为很有道理,全部答应了下来。

    但是赵煦给气坏了,写信给苏油告状,这个老冬烘不想要我过好日子了,司徒快来救命啊!

    正好文彦博已经入京,苏油要去拜见,于是坐上火车回到汴京。

    皇帝开经第一堂课,宰执重臣们都要参与旁听,这是国家表示对教育的重视。

    宫中听讲经的地方,在讲簋所或者资善堂,其中资善堂是皇子学习的地方,讲簋所是皇帝听讲的地方。

    程颐的名声学问是没有问题的,今天还是他第一次亮相,对他感兴趣的人也不少。

    苏油背着个皮书包走过来,红颜鹤发精神矍铄的文彦博看到他:“小师弟居养三十年,气质算是出来了。”

    苏油赶紧拱手为礼:“苏油拜见师兄。”

    说起来两人关系密切,相互支援,但是正儿八经见面的时候,真没几回。

    大宋官场,非常忌惮同门,师生这种关系的牵扯,因为这是产生朋党的因由。

    然而忌惮归忌惮,该产生的朋党一样也没少。

    更有趣的是凡事却又有特例,比如文彦博和苏油之间,就已经不用顾忌这些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文彦博摆明了是司马光和高滔滔害怕自己镇不住场子而请回来的大神,用后世的话讲叫返聘,和苏油的名望都非常高,已经超脱了官场的约束。

    用现在的说法,二人同在“师臣”,平日里负责与皇帝“坐而论道”,“不宜烦以吏事”。

    而且苏油与文彦博之间已经没有了什么利害关系,文彦博是当过几次宰相的人,没什么需要倚仗苏油帮助的地方。

    而苏油也是所有人公认的宰执人选,不做宰相只是为了让司马光吕公著面子好看而已,并不是他能力不行,所以他也没有什么需要倚仗文彦博帮助的地方。

    称呼上师兄师弟地乱喊,但是立身处世皆合制度,大公无私;相比表面使劲撇清,私底下勾连交通,如王珪蔡确那般,是两番天地。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如此相称,反而显得坦荡。

    文彦博的脾气类似章惇,但是他比章惇有一个优点,就是虽然对同僚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对皇帝、皇室却非常的尊敬和忠诚。

    这种尊敬体现在礼节上,也在于对制度的遵守上。

    俩师兄弟不愧都是龙老头的学生,哪怕龙椅上坐着的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孩,但是只要他的身份是皇帝,那作为臣子该尽的礼数,两人也绝不会因为皇帝年纪太小,就不把该走的制度流程走完。

    这一点上,师兄弟俩比司马光、吕公著都还要强。

    苏油也经常用老头作为例子教育章惇,看看你那暴脾气,好歹分分对象行不行?

    没一会儿,赵煦也到了,还有扁罐和陈梧陪同着,手里拿着一枝柳条,看样子是刚刚从花园里折的。

    见到苏油,赵煦不禁有些开心表露出来,不过转眼压抑下去,只是过来给文彦博和苏油问好。

    看到赵煦手里的柳枝,苏油知道后宫装修已经差不多告一段落,现在只剩下最后的花园工程了,便问道:“陛下已经移住新宫了?”

    赵煦点头:“是的,不过遵循司徒物尽其用的教导,我让苏轶将家具陈设都搬了回来,就添置了一些书架、沙发椅子之类。”

    这事情苏油之前已经听扁罐讲过,赵煦将新宫里的家具陈设,全部换成了自己父亲用过的。

    之前旧宫有一张书桌,高滔滔嫌有些旧,让人撤走换了新的,结果赵煦放学回来发现,又叫人将那张旧桌子搬了回来。

    苏油经常和赵煦讲他父亲的故事,在赵煦的心目中,赵顼的形象很高大,很丰满。

    赵顼在苏油的嘴里,和别的臣子嘴里,和司马光最近在修的《神宗实录》里,都有些不一样。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不善加己

    赵顼在苏油这里很鲜活,不是泥塑木雕,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每个决定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他也不是事事都为国为民,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完全就是为了自己,偶尔也有自己的任性。

    比如宫里有一柄珍藏羽纹花钢剑,叫“中土圣主”,丢在内库好些年都不闻不问,直到大宋一柄剑走私到了辽国,辽人从剑上解读出了文字后,赵顼才命人将宫中收藏那些剑翻出来,看看有没有类似文字,才发现了这一把。

    比如赵顼就没法用尺规将圆进行五等分,哪怕是苏油和苏小妹给他讲解了方法,当时明白了,过不了多久就又忘了。

    但是赵顼有自己的强项。

    比如那把剑,就没有被定为祥瑞,赵顼只是将之遍示群臣,表示这样的东西不足为怪,然后重新将剑丢回了库中。

    又比如虽然对理工的东西记不扎实,但是却反而因此格外重视理工,认为能精通此道的都是人才,还建立了皇家理工学院,专门培养宗室。

    这样的父亲形象,在赵煦心目中反而更高大,赵顼明明没有秦皇汉武唐太宗那样的天赋,成就上却并不比他们稍弱,原因是什么?

    因为那张反抛物线图,让赵顼看到了严峻的事实和改革的艰难,但是同时也让他对改革前期的缓慢有了长足的心理准备,因此才能坚定信念,矢志不移。

    羽纹花钢剑一事更能说明其性格,他一生不上尊号,也根本看不上那些“祥瑞”。

    他之所以要翻找国库,心里的想法是——辽国有,我大宋没有,那就不行。

    这就叫不服输。

    这些“缺点”,反映出赵顼性格里人性的那一面,而且最可贵的是赵顼能够正视自己的缺陷,正视国家的现实,永远不做那个穿“新衣”的皇帝。

    同时也反映出一点,政治在赵顼这里不是永远唯一的考量,他偶尔会出格,所以他不是最好的政治家。

    但是偏偏因为这些缺陷,养成了他自己的魅力。

    听赵煦如此说,苏油笑道:“陛下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这是很好的,今日程颐要讲‘颜子不改其乐’,陛下要好好听讲。”

    文彦博说道:“陛下求学,与科举求进不同,是要明白经义中的道理,因此不必拘泥文字细节,学习起来要比普通学子快。”

    “听说陛下之前每日要熟悉数段经义,还要誊抄十五遍?这是对付墨经、贴义的学法,老臣不太赞同。”

    苏油说道:“师兄,誊抄经典,也不就是为了死记硬背,这也是真心诚意,神通古人的一个方法。”

    “当然,强行灌输肯定是不好的,但是如果陛下觉得其章句可喜,这样做就没问题了。”

    文彦博摇头:“不对不对,老夫就从来不觉得文字功夫可喜。”

    苏油表示不服:“可我家子瞻就觉得这是一种乐趣,他最喜欢抄书,《汉书》《史记》到现在抄了不下三遍,还做了思维导图。”

    这是真的,苏轼抄汉书的同时还对汉书的知识体系做了精炼,曾经让人从自己的导图中任意选一个字,他就能讲解出一大段的内容。

    “还有老族兄,一日不誊录五千字,就跟没有吃饭,没有睡觉一样,觉得难受。”

    文彦博不禁翻起了白眼:“少拿苏家说事,你苏家人一群怪物,不足为据。”

    说话间吕公著也到了,呵呵笑道:“最可敬畏的还不是他苏家学阀,而是那种天赋不高,明明自以为苦,却心性刚毅,咬牙硬扛,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自律,最终一样获得大成就的人。”

    这是说的司马光,论起学习自律,司马光堪称古今第一,范仲淹虽然学习刻苦,可人家那是被现实给逼的,跟司马光这种主动自虐有本质区别。

    说到这个,连苏油都一起加入了苦笑摇头的行列,惹不起惹不起。

    程颐还是不苟言笑,待到几人见礼完毕,看到赵煦手上的柳枝,不由得皱眉:“听闻陛下在宫中盥而避蚁,有是乎?”

    赵煦点头:“有之。”

    程颐拱手道:“推此心以及四海,帝王之要道也。臣在宫外有闻,亦为天子有仁慈之心,倍感欣喜。”

    “春时万物发生,不可无故摧折。陛下手上的柳枝何来?”

