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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八百二十七章 老银币

    辽国的水师,真实历史上的记录很少,不过也曾有过金军将领斜卯阿里镇压苏州契丹奚人海民,交战于海上的记录:

    “契丹、奚人聚舟千余艘,将入于海。阿里以二十七舟邀之,……敌船己入于王家岛,即夜取海路追及之,……竟破之,尽获其舟。”

    辽人也曾经发展过海上力量,意图染指獐鹿二岛,结果被当时还顶着海盗名头的张散堵在锦州海口一通暴打,垒出了两座“海上京观”。

    从那以后二十多年,辽国海舟不缴纳足够的保护费,不悬挂宋字商旗,片板不敢下海。

    耶律丰就是当时辽国水师首领,大海商耶律名山之子。

    辽国对水师本来就不甚重视,耶律名山当时组建舟师,与其说是国家行为,还不如说是个人行为。

    其目的,就是为了掠夺獐鹿二岛上富可敌国的财富。

    耶律名山死在海上之后,其子耶律丰撤往内地,游说辽国高层组建水师,拱卫南京。

    历代南京留守对之嗤之以鼻,认为这小子想当官想疯了。

    辽国上下被宋朝司徒“以海制陆”的口号忽悠,建立起了“逆向思维”,真的就以为自己可以“以陆制海”。

    等到河北诸路新军到位,碉楼铁丝网林立,辽人才反应过来,之前自以为是的可能性,其实根本就是泡影。

    当马人望到任南京留守后,才同意了耶律丰的方案,将延芳淀和桑干河沿途的渔民舟子组织起来,拉起了一支水师队伍。

    不过马人望也变不出多余的钱粮来,南京路陆防的责任已经够重了,只给了耶律丰一个名头,人员粮秣,自己招募解决。

    这些想法只在片刻之间,从耶律丰脑子里闪过,看着前方敌船很快乱哄哄地散开,耶律丰知道这并不是宋人惊惶混乱,而是有恃无恐。

    抽出长剑,耶律丰咬牙切齿地盯着远处那艘上面飘着长长的红色牙璋旗,下面飘着各自决战黑色信号旗的铁壳船:“死战!”

    “啪啪啪啪啪……”当木船进入射程,宋人的船只上纷纷冒出密集的硝烟与火光。

    辽人木船上的军士如同被冰雹打击的花朵一样,纷纷跌落到水泊当中。

    弓箭能够达到的效果很弱,军士们躲在钢板后面,通过缝隙分别朝侧前和侧后进行交叉射击,哪怕偶有幸运的弓矢通过远程抛射达到射程,射入空隙,也几乎伤不到他们。

    “轰轰轰轰轰……”几艘明显高出运兵船一头的炮艇上,短管速射炮更加恐怖的轰鸣开始响起。

    高出辽人水师船只数米的空域上,爆出一团接一团小云朵。

    每一朵小云朵的产生,伴随而来的都是一阵钢铁暴雨。

    这种从上而下的恐怖打击,让水面上的辽军无从躲避,每朵小云朵的下方,都是辽军船只密集之处,方圆十米内的船只上,立刻就会生出一片片血泊与哀嚎。

    辽人的船队也立刻失去了章法,数支箭头,变成了一个个散乱的椭圆。

    这些椭圆又和宋军的椭圆融合交错,方圆十数里的水面上,大混战,啊不,大屠杀开始了。

    辽人不是不想逃,但是受水流的影响,在伤员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只能无奈地向着宋军的散乱大阵漂过去。

    而宋人可怕的炮艇,灵活地逆流而上,继续用那种空中爆开的恐怖武器,残酷地收割着水面上的麦子。

    耶律丰的主舰还有些防护,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心血如此不堪一击,他的眼早就红了,一把推开已经吓得恍然无措的舵手,板着船舵改变航向,朝着前方耀武扬威的铁船撞去。

    前方铁船上船艏和顶部平台上的两支铁管火光连闪,一枚七十毫米,一枚四十毫米口径的炮弹穿过木壳的船楼,在舱室中猛然爆开。

    “轰隆——”“轰隆——”无数钢珠和金属碎片随着气浪在舱中肆虐,将船舱变作了最惨烈的地狱,脆弱的肉体被交错纷飞的弹雨纷纷击中,残肢和血雨将舱内满洒了一遍。

    已经被蹂躏得面目全非的舱壁抵挡不住狂猛的爆炸气浪,无数杂物、人体、残肢从船上的各个箭窗喷出,紧跟着几处船板四分五裂,爆炸将那艘还算高大漂亮的楼船,从中部撕开了几处大洞。

    楼船带着它已经残破的主人狠狠地向下坐去,水面上转眼就只剩下一个箭楼的残余。

    污泥翻滚上来,将周遭已经染成红色的湖水,又搅成一片黑色。

    以此为标志,辽国唯一的水师开始了覆灭的倒计时。

    戊午,析津府桑干河水师全军覆没,水师都统耶律丰战没,曹南此战灭敌七千有余,降俘三千,沉敌船三百余,缴获七百艘。

    宋军被弓箭所伤三十余人。

    这是一场丝毫不讲武德的完胜。

    庚申,李纯元抛下范龙山和种师道,率天雄、归德两军抵达良乡。

    两路大军,距离辽国南京析津府,皆已不足百里。

    ……

    时间线再次倒回到元月朔,更北面的滦河口。

    滦河水深较深,因此宋军折可大的船队中,有一艘夔州型风帆蒸汽两用舰——徐州号打头。

    周围还有三艘眉山型护航。

    这四艘战舰,能够将部队护送到滦州。

    后边才是一溜的小炮艇和小火轮运兵船。

    折可大没有呆在自己的队伍里边,手下姚古、田遇、王厚,都是经年军机戎伍的厉害人物。

    他如今就在徐州号的舰桥上,和船长张定吹牛打屁。

    张定是张散之子,其母平真草多次要他去日本承继家业,辅佐叔父平正盛,张定却不以为然,海军学院毕业之后,一路混到了舰长。

    日本如今也有了铁船,但是那是在木船上面搁了一个铁箱子,平正盛以之征讨国内诸多小蕃,小岛,所向披靡,那钢板还是新任宋城节度邵伯温给批的条子。

    哪里有驾驶大宋横海巨舰来得爽!

    张定的目标,是有朝一日如扁罐哥那样,横绝大洋。不过要驾驶着铁甲蒸汽舰,而不是风帆舰!

    要升职驾驶铁甲舰,就得先立功,因此张定打死都不愿意离开海军。

    两人都是高层将门的二世祖,知道很多的内幕,也不聊什么水陆配合,谈得更多的是军机处的消息。

    折可大是阴谋论者,他觉得辽国这一通乱局,底下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种种迹象表明,那只手在大宋,在军机处,在河北,在四路都转运司和都经略司。

    没跑!

    自己找家中长辈打听过,可一个个的守口如瓶,摸不到究竟。

    但是李夔和苏利涉出现在辽国一西一东,辽国两任皇帝前后命丧草原,文妃和小皇子逃出上京,王经请兵大宋,扁罐哥飞军定辽东……

    桩桩件件,这里边要是没个统筹安排,那可能性比元日里得中慈善基金头采一万贯都要小。

    就大宋这百年背霉的赌运,还能蒙到这样的好事儿?

    还成串儿?!

    所以这绝对是阴谋,一场妥妥帖帖的大阴谋!

    张定对此倒是表示理解。

    兵者,诡道也。

    司徒有个优点,就是拿稳赢面,条件变好后,不但没有放弃“诡道”,反而投入得更加兴高采烈。

    这比以前的朝堂诸公,明明已经被锤得没毛鸭子一样,还要跟敌国讲究个冠冕堂皇。

    鸭子到死,可不就还剩一张硬嘴?

    司徒他老人家不同,表面冠冕堂皇,底下蝇营狗苟。

    对外的小动作,可谓是层出不穷,要不然机宜司那帮阴气胜过阳气的家伙,也不会成为军机处最嚣张的一群人。

    嚣张到什么程度?嚣张到机宜司财务独立核算,皇帝亲批费用,内帑私下拨付!

    说到这里两人顿时同仇敌忾,现在军中就有一个军机处机宜司背景的老阴人——王厚王处道。

    这老小子一向的深得王老军机和司徒的真传,身兼王韶老谋深算和司徒的扮猪吃老虎两项特征,想从他嘴里套出机密来,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折可大试过,结果什么都没得到,折家的底糟反被这老小子淘出去不少。

    不过有王厚在军中可真是好使,滦平一带的地理水道,王厚就是个活地图。

    就说那延芳淀,看上去是个百里大水泊,但下头水道也是有深有浅的。

    能在辽人行宫旁边把水道摸清楚,这就是人家老王的本事儿。

    虽然老王不认这个账,但这些年在河北,表面看上去王厚是昭德军协领,实际就他跟司徒私下的来往报告批示最多。

    折可大和张定都认为王厚肯定另有任务,就是不知道是对内监视诸将,还是对外收集情报。

    不管怎样,总之都不是什么好鸟!

    两人正说得热闹间,大副报告,前方离滦州前镇马城,不过十五里。

    张定戴上军帽:“撤去炮衣,打开弹仓,全舰戒备!”

    就在这时,前方江面上出现一艘小船,横亘江心,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张定对对方好生佩服:“上去一艘炮艇,扫清水道!”

    然而不一会儿又有传令兵跑了进来:“报告!对方说他是辽朝马城团练使赵鹤寿,奉常胜军都监押郭帅之命,前来与王统制交涉归正事宜!”

    张定和折可大对视一眼,直娘贼的还真是说啥来啥。

    王处道,老银币!

第一千八百二十八章 共情了

    原来,萧干对郭药师也只是利用,滦平两州乃南京道东北门户,对抗润州宋军的前线,不可能放任郭药师在此盘踞。

    击退北辽两路大军,稳定战线之后,萧干就对耶律淳建议,“籍东、西奚及内外南北大王、乙室王、皮室猛拽剌司”,以解决汉军多而番军少的局面。

    尤其是汉人为主的常胜军,屡降屡叛,如今又与宋人控制的润州夹榆关一南一北,设若再反,南京道东北门户就必将落入敌手。

    耶律淳认为萧干的顾虑有道理,“将谋之”。

    在此危急时刻,大宋密谍及时探知阴谋,由滦州豪富纸商傅遵出面,游说郭药师。

    傅遵是宋人,傅明珰之前在高丽学习了高丽纸的造纸技术,然后因缘巧合来到滦州开设了一个高丽纸厂。

    高丽纸以棉茧所造,能浸润水而不走墨,在大宋都是书法的上品,不几年谢景升就成了滦州大富翁。

    之后当然就是结交官府,头下军州将领那一套了。

    郭药师的叫花子军抵达润州之后,没少得到谢景升的接济,郭药师以自己为周瑜,以谢景升为指囷赈粮的鲁肃,双方关系良好,以兄弟相称。

    但是光有粮食也不济事,滦平两州冬季寒冷,部队一路从上京打到中京,从中京来到南京,又从南京抵达滦州、平州,本来的叫花子军,差不多都开始裸奔了。

    于是郭药师开始给南京打报告,要求给各部配置冬装。

    结果冬装没到,自己和部下三万多人倒因此成了西廷眼中的“麻烦”。

    郭药师赶紧召集所部,商讨对策,鼓动他们投宋。

    于是“万口喧呼,无不响应,遂囚监军萧余庆等,乃遣团练使赵鹤寿帅精兵八千,铁骑五百,以两州八县,奉使来降”。

    滦州的位置太重要了,滦州一下,不但河北两路大军再无后顾之忧,沿河继续北上,能够直接切断析津府北上的通道,还彻底控制了辽西走廊的南大门。

    其实北面还有一个营州和榆关,但是郭药师抵达之后已经断掉了两处的军需,开什么玩笑,自己都不够吃,过路粮秣被服,统统留下!

    营州留守和榆关守将被南北合围,断衣断食,群下鼓噪,干脆,也将知州给绑了,一起降了宋朝。

    戊子,折可大入滦州,大军修整。

    说是修整,其实可以说是慈善,看着三万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叫花子部队,折可大等将领见到,都不禁一脸同情之色。

    这可是搞教育的好时机,监军李祥一挥手,三件事:我部将士,先将毛毯贡献出来,先给常胜军的同袍裹一裹;将罐头也贡献出来,先让常胜军的同袍们有口肉汤喝;自己亲自带着医疗队亲自深入基层,对已经出现的冻伤军士,实施救治。

    然后发出急报,向转运司和榆关北面的润州求援。

    苏油的反应极快,河北资储已经准备得异常充分,苏油元祐三年履任之初,他就提出过,只以河北四路产出,应对对辽事务所需。

    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河北在苏油的治理下,已经实现了真正的振兴,依托特殊优势和政策倾斜,无论农、工、商、学,无论人口基数和发展势头,河北已经超过京西南北两路,大有赶超两淮的趋势。

    苏油甚至已经将工作重点,从军事转移到河防和交通。

    治河工程除了黄河,已经发展到西部的葫芦河、滹沱河,中部的漳河,东部的浮阳河、无棣河、大运河、济河。

    交通工程则开始构建河北陆路大十字。

    以真定为中心,西面升级真太铁路,从窄轨变标准轨;

    东面真、祁、冀、恩、德、齐、青、密、莱、登大驿道;

    北面定、保、安肃、雄、莫、霸大驿道;

    南面赵、邢、磁、洺、大名、相、卫、郑大驿道;

    此外还有太原到河中府的大驿道。

    这几条大路,大部已经有了路基,现在要做的,就是拓宽、截弯、造桥。

    大平原有大平原的苦逼之处,但是也有它的便利之处,交通改造相比难于登天的蜀中,水泽遍布的杭扬,尤其独特的大优势。

    哪怕是最悲观的朝臣,也不会认为辽国还有大举入侵的实力,朝廷如今是章惇和苏元贞主事,虽然章惇对苏油狗狗祟祟的作风颇有微词,但是对他改造交通的大手笔却表示赞赏。

    章惇的心其实比苏油还要大,他已经将苏油开始着手的河北驿道大十字,看做了今后铁路的地基。

    因此当苏油收到李祥的求援信后,立即命北洋水师加派了两艘夔州型运送给养,滦州的反正,代表着第一支成建制的辽国汉军投诚,无论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都非常重大。

    二月,以辽国变故,右正言张商英请以为戒,乃酌献景灵宫,遍诣诸殿,如元丰礼。

    庚戌,引见蕃官包顺、包诚等,赐赉有差。

    乙卯,令真定立赵普庙。

    丁亥,特旨嘉誉致仕王韶,赐家庙,令其发挥余热,担任皇家军事学院顾问。

    这是筹赏王厚归正郭药师的大功,但是王厚是在秘密战线里边玩的人,有些东西现在还不好公布,于是赵煦就换了一种方式。

    王韶上表称谢,接受了其余嘉奖,但唯独皇家军事学院顾问一职,坚辞不受。

    在谢表中说自己已经老了,而且自己那老一套的思路已经无法适应现在的战争,如果还要担任顾问,那是恬不知耻,尸位素餐。

    王韶的兄长、弟弟、儿子,祖上几代,都因他得了恩荫和封赠,都说多杀不详,可王韶足足有十个儿子。

    其中王厚颇具父风,王寀如今也小有文名政绩。

    当然这是这个时空的王韶,另一时空里,王韶在肚子长疮烂见肺腑那次就死了。

    三奇太尉王子纯,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凭借一人的功绩,振兴了整个家族,成了老家江州德安的荣耀。

    王韶经历过数次大起大落,知道自己不是搞政治的那块料,曾经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希图附从宰执,对王安石说自己在熙河新收少数民族地区有多少农田可以开发,被李若愚调查发现一顷都没有,差点连差事都保不住,“立德”,那是没啥指望了。

    不过“立功”倒是立得妥妥的,现在退休后开始准备“立言”,去年整理出回忆录《熙河经略阵法》一卷、《奏议》三十卷、还有研读道藏的心得《敷阳子》七卷、《天粥字》一卷。一股脑儿全部寄给苏油。

    随着包裹还有一首诗。

    绿皮皱剥玉嶙峋,高节分明似古人。解与乾坤生气概,几因风雨长精神。

    装添景物年年换,摆捭穷愁日日新。惟有碧霄云里月,共君孤影最相亲。

    王韶在这首诗里将自己比做老松,将苏油比作月亮,前面四句说自己精神气概不洵于俗,“装添景物”一句是说不懂政治风向的快速转变,因此只合“摆捭穷愁”一天天的过,不过幸好有最好的朋友相亲相爱,关怀照应,才成全了自己的高节。

    言下之意,是我的铁哥们,现在我将稿子全给你寄来,该怎么做,你懂的。

    苏油拿到信,对最近重被召来襄助幕府的王寀哭笑不得:“令翁这首诗写得不赖,不过最后一句有个错。”

    “把‘君’字改成‘吾’字,方才妥帖,搞清楚,孤的是他,可不是我!”

