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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新年

    户部尚书刘正夫则指出,大宋与藩属国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帮助和扶持为主,其目的,是使藩属国的人民,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国有道,宗主就会奖励;国无道,宗主就会惩罚。

    阻卜、白鞑、准布,不管他们与辽国的关系如何,但是站在大宋的角度,在宋取西夏后,三部人民与大宋开始有了接触,并且在民间的宗教、商贸交往交流过程中,向大宋宁夏路、西域都护府的人民学习,选择了更加适合自己的生活。

    崇尚佛法,急公好义,能歌善舞。

    为了解救被黑汗压榨的佛徒,鞑靼诸部自带牛羊,随军数千里,这些都是符合公义的,符合维护文明的标准的。

    有了这样的基础,他们才有了被大宋接纳的资格,成为了大宋藩属大家庭里光荣的一员。

    大宋接纳他们的做法,同样是符合公义的,符合维护文明的标准的。

    而女直与大宋的贸易往来,甚至比鞑靼还要早,大宋曾经斡旋调停过他们和高丽之间的冲突,总体来说,女直对大宋的意见,是恭顺的,那大宋理当予以奖喻。

    右仆射苏辙则表示,大宋是温和的国度,爱好和平的国度,包容的国度。

    对于努力改善自己国家贫穷落后面貌,努力去除自己国家野蛮和落后的习性,努力提升自己国家文明和道德水平的藩属,大宋会根据藩属国的具体国情,提供不同的扶持方案。

    比如鞑靼和女直,接下来就会通过派驻军事观察员、执法队、节度幕府从事、参军,僧团和巫团等诸多举措,扶持他们,使他们向善。

    当然,教化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往往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过程。

    但是基础是有的,我朝吏部尚书苏元贞讲得好,“蛮夷之俗,不知礼法,与中国诚不同;若其恋父母骨肉,保惜山林、土田、资产,爱生而惧死,其情一也。肯无故以其身试白刃哉?”

    辽国近年来发生的大规模冲突,不仅仅发生在贵国周边,同样也屡屡发生国内,因此辽国的当权者们,不应该仅仅以为这是藩属反叛问题,而要深挖根源,多从自己的国政上寻找原因。

    兵部尚书黄裳表示,大宋是负国际责任的国家,也是公平正义的国家,此次鞑靼女直入贡的同时,还有一个重大项目,就是献俘与我朝。

    我朝通过纳贡的方式,给予鞑靼和女直藩属的资格,赏赐了他们金宝钱粮,从他们手里,换来了不少被俘的原辽国将士。

    其中包括了在草原上失踪的原辽国西北步军都统耶律那也、被辽国叛将萧海里当做人质,携裹入女直的宗室子女!

    这些俘虏和宗室子女,大宋已经妥善安置,准备转送回辽国。当然,这是人道援助,费用什么的,大宋是不会找辽国要的。

    然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辽国愿意接受这些人,同时也对于大宋换取辽国这些重要人物的方式,表示承认与赞同。

    不然我大宋岂不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花钱费力不讨好?!

    ……

    要说讲道理,辽国从来就讲不过宋国,但是以往讲理讲不过的时候,辽国就会继之以武力威胁。

    失去了武力威胁这一条后,辽使看着大宋满殿群臣慷慨激越地秀存在感,真的充满了憋屈与无奈。

    我就抗议了一句,你们就出动左右仆射,三四个尚书来怼我,这公平吗?!

    还有那些俘虏和宗室子女,大辽能不要?!

    蔡京微笑着做了总结,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们不要跳,我这都还没安排两族使臣上殿痛哭,申述契丹不仁,欺压边蕃的桥段呢。

    要是劾者在殿上玩一出以刀毁面,控诉契丹,那才叫精彩!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大宋就必须发兵干涉了,不好不好……

    其实这就是反过来以军事威胁辽国。

    辽使终于认怂了。

    事后蔡京因为“失礼不慎”,被殿中侍御史弹劾,罚俸一年。

    然而此次廷议面折辽人的过程,《时报》予以了全文刊载,顿时引爆了士民空前高涨的爱国情怀。

    以前只知道蔡相公的经济之才,治政之才,性格上却不知道跟谁学的,有些油滑软弱。

    殊不料在对外事务上,竟是如此强项,铁骨铮铮,有礼有节!

    国家税务改革初见成效,尤其是在汴京周边、河北、蜀中和两浙。

    地方官员手里丰润了,自然就会给朝廷说好话。

    蔡相公在朝野的威望不断地攀升。这路子,似乎越走越宽了呢……

    ……

    此次大朝会上还有一个重要的改变,就是用乐。

    高滔滔的丧期已过,朝廷开始重新用乐,群臣们这才发现,这一年里边太常寺可没闲着。

    紫宸大殿,被改造成了一所音乐大厅。

    雅乐也发生了质的变化。

    雅乐必用“正音”,要庄重威严,气象恢弘。

    当管风琴与诸部乐器的共同奏鸣,在紫宸殿响起的时候,没有人能挑出来一点的不是。

    这是绝对的雅乐正音,并且由申王赵佖亲自演奏。

    朝廷雅乐,在绍圣二年正旦这一天,第一次传出了宫禁,乐声范围覆盖了整个内皇城周边。

    无数的老百姓赶到宣德门、拱辰门、东华门、西华门,听着据说是从大宋最高等级的建筑——紫宸殿中传出的“德音”,倾听着气象庄严恢弘的乐章,激动得眼含热泪。

    当最后一曲《四海清平》演奏结束后,百姓们不由自主地在四门跪拜山呼。

    新年正旦的《时报》、《潮报》、《新报》,《蜀报》,同时加印了特刊,朝廷不再如以往那般藏着掖着,直接亮出了一年来取得的可喜成就,包括朝廷岁入,支出,来年预算列支等等数据。

    同时转载了赵煦署名的“亲笔文章”,号召全天下百姓努力生产,努力学习,提高自身的道德修养,文化素质,生活水平。

    号召大家热爱这个国家,以忠孝立身,以信义为本,赡养父母,关爱小辈,友悌弟兄,亲睦周邻。

    还明确了个人对国家所应当承担的义务,申明他们应当承受的税务、役务。

    诏书告诉所有人,如果地方官员违背国法,私设多征,那就是和皇帝过不去,和国家过不去,和百姓过不去。

    鼓励百姓踊跃告发,国家必将采取严厉措施。

    最后宣布两项德政,其一,经过数年试点,已经证明“摊丁入亩”的政策是有效的,是对百姓有好处的,是得民心的。

    因此朝廷决定,从今年开始,结合两税改革,在全国范围,正式施行!

    其二,经过数年试点,已经证明“祭田”之制,是有效的,是对老百姓有好处的,是得民心的。

    因此朝廷决定,从今年开始,结合“以窄就宽”的移民政策,在全国范围,全面施行!

    新年特刊上的文字,质朴而简明,和以往朝廷的诏令相比,粗通文字的老百姓都能够看懂,听懂。

    也就是说,赵煦的这篇文章,不是写给官员们看的,而是写给全天下百姓看的。

    赵煦文章里的最后两句话,和“国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喊了近百年的口号不同,给臣民们注入了一剂兴奋剂——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天下大事,终须天下人共为之!

    十八岁的皇帝,以亮出成绩,接受监督,许天下人议论,对百姓关爱亲切的姿态,登上了历史舞台。

    皇帝与天下人相约,共同捍卫国家尊严,增加社会财富,照顾大多数人利益,建设美好家园。

    两项德政,说明这样的姿态不是空话,这是千古罕见的明君帝范。

    文章最后,还来了一句祝大家新年快乐!

    顿时让老百姓们舒适度满点,让大家欢欣鼓舞。

    这句话也成了流行的新词儿,新年里大家出门拱手打招呼,都会带上一句——“新年快乐”。

    苏油在河北,用一句话给这样的君主定了性:“尧舜以来,未之有也。”

    大朝会之后,朝廷立刻以李夔引鞑靼来朝之功,加枢密直学士,权提举鞑靼三节度制置安抚使;

    以苏利涉引女直来朝之功,升检校司空,女直节度幕府判官。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知识产权

    正月,甲戌,提点河北水利宋用臣卒。

    临死前,宋用臣托苏油上了遗表,加上自己多年来治理黄河的心得,是为《河议》。

    其略曰:“自顷有司分水,工费骚动,臣身负天下之议,已四年矣。

    古所谓分水者,相定地势,导而分之,禹定九州,盖此理也。

    故道千里,其间又有高处,故累岁涨落,辄复自断。

    臣谓当完大河北流两堤,复修宗城废堤,开宗城口,置上下约。

    夏日则为行洪之备,冬岁闭约整修,使水泄北流,冲刷夹堤内积沙。

    另开阚村河门,使河流端直以成深道。一二年可以就绪,而河患庶几息矣。

    河患以沙成,今上游广植林木,河沙减降,清时可待。

    然未清之前,年以疏浚,亦当做定成例,万不可以休息为名,养祸于后也。

    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臣贪渎庸钝,屡触网罗,幸蒙陛下擦拭用之,圣恩深厚,敢不荩诚?

    临终惟一事敢表,伏望陛下察之。”

    宋用臣是中官出身,中官身上一般的毛病比如忌惮权贵,欺压下僚,爱慕虚荣,贪滥残民,他都有。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崇尚理工,实事求是,不避烦难,兢兢业业。

    盖棺定论,他的功绩,尤其是在治理黄河这件大事上的功绩,苏油认为不容抹杀。

    不做事只知道放嘴炮的廉吏,与宋用臣这样身有污点的中官,苏油挑选手下的时候,宁愿选择后者。

    宋用臣奏章里最后一句“临终惟一事敢表”,道不尽背锅侠的委屈。

    宋用臣给宗室外戚背了不少锅,赵煦也不是不知道,最后还是给了宋用臣应有的待遇,追封广济军节度留后,谥敏恪。

    二月,苏油再次出巡,这一次考察卫河,直到黎阳的通济军,顺便办件私事儿。

    卫河又称永济渠,也是河北重要水利工程之一,而通济军善化山,则是现在最大的花斑石采石场。

    漏勺和易安的宅邸已经修好了,进入内装阶段。

    赵佶设计的大手笔,好是好,就是特么费钱。

    因为照相机的发明与改良,枢密院将之列为重大军事创举,赵佶得到了今年的皇家机械发明与美术两项杰出贡献奖。

    外加一枚军功章。

    赵煦立即给自家弟弟洗地,将之升为端王。

    就连右正言张商英都没法反对,因为张大帅哥看着自己的“出入证”上的照片,非常满意。

    以往照镜子,都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帅啊?

    赵佶设计的庭院对色调有要求,而且赵佶对于瓷砖、水泥磨石之类的人造东西深恶痛绝,庭院里的小路,两侧的路边石条用的是黑白花色的大理石;路边装饰用的灯座、水嘴,用的是墨绿色的花岗石;而路面,要求用黄色和白色为主的花斑石铺设。

    漏勺开始都没当真,设计师的图纸甲方又不是不能改,大体差不多就得了。

    结果等漏勺都买好青砖准备铺设小路了,赵佶却拿出设计合同,将官司打到了赵煦那里,说漏勺不尊重他的创作,也不去打听打听,十一爷的设计,岂是能随便改的?

    那条小路是这个庭院设计里的点睛之笔,合同里边写明了的,如果甲方毁我的创作理念,那就是对我的巨大伤害,我有权利要求甲方进行赔偿。

    漏勺都傻了,这娃平日里哥长哥短的,漏勺一直就将他当是个小屁孩,那个合同看都没看就签了字,只当小屁孩在胡闹玩耍。

    小屁孩不过脑洞一开而已,结果我不按他的方案来还需要赔偿?

    赵佶很生气,我设计庭院就跟司徒著述一样,都是花了心思的,知识产权保护懂不懂?不懂去找毕寺卿来问问。

    赵煦还真召见了毕仲游,结果毕仲游苦笑说端王的申述是有道理的,国家鼓励智慧发明,将这些都纳入了法律保护的。

    端王的每次设计完园林,都会在专利局备案,专利局的小吏贪图那点管理费,每次都是照收。

    也就是说,端王为苏舍人设计的住宅,其方案已经纳入了法律保护。

    当然,如果苏舍人不愿意使用这个方案,也是他的自由。

    不过有了合同,端王也付出了劳动,设计费就要照给。

    此外因方案有法律保护,苏舍人给了设计费后不用,另选方案也可以的。

    但是如果要用原方案,就不能乱改。如果要改的话,也必须得到方案设计者的同意。

    如果想将新宅拆掉部分重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须保证与原设计方案明显不同。

    否则就不是合同纠纷案,而是另一起知识产权剽窃案了。

    漏勺傻傻地问,那寺卿你说的这个“部分”,大概要不同到什么程度才算“明显不同”?

    毕仲游说这个程度嘛,现在法律界定为百分之七十。

    漏勺听完就想再犯一条法律,打人。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坑人的法子?花斑石这么精贵,皇家都舍不得多用,你让我在院子里铺路?

    不铺这路,我就得拆了新房重建?

    先别说我买不买得起,御史弹劾我一个逾制之罪怎么办?

    毕仲游说这个苏舍人倒是可以放心,如今新材料新工艺层出不穷,朝廷想列禁用品常常都来不及,因此干脆从宽。

    这花斑石也是司徒去河北之后才发现的新型石材,目前倒是没有听说在逾制之列。

    但是漏勺还是咬牙,我不能做这冤大头!我爹知道得打死我!

    这反倒提醒了赵煦,对呀,这案子太有趣了,漏勺你先写信给司徒问问,万一他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苏油研究了那个破设计合同,找到了里边的一处漏洞,的确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花斑石是吧?那我不用造价高昂的石板,用边角废料拼出路面,不也一样符合设计?