    赵煦“啊”了一声,赶紧将柳枝丢掉:“我……宫中新移来不少花木,其中柳树最先得活,我一时高兴,就是随手……”

    程颐正色道:“陛下无需找借口,君子朝乾夕惕,可不得事事随手随心,不管什么事,做之前先思忖一番,想想对错,这样才不至于有失。”

    赵煦小脸涨红,露出委屈的神情,还想要辩驳,苏油却俯身将那柳枝捡起来:“先授课吧。”

    赵煦这才呐呐说道:“我知道了……”

    应该说程颐的学问还是可以的,一篇“颜子不改其乐”,讲得也算是很精辟了。

    至于赵煦听进去多少,又得另说,因为这娃又摆起了扑克脸。

    既毕文义,程颐最后总结:“陋巷之士,尚知仁义在躬。而人主崇高,奉养备极,苟不知学,安能不为富贵所移!”

    “且颜子,王佐才也,而箪食瓢饮;季氏,鲁国蠹也,而富于周公。鲁君用舍如此,非后世之鉴乎?”

    “故史迁有云:‘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之丑也;道即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

    苏油心中暗自好笑,赵煦一年东胜洲零花钱就千万贯,有了这个打底,才能做到富贵不移!

    不但富贵不能移,还能往外倒,做慈善!

    散学之后,苏油送赵煦去理工学院。

    两人在车上沉默了好一阵,赵煦终于开口:“我不喜欢他。”

    开口就好,苏油点头:“我也不喜欢他。”

    “是吗?”赵煦顿时觉得自己有了撑腰的:“司徒也这样认为?”

    苏油把玩这赵煦摘下的那根柳枝:“是的,能得人敬,难得人亲。若是陛下因为程颐,而对圣道起了反感之心,道理讲一千遍都不往心里去,徒废口舌是小事,耽误陛下进益,岂不是坏了大事?”

    赵煦顿时闹了个红脸:“我虽然愚钝,也不至于如此。”

    苏油笑了:“如此臣就放心了。陛下须知臣子各种性格都有,既然是天子,那就各种性格的人都要包容。”

    “除非陛下的志向是皓首穷经极研义理一辈子只对着书本与古人交流,否则总要和各种性格的臣子们打交道,总要让他们各守其职,为国效力。”

    “程侍讲今日是用颜回的故事提醒陛下,不让有才德的人曲沦下僚,让其有机会施展才学,才是兴邦之道。”

    “这一点他讲得是很有道理的,因此陛下即使不喜欢这个人,也不能反感他说的这个道理。只要他说得对,陛下就应该虚心接受。”

    “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是他只对陛下折柳一事提出了批评,却没有提出补救的措施,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台谏。”

    “只看到问题,甚至小题大做,只会批评,却拿不出具体举措来匡救时政。这一点,臣却又不取了。”

    赵煦说道:“这就是司徒将那柳枝捡起来的原因?”

    苏油说道:“汴京城里有个风俗,起自汉唐。因为柳音通‘留’,那个时候的长安洛阳,送别亲人朋友到御桥的时候,都要折柳相送。”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当时的人,因此留下了无数关于折柳的诗篇,所谓‘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折杨柳》在汉代就成笛曲,流传很广,‘折柳’,已经成了诗歌里叹别的意向之托。”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我看来,陛下今日之举本出无心,而造成的后果,也轻微至极,程侍讲以摧折春和相责,实在是有些过了。”

    “不过陛下也不必计较,臣给陛下讲一个吕公的故事吧。”

    赵煦很喜欢听苏油讲故事,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故事?”

    苏油说道:“吕公平生未尝较曲直,有人污毁他,他也从来不做申辩。多年以前,大宋的铜产量还很低,铜器是紧俏商品,非官员不得购买。”

    “那时候臣从大理搞到了一些铜料,由四通商号做出了一些紧俏铜器,先帝许于万姓大集发卖。”

    “吕公家乡的寺庙需要铜器,便托吕公帮忙,吕公当时俸禄不高,没有办法便找到了我,想用自己心爱的紫金石砚,换一个铜香炉。”

    “那砚台是吕公心爱之物,背后有一道座右铭,臣见到后非常喜欢,便私下出钱买了个香炉,从吕公那里换得这方砚台。”

    赵煦问道:“吕公的座右铭?那是什么?”

    “这也是臣佩服吕公的地方——不善加己,直为受之。”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 好之乐之

    “因为吕公相信,只要自己蹈仁义,行正直,无私无愧,那就清者自清。”

    “根本就不需要计较别人说了什么,也根本无需为自己辩解什么。”

    见小破孩神色渐渐变得和缓,苏油说道:“明日臣让扁罐将那砚台交给陛下,算是恭贺陛下进学之喜吧。也请陛下时时记得其背后的铭文,学习吕公的风节。”

    说完一摆手里的柳枝:“一会儿到了学院,我们先解决这根柳枝的遗留问题。”

    ……

    当晚散学后,赵煦回到宫内,手里还多了一个小包。

    高滔滔也听说了今日讲读的事情,过来看赵煦的反应,却见赵煦正站在矮凳上,打开大鱼缸上的过滤槽,将包里边的物事一个个放到过滤槽里的石头上。

    “哥儿这是做什么呢?”高滔滔不由得问道。

    赵煦说道:“今日进讲,程夫子见我折了一根柳枝,责我摧折春和。”

    “司徒便将那柳枝捡起,待散学之后,带我去理工学院,说这柳枝不是不可救,皇祖母你看。”

    高滔滔接过赵煦手中的物事,却是一小段柳树枝,上边有一两个芽头,头上封了蜡,底下包着个纱布包,里边料想就是一些营养土之类的东西。

    赵煦一边摆放柳枝一边说道:“司徒说只要纱布包保持湿润,这些柳枝会生出根,发出芽,待到小苗长成,就可以移入土中,变成一棵棵的柳树。”

    高滔滔不再说话,将手里的柳枝递了回去。

    赵煦兴致勃勃地将柳枝摆好,取过过滤槽的薄盖板盖上一多半,说道:“我和司徒商议了几处地方,司徒夸我找得好,说过滤槽的湿度应该能够保证柳枝生长。”

    高滔滔看着赵煦高兴的样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哥儿进学辛苦,祖母那边做了哥儿最喜欢的马铃薯烧猪排,今日陪祖母用饭吧。”

    次日,赵煦的书桌上多了个砚台。

    高滔滔命人取来,又叫来服侍赵煦读书的老内官问话。

    赵煦也继承了自家老爹喜欢显摆的性格,不过比赵顼好的是只对自己喜欢的人。

    苏油告诉他的故事,当晚他就告诉了宫人。

    听老内官讲清来历,高滔滔翻过砚台来,看了底下的铭文,也没说什么,只让老内官将东西放了回去,原样摆好,别让官家发现。

    ……

    司马府邸,吕公著正坐在榻边,正与病榻上的司马光商议国事。

    吕公著这段时间主抓京周几路对于役法的利弊条陈,对司马光说道:“君实,从目前情况看来,河北两路,对免役法的意见比较大,但是京东两路和京西两路,地方州县对于免役法却是非常支持的。”

    “尤其开封府,应天府,河南府,甚至更远的京兆府,都认为免役法是良法。”

    “看他们条陈里的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些地方老百姓不缺钱,只要不多纳所谓的‘宽剩’,仅仅承担役务所需要的那部分钱粮,他们是很乐意的。”

    “而且这几个州府都有专业的工程建设团队和物资运输团队,现在又有了折冲司这个专业治安的行伍,商业发达百姓手里也有宝钞,不会遭受换钱纳钱的盘剥,我看了看各州县的意思,都称便利。”

    “还有重要的一条,这些地方不差钱,之前已经征收的宽剩钱,结余也最多。”

    “我让蔡京盘过账,开封府界内,今后六年的差役都够支应。”

    “也就是说,如果继续施行免役法,开封府就算一文钱不收,账上的宽剩钱都能够支撑府界六年。”

    “如果改了免役法,那老百姓被多收的六年宽剩就白交了,之后又要开始承担役务,很多州县百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愿意改回差役。”

    “现在问条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我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如我们之前想象的那样简单。”

    “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差役免役的问题,反而是‘宽剩钱’的问题。”

    “这个要不管理好,百姓膏血,就有被州府利用此次役法调整,大肆吞没之虞!”

    司马光眉头紧皱:“这些数据都拿得确实吗?”

    吕公著说道:“君实,这是陛下亲自办理的,每日数据抄录得认真,数据之下还有分析总结,虽然不文,但却周尽,连我都大有所得。”

    司马光说道:“陛下年岁尚幼,却已有圣明之相,程正叔授讲我也没能参加,那天的讲解怎么样,陛下觉得有得吗?”