    “当年你爹每年要打我五万贯的秋风,这是做贼做上瘾头,致仕了还要我帮他印书!”

第一千八百二十九章 不宜语及

    汴京、军机处。

    辽国大地图上,已经多了不少的红蓝大小箭头。

    章楶的声音当中带着兴奋和激动:“前线各路,打得很有章法!”

    说完看着地图,就像欣赏一幅名画一般:“这可以说是有宋百年以来,打得最艺术的一战!”

    赵煦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箭头,搞不懂这玩意儿和老十一的《芙蓉锦鸡图》,老九的《春江花月夜》,有什么共同之处。

    跟艺术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见赵煦没太懂,章楶赶紧拿起指挥棒:“陛下你看,西路的二折二种,分别从九原,麟府出击大同,像不像螃蟹的左钳?”

    说完又一指河北:“再看这里,河北路的李纯元和曹南,出击析津府的动作,像不像螃蟹的右钳?”

    “再看这里,范龙山和李纯元打出来的小变化,是不是又是一个小钳?”

    “再看这里,李曹二人的桑干河攻势,和折可大的滦河攻势,是不是又是一个大钳?”

    “然而最大的一个钳子,却是这样——”说完将这个西京道和南京道画了个大圈:“西军与河北军两路,又组成了一个最大的大钳,直接从西东两面,绕过了太行的阻断,形成两个千里的大迂回,绕至崇山险关之后,让辽人经营百年的五回岭、紫荆岭、狼山、太宁、白马、岐沟关诸处天险,全成了摆设!”

    “这才导致涿州太守李维翰仓皇出击,大溃被俘;易州太守王贺困于绝地,不得不降。”

    “仗打到现在,西路大军灭敌三万,东路大军灭李维翰、耶律丰三万五千,降王贺两万,纳郭药师三万五千,损失竟然未过五十人!”

    “最难得的是,如此大胜,司徒竟然未尽全力!”

    “故而滦平反正,司徒立刻就能接济上怨军的粮秣军需;涿易二州由范龙山带来的变局,司徒立即就能命苏烈、姚兕从雄州北上,接应占领。”

    “即便如此,他的手里,还有王文郁一支兵马未动。”

    章惇额头上裹着白帕子,有气无力地说道:“苏小……司徒一向进兵持重,这套战法也是反复推演操练过的。”

    “加上犀利的器械、新锐的车船,按《马经》调得的良马,充分的储备积蓄……战胜不奇怪,不过没什么伤亡纰漏,这点算他厉害。”

    漏勺倒是很清醒:“西路所灭,只有大同过来的一支一万来人算是精锐,李维翰、耶律丰、王贺这五万五千人里,精兵不过两万,其余都是乡勇奚丁。”

    “郭药师的三万五千更是编外降将,因此耶律淳的根基其实未损,应当尚有十万左右的精锐可供调遣。”

    章楶点头:“小苏学士所言是正确的,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一点,能供耶律淳父子展布兵力的策略,却因为失去地利优势,所剩不多。”

    赵煦问道:“以学士计较,耶律淳父子,尚能如何运兵?”

    章楶又开始指点地图:“陛下你看,如今西辽势力分作三块,一处是耶律和鲁斡所在的大同府,一处是耶律淳所在的析津府,一处是萧义所在的中京道南部。”

    “三地相距皆七百里,而我两路大军进展过于迅速,如今距离两府已然未足百里,对仁圣伪朝来说,呼应艰难,这仗已经相当难打了。”

    “以臣想来,不过三策。”

    “下策当然是各自分兵固守。”

    “中策是和鲁斡留汉军断后,依托大同狙击我西路军,然后自己率本部和奚人大军沿桑干河经弘州、顺州、奉圣、可汗、昌平,一路坚壁清野,在奉圣州还可以集结从蔚州、灵丘、飞狐退回的兵马,增援析津府,与我决战于城下。”

    “第三策嘛……如果我是耶律淳,就会从析津府分一支军马镇守居庸关,接应到和鲁斡大军之后,放弃两京,携快马轻骑,从檀州出古北口,退守北安州,再与萧义合军,依托燕山、滦河与我军周旋。”

    “中京道西面燕山、马盂山、松山之间,六百里方圆间,皆是水草丰美之地,足供骑兵藏匿游击。”

    章惇看着地图:“下策不用说,三部兵力分散,只能被我围而歼之。”

    “但是中策也很危险,一来我东路大军可以从容布置,实施围城打援;二来我西路大军也可以一部断后,牵制大同留敌,大部追击出城敌军,要是被我咬上,那结局会非常可怕。”

    “就算没有咬上,最后也会在析津府的打援战中被前后包围。”

    “上策的话……嗯,端是上策,即便战胜不了我军,也能恢复游牧之性,或拖延我军,或北移保存主力,倒也不是毫无退路。”

    说完对赵煦说道:“如此一来,陛下就要让四路都经略司,严命东路前线,早日完成对析津府的包围,使大同方面不得不来救援。”

    “待到和鲁斡兵出大同,即命种折追击,力争将之在运动中予以歼灭!”

    对从兄这种看图说话党,章楶表示有些无语,委婉地说道:“其实每次战略的实施,都不会非常完美的。”

    “大同府和析津府,两地相距达七百余里,如果不是事先商定好策略,两府间的信息往还一次,哪怕是换马不换人的红翎急报,差不多也得五天时间。”

    “而大同外怀仁到雁门只有两百里,良乡到霸州也是两百里,我军在这两百里上的消息传递只需要一日,到了雁门霸州就走电报,因此我们手上拿着的情报,和四路都经略司几乎同步。”

    “所以我军的消息传递远比西辽快速得多,我们能够掌控整个大局,不代表耶律淳也能够做到。”

    “有没有更大的可能,大同府被我们围了,耶律淳留汉军守析津府,率骑军去大同救援,最后在那边被围点打援?”

    “析津与大同不一样,大同周围没有其余辽人势力,析津周围,可是还有无数州县。”

    “近有顺州、怀柔、潞县;远有檀州、蓟州、景州。要扫清外围,需要时间。”

    赵煦问道:“那我军最佳的方案,到底该是什么?”

    章楶说道:“只从军事上论的话,当然是火速实施分割包围,在大同析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分而食之,囚其首脑。”

    “这是从时间和战果考虑的最佳方案。”

    “但是战打到现在,可以措手的地方就很多了,任意放开一路,使其救援另一路,然后在运动战中歼灭。”

    “这也不错,可以以最小损失,获得最好的战果。”

    “不过以司徒谨慎稳妥的用兵策略思量,他一般会先清空两路和周围的隐患,保证目前的战果,然后继续推进。”

    章惇又不好了:“这样一来,辽人的上策就实现了,耶律淳能够跳出析津府,与和鲁斡合兵,退往中京道,我军不得不追入中京道,战事就迁延了。”

    章楶说道:“那就急命种折两部围困析津府,寻机诱东面援军入伏,予以歼灭!同样能够完成围点打援!”

    “报告——”电报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在门口高喊:“四路都转运司电报!”

    “进来!”赵煦点头:“伯济有点学员兵的样子了。在电报班还习惯吧?”

    小子正是李纲,闻言进来一个立正,将电报递了过去:“报告陛下,臣谢陛下关怀,非常习惯!”

    “然自古名将,主命之日,不问家事。赵奢、霍去病、赵云,皆是如此。讨论军机之时,不宜语及小臣!”

    “有你的!”赵煦不禁乐了,将电报收下:“这谏我纳了,去吧。”

    李纲又是一个立正敬礼,然后转身走了。

    赵煦将电报交给章楶,坏笑道:“这小子刚来还不懂规矩,军机处电报直接交我就是违规,下来学士好好责罚他一下。”

    军机处电报,当由主官先行过目,这是制度。章楶躬身接过,笑吟吟地道:“臣领会得。一会儿狠狠给这小子上一课。”

    待到看过苏油的电报,脸上却露出迟疑的神色:“这……司徒这是……”

第一千八百三十章 继任者

    赵煦问到:“怎么了?”

    “太保守了。”章楶取过指挥棒:“司徒除滦河方面军按照正常行动取滦河、景州、蓟州,继续实现对析津府的大迂回大包围外,却命东西两路大军同时扫清后路,保障粮道,不用急于进攻。”

    章惇顿时大急:“苏油这是要作甚?为何一路都不打?养寇纵敌吗?他就不怕被弹劾?!”

    漏勺看着地图上的各种变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刚才小章学士根据辽人的应对的上中下三策,估计出我军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要是我们不从时间、战果上考虑,而从政治考虑呢?”

    章惇不由得大急:“漏勺你到底什么意思?”

    漏勺好无语,怎么好在这种场合叫人小名,不过现在不是掰扯这个的时候,于是从章楶手里接过指挥棒。

    “如果任由耶律淳与和鲁斡合军,然后将之驱入中京道,我军是不是就已经完成全收幽云十六州的任务?”

    “如果我军就此止步,之后着重布防于天岭、龙门、螺山、景、平一线,不再进攻呢?”

    靠!章楶首先反应了过来:“如此一来,中京道就必将成为西辽和北辽争夺的战场!”

    “耶律淳要立足,就必须拿下中京道作为自己的领地;而北辽如果不得中京道,之前卖润、迁,置觉华岛,开建昌道等一番作为,也要尽数化作流水。”

    “只要我军止步幽云,中京道就成了两虎必争之地。”

    “司徒这是要反萧奉先之计而行之,真正的驱虎吞狼!”

    “啊?哈哈哈哈……”章惇顿时感觉自己病都好了大半,苏小苟这一招可太损了,口口声声替辽国讨伐叛逆,害得老子都信了他的邪,结果只收其地不收其人!

    尤其是中京道如今本就打得正热闹,待到耶律惇大军入境,萧太后和萧奉先必然紧张。

    就算双方都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但是明晃晃的利益就在那儿放着,也由不得他们不争。

    苏油此举当然是纵敌,但纵的却是北辽的大敌!

    大宋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已经战果辉煌,无奈敌人势力太强大,百密一疏,未克全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章惇已经猜到苏油接下来又要干什么了,给诸将请功,给自己请罪,这小苟哪回大胜之后不是这样?!

    赵煦也算是明白了过来,大家都将收复幽云和剿灭耶律淳当做一件事情来看了,司徒却是当做两件事情来看的。

    不由得笑道:“看来前线帅臣已有主张,京中就不要另降指挥,干扰前线了,司徒做事还是稳妥的。”

    章惇问道:“郭药师那些降军,司徒说如何处置没有?怨军在辽人那里,可是两降两叛了。”

    章楶说道:“滦平两州已在我滦河大军掌握之下,郭药师说服营州留守杨可世、榆关守备萧凤臣投降,也算是功劳不小。”

    “滦平怨军诸将,还有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赵鹤寿,司徒请朝廷授予观察、承宣之职,现在嘛,负责守护水道,看管粮秣,整肃治安就可以了,派不上大用。”

    “后续可令诸将进京陛见,入军事学院政治科深造,毕业后再授军职即可。”

    “至于说叛降不定,主要还是衣食不济闹出来的,我朝军队有监军、宪兵宣传教育,对低级将士的把握切实有力,就算主将有异心,军士们也不会跟从了。”

    “除了郭药师,其实还有萧古里、王贺几路投降的将领和知州,司徒的意思是比照其在辽国的官职,略超半阶授用。”

    “还有另一个问题,现在辽国诸路大乱,不少沿边居民会涌入宋境避难,大宋应当妥为安置。”

    “还有幽云十六州如今汉蕃杂处,所收州郡,将主对各族百姓应当一视同仁,取法公平。这些都要让监军使好生督查纠核,不得有残害蕃民之举发生。”

    赵煦点头表示许可,又问章楶:“如此一来,耶律淳父子不论,总之幽云可复是吧?”

    章楶笑道:“幽云是最次战果,至于耶律淳父子是死是活,那要看他们选择怎么打。”

    “就跟之前我们一番辛苦布置,结果人家耶律延禧硬要死在金山野人手里一样,却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军机处内不禁响起一阵笑声,是啊,战阵之上,诸多难料。

    ……

    战阵之上,诸多难料,苏油对待战争,最讨厌的两个字,就是“意外”。

    因此范龙山的行动,哪怕是客观上让保州北面的太行天险易手,苏烈进据紫荆关,从侧翼对飞狐、灵丘天险造成严重威胁,让其失去战略作用,为宋军争得了巨大的战略优势,苏油也坚持要惩处他。

    不过范龙山是即将退休的人了,没皮没脸,大巫要惩处自己就惩处好了,还大言不惭地跟田守忠声称,自己这叫“善始善终”。

    可不是,当年跟大巫第一次见面就被戴枷罚跪,自己最后一战又被权寄百杖,戴罪立功,只要不剥夺手下儿郎的功劳,自己这点惩罚,当不了事儿!