    ……

    采石场,尤其是高效率的采石场,在如今的大宋,也是集理工之学大成的项目。

    当然虽然效率高了,让总体开采成本在降低,但是平均单位时长里边的成本却极高,必须是市场需求旺盛,价值高,产出高,利润高的玩意儿,才值得用这样的方法。

    花斑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为了节约成本,要将荒料从巨大的矿岩上取下来,这个采石场用了好几种办法。

    首先是打孔装药爆破,这样浪费的石材不少。

    到后来发展到一项神奇的发明,绳锯。

    绳锯就是在钢丝绳上串接固定上金刚砂球,然后在石料上打好孔,让横孔与竖孔贯通,将球绳穿进去,连接上钢丝绳。

    机械动力带动钢丝绳运动,钢丝绳又带动球绳在孔道内摩擦,通过这样的办法就能切出一个切缝。

    为了进一步节约成本,一般只需要切出底面切缝和一个侧面切缝,背面切缝和另一个侧面切缝只需要打好排孔,灌入膨胀水泥,利用其在凝固过程中膨胀的特性,就能将石料从山体上分离下来。

    膨胀水泥的重要成分,就是太原生产的明矾。

    取出荒料之后,剩下的就是切割和抛光的工作了。

    虽然效率提高了上百倍,这个采石场的产品依旧时候供不应求。

    客户都是超级有钱的大户——皇宋银行,市舶司,大相国寺,天师府,宫室,京师大学堂,匠作监,还有各地豪富之家……

    石材是有规格的,其中三尺边长最大规格的石材,只允许宫室和带“敕建”二字的建筑使用,就连皇宋银行这么奢遮的单位,都只能使用两尺边长的。

    这样的好东西没有谁会用来铺路,甚至都舍不得留厚了,基本以切成板材为主,用于外墙和一些内部廊柱、台面的修饰,以彰显建筑的豪华。

    除了赵佶这种对钱毫无概念,只追求艺术效果的棒槌。

    这个采石场也是宗室的产业,法人代表论辈分赵煦得叫皇伯祖,如今的判大宗正事,高密郡王赵宗晟。

    赵宗晟也是宗室里的异类,喜欢古学,家中藏书数万卷,当年仁宗嘉之,特意益以国子监书。

    平日里对家中子弟约束严格,只许守着朝廷给的俸禄读书,不许插手好产业,和苏油的交情多在交换书籍之上。

    就连分割四通的时候,他都将自己所得的那部分尽数捐给了慈善基金。

    只要诗礼传家。

    赵煦即位后觉得这不像话,现在的宗室用度是一削再削,相比自家父亲的时候,已经被皇祖母砍掉了四分之三。

    要照伯祖这么搞下去,这一支在他死后,怕是就得败了,于是委婉地托苏油照顾照顾。

    对于赵宗晟的品行,苏油还是很佩服的,此公和老奸巨猾贪财吝啬的同辈赵宗谔放一起,简直就是后世电视剧里的纪晓岚跟和珅。

    赵宗谔一家在皇宋银行占有大量股份,在京城开着和蚨祥,在南海有矿山,有船队,富得流油。

    而品行高尚得多的赵宗晟,却老老实实守着几万卷书过穷酸日子。

    这不符合苏油的理念,于是出主意让大宗正在大名府搞了这个采石场。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朝争

    赵宗晟辈分虽然高,底子却虚得不行,支付一期工程设备款都困难,于是赵煦“借”给了自家伯祖十万贯,从自己名下的产业里调拨了一班人才,苏油也从河北发展银行批出来十五万贯贷款,才将这个采石场搞起来。

    采石场生意很好,苏油也算是没有辜负赵煦所托。

    当然赵宗晟也不可能真具体管理采石场,这里的职事来自琉璃宝坊,技工来自商州胄案,都是原来皇室安排在四通的老人。

    就连采石场的的会计账目,都是皇后代皇伯祖管理着。

    职事见到苏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下官张诚敬,见过司徒。”

    苏油说道:“小儿辈做事不谨,麻烦到张职事了。”

    张诚敬笑道:“不当事的,别说要点边角废料而已,就算是要大方砖,官家也断没有不允的。”

    “苏舍人不是不谨,却是太谨慎了,这产业还是司徒一手扶持起来的,大宋豪商巨贾家中都用得,舍人如何用不得?”

    “话不是这样说。”苏油叹气:“立身于朝,怎么谨慎都不是过错,这端王啊,今后还真得离他远点。”

    张诚敬不禁又笑了:“说起来依旧不是舍人的过失,让端王来给舍人设计宅子,不还是官家指派的吗?”

    这倒也是真的,苏油也无语:“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多说也无益,看看料吧。”

    张诚敬说道:“到底还是司徒谨慎。”

    苏油的意思很明白,亲自前来,目的就是要看看是否真的是边角废料。

    下头人常常误会上头的意思。

    要是张诚敬将米粒大小的缺陷大砖都算作不合格,将之作为“边角废料”,“处理”给苏家,那才是真正的罪名了。

    这种事情,可不是没人干得出来。

    好在张诚敬是老四通,知道苏油的做派。

    司徒喜散财,手笔之大外人不知晓,他可是晓得的,断不至于贪图这种所谓的“便宜”。

    因此没有节外生枝,准备的还真就是矿场上堆积如山的废料。

    苏油从中挑选出几块带冻的废料来:“你们也太暴殄天物了,这种冻料交到雕工手上,不说做成砚台笔架,就磨成镇纸,那也是钱啊……”

    张诚敬不由得眼神一亮:“诶?这还真是个来财的法子。”

    苏油笑了:“石场上再加一个雕匠班子吧,跟陛下找内工坊出人,到时候给我也搞一套。”

    张诚敬笑道:“光这点子,都不止值这点废料钱。”

    “一码归一码。”苏油说道:“老张你少给我打哈哈,不过做事情眼光,也不要只落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

    即便是铺设路面,花斑石也要打磨到一定程度才好看,苏油让张诚敬将带磨光面的废料和不带磨光面的废料各准备一半,这样即便是用废料铺设的路面,也会产生变化,还方便行走不打滑。

    除了这点破事儿,苏油更关心的是这个石场对于地方经济的带动作用。

    这个石场一年的营收都在二十万贯上下,刨去成本,利润相当可观,工人们的薪水也算是丰厚。

    石材的加工需要不少大机械,钢铁,这些又需要五金加工维修之类的配套。

    整个石场养了七百多人,带动了周边起码三千多人的衣食。

    也就是说,几乎整个通利军,都在为这个石场服务。

    一路参观石场,一路听着张诚敬的介绍,苏油对这个石场的作用很满意。

    这就类似后世一个国营大厂对地方经济的促进作用一样。

    参观还没完,一名新军服色的战士急匆匆地骑马奔来:“禀告司徒,辽国有变,萧嗣先兵败出河店!”

    ……

    辽国,混同江,黄龙府。

    萧奉先在军帐内暴跳如雷,举着鞭子对跪在身前的一名锦袍将领猛抽:“你怎么敢如此狂妄!怎么敢!”

    那名将领表示不服:“陛下有圣旨……”

    “你还敢顶嘴!”萧奉先又是一马鞭抽了下去,那将领的锦袍顿时裂开一道大口子:“奉圣旨是吧?圣旨是要你打赢!不是要你损兵折将,丢掉项上这颗人头!”

    “阿骨打绝世猛将,他怎么就没一箭射死你!这样我与陛下还能有个交代!”

    挨打的那位,正是萧奉先的弟弟萧嗣先,坐在帐中的,还有一名老将,萧兀纳。

    萧兀纳是将耶律延禧从耶律伊逊黑手之下保下来的大功臣,但是耶律延禧长大后,渐渐对自己这个保姆越来越看不惯。

    耶律延禧与他爷爷一样,好游猎,萧兀纳数以直言忤旨。

    嗣位之后,耶律延禧通过萧奉先把控了军队,又平衡了朝堂后,大权得到了巩固。

    于是利用捺钵的机会,出萧兀纳为辽兴军节度使,守太傅。

    这是耶律延禧疏远萧兀纳的明确信号,朝中那么多人都得到提拔,而最大的功臣却被出外了。

    墙倒众人推,看守宫中佛殿的小吏王华,便出头诬告萧兀纳借内府犀角不还。

    萧托辉正好要搞廉政建设,之前密奏皇太叔、王经的贪污行为,被大公鼎通风报信,两人预作了提防。

    一通运作之后,事情被耶律延禧按下,萧托辉大失威信。

    萧兀纳这事儿一出,萧托辉觉得拿萧兀纳立威,肯定效果绝佳,于是立即奏报延禧。

    延禧诏鞫之。

    萧托辉命萧兀纳自辩,萧兀纳奏曰:“臣在先朝,诏许日取帑钱十万为私费,臣未尝妄取一钱,肯借犀角乎!”

    这脸打得耶律延禧火辣辣的疼,萧兀纳的意思是说,你爷爷曾经答应过我,每天可以从内库支取一百贯,我至今一文钱都没有拿过,要算起来,一根犀牛角才值几个钱?

    言下之意,是你天家欠了我的,我没欠你天家的!

    耶律延禧勃然大怒,夺了萧兀纳太傅一职,降为宁边州刺史。

    此举在朝中大失人望,群臣纷纷上言表示反对。

    耶律延禧也自知有失,寻改萧兀纳临海军节度使,知黄龙府事,东北路统军使。

    萧托辉本来是想借打击萧兀纳提高威信,施行廉政,让官吏填上亏空朝廷的钱粮,以作军国之用。

    而群臣纷纷拯救萧兀纳的原因,也有踩萧托辉,让他的政见不得施展的意图在里边。

    耶律延禧终非什么明君,要是一开始不把萧兀纳贬得这么狠,事情尚有转机,结果这下倒好,被群臣抓住机会反弹。

    萧托辉抓廉政的意图不但没有实现,还因此反背上一个“奸臣”的骂名。

    萧兀纳到了宁边州,首先发现女直的壮大程度,远非萧奉先上报朝廷的那般,立即上书警告朝廷:“自萧海里亡入女直,彼有轻朝廷心,宜益兵以备不虞。”

    然而耶律延禧对他成见已深,认为萧兀纳是在找存在感,不予搭理。

    改知黄龙府事,东北路统军使后,萧兀纳继续上书:“臣治与女直接境,观其所为,其志非小。宜先其未发,举兵图之。”

    章数上,皆不听。

    阿骨打当时已经开始修建城堡,打造兵器,招训新兵,并且兼并了周边各个部落,在苏利涉的帮助下,改革部族管理方式,施行新军制。

    然而在萧奉先的干扰下,萧兀纳的奏章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直到同属女真部的阿鹘产,由于不服阿骨打的兼并,跑到大辽京城向枢密院告发阿骨打谋反后,辽朝统军司才派遣使臣,到完颜部落查问。

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大败

    阿骨打拿出苏利涉早就给他准备好的说辞:“设险自守,又何问哉?”

    辽朝枢密院也派使臣也来了,阿骨打解释道:“我乃小国也,事大国从来不敢废礼。大辽德泽不施,我替辽国立了这么多的功劳,辽朝却收留我部反叛,还用他来要挟我这小部落,我们能没有怨言吗?”

    “将阿疏交给我处置,那我们肯定继续请事朝贡,如果不能答应还要继续要挟与我,那我们当然不能束手受制。”

    耶律延禧这才醒悟过来,当时耶律余绪让自己趁捺钵之机杀掉阿骨打是对的。

    再次传旨诏阿骨打临朝,然而阿骨打却称病不至了。

    待到女直朝贡大宋的消息传到耶律延禧那里,耶律延禧不由得大怒,命萧兀纳出兵,征伐女直,以示惩戒。

    草原入寇一般是在秋天,耶律延禧认为自己有八个月的时间,正好可以优先解决日益壮大骄狂的女直人。

    不过他对女直人的实力严重错估,认为凭萧兀纳一人足以剿灭阿骨打。

    萧兀纳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剿灭没问题,可给我的兵呢?!

    但是君命又不敢违,于是只得带领部下五千,以及从周围部落中征调的两万丁壮,出宁江州讨完颜部。

    劾者和苏利涉已然回到了完颜部,苏利涉给阿骨打带来的,是大宋给他的册封,还有金印、金带、锦袍、明光铠甲,勾镰金枪。

    阿骨打其余几个兄弟,皆得赏赐,授银印,金帛,胸甲,骑刀,良弓。

    此外还有一百马铠,五百日本长刀,二十张空白告身。

    阿骨打不由得大喜,与兄弟们商议之后,决意反辽!

    第一战就将萧兀纳打了个落花流水,在宁江州外几乎全歼了萧兀纳所部,萧兀纳的孙子移敌蹇战死,萧兀纳退走入城。

    阿骨打披甲先登,勇不可挡。

    萧兀纳无法抵敌,自以三百骑渡混同江而西,宁江州遂陷。

    辽兴军节度使,被皇太叔当做质子送到东北的次子萧敌里引军来救,又被阿骨打设伏大败,逃回了益州。

    消息传至上京,耶律延禧大惊,召集群臣从各路调集兵力,以萧嗣先为帅,引兵屯出河店,打算从混同江北岸进攻女真军,一举消灭阿骨打。

    萧嗣先乃是萧奉先的弟弟,平时就养尊处优、调鹰走狗的一公子哥,靠着兄长和姐姐的权势,在朝中炙手可热。

    他长期陪着耶律延禧打猎,的确是把好手,以为统兵打仗和打猎差不多一回事儿。

    听说女直人造反,陛下有意剿灭,于是萧嗣先去求了自家姐姐,想尽千方百计,争取到了这次机会。

    萧奉先听闻后大惊失色,连续去信给自家弟弟,告诉他这差事接不得。

    然并卵,萧嗣先认为兄长这是见不得自己出头,想要专宠。不但不听,还在受命之日放出豪言,此去不灭女直誓不回还!

    也不能说萧嗣先故意轻敌,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哥的奏章中长期给辽国君臣洗脑,说区区女直野人力小势孤,兵力从不满万,天朝大军一到,即可荡平。

    于是萧嗣先信心十足,踌躇满志,带着大军浩浩荡荡朝混同江杀来。

    接应到败退的萧兀纳,萧兀纳反复讲述女直军队的勇猛,对面军力两万有余,可萧嗣先依旧未当回事,甚至讥刺萧兀纳老迈无能,被女直吓破了胆。

    这时萧奉先的军令也传来,要萧兀纳作为萧嗣先的副将,并且要萧嗣先多听萧兀纳的建议,务必持重。

    萧兀纳是耶律延禧旧臣,从襁褓时就提保耶律延禧,然而耶律延禧在婚后听枕边风,重用萧奉先,萧奉先也一步步成了替代萧兀纳的新势力。

    要说这个过程当中,两人没有一点矛盾冲突,那是绝不可能的。

    他们早已是水火不容的政敌。

    如此安排若是搁在以前,萧兀纳肯定断难接受,若论资历,萧奉先兄弟比他差的太远。

    不过到底国事为要,自己又是败军之将,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屈居萧嗣先之下。

    萧奉先也知道自己弟弟不靠谱,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他找个还算靠谱的参谋。

    结果萧嗣先对兄长更加不满,认为兄长这是在打压自己,故意让萧兀纳分自己的功劳,对萧兀纳越发的刻薄。

    这次进剿,辽军是以契丹和奚人为主,全部不过五万,而对外号称二十万之众。

    大军行至离宁江州不远的出河店便驻扎下来,与得知消息带着骑兵赶来的阿骨打隔着混同江对峙。

    萧嗣先当时便要出战,萧兀纳保持着足够的清醒,苦劝萧嗣先不可出击,应当保持戒备,广遣斥候,防止阿骨打偷袭,同时修造营寨,以为长计。

    萧嗣先置若罔闻,对面三千多野人,用不着这般慎重。

    命将士埋锅造饭,吃饱睡觉,明日渡河剿灭完颜部就算功劳到手。

    而女直那边,阿骨打接连打了两次大战,士卒已经疲乏,得知辽兵集结二十万大军前来的消息后,从江宁州赶来对峙。

    此次出征阿骨打只带了两战之后还剩下的三千七百骑军,大部步军还留在了宁江休整。

    军士们赶到出河店对岸已经人困马乏,又听说辽兵有二十万之众,不免恐慌万状。

    当天傍晚,苏利涉也抵达营中。

    两人在营中秘议良久,之后阿骨打出来,宣称自己刚刚睡觉做了个梦。

    在梦里有神灵告诉他敌人其实未足五万,当夜进兵,必将大获全胜,否则整个部落将有灭顶之灾。

    然后取出七个舶来金钱,望空一抛:“天若佑我,皆帆儿朝上!”