    吕公著叹了一口气:“正叔乃是正人,文义道理倒是讲解得很不错的,不过就如君实所言,陛下年纪还小,正叔讲解得……我觉得有些深了……”

    “反倒是苏轼在经筵所言,我以为颇有见地。”

    司马光问道:“苏子瞻作何说?”

    吕公著说道:“苏子瞻说,人君之学与臣庶当异。”

    “他告诉陛下,他和明润小时候,为老泉先生驱率读书,初甚苦之。”

    “等渐渐知道好学,则自知趣向。”

    “等到揣摩既久,则中心乐之。”

    “既有乐好之意,则自进不已。”

    “这就是夫子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他称赞陛下上圣,固与中人不同,然必欲进学,亦须自好乐中有所悟入。”

    “他说陛下之学,不在求名与求知,也不为章句科举。而是为了周知天下章疏,观其人文章事实,总理万机之政。”

    “因为非学无所折衷,这才是陛下读书之必要。”

    “子瞻讲学完毕来见我,告诉我陛下最近见程正叔则危襟正坐,然木然无所可;见他和明润,则有神情。”

    “他说陛下天性本来好学,那就应当好好启发陛下求索之心,引导陛下向道之意。准备将自汉至唐,择其君臣大节政事之要,为一书以备进读。”

    “虽然没有言正叔不是,但是明显对正叔直讲的方式,有些不赞同。”

    程颐是司马光和吕公著推荐给赵煦的,但是两人都不是教育家,忽略了赵煦的基础和接受程度。

    吕公著说道:“我也问过正叔,让他学学文公和明润,两人对陛下非常恭敬,时常鼓励,也让陛下觉得可亲。”

    司马光点头:“晦叔劝得不错。”

    吕公著叹了口气:“我曾问他,君之倨,视蜀潞二公如何?”

    “他却说:‘二公三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颐以布衣为上师傅,其敢不自重!此颐与二公,所以不同也。’”

    司马光有些生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得不恭?!太师与司徒,岂是谋私之人?!”

    “有件事君实还不知道吧?”吕公著又将程颐指责赵煦折柳一事跟司马光细细讲了,说道:“这事情多得明润事前事后,巧计缓颊,否则陛下当时就要下不来台,事后更要闹出不仁之谤。”

    司马光痛苦地闭上眼睛:“使人主不欲亲近儒生,正为此等人也。”

    吕公著说道:“程正叔乃你我所荐,以师道自居,侍讲色庄,言多讽谏,这本不是什么过错。”

    “错就错在,他没有考虑陛下的年岁。”

    司马光沉吟片刻:“明润事务不少,要不让子瞻也入内侍讲吧。”

    “苏家家学起自程夫人,你看二苏,明润,还有华容县君,土地庙诸子,还有他们的子弟,尽皆成才,我觉得挺好的。”

    听到这里吕公著不禁莞尔:“要这么论,老泉先生其实也算。”

    司马光虽在病中,也不免一笑,不过终是厚道,转移了话题:“呵呵,说说关于六部尚书的人选吧,还需要调整吗?”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 科举改革

    吕公著说道:“如今吏部范纯仁新进,工部苏颂不可更易,礼部暂时空缺,我觉得太皇太后有些属意大苏。”

    “如今李常去了户部,原户部尚书曾布就得调整,我的意思是,让他充任刑部?”

    司马光说道:“曾布没有做过提刑吧?”

    吕公著说道:“兵部就更不合适。”

    司马光说道:“既然如此,那不能外放?”

    吕公著叹了口气:“君实,曾布之前虽然以附从安石入朝,但是之后提举三司时因反对市易,与吕嘉问闹翻,便去了两浙,苏明润让他料理铜政,又在宁夏做了一路转运使。”

    “如今章惇守制,吕惠卿、蔡确、邢恕诸人已然不可起复。如无故再去曾布,太皇太后兼用人才之策就得落空,明润那边也不会同意。”

    “明润给我私下说过,曾布举刑部,总不会比李常举户部来得差,你觉得这话没有所指吗?”

    司马光皱眉道:“那让苏颂去礼部,曾布举工部呢?子瞻进拔太速,非驾驭人才之道。而且子瞻疏放,置于翰林已经是到顶,一部尚书,无论资历才干都有不足。”

    吕公著想了一下:“明润也提出过担忧,他说子瞻最好先在馆阁做一任,然后放到外路再干干。”

    “子瞻一年已经四迁,的确是过速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举苏颂入礼部,曾布入工部,看看太皇太后的意思再说?”

    司马光道:“你把让子瞻入经筵的意思也跟太皇太后讲讲,馆阁清贵,可以兼顾。”

    吕公著点了点头:“君实,国事尚繁,你要好好将养啊。”

    司马光说道:“老朽残躯,阻后进之路,实在惭愧,然四患未除,终不瞑目。”

    ……

    乙卯,程颐上疏曰:“今讲读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职,独臣不领别官,近差修国子监条例,是亦兼也,乃无一人专职辅导者。”

    “执政之意,盖惜人材,不欲使之闲尔,又以为虽兼它职,不妨讲读,此尤不思之甚也。”

    “今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罢,且乞免臣修国子监条例,俾臣夙夜精思竭诚,专在辅导。”

    这篇上书很有意思,程颐要求,负责皇帝教育的师长必须是专职。

    赵煦都吓坏了,又写信给苏油告状,这死老头要使坏,司徒怎么办?

    苏油觉得好笑,回信告诉赵顼:

    首先太皇太后对理工已经很重视,其次程夫子对理工一窍不通。

    因此这道奏章等于白写,陛下你别怕,相信很快就会有出头鸟怼他。

    结果等来的出头鸟让苏油好郁闷。

    不是别人,正是苏轼。

    苏轼已经入经筵,立刻上书反对,皇帝学习任务是通义理,明实务,体民生,又不是为了考状元。

    那么不好意思,如果只靠冬烘先生来负责皇帝的教育,就算将皇帝教育成精通章典义理的牛人,对国家就一定有益吗?

    别忘了王莽可也是学问精深,但是在国政上一塌糊涂;

    刘邦虽然不文,可是日日实务经手,最后也成了开创有汉数百年基业的君主。

    因此皇帝的师长恰恰不能全职,教导皇帝的教师,一方面要道德醇厚,另一方面也要精通实务,最好还文章义理皆通,最好还要数理史哲全会,甚至还要和蔼可亲循循善诱,这才是上上之选。

    某人要专职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别人兼职都能干得比某人专职还好,那么用这个理由剥夺人家的兼职,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程颐所说的那种教师,是在实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要求最低的底线而已,不过我大宋如今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嗯……

    苏家人出手,逻辑分明辞不可夺。

    但是苏油好气哦,嗯你个头嗯,这跟点名有什么区别?

    手心手背都是肉,司马光看了程颐的奏章,又看了苏轼的奏章,觉得还是大苏的肉厚一些,说得又在理,便没有理会程颐的请求。

    甲寅,诏:“放免内外市易钱并坊场净利钱。”

    又诏:“已前积欠免役钱,与减放一半。”

    苏轼代表详定役法所上书:“乞下诸路,除衙前外,诸色役人只依见用人数定差。官户、僧道、寺观、单丁、女户,出钱助役指挥勿行。”

    役法虽然还没有完全定议,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不可以先做,苏轼的意思是立即实施宽免,将诸路免役钱里应该减免的那部分先行减掉,不用等着役法的最后出台。

    诏从之。

    壬戌,诏:“侍从、御史、国子司业各举经明行修可为学官者二人。”

    这是大宋元祐刷新的另一件大事儿——科举改革。

    司马光上书:“取士之道,当以德行为先,文学为后;就文学之中,又当以经术为先,辞采为后。”

    “为今日计,莫若依先朝成法,合明经、进士为一科,立《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孝经》、《论语》为九经,令天下学官依注疏讲说,学者博观诸家,自择短长,各从所好。”

    “《春秋》止用《左氏传》,其公羊、穀梁、陆淳等说,并为诸家。《孟子》止为诸子,更不试大义,应举者听自占。习三经以上,多少随意,皆须习《孝经》、《论语》。”

    范纯仁看望司马光的时候,司马光将奏稿给他看,范纯仁劝道:“《孟子》恐怕不可轻。且朝廷欲求众人之长,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莅众之义。”

    “不若清心以俟众论,可者从之,不可者更俟诸贤议之,如此则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矣。”

    意思是说做老大的就不应当事事先出头,应当让大家先发表意见,然后再召集讨论,这样才能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有不恰当的地方也有机会在讨论过程中及时改正。

    关于役法的大讨论正搞得如火如荼,从如今的舆意来看,大多数州县都认为,如果朝廷能够“罢宽剩”,免役法是完全可以推行的。

    就连河北两路都认为,如果朝廷能够主动承担起那些靠州县无法独立承担的差役,剩下的部分,地方上也可以解决。

    因此司马光也接受了教训,同意了范纯仁的建议,科举改革的问题,先讨论。

    讨论的好处立刻就显现了出来,庚寅,苏辙上书:“礼部欲复诗赋,司马光乞以《九经》取士,二议并未施行。乞先降指挥,明言来年科场一切如旧,但所对经义兼取注疏及诸家议论,不专用王氏之学,仍罢律义,然后徐议,更未为晚也。”

    苏辙指出了政策持续性的问题,之前士子们一直在以三经新义为考试教辅,如果突然要更张,你让考生们怎么办?