    倒是种诂和巢谷对苏油留够后手的举动颇为受教,预备队这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各路争先,进展神速,苏油严命各路管照好后路,两人也认为没有毛病。

    大宋百年来的对外战争,几乎全是输在断粮之上,教训就血泪斑斑地在那里摆着。

    种诂也在悄悄观察接班人,他和巢谷年纪都大了,此战过后,就该退下去养老了。

    所有将领里边,他最看好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守在帅府,沉默不语,任劳任怨的王文郁。

    下边曹南李纯元他们还年轻,要爬到军机处、枢密院,还有一段时间。

    中间的老将如范龙山、田守忠、姚兕之类的,都是不靠谱的家伙,做将可能拉风得一逼,做帅,不够格。

    只有两个人能入种诂法眼,一个是如今镇守紫荆关的苏烈,一个就是王文郁。

    不过苏烈是战术天才,打仗多靠的天赋,文化和学习不够,也比较缺乏全局观和战略观,哪怕是后天在军事学院培养过,也稍微不足。

    王文郁就要好得多。

    王文郁守兰州,当时李宪已经率军出击,青宜结鬼章等四散放牧,却突然有一股夏人万余来攻。

    当时城中只有千余旧军,知州李浩闭城拒守,王文郁主动请求出城迎敌。

    李浩以为不妥:“城中骑兵不满数百,安可出战?”

    王文郁答道:“贼众我寡正当折其锋芒,以安众之心,然后城池才可守,此张辽守合肥之策。”

    “不然城外山周,青唐诸部,尚不知会作何异动。”

    将军闫仁武道:“我等奉诏令守城,而少保也不让轻易出战,如果谁非要开关,必遭弹劾。”

    王文郁慷慨陈词:“今出城作战,乃以一当千,九死一生,岂畏弹劾哉?况且守城没有守住的把握,出战尚有可乘之机。”

    李浩最终被王文郁说。

    王文郁乃招募七百人为敢死队,夜里缒城而下,持短刀突入敌营。

    夏人不明就里,惊惧溃散,争相渡河,死者甚多。

    当时苏油收到捷报,也不禁感慨:“文郁,今之敬德也。”

    当年苏油在荔枝道上捡到的县巡检,以箭术精绝驰名西军,经历一路成长后,如今已经成为方面大将。

    他一生中经历过不少军事冒险,但是细观每次冒险行动,却都是经过极度冷静的分析之后,才做出的决断。

    如今大宋兵精粮足,王文郁已经不用如早年间的那样,演出种种以少胜多,以弱克强的传奇,反倒变得“普通”起来。

    不过因为不让继子易姓,好接续战友的香火,又和儿子一同进入军事学院深造,一同成为同级别的将领,创造出父子同窗,并肩作战的佳话后,王文郁又成了大宋武臣中德行兼备的代表。

    种诂看到了王文郁身上宝贵的品质,那就是平时绝不讨价还价,坚决执行命令,面临绝境时却又不失机变,敢于果断冒险。

    这种人不光是最好的军人,还是难得的帅臣。

    当然,王文郁也不能和王韶、章楶、李夔那样的谋略天才相提并论,但是如今的大宋,已经过了需要靠天才才能支撑局面的时期。

    能够忠实执行命令,永远沉着冷静的王文郁,反而是种诂眼中最佳的继任者。

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逼宫

    如果说种诂能够准确掌握自己手下诸多将领的话,对于苏油,他却有一种不知如何说起的感觉。

    如果非要说出个道道,呃,还是初见面是,精细纯那老三样。

    所有人都是和当前的敌人在战斗,他却是在和未来的敌人在战斗。

    所有人都看到他走出现在的一步,却不知道他的脑海里,已经对后一步甚至后几步,有了充分的预案。

    而且还不止一个,一般是三个。

    哪怕是十个打一个,他也会想好,胜了如何,败了如何,不胜不败,又该如何……

    因此才会在此次出兵之前,不顾所有反对,硬是扣下了最听他和自己招呼的苏烈、王文郁、姚兕三支人马,不尽全力的举动。

    果然,在范龙山捅出篓子之后,苏油立刻就能命苏烈和姚兕出击,占领易涿二州这两处本不在“一期计划”内的地方。

    底下人都惊讶于司徒的未卜先知,然而种诂知道,这娃是吸取了当年五路平夏时,刘昌祚不听调度,导致整个攻略被全部牵动的深刻教训。

    现在命东西两路持重休整,一来是保障后路安全,将已经获得的战果夯实,其实又是在安排下一步的后手了。

    ……

    辽西京道所辖,大同府有两州七县:弘州、德州、大同县、云中、天成、长青、奉义、怀仁、怀安县。

    此外还有蔚州,统灵仙、定安、飞狐、灵丘、广陵。

    应州,治金城,统浑源、河阳。

    朔州,治善阳,统武州、宁远、马邑、神武。

    战局发展到现在,朔、应两州已然落入宋人手里,蔚州已经被苏烈和折可适包夹,就连大同府治下西北和西南面诸县也已沦陷。

    大同不光是西京道的第一大城,它还有另一个重要性,就是燕京的侧面拱卫。

    另一时空的后人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就曾经指出过这一点。

    “石晋归其地于契丹,宋不能复有,遂基靖康之衅。

    女真之亡辽,蒙古之亡金,皆先下大同,燕京不能复固矣。”

    这就是这次宋军两把大钳子的厉害之处。

    大同除了一百年前曾被宋朝大将杨业攻占三个月,从未如果大宋版图,而这一次,西军在九原、包图、麟府经营了整整十几年,粮秣军需丰足无比,而且种谔种谊是从西北面过来,以云内州为后勤大基地,沿途没有要冲可以给辽人抵御。

    西辽立国后,耶律淳不断从大同抽调兵力去前线,争夺中京道,西京方面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将领。

    几次“大战”,都被西军如摧枯拉朽般击败,太上皇和鲁斡只能坐困大同府,眼睁睁看着两路大军逼近到百里之内。

    留守大同府的大将大臣多是汉人,军事归张觉都统,而政事则归于参政左企弓,中间协调军需,则归枢密使李处能。

    现在种谔种谊已经兵临北面焦山,折可适折克行兵临南面怀仁,大同府方面失守,几乎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

    张觉一身硬铠,对身着绛黄袍子的和鲁斡躬身道:“事态已然紧急,城中多有潜通种谔之辈,臣请治之!”

    和鲁斡说道:“事态紧急,正同仇敌忾之时,处置间谍是必须的,但是也不能牵连过广。”

    张觉说道:“无需牵连过广,只需要一个人的人头。”

    “谁?”

    “枢密使李处能!”

    “什么?!”和鲁斡不禁大惊:“李处温兄弟是皇儿的千斤马骨,虽然官声素来不称,也非潜邸旧臣,但是如此处置也不好吧?李处温现在可还在南京料理大政,得知消息,又会作何反应?”

    张觉怒道:“国事多败于此辈之手!如非李处温克扣怨军钱粮衣物,郭药师又如何能以滦平二州献宋,让折可大长驱直入,进据滦河,夺取燕山咽喉?”

    “李处能贪渎无能,于军事一窍不通。敌军临境,仓皇无措,千里要地,拱手资敌!”

    “如今一再请太上皇东狩析津府,是欲不战而逃!”

    “大同若失,则燕京不守。臣已探知,李处能近日与城内富商过往颇密,是欲献大同以为进身之阶,只将太上皇蒙于鼓内!”

    “这如何可能?”和鲁斡不禁说道:“李处温兄弟得吾父子厚恩,岂可行此?”

    张觉上前一步,甲片的铿锵声在殿内响起:“前日能够卖延禧而从吾皇,今日如何不能卖太上皇与宋,以取高官厚禄?”

    “都统要做什么?!”一个清朗的童声在龙椅后响起,紧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站到了和鲁斡的身边:“张统治!你要逼迫太上吗?”

    张觉吓了一大跳,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赶忙后退两步:“臣一时激奋,失了仪态,臣有罪。”

    “御前奏对,注意进退规矩。”那个孩子看着张觉,夷然不惧:“张统治是大忠臣,不要因此落了奸人口实。”

    “是是……”张觉不禁冷汗都下来了:“臣谢过燕王提醒。”

    “不如请统治去偏殿稍待,容皇爷爷思量片刻?”

    张觉再次躬身:“是,臣忠言逆耳,多亏燕王提醒,臣……先请暂退。”

    “就请都统侧厅稍候,不要离开。”那孩子年岁虽不大,却有一种气度,让张觉不敢违拗。

    待到张觉躬身退出大殿后,和鲁斡才一把将那孩子抱过来:“大石一身胆色,真乃太祖之裔也!”

    那孩子正是耶律大石,如今的西辽太子,被耶律淳封为燕王。

    耶律大石对和鲁斡说道:“皇爷爷,不能等了。张觉有跋扈之志。”

    “何以见得?”

    “刚刚他说李丞相克扣军资,导致怨军背叛,先不论真假,只说父皇那里的消息,相隔七百里外,皇爷爷尚且未知,他如何掌握得这样清楚?”

    “这就是他日常蛊惑手底下军士的借口,目的要从李枢密手里夺得大同军权。”

    和鲁斡经孙儿提醒,立即也反应了过来,现在军中只知道怨军反叛,但是具体细节谁都不清楚。

    大名府这三个月的战局可以说一塌糊涂,朝廷上下怨声载道,枢密使李处能本身贪渎无能,指挥失当,且根基不固,军中早有怨言。

    的确就是最好的背锅侠,张觉此举摆明了是拿稳了大同府的舆论,对朝廷发起逼宫。

    不过看着自家才九岁的孙儿,和鲁斡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些都是孙儿自己想出来的?”

    耶律大石点头:“其实李枢密就算诸事皆误,但在退军一事上,却是没毛病的。”

    “什么意思?”

    耶律大石问道:“皇爷爷,大名府现在摆明了守不住,为啥我们还要死守?”

    和鲁斡说道:“你父皇在中京征讨,析津府就是大后方,如今宋国攻我大同、析津两处根本之地,一旦失去,我们就成了无本之木。”

    耶律大石有些困惑:“可我契丹不是以游牧骑射为本吗?为何不携籍东、西奚人部众,及内外大小王帐,先去奉圣州。之后或由皇爷爷接应父皇,出野狐岭撤往鸳鸯泺,或由父皇接应皇爷爷,出古北口前往围场,都不行吗?为何一定要在中京、大同、析津,与宋人和北廷硬拼?”

    这个……和鲁斡不禁沉吟了起来。

    李处能之前的意思,是帅大军前往析津府,收缩兵力,在居庸关抵抗种折两路大军,然后与析津府守军一起,死保南京,夺取中京。

    如事不可为,大军退过檀州,也有一道之力可以抗衡南北,不失对上京的优势。

    但是这一切都是基于“钱粮根本”四个字打转,现在大石提出另一条思路,那就是携裹两府财富,放弃析津与大同,前往鸳鸯泺或者围场,恢复游牧生活,将中京这肉骨头丢给大宋和北廷去争夺。

    这样在军事上更加可行,一来大同方面军只需要撤退三百里,行程缩减一半,二来占据野狐岭、断云岭、居庸关险要之地,可供倚仗。

    进可支援析津、大定的战事,退可以有力保障耶律淳的退路。

    先拿稳了燕山几处险要,之后不管是进是退,都比现在困守待死局面自如得多。

    和鲁斡心中惊异莫名,不禁问道:“如今就算要走,那张觉又该如何处置?”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倒绷孩儿

    见祖父已经动心,耶律大石说道:“张统治要的是兵权,李枢密要的是保命,那就不如都顺了他们的意。”

    “皇爷爷可命张统治以汉军守城,将无法带走的财物、宅邸、田土,尽数赏赐张统治及其部下,激励士气。”

    “皇爷爷自己则带上李枢密,携城周游牧部落,和可以带走的牛羊、军马、财物、粮秣,退往归化州。”

    “出城之后,皇爷爷再命李枢密携金宝走比较好走的桑干河要道,赶赴南京。”

    “李枢密不懂军事,不知道那条线路会成为宋军主要追击线,必然会同意。”

    “而皇爷爷则带着部族走北边的羊河,道路虽然难走一些,但是能够避开宋军主力,经长青、天成、怀安,抵达归化。”

    这是连李处能一起给卖了,将他丢给宋军做诱饵。

    但是以李处能之贪鄙,不由得他不上当。

    和鲁斡茅塞顿开,不禁抚摸着自己孙儿的后背:“吾孙若生在兴宗、圣宗年月,南朝岂足平哉?!”

    耶律大石对和鲁斡说道:“那我去叫张统治进来,皇爷爷与他分说。”

    二月,庚辰,正在按照四路都经略司命令整顿后路的种谊和种谔才收到仁圣太上皇奔逃的消息,不由得又惊又怒,两人分了任务,由种谊率大军攻打大同府,种谔率轻骑追击太上皇。

    李处能的确在通过大宋密谍,大同府富商谢景升,同西军接触,不过因为仁圣朝内部的权力和政治斗争,被张觉控制全城,导致情报没有能够及时传递出来。

    种谔率轻骑沿着桑干河一路狂追,终于在弘州追上李处能大队。

    李处能被迫命大部四散逃跑,自己则转头南奔蔚州。

    大队从人一路逃散,种谔不得已,只得命轻骑四出到处抓人,到三月丙辰,尽获仁圣朝宫人、金宝、太上皇车驾、御辇、玺书、符印图书诸物。

    最终在广陵抓到了李处能,一问才知这一路只是护送金宝仪仗等去析津府的宫人队伍,而太上皇大部,却走的另一条路,北面的羊河。

    种谔气得七窍生烟,恰好李处能因为怕死,利用枢密使的权力,逃到蔚州后,曾命灵丘、飞狐诸军来援。

    本着损失最小化原则,种谔在蔚州南面的灵仙设伏,大败辽军,拿下了蔚州,进而攻取灵丘飞狐两处要隘,移文刘奉世,让对面刘云、朴山前来接收,顺便将仁圣朝的枢密使李处能和宫人金宝车辇符玺带去京师。

    刘奉世拿到种谔的章奏都傻了,这仗到底怎么打的?怎么这么乱?

    蔚州不是该由折克行收复吗?怎么种太尉跑到飞狐来了?

    明明半个月前才说局势大好,大同即将合围,怎么现在最大一条大鱼溜了?

    按照如今的态势发展,就算大军拿下大同,析津,两道北部一样能够继续实施抵抗,要是让伪朝太上皇和天锡帝合流,这仗还要打多久?

