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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寿昌更化

    首先就是安定渤海人和辽阳铁厂,扁罐从耶律余绪手里救下了大量的渤海人,将他们带回婆娑岭,渤海人对扁罐感恩戴德,又将朝廷对渤海人的态度带回给了婆娑岭的渤海人,辽阳铁厂相互提防的紧张“干群关系”,立刻就缓解了。

    紧跟着扁罐调整了婆娑岭铁厂的供给,请求文妃解除了渤海人的奴隶身份,全部转化为产业工人,与工厂签订契约,按照贡献获取报酬。

    大力引进宋人的工厂管理体系,任命宋人石冲为铁厂经理,将工部尚书室恭解放出来,管理打造辽东工业体系,大力发展小五金,兴办盐场,引进生产大宋的农用机械。

    石冲到任之后,立即宣布了一系列的激励机制,婆娑岭铁厂的局面立刻就从清锅冷灶变得热火朝天。

    室恭这个唯技术论者都被渤海人爆发的生产热情给吓着了,你们早这么干,陛下还会败给鞑靼人?

    搞定婆娑岭,辽东内部忧患解除了大半,扁罐又跟文妃建议,调整辽东土地政策。

    辽东南部诸州暂时不用动,但是高永昌之乱导致辽东北部各州的土地沦为无主之地,其归属一时难以分明。

    不如命官府分配给回乡难民,今年地上的收成都归他们所有,来年也许他们栽种,如果三年之内田地的主人回来,田地归主人,当年收成归栽种者,之后重新给栽种者分配土地。

    如果三年之内田地主人都没回来,那么田地归栽种者,之后田地主人回来,由朝廷另行分配土地。

    辽河平原,地势低平,土壤肥沃,气候温和,有大大小小数十条支流,开发潜力巨大。

    之前的辽河水利工程没有形成持续性开发,资源利用十分之一都不到。

    其实是可以继续下去的。

    至于南部,扁罐的意见,是利用此次高永昌之乱,将矛头引到佛寺上去。

    辽朝的佛寺,是辽国的沉重负担,因为辽东富庶,所以大量免税的寺庙、寺产,都分布在辽东。

    这次事件,其本因是崇圣寺和尚在辽东经济最困难的时候,还不顾民情,催逼债券造成的,因此他们应当为此次事件负责。

    当然方法和手段很多,转嫁矛盾的办法也很多。

    比如东京道可以首先颁布一条法令,熟耕土地不能荒废。

    在如今辽东亟待恢复的时候,这条法令,无疑是符合辽东上下的一致要求的。

    然后大开工矿,手工业,大量吸纳无产的佃户,将之转化为工人和手工业者。

    加上朝廷主导的土地开发,可以将大量的佃户转化为自耕农,这样就会造成佃户的短缺和大地主土地的闲置。

    有之前的法令,就可以将大地主闲置的土地通过合法的手段收回,达到打击豪强的目的。

    拿稳大义后,是赎买还是强征,就只是手段问题了。

    佛教本身是没错的,错在当政者对待佛教的态度上。

    大宋的佛教就没有这个问题,大相国寺如今就已经成功完成了转型。

    其实只要能够让寺主们手上的资金投入到辽东的经济发展中来,辽东这场经济危机甚至都或许不会发生。

    这就必须让辽东上下看到这个问题,同仇敌忾,从外部和内部同时瓦解这个集团。

    内部来说,娘娘可以延请大宋的高僧前来讲学,传播新型佛学,让佛教徒对待宗教的态度,从斋僧舍产,转化为心贡心传,从物质上的供奉转化为心灵上的皈依。

    这个“法”的转变,必须依赖宋国佛学更加深湛的僧团才可以完成。

    外部来说,要调查和公布辽国僧寺的财产、土地,将问题明明白白摆到所有人的眼前,让大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将矛头引到僧团阶层对民众的残酷压榨上来。

    之后就是解决问题,温和的办法,就是明确僧众是人不是佛,除非他们能褪去躯壳,否则人员和寺产皆需要被国家管理,且缴纳赋税。

    严酷的办法,就是在天下舆论皆指向僧团之后,没收寺产分配给佃户,勒令其上报寺产。

    同时成立辽东发展银行,所有大笔商贸借贷资金,必须通过银行出入,以实施监督。

    在此基础上,再宣布任何高利贷都不受法律保护,任何利息超过三成的民间借贷,苦主若被逼索,可以向官府告发。

    文妃得到扁罐密奏之后,方才知道此君的厉害,辽东的尖锐的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经济矛盾,经过如此缓释、转嫁、化解之后,竟然将自己和晋王、南院群臣该背的锅,完美地丢出去了!

    这个思路文妃是认可的,当即召集王经、牛温舒等高层商议。

    经过半个月的秘密会议之后,以“维新更化”的名义,正式出台。

    辽东道,将全方位地效仿宋朝,引进其先进的政治制度;

    大力引进人才、资金、技术;

    大力发展农业、水利、工矿,商贸;

    开放国土,欢迎大宋的士人、商贾、医生、工匠、僧道这几种身份的人士,携带文化、宗教、资金与技术,前来帮助辽东发展。

    进一步解放人口,率先在辽河北岸废除奴隶制度和头下军州制度;

    发行报纸,广建学校,开广民智,提升人口素质;

    派遣赴宋留学生,参加科举,效仿高丽,让大宋帮助辽东选拔本土人才;

    对辽东进行全方位的普查,包括人口、田亩、山林、工矿、居所、商铺,为下一步发展举措做好准备。

    成立辽东发展银行。

    因为今年是辽国的寿昌元年,所以这次发生在辽东的巨大变革,史称“寿昌更化”!

    所有举措都得到辽东士庶的大力拥护,其中最难的一条,不过就是废除奴隶制。

    但是辽东有个好处,就是头下军州和军州下的农奴,其实绝大多数是归于北院的勋贵和群臣们的。

    现在辽东都已经自治,且拥有了强大的自卫力量,因此对北方不再忌惮。

    说白了这就是一次抢蛋糕行动,以前辽东这块肥肉,大部分利益都通过这样的方式输送到了北方,现在扁罐童鞋给他们指出,这蛋糕,咱从今往后,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吃了!

    当然,大宋也要参与到分蛋糕的大好事当中去,不过大宋的吃相,可比契丹人好看得多。

    大宋是先喂鸡,后吃蛋,需要努力保证鸡的健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蛋。

    契丹人是让鸡自己找食,自己只管定期收蛋,收不齐的时候还要把鸡抓起来痛打一顿,这完全就是两回事儿。

    对佛寺庙产的刀子,就暗暗埋藏在这些举措当中。

    ……

    上京,大庆殿。

    “啪!”一枚玉盏被丢到阶陛之上,顿时摔得粉碎。

    与玉盏一起丢下来的,还有两道奏章。

    “这贱人怎么敢!阿骨打那逆奴又怎么敢!”

    桌上的两道奏章,都是坏消息。

    一封来自信州知州萧乙薛。

    先是,永昌使其臣挞不野、杓合奉币求救于阿骨打,不纳,再遣使言欲归萧乙薛,伏望救援,且言女直已至,有异心。

    乙薛见檄,以为永昌诈作,不为备。未几,东南有军拥至,其兵呼曰:“女直至矣!”

    乙薛急整军迎敌,众已夺气,遂溃走。乙薛缒城仅免,退保威州,急报上京。

    信州威州,都是长春洲南方门户,信州一失,就给人家打到了内院大门边了。

    阿骨打和苏利涉配合萧奉先演戏演到现在,终于自己当起了导演,举起了反抗契丹的大旗。

    此举不但彻底隔断了上京和东京间的重要通道,还对黄龙府这个重要军镇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阿骨打由此获得了绝对的战略主动。

    另一封奏章,来自南院宰相王经。

    王经这老小子还遵守着辽朝的规矩,东京道但凡有重要举措,依旧会写成章奏,发往北廷。

    但是已经不再服从北廷的管理,不管北廷给他的批复是谩骂,是威胁,还是软语相求,王经全都当没看见,一封封奏章完全是自说自话。

    王经做了近十年的南院宰相,门生故旧遍布辽国,加上参政牛温舒,权参政张琳,还有中京道马人望从旁暗助,在北院的影响也颇为巨大。

    上京道长期享受着南院输送的利益,如今突然被掐死了钱袋子,北院群臣才发现,没了南院辽东的贡献后,日子不大好过。

第一千八百一十三章 幽云

    王师儒缓缓弯腰,从地上捡起被皇后萧夺里懒扔下来的奏章:“皇后,如今不是使气的时候,威州告急,南府更张,朝廷总要拿出个章程来。”

    萧夺里懒凤颜含霜,辽朝皇后临制不像宋朝那么多讲究,还需要垂帘那一套,就这样大喇喇地坐在大庆殿的大座之上:“陛下北狩无踪,国事只得拜托诸公,就我想来,如今不过两件大事,兵备、粮秣。是吧?”

    北府宰相萧托卜嘉躬身道:“娘娘明见,大体如此,然如今鞑靼大部虽然退过金山,上京道内依旧有盗匪无数。”

    “好在八月以来,耐诸路州府征召得力,加之鞑靼入境后为财货牵绊,日渐松散,太保萧兀纳征剿有术,方才将之逼退。”

    “但是叛逆玛古苏依旧盘踞在鱼儿泺一带,那里是准布祖地,一时不会退走的。”

    “朝廷正在督促太保收纳沿途州军,大力进剿,力保长春州秋收。”

    “如今阿骨打进迫威州,国中兵力捉襟见肘,只有兰陵郡王拱卫之军五万,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临时征召的汉丁两万、东面行军副统酬斡征召的奚丁两万。”

    “娘娘,臣以为先济急,再治缓,今天下分析,不如下诏求策,听听各道主官们的意见?”

    “你胡说八道!”萧夺里懒大怒:“魏王之兵逡巡不进,不先入京护驾,先私谋辽东!”

    “王经事事依顺那叛逃的贱人,携那贱人母子自重!”

    “如今辽东搞什么更化,其实就是打着幌子侵吞咱们北人的产业,你们都看不到这些吗?!那些产业当中,没你们的吗?!”

    “马人望在中京观望,奏章里里外外就是正朔二字。”

    “他要正朔,朕就给他正朔!尊陛下为太上皇,立秦王为新君,叫他来三拜九叩!”

    “娘娘!”萧托卜嘉急道:“方今要务,是逐外敌,清流寇,保粮秣,足兵用。如先议立储,则东京、西京、南京三道,不复为我有也!”

    “现在三道就为我有吗?!”萧夺里懒咬牙切齿:“就连中京都不在我控制之下!”

    萧托卜嘉心中充满了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只好长叹一声:“大家都议议吧。”

    殿中鸦雀无声,过得良久,萧奉先才开口:“娘娘,其实丞相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萧奉先如今是萧夺里懒的倚仗,他开口,萧夺里懒的口气就和缓很多:“兄长你说。”

    萧奉先说道:“今岁虽然陛下北狩,王师不振,但好歹长春洲钱粮之地是保住了的。”

    “今年东京道大约指望不上了,秋收在即,上京道最大的指望,就在长春了。”

    “各地州府的勤王兵马已然有了指挥,太保进军节节胜利,北面剩下的一个大患,就是玛古苏而已。”

    “南边阿骨打虽然取了信州,但时日已经到了九月,眼看就要入冬,已经过了用兵之时,因此他的所谋,说到底,不过要挟朝廷,为了分粟之时,多得些利益而已。”

    “丞相说先急后缓,我认为是有道理的,现在鞑靼人撤走,朝廷当务之急,应该先遣军入金山,找寻陛下。”

    “至于阿骨打那里,不若遣使,与之……议和。”

    此语一出,殿上都是哗然,女直不过辽国藩属,地位如同奴婢,今日以上国之尊,竟然要和它议和?!

    萧奉先侃侃而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阿骨打势大,黄龙府都在其包夹之下,那里只有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万余守军,我们不可与阿骨打撕破脸。”

    “往年与女直分粟,不过十万石,女直人又不善耕作,就算取了长春洲又如何?他们今后所获也不会太多。”

    “因此只需要剿灭玛古苏,许诺将准布分粟尽数发给阿骨打,再加上十万石,有三十万石粮食,阿骨打也该满意了。”

    “中京道马人望那里,我们同样必须争取,如今马人望还奉从北廷号令,王经屡加笼络,马公都予以拒绝。”

    “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将他推向王经,更不能将他推向魏王。”

    “中京道还有一个重要性,润、迁、来、隰、兴,共有五州临海!”

    “现在析津府在魏王手里,东京道被隔绝,朝廷与宋国的通道已然尽失,这个问题,大家考虑过吗?”

    诶?殿内群臣都是脑筋一清,兰陵王虽然是奸滑,但是这思路很清晰啊。

    就听萧奉先继续说道:“如今魏王、王经皆与宋求利,我北廷若无,是先自败也。”

    耶律慎思沉吟道:“臣尝为使臣入宋,也曾镇守过白沟馆,与宋国司徒有些交往。”

    “虽然其与人交接,一向以敦厚著称,虽孺子匹夫,亦每款语,长似有求于人下者,但这些,只是他品性使然。”

    “国事之上,却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如今王丞相有物产之利,魏王有群牧过界,我北廷就算能够通过中京抵达海口,却有什么和宋人交换的?总不可能让宋人用海船转运牛羊吧?”

    萧奉先说道:“有些事情,恐怕也由不得苏油一人做主,我北廷也无需有什么实际付出——要是我大辽许割幽云十六州与宋朝呢?”

    殿内如同响过一道晴空霹雳,不管是皇后还是群臣,都被萧奉先这话震得目瞪口呆。

    幽云十六州,自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献给契丹以来,一直就是中原王朝心中的痛。

    显德六年,后周世宗柴荣率军攻辽,水陆并进,一个多月内收复瀛、莫、宁三州,紧跟着又手扶益津、瓦桥、淤口三关。五月欲攻取幽州时,却因病重班师,一个月后卒于东京。

    宋朝开国之后,太祖不忘收复燕云,曾在内府库专置“封桩库”作为军资。

    太平兴国四年,太宗移师幽州,试图一举收复燕云地区,结果在高梁河大败,中箭乘驴车逃回,从此意志消磨,最后死于箭创复发。

    燕云十六州,包括幽、顺、儒、檀、蓟、涿、瀛、鄚、新、妫、武、蔚、应、寰、朔、云,其实就是如今皇太叔和魏王统治地区。

    其地东西约一千两百里,南北约四百里里。燕山山脉和太行山山脉就像两座相连的城墙,屹立于平原北部。

    两山交汇处更像是一道天铸“城角”,以骑兵为优势的北方游牧民族在此被严重阻隔。构筑成燕云地区在战略上的第一道天然防线。

    中部和南部,则有桑干河和巨马河两条大河,拒马河还有易水与白沟为两翼,横贯交错的河流,构筑成第二道天然防线。

    除此之外,依托群山大河的天险,从战国燕赵开始,人们就一直在这一带修筑国防工事——长城。

    燕云地区长城上的五道关口——金坡关,居庸关,古北口,松亭关,渝关,构成燕云防线上五个军事重镇,所谓“幽平之间,以五关为形胜。”

    有此雄关天险在手,辽人就如同已经进入庭院的盗贼,登堂入室再无阻碍,因此北宋叶隆礼在《契丹国志》中感叹道:“幽,燕诸州,盖天造地设,以分藩汉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也。”

    除此以外,契丹初起之时,十六州的生产水平和人口数量,也给契丹人带来了崛起的机会,当时辽兴宗曾得意地声称,仅燕京析津府一地,“兵戎冠天下之雄,与赋当域中之半”。

    众多的当地人口,为辽国提供了大量的赋税和兵源。

第一千八百一十四章 王师儒

    辽朝崇尚武力,其军队分为御帐,宫卫,大首领部族军,众部族军,五京乡丁和属国军。

    其中所谓的“五京乡丁”,就是现在辽国残余的主力,多由汉人充当,而这些主力,又以西南二京为最。

    “辽建五京:临潢,契丹故壤;辽阳,汉之辽东,为渤海故国;中京,汉辽西地,后唐以来契丹有之。三京丁籍可纪者二十二万六千一百,蕃汉转户为多。”

    “析津、大同、故汉地,籍丁八十万六千七百。”

    由此可见,地处“燕云十六州”的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籍丁人数比其他三京总和三倍还多。

    农耕之族十丁可出一兵,游牧之族三丁可出一兵,幽云十六州取个中数,六丁一兵,皇太叔和魏王手下兵马,也有十五万之众。

    这就是魏王耶律淳窥探皇位的信心所在。

    现在萧奉先的建议,摆明了就是驱虎吞狼之计,以幽云十六州为诱饵,吸引大宋和魏王皇太叔火并,捞取巨大的好处,获得立足的时机。

    然而耶律慎思立即表示反对:“兰陵王差矣!若魏王知晓,弃地与宋,请得甲铠军器,钱粮战马,翻身与我相斗,吾辈死无地也!”