    七枚金钱,全部露出冲压着帆船的那一面!!

    有神灵相助,众将士转忧为喜,士气为之大震。

    当晚,冬寒凛冽,呵气成云。

    夜里最黑暗的时分,阿骨打绕至辽军上游,悄悄渡河。

    四下浓雾弥漫,直到阿骨打摸到辽军大营之前,一路都还宁静无声,另似是无人之地。

    这是老天爷送机会给自己,阿骨打当即一声号令,三千七百女直勇士踏冰破雪,对辽军发起突袭。

    辽军从睡梦中惊醒,仓促之下赤手空拳、人马分离,顿时溃不成军。

    暗夜突袭,变成了血腥的屠杀。

    萧嗣先吓到破胆,都没有发出任何指令,也没有派人和萧兀纳联络,就丢下军队,带领几十名卫兵狂奔逃走。

    只可怜了萧兀纳,虽然仍在奋力组织军队抵抗,无奈将士们均已胆寒,根本无法抵挡女真人的冲杀。

    战到天色将明时分,河对岸女直人的援军终于到了,雾中只见人马重重,呼声鼓声震天动地。

    见事不可为,萧兀纳不禁号呼痛哭,率领残部向后方败退。

    此战阿骨打大获全胜,斩杀辽兵数千人,浓雾里俘虏了近两万人,缴获车马﹑武器﹑珍玩不计其数。

    待见到渡江过来的苏利涉,阿骨打不顾一身血污,抱着他又是笑又是叫又是跳。

    此刻他对苏利涉已经佩服到了骨子里。其实自己有狗屁个援军,都是苏利涉从附近拉来的部落中人,连夜扎出草把点燃,又赶着马匹来回奔跑,所有人都扯破喉咙大喊大叫,虚张声势而已。

    苏利涉苦笑,一开口声音嘶哑:“太师……再不放手,老夫这把老骨头……都要给你颠散了。”

    辽军这场惨烈的大败,直接戳破了萧奉先蒙在女直人面前的牛皮。

    当萧嗣先和萧兀纳逃入萧奉先军中的时候,萧奉先不禁勃然大怒,在营中用马鞭狂抽萧嗣先,当然,也有做给萧兀纳看的意图在里边。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奸臣

    看着面前这对兄弟,萧兀纳面色沉重。

    等萧奉先将萧嗣先的锦袍抽得稀烂,萧兀纳才说道:“两位郎君,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其实此次兵败,对萧兀纳不是没有好处。

    多年来,他受萧奉先的欺压逼迫,讲手段,他是真玩不过这后生辈。

    不过现在,萧兀纳心底里充满了冷笑。

    你不是喜欢抢前头充大个吗?这回好了,天塌下来,先有大个的顶着!

    之前萧兀纳兵败,萧奉先也没有上章请求耶律延禧追究,不是萧奉先仁慈,而是还没来得及。

    萧奉先知道阿骨打厉害,想让萧兀纳先去触霉头,然后自己上奏说萧兀纳丢失州城,给养尽数被女直所获,导致女直势大,非重兵不能征剿。

    这样就能轻轻松松将自己之前的“失察”之罪给抹平,顺便还能将锅扣到萧兀纳头上,坑政敌一把。

    然而变化超过了计划,鬼知道自家这倒霉弟弟拼了命地抢得了这份差遣!

    现在有些棘手,自家弟弟这般损兵折将,还是萧兀纳救回来的,萧兀纳同样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萧奉先只好将鞭子丢掉,对萧兀纳拱手:“还请太尉示下。”

    萧兀纳沉吟片刻:“女直勇猛,阿骨打亡命,此战其实,也怨不得二郎君。”

    萧奉先明白了,二郎君都怨不得,那就更加怨不得兵力微弱,只有东征军五分之一的东北路招讨使了。

    咬了咬牙:“的确也是,不足四千女直夜袭,便能溃我五万大军,何况之前,招讨使面对两万强梁。”

    “女直不满万,满万……未可敌啊……”

    萧兀纳点头:“不过此战之败,终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陛下那里,若是知道我五万大军被不足四千女直击溃,怕是要行军法。”

    萧嗣先见兄长冷冷地看着他,终于吓到了:“大哥,大哥你要救我!我,我……我阵前效力,编入选锋,我将功折罪!”

    说完一指萧兀纳:“他!他之前也损兵折将,还丢了州城,不也没事儿……”

    “你赶紧给我闭嘴!”萧奉先一脚将这蠢货踢翻在地:“时至今日,你还敢攀扯太尉?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推出帐外斩首示众?!”

    萧兀纳举手制止了萧奉先:“老夫丢失州城,固然是大罪,但是我孙儿拿命抵了。”

    “陛下就算再偏心,处置两位郎君之前,也没有轮到老夫的道理。”

    “是是是……”萧奉先心中恨不得拔刀就将面前这老贼砍翻,但是面上不得不堆笑:“太尉你看这军报……合该如何上奏?陛下真要是斩了二郎,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不过……皇后和元妃娘娘那里,终究不好看不是?”

    “我们也都是太尉看顾着长大的,与那耶律余绪不是一路,本就应当同心协力,当好陛下爪牙,看护好陛下子嗣才是。”

    萧兀纳看着地面,好半晌才道:“秦王,也是陛下子嗣。”

    萧奉先无法,只得说道:“太尉你看这样行不行,之前失城,那是女直兵势太甚,不是太尉作战不力之故。”

    “相反,我会奏报陛下,太尉以五千孤弱,为两万女直围攻,孙儿殉国,太尉带两千兵马突出重围,已经算是尽力了。”

    “我辽朝乃骑射之国,本不在乎小小一个边州木寨的得失,太尉察女直之反意敌情,屡次上章,这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对就是有功!太尉你看如何?”

    萧兀纳不接这茬:“那二郎君呢?如何处置?”

    萧奉先说道:“我会奏请陛下,就说阿骨打闻天兵二十万义讨,仓皇无极,跳踉一搏,倾举族之兵,夜袭我部。”

    “我部前锋在出河店受了小挫,因为是夜袭,故而失了指挥,全靠太尉血战不退,才不至于大溃。”

    “现在我率兵前来接应,已与太尉合军,算是稳定下了大势。”

    “不过东征溃败前军,带罪逃亡,不敢归队,所到之处,四处抢劫。”

    “如果不赦免他们,恐怕会结伙为盗,或者投靠女直,助纣为虐,更成祸患。”

    “想请陛下赦免前期败逃军将,许戴罪立功,由太尉召回,整军择机再战,如何?”

    萧兀纳问道:“那二郎君呢?”

    萧奉先说道:“二郎大意疏忽,未听太尉建议,先前未立营寨,后又夜失指挥,这个罪过怎么都免不了,暂时怕是不能领军了。”

    “让他先去宫中寻皇后和娘娘说情,之后在宫中等候陛下处罚判罪,太尉你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萧兀纳说道:“过得宁江州,就是黄龙府、长春洲根本之地,女直那里……”

    萧奉先说道:“女直那里我还有几分面子,我派人去找阿骨打商议,就说陛下听闻女直附宋,因此才发怒兴兵,只要他们继续老实恭顺,辽朝将不为己甚,不计较他们附宋的罪过。”

    萧兀纳终于抬起头来:“你能说动陛下?”

    萧奉先说道:“这道理本就明摆着的,其实女直附宋又如何,两者间隔着茫茫大海,却不仅仅是一个名目?”

    “女直就是贪图与宋人贸易之利,想要分杯羹而已,若我当时在陛下身侧,这仗就打不起来。”

    “只要阿骨打答应恭顺,我们就罢兵,朝廷甚至可以和大宋一样,授予其节度使之职。”

    “之前朝中不是有授官劾者,挑拨他们的声音吗?现在劾者代表女直使宋,这官本已经授不成了,不如给阿里骨拉倒。”

    萧兀纳不禁皱眉:“如此一来,阿骨打在诸部当中,不是声望更盛?”

    “哎哟我的太尉也!”萧奉先感觉自己被降智了:“如今火烧眉毛了还顾得上这些?我们自己先脱身要紧!”

    “再说了,就算阿骨打声望更盛,我们也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啊!”

    “打铁还要自己硬,接下来收纳逃军,顺便把铁骊部渤海人和系辽籍的曷苏馆女直、黄龙女直也充入队伍,恢复军队人数,习练操演,下一仗赢回来就好,别让朝中那帮子知晓就是了啊!”

    萧兀纳终于意动,此事如果能成,至少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心底里对萧奉先这些奸巧的心思,翻云覆雨的本事儿也生出一丝佩服。

    奸佞固然可恨,但是如果这奸佞站在自己一边的时候,能够得到的好处却也是不少。

    至少自己就绝对想不到这样蒙混过关的办法。

    打定主意之后,萧兀纳站起身来:“那就依大郎君所言,我去招纳离散,再整旗鼓,归于大郎君帐下指挥!”

    萧奉先赶紧拱手:“太尉久于行伍,奉先正要倚仗,今后军事方面,就交给太尉了。”

    萧兀纳不再说话,掀开幕帘出帐去了。

    萧奉先一下子瘫坐在虎皮椅子上:“这老东西,幸好没多提要求。”

    一身叫花子模样的萧嗣先看着他:“哥……”

    萧奉先一跺脚:“你呀你,之前一日三封信告诉你这差事接不得,你就是不听!”

    “事已至此,你赶紧给我奔赴上京,趁陛下出巡金山,入宫找两位娘娘哭陈罪状,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萧嗣先有些怕:“刚刚兄长说陛下会行军法……”

    “没事儿,那是说给那老东西听的。他心里怨气颇深,又拿住了咱们的软肋,不说得惨点,不好过关。”

    将萧嗣先拉了起来:“兄弟啊,当哥的出头,这是被陛下硬支出来跟老东西们打擂台,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说得不好听点,不定哪一天哥哥这脑袋就被陛下一刀剁了,到时候咱家的血脉,可不就指望你传下去?”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哥怎么能害你?下次一定要听哥的话了,行不?”

    萧嗣先泪流满面,跪下给兄长叩了个头:“哥我错了,我这就回京。”

    说完起身出帐。

    萧奉先想起一事儿,又跳起来奔到帐门口,撩起帐帘喊道:“就这一身去,到了别换衣服别洗澡直接进宫见娘娘!让娘娘知道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白不?!”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解祸

    绍述二年二月,阿骨打在苏利涉的劝说下,也认清了现实。

    此次战胜的原因,终究还是因为辽国派来的兵力基本都是诸部附庸军,要是真把耶律延禧刺激到了,从金山调兵过来,这仗怕是有些麻烦。

    于是接受了萧奉先的建议,遣弟弟吴乞买入辽,申述女直不是造反,只是畏惧天诛,不得不反抗。

    萧奉先也上奏辽军先败后胜,已经折服完颜部,又说宋国女直隔海相望,女直附宋乃贪利而已,不值得兴师动众。

    又奏今方用人之际,败散前军如不免罪招纳,恐生祸患。

    加上皇后和元妃的枕头风,耶律延禧竟然就信了,免了辽国东北诸军失利之罪。

    萧嗣先也在免罪之列,因此保住了性命,仅被罢免了差遣。

    之后阿骨打搜刮了宁江州的工匠、器械、军马、财物,胜利回师,将一座空城还给了萧奉先。

    萧奉先一边命萧兀纳抓周边部落充入军中填补损兵的亏空,一边奏报所谓“宁江州大捷”,说将士用命,知耻后勇,大军血战,收复宁江。

    鉴于打一棍子在给一甜枣的羁縻之计,请求朝廷委任阿骨打为女直节度使,恩威并施,阿骨打必将柔顺。

    耶律延禧辜妄一试,果然,阿骨打的上表诚恳惶恐之意溢于言表,并且献上了女直名马、鹞鹰,表示谢罪。

    耶律延禧大喜,比效大宋,也任命了阿骨打为女直节度使,不过他现在穷得一逼,只能给个印信,没法和大宋比慷慨。

    三月,甲戌,大宋皇太后向氏崩于慈宁殿,遗诏尊赵煦生母,皇太妃朱氏为皇太后。

    向太后其实是聪明人,善于审时度势,不过要说她一点权力欲望都没有,却也不是。

    真实历史上宋徽宗得立,其实就是向太后因为害怕立了赵煦的同母弟,朱太妃作为前后两个皇帝生母会得势,而搞出来的骚操作。

    不过在没有机会的时候,比如高滔滔时期,向太后却又安分得很。

    这个时空的向太后当然没有什么机会,因此聪明的她在临死之前留下遗诏,让赵煦生母朱氏,坐上了太后之位。

    这一招必然会让赵煦母子感激一辈子,向家虽然在内宫一个人没有,也必将获得大宋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庇佑。

    向太后是故相向敏中之女,且是开封城里的世家,深通世家保存之道。

    说起向家的发迹史还有一件趣闻。

    向敏中的父亲向瑀,在五代后汉时曾任符离县令,乱世里边当县令,性情又严肃刚毅,家境其实不咋地。

    向母去世,为了择穴,向瑀花重金请风水先生相看。

    这个风水先生也古怪,找到的好地方,却是在一户农家的菜园子里。

    换做一般人这风水先生估计得挨一顿好打,但是向瑀信了,还害怕跟人家提出买地会被拒绝,于是找了个晚上,偷偷地将自己母亲埋在那块菜地里。

    第二天农民起来种地,发现自家菜地里凭空冒出个坟堆都傻了,一纸诉状告到开封府。

    开封府派人调查,发现这事儿竟然是一个官员搞出来的骚操作,那官员表示这事儿是我干的,我愿意赔偿,高价赔偿。

    官官相护,法司只好将农人叫来,说首先是你没有看好自己的地也有责任;其次这地已经埋了死人,还是官员家属,不可能重新挖出来;第三好在这地离村子也远,对你其实没啥影响;第四最关键,向家愿意公开道歉,且给出十倍赔偿。