    心头实在不落地,文官又不能出境,刘奉世急得不行,一日三封电报朝雄州猛发,说话间也越来越不客气。

    苏油在雄州接到奏报也是哭笑不得,他也没有想到,幽云十六州的战局,会因为一个九岁孩子的建议发生这样的变数。

    因为耶律大石的建议,让和鲁斡提前溜了,也让张觉等汉将有了战心,让准备反正的李处能措手不及。

    出城之后,又将李处能抛出来当诱饵,李处能不知道出于何等目的,带着种谔“误入歧途”,可能在他心里,这就算是最后一次为耶律淳父子效忠了。

    而和鲁斡抵达奉圣州后,没有继续朝析津府进发,而是控制了归化、儒州、昌平一线,这是在南京道和中京道道路安全的情况下,另辟通道,动向可疑。

    而根据归降的李处能声称,耶律大石的建议,是让和鲁斡接应耶律淳退往鸳鸯泺,如此一来,西辽可以继续在漠南地区的广袤草原上游牧和游击,同时让苏油驱虎吞狼的计划彻底落空!

    如今已经进入三月,山北诸州春耕即将开始,草原上也不愁没有水草,要逮到耶律淳主力,恐怕只能等到秋后大雪覆盖草原,耶律惇不得不倚赖有限几个冬场修养之后。

    这才真是三十老娘倒绷了孩儿,所有成年人的思路都被两京三京带入了思维定势,还不如一个九岁小孩的天马行空!

    看着大地图,巢谷对苏油说道:“给三路大军下令吧,全收幽云十六州是没问题的,不过耶律淳和和鲁斡可能抓不到了,明润的驱虎吞狼之计,可能也实施不了了。”

    种诂说道:“事已至此,就按照原计划,老老实实夺取山北诸州,长城以南吧。”

    苏油也叹了口气:“你们知道我不好弄险的原因了吧?这就叫命中不带偏财运,关扑平生把把输。”

    种诂看着大地图,突然发笑:“好在无关大局,不过这次教训也算是好生给八郎和折郎君上了一课。”

    “哼哼,两家将种,都被军中捧上了天,什么一人足胜二十万大军,胡吹大气!”

    “结果被九岁小儿给玩了一道!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将种!”

    苏油摆手:“若非我因大军前出过速,命其缓进巩固后方,耶律大石那小孩应该是无此机会的。”

    “这个责任在我,不是两位郎君的错。”

    “现在西路电报线牵到怀仁了?给他们发报吧,跟他们说明责任,不要让他们心里有负担。”

    “对了,还有不能将被小孩玩弄的火气,发作到大同府百姓和降兵的头上,纪律要更加注意。”

    “是!”

    ……

    西路大军由调整囤积到重开战局的时间段里,东路滦河大军,却一直没有停下攻伐的脚步。

    折可大在整顿好郭药师怨军之后,颁发了朝廷告身,让怨军降将张令徽率先整体换装,带甲持弩,以三千精锐进驻石城。

    以郭药师为常胜军都监、滦州观察使,坐镇中路海口。

    以刘舜仁为副都监、平州观察使,协助郭药师。

    赵鹤寿为承宣使,水师转运监押,看顾水路。

    甄五臣承宣使,守安喜、卢龙。

    杨可世为营州留守。

    萧凤臣为榆关留守。

    所有部队按照宋军规矩,派遣新军监军到百人队,狠抓思想工作,监督军队。

    包括郭药师身边,都有李常节制,为平滦两州总监军,足见四路都经略司对这支队伍的重视。

    而折可大的队伍北上占领长城口的滦河镇,建立前进基地。

    萧干在得知郭药师反叛,萧余庆被俘后,将大军撤回了檀州,因此苏油命折可大不再按原计划继续北上中京道北安州,切断其与耶律淳的联络,转而以滦平为大基地,向西和曹南两路夹击,进攻长城南部的景州、蓟州。

    为了防止耶律淳派出援军,与此同时,李纯元和范龙山,也发动对析津府的攻击。

    即便兵力不足,苏油也没有动郭药师,而是派出自己的最后一支预备队,王文郁的永安军前出延芳淀,镇守后路。

    之后四路都经略司帅帐前出武清,便于指挥,自己前进到霸州边境,总揽全局。

    自潞县被折可大攻取后,景州和蓟州两路已成外围的孤军,蓟州太守黄中禹组织了数次进攻,结果刚好落入折可大围点打援的圈套。

    黄中禹损兵折将,便发信要求景州守将路昭发兵相助。

    路昭手里只有三千兵马,他的计划是倚仗石门天险,抵御滦平方面的重大威胁,压力已经非常大了。

    但是黄中禹手持“勤王”大义,也让他不敢不从,在黄中禹屡次逼促之下,最终只得派遣一半兵马,让副将马纯归黄中禹调遣。

    马纯才走到半路,宋军短暂修整之后的进攻又开始了,结果就是折可大未废吹灰之力便攻取了景州,路昭在石门镇见情势已然无可挽回,不得已献关降宋。

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 弹劾

    折可大见到路昭后,询问他为何军力如此薄弱,才知道他一半军力已然被黄中禹调走,不禁和路昭一起痛骂文官无能,连累将帅,陷三军奔死于途。

    在路昭的带领下,折可大很快兵进渔阳,和曹南派遣的安国军姚麟一起围了蓟州。

    黄中禹坚决不降,还命全军戴孝,披着麻布在城头痛骂宋军,认为南朝在北朝国丧期间,春耕之际,兴军来犯,这是春秋诸国都干不出来的不义之举。

    一通痛骂让折可大和姚麟恼羞成怒,姚麟什么暴脾气,当场就要率军攻打,被路昭苦苦劝住。

    当晚,蓟州城里大乱,路昭的原副将马纯打开东门,接应大军入城。

    大军攻入州府,抓获了意图自尽的黄中禹。

    黄中禹被抓到姚麟折可大跟前的时候,依旧破口大骂,坚决不服。

    姚麟拔出钢锏就要将这顽固老头来个染铺酱铺外加水陆道场,却被折可大拉住,只命人打造枷锁,将黄中禹送去霸州,听司徒处置。

    一月之后,船到界河,当黄中禹听闻析津府陷落的消息后,趁看守不备,起身大呼:“吾义死不入宋!”投水自尽。

    消息送到霸州,苏油也不禁叹息,黄中禹历史上寂寂无名的一介小人物,应对时局也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无能之至。

    但是在乱世之中有自己心中的坚持,并且为之不惜性命,虽然可叹可笑,然而也有值得尊敬的地方。

    最终苏油命将黄中禹向北葬在武清,那里名义上还是辽国南京道的范围,并亲书“辽忠臣蓟州太守黄中禹之墓”的墓碑,让巢谷妥为安置黄中禹家族,在那里为其守墓。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蓟州攻下后,析津府屏藩丢失殆尽,已然岌岌可危。

    如今的耶律淳只有三个选择——其一,在析津府和宋军决一死战;其二,撤往檀州,与萧干合军,攻略中京道;其三,撤往居庸关,和自己父亲儿子合军,游猎鸳鸯泺。

    至于大同,耶律淳已经不抱希望了。

    这个时候,北廷的举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干退到檀州后,宋军犀利的攻势让正统朝的萧兀纳和额特勤大惊失色,两人经过商议后,萧兀纳率大军守北安州,额特勤率大军守泽州,以防备宋军进入中京道。

    丁巳,折可大推进到潞县,与曹南合军。

    之后命姚古、田遇北上取顺州,意图截断檀州方面与析津府的联系。

    萧干滑如游鱼,在牛栏山防守宋军失利后,立即率军向西撤往昌平,同时急报耶律淳撤出析津府,否则就将被宋人大军围困。

    ……

    汴京城,垂拱殿,群臣正在议事。

    五路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两月时间攻取辽国西京、南京两道大部,如今的仁圣伪朝只剩下大同府被种折两军围困,析津府到西北居庸关、断云岭、野狐岭一条通路,其余各地都落入大宋之手,共计歼灭正蕃大军七万,俘降十数万,可谓战果辉煌。

    但是朝中孔仲武、张商英,依旧发起了对苏油的弹劾,认为战事一二阶段之间的停顿,导致了耶律淳及时调整军力,让伪朝太上皇和太子撤出了大同府,萧干撤出了中京道,让本应该更加辉煌的战果大打折扣,从全胜变成了逐寇,为大宋后续的军事行动带来了巨大的隐患。

    正统朝携两道财富退入鸳鸯泺,在鸳鸯泺和滦河间的巨大区域内游击,这可是大麻烦。

    这是战略级的巨大失误,必须由帅臣来承担责任,即便司徒功劳巨大,但是也掩饰不了这次过失。

    因此御史台根据事实,发起对司徒的正式弹劾。

    这个弹劾的时机也很巧妙,张商英抓住前方战事再起,不可能临阵易帅的时机弹劾苏油,有他自己的考虑。

    既完成了台谏的分内职责,捞取名声,又不至于影响前方的战争,你好我好大家好。

    果然,兵部尚书黄裳就首先指出这个问题,司徒坐镇雄州,调运全局,两月之间打下的国土,是前蜀、南唐的总和。

    前方帅臣的方略,后方不宜过多干涉。如今战事方炽,更不可临阵易帅。

    虽然司徒上章将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但是战争就是这样,存在很多的偶然。

    就算孙吴再世,诸葛重生,也不能避免敌人察觉己方意图,制定应对策略。

    台谏的弹劾,明显过于苛刻了。

    右相苏元贞指出,司徒持重之议,是在西军逼近大同,怨军全军反正的时侯发出的。

    当时二种已经进军近千里,二折虽然进军七百里,但是朔应沿途,都是天堑。

    怨军先叛萧奉先,再叛耶律淳,其性反复,不善加处置,折可大滦河后路难得安稳。

    关于后路的安全,本就是每个帅臣应该关注的问题。司徒当时做出缓进的决策,本身是没有毛病的。

    敌军调整部署,也是他们应对攻势的必然之举,现在大家当然可以用“失机”之罪弹劾司徒,但是当时谁能未卜先知?

    若是司徒按照台谏的那套法子来,结果后路真的出了问题,那台谏是不是又该弹劾司徒“激进”之罪了?

    群议纷纷,莫衷一是。

    见章楶默不作声,赵煦问道:“小章学士,如何一言不发?”

    章楶缓缓道:“臣适有所思。”

    “所思为何?”

    “臣思澶渊之盟耳。”

    众臣都是大惊,澶渊之盟乃是大宋百年奇耻大辱,如今小章学士旧事重提,却是为何?

    章楶这才说道:“寇莱公当时,岂为孤注之计哉?观契丹之入寇也,掠威虏、安顺军,则魏能、石普败之;攻北平寨,则田敏击走之;攻定州,则王超等拒之;围岚岢军,则贾宗走之;寇瀛州,则李延渥败之;攻天雄,则孙全照却之;抵澶州,则李继隆御之。”

    “诸路未定,轻军深入,故千里而厥上将军萧达凛。”

    “真宗北狩,乃成和议。设若当时辽军如今日司徒这般,得一城拿稳一城,得一路拿稳一路。宋辽边界,岂止于白沟?”

    “故其后真宗与北朝国书,言诸路勤王之师大起,和议非未大宋,亦为辽国,在中原拖延日久,我大军掩其后路,则北归亦难也。”

    “萧太后经利弊权衡后,终于许和。”

    “今日司徒进军之道,与当年辽军截然相反,这不正是他一贯持重谨慎的风格,也是陛下托之四路之重的根本原因吗?”

    “按御史所议,大宋可能会获大利,但这个大利,却是用风险的增加为代价的。”

    “成功固可比冠军侯、李卫公,功昭千古,为武臣之雄。”

    “可万一失利呢?”

    嗯,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那就是高粱河,好水川了,我大宋别的没有,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

    最终朝廷决议,予以这次战争中发生的变化,不予追究,赵煦下诏要司徒再接再厉,把握兵机,力争全胜。

    三月,庚辰,辽东释山林之禁,许民自樵采。

    选士人赴汴京国子监就学。

    高丽祐世僧统义天,大相国寺藏经院道衡长老,携僧团入辽东授讲经义。

    设敷文馆印刷《十三经》,铸碑林于太学,各设“守经正讲”,传播儒学。

    扁罐给闾山书院马人望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够到辽东看看,然后出任敷文馆大学士和国子监祭酒一职。

    信中不谈高官厚禄,只以士大夫崇仁尚义,捍卫文明的责任相激,还附送了一卷《伦理》的总纲。

    马人望读后触动颇深,加上儿子马彬相劝,终于答应启程,先去辽东看看,再定行止。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风筝

    三月,丙戌,大同府。

    张觉与康公弼正在巡视城防。

    两人既是同僚,也是同年,都是辽国正牌的进士。

    辽国进士可比大宋还要稀罕,首先是科举没有固定常开,而且取士人数也不如大宋那么多,一般的年份也就二三十人。

    张觉以武职入仕,现在还没有做到真实历史上二十多年后的节度副使,之前不过以下州守备。

    其后宋军压境,张觉才得以紧急提拔为长史,辅佐李处能军事,因李处能昏庸无能,张觉忍无可忍,向太上皇建议拿下李处能。

    太上皇出逃之际,将李处能带走,临时任命其为权枢密副使,全权把握大同军事。

    康公弼字伯迪,其先家于燕之宛平。自幼好学,中进士后,除著作郎、武州军事判官。辟枢府令史。

    外补为宁远令期间,县中陨霜杀禾稼,漕司督赋急,系百姓下狱。公弼上书,朝廷乃释之,因免县中租赋,县人为立生祠。

    监平州钱帛库,调役粮于川州。

    大盗侯概作乱,陷川州,都没有加害他,还特别叫手下护送公弼出境,敬重道:“康公,良吏也。”

    由于北方路绝,康公弼辗转来到大同府,被和鲁斡启用为府判,成为左企弓的副手。

    如今的大同府四路皆绝,张觉在城西火烧山与宋军打过一仗,掩护和鲁斡出逃。

    那一仗张觉殚精竭虑,但是他也不是杰出的名将,抗不过火力的代差。

    何况他的对手,实在是过于强大。

    种谔,平夏的最大元凶,屠灭三十几万夏军精锐,被称作“当代白起”的杀神。

    种谊,皇家军事学院前身军事速成班第零零零一号学员,大宋新军第一个编制士兵,苏油石薇亲传的两个武人弟子之一,入门比孙能还要早几年,号称“将种”。

    折克行,羌人呼为“折家父”,“未冠有勇,驰射不习而能”,种谊之前,“将种”二字,特指的是他。

    平生大小一百七十余战,传说被他亲手干掉的敌人,累积逾千。“折家军”这个民间称号,也是从他这里打出来的,当年夏人畏之,特地增设左厢神勇军司,“专以当折氏”。

    折可适,折克行从子,当年随叔父征战,小银币佯装敌首领视察,呼出守烽人后斩杀,使夏人烽火不能传递,最后只得卷甲而逃。

    后又经过皇家军事学院深造,还在军机处战略司混过几年,接手叔父差事之后,军政皆有声,前不久还收复了套内三州,麟府人称“小将种”。

    张觉遇到这样几个人,可算是倒了血霉。

    城下宋军结寨之法非常古怪,对大同府的包围方法也很奇特,只在四个城门外边垒砌沙袋构筑工事,然后用铁网围之。

    看起来防备松懈,但是张觉见识过厉害,他曾经派士兵在夜晚垂城偷袭,结果被打了个全歼。

    然后张觉就明白了,宋军这是防备大军从城门突出而已,至于垂城的小部队,人家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就靠城门外沙垒里的小股驻军,就能消灭。

    宋人火器厉害,现在都不敢轻易露头,就连床弩之类的城防利器都不能百步,宋人有一种能够高高抛起落地爆炸的军器,予以清除。

    张觉无论如何都不明白,宋人的那种军器,怎么能够那样的精准。

    好在大同府是古城,重镇,城墙高厚。宋人惜命,暂时没有发动进攻。

    大同府里如今集聚了周围逃来的二十多万人,加上驻军和以前城中的人口,足有五十来万,其中奚、蕃、鞑、汉、契丹混杂,若非左企弓、张觉、康公弼都是能臣,约束得当,光城内的人马就能先自乱起来。

    康公弼通过望口看着城下的沙垒和远处宋人的大营:“种谊和折可适以区区两万人就能将我围困,老种和老折率骑军扫荡外围,还有萧古里这叛贼带路招诱,张兄,事尚可为?”