    群臣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出言表示不妥。

    王师儒却一直沉吟,待众臣安静之后,却开口道:“若只以润州与之,建立市舶务,往来贸易,许其驻军呢?”

    润州就是后世秦皇岛,如今是中京道最南边一个海滨城市,王师儒的计谋,虽然是由萧奉先打开的思路,但是无疑更具有可操作性。

    将润州作为和大宋贸易的开放城市,如果大宋同意,就等于借助大宋的兵力,威慑魏王,抵消了南面榆关过来的威胁,在获利的同时,还保障了中京道的安全。

    对于大宋来说,这无疑也是巨大诱惑,因为润州,在燕云五关之一榆关的北面,等于是利用海路,破了长城防线最东面的一道关卡,对大宋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

    这下群臣算是明白了,兰陵王空手套白狼的卖国思路,经王参政妙手回春之后,变得可行起来。

    剩下的就是价钱了。

    王师儒继续说道:“陛下北狩之前,曾经托王丞相采购了大宋五十万矢,我们许润州与大宋通商驻军,换取这五十万矢,是不是有理有据?而对南朝来说,并无损失,同时还能减损东京道的战备,甚至有可能造成东京与宋人的隔阂?”

    而代价只是割让一个小小的润州,相比之前萧奉先的狮子大开口,并不丢人。

    王师儒是精通官场生存之道的人物,对萧夺里懒躬身道:“娘娘,刚刚的想法,也是从兰陵王的建议里得到的启发,兰陵王说的第一条,北上金山找寻陛下,才是重中之重。若陛下得返,无论魏王还是王丞相那里的麻烦,皆可迎刃而解。”

    萧夺里懒和萧奉先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就听萧夺里懒说道:“便依兰陵王与王参政所言,一路寻找陛下踪迹,一路遣使与南朝商议通关之事。”

    ……

    大名府,黄河码头,苏油在给王晦和自家子侄送行。

    王彦弼守制结束,赵煦征求了长公主的意见,同意将他放出京城去,于是任命王彦弼做了梓州路转运判官。

    梓州路是川峡四路之一,且只比成都府路次一等的繁华。

    北面有绵州,遂宁,是大宋传统的糖霜产地,如今更是提升到著名产品绵白糖。

    而南面,则有川中最大的食盐产地——富顺监。

    境内又盐亭县、铜山县,矿藏资源也非常丰富。

    还是传说里发明丝织的嫘祖的故乡,是蜀中著名的蚕桑基地。

    王晦这段时间可是帮了苏油的大忙,如今又要投奔自家公子去了。

    黄河边上,苏油看着这位被大宋科考耽误了的宰执之才,不禁叹气:“老王,我是真舍不得放你走啊……”

    王晦也有些惭愧:“辽国多事之秋,东翁这里事务越见繁忙,现在离开东翁,其实我心里也很惭愧。”

    “不过辽国泥沙日下,不日就将自行分崩离析,趋势已经难以逆转。”

    “东翁智计圆融,举重若轻,设施于十数年之前,如今已到收获之期。”

    “硕果垂坠,只待唾手摘之而已。相比公子初涉仕途,倒是那边更让人担心。”

    苏油就不禁瘪嘴:“要是梓州转运判官都不好当,那天底下也没几个官好当了。”

    王晦不好意思笑道:“官家给自家表哥这个安排,也是煞费苦心了。”

    梓州路是蜀中四路之一,旁边就是成都府,王彦弼既是宗亲,又是状元,还是苏油的弟子。

    将王彦弼的首任,安放在老师的基本盘蜀中熟悉政务操作,和漏勺初任大不一样。

    这既说明了之前赵煦对漏勺能力的信任,也能说明如今的赵煦,对朝堂的控制力远大于数年之前。

    苏油又对身边一名中年人说道:“维康,一路要照顾好王公,多多请益。”

    那中年人躬身:“小幺爷请放心,苏迈理会得。”

    这一期与王彦弼同时转任的,还有苏迈,如今苏迈以老成稳妥,细致入微,仁德爱民的施政风格,深得朝中大佬们好评。

    在京东路转运判官任上政绩卓著,不等不靠自己就搞起了四百里铁路,打通了登莱半岛四州的交通,还以此为契机,打造起各州的五小工业体系。

    且因地制宜各有偏重,加在一起相得益彰,形成胶东半岛的盐铁工业联合体,最终总结成经验,如今已经成了大宋各地方州府兴建小工业的纲领性文件。

    朝廷因此直接让苏迈坐地升级,成了京东路转运副使,这次入京陛见,蔡京和沈括正在打御前官司。

    结果就是苏迈此去,到底是出任开封府尹,还是任工部侍郎,到现在都没定下来。

    苏油的意见是最好任工部侍郎,或者降一格先做开封府通判,这样仕途会更加稳妥。

    当年苏迈他爹大苏就担任过开封府推官一职,以政绩优良决断明敏著称。

    安石相公欲“困以俗事”,结果不理想,大苏手脚和嘴巴一样快,处理政务的同时丝毫不影响大放嘴炮。

    “俗务是非常锻炼人的,尤其是开封府的俗务。”苏油也是做过开封府尹的人,知道那官有多难做:“不过现在开封府的重点工作在推进新城区建设和旧城改造,因此维康此去,不管是开封府还是工部,总之都是讨了个巧。”

    大佬的眼光一针见血,苏油早非当日吴下阿蒙。

    苏迈对自己前途不担忧,反倒对京东路的政务颇为关切:“淳甫那里,还请小幺爷今后多担待操心一些,他文史固然优长,但对工业体系不算是太熟悉。”

    淳甫就是范祖禹,高滔滔夹袋里的人,留给赵煦的政治遗产,现在从河北东路调过来接替苏迈。

    “有时间替朋友担心,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苏油白了他一眼:“刘公都在自学数理化,维康不要小看天下聪明人。”

    送走王晦与苏迈,回到府衙,高公纪拿着一份电报过来:“使相,雄州转来的,辽国北廷的请议电报。”

    现在河北四路都转运司,密切把握着辽国的动向,私下里将皇太叔和魏王的班子称作西廷,将皇后元妃的班子称作北廷,将文妃王经的班子称作东廷。

    苏油将电报接过来看了,不禁叹道:“人家夹袋里头,一样有能人啊……耶律延禧有消息了吗?”

    高公纪摇头:“还没有。”

    苏油说道:“今年天冷得早,估计快有了,那就慢慢议吧,我们不急……”

第一千八百一十五章 延禧之死

    十月,辛未,大宋海洋武装改造完成,大宋水师中的海上力量,正式独立出来,成为大宋皇家海军。

    海军司令部设立在登州,总司令由大宋皇帝赵煦亲自担任,下设军令总长、参谋总长、海港司令、舰队司令、两栖陆战队司令。

    军令总长由张散出任,参谋总长由皇家海军学院院长赵宗佑兼任。

    以镇守南海多年的钱小侯爷为南洋舰队司令,以绕过好望角,发现宝瓮玉瓮两城的赵孝奕为东洋舰队司令,以扁罐为北洋舰队司令。

    三个舰队司令的任命,让朝野侧目,海军真特么是一个年轻的军种,连司令官都特么一个比一个年轻!

    扁罐上书固辞,自己现在的主要业务需要专注于辽东,人也长期呆在辽阳府,不方便管理舰队。

    最终赵煦以原东洋舰队主官龙海生为权北洋舰队司令,但依旧保留扁罐北洋舰队司令职务,只是不任实职。

    从由上到下的各阶级主官就能看出来,海军身上“皇家”二字气质,真是拿捏得死死的。

    但是你不能抱怨皇家偏心,海洋利益,堪称大宋经济改革的动力源,如今每年一亿五千万贯的金银宝货输入,近国用三分之一,足以支撑章惇和蔡京的金银本位改革。

    十月,章惇和蔡京完成了三司的改造,财政部从户部独立出来,正式命名为计部。

    也是在这个月,沈括也完成了工部的改造,不过部还是一个,由工部尚书总领,其下两个侍郎分领工业司和工建司。

    这次改革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皇家海军的正式成立,标志着大宋由传统内陆国家,朝海陆国家的转换;

    中央六部到七部的升级,工部一部两司大格局的形成,标志着封建朝廷,到近代政府的转换;

    而它们的底下,是大宋从传统农耕社会,渐渐向工业化商品经济社会过渡转换。

    以此为标志,华夏民族可以说率先迈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高等级的社会发展阶段,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发展进程来作参考,遥遥领先世界八百年!

    而且已经走上了发展的正轨,开始偏离华夏历史循环的怪圈,今后的发展速度只会越来越快!

    所以苏油不急,耶律慎思作为使臣,从上京过来起码都得一个月。

    ……

    金山侧,阿伦河。

    唐玄宗时,契丹大贺氏联盟溃散,重建的部落联盟,由遥辇氏阻午可汗任联盟长。

    五代时期,契丹皇族遥辇、迭刺二部,长期居住在雅鲁河、绰尔河、阿伦河流域,是为契丹祖地。

    此后的联盟长均由遥辇氏族中选充,称可汗,遥辇可汗凡九世,至阿保机建国。

    在此过程当中,中原北方正经历着五代大乱,汉族军民为了逃避战乱,成群结队移居到契丹人生活的地区,每次迁移都多达几千人。

    汉人把中原地区的生产工具、生产技术带到北方,到了契丹迭剌部耶律阿保机的祖父匀德实担任夷离堇时,已经开始“教民稼穑,善畜牧,国以殷富”。

    匀德实的儿子撒剌的担任夷离堇时,契丹已学会冶铁,铸造铁器。撒剌的的兄弟述澜,又引导契丹人栽种桑麻,从事纺织;并修造房舍,建筑城邑。

    迭剌部由此成为契丹部落联盟中生产最先进的一部。在契丹各部还在氏族制阶段时,迭剌部已经出现阶级分化。

    加上汉族的影响,迭剌部最先完成原始部落向奴隶占有制的转换。

    之后雄主阿骨打统一了契丹九部,其中得到了几个部族的大力支持,作为回报,遥辇九可汗的后裔各有斡鲁朵,称遥辇九帐,世守祖地,与皇族后族诸帐并立。

    后近百年,辽国在泰州北设金山县,之后又升为静州,曾迁万汉户以实之。

    耶律延禧败退到这一带,手下一路奔散,只剩下数千人,后来负责断后额特勒也带回数千,加上北上寻找他的耶律大悲努,如今手底下只剩三万。

    静州一个万户小城,突然多了三万张嘴,粮食储备立即就出现了问题。

    而金山周围很多游牧部族,其中一半是鞑靼人,以前的乌古五部,敌烈八部就在这一带地区活动。

    很多鞑靼小部族没有随乌古敌烈大部西迁,依旧留在当地,但是大家都过着游牧生活,日常打打杀杀那是草原的生存法则,在这一带和契丹部族构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耶律延禧败军的到来,让这个平衡立刻被打破,加上粮秣不济,于是大军以剿匪为名,开始发挥草原上的优良传统——打草谷。

    但是金山是大兴安岭西麓,群山莽莽,这些小部族赶着牛羊朝森林里一躲,要将之搜寻出来,还真不容易。

    ……

    “哗——”几头大鹿跳过横倒在地上的巨木,惊惶地朝着森林深处跑去。

    紧跟着,一匹雄健的骏马出现,马上骑手头戴金盔,身着锦袍,手里持着镶金嵌玉的宝弓,沿着鹿的踪迹追了下去,正是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性好游猎,身边本来也有一支卫队,但是追踪鹿群进入森林之后,参天巨树很快就让卫队分散,无论他们怎么呼喊,也不能让死咬上鹿群的耶律延禧停下来。

    鹿群很快奔出十数里,其中几头较弱掉队的调转一个方向,以图逃开后面猎手的追击。

    耶律延禧也放弃了大群,跟上了弱鹿,这是契丹人从狼那里学来的狩猎方法。

    几头弱鹿又奔过几条小溪,终于在一片桦树林边的小溪旁停了下来,跑不动了。

    耶律延禧一路跟踪到这里,骏马是久经训练的猎马,知道该怎么做,也放慢脚步,轻轻地绕过一片白桦林,转到下风,向几头鹿贴近过去。

    终于来到最佳射击角度,耶律延禧抽出箭囊中的雕翎大箭,搭箭上弦,聚精会神瞄准其中最大一头。

    “嗖——”

    耶律延禧一愣,自己尚未释弦,哪里来的声音?

