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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授官

    杨乐道像一个老书生更超过一个官僚,还在为苏油删去的句子惋惜:“……有质难高,因无形以为用;虚怀若下,似任曲而常恒……这句怎么能删掉呢,不应该,真不应该……”

    苏油只好躬身:“是苏油智短了,当时已过午时心里着急,变成了急就章,是我没做好。”

    说完又对赵祯施了一礼:“多谢陛下当日提醒。”

    赵祯这下好开心:“哟,这还有我的功劳了。”

    苏油正色道:“苏油自幼孤贫,要没有大宋文华昌盛,百姓安业,民风醇睦,怎么可能活到今日?”

    “仁德恩布海内,使老得养,使幼有依。我家八公虽乡里老农,衣食尚自不足,却也知道怜孤惜幼,知道慈爱为怀。这是教化达于乡里,未文亦知向善。眉山境内,风气仁和,这才是陛下最大的功劳。”

    赵祯都被苏油说得有些被自己感动了:“江山岁月,代有才人。诸位都是我大宋的栋梁,今日脱颖而出,接下来便要尽展长才。看看你们的前辈楷模,韩相公,王制诰,杨翰林,但有优长,朝廷何吝高爵厚禄!诸君,勉力吧!”

    新科进士们被鼓动得热血沸腾,齐齐躬身:“敢不效命!”

    接下来便是诗词酬唱了。

    韩琦知道王俊民双亲俱在,诗中便有了一句“青云一第人恒易,白发双亲事每难”,引来一片赞誉之声。

    苏油藏拙,探花已经到手,名次远远高于预期,早已心满意足。

    文章对他来说,打门锤而已。

    如今已经登堂入室,今后就是陶冶性情的东西,注意力要转到理工上面。

    接下来,还有一套朝廷的正式手续,将进士们纳入大宋的行政体系中来。

    制下,中书省同贡院关黄覆奏之,通过正式公文流程,告知中枢。

    之后正敕下,关报南曹、都省、御史台,然后贡院写春关散给,通过正式公文流程,告知各部委。

    登科之人,例纳朱胶绫纸之直,赴吏部南曹试判三道,谓之关试。

    关试三道题,就是看新科进士们处理政事的能力,之后便开始引官了。

    上次苏轼苏辙就是因为忙着回家探望母亲,没有去南曹参加关试,导致御史弹劾。

    到了这里,朝廷又开始了疯狂撕逼,原因还是因为苏油。

    大宋如今的官职复杂得很,就文官来说,分了散官体系,正官体系,差遣体系,军功体系,还有个荣誉体系。

    比如司马光后来的官职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充理检使,上护军,赐紫金鱼袋臣。

    朝散大夫,是文散官,表示官位,从五品下。

    右谏议大夫,正官街,正四品下。

    这两套官职,第一套叫官,和正式工资挂钩。

    第二套叫职,用来提高威望,资序,有是也有些补贴。

    权御史中丞,叫差遣,这才是实际职务,有个“权”字,表示是超阶试用,资历还不够老。

    充理检使,是兼差遣,也是实务,能力强的人可以一身多差,充字表示资历比带权字的人强。

    上护军,是军功,军功最高共有十二转。

    为什么文官会有军功呢?这个叫策勋,为军事出谋划策,调运军需,部署方面,都是军功。

    木兰辞里的“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说得就是军功都到顶了。

    上护军是九转策勋,视同正三品,但是这个是荣誉,不是什么职务品级。

    最后赐紫金鱼袋,则是皇家给的,司马光职务没有到三品,却已经服紫袍,加金鱼袋了,前边就要加上一个‘赐’字,表示这是特殊荣誉。

    大宋的事情,就是这么复杂。

    状元王俊民,初入官场,朝廷授承务郎,大理评事、佥书节度判官厅公事。

    承务郎,文散官,从八品下。

    大理评事,正官街,从八品下,阶官,不任其事。

    佥书节度判官厅公事才是差遣,叫“职官”,即实际担任的职务,又叫通判,大致相当于现在地级市的市委办公厅主任。

    王俊民其实就是徐州通判。

    相比其余同科,这就已经有了十年的优势。

    榜眼陈睦,授儒林郎,东京留守军事判官,应天府发解官。

    到了探花苏油这里,争议难下这娃实在是年纪太小了。

    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就是王:“朝廷授职,岂同儿戏,听闻此子年方十四,如何牧民任事?臣试举之时,取为十一名,就是考虑到了这点,却不料陛下擢为第三,此事不妥!”