    如果你不继续告状,这地就算你以十倍的价格卖给了向家,官府现在就可以让老向把钱给你。

    如果你要继续告状的话,我们也能收状纸,不过当事人现在在丁忧,所以案子审理要等两年老向丁忧结束之后,且最终解决方案如何还不一定。

    农民就说那我不告了,十倍赔偿也挺香的。

    就这样,向家得了这块风水宝地,之后不久,向敏中就出生了。

    向瑀只有向敏中一个儿子,亲自教育督促,从来不假脸色。

    向敏中也聪明得很,向瑀曾对自家媳妇悄悄说:“大吾门者,此儿也。”

    向敏中后随向瑀赴调京城,回到开封,从此就在家中读书学习。

    一日有个书生从门前经过,看见向敏中,对邻居的母亲说:“这孩子风骨秀异,将来必定尊贵而且高寿。”

    邻居的母亲把这件事告诉向敏中家,等到向母出来时,书生却已不见了。

    不过老向到底没能看到自家儿子有何成就,因为在向敏中二十岁时,向父向母就相继去世了。

    但是老向培养出来的性格发挥了作用,虽然父母双亡,向敏中依旧能刻厉自立,志向远大,不计贫寒。

    太平兴国五年,向敏中进士及第,其后历任工部郎中、给事中等职。真宗咸平四年,升任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正式拜相。

    应该说向敏中干得还算不错,以勤于政事、老成持重而闻名。除了因购宅争妻事件受了些污点外,也算是当时名相。

    最终官至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活了七十二岁,去世后获赠太尉、中书令,谥号“文简”。

    之后向家曾孙女更是被选入宫中成了赵顼的皇后,虽然一个亲出子女都没有,地位却出奇稳固,稳稳当当做到了皇太后。

    大家都说向家的好运全拜那片风水宝地所赐,于是当地还流传起一首民谣——绵绵王岗,势如奔羊。稍其前穴,后妃之祥。

    向太后临终前的遗诏,果然给向家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赵煦集议,谥钦圣宪肃皇后,命宫中录向太后懿行,加赠太后曾祖向敏中齐王,祖父向传亮周王,父向经吴王,兄向宗回汉东郡王,向宗良永嘉郡王,极示褒荣。

    ……

    辽国,东京城外,南仙驿。

    天色已近黄昏,眼看城门就要宵禁。

    门外来了一列马军仪仗,中间夹着一辆奚车,正朝这边赶来。

    侍卫看着远处的城墙,纵马返回到车旁:“相爷,可算是赶到了。不过前面坏了一辆拉木头的太平车,挡住了去路,要不要换马?”

    王经撩开车帘:“怎么回事儿?不能拖开?”

    却一瞥眼瞅着驿站草亭下饮酒的一人,不由得脸色大变:“先停下,待我进驿馆歇息片刻。”

    侍卫首领有些莫名其妙,相爷从半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路不断催促,临到城门了却突然驻足,到底是要玩什么?

    不过他只是一个马直班头,上峰有令接着就是,一挥手就要让手下们将驿馆清出来。

    王经制止道:“说了多少次,就算是王子出行,也不得扰民,何况尔等?都这里站着,我就去那草亭里坐坐。”

    侍卫首领低声道:“相爷,草亭里有人。”

    王经理了理胡须:“一介书生,还能吃了我?待我去攀谈一二,说不定能给大辽发现一个人才呢?”

    侍卫不禁好笑:“野有遗贤,会巴巴儿地坐在都门外驿亭里待价而沽?相爷就是忒爱惜人才。”

    王经骂了一句:“少胡沁,宁可错一万次,也不可放过一次。”

    侍卫笑着拱手:“那相爷自去,有事招呼。”

    王经这才迈步来到草亭,对着那人做了个揖,摆出陌生人打招呼的样子,却在弯腰的时候焦急地低声道:“节度你怎么敢来这里!这是我大辽东京城!要是被人知道,弹劾我一个里通外国可如何得了?还有你堂堂大宋宗室,有个闪失又如何得了?”

    那人正是赵仲迁,也对着王经施礼:“相公说笑了,此来却不是给相公招祸,却是解祸的。”

    王经面上摆出微笑,就如平时准备攀谈的模样,声音却是低斥:“我有何祸,节度休要耍笑!”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献策

    赵仲迁说道:“相公难道不知,三司使萧托辉借故将你调开,自己却来到东京,不就是想要拿到相公的实证吗?”

    “他敢!”王经面上虽然依旧带笑,声音中却充满了怒气:“这个萧计相,当真如跗骨之蛆!”

    赵仲迁笑道:“明公,你当萧计相的作为,真就是萧计相的意思?”

    “节度这话何意?”

    赵仲迁说道:“明公,之前大公鼎告警,让明公和皇太叔做好准备应对弹劾,辽朝制度我不太清楚,不过按我大宋的制度,如果发起弹劾之人不是御史,最后又证明弹劾不实,那就当以所弹之罪反坐。”

    “怎么萧托辉弹劾不成,却丝毫不受影响啊?”

    王经说道:“我朝制度不如宋朝严密,君上的意志更为重要,萧托辉如今在朝臣中臭了大街,可在陛下那里,也得了一个骨鲠之名。”

    “但是一介奸佞,又岂能久閟圣聪?迟早要露出马脚!”

    赵仲迁意味深长地说道:“明公前头那句话,掐头去尾,或者就是真相了。”

    “掐头去尾?”王经回想了一下,:“君上……的意志?”

    赵仲迁似乎不关心这个:“明公,我说你祸在旋踵,却是有根据的,其实都不在这些上面。”

    王经对赵仲迁的能耐其实非常佩服,当即道:“节度讲来。”

    赵仲迁说道:“萧托辉主掌计司之后,其实就干了一件事情,清理亏空,对吧?”

    王经点头:“是。”

    “而清理亏空的对象,是从国库借款的官员,对吧?”

    “对。”

    “而从国库借款的官员,他们借款的目的是什么?投资,对吧?”

    “对。”

    “他们的投资渠道很多吗?”

    “这个……”

    “他们的投资,有多少,是相公主持的债券?”

    “这个……”

    “现在萧托辉催逼官员,官员们急着将钱还到国库,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

    “是不是,大量的铁厂债券将被兑换?”

    “……”

    “相公手上,现在有足够的舶来钱供官员们兑换吗?我不是说相公的私产,而是指官库。”

    王经脸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赵仲迁淡淡地说道:“萧托辉此举,看似为国为民,其实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将相公兑付债券的节奏打乱了,本来安排得井井有条,经他这么一整,相当于提前了三年的时间。”

    “他将相公本来可以在三年里顺利还完的债券,变成逼相公在短时间内必须全部兑完,相公啊相公,你竟然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

    “萧计相,这是要踩着相公的尸骨上位!”

    王经已经顾不得向远处的侍卫们掩饰自己的神色了,四十三节度所言的一切,当真会发生!

    然而赵仲迁还在继续:“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我们继续推演一下,如果让萧托辉此举得逞,辽国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们不说今年到期兑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只说本金,三百五十万贯,相公现在,能全部拿出来吗?”

    “如果拿不出来,那官员们会不会就有了借口,把锅推到债券无法及时兑付头上?可这明明是萧托辉搞出来的事情,凭什么却要相公来背锅?”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承办债券销售的通锦钱庄声誉扫地,钱庄客户担心风险,纷纷取走存款,所有钱庄业务陷入停顿……”

    “本该欣欣向荣的各项产业,因为资金链断绝纷纷倒闭,于是人心越发恐慌,挤兑行为扩散到南部诸州所有钱庄,然后是更多的产业倒闭……”

    “相公,祸在眉睫了啊!”

    王经身体都在颤抖:“刚刚你说……陛下……可如果陛下知道情况会如此严重,怎么会坐视不理?”

    赵仲迁说道:“其实我并不反感萧托辉,甚至相反,我很佩服他的为人。”

    “但是萧计相的经济管理水平还停留在农耕时期,而这,可能恰恰符合了你君上的胃口。”

    “对贵朝君上来说,事情料理起来很简单,民足食,兵足用,这就够了。”

    “臣子嘛,杀一批以谢天下,换一批修养生息,事情就过去了。”

    “晁错,桑弘羊,替汉室鞠躬尽瘁,不惜搅得天下沸沸扬扬。”

    “咎归一人,然后一刀了却,天下还是汉家天下,天子还是万年天子,简不简单?”

    “节……节度……不要吓我……”

    “我是吓你吗?那请问相公,刚刚我说的那些,哪一个环节,相公觉得有问题,不会发生?”

    “这个……这个……”

    “贵君上有铁冶在手,不愁无兵;有辽阳长春在手,不愁无食。南部诸州受损的,不过是商贾海客,恒产之人,他会害怕这些人造反?”

    “何况这些不是他的过错,到时候给天下的诏书里,是贵朝先帝遭受奸臣蛊惑,导致民不聊生。今日诛绝,以儆将来。”

    “铁冶还是那个铁冶,良田还是那些良田,至于创始之人衔冤万古,翻年之后,谁又还记得?”

    “或者相公觉得自己在贵朝陛下哪里的价值,远远超过迫在眉睫的三百五十万贯,他非保你不可?”

    王经双目已经失焦了:“如此局面,我还能施为?活不了,活不了了……”

    “相公言重了。”赵仲迁说道:“毕竟我刚刚说的那些,都还没有发生。”

    王经突然醒悟过来:“对,以节度之能,我不信萧托辉能是对手!节度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赵仲迁说道:“现在不是细谈的时候,我只说上中下三策。”

    王经都傻了:“还有三策?”

    “先说下策,我在锦州备有舟船,相公若见事不可为,可携家浮海归宋,大宋必会妥为接纳,酬以官爵,南部诸州的烂摊子,丢给别人去收拾。”

    “不过如此一来,所有污水就得相公一个人受着,在辽境可就是遍地骂名,之前为名声所作的功夫毁于一旦,死后再上个《奸臣传》遗臭万年,家族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这些是肯定的了。”

    “中策,说中策。”

    “中策嘛,就是将刚刚我说的严重情况,告知贵朝陛下,让他知晓萧托辉那套绝不可行,否则就算国库短期充裕,还不够救济南部诸州之用,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要是……陛下不听呢?”

    “对,之所以是中策,就是此策贵朝陛下可能不听。”

    “那上策呢?”

    “上策,就是相公奏请贵朝陛下,官员们的亏空,许其用铁厂债券来填补,无论是相公还是官员,就都得到一个缓冲期,然后慢慢用铁厂的收益填还就行。”

    “如此一来,相公就是南部诸州官吏的救命恩人,相公还可以发动他们,一起向北朝施压。此事合情合理,事成之后,相公在南院的威望,必将更盛。”

    王经不禁大喜:“节度刚刚几乎将人唬杀!这不就是解开这个扣的妙招?”

    赵仲迁却明显没有王经这么乐观:“相公要明白,如此一来,萧托辉的谋划,可就全盘落空了。贵朝国库,不过是白条换成了债券,依旧当不得钱粮的。”

    “其实铁厂收入,已经差不多赚回本金,不过贵国周边战事一起,债券经费被挪用为军费,所产钢铁,依旧被挪用为军器而已。”

    “两头付出,相公说是拯救了辽国都不为过,然而锅依旧还是相公的锅,没有甩掉,因此相公的人头,就是最后不得已之下,用来安定人心的法宝。”

    “我说的这最后一策,固然是上计,然须得造出声势,得到声援,使贵朝陛下首肯才行啊。”

    王经此刻只感觉一万亿匹草泥马从心头踏过,人家大宋的节度使都知道我老王为了辽国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可依旧被萧托辉追着咬,而陛下还听之任之,现在甚至还要面临杀身之祸千古骂名,这尼玛谁受得了!

    赵仲迁说道:“相公,国事如此,就必须有人出来背锅,这也怨不得谁。”

    “我朝司徒说过,冠冕加身,必承其重啊……”

    王经此刻只想骂娘,那凭什么就得是老子?!

    还有,少特么拿我跟你们司徒比,老子是他那样的人?!

    好在赵仲迁接着又说了:“不过有些时候,也不可太过憨直。要是被有心之人,借贵朝陛下之手,陷相公于万劫不复,那也太不值当了……”

    “我觉得,贵朝皇太叔、郑王、萧奉先、萧兀纳、乃至西北的萧古里,这些人的做法,才值得细细揣摩。”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回府

    “他们怎么了?”

    “相公别说自己不知道,贵朝皇太叔和郑王,拥兵十数万,尽占西京道,自命官吏将领,到现在出过一次兵?”

    “明明局势翻覆之时,就可以自成格局。贵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一味优隆。”

    “萧古里孤悬西北,守着小小一个云内州,鞑靼三部十数万大军纵横来去,愣是毫毛都不碰他一下,到如今临宋的套内三州都成了他的辖区,贵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封他一个西北路招讨使。”

    “相公可能还不知道吧?萧嗣先、萧兀纳前后七万兵马,被阿骨打五千人打得大败亏输,萧奉先一边要挟萧兀纳投靠,一边携裹周边蕃落入军,一边又接受阿骨打请托贿赂,运作出一场所谓的‘宁江州大捷’,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王经有些不信:“东北战事会是如此?七万人打不过五千人,节度在说笑话吧?”

    赵仲迁笑了:“信不信无所谓,相公自可慢慢查实,别忘了,我朝如今对女直情况的掌握,说不定在贵朝之上,阿骨打现在也是我大宋的女直节度使,帐下判官还是我朝中官。”

    “不说别的,萧奉先和萧兀纳之前是不是死对头?现在怎么好的如同穿一条裤子?这里头难道没有点猫腻?”

    “算了,说这些扯远了,其实我在辽朝南部诸州利益也颇多,和相公交情也不错,才来相告。”

    “至于相公听不听,最后用哪条计策,相公自择就好。”

    “总体说来,我是希望辽朝南部诸州欣欣向荣的。不过要是时局不济,相公只需记得:锦州,永远有等着相公的一条海船;大宋,永远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就行了。”

    “就跟咱俩第一次分账时说的那样,这个叫保底收益。我赵仲迁做生意,从来都不会亏着伙伴。”

    王经心里头无数念头在翻滚,甚至是那个最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终于还是稳下了心神,躬身道:“谢过节度了,王经老迈一身,死不足惜,不过我的妻小族人却是无辜的。节度甘冒奇险来告诉我这些,再不当人子,也得替他们谢过。”

    赵仲迁笑道:“说了这么久,估计萧托辉已经对丞相府下手了,你那个管家李后行已经被收买,萧托辉已经知道你藏着账簿的密室在哪里。”

    “估计丞相现在赶回去,刚好来得及赶上萧托辉搜出账簿。”

    “啊?!”王经这下真急了,一把攥住赵仲迁的袖子:“你赚我在此,是想让萧贼灭我满门,老夫……老夫跟你拼了!”