    几头大鹿听见声音,顿时跳动着朝森林更深处跑去。

    这些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耶律延禧就觉得自己右臂一软,手指间的雕翎箭不知飞到了哪里,然后感到胸口传来的一阵剧痛。

    缓缓低头,耶律延禧才发现自己胸口上多了一直粗糙的箭杆,鲜血正渗透锦袍,在华丽的花纹上晕染出一片暗色。

    丛林里冒出几个野人,身上披着破兽皮袄子,手里拿着桦木鹿筋制作的粗糙短弓和镶嵌兽牙的棒子,伊伊哇哇地叫着朝耶律延禧扑了过来。

    耶律延禧抽出鞍边精致的长剑,朝第一个近身的强壮野人劈去,然而手上的力道已经极弱,锋利的剑刃连野人头上用野猪头皮制作的帽子都砍不开。

    烈马嘶鸣着,不甘地带着自己的主人,被野人扑倒在地,更多的野人也扑了上来,举着手里的棒子就对着尚在挣扎的猎物一顿痛击。

    最后一声惨呼之后,树林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野人们开始取下耶律延禧身上所有能够取下来的一切东西,然后脱下身上的臭皮袄作为包裹,将东西裹住挂在猎马上,牵着过溪去了。

    放箭的那个得到了金盔,扑倒耶律延禧那个收获了利剑,大家兴高采烈地伊伊哇哇着,很快消失在了溪流对岸的白桦林中。

    耶律延禧的血很快流光了,不甘的眸子僵直地看着灰白的天空。

    他忘了这里是弱肉强食,以丛林法则为尊的金山,不是自己上京东面广袤的皇家猎苑,可以任由他奔逐射猎,宣示自己一日骑射三十二鹿的神武。

    绍圣二年冬日的第一场新雪,开始从天空纷纷洒洒地飘落了下来,落到耶律延禧的身上,却不再融化,而是渐渐将他覆盖了起来。

第一千八百一十六章 敢成大事

    绍圣二年十月,辽主猎金山,崩于萨里纳浒。

    馒头山侧,鞑靼人的大军正在撤退,准备重新返回草原。

    所有人都是兴高采烈,但是李夔却高兴不起来,对玛古苏说道:“太师,不如随我们一道返回草原,那里天高地阔,还可以从长计议嘛。”

    玛古苏笑道:“军师自去,我已经老了,这次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准备死在这里,哪里都不去了。”

    李夔说道:“上京道诸路勤王之军大起,我们之前在上京道杀戮抢掠过甚,是立不住脚的,如今冬日已至,再不退兵,全都要失陷在这里。”

    “鱼儿泺离塔懒数千里,大雪一下来,骑军马匹都寻不到粮草,到时候你我隔绝,我想伸手都伸不过来。”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可随形而动,顺势而为。如今天时、地利、人心皆不在我,必须撤退才行啊。”

    玛古苏哈哈大笑:“军师是帅才,要考虑的是大局,是战胜。”

    “我不一样,长生天让我遇到军师,让我还能够重回鱼儿泺,让我从契丹人身上报还了血债,我心愿已足,是该回到它身边的时候了。”

    “这片土地,失去之后才能知道它的珍贵,你说过,血性,只能用血才能唤醒。就让我这个部长,为部族尽我最后这一份力吧。”

    “太师……”

    “不用再劝我了。”玛古苏在马上欠身,和李夔来了个鞑靼人的拥抱礼,然后坐直了身子,对周遭喊道:“都跟着军师,今后他就是准布之长!待到鱼群再次沿溪而上的时候,孩子们,我会在长生天身边,看着你们回来!”

    李夔对于玛古苏如此看轻生死有些不太理解,但是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拱手道:“太师放心,准布部的孩子们,我会用心看顾着。”

    鞑靼此次入侵的最后一批人马开始过山,不断有年长的准布族人从队伍里纵马出来,集结到玛古苏的身边。

    走出老远,李夔回头,见到玛古苏和身边上千老迈族人,依旧站在那里,挥舞着马鞭跟自家部族子弟送行。

    李夔感到脸上落下一片冰凉,抬头看向天空:“下雪了……”

    己酉,辽都统额特勒护送耶律延禧灵柩南归,过鱼儿泺,乘天大雪,进讨准布,败玛古苏四别部,斩首千馀级。

    辛卯,辽招讨使额特勒入上京,执玛古苏以献。

    自准布诸部不靖,玛古苏尤为边患,至是始就擒。

    辽磔玛古苏于市,加额特勒太保。

    延禧之丧,北廷始欲掩之,然为《辽东时报》记者探获,刊于报纸,中外咸知。

    辽乃遣使赴宋告哀。

    ……

    苏油接到雄州奏报,不由得都有些无语。

    辽东局势和缓,阿骨打和萧奉先达成和议,以五十万石新粮为代价,阿骨打让出了信州,退回到混同江对岸。

    鞑靼人携带大量战利品,撤过金山,太傅萧兀纳接手防线,重新巩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耶律延禧放松警惕,然后在南下的途中实施狙击。

    结果人家耶律延禧宁愿将性命送给萨里纳浒的野人,也不让大宋阴谋得逞。

    一番布置心血全部浪费,可苏油也没办法去敲开耶律延禧的棺材板,要他起来跟自己讲道理。

    种种措施还不能因为耶律延禧的任性就停止下来,上京道还是获得了残喘的机会。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和智者,苏油也不指望辽国人人都是耶律延禧,王经,萧奉先。人家也有王师儒,马人望。

    玛古苏的命运也让苏油感慨,可以想象,准布一族今后在李夔的手下,会变成一把怎样锋利的屠刀。

    鞑靼人的五份力量,李夔如今已然掌控了三份。

    历史有其必然的发展主线,但是也无法避免很多偶然的发生。

    好在大局依旧朝着大宋最希望那个方向发展,耶律延禧毕竟是死了。

    接下来,辽国必然会出现新的君主,而且,可能还不止一个。

    ……

    汴京城,武英殿。

    赵煦身着蓝色的帝国皇家海军大元帅礼服,正对着大玻璃镜子欣赏自己。

    镜子里的人很帅,昨晚孟皇后用眼神和行动表示过肯定。

    漏勺捧着文书进来:“是谁让将镜子抬进武英殿的?这里是议论军国要务之地,臣不得不谏。”

    赵煦赶紧挥手让内官退下,坐到书案之前:“章惇和蔡京呢?还有小章学士。”

    章惇和蔡京是赵煦的手下,章楶现在是赵煦的战略教师,从称呼上就能够看出来,赵煦对几人的态度是有些不一样的。

    漏勺的谏议也是说过就算,深得司马光立身之道,将资料放在桌上,又去准备地图:“都在准备吧,陛下让人撤镜子还来得及。”

    “还有,陛下来武英殿,也不要每次都穿海军的军服,多少也照顾下老将们的情绪,他们可都是指挥骑军步卒出身。”

    这里面的弯弯绕多得很,宰执们肯定是希望海军纳入枢密院、军机处、兵部管理,但是因为海军的特殊性,皇家在里边占了绝大的起势,想要从赵煦手里把这个权力运作出来,那是难如登天。

    但是枢密院和兵部又一直是管理全国军队的部门,如果要降为“陆军司令部”,那就成了和“海军司令部”并列的敌体,朝臣们当然也不愿意。

    所以事情到现在就只能保持现状,好在现在两方面也没有什么联合作战的需要。

    赵煦看着漏勺悬挂辽国地图:“司徒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耶律延禧痴迷打猎,竟然到了如此程度。”

    “不武之谋演变成现在这样,的确是谁都想不到……”漏勺看着地图出神:“后续计划全都用不上,这下子有得好看了。”

    “大势在我。”赵煦端着自己的大茶杯喝茶,淡淡装逼。

    茶杯就是普通的白瓷大茶杯,上头有好些奇怪的彩色点点道道和手指印。

    那是皇后和石薇带着赵茂杵儿他们去体验陶瓷坊的时候,赵茂在胚子上乱涂乱画,然后石薇让匠人们烧造出来的。

    真是丑得触目惊心,但是赵煦却特喜欢端着这个杯子到处显摆。

    “听说文妃很漂亮……”欣赏着丑茶杯,赵煦突然冒出无厘头的一句。

    “陛下何意?”漏勺吓了一大跳:“陛下可不能胡思乱想!你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这种卖身取国的便宜咱们万万不能捡!”

    “噗——”赵煦一口茶喷出老远:“咳咳咳……卖身取国,这种词亏你想得出来!”

    等气匀了赵煦才说道:“易安居士也有孕了,不过你哥还只有杵儿这独苗,辽东那里一时半会又回不来,我想着,是不是让毕夫人去辽东陪你哥?”

    漏勺躬身道:“陛下的意思我懂,也替兄长谢过陛下的厚恩。但是陛下你得想想,我朝之前流放重罪的沙门岛,不过在登州外海数十里;石得一守獐子岛,朝臣皆视同充军发配;现在将嫂子送去辽东,我怕朝臣们要发动劝谏,认为陛下这不是善待忠臣之道。”

    赵煦不禁啼笑皆非:“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这可能……”

    赵煦这里是好意,朝臣们那里,搞不好就会视作陛下将扁罐阖家流放。

    “就我哥那木讷性子,嫂子都放心得很,陛下不用担心。”

    苏家两个娃的性格,老大肖妈,老二肖爹。

    扁罐和石薇一样,心里有一杆自己的称,也不计较世俗的眼光,行己所认为之当行。

    不过石薇是有了苏油这个累赘不得恣意,而扁罐则是被海量的知识学问掩盖了本来面目,懂得了衡量和取舍。

    从东胜州返回,娶了毕观,加上为人师表后,扁罐变得更加沉肃端重。

    赵煦小时候几个类似兄长的玩伴当中,王彦弼被长公主约束得狠了,循规蹈矩毕恭毕敬;陈梧专注于学问,有时候自说自话,小赵煦都听不懂;只有扁罐经常带着他和漏勺观察体验生活,抓鱼滑冰游泳野餐,不但象个正常的兄长,还像是启蒙老师。

    漏勺是个奸滑的家伙,他可不会替小赵煦背锅,作为玩伴是最好的。

    不过出了漏子需要背锅的时候,反倒常常是扁罐挺身而出,替赵煦抗下来。

    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是在赵顼心里,扁罐比漏勺更加值得自己信任和倚仗。

    这就是兄长和弟弟的区别。

    尤其是扁罐盗船出海发现东胜州归来那一下,兄长形象更是升级成了当时还是中二少年的赵煦心中的偶像。

    敢成大事,这是赵煦心里扁罐哥的标签。

第一千八百一十七章 局势

    蔡京比章惇来得快:“臣请问陛下起居,皇后起居,太后起居。”

    赵煦说道:“圣躬皆安好,今年秋收全国粮食比前年翻了一番,相公当年给朕许下的两年一番的成绩,果然是说到做到,很好。”

    蔡京躬身笑道:“其实好处大头都被地方上拿了,如今各地仓廪都在忙着调仓兑粜,收新出陈,章惇正想求请陛下,遣使臣前往各路按治,这种时候,最容易出现贪污。”

    赵煦说道:“司徒在河北也提及此事,如何保有国库粮食的新鲜程度也是个大难题,国家粮库不比金库,需要不断更换,否则会造成巨大浪费。”

    蔡京笑道:“如今辽国粮食大量短缺,今年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三路搅扰,收成大减,臣的意思,是将这些陈粮,拿去冲抵铁厂债券的相当一部分。”

    “还有,陛下之前收进的绢钞,也可以出一部分与辽国消化,辽东王丞相许诺过的,一年要消化陛下五十八万贯绢钞。”

    赵煦摆手:“这个也太狠了点,过了就不好了,免得人家说我大宋欺负文妃孤儿寡母。”

    说完沉吟了一下:“今年这五十八万贯,就算皇后送给晋王的礼物,让苏制使在辽阳,用这笔钱建学校吧。”

    蔡京躬身道:“陛下仁被天下,泽及苍生,臣必恭敬后从。”

    不多时,章惇与章楶也到了,众人给赵煦请安过后,开始聊起今天的议题。

    章楶站在地图前,首先跟所有人分析了辽国当前的局面。

    “辽国北廷如今看上去疆域最广,北抵北海,南至松山,西到金山,东到混同江,黄龙府。”

    “但是北部皆茫茫草野森林,诸多部族群居期间,以放牧游猎为生,虽然奉辽为主,然辽人也拿不到什么赋税,多以獭、鹿作为贡献,辽廷任由散居。”

    “其中包括室韦、五国、黄龙女直、金山遥辇、迭刺、鞑靼诸部。”

    “真正能够供给上京道钱粮的地方,就一个长春洲。”

    “北院大臣,现在以兰陵郡王萧奉先,枢密使秦国公耶律俨为主,还有上京留守耶律慎思,北府宰相萧托卜嘉、北院参知政事王师儒等治政人才,军事上依靠太傅萧兀纳,太保额特勒,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统酬斡,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

    “不过北廷衰朽腐败,尤其是萧奉先和耶律俨,朋比为奸,打压正臣,不断提拔亲信,大肆贪渎。皇后临制,又不得不倚仗外戚,因此政治上……”

    说完章楶都不禁摇头。

    “军事上,上京道还面临两个巨大的威胁,就是西边的鞑靼,和东边的女直。当然,如今大宋已然开始对辽东实施有效控制,其实也是潜在威胁。不过鉴于目前政治态势,为了不刺激辽国南北上下,还是以稳定局面,收揽人心为主要攻略。”

    “东京道的情形陛下应当非常清楚,军事上依靠大宋,政治上由文妃和王经主持更化后,局面越发稳定,也越发倚赖我朝。”

    “中京道年前被鞑靼和魏王肆虐,当地民心是趋向辽东道的,加上马人望和东京道锦州太守马彬的父子关系,如今马人望持中立态度,以恢复民生为主,每以外臣自居,并不主动参与政事议论。”

    “但是马彬是绝对倒向辽东的,北廷如今遣使入宋,愿意开放润州,其实也给了我们争取中京道的机会。”

    “接下来就是与我朝直接接壤的西京道和南京道。”

    “长城以南,我朝边境线以北,云内州以东到海滨,就是如今辽朝皇太叔与魏王父子的控制范围。”

    “辽国契丹本部御帐亲军,宫卫骑军两部精锐兵马,已经在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两次大败中折损殆尽,如今上京道尚存萧奉先所统五万,萧兀纳所统三万,额特勒南归残军三万,其余临时征召的奚汉京丁四万。不过这十五万人的战力,和之前折损的二十余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中京道和东京道的兵马不足一提,倒是皇太叔魏王一系,一直保留实力,坐拥大同府析津府两路繁华之地,带甲十五万,以前是提防我大宋的主力,其战力不容小觑。”

    “所部臣子,以李处温兄弟为政,李处温本是靠谗佞萧奉先得进,以贪污闻名。魏王北征时,李处温举家投靠魏王,后被带回南京,深得重用。”

    “其下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皆当年马人望举荐,倒是颇有清能之名。”

    “战力多为析津、大同两京乡军,军事魏王自领,以萧干、回离保为副,萧余庆为监军。”

    “其下将领多为汉将,以骁锐出名的有张觉、张敦固等人。扼守天险,以抗我朝。”

    “不过其境有个巨大的问题,就是逼促狭长,几乎就是桑干河即其支流拒马、白沟的全流域。”

    “我水师只需扼控滦河,就能切断析津府与北方联络,然后从界河入桑干,沿途征伐,可以直抵析津甚至大同。”

    “此外西面还有云内州,辽西北招讨使萧古里为种谔招诱,其实已是宋臣。”

    “而其长城以北,是白鞑祖地,如今李夔已然手握乌古、敌烈、准布三部,故而辽魏王兵马虽众,未足成事。”

    “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啊。”赵煦看着广袤的辽国地图:“辽朝故地,实在是太大了。”

    章惇立刻开始推销自己的四路进军攻略:“若陛下有意,我朝立可分遣四路大军,臣敢立状,明年就替陛下进占松山以南全部地方!”

    “然后呢?”赵煦对章惇这个战争贩子已经免疫了:“然后长城以外,依旧为异族所控,去了契丹,就如东汉逐匈奴那般,最后给鲜卑捡个大便宜?”

    章惇顿时哑巴了。

    赵煦这才说道:“大军不可轻出,出必有得,且得后必为我大宋牢牢掌控。”

    “饭要一口口的吃才行,不如先说润州吧。”

    章楶这才对群臣说道:“司徒接到辽国北廷密信,他们同意开放润州为商埠,许我驻军保护,以之前拨付给辽东的五十万箭矢为交换。”

    章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萧后失心了吧?!润州乃是山海咽喉,竟然拱手就让了?”

    见殿中众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章惇才明白自己搞错了立场,但还是愤愤不平:“辽国北廷出了奸佞,只此一策,辽国上下便当将之推出城外碎剐!”