    现在已是四月,九月就要举试,翻年就要礼部试,因此这一届考试还是得依从老规矩,要改也该等到下一届再改。

    司马光见到苏辙的上书,不禁大感侥幸,范纯仁的做法是正确的,要是真按照自己的做法来,必然会触犯天下读书人的利益,到时候就是一场大风暴。

    而苏油也给司马光去了封信,孟子的地位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因此《孟子》一书的地位当然也应该发生变化,否则成了什么了?

    孟子只有一本《孟子》,只抬人不抬书,这不是名实不符吗?

    在今天的大宋,《孟子》,代表的是人本主义,而且是王安石首倡。所以苏油当然要大力鼓吹和捍卫。

    司马光自己其实也是两可之间,加上吕公著也劝道,反正都是必读必考之书,将之作为大义考条,和考生自行摘录论据,这特么不就是填空题和申论题一起出,与不填空只申论的区别?

    申论这么难的都可以引用,那加几道填空在卷中,又有啥大不了的呢?

    最终《孟子》的地位保住了。

    夏,四月,壬辰,以旱虑囚,诸路旱伤,蠲其租。

    诏提点刑狱司、折冲府司指挥逐县令佐,体量乡村人户有阙食者,一面申知上司及本州,更不候回报,即将本县义仓及常平仓米谷直行赈济。

    夏秋成熟,令随税送纳,毋得收息。

    令佐有能用心存恤,民不流移者,优与酬奖;否则检察司取勘闻奏。

    苏油最近很舒心,司马光终于听进去了意见,这些日子堪称“从善如流”。

    而朝廷对于此次灾伤的举措,也算是相当到位,可谓有始有终。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 实验

    从户部统计数据上来看,补种也很及时,而且之前安排下的玉黍和马铃薯等抗旱作物,在机井等的帮助下,扛住了这次旱情。

    四月已经入夏,抗旱补种工作完成之后,苏油觉得都堂又该开始撕逼了。

    苏家中牟庄子与京师大学堂隔湖对望,走水路很近,苏油在留雁湖中引入了眉山藕,如今庄子外的湾子里一片碧绿的莲叶,已经长出很多如拳的荷蕾,成了学院师生颇喜欢游览的地方。

    今天庄子上来了一群专家,大家要在一起做一个实验。

    张象中,陈昭明,苏小妹,苏油,椅子,扁罐。

    还有过来探亲的石薇和漏勺。

    庄院里摆着一个设备,是一个不锈钢捅,不锈钢桶接着两个焊件。

    其中一个是喷油嘴,通过管子连接着汽油桶。

    另一个是火花塞,连接着电池。

    不锈钢桶上还有一堆零碎,比如压力表、加压器,活塞,保险筏之类。

    今天要进行的试验,就是论证汽油机的可行性。

    大家都离那个固定在铁架子上的不锈钢桶远远的,椅子和扁罐负责实际操作。

    击发电火花的火花塞连接着线圈和电容组成的震荡器,利用电流震荡给火花塞的电极轮流进行电势转换,并且利用线圈将低压变成高压,让火花塞不断打出电火花。

    连接完毕,扁罐将电闸合上,陈梧按下进油开关。

    “嘭!”不锈钢桶发出一声巨响,整个铁架都猛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也——”椅子和扁罐都兴奋地跳了起来:“成功了!”

    “也!”漏勺也跟着两个哥哥跳了起来。

    苏油笑吟吟地摸着漏勺的脑袋:“你都明白什么了就也?”

    漏勺说道:“成功了爹爹就要庆祝,今天又有好吃的了!也——”

    “哈哈哈哈……”苏油开心地笑了起来:“要这么说,漏勺倒是没有也错!”

    笑完后,苏油看着陈昭明:“这就是物理学院的大课题,怎么样?内燃机项目可以立项吧?”

    陈昭明笑道:“原理倒是试验通过了,不过要到实现兄长所说的四冲程内燃机,我估计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苏油有点不要脸,按道理人家陈昭明年纪比他要他,但是谁叫他是小妹的夫婿呢,因此苏油从来在陈学士面前都摆着大舅哥的谱,楞要人家叫他兄长。

    将张象中拉过来,苏油说道:“火花塞你就找这位,他的电炉已经成功了,温度突破了两千大关,现在已经能够熔炼依稀仿佛似五种耐高温抗腐蚀的金属,其余的就得摸索了。”

    扁罐和椅子已经过来了,手里还拿着记录本:“压力表显示,燃爆达到了十八点五个标准大气压。”

    椅子说道:“这个原理和连机铳的原理倒是颇为相似,是不是可以用炸药来实现这个过程?”

    苏油笑道:“椅子你别闹!就算原理上可以实现,但是那得多大的材料成本和人工成本?这个课题的目的,是要解决大量原油加工产品的浪费问题。”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如今被白白倒掉的汽油,和只能用来洗工件的柴油,就能够派上大用场了。”

    陈昭明摇头:“看把兄长得意的,再试试压燃吧。”

    压燃得换成柴油,因为是试验,四冲程被简化为喷油加压两个过程。

    今天的试验是让混合柴油气能够被压燃就算赢,但是在高压下喷油难度太大,必须先喷后压才行。

    于是那个不锈钢活塞罐子又被连接到了一台锅驼机上,利用锅驼机的动力带动活塞运动,给气缸反复加压。

    准备好之后,大家又离得远远的,扁罐在活塞运动的过程中按下了进油阀。

    就见压下活塞的曲柄连杆明显感受到了一个阻力,紧跟着“嘭”的一声传来。

    这次桶内的燃爆比汽油那次厉害,不锈钢活塞罐上的压力保险栓“嗖”的一声被炸飞上了天空。

    陈昭明突然醒悟,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兄长误我!”

    我误你?!我是穿越过来的你知道不你竟敢说我误你?!

    见苏油一脸的不平,陈昭明赶紧说道:“我有更好的方案!”

    “哈?”苏油就跟见鬼了一样,这是真的气笑了,你在开什么玩笑?

    陈昭明指着远处的不锈钢罐:“现在内燃机的难点,一是点火,一是油气混合,对吧?”

    “啊,对啊……”

    “既然我们现在有煤气,如果将混合燃气改为煤气,是不是难度就会降低很多?”

    “诶?等下……煤气你要用火花塞引燃?不容易吧?”

    “为什么要用火花塞点燃?煤气一样可以压缩,如果将煤气压缩和柴油压燃相结合……”

    “对呀!”张象中也反应过来:“这样就只需要喷入一点点柴油,就能通过压燃方式引燃混合煤气,达到我们一直想要达到的的效果!”

    “等……等下!”苏油被陈昭明的新奇脑洞整得有些懵:“这样投机取巧,有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这个煤气不好携带……”

    “为什么要携带?”

    “因为……因为……”

    妈蛋难道要说因为我的目的是发明汽车、拖拉机、坦克、军舰?

    小妹见到苏油吃瘪的样子不忍心:“哥哥你不是一贯教育我们,理工之学,想要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想办法解决好不好的问题吗……”

    “嗨!”苏油顿时恍然大悟:“小妹说得对!改!立刻改成煤气内燃机项目!内燃机难度将大大降低,值得庆祝!”

    “也!”漏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成功了!爹爹快去做饭!”

    “你先从爹爹背上下来!”石薇在一边没好气地斥责。

    苏油倒不在意,好歹现在还背得动:“漏勺想吃什么?”

    “吃火锅!薯条!水煮肉片!”