    赵仲迁笑道:“相公好好摸摸我的袖子再说话。”

    王经刚刚已然慌了神,现在才发觉赵仲迁袖子里有东西,取出来却是几本账册,正是他藏在密室中的那些。

    王经感觉这天实在太难聊,要不是自己也经历过不少的大风大浪,怕是已经吓死在这草亭当中几回了。

    赵仲迁笑道:“那几本账簿,已经被我换成了药书,都是治疗那个……男人的难言之隐的。”

    王经顿时哭笑不得:“节度你……”

    赵仲迁说道:“没有办法,丞相赶回去刚好遇到萧托辉搜出那几本东西,不是才好借机发作嘛。”

    “至于这几本账册,却是你府上执事马三给我的。他是我的人,海船退路之类的安排,你找他询问就好。”

    王经有些疑惑:“我以为马三是先帝安排在我身边的密谍……”

    “对。”赵仲迁点头:“他就是贵朝先帝安排在丞相身边的密谍,当年在五台山当假和尚刺探我朝军情,后来随医疗团被张商英和克勤禅师带回贵国,贵朝先帝又将之安置在相公身边。”

    “我其实也不喜欢他,不过他的家小都在大宋,相公尽管放心用。”

    王经:“……”

    将几本账册揣回自己袖子里,王经回到自己的车队旁边,翻身上马,咬着牙道:“跟我回府!”

    侍卫首领笑道:“不带那秀才?”

    王经白了他一眼:“又给你算准了,就一穷酸秀才,几册破诗不堪入目还好意思拿出来行卷,瞎耽误功夫!”

    见到王经骑上马匹,在侍卫们的护卫下绕过倒塌的太平车朝城中奔去,赵仲迁才回到驿站内:“三儿,吃完没有?!吃完赶紧修车去!婆娑岭要的木材,可耽误不起!”

    ……

    东京丞相府,王经赶到的时候,却见自己府邸已经被一干军士们围了起来。

    领头的军将一见王经出现,顿时跪倒:“丞相,末将受计司钧令,不得不来,还请丞相恕罪!”

    众军士见军将都跪了,纷纷跟着跪下。

    王经笑道:“萧禄贵,只要是依令而行,就没有你的责任,起来!”

    萧禄贵依旧跪着:“禄贵受丞相大恩,今日不得不为,丞相如不见谅,禄贵这就自尽,以示本心。”

    说完抽出腰刀,就要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住手!”王经喝止道:“说过只要是依令而行,就没有你的过错。没有过错,何来原谅?赶紧起来,有话问你!”

    萧禄贵这才还刀入鞘,站起身来:“丞相去了锦州三日,萧计相突然下来,手里拿着金牌,说是奉陛下之命,查点东京府库。”

    王经冷笑:“查东京府库,怎么却又查到我府上来了?”

    萧禄贵说道:“今日接到计相手令,却说……却说在东京查获密谍,说那人……那人在丞相府中,担心相府里的亲眷受歹徒加害,命我等前来缉拿。”

    王经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赵仲迁所说的马三,不禁有些慌乱。

    马三是四十三节度亲口承认的宋朝密谍,要是被萧托辉擒获,只怕自己遍身是嘴都说不清。

    然而又听萧禄贵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过……不过末将看现在的动静,却又不像……”

    “嗯?”

    萧禄贵赶紧说道:“末将看萧计相的作为,更像是灭口!”

    “什么?”王经反倒一下子来精神了:“随我进去,今日之事,需得有个见证。”

    “是!”萧禄贵赶紧抱拳:“末将谨遵相令!”

    带着众将进入府内,就听内院一个声音在痛骂:“这里是丞相府邸!你们在此杀人,没有王法了吗?!”

    “萧托辉!你要搜检丞相书房,谁给你的胆子?!有本事将我跟李管事一般杀了,否则这门你进去不成!放开我,放开我……”

    王经脸色一沉,迈步进入内院,却见自己的家眷、子女、仆役,都被衙役们逼到了一边,院子中躺着一具尸首,正是赵仲迁所说的,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管家李后行。

    还有一人,长随的打扮,被几名衙役用水火棍压着,尚在号呼痛骂,却是赵仲迁所说的“自己人”马三。

    王经才一现身,就听被压在地上的马三喊道:“相爷回来了!我们有主了,相爷,萧托辉拿着金牌前来说是府内有宋朝密谍,要大肆搜检,小的拦不住,还请相爷责罚!”

    王经看着萧托辉:“计相,你有几块金牌?”

    萧托辉拱手道:“丞相,东京到锦州三日行程,算起来丞相今日当刚到锦州才是,这难道,是飞回来的?”

    王经呵呵一笑:“老夫行至辽河,却想起陛下说过今年要建造浮桥,以利转运。之前收到朝廷章程,又说萧计相这两日当巡视东京。”

    “锦州的市舶司账册分明得很,倒是计相可是大忙人,因此老夫一计较,还是先来见计相的好。”

    “却不料,倒让老夫赶上一出好戏啊。”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尽兴

    萧托辉冷笑道:“若是拿不到铁证,某也不敢上门打扰丞相。丞相,事发了。”

    “事发了?”王经神色自若:“萧计相,你带兵登门,是奉了陛下的诏命?入府杀人,是奉了陛下的诏命?”

    “老夫是南院宰相,就算陛下要治罪,那也得先下旨命老夫待参,再下旨让大理寺起兴诏狱。”

    “此等诏书,老夫没有收到。”

    “今日计相拿着陛下命你查点中京府库的金牌,欺诳军士,搜检相府。萧托辉,这可是矫诏的重罪!老夫怎么觉得,是你的事发了?”

    萧托辉说道:“事有经权,相府内有南朝间谍,我查实之后,当然要立即擒获,至于与丞相有没有干系,打开密室查获账档,丞相再去陛下跟前申述吧。”

    王经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府上有南朝密谍,敢问,抓到了吗?”

    萧托辉的手指缓缓划过马三,这一刻王经的心跳不禁加速,然而最后萧托辉却最终定在了李后行的尸体上:“就是……他!”

    王经紧张的情绪猛然放松了:“呵呵呵……哈哈哈哈……计相,这是我府内管家李后行,多年来也算是兢兢业业。”

    “你说他是密谍,那老夫问你,李后行一介老朽,伸手就能擒获,计相如何不抓起来细细审问,却将他杀了?”

    萧托辉神色不变:“他见到我们入府,企图潜逃,军士在抓他的时候,李后行眼见无幸,就撞到军士刀锋上求死,却不是我们将他杀了。”

    “哦,却是如此……”王经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位持刀的军士,现在还在这院中?是谁啊?请站出来。”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这里不是案发地,李后行是从花园假山后边拖出来的,具体情况谁都没有见着。

    还被压在地上的马三猛烈挣扎脱水火棍的压制跳了起来,指着萧托辉身边一人:“就是那个人!我找李管家禀事的时候,亲眼见着就是那人在假山后边杀了李管家!小的见他们势大,一直不敢声张。”

    “丞相,你不可听信萧托辉在胡说八道!”

    萧禄贵顿时紧张起来,唰地抽出腰刀,护在王经身前。

    见到萧禄贵抽刀,王经的卫队和萧托辉的卫队也都抽出刀来,两方对峙,一时间场面紧张。

    萧托辉猛然举起手,亮出手里的金牌,厉声喝道:“谁敢抗旨?!”

    外围还有一圈的军士,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丞相和计相,自己到底该站在那边,心里头大叫倒霉。

    怎么接着这么趟差事!

    王经伸手拍了拍萧禄贵的肩膀:“将刀收起来,那是陛下谕旨金牌。”

    萧禄贵还刀入鞘,却依旧站在王经的身前。

    王经又对自己卫队说道:“都将刀收了。”

    众卫士尽皆听令。

    王经这才对萧托辉说道:“萧计相,这一下,可真就坐实了矫诏之罪啊。”

    萧托辉冷笑一声,对众人厉声道:“奉圣旨,搜检相府书房,西墙内有一间密室,那里面有国贼王经的卖国铁证!”

    “好个血口喷人!”王经大怒:“萧托辉,你失心了?!”

    萧托辉高举金牌:“侍卫班,进去搜!有金牌在此,院内诸人不敢阻拦!”

    王经拢着袖子,愤怒地看着萧托辉:“萧计相!今日之后,老夫必定要参你!”

    “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就等着陛下天威震怒,阖门诛戮吧。”

    “丞相这是在威胁我?”萧托辉冷笑:“陛下宵衣渥发,励精图治,而你们这帮国蠹,侵吞国库,鱼肉人民!”

    “王经我想问你,拿着百姓的骨肉膏血装点自家,你每天晚上,是如何能够安然入睡的?!”

    “够了!”王经眼神中闪过一抹惭惶,但转眼又变得镇定:“老夫宰执南府,两年之内,为陛下筹措军费三百万贯,粮草四百万石,铁器一百五十万斤!”

    “辽国立国百余年间,哪个宰执做到过?!”

    “老夫不敢自旌功绩,今日之后,自当向陛下请罪告老。”

    “不过萧计相我也想问你一句,你素有干能之称,当年被贬为庶人,老夫也曾为你奔走,可陛下起复你于泥涂之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却是老夫看走了眼,你的见识,不过就一州郡之才。”

    “丧心病狂,攀诬求进,到现在更是矫诏悖逆!”

    “你举着清理亏空的名头,除了搞得天下官员离心离德,怨声载道,除了归咎于陛下一人,你清理出来了多少?!”

    萧托辉怒容渐起:“若非豺狼当道,狐狸安得庇佑?诛除首恶之后,总会还世道一个清宁公正,给我搜!”

    “且慢!”王经急声喝止。

    “怎么,丞相这是怕了?”萧托辉一脸的讥诮。

    “是,老夫的确怕了……”王经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委屈与心灰意冷。

    就在萧托辉将要得意之际,却听王经继续说道:“老夫怕了……怕你们借搜检之名,在老夫书房里放置些悖逆的东西,污毁老夫的清名……”

    “禄贵,马三,带几名侍卫跟他们进去,让他们搜,不过给我盯死了他们。”

    “还有,过去几位,将那位让李管家‘撞刀’的侍卫控制起来,防止他自己‘撞刀’。”

    那名侍卫顿时变色:“计相,计相……”

    王经却不理会,对萧托辉供了供袖子中的手:“萧计相,这样公平吧?”

    “好啊。”萧托辉笑道:“丞相早如此答应,也不用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

    王经摇头叹息,看着萧托辉就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计相一味求死,老夫实在是阻止不了你,唉……大留守临终前的做法,计相真是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萧托辉脸上终于有些变色,转身朝书房内走去。

    王经一抬下巴,几名亲信也跟了进去。

    待到所有人都进去之后,王经对那名被三人夹在中间的侍卫说道:“你放心,老夫绝非悖逆之人,一会儿你老实招供,将萧计相是如何胁迫于你的,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老夫保你家小平安。”

    说完对周遭军士们说道:“你们也是,此次冲突相府,是萧计相矫诏所为,老夫绝不计较。”

    “一会儿如果萧计相没有搜出他要的东西,一来请诸位给老夫做个见证,二来,拿下他,各位也可以将功补过。”

    军士们其实还是相信王经的,因为王经和萧托辉的口碑,在辽国官场上,被官员们渲染之后,也有不少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他们也知道,手上的铁器,平日领到的钱粮,几乎皆是出自婆娑岭和长春辽阳,其实就是面前这胖老头的功劳。

    现在见王经态度如此和煦,一名军士就大着胆子道:“丞相,萧计相手里还有金牌……”

    王经依旧拢着袖子,看着书房的大门,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放心,等他出来,自己都会交出金牌。”

    说到这里,王经低下了头:“毕竟,咱们都是陛下的鹰犬……”

    不多一阵,书房里边传来兴奋的声音:“计相,找到了!果然有间密室!”

    院中众人都是惊疑不定,然而没一会儿,却听见萧托辉惊怒的声音:“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些东西……不可能……不可能!”

    紧跟着,书房里响起了推倒书架,摔碎瓷器的声音。

    一名侍卫来到王经身侧:“相公……”

    王经安然不动,只叹息了一声:“让他尽兴吧,将死之人,还不得尽兴一次?”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谁是大爷

    终于,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萧托辉的侍卫和王经的侍卫也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看着院中老神在在的王经,萧托辉的侍卫们胆战心惊,而王经的侍卫们,却是一脸的尴尬。

    王经懒得搭理他们,来到书房门口:“萧计相,出来吧。”

    “也不要想着在里边自尽,不论老夫,就是陛下那里,也不能因你被上污名。”

    又过了一阵,萧托辉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看样子还整理过衣冠,神色也重新平静,只对王经说道:“相公好手段。”

    王经面无表情:“我不明白计相在说什么。那面金牌,计相是想要继续自己留着,还是交于老夫暂管?”

    萧托辉也没有犹豫,从袖中取出金牌,递了过去。

    王经将金牌轻轻接过。

    被挟持的那么侍卫见状立马跪了下来:“我招!我全招!是萧计相让我将李管事诱入花园假山之后刺杀的……他说,他说这是为陛下立下大功,事后会有升赏!”

    王经和蔼地对他说道:“这些等大理寺的人前来,你慢慢与他们细说不迟。你放心,此事绝不牵累无辜,之前老夫说过的话,算数。”

    说完对周围军士们道:“大家都听萧制使指挥,先送计相去安歇吧。马三,将书房收拾一下,老夫要写弹章。”

    众人都退了出去,院中的亲眷家小们这才敢号哭发声,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

    王经皱起了眉头,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

    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王经长出了一口气:“事情都过去了,还号什么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

    马三的动作还是快,书房很快便收拾了出来。

    当晚,王经写完弹章,才对已经被招至书房伺候的马三问道:“你替大宋做密谍,多长时间了?”

    马三躬身道:“回相爷话,在回辽的路上,当时的张使臣便招揽了小的。”

    说完又解释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前几年四十三节度拿着暗号来找我,说是要给相爷你安排一条通道。不过能不用最好不用,也最好别让相爷知道,免得给相爷你惹麻烦。”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却把那几本账册,交给了节度?”

    马三说道:“是,小人也是没办法,当年管不住裤裆,在宋国寻了亲,生了娃,这不拿着人家的俸禄,总要办点事情吗?”

    “不过相爷放心,节度说了,这几本贿赂宗室和北院高官的账册,还有南院官员们的把柄,和他与相爷的……生意相比,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让我悄悄放了回去。”

    “前几日节度收到密报,说萧计相要对相爷你动手,让我赶紧将账册取出来,否则相爷你会有大麻烦。”

    “节度说宋辽是兄弟之邦,相爷你又是大辽的顶梁柱,南部诸州都指着相爷你过日子呢,若是让萧计相得计,大辽南部肯定会糜烂。”

    “小的是显州人,也不希望自己家乡变成节度说的那个样子,所以……”

    王经将手里的毛笔交给他淘洗,说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是密谍,宋朝的密谍。”

    马三低下了头淘写起毛笔:“可是节度说,宋国和辽国,也是有共同利益的。至少,与辽国南部诸州,是有共同利益的。”

    “共同利益……”王经拿起自己的奏章检查:“这是宋朝司徒造出来的新词儿吧?”