    章楶玩味地微笑道:“可出此策的,正是辽国皇后的兄长,如今权势熏天的外戚——萧奉先。”

    章惇瞠目结舌了好一阵,突然喜笑颜开:“恭喜陛下,这萧国舅可要让他心想事成,有他再如此糟践辽国几年,上京道也保不住了。”

    殿内众臣都是莞尔。

    蔡京倒是琢磨过味道来:“其实萧国舅此举也是有点东西的,出让润州,目的就是借我海军之力,替他们看守山海门户,还可以与我大宋直接贸易。”

    “而且可以断定,其中必然以军器为大宗,因为东京的铁料,上京现在已然拿不到,所以萧国舅也得想办法。”

    赵煦这才点头:“蔡相公说得没错。现在请诸公过来,便是议一议,润州我们收不收,箭矢我们给不给。”

    “润州当然要收,箭矢也当然要给。”蔡京说道:“如今辽皇已丧,这个帝位,三方肯定有一番龙争虎斗,上京也得拥有足够的军力,才能和南京争夺嘛!”

    赵煦说道:“既然大势没有脱离不武之谋的范围,那就如此吧,等到北廷正式求请后,便命北洋舰队出几条军舰,镇守润州。”

    蔡京已经被苏油上回的狮子大开口教乖了,立即奏道:“其实润州北面的迁州距离也很近,都是长城内相连的两个城池,不如将迁州也争取下来,以润州为关,迁州为城,我军更可以获得优势。”

    赵煦看着漏勺:“原来蔡相公举荐苏舍人权摄鸿胪寺,却也是有所要求的,苏舍人,你意如何?”

第一千八百一十八章 职责

    漏勺躬身道:“山海走廊五城,锦州已在我手,再得润州,就占据首尾。其内部迁、来、隰、严四州,已成瓮鳖之势。”

    “严州兴城的觉华岛,乃辽东第一大岛,除了冬日最冷一月有冰道与陆地相通外,平日里为海水所隔。”

    “那里更靠近北方,可以替北廷节省三百里转运的路途,之后货品从严州转隰州运中京,会再节省两百里;走利州、建州、兴中府去上京,又要替北廷节省四百里。”

    “为了更好地帮助辽国,臣以为大宋可以多承担一点运输的义务,将市舶司设立在觉华岛上。”

    “一来物资存储在海岛上,不怕陆上来敌的袭扰;二来转运大基地将北移到隰州,远离榆关,更加安全;三来减少陆程,可以替辽国大大减省转输之费。”

    “当然,为了有力保障隰、来,迁州增派驻军,是理所必行的。如果辽人觉得不划算,那大宋还可以答应援助辽国,扩建隰潭间的道路,以保障物资畅通。”

    山海走廊,是从西南到东北,沿海滨而进的一条狭窄而平坦的走廊,整个走廊上,只有中部的隰州,有一条与走廊方向垂直的小河,从西北方向流过来入海。

    这条河叫六股河,沿着河谷朝西北前进,翻过建昌岭,就能抵达潭州。

    潭州已经地处大凌河流域,之后道路就好走了,可以沿着大凌河谷前进,往西北是榆州、大定府,往东北是建州、兴中府。

    漏勺的意思,就是帮助辽国将建昌岭通道开辟拓宽,以方便物流运输,并以此为代价,交换迁州驻军权。

    殿里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如此一来,大宋不但能够扼控辽国中京道山海走廊的南北两端,还在中部也布置下重要的一子,还能够打通从那里前往中京大定府的通途。

    当然,如果人家辽人的兵马强大,照样可以沿着这条路从中京打到隰州来,可问题是,大宋不会傻到将物资堆到隰州,而是将之存放到觉华岛上。

    只需要部署几艘战舰,大宋就足以保底不输,连偷袭的机会都不给辽人。

    章楶就不禁腹诽,司徒老是称呼老子章黑心,看看你自家老二这心肠,不比老章我还要黑?!

    这枚毒饵,啊不,如此合理可行,关怀体贴的方案,北廷那帮穷逼,他们现在能够拒绝吗?!

    章惇不禁笑了:“原来舍人已有成计,看来判鸿胪寺这个差遣,对舍人来说,还是过于轻松啊……”

    ……

    绍圣二年十月,北方下起了一场大雪。

    永和宫偏殿内,改造的地龙通过温暖的热气将地面烘热,让室内温暖如春。

    偏殿隔成两间,扁罐正在外间给耶律崇仁讲故事,而文妃在内间,手里拿着一侧《伦理训类》,在认真

    “……文潞公取来水,将之灌入树洞,小球终于从树洞里浮了上来,小伙伴们开心地拿到球,又能够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扁罐在读的是一本彩色绘本,上边是图画,一边是文字,这故事是一套,叫做《历代神童故事集》。

    文彦博,九十多了,至今还在待机的当朝人物,也是故事上的最后一个人。

    耶律崇仁将书册接过放好:“谢谢师傅。”

    扁罐从包包里摸出一个小球:“崇仁是爱学习的好孩子,这个是今天的奖励。”

    耶律崇仁高兴地接过:“这是文潞公玩过的球吗?”

    扁罐笑道:“这个可比文潞公玩过的球更好。你到对面去站好,我们一起玩。”

    一大一小便在房间两头开始用脚传球,文妃在内殿听见耶律崇仁开心的笑声,将书放下:“崇仁,王傅有诸多军国大事要处理,你可不要太贪玩,耽误王傅的时间。”

    扁罐看了看殿内的座钟:“还有几分钟,没关系的。”

    文妃隔着帘幕:“王傅,其实,我也有事请教。”

    扁罐这才将球拾起来,交给崇仁让他自己去玩,躬身道:“娘娘言重了,不知娘娘有何询问?”

    文妃说道:“辽国崇佛,多言因果性命,宋国崇儒,多言孝悌忠信。”

    “《伦理》以孝为众善之始,以亲亲为起点,之后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于性命之因却无深究。”

    “如此一来,不是佛学比儒学,要更加究竟人性之本原?而以司徒之渊智,又为何只以‘识伦理’为起点,而不深究性命呢?”

    扁罐说道:“回娘娘,父亲以为,人的身上,有多重属性。”

    “一个人饥知食,寒知衣,这个属性,叫做本能属性,也就是生理;一个人知闻有思,美恶有辩,这是认知属性,也就是心理;至于行忠信孝悌,亲父母,交友朋,使人情而往来,这就是伦理。”

    “人所构成的群体,父亲以‘社会’喻之。社会之上,各家为庆贺丰收,齐心合力,各施其责,细观则有法则所依,各领分事。他们都是‘社会之人’。”

    “研究解决生理问题的人,叫医家;研究解决心理问题的人,叫僧道;而儒家,其重点不在前两样上,更加注重于人和人共处关系的问题,也就是社会问题。”

    “一个人刚出生的时候,与他存在最直接关系的人,就是他的父母,故儒家以‘亲亲’为研究人与人关系的起点,是有它的道理的。”

    “当然,这是最早的儒家,经过千年发展,从两晋奢言性命玄学,到今日洛学元气之论,已然超越了‘亲亲’这个初儒的研究起点。”

    “这是个好现象,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清楚把握大量和少量的区别,以及主要和次要的区别。”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理学的名词了,矛盾。”

    “矛盾就是事物在发展变化的过程中,相冲突相对立,同时还能相转化的两面,类似太极的阴阳。”

    “一个社会在发展的过程中,充斥无数大大小小的矛盾,比如你想要请歌吹班子,我想要请说书班子,你想要吃甜,我想要吃咸,这是无法避免的。”

    “如何在这么多矛盾共存的情况下,还能让这个社会办得成,办得好,这就是儒家想要解决的问题。”

    “这就需要在这诸多矛盾当中,分辨出什么是主要的,急需解决的矛盾,什么是次要的,可以暂缓的矛盾。”

    “一个个体的生理、心理,所影响的是他个人;而伦理是人和人的关系,因此影响的会是一群人。”

    “解决了一个伦理问题,就解决了一群人的问题。因此父亲认为,从这方面来讲,伦理之学,其重要性要超过性命之学。”

    “性命之学不是不好,不重要,但是它应该是在解决社会普遍问题之后;制定好社会法则之后;发展完备伦理之学之后;让人知道如何与他人共处于世之后;保证家庭和谐,国家繁荣,天下太平之后——的锦上添花。”

    “因此性命之学,应该由学者们去重视和研究的问题;伦理问题,应该是当政者要重视和研究的问题。”

    “每一个人,都会因他们社会职责的不同,而关注和解决不同的问题。”

    “君王、宰执、官员,管理国家是他们的责任,因此他们理应关心和学习《伦理》;”

    “而通透性命之学,追究生命和人性的本原,那是属于学者们的研究范畴。”

    “对于施政者来说,研究性命,只能算作兴趣调剂,要是当做主业孜孜不倦地深入研究,浪费过多的精力甚至国家资源,那这个国家,就危乎殆也!”

    “出于这样的目的,父亲的《伦理》,只以‘亲亲’为起点,只为解决’社会问题‘而设,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第一千八百一十九章 械斗

    扁罐继续说道:“当然,关心社会问题的,也不仅仅只有儒家,墨家、道家和法家,也是重要的分支。”

    “但是道家的追求,是将社会人,还原成个体人,在社会发展到人与人关系非常繁复的今天,已经成了个人的追求,它本身就是和社会相疏离的。”

    “而墨家却过于理想化,对人的道德素质要求太高。”

    “非社会上人人皆是墨家,则不能产生墨家所想要达致的社会。因此其本身就是无法运用于广泛实践的——‘悖论’。”

    “而父亲对于儒和法的理解,更多的将儒看做理念,而以法看做手段。”

    “以仁义礼智信为理念,去制定出具体可施的法令,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再以之栩赞君王,监督官吏,管理政府,治育百姓,引导风气,就可得上治了。”

    “至于穷究性命,是因小失大;妄追三代,是好高骛远。理学是经世致用之学,讲求实际,故而没有取用。”

    “这些都是理学的纲领,至于详细的学问,那就不是外臣一时半会儿能够说得清道得完的了。”

    文妃不由得大为叹服,也解决了自己心头的诸多疑问:“若非上国皇后指点,哀家几乎错失大贤!先生文武兼姿,岂是千里之才!”

    扁罐躬身道:“这些都是父亲耳提面命,非外臣所思所得,要说大才,父亲大人才是高山仰止。”

    “不过外臣要给娘娘道喜,我朝陛下为了让晋王有更好的学习条件,慨赠晋王五十八万贯绢钞,皇后娘娘又让慈善基金划拨了十二万贯,凑足了七十万贯,专门为辽东兴建学校。今后这些内容,在学校里都能够学到。”

    文妃不禁激动地站起身来:“这……辽东合道,感激贵朝大恩。”

    扁罐说道:“绢钞经过几次大贬值,如今已然只有宝钞的一半,其实就是三十五万贯舶来钱。”

    “现在大宋的外贸图书一贯一卷,辽东要兴文教,起码得有几个印坊,一个图书馆,每县要有一所小学、一所州学,州学同样也需要有藏书院。”

    “辽阳还要有国子监、太学,剩下的作为养士的费用,其实也不算多。”

    文妃说道:“夫君不幸罹难,此天不祚辽,这一路南来,所见惨相,不堪目睹。”

    “近日读司徒《伦理》,见其中《权利与义务》一节,方知天子也有自己当尽之责。”

    “这就是司徒所说的‘冠冕加身,必承其重’。我与戟儿如今难承这样的责任,因此……想使晋王附宋,效高丽制度,辽东从此为大宋属国,仰钦庇佑,尚不失一王爵。”

    扁罐躬身道:“娘娘其实无需多虑,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现在谁都说不好。但是晋王是长子,有些责任,不是娘娘想让他不承担,他就可以不承担的。”

    “设非如此,娘娘又为何会被皇后元妃欺压,又如何甘冒生死奇险,也要避难来到辽东?”

    “但是有两条,外臣可以给娘娘保证。”

    “其一就是大宋与辽东存在共同利益,辽东道的安宁,是大宋利益所在。”

    “其二就是大宋在辽东的一切举措,会以保护辽东百姓的利益,尊重辽东百姓的选择为考量。”

    “娘娘如果成为高丽傅王后那样的人,能够深得辽东上下臣民的拥戴,那娘娘与晋王,哪怕抛开现在血缘上的束缚,地位依旧能够稳如泰山。”

    这其实和文妃说的是一件事情——要得到辽东百姓的拥戴,那就必须有大宋的帮助,就必须亲宋,必须施行宋制。

    辽东是渤海故国,对契丹本来就忠诚度不够,只会对带给他们安宁和平的大宋感恩戴德。

    而文妃如果是开明的政治家,尊重辽东人民的意志的话,最终依然会殊途同归。

    扁罐的暗示,是再此之前,文妃和晋王应当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同时也能够获取更大的利益。

    高丽王、交趾王、黑汗王,或独立领导一国;或融入大宋勋贵阶层,还能科举入官,成为完完全全的宋国世家;或者被软禁居住。

    这王与王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

    扁罐知道文妃说出今天这样的话,那是对西南和东北的担忧:“至于魏王和北廷会如何举动,娘娘不用去理会。娘娘只需要记住,顺应辽东上下的意愿,才是解决辽东问题的关键,才是娘娘和晋王的立身之本,这就足够。”

    ……

    绍圣二年十一月,三路辽使汇集于崇明门内大街都亭驿,在使馆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魏王使臣是李处温之子李奭,因为被北廷使节太常少卿耶律处贞痛骂父叔奸臣,卖主求荣,因而恼羞成怒,反骂耶律处贞出身不明,父亲为奴,母亲为娼,耶律处贞就是个娼奴之子。

    两个人骂得其实都有根据,李处温本来与耶律俨一般,都是谄媚萧奉先得进,兄弟大肆贪污,朝野侧目。

    上京大变,李处温翻身投靠了魏王,成了魏王的王府书记,魏王将两道政务悉托李处温、李处能兄弟,一时权势可与萧奉先并列。

    说是奸臣,真的一点不夸张。

    而耶律俨本名李俨,乃进士出身,学问和政治才能还算可以。但是仕途却是因自家老婆长得美艳,颇得耶律洪基宠爱而得进,还因此获赐国姓,之后又谗佞萧奉先,做到了枢密使。

    说是绿帽高官,奴婢诰命,也真的只是道出事实。

    但是两个做儿子的,痛揭对方长辈的短,这架就必须打起来。

    辽东南院所遣的使节,则是原辽国将作监丞龚谊,见到两个二世祖开始带领各自的属下群殴,赶紧出来制止。

    龚谊官位虽然不高,但是与大公鼎、虞仲文、曹勇义都是好友,在辽国颇有清能之名。

    如今大公鼎已死,虞仲文和曹永义都是魏王手下的重臣,耶律处贞以为龚谊要拉偏架,于是连龚谊一起打。

    等到宋国馆伴叫来禁军控制局面,整个都亭驿已经打得一塌糊涂,三方成了上百人的械斗,动用了木棒、短刀,地上躺了不少翻滚哀嚎的伤者。

    宋人侍卫头领见状,拔出腰间小十三朝天“啪啪啪”连开三铳:“都给我住手!东西丢掉双手抱头!蹲下!再有持械,格杀勿论!”

    军士们立即弹开刺刀,拉动枪栓:“弃械,抱头,蹲下!否则一体格杀!”

    杀气腾腾的军士们立刻震慑住了三路辽人,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伙抱头蹲下。

    李奭要上来交涉,却被头领一手铳托砸在脖子窝:“叫你抱头蹲下!听不明白?!”