    王安石是这次科举的祥定官,只得出来替皇帝背锅,苦笑道:“此子文章,并无瑕疵,如果不拔擢高等,实在是不公。”

    欧阳修也为苏油争取:“正是如此。朝廷科举,行弥封誊录,所为者何?便是为了取士公正。不能因为苏油年纪尚小,便随意黜落。这样会伤了士人进取之心。苏油为臣保举,臣敢保其文章策论,均是上等。”

    王冷笑道:“今则如何?按等授官?”

    韩琦说道:“诸位无须争执,出外牧民肯定是不行的,就在京里考虑吧。”

    赵祯面无表情:“苏油是蜀中出来的,赵卿,宋卿,你们在益州任过职,你们也说说吧。”

    赵这才出列:“陛下,我倒是认为,苏油年纪虽小,但沉稳端凝,思虑周全。我觉得授其正职,也没什么。”

    宋祁说道:“此子虽少,在蜀中颇有奇名。不过为了培养他,留在京中,担任个监丞之类的职务,应该问题不大的。”

    王一甩衣袖:“荒谬!十四岁的监丞?”

    赵祯小心地提了一句:“要不,效当年童子科晏殊,授馆阁读书?”

    这回轮到欧阳修反对了:“不可,此子在眉山学宫,多受龙昌期影响,‘世无周公,则亦无莽’,这不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那一套吗?馆阁读书,需要奉陪皇室宗子。苏油学术不纯,未可!”

    韩琦想了半天:“要不这样,散官给他定高一些,给个承务郎,与状元等。差遣嘛,给低一些,将作监主簿?抄抄写写总是会的嘛!”

    众人齐齐翻着白眼,大宋重差遣而轻官职,这与其说是和稀泥,不如说是欺负小孩子!

    韩琦的理由很充分:“各位,想想他的年纪,就算两三年后迁转,也才十六岁啊!”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十六岁做到今日状元才有的级别,在仕途起步上已经算是了不得了。

    韩琦为自己的点子有些洋洋得意:“陛下,那便如此议定?”

    赵祯内心里其实还有些不满,不过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心想好在你们没有丧心病狂到将这小孩子打入外官序列,要不然他真的要提意见了。

    想到这点,也只好妥协:“便如韩卿所议办理吧。”

    任命下来,苏油还没有怎样,苏轼先怒不可遏:“朝廷待士如此不公?!将作监主簿?!亏他们想得出来!明润,我陪你去击登闻鼓!”

    苏油将书告折了起来:“蹬你的屁股!历朝历代,岂有官员击登闻鼓的?你小幺叔我如今可是官身!”

    苏轼着急道:“那便任他们如此作践你?你可是堂堂探花!”

    苏油轻轻一笑:“那怎么行?不给他们找点麻烦,还真当我人小就好欺负。这事情,我自有主张。”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国考试

    次日,苏油骑上马,优哉游哉地到了礼部。

    礼部官员才主办完春闱,知道这小子是今科探花,侍郎亲自出来接见:“小苏探花所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朝廷任职下来,多有为明润鸣不平者。”

    苏油笑道:“宰执官家,自有他们的考虑,这点苏油是理解的。”

    侍郎笑道:“理解就好,你年纪还小,就算两年后转迁,也才十六岁,前途无量啊。”

    苏油拱手:“多谢侍郎美言,苏油今日前来,只为听说了一件事情。”

    侍郎问道:“何事?”

    苏油笑道:“是这样的,去年朝廷下文,让诸路举贤。苏油惭愧,和明允堂哥,忝在眉州举荐之列。”

    “今年诸路,敦遣行义文学之士,齐赴京师,馆于太学,即舍人院试论策。听闻即使辞不就试,亦将以作监主簿命之?”