    张觉苦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可惜你我命丧雄城,却连在为谁卖命都不知道。”

    康公弼叹了口气:“左公说是替大辽卖命尽忠,你我读书人出身,终不能效耶律马哥、萧古里、郭药师之辈。”

    才说到这里,却见前方沙垒后的平底上,一队宋人集结起来,在那里鼓捣着什么。

    张觉拉着康公弼靠墙垛蹲下:“小心,宋人的古怪实在太多。”

    良久没有动静,康公弼抬身扭头看向城下:“风……风筝?”

    真是风筝,今日天气晴朗,刮着西风,几只大风筝晃晃悠悠,从宋军阵地上方飞了起来。

    风筝非常大,需要几名宋军才能拉住,风筝下头,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

    待到风筝飞过城头,突然传出几声爆响,这声音二人可是非常熟悉,吓得立马再次蹲下,躲到了砖墙的后头。

    结果爆响却是从风筝上传来的,系着那东西的绳子断了,那四方块顿时化作洋洋洒洒的纸张,朝着大同府内飘洒开去。

    大同府城池不小,城周二十里,有四分之一个汴京城那么大,紧跟着其它几个风筝下也开始飘洒起传单,落得满城都是。

    张觉赶紧命人下城取来来观看,却是一张油印的“露布”——《告大同全体军民书》。

    文章写得简单明了,首先表明宋军此次征伐,是为了帮助辽国平灭叛逆。

    和鲁斡和耶律淳手握重兵十五万,在辽国被鞑靼犯边侵扰,两任皇帝前赴后继为国赴难之际,二人以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尊,未出一兵一卒相助。

    拥兵自重之心,当时可见。

    之后先后征伐辽东、中京,首开内战之端。

    大败之后,不思悔改,骄狂悖妄,在延禧诸子尚在的情况下,自立为君,天理难容。

    我朝圣主,与延禧为兄弟之君,闻辽主尸骨未寒,出此叛逆,不胜郁怒,决意兴征。

    得正统、承康两地皇侄所请,举兵五路,讨除叛逆。

    挥师以来,天人助顺,诸路逢战皆捷,和鲁斡畏罪潜逃,耶律淳困守待诛。

    宋军秋毫无犯,实乃仁义之师。

    如今大同府中,困顿四十万军民,资粮日蹙。

    伪朝大势已去,各地春耕在即,家中父老妻儿,殷殷相盼。

    大宋要求大同府留守大臣诸将,以百姓生命为首要考量。

    上策放下兵器,举城款降,既往不咎,官吏军民,各安所职,绝不加罪。

    中策开放城门,大宋许给十日之期,军民帅臣自出,或归乡耕牧,或西去依附伪王,去留从便,回乡者还要发给路费干粮,绝不留难。

    下策当然是坐困愁城,玉石俱焚。

    文章最后号召全体军民,如当权者不接受大宋如此仁慈的条件,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合城士民军士,应当里应外合,奋起反抗。

    不要让恋权之臣,贪功之将,将合城无辜军民性命,当做要挟宋军仁慈之心的工具。

    起事首效者,以所擒敌虏军职酬之。

    一个时辰后,我部将施展神威,摧毁大同府南门上的城楼,请合城军民退到安全区域静观,可知皇宋军威之盛,圣主之仁。

    张觉与康公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满城惶恐之际,这样的露布遍布城中,大事休矣!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攻城

    举着望远镜看向闹哄哄的城楼,种谔对折可适问道:“二郎,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啊?”

    折可适也举着望远镜观望城楼:“有枣没枣打一杆呗,大同城城墙太厚,张觉又拆除城门周边建筑,填实了门洞,速射炮口径太小,敲不开。”

    说完放下望远镜,一脸的怨气:“都怪太尉你舍不得九原积攒的那点家当,要是能够将霹雳炮拉过来,都不用这些花样。”

    种谔继续观察城楼,嘴里说道:“一门大炮一千五百斤,加上炮弹,一车两千斤,三月都几场春霖了?你能从草原上拖得过来?不影响大军速度?”

    “骑军之利,在利用高速投放部署,拦击邀截。在运动中灭敌,在野战中逞威。重炮,那是步军和车军的玩意儿。”

    “就算从沙垒底下挖地道过去实施爆破,或者利用夜战占领一段城墙,保护大军清理门洞,不都比拉炮来得快?”

    “那太尉还任由我们放风筝?”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嘛。”种谔也终于放下望远镜:“大同城里如今各族混杂,人心本来就不齐……就如二郎刚刚所说的,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呗。”

    折可适感觉种谔是在调戏自己,但是又没有证据。

    自从被辽国小儿摆了一道之后,大宋两个“将种”常常都有这样的感觉,都快要落下病根了。

    想想干脆放弃:“我去找种八,看看炮位。”

    种谔点头:“那你们快点,要是事成,还有任务给你们。”

    一个时辰之后,留守参知政事左企弓,在张觉和康公弼的搀扶下,来到了府衙外。

    无数城中的百姓、军士,也都聚集到北城,齐齐望向城南的大城门楼子。

    一个时辰刚到,就听见城外响起轰隆轰隆几声炮响,朱雀楼被数枚炮弹集中,整个大楼中猛然窜出一道道焰雨,跟着数个红色的巨大火球从破碎的门窗里喷射出来。

    火焰有两类,一类朝上升,将整个朱雀楼尽数笼罩于烈焰之中;一类纷然降落,流淌,粘在砖石上继续燃烧。

    城中顿时乱了,无数之前不拿大宋警告当事儿的百姓和守军,现在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从城南奔过来,恐怖的情绪又带动满城百姓,继续向北跑。

    朱雀门坐落在瓮城之上,倒是不用担心火头会蔓延到城中,但是如此恐怖的神威,彻底震慑住了合城军民。

    左企弓颤抖着嘴唇:“此战不可继续了,张统治,遣使出城……告诉他们,我们选……中策。”

    张觉担忧地道:“参政……”

    左企弓摇头:“陷城之罪,老夫一力承担,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军民,试想宋军将这种军器施加于城中,会是什么惨况?”

    康公弼对着左企弓深施一礼:“学生去和宋人交涉。”

    ……

    绍圣三年三月,癸巳,西京道雄城大同府陷落,仁圣朝参知政事左企弓、城防都统张觉、枢密承旨康公弼,携合城军民,以及西京一道图籍、账册,开城投降。

    种谔按照事先协定,以大同府所存尚多的军资、干粮,分配给各路难民,劝喻他们返乡耕作。

    大同府守军也照此例,因为能走的基本都被和鲁斡带走了,剩下的多是当地有家有业的汉军,大多数愿意选择归乡务农。

    大军真的做到了谨守承诺,妥为安置、去留从便,不扰民不苛索。

    种谔也以此为条件,要求左企弓、张觉、康公弼配合,同时将已经被下入大牢的密谍们拯救出来,让密谍头目,大同府富商谢景升出面安抚城中士众。

    谢景升出来后,首先联络士绅,分派职事,十日之后,辽国西京道阖道安定了下来。

    事后左企弓坚决要求离开大同府,北上寻找自己的主子,张觉本欲降宋,但是他在大同府已经得罪了谢景升等一干士绅,只好带着亲随队伍三千人,以护送左企弓为由,一同离开。

    康公弼倒是想要跟随老师北上,却被左企弓严厉拒绝。

    左企弓知道自己此去凶多吉少,而且也知道仁圣这个短命王朝已然雨打风吹去,坚决不许自己弟子跟随自己一同赴死。

    以将他留在大同,监督大宋官军作为,使其遵守事先承诺为由,将他强留在大同府。

    左企弓的施政能力是非常强的,这就是被李处温这种奸臣耽误的干才。

    十天之中的作为,也让种谔颇为佩服,很舍不得他走,一再慰留,无奈左企弓去意甚坚。

    种谔只好给他配备最好的车马,率众将和幕府,出城相送。

    交战双方,居然如此礼让谦恭地交接城池,胜利一方恭送失败一方安然离境,要是苏油在此就一定会说,这尼玛,很有民国军阀内战的味道。

    看着左企弓和张觉远去的背影,种谊不禁叹气:“左公这样的人才,留给和鲁斡耶律淳,实在可惜了。今后会不会成我大宋的威胁?”

    种谔摇头:“求仁得仁,由他们去吧,左公的才能,需要在农耕之地方得施展,去了草原,没戏。”

    “料理大同时间耽误得多了,走吧,我有一个新想法,你们合计合计,看看行不行……”

    ……

    就在折可适和种谊在大同府下放风筝的时候,李纯元、曹南、折可大,也对析津府发起了进攻。

    和种谔一篇文章克大同不一样,析津府三路大军得水路之利,能够拉着犀利的霹雳炮随军。

    三月,戊戌,子时,三路大军九十门霹雳炮,同时朝析津府开火。

    漆黑的夜里,无数火光随着巨大的轰鸣,在析津府内闪烁,紧跟着几处城门被大炮轰开,城池上空也亮起了数十点明亮的星光,将析津府照的恍如白昼。

    东路三个将领都是奸滑之辈,这种方式是最容易造成城中敌人混乱的方式。

    曹南在延芳淀尝到了新军乱战的甜头,认为这是打破敌人防守,造成其全体性混乱溃散,夺取最大战果的最佳方式。

    剩下两个奸贼被曹南一提,顿时也觉得这法儿相当不错,李纯元就建议将攻击时间调整到晚上,利用新军擅长夜战的特点,给顽固的守敌来个猛的。

    折可大就说再给他们弄点没见过新玩意儿,用照明弹。

    辽人迷信,见到这样的“天变”,会不会未战就先吓尿了?

    三个阴人一拍即合,又拉来各自的参谋班子,很快搞出了这么个计划。

    霹雳炮开路,然后大军以连为单位,入城乱战!

    当然乱战也有乱战的章法,其实还是司徒精细纯老三样,不过作战任务,从以往的大军集攻,变为细化到连!

    析津府精准地图现在大家手里都有,进城后各自按照计划,迅速控制各处要地,高官住所,粮仓马棚,先抓大鱼!

    几人将析津府分成了几个区,李纯元镇守城外,曹南、折可大率军入城,火爆脾气的冒失鬼如范龙山、姚麟不可用,留在李纯元身边,剩下的将析津府画成九宫格,大家抓阄,曹南、折可大、田守忠、种师道、韦昭、种师中、姚古、田遇、王厚各自负责一区。

    曹南给此次行动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九鼠闹析津”!

    析津府上空光亮大起,就是总攻信号,大军合为三路,朝城中扑去。

    很快城内就响起了爆炸声,铳击声,混乱的喊杀声。

    析津府中还有耶律淳八万大军,城内军营早被密谍描绘好送到军中,之前的炮击中被重点照顾,如今已然满城乱窜。

    大军入城进展极快,各部按照自己的分化区域,转眼就控制了城门周围各坊,稍作整顿,便一起朝着重要价值目标和城北摸去。

    内皇城当然是所有人最急切的目标,不过那里也是辽人乱军奔逃的方向,越往里,抵抗的力量也就越多越强。

    城中大乱,三面铳声爆炸大作的时候,内皇城也是炮兵重点照顾对象,数枚炸弹的猛烈爆炸让耶律淳猛然从龙床上惊醒:“宋人攻城了?”

    曹勇义和虞仲文已经抢了进来,拉着耶律淳就朝皇宫北门跑:“宋人已经入城了,进展极快,吾皇快从北门退走!”

    耶律淳大喊道:“印玺!印玺!”

第一千八百三十六章 潜归

    虞仲文从怀里掏出一个带血的皇绫包裹:“印玺在此,掌印刘内使因不肯交接,事态紧急,是臣杀了他抢过来的!”

    三人从寝宫出来,内宫已然乱做一团,不少禁军还在作乱,抢劫金宝,劫掠宫人,一片哭喊号呼之声。

    又是几枚炮弹落下,将花园里的花石草树炸得四散纷飞,张敦固全身披挂,正带着卫队平乱,见到三人赶紧迎上:“吾皇快退往北城,那里尚有大军接应!”

    虞仲文喊道:“张殿使,你也走!”

    张敦固一咬牙:“走不了了,我率禁卫死守宫城,为吾皇断后!”

    说完对耶律淳跪下:“吾皇为李处温兄弟父子所误,早立为君,以城池自固。导致奥援断绝,将士离心,至有今日。”

    “出城之后,自有萧大王接应,当速退鸳鸯泺,与北朝、东朝、南朝纳款称臣,徐图再举。”

    猛然叩了一个头:“臣今日与吾皇死别矣,只恨为宋军所隔,不能手刃奸贼。若其逃散北归,望吾皇碎磔之!”

    站起身来,不再管三人,拔剑转身大喊:“效命竭忠,正当今夜!同此志者,从吾死战!”

    张敦固的忠义一时激起了不少禁军相从,片刻将周围作乱的宫人军士斩杀殆尽,一起朝南门拥去。

    耶律淳满脸是泪:“今日方知谁为忠臣!”

    曹勇义和虞仲文也是心情沉重,不过现在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招呼卫队,簇拥着耶律淳奔出宫外,朝北而去。

    卯正,析津府的铳声和爆炸变得稀疏起来,一夜乱局后,城池已经完全易手。

    大军遭受的抵抗非常微弱,只有进攻内皇城的时候,才遇到点稍微像样的抵抗。

    仁圣朝的殿前都指挥使张敦固,率千余宫卫,战死宣德门。

    北城打开之后,早已在黑夜里无头苍蝇一般窜逃半夜,躲避那可怕铳击和爆炸的辽军,更是或丢下,或携裹自己的将主,蜂拥而逃。

    只苦了一般文官胥吏,散兵游勇,北门被宋军控制之后,无路可去。

    待到折可大也抵达北门,曹南立即率领韦昭和种师中,追击耶律淳。

    辰正,天色大明,李纯元率大军入城,析津底定。

    “协领,这院子好大!”跟随王厚的副官见到身前豪华的宅邸,不禁咋舌。

    王厚笑道:“李氏兄弟权倾朝野,在投靠萧奉先的时候就捞了一大笔,投靠耶律淳又捞了一大笔,父子兄弟,可是积攒了不少的家当。”

    “这是伪朝宰相府?怪不得如此豪富。这得有……汴京城一个坊市那么大了吧?”副官看着朝两边绵延的粉墙:“看来仁圣伪帝对他还不错。”

    “昏君佞臣。”王厚摇头:“算了,不进去了,免得沾惹晦气。你去告诉会计班子,好好清查,一块砖石都不能给弄丢喽。”

    副官顿时瞪大了眼,协领你这逻辑有问题啊——啥意思,属下我就活该沾惹晦气?!