    “我也不知道啊。”马三说道:“不过节度说辽国的南部诸州,其实更像宋国,北部……”

    “继续说。”王经扫了几眼奏章,没发现什么毛病,又端起了茶碗:“我其实挺喜欢听听他国之人对辽国的看法,今天这机会也算是难得。”

    马三说道:“相爷可别介意,我也只是听节度、商贾们偶尔说起过。节度说辽国的南北分治,其实就是南人出钱粮,北人出兵马,南人养北人,北人卫南人。”

    王经不禁莞尔:“这话是糙了点,简单了点,不过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马三说道:“要这么说,我们南人也是为这个国家出了大力的,不能说我们南人受北人保护,我们就得低他们一等啊。”

    “节度后边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我听着却也觉得有道理。”

    “哦?他说什么了?”

    “节度说,赏饭的才该是大爷。”

    王经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幸亏扭头得快,不然桌上的奏章就得重新誊录了。

    马三赶紧取过帕子来给王经擦拭:“节度这话我觉得没毛病啊,相爷赏我饭,我就得好好伺候着。”

    “那是因为你手里没刀子。”王经有些没好气:“有了刀子,荒郊野岭相遇,你马三说话的语气可能就和现在不一样了。”

    马三有些迷惑了,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能性。

    王经觉得今天大概是自己这辈子过过的最神奇的一天,经历了泼天大事,居然并不紧张。

    一个辽国南院宰相,和一个宋国发展出来的辽朝本土密谍,竟还聊得挺开心。

    王经甚至还觉得这马三完全值得自己信任,这老马说得对,宰相府里边最大的秘密,比起自己和宋朝四十三节度合伙干下的那些买卖相比,真的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他也没有问海船退路的事,对马三说道:“你今天的表现满院子都看到了,明天起,就接了老李的差遣吧。”

    “老李惨遭横死,明天给他家里支五贯舶来钱,算是丧葬之费。”

    马三也没有推辞,躬身道:“谢相爷抬举。”

    王经说道:“你妻儿都在宋国,我也不为难你。其实我也知道,南部诸州商号、货行、钱庄、工坊里边,多的是你们这样的人。”

    马三说道:“其实宋国对我们这些老人,也没那么忌惮,节度说要回宋国随时都可以回,他现在也不差我们这几号人。”

    “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不过不是为宋国做事,而是……想为老家做点事。”

    “我就常常想着,要是老家益州,也能跟我妻儿所在的宋国莫州一样,亩收三石半,十五税一,孙儿能够识文断字,新妇每年能够在茶市上买几匹布,做几身衣服,家中过年还能杀两头肥猪,才是真正的过日子啊……”

    王经端着茶碗出了会儿神:“无怪你们心向宋朝。四十三节度说得不差,赏饭的,才是大爷啊……”

    绍圣二年三月,王经一道弹章,震惊了整个辽国政坛。

    三司使萧托辉,矫诏欺哄东京武鑫军制置使萧禄贵,搜检丞相府,密遣卫士杀死相府管家李后行,丧心狂悖,言语难加。

    事情的起因,是清点东京府库时,萧托辉发现了大量官员借贷亏空,企图捏造南院宰相王经贪腐的证据,收买了官家李后行,察之王经出入书房密室,里边有几本书录和数字,造衅闯入王府,先命军士杀了官家灭口,然后打开密室取出书册。

    结果那些书册只是王经收集的药方,因为方药之后记录有多少钱多少钱,李后行只认识数字,以为那些是王经的密账,导致了这次事端。

    本来王经已经被萧托辉调出东京,结果在辽河边上,王经想起浮桥一事需要与三司商议,又回到东京,刚好撞破此事。

    事后王经让萧托辉自己交出金牌,下狱待堪;自己也闭门待罪,请耶律延禧遣大理寺前来调查。

    但是这场变故引发了南部诸州的巨大恐慌。

    首先影响到的,就是官场。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不答应

    无数早已对萧托辉恨之入骨的官员们纷纷跟进,他们的话可就没有王经这样客气了,当年大宋保守派怎么骂王安石的,现在辽国官吏差不多就怎么骂萧托辉的。

    紧跟着受到打击的就是鹰券和债券。

    在女直和辽国发生战争后,鹞鹰的稀缺就成了可期的必然,这个故事带来的就是鹰券的一波狂拉,极品十三黄鹰券的价格从五千贯一路飙升,最终竟然突破了一万贯,到达了一万三千贯一头的顶点。

    无数手持鹰券的大户还没有来得及从迷梦当中笑醒,却突然发现,市场上待售的鹰券越来越多了。

    赵仲迁出手极准,利用倒仓在女直和辽国的战争期间哄抬鹰券价格,然后将手里的鹰券全部清仓。

    不到一个月,十三黄鹰券的价格掉头如飞瀑一般暴跌,从一万三千贯跌落到两千贯,而且颓势依旧不减。

    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鹞鹰这玩意儿说到底就一玩物,就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很多鹰券其实连鹰都没有,乃是从猎户手里预定的“期货”,最久的甚至排到了五年之后。

    这种明显大于市场需求的乱象,之前价格高企,必定有人在底下托底,只不过到现在,那只手突然抽走了而已。

    不少辽东的富豪,一夜之间沦为乞丐,投河的,上吊的,阖家服毒自尽的,一时间遍及南部。

    这场动荡在南部诸州影响扩散的程度与速度非常剧烈和快速,紧接着,百姓们发现市场上的舶来钱越来越少,绢钞越来越多,物价一日三涨!

    储户们开始涌向各处钱庄,取出存款,兑换成自己能够找寻到的舶来钱、绢帛、粮食、盐、希望能够让自己的资产保值。

    到最后就连粗陶麻布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成了抢购的稀缺商品。

    不少钱庄开始面临倒闭之危,纷纷向通锦钱庄求助。

    要命的是,辽国接下来即将进入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又开始出现短缺。

    往年这个时候的粮价,本来就要上涨,在大家不缺绢钞,全民抢购的风潮之下,粮价首先飙升,很快涨到一石五贯绢钞的高价!

    恐慌开始蔓延,商贾们都在惜售,农村好些,州府市镇开始出现抢劫、杀人、打家劫舍的情形。

    不少正直的官员想要出面制止这样的行为,要求平抑粮价,然而引发的却是更加剧烈的经济动荡和抢购风潮。

    南部诸州,市井萧条如鬼蜮,城乡百姓人人自危,甚至持械自斗,市舶司货品除粮食以外,堆积如山无法转运,而有钱人不惜万金,只求一席船位,携带阖家老幼奔赴獐子岛避难。

    弹章谏议,如雪片一般飞向上京,萧托辉无疑成了这场巨变的罪魁祸首,官员们要求王经视事的呼声越发高涨。

    北府宰相萧托卜嘉、北院参知政事王师儒、尚书右仆射耶律慎嘉努、南院参政牛温舒联袂叩阙,要求大理寺从速结案,要求耶律延禧下诏王经,复出视事。

    王师儒在弹章中痛斥了萧托辉大逆矫诏、越权乱法、诋毁重臣、欺凌同列、扰乱天下五项大罪,要求朝廷严惩。

    牛温舒更是在奏章中详细记录了南部诸州的惨况,最终喊出“王公不出,奈苍生何”!

    四月,壬申,金山防御使额特勒上奏,鞑靼大举犯境!

    耶律延禧这才发现,南部诸州官吏们都在自救,政令不一如同散沙,应当解送上京的军粮都没有送到!

    这下耶律延禧真的慌乱了,连续下了几道诏书。

    加王经太师,命其立刻复出视事,全权负责东京和南院事务;

    令北院宰相萧托卜嘉全权负责上京和北院事务,亲自坐镇大理寺,从速了结萧托辉案。

    命耶律慎嘉努筹措长春军粮,自己则同耶律大悲努一起,带着殿前军、宫室皮帐军、奚军、汉军,赶赴金山战场。

    王经收到诏书却没有立即复出,而是又上了一道奏章。

    铸造铁钱兑换绢钞,同时加大与宋朝的贸易规模,使货币重新具有信用价值,且使货币流通量与货物流通量向匹配,以抑制绢钞贬值物价飞腾;

    同时要严厉打击粮食囤积的行为,朝廷开仓放粮,务必坚持到九月秋收。

    全面开放如东珠、药材、兽皮、良马、钢铁、矿砂等一应禁榷物资,许与宋朝自由贸易,紧急交换粮食。

    如不答应这几条,那即便是自己复出,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道奏章的干系实在是重大,耶律延禧只得命耶律大悲努携大军前往金山,自己则折返上京,召集群臣议论。

    应当说王经的奏章是实事求是的,尤其是关于债券长期兑付和集中兑付之间的转换,让朝臣们明白了萧托辉空有干能之名,但是也就仅仅能够搞点牧场良田。

    在金融一道上,萧托辉完全就是一个空想家,一个彻头彻尾的棒槌!

    这就是一场人祸!

    耶律延禧展示了一个政治家的冷酷与铁血。

    壬寅,大理寺快速走完流程,以萧托辉矫诏大逆,满门抄斩。

    萧托辉是辽朝宰相辖达六世孙,临死前所上遗表,依旧提醒耶律延禧留意朝中奸臣,点出了皇太叔、王经、萧奉先、阿苏四个名字。

    当年耶律洪基亲征之前,安排阿苏主枢密,额特勒主前方军事,群臣皆以为妥帖,独萧托辉不言。

    耶律洪基当时问曰:“何不言?”

    萧托辉说道:“额特勒懦而败事;阿苏有才而贪,将为祸基。不得已而用,败事犹胜祸基。”

    耶律洪基也曾感慨:“托辉,虽魏征不能过也,但恨朕不能及唐太宗尔。”

    然而与之前被贬为庶人那次不同,之前萧托辉是众人眼中的大贤,今天竟然成了人人喊打的巨奸。

    要按照王经的办法,国库依旧还得空虚三年,好在铁钱换绢钞这个主意不错,如今的绢钞几乎一文不值,朝廷许以一定的汇率兑换,不但能够控制物价,平息争议,老百姓被朝廷凶猛搜刮一轮的同时,还得对朝廷感恩戴德。

    不过这些都太缓慢,真正能够立竿见影的措施,估计还是放开贸易的口子,找宋朝老大哥救助。

    ……

    收到辽国的国书,宋朝朝堂一片沸然。

    长脸啊,太长脸了!

    辽朝全面开放沿海州郡,取消一切禁榷,请求宋朝大量输送粮食,以大宋富余的物资,换取辽国的宝贵资源。

    铁钱换绢钞,在辽国军事吃紧的时候,急需钢铁的时候,无疑就是司徒说过的那种,在两个烂选择里边,挑一个相对不那么烂的出来。

    辽国的矿砂出口,让大宋将便宜占大了!

    如今用作硝化炸药缓释剂、塑形剂的重要成分——硅藻土,大宋的主要产地在蜀中、广东,运输成本极高。

    而辽国的故参知政事陈义家族,现在就是硅藻土的主要出口商,辽东半岛的硅藻土品质极高,运输成本又低,是大宋一直希望大量进口的物资。

    辽国现在放开这个口子,可以敞开了供应。

    不说这些,光是囤积在辽国市舶司的那些宋国奢侈品,一日一跌。

    哪怕大宋再用粮食将之重新换回来,都能赚!

    这尼玛天理何在?!

    关键是辽国这一回的态度,简直能够用奴颜婢膝来形容,更让大宋君臣感到舒适。

    蔡京眉飞色舞地在两府集议上宣读了辽朝的国书,准备鼓动两府同意这个方案。

    然而苏油的电报很快就打到了汴京城,他的建议是——不答应。

    群臣都要抓狂了,不答应?

    这么好的大好事儿,为什么不答应?

    很快,苏油第二封电报到了,详细地论述了不答应的理由。

    你们傻啊?这种时候,我大宋应该漫天要价啊,凭什么辽人一开口我们就答应?这明显还没逼到他们的底线啊!

    朝廷应当立即派遣官员,与辽人谈判。

    我的建议是,大宋原则上可以同意这些条款,甚至还可以直接给个一两百万贯的“无偿”援助,但是,必须带上几个附加条件!

    其一,辽国需归还历年来无理侵占的大宋领土,尤其是安石相公时期割让的那七百里边境。

    两国国境线,必须恢复到熙宁以前!

    同时,太行山飞狐口一带,瀛阳、飞狐、弥勒三寨,辽国得割让给大宋!

    其二,黄河套内领土,全部归宋,辽国在那里的河清、金肃、宁边三个军州,全部移交给宋国!

    宋辽边境,从包图城到朔州一段,双方以黄河作为新的国界!

    其三,以上只是解决部分历史遗留问题,满足宋国这两条之后,宋国愿意支付辽国五十万贯钱帛,同意提供经济援助,以此交换辽国在鸭绿江沿岸的保州、定州、来远、桓州、渌州的主权!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少给脸不要脸

    苏油的建议,辽人知晓后会是什么反应尚不知晓,但是先就已经将本国君臣雷得人仰马翻。

    司徒年纪越来越大,胃口似乎也也来越好啊——这几个条件,简直就是汪汪汪,一口一口咬到了辽人的骨子里。

    群臣纷纷摇头,要辽国答应这样苛刻的条件是不可能的,任谁来一看,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苏油再次去电,谈判谈判,不就是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嘛,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咱们也总也该争取一下。

    试一试又花不了多少成本,万一它就成功了呢,或者能成功一部分呢?

    赵煦一听有道理,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试!

    那就拜托司徒作为全权代表,与辽人展开谈判!

    但是苏油又来了一封电报,呵呵呵,陛下不好意思,臣出出主意还行,不过做不了这个谈判代表。

    臣心太软,性子也软,最见不得人间的苦楚。

    要是辽人代表在谈判桌上来一出痛哭哀陈,臣一旦扛不住,搞不好就要手滑。

    到时候不但我们占不了辽国的便宜,而且有可能反过来,倒让辽人占了我们的便宜去,臣到时候怕是要成大宋的罪人。

    因此这次谈判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我们必须派一位心如顽石,头胜黑铁,一贯强硬,视辽人性命如草芥的那种黑心鬼去。

    臣是真干不了这个,麻烦陛下您另挑一位贤才吧。

    赵煦觉得司徒说得有道理,人贵自知,司徒的确就是这样的软糯人,不适合这种啃骨头式的谈判。

    搜寻了一通自己的夹袋,我靠章惇章铁头不就正在河东?这位也是做过执政的,与王经相敌体,现成的最佳人选啊!

    立刻下诏,升了早就想给章惇升的资政殿大学士,命他作为宋朝援辽使节,前往獐子岛,与王经展开磋商!