    李奭嗷的一声就蹲下了,再不敢吱声。

    侍卫头领拎着枪:“天子脚下,狂悖至此!我乃内殿崇班狄温,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动!等候开封府、鸿胪寺、皇城司的人来处理!”

    都亭驿里响起铳声,很快就惊动了开封府,新任开封府判官苏迈带领着衙役们首先赶到,先没有指责辽人,却对狄温发火:“子元你疯了?!敢在开封府里发铳,你等着被弹劾吧!”

    狄温是狄咏之子,和苏家人的交情一直不错,见苏迈过来,方才还铳入袋,苦笑道:“事态紧急,上百人的大械斗,不及时制止如何得了?一会儿笔录的时候,维康可得高抬贵手。”

    “公事公办,现在求情,晚了!”苏迈一脸的义正辞严,却悄悄伸手拍了拍狄温的胳膊,然后对衙役们喊道:“还愣着干啥?赶紧将伤者拉出来,去叫大夫!”

    不多时漏勺也匆匆赶来了,他现在权判鸿胪寺,外交工作是他的直管差遣,都亭驿出事儿肯定要赶过来过问。

    看着满地狼藉,漏勺不由得哭笑不得:“三位使节难道不知,自己代表的是国家和君上吗?就算有天大的私怨,使馆里是该掰扯的地方?”

    “不好意思了,这都亭驿我们只有派军士执勤监督,从现在开始,几位和手下都要分隔开来,相互不许接触,事情我会奏报陛下,你们就静候朝廷和陛下的处置吧。”

    龚谊赶紧先想将自己摘清:“小苏学士,我是劝架的,奈何劝解不住,真真是冤枉啊……”

    漏勺苦笑道:“龚使臣就不用辩解了,辽朝驿馆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连我都要遭你们带累,你身在驿馆之中,还能跑得了罪责?你还能比我更冤枉?”

    “先采录口供吧,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第一千八百二十章 沙子细

    玉津园,赵煦正带着杵儿和赵茂看大象。

    交趾小象倌沙粒今已是个成年人,也已娶亲生子,当年还是赵顼给他赐下的名字,叫沙福,字子细。

    傻福,沙子细,苏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沙粒时,笑得完全停不下来。

    象群是朝会演礼的重要设施,朝廷礼仪车马归太仆寺管辖,因此沙福还是大宋太仆寺象苑从事,绿袍小官。

    大象很聪明,可以进行一些表演,逗得俩傻大胆的孩子咯咯直笑。

    玉津园如今是大型的动物园、植物园,不仅仅是游乐之所,还是重要的科研基地。

    这里有两栋大楼,一栋是热带馆,里面种着各种从热带过来,对汴京城百姓来说堪称稀奇古怪的仙人掌、仙人球、食蝇草、猴面包树等,还养着大山龟、大蜥蜴、大鼋、长臂猿、黑猩猩。

    另一栋是标本馆,部分对外开放,按照门纲目科属种的科学分类,陈列这各种动植物标本。

    标本馆里最神奇的一个分馆,就是化石馆。

    这里存放着来自蜀中、辽东、大理、西北各地发现的远古化石,其中有些还颇为巨大。

    最近有一条来自西疆庭州的巨龙化石送到,长达整整十丈,堪称镇馆之宝。

    十一爷还为此作了一幅复原图,恐龙头上还套了辔头,底下一个西域小人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牵着,正与汴京城南门的守门吏交涉,似乎是想要牵着这齐城墙高的庞然大物进城。

    恐龙尾巴就占了半条街,尾端压着一架太平马车,车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徒劳挣扎的马儿,已经吓得半死。

    守门吏神色紧张,那架势是在连连摆手,表示这等巨兽进皇城,绝对不行。

    而他们周围,都是或好奇,或惊吓的人群。

    此画画得异常生动,取名《西域宾龙图》,现在就挂在化石馆里。

    苏油想说十一爷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恐龙和人类,压根就不是同时代的生物。

    但是他苦在拿不出证据。

    虽然京师大学堂也不断强调这条所谓的“龙”,其实就是远古时代一种巨大的蜥蜴,但是依然架不住不少汴京城老百姓带着阖家老小来拜平安。

    玉津园离都亭驿倒是不远,漏勺赶过来的时候,赵煦正在喝茶,看着俩孩子兴高采烈地坐在大象的背上的象辇上,由沙粒带着在象苑里转圈。

    见到漏勺,赵煦问道:“听说真的打起来了?”

    漏勺扫了一眼赵煦周围的人,躬身施礼:“臣忝掌鸿胪寺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渎职无能,臣向陛下请罪。”

    赵煦这才端正脸色:“不顾颜面,不守礼法,结众斗殴,杀伤人命!这哪里是什么参礼使臣?东胜野人都不至于此!”

    漏勺赶紧躬身:“臣失职,臣有罪。”

    赵煦哼了一声:“失职有罪,自有台谏弹劾,现在这样子,鸿胪寺准备如何处置?”

    漏勺说道:“李奭、耶律处贞、龚谊,很明显不是使臣的合适人选,朝廷应当严责逐回,命三路再遣老成持重的人前来交涉。”

    “此外都亭驿应当撤销,另置三处驿馆,将三路辽使分别安置,以免再出现这样的事端。”

    这其实是降等,目前所有外邦当中,只有辽国敢称是宋国兄弟之邦,现在辽国不尊礼法在先,而且已经一分为三,漏勺的处置应该说并没有什么毛病,而且对三路辽使来说,这怕是最好的选择。

    辽国三路遣使的目的很明白,就是要为自家主子争取到宋国的支持,拿稳登基前的更大赢面。

    但是大宋却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不想表明自己的态度,是想给自己的后手,留足更大的操作空间。

    于是就有了漏勺这出安排。

    将三路辽使全放到都亭驿里,不产生冲突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了冲突,大宋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之逐走,等到换人再回来,又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辽国的皇位,绝不可能再拖延数月。

    三路辽使被大宋驱逐,狼狈返回,不过耶律处贞算是运气好,之前代表北廷和漏勺的谈判进展顺利,也拿到了决议文本,虽然被逐,好歹没有耽误“正事儿”。

    十一月,大宋派遣天平军苏炽火为润迁两州制置使,接收榆关北面两座城池,同时,觉华岛兴城市舶司正式开张,由北洋舰队提供保护,遣薛放提举市舶司。

    第一批五十万矢,一枚不少,全数交付给北廷,大宋说话算话。

    五十万矢听起来很多,但是按照辽国全盛时骑兵一骑百矢计算,这点箭矢也就能够五千人的量。

    当年修建雄州新城,知州窦舜卿将数百万箭杆埋入城墙,苏油准备全部将之加工成产品,卖给辽国。

    炸通石岭关隧道的功勋爆破队,也由金牌爆破手王亮带领着抵达隰州,在辽人协助下开始测绘,筹建建昌岭道路拓宽工程。

    十一月,北廷以宰相萧托卜嘉为山陵使,以辽兴军节度使萧义为北府宰相,掌佐军国大政,总理兵、刑、吏、户、工、礼各事。

    立秦王耶律定为新君,改元正统,元妃萧贵哥为皇太妃,皇后萧夺里懒为皇太后,垂帘临制。

    之后大封群臣。

    萧奉先封韩王,平章军国重事。

    耶律俨封歧王,掌枢密院。

    王师儒封邹国公、掌学士院。

    萧兀纳守太傅、额特勒守太保,山陵使萧托卜嘉进太师。

    其余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统酬斡,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皆赏赐有加。

    西廷魏王不甘示弱,收到诏书后彻底撕破脸皮,立皇太叔为太上皇,自立为君,并天下兵马大元帅,改元仁圣,号天锡皇帝。

    以李处温为宰相,左企弓为参知政事,虞仲文掌制诰,李处能掌枢密院。

    进萧干齐王,掌诸路兵马、奚王回离保进兴辽军节度使,为副帅,萧余庆进燕国公,为监军。

    其余部下张觉、曹永义、张敦固等人,皆进阶有差。

    王经痛斥两部不顾大局,不尊正朔,只为谋私循利,置天下于分崩的行径,丙寅,改永和宫为文德殿,立晋王耶律崇仁为新君,以文妃为皇太后,改元承康,号钦祚皇帝。

    不过东廷比较有章法,王经命南院诸臣谨守本份,除了有大功的耶律余绪被册封为渤海王外,其余一律保留原职。

    三路再遣使臣赴宋,宣称自己才是辽国正牌继承人。

    癸酉,耶律淳发表檄文,以北廷牝鸡司晨,外戚当道,更易国祚为由,兴师北伐,企图占领中京道。

    正统、承康两朝立即宣布耶律淳为叛逆,废其五代为庶人,从宗室谱籍除名。

    中京留守马人望一边向东廷请求物资援助,一边向北廷请求兵力援助,一边组织道南州郡实施抵抗。

    北廷在得到大宋第一批援助物资五十万箭矢之后,立即将上京道诸路盗匪打击得不行。

    萧奉先以太傅萧兀纳和太保额特勒为帅,最终基本平息上京道的民乱。

    其中侯既、张怒两路被萧兀纳剿灭,安生儿、张高儿被额特勒剿灭,义军残余部分就只剩下董庞儿与霍六哥合流,逃窜到韩州附近,意图依附女直,同时遣使东廷,希望接受招纳。

    额特勒将俘获的饥民予以整编,设为八营,取以德报怨之意,谓之“怨军”。

    又从盗匪首领当中选出得人心者设为帅臣,使之攻伐其余叛军。

    结果怨军非但作战不利,而且接连发生叛乱。

    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因为征讨利州叛乱不利,被萧兀纳处死,其手下罗青汉、董仲孙等立刻率怨军作乱。

    额特勒带领其余几路怨军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征讨,又杀了罗青汉、董仲孙,总算是平息了战乱。

    为了彻底解决怨军的问题,萧兀纳向额特勒建议,让怨军放下武器,接受整编,然后升级入宫帐序列。

    但是私下却对额特勒说道:“两营前叛,劫掠乾州,已从招安,今又复叛,苟我军不来,城破则数万居民被害。”

    “所谓怨军,未能报怨于鞑靼,而屡怨叛于我家。不若诱其解甲,遣兵掩杀净尽,则永绝后患。”

    额特勒不同意,说道:“亦有忠义为一时胁从者,岂可尽诛杀之?”

    正好马人望求援,额特勒乃命郭药师等率众南下中京道,名为救援,实际是将这些瘟神丢到南边去当炮灰。

    马人望是士林清望,对这些接受招安的叛逆深恶痛绝,只给了郭药师等人一笔粮秣,连大定府都不许他们进入,便要他们南下抵御萧干和萧余庆统领的北伐大军。

第一千八百二十一章 瑕疵

    怨军头领郭药师“貌颇伟岸,而沉毅果敢,以威武御众,人多附之”。虽然辽国危机提前了十年爆发,但是小郭童鞋依旧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上,不过这次的面貌,却是“骁勇少壮”。

    两路人马在中京道南路的神山一带,来了一场大战,郭药师等小将乱民,武力还相当不错,占据地利,竟然同萧干打了个旗鼓相当。

    力克不能,就得智取,于是萧干以金帛招诱,许郭药师官职,并许以滦、平两州为怨军基业之地。

    这个待遇远比额特勒和马人望开的价码好太多,郭药师自从接受招安,一路为朝廷血战,结果还是被当贼一样防着,心中早有不平。

    于是同手下们商议一番后,答应了萧干的二次招安,翻身成了西廷大将。

    萧干改怨军为常胜军,求请耶律淳封郭药师为常胜军都管押,滦、平二州部署,让他作为前军,反攻中京大定府南面大门榆州、归化。

    马人望愤怒至极,之前他一再上书朝廷,要求派遣得力干将前来拯救,结果朝廷竟然派来一支叛逆,在中京道烧杀抢掠,不服拘管不说,到现在果然再次反叛。

    对北面那个朝廷,马人望彻底失望,于是挂印封衙,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辞谢一切恩赏任职,回锦州老家闾山书院,授课传道去了。

    萧奉先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逼走马人望后,立刻命耶律俨为中京道主管,统帅率萧兀纳、额特勒两路大军南下,接手大定府,和萧干的大军决战。

    等到耶律俨抵达中京,才发现敌军极盛,萧兀纳、额特勤手下不过败军余勇和临时招募的难民、转迁户,根本无法与萧干手下的精兵相抗。

    大军为萧干、萧余庆、郭药师所败。

    萧兀纳、额特勤退守中京,同时上书求援。

    萧奉先已经拿不出多余的兵马,为了解决西廷,重启之前驱虎吞狼之议,决定给耶律淳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

    丙子,大宋梁州团练使赵仲忽进古方鼎,识曰“鲁公作文王尊彝”。

    赵煦命陈于京师大学堂,为“年代器”,赐仲忽钱三贯,并国家荣誉证书一份。

    同时规定,此类文物,具有重要文史价值,当归国家所有,除传世器外,新出土的必须上交国家,民间不许买卖。

    这做派跟耶律洪基得鼎后以为天命所归,斋僧度发截然不同。

    赵仲忽拿到证书哭笑不得,三贯,这尼玛购鼎的本钱都不够。

    丁丑,辽北廷贺正旦使耶律慎思抵京,除了庆贺新年,还上书赵煦,只要大宋以北廷耶律定为正朔,我朝皇太后愿意割让幽云十六州与宋,且契丹愿永为大宋蕃臣,并乞敕封金册,赐下国书,恢复岁赐!

    赵煦立刻召集群臣集议。

    少数大臣如章惇就表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大宋必须立刻接受,然后出兵幽云,恢复汉唐旧地。

    多数臣子表示这是北廷驱虎吞狼之计。北廷耶律定并不是合法的辽国君主,大宋之前也一直不予支持。

    如今接受他们这项请求,是中了北廷奸计,同时出卖了东廷晋王正朔,大宋所得必将大于所失。

    而军方将领则倾向出兵,大宋不需要任何他国给予的理由,幽云乃祖宗念念不忘恢复的祖地,如今时机已至,不取何待?

    众议纷纷,赵煦手降敕诏,命大臣在外者言事。

    如今在外能叫得上“大臣”的,不过文彦博、吕惠卿、苏油、范纯仁、吕大防等人。

    文彦博已经病重,上书支持章惇,要求赵煦出兵,他希望在死前听到大宋收回幽云的好消息。

    范纯仁和吕大防主张持重,大宋以仁孝治天下,以信义约群蕃,北廷东廷的名分没有定下来之前,萧奉先以外戚当国,卖幽云十六州与宋,要是辽国翻脸处置了萧奉先,就能够不予承认。

    如此一来,大宋反而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吕惠卿虽然是“奸佞”,但是在国家大事上是不含糊的,表示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如今耶律淳为了皇位挥师北上,两道空虚,大宋应当出兵先打下来,然后以重兵镇守,剩下的,就是“慢慢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河北,因为不管是战是和,苏油节制的四路都经略司都是对辽前线,他的意见最为重要。

    戊辰,苏油的长信抵达汴京。

    苏油首先提出,北廷和东廷,到底谁才该算辽国“正朔”,目前尚有争议,可以暂时不议。

    但是耶律惇的“西廷”,却是绝对不合法的。

    耶律惇在耶律延禧诸子尚在的情况下,先发兵攻打辽东,如今自立为帝,又发兵攻打中京,这是绝对违背公序和大义的悖逆之举。

    故而大宋伐之,不为无礼。

    但是北廷以利益相诱的举动,我大宋是不取的,大宋即便是出兵征服两道,那也是为了王绪纲常。

    大宋不应当以承认辽国北廷和东廷任意一方的“正朔”为代价,作为出兵的交换条件。

    北廷和东廷的斗争,那是辽国的“内政”,大宋不应当过度干涉。

    扶持辽东,那是大宋关心自己在辽东的利益;

    大宋同样也扶持了北廷,那也是为了发展大宋在中京道与上京道的利益。

    然而大宋作为负责任,有担当的大国,不能凡事皆以利益为考量。

    大宋即便出兵收复幽云,那也是替辽国剿灭不臣、大逆,且得地之后,也只能“妥为代管”。

    等到北廷和东廷决出到底谁才是辽国正朔后,大宋再与其正统继承人展开磋商,决定幽云归属,这样才是正道。

    因此大宋出兵幽云,是在辽国正朔未定,权臣造逆的情况下,主动替辽国维护王道国统,其中并不掺杂自己的任何一丝利益。

    大宋永远是礼义之邦,大宋军队永远是仁义之师,这一节乃是前提。

    大宋上下君臣,都要永远深刻记得这一点,不能利令智昏,不能因短期的,一时的诱惑,放弃了大国维护纲常的义务和秉持大义的立场。

    章惇和蔡京收到信彻底傻了,话还能这么圆得这么漂亮?司徒永远都是这样,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他出招的角度,永远让人意想不到,但是一旦丢出来,却能让所有人觉得合情合理。

    这封信的意思明白得很,你们不要被北廷那边带跑了节奏,咱们完全可以在不承认北廷正朔的情况下,名正言顺地出兵幽云!