    ……

    霸州,四路转运司幕府,苏油正在灯下阅读各地的驿书、邸报、章奏、电报。

    前方将领充分发挥能动性,将自己胡乱计划的漏洞给补上了,种谔作风大改,用那种奇特的方式攻心成功,不下吹灰之力拿下大同,之后让种谊和折可适将军队打散到营一级,携带一个半月的干粮,分散前出到野狐岭到归化州一线,各自为战,彻底打破了和鲁斡,不,准确说应该是耶律大石的战略方案。

    充分利用现在西军高机动,强火力的特点,发挥优势,大胆渗透切割。

    小孩子那灵光一现的战略天才,转眼就被经年惯手的老辣手段破解。

    应该说种谔的战术,其实与曹南那个“九鼠闹析津”计划,是在同一种战术思想下的一枝两朵,将领们已经在实战当中,摸索出了一套热兵器对冷兵器军队的最佳战法。

    如今从昌平到野狐岭的诸处山脉山谷,到处都有以营为建制的新军神出鬼没,耶律淳四万残军才刚刚过得居庸关,前途难料。

    萧干的忠诚度还可以,也成功接应到了耶律淳,不过仁圣朝另一支重要兵马,奚王回离保的三万大军,见到耶律淳大势已去,不愿继续跟随,调头回了中京道,在黑河与滦河之间游牧去了。

    析津府那场夜战的成果相当丰硕,让耶律淳根本带不走多余的粮秣、军器、战马,以及大量的官员。

    自宰相李处温以下,甚至连同耶律淳自己的后妃,都落入了宋军手里。

    大战基本已经底定,长城以南,就剩下一个奉圣州还没有攻取,而且此战没有被带走过多的人口,不会影响即将到来的耕作,两道恢复起来非常容易。

    “汴京那边的邸报过来了吗?”苏油阅读完桌上堆积的文书,该批示的全部做完批示,拿起笔架旁边的核桃在手上搓着,对王寀问道。

    王寀躬身道:“还没有,不过有一封家书,国夫人寄过来的。”

    苏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石薇是将门世家出身,男人出征不问家事,将门中的女人也不会以家事在这种时候打扰男人,这是规矩。

    何况就自家新妇什么性子自己清楚得很,收到自己的信看过就放起来,几乎都懒得回,一般就是在儿孙给自己的信中,让孩子在末尾代写一两句,就算表示过关心了。

    现在特意寄来一封“家书”,苏油心中顿生警惕。

    待到将王寀寄过来的书信打开,里边全是白纸,白纸中抖出来一件物事。

    一条项链,陨铁项链。

    扁罐从东胜州带回一块陨铁,后来这陨铁被切割成了数片,上面的铁晶花纹非常奇特,被扁罐做成项链的吊坠。

    赵煦、陈梧、王彦弼、扁罐、漏勺,每人都有一块。

    虽然大体看上去都一样,但是仔细分辨,铁晶花纹却是有细微区别的。

    乙炔吹焰发明出来之后,孟皇后还将所有项链收去,让将作监改成以水晶来封装,然后重新发还给几人。

    这是几个孩子童年友谊的象征,各人都异常看重,苏油作为他们的师长,也是非常熟悉,还发明了一套记忆方法,作为他与孩子们之间的智力小游戏。

    现在苏油看到的,最显眼的那块铁晶最靠近中心,这是赵煦的,然后在新婚之夜,赵煦又将之转送给孟皇后。

    苏油将项链链子缠在手指上,将牌子握在掌心,骨节处有些发白:“辅道,巢节度走了吗?”

    王寀说道:“还没,巢节度听说郭药师明天会到霸州,准备见见。”

    苏油说道:“你去请他来,还有公纪,狄温,我要交代几件事情。”

    王寀放下手中整理的书册,出去了。

    次日清晨,府中官吏陆续前来当差,听说昨夜都堂偏厅书房一夜通明,运帅又操劳了一个通宵。

    王寀捧着盘子上的早餐胆战心惊地进入书房,就见巢谷已经换上了苏油的一身一品文官装束,坐在书桌之前,整理着身上的紫袍:“有些紧,穿得憋气。”

    见到王寀担忧的样子,巢谷微微一笑:“辅道你不要这般脸色,在西夏待了那么多年,老夫别的没学会,就一条——这世间啊,没有过不去的坎。”

    “节度……”

    “叫运帅。你一会儿下去,就说我熬了一夜,需要休息就是了。”

    “对了,郭药师应当没有见过明润,一会他来帅府,你将他引来拜见,这出戏就演得更真,左右不过二十个时辰而已,才哪儿到哪儿……”

    一艘游艇,早在昨晚就悄然离开了霸州码头,穿过文安洼,进入黄河,逆流向东南驶去。

    从霸州到汴京城,水路一千五百里,苏油现在这艘艇虽然依旧叫飞鱼号,但是已经换过好几次了。

    新型柴油机提供的澎湃动力,让船速能够高达二十四节。

    春水在涨,但是受到影响的也就是文安洼出口的钓台寨到南皮弓高镇的一小段,因为到了南皮,飞鱼号便能转入水势平缓的运河,经东光、历亭、恩州、临清,转入津杭运河,入梁山泊,再转入汴渠,经济州、定陶、东明,抵达开封。

第一千八百三十七章 危机

    船上是一个班子,都是高公纪的人,狄温也在。

    三人约好每人值班八个小时,直到抵达汴京。

    柴油机轰隆隆的声音里,苏油躺在狭窄的简易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船舱的顶板。

    他知道,轮到休息的高公纪,也肯定没有入睡。

    高公纪以为苏油在忧心国事,其实,苏油想的远比高公纪以为的,还要多。

    朝中出了大事,和赵煦相关,孟皇后通过这样的法子求助,甚至还得到了薇儿的首肯。

    中宫懿旨,说明事情在朝堂上遭遇了绝大阻力,或者说,皇后连章惇和苏元贞都信不过。

    真实历史怎么来着?赵煦暴死是那一年?好像就是今年?

    现在的赵煦可不是历史上那样,很健康,上次写信还说在练习马球……

    想到这里苏油不禁有些后悔,如今这个时代,马球,骑马,也是有风险的,意外伤亡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应该提醒一下赵煦的。

    摇了摇头,赶紧将这个念头驱除出脑外,不可能,真是如此的话,消息必定会送到霸州,可自己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这又说明,大臣还能将这件事情瞒着,这就是没到最坏。

    苏油的内心深处,曾经不止一次翻动过一个念头。

    一个千古明君的出现,对于自己想要实现的那个最终理想,其实,是一种绝对的阻力。

    如今的苏油,声望已然到了顶峰,历史上的臣子,大约也就只有两个人可比。

    周公辞世百年后,王莽谦恭未篡前。

    其实对于苏油自身来说,最好的君王,不是赵煦这样的明君,反而是赵佶那样的昏君。

    只要能赢取昏君的绝对信任就行。

    苏油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赵煦撒手不管,等到他横死之后,扶赵佶上台,在以声色书画导之,使昏君“凡内外事,悉托相公”,如另一个时空中蔡太师那样,相它个五六回,这才是自己人生最佳的解法。

    然而每次看到小赵煦孺慕的眼神;想到仁宗、曹太后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想到赵顼在艰难中,和自己赤诚以待、相互鼓励扶持;想到高滔滔对自己的万般信任,对大小苏毫无道理的偏袒护短……他就无论如何狠不下这个心肠。

    所以在全心培育赵煦的同时,苏油实际上,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

    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动物,常常不由自主地选择对自己来并非最佳的选择,也常常明知有一条更好的捷径可走,却就是不走,反而走上另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冠冕加身,必承其重。

    曹太后临死时的那句“把你欠我的,还给官家”,让苏油从此背上了沉重的枷锁。

    老太太是英明的,分明是利用了苏油性格上的弱点。

    苏油也知道老太太是在利用自己的弱点,他甚至还知道,老太太更知道就算自己知道,也无法做出反抗。

    苏油只好安慰自己,历史的大势已经改变,华夏今后的悲壮进程中,已经可以少许多的悲壮,可以由得自己任性一回,一辈子唯一的一回。

    给自己任性地戴上那道枷锁,轻松自在地不受良心的折磨,从从容容地做一个人。

    如今赵煦有难,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弃而不顾,在苏油的心里,赵煦就跟扁罐、漏勺、王彦弼、毕观、易安那样,都是自己的孩子。

    要是赵煦真的死了,苏油心里只有难受,而绝不会有“老子今后怕不得独相四五回”的窃喜。

    船过郓城,利用在四通码头换船的短暂时间,苏油让狄温给汴京散花楼眉山会所总部发了一封电报,内容很简单:“有客来归,张小八”。

    土地庙七子有八个,这是七子心中的常识。

    要是没有苏油,他们本来也全都该随小天师,姓张。

    高公纪拿着自己皇宋银行的董事证,从码头上轻松征调了一艘备用的快银船,很快继续上路。

    快银船速度比飞鱼号还要快,不过舒适性就没办法了,只有座位,没有床位。

    这趟行程花了十五个时辰,到第三日凌晨四点,快银船抵达开封汴河码头。

    半夜的码头很安静,还下着小雨,只有一辆乌蓬的轻车,在小雨下汽灯的阴影中候着。

    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在车座上打着盹。

    苏油来到车边,没有入座,取过斗笠油衣直接披了,坐在张麒的身边:“小七哥,京中出了何事?”

    张麒低声喊了声“少爷”,赶着马车朝城中驶去,不过没有回张知白老宅,目标是吴起庙。

    “陛下前日打了一次马球,后半夜突然腹痛如绞,让仙卿看了,说是绞肠砂,事态危急,需要手术。”

    “嗯,然后呢?”苏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这病现在是皇家医学院拿手,石薇都不知道救治过所少例了。

    “这是对陛下动刀子,还需要全麻,章相公和元贞要求陛下先……立储。”

    宋朝没有早立太子这规矩,都是皇子出任开封府尹,或者率府之类的暗示性职务,一般要等到皇帝病危基本无救之后,方才有立太子的诏书。

    赵煦是合格的政治家,立太子这个动作,对于才二十多岁的他来说,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对于从来都“认真吸取”唐朝教训的宋朝来说,早立太子,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唐朝父子相残、母子相残、兄弟相残的历史事件,从立国开始的太宗玄武门之变到安史之乱后的玄宗落寞于西宫、南内,几乎就成了笼罩在皇室头上的魔咒。

    对于没有后世经验的赵煦来说,章惇和苏元贞的要求虽然合理,但是除非自己就此被治死了,否则立了太子自己却又活过来,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苏油又问:“陛下现在的……病情……”

    “还靠药物吊着。”张麒赶紧说道:“不过仙卿说需要尽快手术,不太乐观。”

    苏油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他最怕听到的就是最坏的消息,如今看来,还不算严重。

    卯时是朝臣们陛见的日子,时间很紧了,张麒也是知道,干脆都不拉苏油回府,先去军机处。

    汴京城大钟楼的钟声,已经开始响起,伴随着钟声,宣德门外隔着广场相对的老钟鼓楼,西面的大钟也开始撞响。

    汴京城在微雨中醒了过来。

    ……

    章惇和苏元贞早在寅正就已经抵达,现在整顿衣冠,由内侍引入宫内。

    两人的步态依旧闲适,但是心底都非常沉重,今天若再不能劝服陛下,一旦有失,可以想见朝政会掀起一场怎样的惊涛骇浪。

    侍奉过赵煦的章惇,对其余王爷都嗤之以鼻,除了瞎眼的九爷倒还有些安静的样子,最受汴京城老百姓喜爱的十一爷,就算是天才,那也是给妓女画裸画的轻佻之辈,望之就不似人君。

    至于立嫡,赵茂年岁又实在太小,孟后现在已经执掌中宫、内库、皇家产业、慈善基金,要是临制,怕不是一个章献,宣仁就打得住的。

    自己何尝想立储?却又不得不坚持,还不是为了大宋?

    真要出事儿,大宋的架海金梁司徒也完了,必定要遭遇群臣弹劾。

    章惇心底甚至有一丝怒气,国夫人豪侠干云固然可佩,但从国事计,也不该给司徒沾惹这样的是非。

    在章惇心里,国家,绝对比皇帝重要。只要是对国家有好处,保不保一个皇帝,对他来说毫无心理障碍。

    苏元贞的想法又和章惇不同,他是信任仙卿的医术的,而且仙卿也透露过有把握。

    就算不治,以苏油和仙卿的声望,太后和皇后也不会过于留难,最多贬官罢职就完事儿。

    当年用药失当治死英宗的三个医官,也不过去职而已,大宋皇家还算是讲道理的。

    非常之时,通情从权,这也是理学的灵活之处;但一步三顾,预案周备,同样也是理学的精密之处。

    所以立储是必须的,因为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也必须要做好预案。

    就算司徒在此,也必定会同意自己的做法。

    仁宗朝百废待兴,可是一直政策摇摆,苏元贞听苏油分析过,其中“后嗣”二字的羁绊,不可谓无关。

    两人各怀心思,朝着武英殿偏厅走去,如今事情还瞒着全天下,大家还在为皇宋即将收复燕云而欢欣鼓舞,浑不知危机将至。

第一千八百三十八章 巧法

    赵煦看着精神尚可,那是石薇将炎症控制了下来,于是不顾劝阻,依旧坚持上班,在武英殿接见大臣。

    自从开始军事,皇帝就改在武英殿处理朝政,已经成了大宋的规矩。

    不过虚弱和消瘦是难免的,见到赵煦短短几日就变得有些脱形,以章惇的铁石心肠都不免有些触动:“老臣请陛下起居。”

    赵煦摆摆手:“种谔那里的消息传来了吗?”

    大穿插大切割,这样的战法是大宋从来没有尝试过的,赵煦心里也不落底,首先就是问这个。

    章惇躬身道:“尚无消息,然臣今日与苏次相想说的,却不是此事。”

    赵煦说道:“章公还是不相信国夫人?”