    不过具体成果赵煦倒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反正就辽人自己提出来的底线,都已经够他在孟皇后那里狂笑半天了。

    三月,甲子,章惇赶到大名府拜会苏油,双方进行了密切友好的鬼祟协商之后,苏油打开库房,让章惇带着整整两百万石稻谷、面粉、玉黍,五十万匹绢帛,五十万贯舶来钱,登上了獐子岛,与刚刚复出视事的王经展开会议。

    任由王经说破嘴皮,章惇就一句话,东西我都带来了,要不要?要就签字,不要就滚蛋。

    王经哭着喊着以前跟司徒谈判不是这样的,司徒他一向都很讲道理的。

    讲道理?你一个求人的,凭什么要我老章跟你讲道理?

    老子知定州的时候,早就看你们飞狐口那几个破寨子不顺眼了,屡次上章要求出兵收复,都给苏明润那小苟给拦了下来。

    听说那里现在只剩了五千土鸡瓦狗是吧?相公以为你们那三个破寨子,真就能拦得住我老章?

    王相公我跟你说啊,苏小苟他是不可能永远呆在河北的,等他一走,换成老子来坐镇,嘿嘿嘿……

    所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更好,到时候啊,老子自己个儿去取,还平白多出一场军功!

    还有,套内三州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得很。

    萧古里你们还能约束得住吗?种折两路杀才随便派一路过去,萧古里他会出兵渡河,实施救援吗?

    所以这三州啊,其实就是你们皇太叔丢给萧古里的锅,那里本来是你们皇太叔的治下,现在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你们还在这里闹个什么劲?

    苏小苟将这个作为谈判条件,我本是坚决不同意的,因为那片地方,早就已经在我实际控制之下!

    还有,鸭渌江沿岸的诸州,你们还能收到赋税吗?早特么给女直隔离了十几年的不管之地,派了知州都不敢去赴任那种。

    你们也就是在地图上面还拥有它们而已。

    这些地区虽然名义上还属于辽国,其实对你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了。

    换一个思路想想吧相公,搅和在那一带的势力越多,对你辽国,不是反而越发的有利?

    所以这些条款,我其实很生气,真的非常生气。

    苏小苟还是心太好,竟然给你们安排了这么多台阶下。

    说句不好听的,我水师现在就大摇大摆地开进鸭渌江,你们怕是连消息都得不到!

    所以说,拿这些地方来换我大宋的钱粮,苏小苟对你们,实在是已经太够意思了。

    只可恨这厮固宠有术,偏又是我老章的顶头上司,老章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上这破岛,坐到你面前来。

    别的老子再也不想多说,就这些意思,你爱签不签。

    对了,这回过大名府,苏小苟还让我给相公带句话,让你带回给贵国皇帝。

    王经苦着脸:“未知司徒有何见教?”

    “八个字。”章惇拿手指点着谈判桌,一字一顿地说道:“宁、赠、友、邦!毋、与、家、奴!”

    王经脸上登时露出喜色,靠,司徒可以的!这句拿去搪塞陛下,这事儿没准儿就成了!

    然而接下来章惇却让王经再次黑脸:“我老章另外再送相公六个字——”

    “学士又有何见教?”

    “少给脸不要脸!”

    王经也不敢做主,将章惇的要求和他的那套说辞写成奏章中自己的意见,将之发往上京,请耶律延禧定夺。

    在奏章中,王经重点提到苏油设施巧妙,看似咄咄逼人,其实对辽国的并没有什么坏处。

    “宋索复熙宁前旧界,乃在飞狐、朔应,皇太叔减南面诸军,备西侧之敌,是不弃而弃也。”

    “套内三州,实同鸡肋。隔绝河南,有事必不能守救,无事亦靡耗资粮。彼欲取之,易如拾芥,我欲守之,势若登天。”

    “其左右乃种折二姓,好战希功,日以启争构衅为事,宋辽和睦之局若破,必由此起。”

    “不若另划黄河为界,此天以隔绝宋辽也。”

    “鸭渌江沿江诸州,屡起叛逆,不治已久。今为女直隔离,历任知州,皆视若畏途,至有辞官者。”

    “臣智计无余,筋骨早衰,于危难之秋,复起受命。纵观国周,皆虎狼之敌,唯宋可倚为援。”

    “此非抱残守缺之时,惟量举国之物力,结中华之欢心。”

    “弊莽凋残之地,今日不与宋国,他日亦必为旧蕃所取。”

    “吾家之产业,宁可赠之于友邦,而必不畀与诸家奴。宋得诸地,鞑、虏往来其间,纷争必出,此亦移祸引援之计也。”

    耶律延禧在朝中集议,就有大臣表示反对,认为这是丧权辱国。

    耶律延禧说道:“既然你们反对,以这些地方乃必守,那就拜托你们几位,去替朕守套内三州,守鸭渌江沿岸如何?”

    反对的声音顿时就没了。

    耶律延禧这才批复王经,上边只有五个字,“要他们给钱”!

    三月,壬午,章惇上奏朝廷,宋辽两国签署新协定,司徒所议的三个条件,辽人除飞狐口三寨坚决不答应割与宋国以外,其余尽皆接受。

    宋国所拟出的代价,为绢帛二十万匹,舶来钱三十万贯,粮食五十万石。

    王经表示反对,要求将绢帛也换成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大宋内地粮价如今下降得厉害,河北现在差不多都跌到了斗米三十五文的底线,三月里有所上扬,也才刚刚到四十文。

    而辽国的粮价,如今已经高达数贯一石!

    于是章惇和王经又开始扯皮,最后以两百文一斗的价格,用十万石粮食,替大宋节约下二十万匹绢帛。

    最终大宋用三十万贯舶来钱,六十万石粮食,轻松夺取了辽国套内三州和鸭渌江沿岸五州的主权,并将两国国界恢复到熙宁以前。

    这是宋辽外交史上一次空前的大胜,章惇的声望暴涨,大家都说,要是蔡相公去后,下一届首相,非章铁头莫属。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铁甲舰

    紧跟着,朝廷任命皇家海军学院战术司司长苏轶提举鸭渌江舰队指挥,筹措军事,准备护送新军前往接收保、定、桓、渌四州。

    因为重名,故而将原辽国保州命名为珠州,定州命名为丹州。

    来远城,并入珠州管辖。

    珠州、渌州一头一尾,每州将驻军两千人,丹州和桓州各一千人。

    之后扁罐还会驻扎在珠州海口,打造军港,组建鸭渌江内河水师。

    渌州之所以会驻军这么多,是因为那里已经发现了巨大的硅藻土矿藏,其储量和品位都是如今天下第一。

    对于此举,最高兴的莫过于高丽王颙,这相当于大宋替他防守国境线。

    扁罐负责此次军事行动也是有道理的,他是平辽计划水师行动部分的实际策划者,之前进行演练,在陆军摆了几次乌龙后,种诂不得不交由海军两栖陆战队来执行。

    此次接手鸭渌江诸州,与后续军事谋划非常接近,甚至有可能与当地发生军事冲突,苏油要求所有军事部门高度重视,将之当做一场小规模的实战来看待。

    而他自己,却跑去了胶西,那里即将下海一艘新式的海船。

    沧州号铁甲舰!

    冲压钢板技术、铆接技术、焊接技术的日渐成熟,让大宋开始尝试制造纯钢铁组成的战舰。

    然而让苏油哭笑不得的,是船舶务和水师要求研发铁舰的原因,不是为了获取更加优秀的抗击打的能力,而是为了成本和使用寿命。

    用钢板代替船肋骨,和龙骨一起组成的力学架构,能够极大地提高了船体的强度。

    带橡胶边框的可开合水密舱门,让船员们在舰内活动更加方便。

    还有电力与通风的设备,能够解决空气与照明的问题。

    建造材料厚度的大减,更让该船多出来很多的空间。

    海军对此大力支持,因为如今困扰海军的,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老鼠这种动物,对远航的木壳船只造成的巨大危害。

    沧州号其实还是试验型号,长度与传统夔州型相当,为五十六米,长宽比十比一,排水量三百吨,设计航速十八节,装有两座七十毫米速射炮和四座五十毫米速射炮。

    其实这个航速有些保守了,主要是该舰为试验型号,还考虑到远航的需要,其动力没有采用技术更加先进,但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四千马力联动柴油机驱动,而是采用了技术已经完全成熟,能够提供可靠动力保证,方便海外沿途补给的两台两千马力蒸汽机并列驱动。

    即便如此,这也一艘全新式的战舰,没有风帆,只有烟囱,以机械为动力,划时代的工业产物。

    虽然还是从内河炮艇基础上摸索过来的,但是跟内河炮艇已经不是一回事儿。

    内河炮艇长度才十八米,这家伙长度是炮艇的三倍多,宽度是炮艇的近两倍,排水量为内河炮艇的十几倍!

    最关键是续航的能力,达到了内河炮艇的十倍,三千海里!

    三千海里就是近五千公里,作为起步数据,苏油已经无法更满意了。

    绍述二年式铁壳舰,标志着一个海军新时代的到来,然而当苏油站在码头赞叹不已的时候,周围的伙计们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原因很简单,这船没有船帆,只有四个大烟囱,又拉长了长宽比,因而显得又瘦又小,在新任河北东路转运使范祖禹和副使胡宗愈的眼里,这船就显得有些不够气派。

    别说跟杭州型比,就连和长度差不多的夔州型木帆船相比,就好像狸奴才洗过澡,毛都贴在身上时候的模样一般,显得瘦小寒酸。

    待到登上战舰之后,两人对该舰的印象方才有些改观。

    主要是那六门炮太拉风了。

    舰炮的长度比陆战炮长了不少,也粗壮不少,内径相同,外径却不一样。

    炮弹的长度也比陆战型的炮弹更长,装药更多,射程更远。

    扁罐身着蓝色海军官服,前来立正报道:“沧州号舰长苏轶,参见节帅、漕帅、副使!”

    苏油问道:“靶场在哪里?”

    扁罐又是一个立正:“在外海西南五十海里处。”

    苏油点头:“走吧,去舰桥。”

    蒸汽船的毛病就是要提前烧锅,沧州号已经开炉很久,就等着几位大佬的到来。

    来到舰桥,范祖禹和胡宗愈才发现,舰上的内部空间,其实比夔州型木帆船大得多。

    命大副下达离港指令,扁罐开始就着海图给几位讲解这次演习的任务,再结合新舰的操作规范、航海数据,一一进行详细描述。

    蒸汽机的隆隆输出噪音颇大,船只震动也很明显,不过速度很快,范祖禹看着越变越小的港口,不禁赞叹道:“理工之道,进境如斯!”

    苏油说道:“这艘船也算是试验实用相结合了,其目标就是威慑辽国沿海,作为我顺利接收鸭绿江诸州的保证。”

    胡宗愈是老派士大夫,熟悉的还是《卫公韬略》那样的老款兵书,点头道:“铁甲犀利,不畏火攻,如敌水师来犯,我们都能直接撞沉他们!”

    扁罐就在一边忍俊不禁,苏油赶紧给他递眼色:“胡学士这个建议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弹药用尽的时候,这沧州号啊,本身也是一件犀利的兵器。子衡你们也要有这样的作战方案。”

    “是!”扁罐马上立正:“是下官疏忽,下来就立刻进行撞击科目研究!”

    海面风平浪静,能见度极好,扁罐拿来几个望远镜递给三人。

    苏油摆手表示自己不用,他懂操作,直接将舰桥上船长用的固定式高倍观望镜给霸占了。

    胡宗愈感觉不可思议:“茫茫大海,你们是怎么找得到靶船的?”

    扁罐讪讪地捏着望远镜,不敢跟自家爹抢高倍的观望镜,说道:“海船有一套精准的定位测量系统。”

    说完用嘴一努舰桥上一队忙碌新军战士:“还有一个计算班子。”

    果然,又航行了一阵,前方远远的出现了几个小点,呈扇形分布,那是停锚在那里的靶船。

    大副过来:“报告舰长,我舰抵达目的位置。”

    扁罐也举起了望远镜:“命令各炮位,按照原计划,自行攻击!”

    很快,舰桥下面,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

    第一炮的巨大声音与船体震动,让范祖禹和胡宗愈吓得面色苍白,看着随着巨大炮声在海图上抖动的圆规和量尺,胡宗愈大喊道:“这也太远了!如何打得到?!”

    话音未落,就见前方一处小点闪出一道火光,然后冒出滚滚黑烟。

    接着,其余几个小点也开始起火冒烟,看样子是在上面设置了引火之物。

    炮声停息了,几人感觉耳朵依旧在嗡嗡作响,范祖禹心细,到现在才发现一个问题:“沧州号还在移动?”

    扁罐放下望远镜:“海军炮术远比陆军要求高太多,这次演习难度过低了,前边都是固定靶,因此我要求炮手们在舰船移动中分散射击,以增加一点演习难度。”

    范祖禹和胡宗愈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人同是想到一个问题,这般搞法,不是只有我打别人,而别人没法打我?

    苏油对铁甲舰上炮兵们精湛的技术非常满意,但是为了不让扁罐过于骄傲,说道:“技术不错,不过两位学士不知道新军战法,其实军舰对要塞还是处于劣势的。”

    “一来要塞炮海拔高,威力大,射程远,在舰船发起攻击之前,要塞炮就可以展开攻击。”

    “二来哪怕舰船在移动,要塞炮手也可以根据船只移动的速度,方向,计算出提前量,让舰船刚好凑到炮弹的落点上去。”

    然后范祖禹和胡宗愈感觉自己更晕了,这尼玛,不类似武林高手挥刀砍苍蝇的神技?

    扁罐笑了:“父亲说得对,沧州号最大的优势,不是火力的威猛,而是火力的精准,那几门炮,外观看着只是炮管长一些,外径粗一些,其实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花了大力气的。”

    苏油点头,拍了拍身前的观望镜:“这个底下也装着陀螺仪,相当不错。”

    “不过子衡啊,我的建议还是海军炮火应该集中使用,海战的精华,还是先集中优势消灭有价值的大目标。”

    扁罐点头:“父亲说得没错,不过这不是实战,而是演习嘛。”

    “就这样都能打出这效果,要不这样,炮班的几队小子,还不知道尾巴要翘多高呢!”

    苏油不禁哈哈大笑:“走吧,下去先看看他们!”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苏轼送东西

    沧州号满员一百人,除了执行海上军事任务,也能承担海上护航、高速运输、两栖登陆作战等诸多任务。

    三分钟的射击,炮位边上就已经堆放了不少的黄铜弹壳,船艏七十五毫米主炮底下一队新军小子已经将自己搞得满脸油污和硝烟。

    苏油笑道:“好小伙子,技术都不错,这回过瘾过足了吧?”

    一帮小子就嘿嘿傻乐。

    苏油又道:“赶紧去洗澡,抓紧时间把床底下的脏衣服脏内裤都拿出来,给五号位的发个利市。”

    炮位上的小子们顿时轰然大乐,炮手指挥喊道:“那得罪司徒了,咱们先去收拾!”