    侍郎心中咯噔一下,靠,完蛋了!宰执失虑了!

    也就是说,人家苏油压根都不用参加这次科举,也一样有足够的资格被任命为将作监主簿!

    堂堂正牌探花,和地方所举那些累试不第的老贤良同等待遇?!

    如此一来,朝廷重复任命,处置明显不公,转眼就会酝酿成一场政治风暴!

    侍郎的脑门上,顿时汗就下来了。

    苏油这才再次施礼:“为朝廷政局平稳所计,苏油无奈,想来想去,只有一策。”

    侍郎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何计?”

    苏油躬身正色:“油,请试制科!”

    侍郎傻了:“这……这个……”

    制科,是为外朝官员升转京官,选拔优秀干部而设,职位非常珍贵。

    外朝品级提升,尤其是基层干部,比京官快得多。

    如苏油这样的,如果不考虑年纪,外放一般是上县知县,中州通判,混得好的话,两年一迁要不了几年就能升为上州知州。

    外官以通判的品级再考回来,那朝廷就得以知制诰,侍御史之类的职务相待,当年老张走的就是这样的路子。

    不过这路子对苏油这种的一甲出身的就不适合了,起点本身就太高,要这样搞的话,两边的捷径都被他占了,年纪轻轻就升到顶那还得了?接下来做权臣吗?

    可如今这事情闹得……

    侍郎不敢做主了:“明润你稍坐,我去上禀春官,看看如何处理。”

    苏油站起身来:“无妨,我回去等候消息即可。这事情可能还要惊动宰执,你们慢慢商量。就算朝廷维持前议,也是没关系的,一切以枢府的意见为准,我全力配合就是。”

    这口锅一甩出来,韩琦接个正着,顿时傻了。

    让地方举贤良,鬼知道一群老头里边夹着一个十四岁的“贤良”!

    再仔细看了举荐理由,特么这个十四岁的,竟然是最贤良的那个!

    地方奏报,无可挑剔!

    你说你这么小,没事儿急着在地方上搞那么多事情干嘛?

    你说你这么小,没事儿急着出来科考干嘛?

    科考就科考,偏偏他还一甲高中!

    你说你这么小,没事儿考这么好干吗?!

    老王也是,没事儿把这娃的卷子给拎出来干吗?!

    其实维持前议也不是不可以,个人歧视的小问题,韩琦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职务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碗水端不平也正常嘛。

    关键在重复授职!这是将朝廷选官制度视同儿戏,闹了这么大笑话,御史言官们可没一个是吃素的!

    因此苏油提出的解决办法——为国考试,还真成了化解这道难题的唯一解法。

    制科还有几个月,让这娃天天去将作监签到打酱油,这就算是有了工作履历。

    然后报名参加制科,这是符合流程的,名正言顺,官员的正常升迁捷径嘛。

    官员考制科,品级有点小要求,可这娃是探花,品级本来就高,早过了坎了。

    虽然国朝从来没有哪个探花闲得蛋疼了来考制科——要知道万一失败,对声名的影响那是很大的——但是制度也没有规定说一甲三魁不能考不是?

    这也可以强行理解为人家探花郎上进,想通过这种方式换工种对不?

    苏油提出参加这次考试,还真是实心体恤朝廷——因为他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

    不报考,对苏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污水哗啦哗啦泼下来,都在朝廷身上,他不但沾不着一点,还要落得朝野一致的同情。

    万一他考上了,得到的好处也只是职务上的小小提升,相比于外官转京官这种大跳跃,可以忽略不计。

    黄榜三魁,除授本来就是实打实的京官好不好?

    十四岁的探花郎,就算从此天天打酱油摸鱼,几十年后都能位列公卿好不好?

    韩琦在心中过了一遍苏油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没有大毛病。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才是重头,劝说陛下。

    官家还不一定同意这个方案呢!

    ……

    赵祯果然当然地不想同意。

    我的神童探花郎,居然报名考制科?还要不要更荒唐?!

    大宋文教百年,好不容易到我这里出了个实打实的祥瑞,万一考坏了怎么办?!

    韩琦你赔?!