    苏元贞赶紧说道:“不是不相信国夫人,而是我们应当做好预案。臣幼与司徒同受教与昌期公,其实开蒙受学,都是得教于司徒,对国夫人,臣自幼相识,对其医术品行,素来敬仰的。”

    “哦?”赵煦微微好奇:“这事儿司徒和学士倒是都没有提过。”

    苏元贞躬身道:“臣等既已以身许国,自是不能多有私交,因臣之职任,一向多在言官;而司徒的职任,一向多在实务。故而入仕之后,更是不敢不谨,渐行渐远,臣也很遗憾。”

    “然今日臣要说的,是陛下身系天下安危,剖腹疗疾,更加不是小事儿。设若司徒在此,也必定同意相公和我的建议;若下两府群议,只怕最后的结果,也更甚于今日臣与章相公所建言。”

    章惇说道:“昨日臣与苏次相再次商议,还是想请陛下下达诏旨,以皇子蜀郡公赵茂为太子,昭告天下,安定人心。”

    看起来章惇是在干涉皇位继承人的任命,其实这已经是宰执的让步了,毕竟赵茂是赵煦的长子,就算医疗出了问题,最终皇位会由赵煦的后嗣来继承。

    赵煦的腹部又开始疼痛,但是还是坚定地摇头:“如此不妥,不管结果是善是恶,后日皆对茂儿不利。”

    这话也是深思熟虑,赵煦还很年轻,要是今日立储,搞不好就要出长年太子。

    汉武帝三十六岁立太子,六十七岁兴巫蛊之祸,所有儿子女儿除早夭者几乎无一善终,自己活太长导致太子守位二十九年,父子猜忌让权臣钻了空子,也算重要原因之一。

    “可陛下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啊……”苏元贞见赵煦又开始面有痛苦之色,顿时焦急起来。

    赵煦用手压着腹部:“还有一法,急召司徒入京……”

    “如何使得?!”章惇急脾气又上来了:“幽云十六州指日克平,华夏百年前耻尽雪,皇宋千年之基可待,岂可在此时召回司徒,轻弃前功?!”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可是我已经回来了。”

    紧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老黄门才惶恐地伏地奏报:“陛下,司徒请见,下官……下官通报不及,还请陛下恕罪。”

    赵煦见到苏油,神色顿时放松了下来:“梁内官不必惊惶,下去吧。”

    老内官是梁惟简,高滔滔时期的老人了。

    后宫经过数次轮换,当年受高滔滔抬举的老臣,如今还能够留在宫里的,已经不多。

    张士良在高滔滔立赵煦那晚随侍太后身侧,算是一个。

    而那一晚的龙袍,就是高滔滔秘嘱梁惟简让浑家提前制作的,又算是一个。

    不过梁惟简如今是内官中的最高品,入内内侍省都监,今日变成西华门黄门宣喻,可见宫中已经非常紧张了。

    见到赵煦的模样,苏油本来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臣苏油,敢问陛下起居?”

    赵煦微笑道:“司徒来了,大事可安。前线还好?”

    苏油再次施礼,轻声道:“臣苏油,敢问陛下起居。”

    赵煦不由得露出一丝羞愧的神色:“累司徒奔波劳累,眼里都是血丝。仙卿说需要立即手术,可是宰执相公们不让。”

    章惇顿时傻眼,病人就了不起吗?可以瞎话张嘴就来?!

    苏油根本不给赵煦搪塞的机会:“敢问陛下,宰执们因何不让?”

    赵煦终于说道:“相公们要我……立储。”

    见到赵煦终于认了,苏油这才说道:“前线无甚变化,军事上陛下倒是不必担心。”

    “不过臣飞舟赶来,已经十五个时辰未得消息。如今的四路都转运司,是巢谷巢节度适逢其事,臣已命他暂时接手。”

    章惇顿时大急:“明润你怎可如此,大军在外,岂能如此撂下?”

    苏油说道:“霸州收到的情报,其实和军机处相差不了些许时辰,陛见之前,我已去过军机处处理了公务,并请小章学士暂代指挥,相公如不放心,可以寻他来询问。”

    章惇点头,正要开口,苏元贞却道:“不用,相公与司徒继续议事,我去看看小章学士那边就好。”

    章惇心底不由得对苏元贞大为感激,今日自己的作为,难免没有被陛下记到小本本上的嫌疑。

    现在明润来了,诸事有大个顶着,自己从旁协助,将分再捞回来就是。

    心中却暗叹一声,自己终究不如苏明润忠君,要是他在霸州,只怕十二道金牌都召不回来,怎会可能在十五个时辰内就从千里之外的前线赶到御前?

    苏油说道:“其实章相公和苏元贞的谏议,也是出自公心。事有经权,为防万一预为设置,这本就是宰执当然的责任。”

    章惇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苏油说道:“然陛下的思虑,更是高瞻远瞩。陛下英茂之年,早立储君,给未来造出太多变数,也使群臣得窥君意,多生事端。”

    “汉唐垂鉴未远,不可不察。”

    赵煦松了口气:“司徒所言,深得我心。国夫人的医术我是完全信任的,因此觉得无此必要。”

    “这倒也不然。”苏油说道:“既然相公们有万一之虑,我们就该为这万一之虑,想好应对之策。”

    “臣这里,倒是有个两全的法子。”

    章惇感觉自己智商被碾压了,这事儿如何还能两全?

    不由得拱手道:“明润,不知是何办法?”

    苏油从袖中抽出个物事来:“陛下,这是臣的密折匣子,钥匙只有臣与陛下才有,臣的那把,如今就在匣内。”

    “陛下不妨御驾紫宸殿,宣喻旨意,将立储圣旨存于匣内,置于紫宸殿牌匾之后。”

    “紫宸殿万众瞩目,平日也有宫卫值守,没有长梯,谁也上不去。”

    “如此一来,陛下的旨意已然存在,而群臣皆不得其详,无所窥测,只能各尽职守,难起机心。”

    “然此不过一时之计,待陛下身体康泰,再命人收回匣子,毁去所藏诏书即可。”

    苏油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赵煦没事儿,那么这道诏书就不存在,大宋就没有立过太子,也就不会发生汉武帝那样的祸患。

    如果赵煦真的有事儿,这道诏书才会生效,大宋也不怕没有由赵煦亲自指定的继承人。

    办法简单到令人发指,甚至近同儿戏,但是效果绝佳。

    然而苏油没有提出之前,偏偏谁都没能想到,赶回来的苏元贞正好也听见这一出,不由得与章惇一起羞了个满面通红。

    就为了这点破事儿,劳累司徒放下军国大事,千里奔波,真是不当人子!

    赵顼对这个方案相当满意:“准。”

第一千八百三十九章 收关

    紫宸殿上,群臣远远站在丹陛之下,看着赵煦在案上亲笔写下诏书。

    苏油没有出面,因为这个时候他要是出现在殿上,肯定又是一波闹不完的弹劾与朝争。

    搁下笔,赵煦取来宝玺盖上,将之郑重折好,放入密匣亲自锁上,才抬头,对下面招了招手。

    漏勺上前,躬身从赵煦手里接过密匣,在群臣众目睽睽之下,来到殿外,登上由禁卫们搬来的长梯,将密匣放置到紫宸殿的大匾后方。

    盯着漏勺做完这一切,章惇才带领着群臣拜贺:“天佑陛下万安,皇宋永祚!”

    文武群臣齐齐躬身:“天佑陛下万安,皇宋永祚!”

    赵煦忍着腹中再发的隐隐疼痛,摆出老牌的扑克脸:“退朝吧。”

    从御座绕到紫宸殿后门,苏油在这里推着轮椅等着。

    赵煦还想倔强:“这个就不用了吧?”

    “这是夫人安排的。”

    赵煦这才不说话,乖乖坐到了轮椅上,由苏油推着朝西华门走去。

    西华门是后宫和军机处所在,将手术室安排在旧延福宫集英殿入门偏厅处,方便赵煦在后宫修养,又能让群臣时时得请起居。

    石薇已经等在了延福宫宫门内,随同的还有一个内宫医使班子,都穿着洁白的医疗服。

    推着轮椅来到宫门,苏油对石薇说道:“薇儿,交给你了。”

    赵煦也道:“有劳国夫人了。”

    石薇瞪了苏油一眼,似乎在嗔怪他昨晚没回家,然后又对赵煦点点头,让医使们将赵煦抬了进去。

    苏油让宫卫寻来一把椅子,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章惇和苏元贞才撑着雨伞赶了过来,章惇问道:“开始了?”

    苏油点点头:“来,坐下等吧。”

    章惇和苏元贞收了雨伞,就在苏油身边坐了下来。

    苏油看着濛濛细雨中的殿宇,悠悠说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二次守宫门。”

    章惇问道:“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苏油说道:“那还是熙宁元年,当时河北大震,京师震感强烈,群臣当时正在大朝,避于紫宸殿外大空地。我奉先帝旨意,来到这里迎太后、皇后,出宫暂避。”

    “诶,对了,当时守在这里的是王中正,身边还有一个小黄门,手里拿着两根带钉子的木棒,倒是颇有几分胆色。”

    章惇问道:“入得明润法眼,现在也不一般了吧?”

    苏油说道:“现在啊,可算是天下扬名,那娃就是西征黑汗,秣马天山的童姥姥。”

    章惇也不禁感慨:“从熙宁先帝新极,到改元元丰,大宋在那十年间……”

    那十年,是无数人心里的痛,大宋天灾人祸,层出不穷,苏油现在回想起来,都是面有惧色:“若非先帝刚毅明锐,执着不回,我大宋如何能走到今天?”

    起中原五代之沉衰,挽华夏狂澜于既倒。

    宋神宗的神字,不再有另一时空里那种充满讥讽的意味,在他逝世十年后,已经化作大宋臣民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

    二十七年后的今日,苏油再守宫门,心中感慨自是颇多。

    苏元贞说道:“陛下前日还特意叮嘱,京师火车站扩建的时候,不要伤损了站前那一排垂柳。”

    章惇有些不明白:“那排柳树不过十几年,还达不到开封府城古树的保护标准,不知为何陛下如此看重。”

    苏油看着雨帘中皇城内最高大的紫宸殿上,黄色琉璃瓦顶发着微光:“我们陛下啊,终究是长情顾旧之人……”

    几人又聊了一阵熙丰年间的旧事,就听身后有了动静,石薇向门口走来,边走边取下口罩。

    苏油问道:“薇儿,如何?”

    石薇对章惇和苏元贞施礼:“好叫相公们知晓,陛下手术非常成功,不日便可接见群臣起居。”

    章惇喜动颜色,对石薇深作一揖:“这可真是太好了,多谢仙卿妙手。”

    石薇微笑还礼:“早说过了,这是小手术,当不起相公此赞。”

    ……

    三日之后,赵煦躺在病床上,开始接见群臣。

    等到臣子们都走了,苏油才最后进来。

    赵煦神色很好,手里还吊着京师大学堂医学院最新研发出来的葡萄糖生理盐水吊针:“司徒。”

    苏油躬身:“陛下大安,臣等不胜欣喜。”

    “司徒坐。”赵煦微笑道:“若非仙卿,这关难过。”

    “倒也不然。”苏油谢恩之后,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这主要还是得益于近三十年来大宋医术的蓬勃发展,其中天方医学、黑汗医学、吐蕃医学的参赞之力也不少。”

    赵煦点头:“司徒还是那么谦逊。”

    苏油从袖中取出那条项链,塞到赵煦的枕头底下:“这是陛下送给皇后的陨铁项链,皇后以之召臣,故臣不敢不星夜而至。”

    “不过此事大违规矩,陛下将之收好,一会儿皇后来探视,便交给皇后,万不可落旁人口实。”

    赵煦说道:“为了这点小事,耽误司徒节制前方军务,是我君臣夫妻之失。”

    苏油说道:“这一节倒是无碍,我朝早已占据对辽的绝对优势,依照之前的战略计划一步步来,本来就出不了什么大差池。”

    “就算是这次不行,我们再组织一次就是,大宋如今也具有这样的实力。”

    “故而在臣心里,陛下的安危,远过于收复幽云。”

    “事实也是如此。刚刚收到前线奏报,种谔的战术大获成功,西军截断了断云岭、鸡鸣山、石门关三处要隘,将和鲁斡的军力切做了五段。”

    “耶律淳大军过得居庸关后,被种谊堵截于石门关下,不得寸进。李纯元、曹南、折可大三路大军又紧追不舍,从后掩杀。”

    “耶律淳见事不可为,只得率大军折向北方,散从龙门、望云出塞。”

    “八万大军翻山越岭,一日崩散,俘降者十之七八,随耶律淳得脱者,不过一二。”

    “给陛下报喜,幽云战局,已经进入收官阶段。”

    “好!”赵煦兴奋得想要坐起身子,结果扯动伤口,“哎哟”一声痛呼。

    石薇赶紧进来看顾,又检查了赵煦手背上的针头,嗔道:“你们君臣俩说事儿就好好说事儿,再要这样,我可就要将小油哥哥你给赶出去了。”

    苏油缩了下脖子,待到石薇再次出去后,才对着赵煦吐了下舌头。

    赵煦幼年时,苏油时常带着他搞些不靠谱的事情,比如领着光着小屁股的赵煦在田里一起抓泥鳅,变成一大一小俩泥猴。

    石薇知道后就会嗔怪,而苏油当时的应对,就如现在一般。

    这是三个人之间的常态,赵煦多年不见这一套,现在突然看到熟悉的一幕,却也忍俊不禁。

    见到赵煦重新安静下来,苏油才说道:“所以陛下要谨遵医嘱,早日调养好身体,接下来还要去紫宸殿接受群臣朝贺呢。”

    赵煦说道:“收复幽云,乃祖宗夙志,能在我手中实现,司徒实在是居功至伟。”

    “待事了之后,司徒就可以回到京师,继续襄助于我,我必洒扫郊迎,给司徒最大的体面。”

    苏油摇头:“陛下,这正是臣今日要和陛下商议的大事,臣,其实已经不适合再居于朝堂了。”

    赵煦顿时大急:“司徒要弃我吗?”

    苏油赶紧安抚赵煦:“不是这样,陛下且听臣道来。”

第一千八百四十章 坦荡

    “陛下,臣几日之前从霸州起身,十五个时辰抵达御前。其间让巢谷暂代四路转运司职务;入京后又直入军机处料理军务,叮嘱章楶接手指挥;再其后入宫陛见,中间竟无一人阻挠。”

    “虽然臣得到了皇后的项链,算是奉了密旨,可一直没有示人,旁人也无从知晓,而臣,竟然就这样做到了。”

    “或者陛下和群臣都不以为异,然臣心底,却不禁大为惊惕——臣之权势,何时大到了如此程度?”

    赵煦手指颤动一下,显然他也才想到这个问题。

    苏油继续说道:“臣幼受昌期公之教,世人对他多有误会,以为诋毁周公,其实是未明昌期公深旨。”

    “昌期公曾经屡次同臣说过,‘世无周公,则亦无莽’。”

    “任何人,都要接受制度的约束,如果出现了不受约束的人,那这个人,就不应当拥有权力。”

    “故而这两日里,臣反复思量,越想越害怕。臣一生行端履正,怎么到了今天,成了师尊最痛恨的那种人?”