    既然耶律淳是北廷和东廷共同承认的叛逆,那我们就可以先暂时搁置“正朔”问题,以替辽国讨平耶律淳这个叛逆为由,用“代管”的名义,实施实际占领嘛!

    其实苏油和吕惠卿是同一个意思,但是苏油的理由,可比吕惠卿高大上太多了。

    赵煦得信大喜,我司徒还是我司徒,总能从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轻轻松松就把扣给解了。

    十一月,丁亥,赵煦将旨意和苏油的书信下达学士院,顾临之改写成一篇花团锦簇的诰文,昭告天下。

    大宋为了维护王道纲常,决意为辽国“出兵平叛”,替辽国收复幽云十六州,实施代管!

    章惇为此气得生了一场大病,养了整整两个月,连大朝会都没能参与。

    永不耀武苏小苟,拿稳道义苏小苟!

    他这辈子改不好了他!

    朝廷给苏油的旨意,依旧提举四路都转运司,总掌全局;以种诂为帅、巢谷为副帅,以四路都经略司为军事实施部门,归四路都转运司节制。

    以李祥为监军,权北洋舰队司令龙海生为协助,率领河北四路十六军,展开幽云攻略!

    于此同时,命种谔、种谊在九原,折可适、折克行在麟府,同时发起对西路大同府的攻势!

    后世在研究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就曾经有学者提出,苏油的的本性,终于在他四十九岁生日前暴露无遗,他就是一个无耻的政治家,而根本不是什么大圣人!

    研究史实就能看出,《代管诏书》发布于绍圣二年十一月丁亥,而国史记录,东廷发来请求大宋帮助征讨耶律淳的“制命国书”,日子是在十一月壬辰,前后晚了六天。

    而北廷的国书,之前的内容与大宋的举措相悖,虽然后续也紧跟着做了相应更改,予以了大宋征剿耶律淳的“授权”,但是那个时间更晚,是丁未,晚了整整十一天。

    因此大宋此次出兵是不合法的,从外交国书往来时间上看,是先兵后礼,是存在瑕疵的!

第一千八百二十二章 调整

    不过无数的脑残粉立刻跳出来给苏油洗地:

    北廷前后两道国书,与东廷那一道国书,历史上记录的,是抵达汴京,收入鸿胪寺的时间。

    而国家大事,之前肯定存在来往磋商。

    由此推断,辽朝国书发出的时间,理应远在丁亥日之前,而从河北发往汴京的电报,肯定也远在丁亥日前。

    故而不能按照国书到达之日开始算,应该从国书发出之日,或者抵达雄州之日开始算。

    要这样论,则大宋征伐幽云,并非不合道义,也没有瑕疵,最多算是“灵活处置”。

    司徒一辈子讲究规矩,推崇制度,他那封信,正是他维护纲常,且对制度奉行不悖的明证!

    否则收复幽云,大宋需要辽国的什么劳什子“授权”?

    笑话,那本来就是后周柴荣,大宋太祖以下,历代华夏君主毕生追求的目标!

    ……

    十二月,庚子,麟府首开战场,折可适、折克行帅火山、保德、岢岚、宁化四军出六蕃岭,克神武。

    壬戌,辽西北路招讨司使,云内州城守萧古里,发布讨逆檄文,表示自己世为辽国忠臣,绝不附逆,坚决执行东北二廷命令,携云内州满城军民,以及招讨司帐下诸部族部帐“归正”,喜迎种谔、种谊大军入驻。

    二种的大军过了云内州后,一路狂飙突进,连克东胜、河滨、振武、丰、德两州,一月不到,兵锋直抵长城外白道坂。

    甲子,折可适在石碣谷大败耶律淳的朔州方面军,彻底敲开了桑干河通道。

    与此同时,种谊在白道坂大败大同方面派来的援军,突进长城。

    春,正月,辛未,二折沿着桑干河源一路东下,连克两大重镇朔州、河阴,抵达龙首山下大同府的南大门——应州。

    而二种则沿长城东进,抵达焦山。

    西军南北两路,对“西辽”的首都大同府的合围之势已成。

    在这个时代,大军要配合得如此周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变数极小,速度极快,抵抗极弱。

    大同府方面有皇太叔的七万大军,但是自宋军出击以来,几乎毫无抵抗。

    种谊和折可适,两家中年一代的“将种”,如今已然成了军中骨干。

    关键还文武兼姿。

    种谊镇守九原,让河套成为粮仓马场,煤铁基地。当地百姓衣食无忧,各路蕃部纷纷来投,曾孝宽就曾大赞种谊:“得八郎,足胜精兵二十万。”

    折可适拓西安州建设寨堡,先开怀德、安兴、定戎三处盐池,岁得盐七十万石,再以盐业之利支持军事之用,“民间不知其役”,而军事设施已经完工。

    朝廷任折可适为东上阁门使,洛州防御使,泾原路副使,一路升到西安州知州,安抚使。

    在州七年政绩颇丰,不但军政两兴,还大大减轻当地老百姓负担,深得老百姓拥戴,甚至画像生祠之。

    两路大军自平夏之后,便一直养精蓄锐,此时二虎争食,势不可当。

    一人三马的火力骑军,非西辽太上皇二京乡丁可抗。

    就在麟府九原发兵的时候,河北方面,苏油也开始行动,按照自己和赵煦事先说好,四路都转运司不会固定治所的约定,抵达霸州坐镇。

    部队在文安洼集结,然后搭乘火轮船,以内河炮艇为水路前锋,从界河出发,依循着桑干河主流,分作两队,相互呼应着,朝析津府进发。

    而另一路则由龙海生的海军护送至滦河口,还是一样的套路,沿滦河朝北安州进发,准备包抄析津府的后路。

    三路大军指挥都是名将,永定河方面军指挥是李纯元,桑干河方面军指挥是曹南,滦河方面军指挥是折可大。

    而三人手下的配置也堪称豪华。

    李纯元自领天雄军,其下归德军田守忠、武宁军范龙山、彰武军种师道。

    曹南自领破虏军,其下建雄军韦昭、天平军种师中、安国军姚麟。

    折可大自领平戎军,其下承德军姚古、定武军田遇、昭德军王厚。

    而苏油自领种诂、巢谷的经略司帅帐,其下永清军苏烈、镇西军姚兕、永安军王文郁三员老将,镇守后路。

    而对于辽国蔚州、易州两处太行险要,苏油根本不予搭理,只让刘奉世做好防守工作,稳守飞狐要塞,看好保定两州即可。

    大同、析津两路战略要是成功,蔚易二州就将屁股亮了出来,根本不用正面攻克太行天险,其守军就不能不撤退到涿鹿,否则就是待死。

    ……

    绍圣三年新年后,朝廷又进行了一番调整。

    辛卯朔,尚书省火。壬辰,又火。

    诏以禁中屡火,罢春宴及幸池苑,不御垂拱殿三日。

    蔡京坚请辞相。

    蔡京这两年拿满了政绩,改革深化获得完全成功,国家财政全面向好。

    然而章惇一道上章,却让蔡京感到了危机,决意外出躲雷。

    章惇认为国家承平日久,腐败滋生,开始准备动深化改革的最后一招狠棋——吏治。

    其实贪污腐败的问题,大宋相比其余朝代还是好的。一来是大宋官员薪俸较高,高薪养廉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二来是如今的士大夫群体比较注重这个方面,如陈希亮因用公使酒待客,就上书自贬,好些官员离任之后家徒四壁,都是清廉的表现。

    但是并不是说就不可治,很多部门如粮食的发运司、国家的三仓,矿冶,还有钱财大量经手的河渠、交通、城建、军务,诸多贪污腐化的行为不可细数。

    章铁头要敲打官场,蔡京作为首相不敢说不做,可也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药蛋。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辽国的战事。

    蔡京不熟悉武事,这是他的短板,如今辽国那边一团乱麻,简直有当年中原五代十国的大乱象,因此蔡京决意避开这段乱局,让熟悉军事的能人来坐自己的位置,免得处置失当,损耗了自己如今颇为厚重的名声。

    刚巧尚书省连着两次火灾,蔡京赶紧上章申请出外。

    赵煦也是真想治理吏治,于是准了蔡京的申请,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南京,升了章惇为左仆射,右仆射则任命了另一个孤忠之臣——苏元贞。

    苏元贞做过“四入头”之中的侍御史,资格早就够了,到现在,资历也够了。

    狄温因在京鸣铳,虽然快速控制了都亭驿的局面,却也被御史参奏,丢了差遣,被赵煦派去做了苏油的警卫员。

    漏勺因为“都亭驿大战”的原因,也受了连累,被张商英和孔仲武弹劾,丢了鸿胪寺的差遣,仍兼侍读学士,翰林学士,判匠作监,兼工部侍郎,继续开封旧城改造和艮岳新区建设。

    人人都知道漏勺纯属背锅,都怪辽人无礼,害可爱的小苏探花丢了职务。

    只有少数几个大佬才知道,这本就是漏勺这奸鬼给赵煦出的主意,故意将三路辽使凑作一堆,他们不起冲突才见鬼了。

    然后全部赶回去,这样就避免了大宋必须做选择题的尴尬。

    如此一来,大宋就能继续静观大变,择机出兵,“代管”西京、南京两道。在大举发动侵略战争的同时,还能手持正义。

    这是礼仪之邦的讲究,或者说是矫情,但是却是必须的伎俩。

    无论对内对外,都是获得最大支持的基础。

    由此也可见赵煦对苏油“内圣外王”思想的全盘接受,虽然赵煦依旧是“天下一人”,但是是以“获得最大多数支持”作为施政基础的天下一人,而不是“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的天下一人,这本身就是一种管理理念上的深刻转变。

    虽然现在这种现象,还只是浮于表面的一种君王的“自觉”,但是这种自觉,也是来自“天下事天下人共赞之”的理学观点。

    且这种理念已经渐渐深入到大宋社会的从上到下,形成了一种“风尚”,赵煦的态度,其实是一种思想体系已经领先于管理制度的表现。

    就算今后可能会出现对这种理念的“反动”,依然会出现暴虐残民的独夫,但是同样的,因为各阶层拥有了新型的,成体系的思想武器,也必将出现这种“反动”的“再反动”,将跑偏的历史轨迹再自行纠转回来。

    这就是“民族气质”的悄然变化。

    苏油不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够做到给当代君主和各阶层指出,你们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且让他们看到效果,予以信服,苏油认为,自己就已经超额完成了此次穿越的历史使命。

    至于什么平夏灭辽克交趾,都只是这种思想培育发展过程中的附属产物,和“改民族气运,变民族之气质”这样的大命题相比,也只能位列其次。

第一千八百二十三章 耶律南仙

    下朝之后,赵煦回到内宫,发现自己的皇后正在重新布置书房。

    书房临窗一侧多了一套小桌椅,小书架,这架势,是孟皇后要亲自教育赵茂开蒙。

    赵煦有些忐忑:“茂儿才五岁,还在皇家理工学院幼幼班,这布置也早了点吧?”

    孟皇后不以为然:“苏山长说早教也有一套方法的,寓教于乐,又不是传统世家那种开蒙办法,更多的是培养茂儿的兴趣和爱好。”

    这个没法反驳,自打赵茂入学,孟皇后就自任幼幼班山长,每日要去那边管理幼儿教育事务,现在人家才是专家。

    没等赵煦说话,孟皇后朝墙上一指:“看,司徒也表示支持。”

    墙上是苏油新撰写的一幅对联,“细亲一向寻常事,长展经年耐读书”。

    赵煦看到熟悉的书法,不禁感慨:“司徒也老了……”

    孟皇后不禁有些奇怪:“官家这话从何说起?”

    赵煦说道:“司徒身教更胜言传,以前他是不作这种小格局的格言联的。”

    苏油写出的名联也不少,最出名的是京师大学堂门口那幅“天理人情”联,还有陕西路转运司门口那幅补足司马光的“公生明廉生威”联。

    就算在渭州给龙首村冯老汉题写的新年门联“百年天地回元气,一带山河际太平”,都比现在这个大气。

    与现在这幅类似的,也就苏油很小的时候,在可龙里酸写在竹镇纸上那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那对镇纸现在在大苏手上,日常还在使用,虽然已经变得色如琥珀,包浆浓厚,但是大苏依旧没有学会联上的那十四个字。

    或者说,大苏已经通透超脱了那十四个字太多。

    穿宋近五十年,苏油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传奇,并不亚于三苏的存在。

    哪怕在文化方面。

    如今各地名流,也以撰联于书房、祠庙、学宫、名胜为尚,可以说楹联文化从士大夫戏乐小道成为文化载体,苏油的几幅对联,功不可没。

    不出意外的话,今后那对镇纸绝对会进入可贞堂,成为宝贵的陈列品之一。

    赵煦这话的意思,是说司徒是个另类,十二岁加冠的妖孽,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修身齐家”的阶段,之后的眼光尽在“治国平天下”,这种与修身相关的格言联,司徒大概十岁之后,就已经不作了。

    很凡尔赛,但是孟皇后竟然认为自家夫君说得有道理,心里也越加承苏油的情。

    毕竟这幅对联,是司徒特意为赵茂的学习,降维而作。

    ……

    上京,正德殿。

    新任丞相萧义对萧太后躬身说道:“于今之策,要安抚女直,还需和亲之策。阿骨打也是女直雄才,请与宗室女相配,不为不匹。且永结秦晋,化敌为友,不为不美。奈何太后惜一女子哉?”

    萧太后冷笑道:“宗室女子里边,耶律余绪幼妹南仙,哀家看着就不错,先前令耶律南仙下嫁阿骨打,丞相又如何不依?”

    萧义赶紧躬身:“这可万万使不得,阿骨打被宋人苏轶拉拢,如今和辽东暧昧难言,和亲之计,本有使其翻然归心之意。”

    “耶律余绪如今镇守通州,若再以其妹嫁与阿骨打,则是……与火添薪,更助其势也。”

    萧太后怒道:“之前我说要处置三家,是你们说三家世代忠良,虽那贱人和妹夫一起逃亡,然三家皆不知情,不当追罪。”

    “既然你们说得这么好,那么南仙就必然不会附从其兄长的主意,一心为我上京正朔笼络女直。”

    “丞相,你说是不是?”