    “这么热吃什么火锅?薯条要冰冻了再炸也没法做。水煮鱼倒是可以!”

    “那就水煮鱼!”漏勺倒是不挑剔。

    苏家中牟庄子,是大宋第一批用上煤气的人家。

    煤气开发最早是石富弄出来的化工分支,最早的目的是解决炼钢炉的燃烧温度问题和炼焦副产品的利用问题。

    如今在很多煤铁工业基地,已经可以生产大量的煤气,除了满足化工需要,还有富余通过管道运输,作为路灯和工厂大食堂燃料。

    苏油假公济私,在京师大学堂也造了一座煤气厂,名义上是满足京师大学堂科研和师生生活的需要,然后以煤气跨河传输课题为名,将煤气从留雁湖下头通过管道接到了中牟苏家庄子上来。

    理由很充分,苏家庄子魔芋胶膜试验大棚,需要在冬日里燃烧煤气,为植物提供二氧化碳,供植物生长。

    庄子上的辣椒正嫩,还是青的,两年的秋水仙碱定向培育,便让辣椒的个头大了百分之八十,不过模样有些奇怪,比后世蜀中的二荆条辣椒体型要肥,垂着结果,底部有四个头,这些又跟菜椒有些相似,但是辣度虽然比原生种和二倍体降低了很多,却比后世菜椒要辣,非常适合大宋人的口味。

    这季节的青椒,做烧椒茄子最好不过。

    庄子上的空心菜和红薯叶尖也是最肥嫩的时候,红薯藤作为极好的青饲料,是人也吃,猪也吃,鸡鸭也吃。

    空心菜是水生的,在湖边开了个泥潭,用发酵的鸡鸭粪做底肥,长势远比其它庄子好得多,而且更嫩。

    这个方法竟然被高滔滔知道了,派内官过来苏家庄子学习,准备在宫内的“村庄”里也开三分地。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 水培

    苏油给赵煦安排了另一种种植方式——纯水培。

    如今宫中有水面了,用赛露络做成带孔的小浮板,将空心菜杆插在浮板孔中漂于水上,每周施加一次化肥溶液,四五月里的空心菜就跟疯了似的长。

    收获很简单,就是将浮板收起来,用剪刀将菜剪下,再将浮板放回水里,两周以后又可以收获第二波。

    高滔滔开始都不敢相信,等到赵煦指挥内官们种植成功后,兴奋得遍赏两制上官员,一家一斤,吃完两周后还有!

    官员们对陛下亲农好农,“亲自”种菜的行为大为感动,加上北方人压根就没见过能够在水面上飘着都能长成的蔬菜,倍感新奇。

    第二天上朝时,吕公著大拍彩虹屁,盛赞这用干净的化肥和清水种出来的空心菜,就是要比土里的普通空心菜好味美质嫰,昨日品尝之后,当即诗兴大发,今日特呈诗作给陛下御览。

    高滔滔大悦,命群臣也作诗进贺。

    苏油当时就愤愤地看着吕公著,老头吃菜你就吃菜,得了便宜还卖什么乖?!

    没办法,终究是自己挖的坑,含着泪都得填完……

    玉津惯赏起红莲,未识清波亦作田。

    翠意廊前生细细,佳蔬槛外获绵绵。

    圣心德佑群贤席,上智仁增万户编。

    最喜耕牛稍得憩,绿杨荫里乐尧天。

    ……

    一道酸菜水煮鱼主打,剩下的都是家常菜,西红柿炒蛋、烧椒茄子,椒麻棒棒鸡,贡菜炒鸡杂,凉拌空心菜,炝炒红薯尖。

    还有一锅土豆玉米杂粮饭。

    贡菜又叫苔干,本来产于中国安徽,后来传入占城,到宋代中土反而没有了。

    苏油在占城发现之后引种回苏浙一带,之后逐渐普及,其中以徐州邳州的品质最好。

    这其实就是一种莴苣,但是这种莴苣可以制作成菜干,同时还能保持绿色,在绿色蔬菜还稀缺的北方冬季,贡菜很受欢迎。

    皇家每年都要通过漕运,从徐州邳州运一大批过来。

    等到物流大通,京周冬蔬菜普及之后,贡菜才渐渐走出宫廷,来到开封府民间。

    但是大家还是按照老习惯,称之为“贡菜”。

    到了庄上,苏油就是庄户头,杀鸡剖鱼做料理,现在已经是他难得的乐趣,因此特别珍惜机会。

    《厨经》苏油也在写,现在苏油同时在开三部书——《伦理》,《麈尘录》,《厨经》。

    其余的数理化一类的东西,已经只有膜拜阅读高手文章然后高呼牛牛牛的份了。

    难得一日清闲,大家正吃得开心,一艘小船却打破了平静。

    李复送来了朝廷奏报,癸巳,特进、荆国公王安石卒,年六十有六。

    苏油立即放下饭碗,更衣入朝。

    王安石死后的定性是个重大问题,他担心司马光和吕公著会从中阻挠,让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裂痕更深。

    乘坐火车赶到汴京,在都堂找到吕公著,吕公著第一句就问道:“明润是为介甫而来吧?”

    苏油与吕公著见过礼:“王相公谥号定下了吗?”

    吕公著说道:“你是担心司马相公的意见?看看这个吧,司马康送来的。”

    说完递过来一封信简。

    苏油接过,却是司马光的笔迹:“

    晦叔足下,顺颂万安。

    介甫文章节义,颇多过人,但性不晓事,而喜遂非。

    今方矫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谢世,反覆之徒,必诋毁百端。

    光以为朝廷特宜优加厚礼,以振起浮薄之风。”

    见苏油表情轻松下来,吕公著才说道:“礼院那边,你宗兄请追赠介甫太傅,谥……文。”

    文,单字谥号,比第一等的“文正”还要高,之前仅韩愈曾得此谥号。

    苏油问道:“朝廷同意了?”

    吕公著点头。

    苏油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就好。”

    吕公著又翻出几道敕命:“正好你来了,也一并看看吧。”

    苏油取过来,其中两道是关于文彦博的。

    因为老头年纪大了,朝廷体恤他,一道是许他一月两赴经筵,六日一入朝的制文。

    另一道,是令独班起居,自今凡赴经筵都堂,同三省、枢密院奏事,并序官位在宰相上的奏文。

    苏油明白吕公著的意思,说道:“文公班序理所当然,不过我可万万不敢居司马公和吕公之上。那样实在是太狂妄了。”

    “不仅苏油惶恐,天下也断不能容。”

    吕公著也松了口气:“明润客气了,你就是年纪小了点,论资序,其实你只在文公之下。”

    “别别别……”苏油连连摆手:“我是后进,也就是在外路侥幸升得快,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

    吕公著不禁笑出声来:“这种顽皮话明润以后少说,要注意大臣之体。”

    “对了,昨日太皇太后奖掖我一方贺兰砚,你知道背后的铭文是什么吗?”

    苏油摇头:“我才从车站过来,连家都没回,这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吕公秉政,近日颇为操劳,太皇太后也是将吕公的辛苦看在眼里的。”

    吕公著看着苏油,认真地道:“‘不善加己,直为受之’,明润应当见过吧?”

    “嗐,吕公这是考校我来着。”苏油说道:“《后汉书·张霸传》中句,吕公以之为座右之铭,早为天下广知,天下亦以此早知公有宰相之量。”

    说完对吕公著拱手:“这是太皇太后特加的殊荣,恭喜吕公了。”

    吕公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不在都堂说这事儿,又交给苏油一封敕文:“还有这个。”

    苏油再次接过来,却是诏命执政大臣各举可充馆阁者三人的文书。

    苏油笑道:“这个我知道的人才可就太多了,皇家京师大学堂文学院、史学院、经哲学院,一大群客座教授都够格。”

    “我举荐范纯粹、韩嘉彦、还有一个嘛,张商英也合适。”

    吕公著笑了:“明润你倒是不偏不倚。”

    将敕文收回去,吕公著说道:“我与司马公商议过了,我反正要举荐苏轼、邵伯温、钱勰。”

    苏油说道:“子瞻迁官太速了。”

    吕公著摇头:“子瞻入馆不为速,他和章惇同试馆阁,当年就已经过了的,是王相公阻挠方才不行,改置史馆。”

    “如今天下都认为,这不是子瞻才学不足,而是王相公当时做差了。”

    见苏油还要争,吕公著直接明说:“太皇太后也是这意思。”