    “能从千里外直达御前而无人节制,这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好现象。”

    “司徒之大德精诚,纯仁坦荡,令人感佩。”赵煦心中感动至极:“换做旁人,却只会悄然享有这份荣遇,甚至心中暗喜,又岂能又岂敢,以自身直谏于君上?”

    “臣之待陛下,亦如陛下之待臣。陛下从未疑臣在前,臣亦不敢有隐陛下于后。”苏油躬身道:“然制度就是制度,既然有此漏洞,未作弥补之前,臣绝不敢再承担任何朝廷授职。”

    “司徒不必如此。”

    “必须如此。”苏油正色道:“而且除了这些顾虑,还有一节。”

    “是吗?”

    “臣脱离指挥之责,孤身返京,此举大违制度,本该接受惩处。”

    “若今日不处置为臣,后日有临阵脱逃者,举臣为例,陛下何由惩戒?”

    “故臣将上表请罪,陛下亦当命两府集议,免臣一切职务,以儆将来。”

    “可这是皇后的意思。”

    “可制度上没有任何行文。”

    苏油这是主动替皇后背锅。

    先将陨铁项链交还,苏油手里就再没有“奉召”的证据,如果朝廷论罪,这就是擅离职守,是必须要处置的。

    不过这处置注定不会过于严重,毕竟有收复幽云的大功打底。

    而且苏油进京,目的也是为了解决皇帝和朝臣之间的对峙,之后石薇还亲自将皇帝救治了回来,解除了朝廷的绝大忧患。

    苏油不将陨铁项链留在手上,也是表示对皇帝的绝对信任。

    见赵煦一脸的不开心,苏油笑道:“其实臣又如何舍得陛下?”

    赵煦顿时露出一丝希冀:“司徒回心转意了?”

    “当然不是。”苏油微笑道:“臣是想说,就算不在朝中担任职务,臣可以为陛下做的事情,一样非常多啊。”

    “比如去胶州搞搞盐化工基地,去兰州搞搞机械,去徐州搞搞煤铁,留在河北接着搞铁路……”

    “太辛苦,不合适。”赵煦直接否决。

    “那么……去杭州搞搞海贸?在两淮搞搞船务?”

    “太远,也不合适。”

    “啊,那臣还有很多的计划,比如提举京师大学堂,推动我大宋文化和科技的发展;比如司农寺,研究高产作物和经济作物;比如将作监,修桥造路,研发机械;比如钟山观象台,研究天文数学。”

    “也可以提举皇宋银行,替陛下看管投资;还可以著书立说,大宋还缺几部经济著作,战略著作……”

    “臣还可以写小说、戏剧、丰富百姓生活;还可以提举《汴京时报》,为陛下把好舆论关口;还可以搞一个‘军烹校’,传授军中退伍转业的低阶战士厨艺,让他们有一技之长……至不济,我还可以给夫人打工,帮着管理宁善堂嘛!”

    “这些在汴京,中牟,最远不过郑州,江宁就可以做,陛下,这样可以了吧?”

    赵煦不禁哭笑不得:“其它宰执荣退之后,可是玩不出司徒这么多花样来,准备这么充分,司徒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夙愿吧?”

    “不敢隐瞒陛下,还真是。”苏油赧然道:“陛下也该知道,臣最快乐的时候,却是带着你们,在中牟抓泥鳅,在东明挖山药,在尉氏钓鱼摸虾的时候。”

    “臣性本散淡,除了口味挑剔,喜欢读书,其余衣室车马,一无所好。”

    “仪状粗野,不习典章,多次进对失仪,若非仁皇、英祖、先帝、陛下包佑,逐于蛮荒,不为过也。”

    “入仕三十五年,多蒙圣恩,不次提拔,年资浅薄,就位极人臣。故不敢不兢兢业业,理政安民。”

    “经年宦游,于家人亏欠良多。如今幽云已复,天下咸安,明君良臣,荟萃朝堂。臣也想着,可以好好陪陪家人了。”

    “老妻豪爽任侠,为了苏油,拘了自己几十年,我也想着是不是能抽些闲暇,陪她游历天下,寻访名山大川,让她舒展舒展平生意气。”

    “现在有了照相机,陛下将圣旨焚毁之后,还可以将密折匣子还与臣,臣还可以继续给陛下拍些各地风物景观,写写游记,为陛下采察民情嘛……”

    “无论在朝在野,臣能为陛下效力的地方,也还多着呢。”

    苏油最后抬出石薇,赵煦就再不好拒绝,沉吟良久终于松口:“茂儿今年五岁,到十二岁入中学还有七年,司徒与仙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实现的愿望,我们以七年为期。”

    “待到茂儿十二岁时,司徒与仙卿必须长守京师。茂儿的立身处世,眼界学识,交由他人教育,朕断不放心。”

    总算是松口了!苏油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气,起身对病床上的赵煦施礼:“臣苏油,恭谢陛下圣恩。”

    ……

    三月,甲午,提举河北四路都转运司,司徒苏油以身体不适为由,上章请求交卸职务,并举荐巢谷权提举四路都转运司,种谔提举四路都经略司,章楶于京中密切掌控,全占燕云。

    丁酉,判御史台张商英,右正言孔仲武,弹劾苏油懈怠机务,疏忽大事,恃宠而骄,轻慢朝廷,乞下诏责罚。

    苏油乞退,其家已先出张知白故宅,帝乃令约拦行李,章惇、苏元贞勿得受司徒乞罪章奏,且召苏油回京,并遣太医按视。

    诸军闻之,攻伐愈急,庚戌,种诂奏种谊克桃山、野狐;李纯元克奉圣,曹南克归化,擒仁圣伪朝太上皇和鲁斡、太子耶律大石。

    范龙山取儒州;折可大取怀来、昌平;田遇取檀州、姚古取古北馆。

    幽云全境,尽入宋军之手,燕山要地、长城五关,各遣大军扼控。

    伪朝太上皇、太子以下,妃嫔、宫人,俘获一千四百余员;各路官吏、头下军州大小使臣,计七百有奇;灭敌两万余人,降俘六万以上。

    两京府库、图书、地册、民籍,并伪朝宫室、仪仗、符印、车辇、甲仗、金宝,尽数缴获。

    不日将使槛车叩阙,昭宣大捷!

    消息一出,汴京城顿时陷入了疯狂的欢庆当中,人们纷纷涌上街头,朝着宣德门齐聚。

    景阳宫与汴河码头大钟楼上,大钟开始鸣响,内皇城紫宸殿,也开始传出《破阵乐》的管风琴奏章。

    满城飘洒起大胜的传单,赵煦坐着轮椅登上宣德城楼,接受臣民们山呼海啸一般的拜贺。

    皇宋百年来的耻辱,一朝洗雪,中原门户幽云要地,从此回归!

    在如此大的胜利之下,御史台的弹章变得悄无声息了。

    癸亥,诏进章惇官三等,章楶二等,苏元贞二等,天下官吏一等。

    克复幽云前方将领,诸路军伍,进职有差。

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 亡辽

    增广皇宋忠烈祠堂,朝献景灵宫,告太祖以下诸庙。

    以司徒苏油,鞠躬尽瘁,戎威克捷。进位太师,燕王,平章军国重事。

    忧劳国事,耗体伤神。并许其所请,以中太一宫使暂退安养,提举京师大学堂。

    进封太师长子苏轶,辽东相,溥仁郡公,兼前职。

    毕观进嘉泰郡夫人。

    次子苏轭,进保和殿学士,安乐郡公,直国史馆,兼前职。

    易安进安康郡夫人。

    ……

    三日之后,汴京城州桥码头上,一艘小游艇停泊在哪里,一名头戴东坡帽,身穿淡赭色儒袍的文士,手持一柄白葵扇,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州桥上,两侧的孩童们排兵布阵。

    “冲啊——”两边领头的小孩子发一声喊,一起跑向州桥的拱顶处,手里拿着柳枝,不少胯下还骑着竹马,就在桥顶“厮杀”了起来。

    “马前六斩!你耍赖,快躺下!”胯下拖着竹马的孩子对自己的对手,一个没有竹马的孩子高喊。

    “我不,你没砍到!”

    “你是步兵!步兵打不过骑兵!”

    “我是大宋的步兵,你是辽国的骑兵。大宋的步兵,比辽国的骑兵还要厉害!”对面的步兵果然开始耍赖。

    “你才辽国骑兵!我们是西军!种太尉的西军!”骑兵不依了。

    “种太尉的骑兵一兵三马!你才一匹!你就是辽国骑兵,不是大宋的!”

    “呜呜呜——”骑兵说不过,顿时哭了:“你才辽国!你全家都辽国!呜呜呜我要回家告你——”

    看桥的老兵走上桥:“都散开散开,大太平车过来了!李小二你敢欺负弟弟,小心我告诉你爹揍你!”

    “小五你也是,他家不就是你家?荒唐!”

    “我没欺负他,我把竹马都给他了!”虽然嘴硬,李小二到底心虚,一边喊一边朝汴河大堤跑:“大军随我突袭,看桃花去喽——”

    一群孩子乌央乌央又都跑了。

    苏油在桥下看得哈哈直乐:“薇儿,这群小子可真好玩。”

    石薇过来:“易安也显怀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儿女的心哪里操不完,该放下还得放下。”苏油将石薇搂住,并肩看着州桥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情形:“不用管他们,陛下让提举京师大学堂,我们就好好松快几年。”

    “这几年里,可是都有一寒一暑两个长假,薇儿你得好好计划一番,看看我们假期里都去哪里游玩,不能浪费了。”

    石薇轻轻用手肘抵了苏油一下:“今年我想去渭州,看看囤安寨,狼渡马场,龙首村。”

    “嗯,九原羊羹,那可是绝世美味。”苏油不由得吞了口口水,悄悄牵住石薇的手:“到时候坐火车去,不论天涯海角,我们再不分开。”

    ……

    绍圣三年四月,分遣官员行属,按治幽云。

    五月,李夔携五部鞑靼来贡。

    六月,仁圣伪朝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失耶律淳,间归上京。

    萧太后遣议事官赵秘往数十罪,皆缢杀之。

    三人皆有清誉,时人惜之,由是众心益解。

    六月,改西京道为大同府路,以黄履为转运使;改析津府为幽州府,南京道为幽州府路,以范祖禹为转运使。

    榜谕晋、燕居人复业,伪朝宗室高宦所占恒产,悉析与之。

    两道民既有归,复得产,大悦。

    七月,北辽遣使,愿去尊号,改易契丹,乞入贡。

    皆不许。

    八月,额特勒攻鸳鸯泺,擒萧干,斩之。

    耶律淳穷计无归,入塞乞降。

    先是大军克析津,淳妃嫔皆受俘,淳子大石闻之,单马投种谊为虏,求请奉养母妃。

    谊与语大奇,令军中善待大石,并其母遣送京师。

    帝嘉其孝行,和鲁斡就擒,因免罪,降广宁公,族居都亭驿,使厚喻耶律淳。

    自是来降。

    九月,女直阿骨打乞增长春洲粟,萧太后不允。

    十月,阿骨打用苏利涉策,即国王位,建元天辅,国号金。

    以苏利涉为相,遣使责北辽分粟不平,且囚后父、姊妹夫家,并包纳阿疏诸罪,因合辽东耶律余绪,渡海常胜军郭药师,兴兵讨之。

    萧义以和亲失策,致仕。

    十一月,处温、处能至,言与宋有前议。帝斥曰:“向使魏国王如周公,则终享亲贤之名于后世。误王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并数其前罪恶。

    二人无以对,乃赐死,奭亦伏诛。

    十二月,女直军下宁江州,耶律余绪陷黄龙府,郭药师克信州。

    痕孛、铎剌、吴十、挞不也、道剌、酬斡等十三部皆降。

    四年,春正月,金遣使来贡。

    北辽以韩王萧奉先为都元帅,以御联军。

    辽北流寇董庞儿、霍六哥复聚众万余,占宾州。

    夏四月,女直进混同,东北面行军诸将涅里、合鲁、涅哥、虚古等弃之。

    秋七月,辽主猎秋山。

    八月,辽主猎狘斯那里山,命都元帅韩王萧奉先赴沿边,会诸路兵马防秋。

    十二月,都元帅韩王萧奉先遇女直军,战于蒺藜山,大败。女直复拔混同旁近州郡。

    董庞儿,霍六哥因郭药师招纳来投。

    五年,春正月,北辽萧太后下诏自责。癸酉,遣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太保额特勒诸路募兵。

    二月,北辽太傅萧兀纳卒。

    以枢密使耶律俨为北府宰相,东北路行军都统奚霞末知奚六部大王事。

    三月,北辽萧宝、讹里等十五人各率户降耶律余绪。

    是岁辽北诸路大饥,斗粟直数缣,民削榆皮食之,既而人相食。

    帝诏大同、幽州、辽东诸道,接纳流民百七十万,上京、中京,两道几空。

    四月,王亮开建昌岭。

    五月,额特勒送北辽太后、太妃、天福帝耶律定、邹国公王师儒,南狩中京道就食。

    六月,耶律余绪、阿骨打亲攻上京,克外郛,汉人行宫都部署萧特末、东面行军副统酬斡死事。

    萧奉先、耶律俨欲西奔,为余绪所获,终克上京。

    余绪宣奉先、俨诸罪而斩之,上京人心大快,碎啮二人,析骨于大路,任马踏车践,奔走以告四方。

    萧昱未敢收父骨,以忠孝两亏,入奉圣寺为僧。

    阿骨打亦擒阿疏,问曰:“何人也?”

    阿疏答曰:“破辽狗耳。”

    阿骨打大笑,终不问,释之。

    七月,闻上京陷,北辽太保额特勒、与邹国公王师儒,中京留守耶律慎思议,托中京道与宋。

    帝遣种谊、曹南率师以迎。

    八月,北廷太后萧夺里懒、太妃萧贵哥、天福帝耶律定、太傅萧兀纳、故相萧托卜嘉、兴军节度使萧义,邹国公王师儒、乌库节度使耶律慎嘉努、殿前都检点耶律大悲努归宋。

    帝以耶律定为成安公,为治宅邸,北辽遂亡。

    九月,宋、金、东辽共析上京道。以纳水东入宋;纳水西、混同江北入金;余地入东辽。

    ……

    绍圣九年三月,承康朝钦祚帝耶律崇仁及冠,与辽东国子祭酒马人望朝宋,求学于皇家理工学院。

    承康太后因国中皆从宋俗,习汉礼,请以国附。

    乃改承康故地为辽东路,治所辽阳府。

    以崇仁为归义公,授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永镇辽东,奉祀祖庙。

    辽自耶律阿保机建号契丹,定都临潢,凡一百八十六年,于是国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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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