    韩琦满脸惭愧,将幞头摘了下来:“臣,辜负圣恩,处置失策,如今惶退无据,只得向陛下请辞。”

    赵祯摆手:“不至于为了一个孩子,处置国朝重臣。韩卿你不要忧虑,现在是如何挽救的问题——真没有别的办法了?”

    韩琦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祯闭上眼睛,心痛得都快不行了,半晌才睁眼说道:“难为这孩子了,小小年纪,便知道周图国是……”

    “你说说你们,啊?非要拿年纪说事儿……要是不顾虑他的年纪,正正常常地安排职事,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如今搞成这样……”

    韩琦心里也在日狗:“臣愚昧。”

    “唉……”赵祯抹着自己的脑门:“罢了罢了,富弼守丧刚去,你稳定朝局也费了不少心力。也是一时疏忽了……终究是朝廷体面为重,便许了这孩子一片忠恳之心吧……”

    韩琦满脑门都是汗,躬身道:“臣多谢陛下保全。”

    赵祯意兴阑珊地挥手:“多谢我干嘛?多谢人家明润才是……”

    ……

    苏轼将礼部送来的文告啪地拍到苏油身前:“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解决办法?!”

    苏油正在做题:“不然呢?看着御史们闹腾,看着韩相公去职,看着朝堂因我而动荡?”

    苏轼语塞了:“可这也太亏了!万一……万一……”

    “万一考砸了是吧?那你就让让我呗……”

    苏轼瞪眼:“你当国朝华选是什么?就算我让,文章不入大佬们的眼,一样刷下来!制科不取一人,又不是不可能!”

    苏油笑道:“那就赶紧,将子由叫来,一起研习,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大佬们搞出来的麻烦,我还能怎么着?”

    ……

    苏油这把名声刷大了,这不再是仁性天生了,这是真正的思虑周翔,顾全大局,舍己为人,体国公忠。

    不管制科考得上考不上,如今朝堂,再没有人用他的年纪来说事儿了,人家苏明润,这是考试报国啊……

    每日苏油还老老实实地去将作监签到,知监直接腾出一间屋子,还派了两个老军专门伺候。

    明润你要不要这么老实?读书准备应考才是正事儿,这个破到,我帮你签!

    实在不行派个闲差,就说你考察物价去了,三五个月后才能回来?

    苏油笑道:“多谢知监盛情,在其位谋其政,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知监摇头感慨:“一张白纸啊,想当年老夫初入仕途,也是如你这般的品行……难得,实在是难得……”

    所有人都认为苏油人品高尚,为了朝廷大局宁愿委屈自己,没有人想得到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娃经过苏家人的几次考试,发现自己这只蝴蝶,对大宋如今的影响还没有太大。

    比如苏轼应试时的《刑尚忠厚论》,欧阳修出题与自己所知道的完全一样。

    甚至连苏轼这娃三杀三宥杜撰的内容,甚至到后面欧阳修梅尧臣的反应,也完全一致!

    每届科举试题是什么,后世不是专业历史研究人士,没有人会知道。

    因此自己的这个探花,是硬生生凭真本事儿考出来的,是自己九年苦读,三年刷题,辛辛苦苦磨出来的!

    可是大佬们一而再,再而三,竟然如此不公!

    苏油咬着牙恶狠狠地想,大佬们,这可是你们逼着我作弊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判卷

    后世的三苏祠,导游小姐姐们穿着古代服装,相貌温婉,身材婀娜,谈吐得体。

    专业知识非常丰富才是重点。

    苏油作为大苏的粉丝,逛过好几次三苏祠。

    其中一个漂亮的导游小姐姐见他游览的时候还做笔记,还抄录对联和文章,对他不由得大感兴趣,两人便攀谈起来。

    苏油的古文知识尚算丰富,小姐姐一说上句,苏油就能指出这是出自那一本古人笔记的记载,甚至还能说出这个是传说那个是实锤。叫小姐姐不要逮着什么说什么,容易闹笑话。

    小姐姐被屡次挑战专业权威,认为他是来踢馆的,不由得怒了。

    这么厉害?他那你知道大小苏应试制科时的题目吗?