    说完领着炮队就跑了。

    范祖禹莫名其妙:“司徒与他们说得哪门子切口?”

    苏油看着娃子们的背影:“这是新军中的老把戏,训练都咬着劲,比试看谁打得准,打得好,最后输了的队伍,要给赢了的洗袜子,洗内裤。”

    “哈哈哈哈……”胡宗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哪个促狭鬼搞出来……”

    见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胡宗愈才想起一件事,新军创始人不就是司徒,“呃”的一声来了个急刹:“这个……司徒,不会是,是你吧?”

    苏油背起手顾左右而言他:“别说,还真是怀念当年,和将士们一口锅里搅马勺的日子啊……”

    回程的路上,扁罐带着苏油三人参观舱室。

    甲板下方舱室的布置,让范祖禹和胡宗愈叹为观止。

    舱室类似后世绿皮火车卧铺车厢的上下铺设计,非常紧凑,每个舱室都有厚玻璃舷窗,还有电灯可供照明。

    一路过来,军士们见到苏油几人,都是一个立正,然后端肃地行礼。

    偶尔苏油也会停下来和战士们聊几句,问上一些问题,大家都是有问必答。

    船员舱的下方,是货仓、弹药仓,再下一层,是淡水舱、锅炉舱和轮机舱。

    在这最下一层,范祖禹和胡宗愈见到了巨大的往复三涨三联锅炉,曲轴疯狂而有节奏地轰隆隆转动着,给战舰提供着澎湃的动力。

    巨大的噪音,锅炉门开合时透出的火光,燥热的空气,技工们一铲又一铲地添煤,锅炉班的作业长拿着个夹子本,紧张地观察着各种仪表上的指针进行记录,不断地高声下达指令。

    看似混乱紧张,其实有条不紊,配合密切。

    “叮铃铃……”传达舰桥命令的电铃声响起,然后指令轮开始迅速滚动,最后变成一列数字。

    作业长一边记录下时间和指令编号,一边高喊:“减速,十四节!”

    苏油说道:“走吧,就不打扰他们了。”

    回到船员餐厅,不当班的战士们都自觉聚集到了这里来,包括刚才操炮的那些小子们。

    这里还是休息室,阅览室,娱乐活动室,苏油就看到了书架和扑克牌。

    海军战舰,是大宋理工之学皇冠上耀眼的明珠,而沧州号,更是如今所有明珠里边,最耀眼的那一颗。

    而苏油这理工之学的师大爷,则是这条战舰上,所有战士的偶像。

    而苏油的表现却让大家的偶像包袱破灭了,他不想偶像,更像粉丝。

    就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喜欢揪着人家问个人细节,比如你多大了?哪里人啊?家里还有哪些人啊?娶媳妇没有啊?媳妇对你长期飘在海上,有没有意见啊之类。

    也有一些军事上的思考,比如有战士就提出,要是有一天敌人也拥有了沧州号这样的战舰,该怎样对付?海港该怎么布防?

    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很好,苏油也耐心地做了解答,比如水雷与鱼雷的思路,比如大吨位能够搭载镇国将军炮的巨大战舰的下水,都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相应办法。

    苏油也鼓励战士们保持这样的求索精神,多从自身位置出发,为沧州号这具巨大而复杂的工业产物,提出自己的改良意见。

    回程的路上,苏油和两位朝廷的大学士,还在沧州号上吃了一顿船员餐。

    海军是如今的军中娇子,这伙食开得,估计一向为自己的后勤骄傲无比的种诂种大帅,见到后都得抱着碗哭。

    船上最富余的就是蒸汽,因此用的也是蒸汽灶,主食就是馒头、包子、粥、面条和米饭,菜品就是各种蒸制的罐头食品和焖菜。

    配菜则主要是比较耐储存的土豆、胡萝卜、豆角之类,绿叶菜很少,远航维生素的补充主要来自豆芽、豆苗、茶、果干、水果罐头一类。

    范祖禹和胡宗愈又开了一回眼。

    首先餐具就古怪,是不锈钢薄片冲压成型的盘子,盘子里边分了些大小格子,一格放主食,其余放菜。

    苏油选了米饭,范祖禹和胡宗愈选择了馒头。

    配菜是番茄酱牛肉丸子焖土豆豆角,豆豉鱼,一不锈钢碗的午餐肉榨菜带丝豆芽蛋花汤。

    很简单,餐具也是简单的勺子和叉子,但是范祖禹和胡宗愈却吃得连连点头。

    胡宗愈赞道:“久仰新军军中伙食,与司徒饕餮之名一脉相承,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这等饭菜,摆到矾楼方知味都不差了吧?”

    苏油不禁好笑,将肉汁舀到饭上拌着吃:“老胡你露怯了啊,估计你怕是都没有去过矾楼方知味,等有机会同在汴京城,我请你。”

    “那两处的饮食做得精细,跟军中大锅菜不是一路数,至于味道嘛,不瞒你说,我倒是更喜欢面前的这个。”

    范祖禹将豆豉鱼夹到馒头里:“那些地方吃的就是排场和讲究,就跟金明池宴会一般。当年仁宗视察太学的时候,曾经对太学的馒头赞不绝口,说道:‘以此养士,可无愧矣!’”

    “到今天,大宋饮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近日倒是不羡别人,颇慕子瞻。”

    苏油顿时觉得饭菜不香了,说道:“‘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别说你羡慕,我也羡慕啊……”

    苏轼在扬州,日子过得美坏了,诗词当中,很多都带着吃的。

    著名的《惠崇春江晓景》出来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著名的《于潜僧绿筠轩》也出来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在宜兴庄子休沐的时候,写下《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之一: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

    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香味过江东。”

    而且还孜孜不倦地推广淮扬菜,到处寄快递。

    寄快递的时候一般还要附赠一首诗歌。

    比如给秦观的,就有《扬州以土物寄少游》:

    “鲜鲫经年秘醽醁,团脐紫蟹脂填腹。

    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

    鸟子累累何足道?点缀盘飧亦时欲。

    淮南风俗事瓶罂,方法相传竟留蓄。

    且同千里寄鹅毛,何用孜孜饮麋鹿!”

    这是在推广淮扬的腌糟制品,其中包括了腌鱼、醉蟹、莼菜、嫩仔姜、咸鸭蛋。

    送给黄庭坚的,是鱼肚和鸡头米。黄庭坚开心地回信:“飞雪堆盘鱠鱼腹,明珠论斗煮鸡头。平生行乐自不恶,岂有竹西歌吹愁。”

    知道米芾犯热后,特意给他寄去了麦门冬:“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苏油得知后就愤怒了,你那群狐朋狗友都有礼物,小幺叔的呢?忘了?!

    很快苏轼也给小幺叔补了一份,苏油打开一看却哭笑不得,竟然只是一小坛子酱咸菜。

    苏轼还恬不知耻地先行点赞:“色如碧玉形似簪,清香喷艳溢齿间,此味非比寻常物,疑是仙品下人寰。”

    就算仙品下人寰,就算你吹破大天,这特么也还是酱咸菜!

    说起这些雅事儿,几人都是大乐,胡宗愈笑道:“不过子瞻在扬州,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验收

    这倒也是。

    自古以来,洛阳牡丹、广陵芍药并称于世。

    宋人王观《扬州芍药谱》云:“扬州人以种植芍药相尚。”

    苏轼本是爱花之人,在扬州也写了不少和芍药有关的诗歌。

    “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满罗裳;

    扬州近日红干叶,自是风流时世妆。”

    然而作为地方官员,苏轼却不敢拿个人喜好来祸害百姓。

    扬州有个“芍药会”,大苏发现百姓为花会所累,于是予以罢除。

    在《以乐害民》中,大苏申明了自己的主张:“扬州芍药为天下冠,蔡延庆为守,始作万花会,用花十余万枝。既残诸园,又吏因缘为奸,民大病之。

    予始至,问民疾苦,遂首罢之。

    万花会,本洛阳故事,而人效之,以一笑乐为穷民之害。”

    在给朋友王定国的信中,还提及这件事:“花会检旧案,用花千万朵,吏缘为奸,扬州大害,已罢之矣。

    虽杀风景,免造业也。”

    第二件事情,是他在平山堂后,为了纪念自己的恩师欧阳修,取“深谷下窃宛,高林合扶疏”之意,修建了一座谷林堂。

    平山堂是欧阳修贬谪扬州时,经常携士前来,游目骋怀的地方。

    蜀冈之上,清幽古朴,堂前古藤错节,芭蕉肥美。

    坐此堂上,江南诸山,历历在目,似与堂平,故名“平山”。

    山下就是邵伯湖,欧阳修将之整治出来,遍种莲花,留诗“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不复忆扬州。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史载每到暑天,公余之暇,欧阳修便会携友而来,命人取荷花千余朵,分插百许盆,放在客人之间。

    然后让歌妓取一花传客,依次摘其瓣,谁轮到最后一片,则饮酒一杯,赋诗一首。

    往往到夜,载月而归。于今留下一个“坐花载月”的典故。

    大苏一向以欧阳修为自己的恩师,也自命为欧阳修的继承者,欧阳修与他亦师亦友近二十年,如今他也来到扬州,当然也要时常来蜀冈瞻仰缅怀。

    不过他现在的心境,融通自在,可是比自己恩师当年,愉快太多了。

    ……

    绍述二年四月,宋辽合议签订。

    赵煦下诏,以苏轶为帅,以沧州号为旗舰,携五艘内河炮艇,三十艘大小商船,载新军六千,由北洋水师护送至珠州。

    之后在商贾薛忠之子薛放的带领下,扁罐浩浩荡荡开进鸭渌江,接收辽国四州。

    命折可适出兵,接收套内三州。

    命姚麟出花塔子铺,前抵弥勒三寨,在飞狐口外也筑三寨,成拮抗之势。

    命章惇派兵前往旧界相视,恢复熙宁以前国境线,当时分水岭上残破军堡,皆修整进驻。

    此次和议,受到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皇太叔耶律和鲁斡。

    从包图城到辽人的朔州,中间只有一条黄河相隔。

    而朔、应延边,宋人恢复了早期国境线,重新占据了分水岭最高点,居高临下,俯视两州。

    飞狐口被宋人占据,虽然没有夺取三寨,却在离三寨不远的地方也修起三寨,实际上是封死了辽人从飞狐入侵的道路。

    皇太叔耶律和鲁斡一日三惊,宋人来势汹汹,白鞑和准布去向不明,自己除了一张合议文本,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因此只能派遣斥候,远远跟踪观望宋人动向,生怕他们大举入侵。

    好在宋人似乎还是比较节制,至少所有动作都在合议范围之内,没有做得出格。

    皇太叔耶律和鲁斡也派遣使臣,带着牛羊前来劳军试探,请求见到章惇,想要谈判。

    他也想得到宋国援助。

    章惇倒是大方地予以接见,然后告诉皇太叔的使节,大宋的谈判对象,永远只会是辽国的正统君主和他统治下的朝堂。

    皇太叔并没有和他谈判的资格。

    不过大家倒是可以派商务代表相互接触接触,生意归生意嘛。

    扁罐出师,赵煦给的官职是四州都制置安抚使,制置二字,本身就说明了还有“兴建”与“给官招揽”的意思在里头。

    ……

    四月的汴京城已经进入初夏,蛋类、瓜茄、绿菜,渐渐多了起来。

    听说劾者在长春馆还闹了个笑话,馆中上过一道豆腐松花小皮蛋,劾者看得赞不绝口,结果一动筷子,吐了。

    汴京城老百姓纷纷笑话,说这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漏勺要当班,因此只有石薇和毕观、易安来到文华巷,验收新宅子。

    苏家人从来都有自己的自觉,扁罐离港的那一天,毕观也离开了海军军事学院,回到了汴京。

    杵儿健康活泼,易安推着扁罐打造的小推车:“姐夫手好巧,这个车子杵儿坐着可真方便。”

    车子是细铁管和布蓬构成的,结构与后世轻便婴儿车一样,杵儿坐在里边咿咿呀呀地指挥,易安却在研究这个小车子。

    “姐姐,沈学士发明的履带车,前面还要加转向轮子,其实要是如这婴儿车一般设计,两侧的轮子独立旋转,不受车轴控制,其实转向轮就用不着。”

    毕观手里拿着白葵扇:“妹妹却又想当然了,婴儿车的设计,是将重力都加在了轮子和车轴间的滚珠上面,杵儿才多重?所以滚珠承受得了。”

    “可要是千斤的炮架,那就不行了。”

    “那样的轴承,是高级机床所用的,造价还便宜不到用来制造大车的车轴。”

    易安恍然:“原来如此,理工学问却也是这么有趣的。”

    毕观笑道:“其实我所知的,就皇家理工学院学的那些东西,还有跟着你姐夫看了些书籍,都是皮毛,连这院子的设计者都比不上,易安倒是寻得好掌墨。”

    易安笑了:“那是官家指派给师兄的,不过十一王爷的确心思灵巧,发明的照相机,却也是好东西。”

    “当年司马君实反对勋贵请画师入内院给家眷留影,说是男女之防不可不谨,画师前后要在内院待一个多月,日日对着内眷观看,不怎么合适。”

    “现在方便了,官家遣中官学会之后,只要给钱,就会有一个照相班子上门服务。”

    “要是钱给的多,还能够根据照片画成设色绢本,我见过皇后陈列的全家福,可漂亮了。”

    “姐姐,什么时候我们也请班子来照一张?”

    “哎哟姐姐还要养杵儿,可浪费不起那五十贯!”

    “不用花钱!”一个声音在花园侧边响起,却是赵佶转了出来:“这产业多蒙山长和苏舍人相助,要是我还收取嫂嫂的费用,那可就要遭舍人笑话了。”

    石薇看着眼前这聪明万端,偏又古怪不断的十一王爷,又好气又好笑:“这能把主家告到金殿的掌墨师,王爷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

    赵佶将手一摆:“仙卿得看看这效果,要按漏勺哥那样青砖铺地,这园子还能看?”

    花园的确很漂亮,赵佶的设计有些类似后世的新派中式建筑,相比传统,更多地注意了采光和调整了疏密的比例,比传统更显得明亮开朗,苏油的设计和人家赵佶的创意相比,真的是不够看。

    花园中最漂亮的是水池,水质因为循环过滤作用非常清澈,水底的水草、水石,布置都经过设计和安排。

    杵儿指着水池里边自在游动的金鱼和彩色青鱂:“鱼鱼,许多的鱼鱼。”

    水池当中有一块巨大的白石,顶上有喷洒细雾的喷嘴,水雾让白石覆盖满了青苔,而部分不得水的地方,则雪白如玉。

    石头有不少的空洞,看上去形状像太湖石,但是太湖石是石灰岩,绝没有这么漂亮。

    “这是什么?”石薇也算是见多识广,天师道对矿石的研究也很深,竟然不认识这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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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