    这就没法讲理了,苏油只好拱手:“但是绝对不能再进了,子瞻性子我知晓,还是太浮,能入馆就是他今日极限。”

    “此次进京就是为了荆公后事,如今已知吕公宽宏,司马公偃怨,实乃朝廷之福。”

    “反倒是苏油量狭,惭愧无地,我这就回中牟自省去。”

    吕公著叹了口气:“明润那边也是千秋大业,不敢耽误,赶紧将制度立起来就回朝吧。我这里真快忙不过来了。”

    苏油笑道:“吕公的制度很好,令长贰日聚都堂,并得议事,我认为当立为定制。”

    “要是事后在来一个任务分派,各负其责,那就更加完美了。”

    “吕公,该分出去的事务和责任,就尽管分出去,放胆用人,也不会那么累。”

    吕公著摇了摇头:“我再思忖思忖,你先去吧。”

    回到汴京一定是要向太皇太后和陛下汇报工作的,出了都堂,苏油又去合门请见。

    但是汇报工作只是借口,苏油成立了校务董事会,也就是各院院长共同管理,又按照后世规矩设立了教务、保卫、后勤、财务等部门负责细务。

    学生里边成立了学生会,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同时还要抽调部分干部,去配合学校管理部门的工作,课题和教学大纲成立起来之后,差不多就没苏油啥事儿了。

    大家都兴致高昂,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如何操心。

    尤其学生们的积极性很高,第一件事就是搞出了各院系学报期刊,最受外界追捧的就是文史经哲三个学院,长期霸占汴京时报第三版。

    《时报》如今在努力挖人,特聘京师大学堂教授们做评论员,被《两浙潮报》灵活的创刊方式打压多年,这一把要扳回一城来。

    待到跟高滔滔和赵煦奏罢学校事务,苏油才缓缓道:“安石相公身前疏阔,不务私产,就臣所知,其任宰相期间,都是都将俸禄交给诸弟,供族中使用。”

    “二次退相,始于江宁城谢公墩营园,因处于江宁府城东白下门至钟山半道七里处,故名半山园。”

    “谢公墩是东晋名相谢安石故居,当年相公买下那一带地皮,还写下过一首七绝《谢公墩》:‘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从公。’”

    “当时人笑为‘争墩诗’。”

    “元丰七年,安石相公病,乞舍宅为寺,先帝赐名‘报宁禅寺’,相公迁居秦淮河。”

    “王雱死时葬于半山寺后,今相公遗表,请分昭穆葬之。”

    “前日学堂有师长收到张舜民书,说相公一生狷介,开变法之先,今群下忧疑朝廷刷新之意,竟然无人敢往问吊!”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盖棺定论

    “信里有《哀荆公诗》曰:‘门前无爵罢张罗,元酒生刍亦不多。恸哭一声唯有弟,故时宾客合如何!’”

    “陆佃幼从荆公学,过江宁时,率诸生往吊,写信给我,也痛说凄凉。”

    “太皇太后、陛下,王相公一生毁誉参半,然盖棺定论,虽尝有所负于民,却亦有大功于国。臣见二人书信,心里非常难受。”

    “这也和朝廷追赠安石相公太傅,谥号为文的召命初意,大相违背。”

    “如今蔡确、邢恕、吕惠卿贬窜,章惇告哀守制,韩缜出外,以致群下惶惑。”

    “臣乞陛下命分司江宁诸官往吊荆公,稍加优礼,以示宽容。”

    “并遣使江南,再申新法乃有误而非失,先帝与朝廷着意改良,断不废毁之意。”

    高滔滔沉吟一阵,没说新法好坏,开口先道:“这个陆佃,倒是个有风骨的。”

    苏油说道:“陆佃幼从安石学,然青苗法起之初,却也曾提醒王相公‘法非不良,但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

    “其后相公不再用之于新法,而命修《新义》。”

    “安石父子在经筵,陆佃有‘润色圣猷双孔子,燮调元华两周公’句,议者以为太过。”

    “修新义拘泥《字说》,亦为当时所讥。”

    “然其精通礼制,修礼甚当。曾经得到先帝赞誉,称‘能言礼者,无过陆佃’。”

    “提举《神宗实录》编修官,处处维护安石相公,与同列范祖禹、黄庭坚争辩。”

    “黄庭坚曰:‘如公所言,盖佞史也’,陆佃抗声:‘如鲁直意,即是谤书’。”

    “当时曾上书陛下出先帝敕黄,以证其实,事后也证明陆佃非误。此事陛下尽知。”

    “不论才术只论德义。相公逝后众皆观望,能为所当为,而无终项背者,唯张舜民、陆佃二人耳!”

    这是一桩公案,修《神宗实录》的时候,黄庭坚、范祖禹摘录当时御史的弹章,以御史弹劾王安石曾作书“无使齐年知”“无使上知”给吕惠卿为由,认为王安石有罪,并以此罪,作为王安石二次去相的主因。

    当时陆佃以此为御史“风闻”,不能当做史实,力争不已,最后闹到请求查阅神宗皇帝给中书下的“敕黄”,以证明事实。

    高滔滔命中书翻阅旧档,没有查到吕惠卿当时告发过这样的内容,最终命编修官不录此节。

    高滔滔对王安石其实是不怎么感冒的,大宋变成现在这般繁荣,到底是谁的功劳,她心里清楚得很。

    苏油之前送赵煦砚台巧赞吕公著,今日又力保王安石的地位不失,让高滔滔也不禁生出“终究还是当年明润”的感慨:“之前司马相公也有进言,奈何朝中官员,如相公司徒这般高风亮节,不修人怨,行所当行的,实在是太少了。”

    “这事情我记下了,本该如你们所议。”

    “对了,司徒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

    苏油这才说道:“不全是,现在大学堂初步建起来了,有几样机械发明,堪称国朝重器,臣想请陛下去看看。”

    “哦?是何等重器?”

    “物理学院第一个重大课题,就是与军器监联合研发连机铳,如今已然试制成功,须臾之间,可发八弹,以威力计,以此武装新军,相当于一人可当三人。”

    “臣给太皇太后与陛下道喜,从今之后,骑射之族于我农耕之族,再无威胁!我们再也无惧北朝了!”

    “当真?!”高滔滔又惊又喜,不由得从帘后站起身来:“司徒,此物成本几何?”

    苏油说道:“成本相比熙宁旧式,并没有增加多少,不过机件却复杂了很多,臣想请陛下去体验一下。”

    “另外,臣也乞太皇太后召军机处蔡京、枢密使王韶,提举详论军制。”

    “连机铳一出,如何装备,如何成军,如何部署,都涉及到军制巨大的改变。”

    帘内久久没有说话,好一阵后,人影才重新坐下:“司徒有何设想?”

    苏油说道:“朝廷守内虚外,不当立改,有此新军器,自然应该先在京畿禁军中列装。”

    “而京畿以外的军队,旧军当全面汰裁编练,改为新军,全部换装熙宁神机铳。”

    “而河西、宁夏等蕃军,则列装鹤胫弩、骑刀。”

    “至于神臂弩、板甲之类,我朝武库可以清汰,通过海运、陆运,售与我们愿意扶持的外邦藩国。”

    “这是一个大体系,如此一来,离大宋最远的外邦藩国,将得到自保的力量,更加亲宋;边陲蕃部,也将明显提升武力,成为我朝拱卫。”

    “内地新军,可以实施轮戊,锤炼军力,贵精不贵多,也足以震慑边蕃。”

    “新军严重依赖后勤,朝廷也足以制之。”

    “大宋疆域,如今有很多新的情况,如日本宋城,新宋、东胜两洲,各州置军不过数百,而疆域千里万里,土人皆数十数百万,而利益更是高达每年数千万贯。”

    “如何以数百之军保大宋千万之利,只能依靠犀利的军器;而如何控制拥有这些军器的远土军士,也是枢密和军机处的重大课题。”

    “不过好在时日尚久,臣想请陛下先临嵩阳,试军器之利,再议军制。”

    “准!”