    这下真被问住了,小姐姐才得意地和他加了微信,传了一篇三苏博物馆研究员的论文给他,让他好好学习。

    苏油连连称是虚心受教。

    其实加微信才是重点好不好?

    回去之后苏油狠狠地研究了苏轼的考卷,之后两人微信往来,内容大多谈得都是这个。

    小姐姐当时还建议他去考古代汉语专业的博士来着。

    结果两人间的话题还没有来得及更深入更广泛地引申,自己就穿越了……

    苏轼见苏油魂飞三界的样子,招着手:“喂!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苏油愣愣地看着苏轼,目光焦点却在苏轼后方很远:“往事如烟,世事神奇……也不知道后世祠堂,有没有我一席之地……”

    苏轼翻着白眼:“你放一万个心,你是苏家科举的最高名次,我们都在你的下面!”

    苏油想到后世三苏祠变四苏祠,自己和苏洵并肩而坐,大小苏在两边配祀的场景,不由得贼兮兮地笑了:“哦?似乎有些道理呢……”

    “父亲!明润的精神不对啊!”苏轼都吓坏了,扭头就叫苏洵:“难怪处事颠倒,你快来看看呀,要不要找太医?别跟那王俊民一样哟……”

    王俊民疯了,在京情形就不对,朝廷赶紧放他外任,结果在去徐州通判的路上就疯了。

    传说是负心遭了报应,说得有板有眼。

    时人附会,这事情很快便会被人记录,最后变成《宋传奇王魁传》,之后变成杂剧《王魁负心》,流传开来。

    其实苏油认为王俊民不会做那种事情,他就是一个书呆子。

    估计还是老病根,然后大忧大喜造成的刺激。

    只可怜了他的老父亲老母亲。

    不过现在哪里还有时间顾别人,制科,太艰难。

    苏轼苏辙已经开始拼命了。

    苏油也不敢把试题告诉他们,在三年时间浩如烟海的刷题过程中,考试的那些题目,其实自己已经偷偷地做过了。

    如今所差的,就是把自己平日里边做过的文章整理出来,认真修改,仔细推敲,从闭卷变成开卷,搞得毫无瑕疵。

    还有就是将考题背上一遍又一遍,保证丝毫不差。

    苏辙病了,因为精力消耗,加上从小有肺病的病根,一病不起。

    韩琦真的有些心塞,都快考试了怎么还出幺蛾子,只好跑到官家那里,苦着脸要求延期。

    官家也很无奈,如今苏辙不是最重要的人物,有了苏油这一出,大家关注点都已经转移。

    只好一边同意,一边让韩相公派人,好医好药的伺候。

    总算是万事大吉,苏辙在大家的照顾下,在朝中大佬们的亲切关怀下,康复的很快,制科考试终于可以如期进行。

    嘉六年,八月,最难的过阁试开始举行。

    苏油,苏轼,苏辙,叔侄三人一起制策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

    一起过阁的,还有好些酱油党。

    打开题目,先看第一题《王者不治夷狄》。

    再看最后一题《既醉备万福》。

    苏油心中大定,就算只有两道题打中,这次考试也稳了。

    再一一揭开题目,《刘丁鸿孰贤》、《礼义信足以成德》、《形势不如德》、《礼以养人为本》。

    苏油笑了,一题没变,完全一样!

    八月十七日,成绩公布,三苏试六论,全过!

    朝堂上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样的苏油同学!真给朝廷争脸!

    因为过阁试完毕,就算是入等了,起码第四等,没有落入不合格的第五等里边去。

    也就是说,苏油同学的才华实至名归,为了朝廷的脸面参加制科考试,如今真考上了!