    萧太后量小,萧义心中知道她这是想要正面动手被群臣所阻,于是便借故整余绪家人:“话虽如此,然亦不可不防宗女反复啊。”

    “防当然是要防的。”萧太后笑道:“多派兵马看死三家人,严禁出入,若耶律南仙和耶律余绪敢胡乱动弹,可就怪不得哀家手辣了吧?”

    萧义不禁目瞪口呆,太后这是为了诛杀三家,不惜送耶律南仙嫁与阿骨打,方便其勾连兄长,然后拿到“正义”的借口!

    可是阿骨打如果真和耶律余绪合军,国舅爷能抵挡得住?

    太后这是为了私仇,连国事都不顾了!

    没办法,还得劝:“太后,宗室女子也不止南仙一人,既然有不妥之后患,何如先绝其于万一?可以避免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预作避免?”

    萧太后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那就在宗室里遴选吧。”

    ……

    太仆卿耶律府邸,大军将之围得里三重外三重。

    耶律和奴乃是宗室近支,一向慎言谨行,以诗书传家。

    结果自家儿子耶律余绪逃去辽东,还带走了文妃和晋王,这个天就真是塌了。

    府里家眷惶惶不可终日,不少奴仆在大军来围之前盗窃金珠宝贝逃窜,也就幸亏耶律和奴在宗室和朝臣中一向不惹是非的老好人名声,就连萧奉先都不好意思过于欺负他,只落了个圈禁的待遇。

    家里大儿子是个立不起事体的,事发之后就知道躲在佛堂里写经,小女却又是没心没肺,整日在院子里玩耍,要不就是读书,丝毫没将灭族之灾放在心上。

    老妻和两个新妇天天哭闹,昨天大新妇还饶舌,说余绪是贪恋文妃美貌,置家族于不顾,和二新妇撕扯了一番后,闹着要和离。

    这个家眼看着就要不成家了。

    正哀声叹气间,家人报有人来访,耶律和奴出迎,却是宗正寺丞,萧奉先之子,驸马萧昱。

    萧奉先现在权势滔天,萧昱当年曾在自己门下求学过两年礼仪,他来应当不是坏事儿。

    两人见礼之后,耶律和奴将萧昱引入书房。

    待到入座,萧昱问道:“老师府上近日可还安好?我已跟外边侍卫打过招呼,不得冲撞府上,每日粮肉菜蔬,须得供给如常。”

    “多承驸马关怀。”耶律和奴叹了口气:“老夫平生谨慎怯懦,不料家中出了这等逆子,惹得太后盛怒。我这做父亲的,合当领受教子无方其罪。”

    萧昱说道:“留守和参政都在为老师奔走,我也在劝说父亲,余绪虽然去了辽东,但是有一点好,就是没有谋求权势,事情都是王经和牛温舒等人做下的。”

    “师兄现在不过一通州守将,权力还不如之前的东路副都统之职。那个什么渤海王不伦不类,乃不得已而受之,不必深究。”

    “这也是师兄明事理之处,不能说没有顾虑上京家小的意思在里边。父亲知道后,也说余绪之逃,当与老师无关,老师一向忠厚,朝廷不当过责。”

    耶律和奴赶紧拱手:“多谢诸位高谊,也多谢太师,此恩老夫永当铭记,传示子孙。”

    说完又不禁哭丧着脸:“要是还能够保有子孙的话……”

    萧昱看了看周围:“小师妹一向活泼,近日没什么不耐举动吧?”

    说起这个耶律和奴就不禁生气:“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说事已至此,担忧也没用。老夫近日也无心督促功课,她反倒是落得自在惬意!”

    萧昱低声说道:“老师,阿骨打近日上书请和亲,太后有意以南仙许之,这事情吧,我觉得……或许就是转机。”

    耶律和奴不禁大惊失色:“这如何使得?阿骨打虎狼领袖,岂是小女良配?”

    萧昱苦笑道:“萧丞相在宫里劝太后接受阿骨打请求,言奈何惜一女子而绝强蕃;今日我也想劝劝老师,奈何以一幼女而覆家族?”

    “南仙幼习诗书,娴知礼义,逐猎骑射,连我这师兄都赶不上,宗族里边,多有仰慕之人。”

    “可现在形势所隔,不得不为啊……”

    耶律和奴都要哭了:“可阿骨打近年来渐不顺服,数月前还攻占了大辽信州,要是南仙嫁过去,阿骨打再反,那南仙如何自处?”

    “从之则是叛国,家族覆灭;不从就是悖夫,殒没己身啊……”

    “与其担心未来之事,老师是不是应当先解迫睫之忧?”萧昱劝道:“如今太后临制,她老人家的意志就是辽国最大的意志,我们做为臣子,怎敢违逆?”

    “学生倒是有一计,不妨以南仙下嫁为由,请太后免去老师家族前过,再声明南仙下嫁之后,凡阿骨打所为,皆与老师家族无干,这样是不是妥当了?”

    耶律和奴还是不舍,眼泪终于下来了:“小女就算再不才,家族就算再大罪过,也不至于配与野人……”

    书房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爹爹你别说了,我去!”

第一千八百二十四章 和亲

    门口站着一个绝世容颜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正是辽国宗室子弟心中仰慕的“绝代佳人”,耶律南仙。

    看着小师妹已经长开的身量和秀美无伦的面容,萧昱都未免自惭形秽,站起身来:“师……师妹……”

    耶律南仙看着萧昱似笑非笑:“师兄,你这个说客,当得有些不称职啊。”

    耶律和奴眼泪还挂在脸上:“南仙……”

    耶律南仙对着耶律和奴拜倒:“爹爹,女直如今控制混同江东,五国、岁陌、铁骊、回跋,诸部尽皆投顺,地域千里,带甲五万。”

    “自与宋通商以来,其地日渐富强,如今也有铁冶、木坊、间杂耕牧。”

    “阿骨打为完颜部首领,年岁不大,却深得拥戴,若非其为女直人,我族对其忌惮歧视颇深,曾不如我朝一头下军州将领?”

    “以我们家如今这种情况,女儿哪怕愿嫁一下州将主,又何能逞愿?”

    “因此女儿在大辽,就是嫁不出去的灾星,到了那边,至少不会受苦。爹爹也要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够在女直立足。”

    “所以女儿觉得,师兄的建议,其实是可取的。”

    “可是……”耶律和奴一脸的心疼,忍不住想要劝说。

    耶律南仙阻止了自己父亲说下去,转身对萧昱说道:“可是军国大事,非小女子所可干涉,出嫁从夫,师兄也别指望我之一身,就能够为大辽换取永久的和平。”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若朝廷诸公欲作此想,那不如效仿南院,托国与宋来得便当。”

    “高丽傅王后也是宋人,未闻其嫁到高丽,还为宋廷出力。这一节,诸公当晓,其后不能以女直不顺为由,翻手处置我家。”

    萧昱不禁松了一口气:“师妹所言,方是正理,为兄必定转告父亲,请他奏上太后。”

    耶律南仙低下头:“所以这些不是条件,而是道理,当朝诸公如果听得进去,南仙自当从命。”

    ……

    太师府,萧奉先听了儿子的禀报,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家现在不好当,太后的意思难以违拗,对三家恨之入骨,朝臣们又不退让,再这么僵持下去,朝局搞不好又要大变。”

    “南仙识大体,这就很不错,扣子总算是解开了。”

    萧昱说道:“听闻太后已同意丞相,在宗室里遴选?那是不是……”

    萧奉先叹了口气:“那些都是场面话,最后遴选出来的,肯定还是南仙。这个赌,为父都不用跟你打……”

    ……

    二月,己亥,北廷遴选适嫁宗室女,和亲女直。

    太仆寺卿幼女耶律南仙中选,朝廷册封为成安公主,下嫁女直节度使完颜阿骨打。

    大奚车上,耶律南仙一身盛装,由和亲使团护卫着前往混同江。

    耶律南仙的侍女灵吉女撩开车帘,看着上京城的城垣渐渐变小,转头就哭得稀里哗啦。

    耶律南仙温言劝慰:“灵吉女你不要哭,此去海阔天空,我去奉圣寺求过卜,上上大吉。”

    灵吉女眼泪止不住:“都下都在传说,公主天仙般的人儿,却要嫁给荒莽野人。”

    耶律南仙取出手绢递给灵吉女,微笑道:“那是他们自己想多了,不说别的,辽东如今在大兴学校,宋人的书籍获取便利。等到了完颜部,我便给兄长去信,让他给我送来。”

    灵吉女睁大眼睛:“可都下人说……二少爷是……叛逆。”

    耶律南仙笑道:“兄长死保的晋王,那是先帝长子,虽然城中有些这样那样的说法,可就连太后都不敢明下制文,称他为‘叛逆’。”

    “风雨飘摇,四面皆敌,还敢为一己之私,废长立幼,这是授人以柄。”

    “两路大军现在正在争夺中京道,魏王兵马听说比朝廷的厉害,太傅太保听说都……败了。”

    “所以灵吉女啊,哪怕我不奉召,太后她其实也不敢拿我家怎样,这次下嫁,却是我自愿的。”

    灵吉女不禁匪夷所思:“公主……”

    “我是真想看看阿骨打,听说他能射达三百步,这等人物,你在大辽能寻得出来?”

    “公主你……你喜欢那野人?”

    耶律南仙啐了一口:“我就是好奇,哪里喜欢了?”

    ……

    队伍一路北行,二月的北方还被冰雪覆盖着,直到混同江边,方才见到一座城市。

    说是城市,不如说是聚居区,冰雪覆盖的巨大草甸周围都是茂密的森林,离混同江五里的地方,有一处无数帐篷组成的巨大部落,簇拥这一座由松木构建,边长数百步的木城。

    聚居区的外围,有不少堆放木头的木坊,还有一望无垠的耕地,现在还不是耕作的季节,但是能够看到田地上粗壮的草桩。

    那是玉黍,传说是大宋司徒之子,驾船跨越万里惊涛,从大洋那头一片大陆取回的神奇种子。

    历史上倒是有个类似的人物,鲧盗息壤,差相仿佛。

    这可不成传说故事了么?

    种子经过大宋司农寺的精心培育,变得茎杆粗壮,结实硕大,在辽东能够亩产三石,听说在大宋精耕细作,甚至能够亩产六石。

    离奇如故事,但是却真实地发生着,就和自己未来的夫君阿骨打,传说善射三百步一般。

    一队身着厚实皮袄的精悍队伍赶来,将送亲队伍夹裹在其中,朝着木城前进。

    聚居区外,一名个子不高,却健壮异常的青年,身着华丽的锦袍,骑在一匹雄骏的大青马上。

    青年身边还有两名骑士,一名无须的老者,还有一名辽军装束的将领。

    灵吉女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突然惊叫一声,放下车帘,拉着耶律南仙的手,惊喜地低声道:“二少爷!公主,我看到了二少爷!”

    “兄长?”耶律南仙也吃了一惊,凑到车门前,掀开一道帘缝,果然,那名锦袍女直青年身边的辽将,正是自己的兄长耶律余绪。

    送婚使萧昱也见到了前方熟人,打马上前:“余绪,久违了。”

    耶律余绪微笑拱手:“萧兄,久违了。”

    两人如今虽各为其主,但是却是至交,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萧奉先担心秦王不得即位,十分忌恨耶律余绪,准备暗中害他。

    适逢耶律挞葛里之妻在军中与余绪之妻在军中相会,萧奉先唆使他人诬陷告发,说耶律余绪勾结自己儿子萧昱、挞葛里,图谋扶立晋王,尊耶律延禧为太上皇。

    然后大义灭亲,让耶律延禧为此诛杀了萧昱及挞葛里妻,赐死文妃和晋王。

    耶律余绪在军中收到消息,害怕无法辩白而被诛,便率领千余人,连同骨肉军帐,反叛归附了阿骨打。

    阿骨打和萧昱也不陌生,之前萧奉先和阿骨打炮制“长春政绩”的时候,两人也没少往来。

    世事翻覆如棋局,此时相见的四人,竟然代表了四方势力,倒是可以称作奇观。

    历史已经被苏油扇得面目全非,无数人物的命运,都在那条长河里悄然改变。要是苏油在此,一定也会感慨因果神奇,让这几人依旧在这样的场合得以相见。

    无须老者呵呵一笑:“今日是太师大喜之日,大家只论交情,不说其他。太师,快去迎迎公主。”

    说话的人正是苏利涉,阿骨打现在对苏利涉的态度几乎就是言听计从,差不多当自己的义父,闻言也是满脸喜色,拨马来到奚车面前:“公主,军师叫我来迎你。”

    契丹女儿也不如大宋那般规矩大,耶律南仙让灵吉女撩开车帘:“南仙拜见太师。”

    轰——

    阿骨打脑子里就如同闪过了大宋沧州号铁甲舰上的那一轮齐射,苏制置曾经邀请自己登舰用餐,见自己对那几根铁管子非常好奇,于是命炮手们展示过一把舰炮齐射的威力。

    珠州海隅一座山头上巨岩,被舰炮轰击断裂,轰然落入海中,激起巨大浪花的场景,也敌不过阿骨打现在看到耶律南仙的震撼。

    “太师?”耶律南仙看着眼前这位传说里能够上山刺虎,下江杀鲟,号令女直诸部如臂使指的猛人,有些奇怪他的反应。

    阿骨打就感觉耶律南仙每一次眨眼,那长长的睫毛就好像从自己心头刷过一般,那种酥、麻、酸、痒诸多奇怪感觉糅杂一处,让铁打的汉子都在马上骑不稳当。

    苏利涉见到阿骨打的蠢样不禁摇头,拨马上来悄悄扶住阿骨打的胳膊:“唐突公主了,快请入城歇息,今日是公主和太师大喜之日,太师这是高兴得失态了。”

    耶律南仙嫣然一笑,让苏利涉这老中官都恍惚了一下:“有劳老人家了。”

第一千八百二十五章 武清

    当晚苏利涉主礼,按照宋人的风俗,让金大忠隆重迎娶了耶律南仙。

    没办法,女直人的礼节太粗鄙,要不被辽人看轻,只有用宋礼来压制。

    苏利涉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玩玩这些套路不在话下,果然让大家都很有面子。

    之后的几天,耶律南仙就被苏利涉带着,熟悉女直状况。

    耶律南仙是辽人,苏利涉是宋人,但是起码还有个兄长在,耶律南仙可以不信苏利涉,但是总不能连自己兄长都不信。

    大家都是聪明人,苏利涉的做法虽然让耶律南仙不可理解,但是是不是在骗她,耶律南仙心里也清楚。

    苏利涉就真的好像一个大管家,对新入门的当家主母交代夫家财产,经营,规矩,家人那般,一五一十地告知耶律南仙,完全是一副交卸内务的架势。

    苏利涉这样的态度,对于耶律南仙快速进入自己的角色,是具有莫大好处的,也让耶律南仙对这个宋人反感不起来。

    苏利涉告诉耶律南仙自己早就该回宋朝养老了,大宋的陛下早就虚节度使、宫观使之位以待。

    之所以一直待在完颜部,其实就是不放心大忠,现在这孩子终于娶亲了,自己也终于可以交卸担子了。

    而在苏利涉的介绍下,耶律南仙也对女直的实力有了个正确认识,心中暗自吃惊。

    现在的女直,秋日分粟之后,会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留守混同江,守着祖地,以渔猎为业,继续锤炼筋骨。