    五月,诏户部裁冗费,著为令。

    司马光请立经明行修科,岁委升朝文武各举所知一人,以勉厉天下,使敦士行,以示不专取文学之意。

    户部李常奏常平春秋敛散,以陈易新,及岁饥赈贷,主司应并依法推行。

    并请降贷常平钱谷,丝麦丰熟,随夏税先纳所输之半,愿并纳者,止出息一分。

    皆从之。

    第一道旨意其实对苏油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司马光列举了十类应该举荐的人才,扩大了理工人才的入仕途径。

    一曰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

    二曰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

    三曰智勇过人可备将帅科,

    四曰公正聪明可备监司科,

    五曰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

    六曰学问该博可备顾问科,

    七曰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

    八曰善听狱讼尽公得实科,

    九曰善治财赋公私俱便科

    十曰练习法令能断请谳科。

    其中,三、四、六、九,几乎就是为理工人才量身定做的进身之阶,其余六项大家对半分。

    有人提出异议,认为这种举荐的人才的方法,会造成大量善于干请专营的人进入仕途。

    司马光想得很美好,他的解决办法是让这些人试用一届,然后视政绩进退。

    苏油上书表示反对,认为这只能作为朝廷一时的举措,试用也可以,但是之后一定要明立制度,十科都必须设立考试,中格者方可试用,以绝幸进。

    高滔滔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司马光的这次请求,同时声明下不为例,并且让六部设立考试所,明年按照苏油的意见,考试录取。

    朝命一下,苏油几乎瞬间被朝中大佬们的请托贴子所淹没,都是为自家子弟谋取京师大学堂一张学生证的,搞得苏油一个头两个大。

    这帮官僚的嗅觉,实在是太灵敏了!

    第二道旨意,是根据苏油国家粮食储备的设想提出的第一步改进措施。

    常平仓不再仅仅作为调剂物价之用,同时也作为备灾粮库,在遇到地方灾荒的时候,常平仓需要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这是很多生命的教训买来的经验,以往地方官员要动常平仓,需要经过提举常平仓使的同意,而提举常平仓使的职责,却又并不包含救灾,因此如果轻动粮仓,必然会被朝廷降责。

    这是制度造成的不合理,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常平仓使开仓放粮,之后因无法恢复储备,被御史弹劾,然后丢官去职的事情。

    很多为国爱民的名臣如范纯仁、苏轼,都差点因此背处分。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 种树

    背处分都是小事,当年苏油强行要求永兴军路开常平仓救济广锐军,要是常平仓使坚守制度予以拒绝的话,永兴军路转眼就会大乱。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文彦博以堂堂前任宰相之尊镇守河北,河北大旱时要求开仓赈灾,当时的提举常平仓判官汪辅之是新党,就敢以没有计司行文为由予以拒绝!

    要不是苏油这小师弟及时启用海运从两浙往河北输粜,那一次就要饿死十万人!

    虽然师兄弟那次联手狠狠料理了一帮子黑心的粮商,事后汪辅之被夺职为民,提举常平仓使陆万、汪辅之的举荐人王安石都吃了处分,但是河北路要是当时没有文彦博,两浙路当时没有苏油,会变成什么模样?

    搞不好就有田虎宋江方腊趁势而起!

    不过关于这道诏令,苏油依旧上书提出了异议。

    鉴于对这两年灾伤发生的可能性加大,李常尚书的这道建议是正确的,但是也同样只能作为救急,不能作为制度。

    真正的制度应该从常平仓划拨出部分救灾专用储备,然后加强常平仓的管理,不得让以新汰陈,救济灾伤的良好举措,沦为胥吏们贪污的渠道。

    粮食是国家根本,在这方面,只能明立制度,鼓励举报,一概受理,认真调查,从重处罚。

    第三道旨意其实就是对青苗法的变相废止,从青苗法的三分息减为常平法的一分息,几乎就是赈济了。

    在青苗法没有明文废除的情况下,一边宽减天下百姓积欠的青苗钱,一边许常平仓提供低息的粮食,青苗法不废其实也废了。

    但是苏油还是提出了异议,表示这同样也是临时性措施,同样需要量入为出,保证常平仓储备;另外需要加强管理,拨出专库干这事儿;还要规定可以请贷的户等,上三等户,不准对这项福利伸手。

    不过高滔滔批不批,苏油也不等了。

    五月,丁巳,以资政殿大学士兼侍读韩维为门下侍郎。

    庚申,赐黄金两百两,命管勾集禧观使王安上,为王安石料理丧事。

    命礼部郎中,中书舍人苏轼,前往江宁宣喻朝廷安慰之意。

    命江宁府上下官吏诣半山园凭吊。

    司马光、吕公著、苏油、韩维也纷纷让大苏带去了丧仪,国家和大佬们的明确姿态,让冷清多日的半山园突然变得车马辐辏,热闹非凡。

    壬戌,提举铁路局高士林上书,铁路干线洛阳到秦州段,陈留到徐州段修造完毕,正式通车。

    大宋的铁路,已经从陕西的秦州直接连通到了华夏南北分野的重镇,徐州。

    ……

    汴京城南门火车站,一队新军服色的军人从几辆厢车上下来,向车站站台走去。

    火车站现在是半军管单位,运送的几乎都是物资,人员调动很少。

    官员们对这大家伙也不是太感冒,主要原因是车速太快,少了马车的沿途迎来送往,摆不出排场官威。

    因此搭乘者多是铁路局的技师、工人,还有就是各路军人,低级官员。

    所以这队军人出现在这里,也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这队人也有奇怪之处,队伍里边,混有一个穿着铁路局帆布工装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穿着小军服的半大孩子。

    两人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看样子是队率,懂得新军军制的人,能够看出他肩上是都卫肩章。

    而他们周围的卫兵,都是襄卫和协卫军衔。

    放到外边,这些人都能指挥一百到三百人的新军,而军衔最高的那个年轻人,最高能统带三千人。

    可现在搞笑的是,那个都卫背着一个背囊,背囊里边,竟然装着几棵树苗。

    穿着新军军服的小孩也比较搞笑,按道理新军就不该有这么小号的制服,明显是私人特制的。

    要认真起来,这是违反军法,私制新军军服,起码刺配一千里。

    小孩手里拎着一个工兵铲,在兴奋地左顾右盼:“司先生,我们种在哪儿?”

    站里一名身穿蓝色铁路局制服的汉子,也是一身军人气质,走过来一个立正捶胸礼:“汴京火车站站长刘光,敬礼!”

    “稍息。”背着树苗的都卫正是扁罐:“你就是刘光?”

    “是!”刘光又是一个立正:“今天接到军机处的命令,说有一个长期任务。”

    扁罐笑道:“就是我们了。”

    “请都卫出示证件!”

    扁罐从制服胸袋里掏出证件,还有一封介绍信:“这里。”

    刘光将证件接过来看了,有看了那封信件,整个人都傻了:“种……种树?”

    “准确的说是看护。”扁罐严肃起来:“树还是我们来种,你们的任务是在今后看护好这几棵树苗。”

    “是!”刘光将证件和介绍信还给扁罐:“保证完成任务!”

    “好,去打几桶水来吧,赶紧干完,我们还要搭火车。”

    等到刘光叫上两个工人拎过来几桶水,这边的人已经将树苗都种下去了,那个工装中年男子正蹲着身子扶着最后一棵树苗,让小孩往树坑里边填土:“佣哥,这柳树就得种在水沟边上才行,我没有骗你吧?一枝柳条,最后被我们培育出了六棵树苗。”

    那个小孩兴奋地说道:“嗯,两棵就种在我楼下,不过管事说宫……说工坊有这种能长很高的树不好,这次出来就顺便将剩下的种在这里。”

    刘光觉得好奇怪,哪家工坊有这规矩?

    那个中年男子已经站起身来,让小孩将水桶推得倾斜一个角度,给树苗浇好水。

    干完这些,一队人才朝车站里走去,没走多远那个小孩子又转过头来:“你叫刘光是吧?我记住你了,不好好给我看护这些树,我就为你是问。”

    “是!”刘光一个立正。

    等到那些人都进站了,边上俩工人才问刘光:“站长,这些是什么人啊?”

    “嗐!”刘光这才反应过来:“我跟个小孩敬什么礼!嚣张跋扈的,不知道哪家权贵子弟……”

    说完将两个工人赶开:“去去去把空桶子拎回去,不该打听少打听。”

    说完又想起件事儿:“一会儿叫人在这几棵柳树苗周围安个护栏,这人来车往的,有个闪失就麻烦了。”

    一个工人觉得好笑:“一棵树苗而已,有什么麻烦的?”

    刘光一瞪眼:“让你做就做!军机处下来的指示!军令!你敢儿戏?!”

    ……

    火车咣当咣当地朝郑州开去,很快就离开城市进入乡村。

    窗外夕阳下的田野上,全是大片大片苍翠的麦田,青绿的菜园,农舍的炊烟已经升起,农人们扛着锄头,孩子们牵着耕牛,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见到火车过来,远处牛背上的牧童很兴奋,扬起自己手里的藤条挥舞。

    赵煦也很兴奋,在车厢里跟牧童一样举起手挥舞,也没管对方是不是能够看见。

    等到小村子被火车丢到了后方,赵煦才扭过头来,对苏油说道:“司徒,我大宋真好,这火车也好。”

    这是一节豪华火车包厢,有卧室,茶几,沙发,书桌,餐桌……跟一个小房间差不多。

    当然称呼上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有赵煦在,苏油就不会去坐书桌后边那把椅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了,打开公文包,取出里边需要批阅的文件:“陛下,我大宋当然好,但是却还没到最好。”

    赵煦从窗边跑了过来,坐到苏油边上,帮他整理文件:“司徒,那要怎么才算好?”

    苏油笑道:“陛下,那我们做一道数学题吧。”

    “好!”赵煦立刻也打开书包,翻出自己的本本来。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算账

    苏油问道:“陛下知道我大宋如今一共多少人?”

    赵煦说道:“户部李常进奏,说我大宋如今有一亿五千万零……细数我记不清了,总之一亿五千多万!”

    苏油有问道:“那陛下可知,我大宋耕地面积一共多少?”

    赵煦说道:“庆历前四百多万顷,庆历后减少到两百多万顷,熙宁恢复到四百万顷,元丰之后年年增长,到现在已经有了八百多万顷了!”

    苏油笑道:“陛下英睿,年岁还不高,但是国家大事,大数字,了然于胸,臣为陛下贺。”

    赵煦说道:“司徒的题呢?”

    苏油说道:“别忙,条件还没有设完呢……陛下,我朝五等户以下,是如何划分的?”

    赵煦想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不过蔡京离任开封府前曾经有奏,乞让府界三路保甲,两丁之家止有病盯田不及二十亩者,听自陈,提举司审验与放免。”

    “以我想,这平均一丁十亩,应该就是司徒常说的‘贫困线’,五等户,得一丁二十亩吧?”

    苏油赞到:“对,陛下真是聪明,那你现在可以算算了,我大宋一亿五千人,就算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那平均下来,一丁实际上拥有土地多少亩?”

    “那就是八百五十万除以七千五百万,啊不对还要乘以一百!司徒我去算了!”

    没一会儿赵煦过来了,虽然算对了答案,但是神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怎么可能!我大宋人均一丁才十一亩地!这不是全天下都在五等户以下?!”

    苏油笑了:“陛下别急嘛,我们再来算算,这次我们不按照人数亩数来算,我们按照粮食产量来算。”

    “我们按照户均五口粗略统计,两个男丁,两个女人,一个小孩,我们按照男丁两斤,女人一斤,小孩半斤来算,一天就算七斤吧,平均一人一天大越需要一斤半粮食,算是温饱。”

    “那我大宋一年,要解决所有人口的温饱,一年需要多少粮食?”

    赵煦很快就算出来了:“需要八百二十一亿多斤的粮食!”

    苏油心中偷偷叹气,你娃的数学水平,可比你爹强太多了:“我们按照大宋粮食平均亩产两百斤来计算,这么多粮食,需要多少土地才能种得出来?”

    赵煦又计算了一遍:“咦?不对呀,需要四亿多亩,四百多万顷,司徒,只需要四百万顷土地就可以了,可我大宋如今已经有八百万顷土地了啊!”

    苏油笑了:“陛下,农人也不仅仅只需要种地啊,他们还要造房子,穿衣服,种菜,养鸡鸭牛羊,还要缴纳各种赋税,服各种劳役啊。”

    “而且我朝的人口,并不是全部都是农人,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有。”

    “其实我朝丁口当中,农业人口只占了七成,因此七千五百万丁中,农丁差不多五千万。”

    “户均一年创造当今二十亩粮食产量的财富,只能算是贫困,按照这个数字来计算,可以说大宋元丰以前,乃至从夏商周到元丰以前,华夏一族大部分时候,百姓都挣扎在这条线附近。”

    “这条线是底线,我将它称作‘生存线’。”

    “如今我朝农丁,人均占有的土地,已经从庆历年间的二十亩不到,提升到了八十亩左右,这,就是你的父亲,先帝,带领着群臣,百姓,在二十多年里创下的丰功伟绩!”

    赵煦的神色立刻充满了崇拜之情,满眼都是小星星。

    “大宋这五千万农人,用八百万顷的土地,养活了整整一亿五千万人,这就是实情,我们敢说,这个数据,足以证明今日之大宋是古往今来,最繁荣的朝代!”

    赵煦有些懵了:“那司徒刚刚还说,我大宋没到最好?”

    “当然还没到最好。”苏油循循善诱:“因为大宋还有巨大的外敌,辽国。我朝内部,也还存在诸多的问题。”

    “什么问题?”

    “很多啊……我们就拿土地来说,刚刚我们算的是平均数,但是实际情况是,大宋部分地区,如蜀中,两浙,汴京三处,人多地少,而其余地方如河北、陕西、荆湖、宁夏,却又地广人稀。”

    “其中宁夏河套就有可改造耕地九十万顷,可人数呢?不过数十万。”

    “除了地域造成的不均,还有制度造成的不均。”

    “大宋一等户的标准是一顷土地以上,而这些户等当中,有高达三百顷,五百顷的。”

    “国家是需要依靠税收来运营,但是很遗憾,替大宋缴纳赋税的户等中,却是以二三四等户为主体。”

    “而一等户中,很多都是免税的宗室、勋贵、重臣。”

    “这就是章惇提出的‘税制倒挂’问题。”

    “还有,华夏大地上经常发生的水、旱两灾,还有那条桀骜不驯的黄河。”

    “因此说,先帝所作的事业,是打下了让大宋摆脱生存线,摆脱温饱线,进军基本富裕线的基础,非常坚实的基础。”

    “但是如何让这个基础,变得让全天下得利,让大宋百姓生活更好,让国家更加安全、稳定和繁荣,陛下,这就是你今后的任务,和先帝的任务一样艰难,一样重要,一样光荣。”

    赵顼激动得小脸都涨红了:“若非司徒点拨,我都不知道父亲功绩如此光大!司徒放心,我一定努力,绝不坠先父之声业!”

    日常廷对中,赵煦经常听大臣们说自己父亲英睿神武,但是从没有人跟他通过算细账的方式来告诉他,自己父亲到底英睿神武在哪里。

    打下一堆地盘,人家可以说你劳民伤财;增加国库,人家可以说你穷尽民力;尤其是最近关于新法的热烈讨论,甚至让赵煦有些迷茫。

    就连赵煦都能感到迷茫,那王安石无人吊丧,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

    今天这笔细账,彻底打破了这些迷雾,苏油不从赵顼的丰功伟绩说事儿,而是从这一件事上,让赵煦看到了元丰以来国家矛盾缓和,国力增长,人民生活改善的根本原因。

    农业人口的缓慢增长,农业土地的大量增长,带来的就是农耕之国土地矛盾的缓和,而产量的增加,精耕细作的推广,则提升了王安石提出的“人均财富创造效率”。

    这是王安石在《经济论》中大力赞赏弘扬的方式,认为这样的方式,能够大幅度提高家庭小土地拥有者的“劳动效率”,降低了生存风险,使他们能够积累出一定量的财富。

    但是反过来,这种方式在大土地拥有者那里却无法实现,从而在根本上,可以抑制兼并的烈度。

    但是王安石忽略的一点,是大生产者如果拥有有效机械的话,劳动效率同样会提升,他们的积累会更快,因此其实兼并的土壤并非就彻底消失了。

    但是在大型机械出来之前,王安石的这个论点没啥毛病,大宋没有奴隶阶层,要雇工就要付出成本,政府的功能,就是让这个成本不要降低到变成残酷压榨和剥削。

    至于国用,不说工商,只要八百万顷土地上的农税能够正常收上来,这个国家就不愁没钱。

    后世清朝那么多赔款都能背得起,就是“官绅一体纳粮”这一条制度打的底。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扁罐进来:“陛下,父亲,中牟到了。”

    陈梧走了进来:“陈梧见过陛下,见过祭酒。”

    苏油现在是京师大学堂校长,陈梧从学术出发,称苏油祭酒没毛病。

    而且这个称呼是让苏油最得意的一个称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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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