    另一部分会南下,沿混同江移动到回跋城,然后继续溯流而上抵达白山部,翻过一道山脊,就到达了渌州上游的白山林场。

    他们会在那里伐木到三月,将松木、胡桃、楸、柞、椴、榆、杨、桦等木材堆积起来。

    其中有一种水曲柳,因为木纹非常美丽,在大宋备受好评。

    直到三月冰破,春水大涨的时候,鸭渌江水道就进入繁忙的季节,会有无数的木排从河源林场放下,被鸭绿江沿途四州接收,大部分会在珠州汇集,由海船拖到胶东去。

    还有无数的女直人,或水路或陆路,带着兽皮、鹿茸、人参、药材、蜂蜜、蜂蜡、沙金等珍贵物资,前往四州交换大宋的货品。

    四月中旬,携带大宋宝货的部民会回到混同江畔,繁忙的农耕开始了。

    作物主要有三种,土豆、大豆、玉黍,今年苏利涉准备引入一种新物种——甜菜。

    混同江土壤肥沃到让人发指,但是受到天气影响,只能在四月末才开始种植作物。

    不过因为日照条件的优异,一旦气候适宜,种下去就会疯长。

    虽然只有一季,但是收获却足以让苏利涉在完颜部获得景仰甚至崇拜。

    有了土豆和玉黍,就有了主粮;有了大豆,就有了油料;有了甜菜,就有糖,那是和白头山的蜂蜜一样,能够让人产生幸福感的东西。

    苏利涉带来的幸福还有很多,比如蜂桶,让女直人可以无需去岩石缝,树洞里掏蜂蜜,平时只需要做好防熊工作就行了。

    比如各种捕鱼的网具,笼具,坚固的钓线和钢钩,让捕鱼的效率远高于原始网具。

    还有美食,得益于两种调料——大酱和虾酱。

    辽东耀州的海盐,曾经是辽国对宋走私贸易的重要物资,后世那里的食盐,曾是品质最佳的贡品。

    扁罐对文妃提出的辽东恢复方案中,有一条就是引进大宋资金技术,扩建耀州盐场,兴建锦州、苏州、平南盐场,增加食盐产量,发放盐引,以辽东盐业为经济手段,影响周边。

    其中中京道、上京道、女直地区,都是重要的食盐输出地。

    盐,是所有人都需要的必需品,这样的手段,让上京道完全没有相匹敌的经济办法相对抗。

    当然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效果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但是至少女直人和辽东的联系更加紧密,远不是北廷派出一个本就毫无忠心的耶律南仙,便能够扭转过来的。

    对女直老百姓来说,辽东盐业兴盛,也是大好事,至少他们获得食盐的付出,远比之前便宜了一半不止。

    效果就是大酱提前出现在东北大地,现在几乎是每个女直妇女都会的手艺。

    除了甜菜,随着北廷的衰弱和部落的强盛,苏利涉甚至准备让女直人开始建造木屋,实现定居。

    还准备从大宋引入猪种,从极北面奴儿干人那里引入大鹿,招募驯鹿人,在女直试行家庭式畜牧业。

    从游牧变定居,从部族变家庭,从屠刀变转经轮,这是苏油对付周边各族的终极奥义。

    之后才是炮火对弓箭、钢铁对肉体,供给对需求,文明对野蛮。

    现在的女直是强大的,但是虽然其扩张的速度还在增加,加速度却已经开始减小。

    因为其扩张的动力,在苏利涉的悄悄引导下,很大一部分,已经开始朝谋求内部发展的方向转化。

    从掠夺到自生,这就是完颜部掩盖在一派兴旺局面下的本质。

    而剩下的这部分扩张的动力,苏油的计划里是,将其在吞并北廷的过程中消耗掉,最终达到暂时的平衡。

    之后除了汉化一途,女直再无它路可走。

    但那应该是下一代的历史使命了。

    耶律南仙在来路上思考过各种各样的可能,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得到完颜部第二号重要人物的鼎力相助,如此轻易地就站稳脚跟。

    幸福竟然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

    耶律南仙身着骑装,在苏利涉的陪同下巡视这这片巨大的草甸,就听苏利涉说道:“女直部中,以前连个能聊文章诗词的人都没有,夫人饱读诗书,老夫可算是盼来一个谈伴,这几日话有些多,耽误了夫人新婚燕尔,实在是抱歉了。”

    “长公说哪里话来。”耶律南仙最近几日对苏利涉的好感越来越强,赶紧说道:“都是部族要务,南仙还要多谢长公教诲,否则要知事料民,尚不知何日。”

    苏利涉笑道:“不过我终须是要走的,今后娘娘要再找谈得来的,可就需要建学校,兴文教。任重而道远啊……”

    “二林巫法对现在的女直人是很好使的,但是随着部族壮大,以之收束人心还行,以之管理州郡却难。”

    “佛教,同样也是如此。”

    “既然夫人来了,那变异女直气质,就该是夫人的责任,今后夫人的孩子长大,是让他更像夫人,还是更像阿忠,现在便应该措手安排了。”

    “长公!”耶律南仙初为人妇,不禁满脸羞红,啐了一口,一扬马鞭跑了。

    ……

    这些事情发生的同时,河北三路大军也在一路进攻。

    时间线倒回到去年十二月,李纯元和曹南率领两万四千新军,先是攻取了桑干河口上游不远的第一个重要城市——武清。

    武清“当水路之冲衢,洵畿辅之咽喉。”位于永定河——现在还叫无定河——和桑干河交汇之处,也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唐天宝元年,雍奴县更名武清县,《郡县释名》解释得很明白:“武清,取武功廓清之义也”。

    如今西辽大军几乎都在中京道,武清知县萧和尚奴手底下只拥有三千辽军。

    对于一个拥兵达到一州上限的县治来说,也不能说耶律淳完全不重视。然而三千辽军在两路水师的夹攻之下,毫无抗力。

    萧和尚奴在低矮的土城楼上,看着两支船队在前方河口分作两队,然后领头的十艘黑灰色的铁壳船上那种躺倒的桅杆开始转向,抬高,接着就是一连串的硝烟和轰鸣。

    内河炮艇在苏油眼里就是一群弱鸡,首尾只能设置两门四十毫米滑膛步兵炮,舱顶一门七十毫米短管滑膛炮,连老款的眉山型风帆海舰都不如。

    但是这些都是速射炮,一炮一分钟十五发的火力输出节奏,对辽人来说,不啻就是天罚一般的灾难。

第一千八百二十六章 水师

    短短三次一分钟的炮击,武清县城靠近河口的南城,就落下了合计一千三百五十发炮弹。

    曹南和李纯元都是精打细算的主,三次炮击分别间隔了三分钟,炮弹也是高爆弹和燃烧弹相结合,十分钟之后,武清南城就变成了一片尸山火海。

    这样的战争是萧和尚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敌人一个还没见着,己方已经死伤狼藉,烈火焚城。

    城中已经乱做一团,北城守将首先打开城门逃跑,之后是哭喊着的百姓乱民,就连萧和尚奴也被携裹着,朝析津府逃去。

    古代城市对水源依赖尤其强,水道,是军事行动的大利器。

    完全掌握了水道优势的东路宋军,进展差不多就两个字——平推。

    留下一千新军接管武清,建立后勤基地,接收后方源源不断的物资,李纯元和曹南在此分兵,一路沿无定河北上,取安次、固安,一路沿桑干河出发,取漷阴,香河。

    正月,戊寅,李纯元克固安。

    固安已经在涿州的侧后方,涿州太守李维翰闻讯大惊,这不光光是关系到上京危急的问题,还关系到自己和易州太行前线总共五万大军,有被截断后路,包成饺子的问题!

    敌军已经到了固安,那么自己和易州重点防守的太行山紫荆、太宁、白马、岐沟诸处关要,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战略意义。

    这就类似二战德军绕过马奇诺防线的打法,让西辽太行方面军措手不及。

    李维翰一边痛骂萧和尚奴这狗日的不顾友军,连通报都不给一个,一边紧急遣人向易州太守王贺报告这不幸消息。

    同时调集自己手下军马两万多人尽出涿州,前往固安退敌。

    王贺接到李维翰的急告都傻了,你特么说得好听,出击就出击,为何要放弃涿州全军尽出?还不是打着见势不妙就朝析津府逃窜的主意?!

    可是老子这里山高皇帝远,怎么都来不及啊!

    己卯,李维翰大军和李纯元在固安北面的刘李河展开战斗。

    战斗初起时,李维翰一度占领了上风,将李纯元派遣试探涿州方向的斥候部队击败。

    人数是对方数倍,加上初战大胜,李维翰顿时信心大增,带领后军尽数渡河,向固安扑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纯元之前只是故意诱敌,最终依托固安周围丘陵,将李维翰诱入陷阱,于城西驼牛镇和种师道两路齐出,大败辽军。

    李纯元手下还有田守忠、范龙山。李纯元要他们设伏,范龙山被田守忠忽悠,选了败军溃回涿州的必经之路紫泉河,而田泥鳅自己,却选了扼守通往上京的石羊台。

    结果此战范龙山就捞着几个小鱼小虾,而田守忠整到了大鱼,在石羊台击俘溃军大部,生擒了李维翰!

    范龙山这才知道又被田泥鳅给耍了,气得暴跳如雷,一怒之下率军渡过刘李河,攻下了已经无兵可守的涿州!

    战争就是这样,一旦出击,各种幺蛾子就会纷至沓来,范龙山此举乃不听调令,朝西跑得远了。

    但是涿州又是幽云重镇,既然到手,就不能扔掉。

    于是李纯元只好一边捏着鼻子给范龙山请功,一边重新调整兵力,令他和与自己改作两路。

    范龙山一路走陆路,沿大房山前进取良乡,自己还是走水道,沿无定河取宛平。

    遣走信使,李纯元就和种师道一起抱怨田守忠老奸巨猾,惹得老范脾气发作不守军令。

    司徒可不好糊弄,如此上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免了老范的罪责。

    田守忠嘿嘿奸笑:“老范是司徒从老家带出来的,反正打下大郡又不是什么坏事,就算功过相抵,司徒也不会太过为难老范的。”

    种师道不禁摇头:“田公你倒是赚下了大功,可司徒从来功是功过是过,只怕不好搪塞。”

    才聊到这里,门口响起卫士的声音:“报告!涿州急报!”

    李纯元和种师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李纯元赶紧喊道:“进来!”

    待到看完军报,李纯元不禁苦笑摇头,将军报递给田守忠:“田公,饶你奸滑似泥鳅,还是赚不走范公的洪福气运啊……”

    田守忠将军报接过:“咋地,他还能比我生擒李维翰更厉害?”

    待到读完,田守忠气得将军报摔在地上:“直娘贼的!这老小子捡了个大漏!老子到底还是选错了!”

    种师道将军报捡起来一看,不禁哈哈大笑。

    范龙山在奏报里说,辽国易州知州王贺整军北上,抵达涿州时得知城池已经失陷,老子连炮都没来得及放,他……他狗日竟然就降了!

    现在要接收投降事宜,两万多人哩!可该怎么弄?!老范我只会杀人,不会收人,你们快点派人来接手啊!

    看了看一脸懊恼的田守忠,种师道忍俊不禁地对李纯元拱手:“太尉,要不我跑一趟?”

    ……

    时间线再次倒回到十二月,桑干河上,曹南也遇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曹南一路担心的事情——大河封冻,因为水流充沛湍急,没有发生。

    虽然河边芦苇荡依旧被冰冻结,但是河心很开阔的地段却没有上冻之患。

    船队在小心翼翼抵达漷阴的时候,曹南的镜头视野里,突然发现析津府方向的大湖面上,竟然杀出来一支水师!

    曹南都怀疑自己望远镜出了问题,取下来看了看镜片,拿内衣衣角擦了擦又举起来——

    对,没看错,水师!

    析津府就是后世北京一带,漷阴大约就在通州。

    如今的析津府却不是后世北京那样干旱,乃是水力充沛,土美草茂之地。

    漷阴,延芳淀,辽代诸帝春猎之所,是一个方圆上百里的大水泊。

    “圣宗一代多次巡游于此。后以鸳鸯泺更胜,遂改趋鸳鸯泺”。

    这里有大片的水面、茂密的苇塘,每到春秋两季,北上和南迁的候鸟在这里歇脚、捕食,延芳淀就成为天鹅、大雁、野鸭的天堂。

    延芳淀,取意“芳华延绵”,景色无比壮观美丽。契丹皇家所谓“春水秋山,冬夏捺钵”的游猎活动,最早的春猎,一般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到了萧太后时期,延芳淀东畔还修起了行宫,东南栲栳垡,还修建了训练海东青的飞放泊,歇鹰台。

    无数木船从芦苇荡中划了出来,一船上有十几名军士,手持弓箭,准备对宋军放箭。

    曹南都给气笑了:“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老子海军陆战队给人家辽国水师包了个围!种师中在前边干什么吃的?!”

    副官一指先锋船队一艘铁甲炮艇上的旗语:“太尉你看!”

    曹南对旗语熟悉得很,正是前方种师中发来的信号:“空爆弹,收船!”

    “这狗日的!”曹南立即对副官喊道:“拉警报!上板,各自为战,发利市了!”

    黑色牙旗随着尖利的汽笛声升上细细的铁桅,后方拖着运兵船的铁壳船也纷纷鸣笛,运兵船上船尾的两名战士,各自疯狂地转动起一个摇轮,就见运兵船的两侧,慢慢转起来两排薄薄的钢板。

    这个设计非常巧妙,平时薄钢板就如鱼鳞甲片一般,横列于运兵船两侧,需要启动的时候通过摇轮控制的铰链牵引,它们就会立起来,构成有效防护。

    钢片摇起来后,就如同盾牌一般,两两之间还有孔隙,方便射击。

    船头上有个跳板,平时可作冲舟登岸之用,现在拉起来锁住两侧,整艘船就变成了一个没顶的铁乌龟。

    因为运兵船不宽,弓箭又是矮抛物线,无需考虑从上方落下来的箭矢。

    最后两名军士是大力士,披挂上重铠,从船舱两侧抽出两支长篙,既是动力,又是肉盾。

    这些花哨都是曹南提出来的,他只管提要求,兵部会将之化为课题,交给京师大学堂解决。

    这样的脑洞和最后的“产品”,却是苏油在历史上都没有见过的。

    种师中和曹南都是机灵鬼,种师中早就发现了埋伏,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引着大军成一字长蛇,大摇大摆地开进人家的埋伏圈。

    曹南在敌军四面杀来的时候,也立即做出大胆的决定,解缆乱战,缴获敌船,是现在最佳的战法。

    这套战法在文安洼操练过好几回,军士们熟练无比,延芳淀的水情地貌,跟文安洼出了奇的相似。

    析津府水师都统耶律丰,看到前方船队突然整齐竖起铁盾,如蜂群被捅窝那样散开,心底不禁大寒。

    诸多古怪不必多说,光这快速的反应能力,乃积年操训的水师精锐。

    敌军前军毫不侦查设防,耶律丰以为捡到个大便宜,方才鸣放号炮全军突击,现在知道不妙,却也晚了。

    水师就是这样,一旦展开攻势,就不是主帅想停就能停的了。

    无聊时能够通过旗语灯号聊天唠嗑的水师传令兵,现在整个地球上,只有大宋才拥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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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