    总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没亏了这样的好同志。

    韩琦抹了一把冷汗,苏油过了,万事大吉,不然御史言官真能让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

    八月二十五日,御试开始。

    人已经不多了,除了三苏,还剩下一个姓王的同学。

    苏油先上平时所做的二十五篇文章,其中包括《夷齐论》、《子胥论》、《霍光论》。

    和苏轼《中庸论》、《秦始皇帝论》、《汉高帝论》等高调不同,苏油的文章,直指为臣之道。

    其实也正常,他肯定是要经历很多皇帝的,不能玩其他老臣的那一套,将能言极谏淡化,主攻贤良方正那一端。

    接着答《策问》,即《御试制科策一道》,举条而对。

    这个本来就是他强项,跟后世公务员申论差不多的套路,洋洋洒洒作了五千余字,做得轻松得很,不乱说不乱写,全部是可行性建议和解决办法。

    制科取士,特别郑重,在阁试、御试中,同样都要弥封卷号,进行誉录。

    苏轼的殿试代号为“臣”字,苏辙为“毡”字,苏油为“冒”字。

    同样的,有初考官,复考官。

    司马光是此次御试的复考。

    判完题目,他在《论制策等第状》中上奏:“‘臣’、‘冒’、‘毡’三号所对策,辞理俱高,绝出伦辈……臣以‘臣’、‘冒’、‘毡’三卷,均入第三等。”

    这个建议实在是太夸张了,大宋于今百年,制科第三等,之前只有一个吴育而已!

    司马君实你疯了,一下子来三份?!

    司马光很淡定,我就以文章理论,这三份卷子,哪一份都不比吴前辈那份差。

    不行不行开什么玩笑!

    于是大家一起挑刺,怎么也得找出毛病来。

    看,‘毡’字卷有问题吧,切言极谏也不能胡说啊。

    “陛下择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无所告诉,则是陛下未得以生结民也;”

    “陛下赋敛烦重,百姓日以贫困,衣不盖体,则是陛下未得以财结民也。”

    “吏之不仁,尚可以为吏之过;赋敛之不仁,谁当任其咎?”

    “上有官吏之俸,下有士卒之廪,外有夷狄之赂……独怪陛下内有宫中赐予玩好无极之费,此何为者?”

    这简直是在啪啪啪地打官家的脸,其他的都能忍夷狄之赂都敢写,扎心啊老铁!

    有考官就认为这份卷子纯属无中生有,妄议朝政,建议对之严厉制裁,打落到第五等里去。

    赵祯一听,什么?黜落?万一是我的吉祥物怎么办?虽然按这孩子的性子来说可能性很小,但是万一呢?

    想到三苏以外的那个王同学,赵祯认为这份卷子大概率是他的。

    最后还是挥挥手:“设立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本来就是要欢迎敢言之士。这么一个小官,敢于如此直言,为什么不特与功名?”

    不过三等是不可能再三等了,考官们闹着将该份卷子落入四等。

    那就还有两份,一份文采简直能够亮瞎眼,另一份则考据周密论点扎实,一个个建议都落到了实处,一看就是天才和老实人的区别。

    赵祯在使劲想,认真想。

    万一这孩子的卷子在里边,那应该是天才的那份,还是老实的那份?

    天才那份,肯定不是苏辙的。

    苏子瞻?有可能,他的天才梅尧臣和欧阳修都实锤了的。

    那苏油天才吗?十四岁中探花,这不是天才,什么才是天才?

    这样分析不好定,再看看老实的那份。

    这份会是苏轼的吗?听说这娃脾气也贼好,除了偶尔爱开玩笑,骂他都不怎么生气的,也算老实,有可能。

    那苏油老实吗?呃……皇后都管他叫猴子了,直到被拘管起来才认真读书,老实个屁!

    再想。考据周密,论点扎实,这是需要经历才能磨练出来的,应该是成年人才有的手笔。

    苏轼苏辙都比苏油大十几岁,论经历,肯定比苏油这童子鸡丰富得多,因此老实卷子,多半属于他们。

    如此看来,赵祯觉得,选天才那篇,苏油得到第三等的概率更大。

    主意已定,赵祯说道:“‘臣’字卷,文采斐然,理义精通,无可挑剔,可以拔为第三等。其余三份,同列四等吧。”

    众考官躬身齐呼圣明。

第二百八十八章 报道

    等到弥封揭开,答案差点把赵祯雷翻在地天才的是苏轼!骂人的居然是苏辙!老实的那份,才是苏油!

    赵祯暗自捶着胸口,制科报国的探花郎,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实诚的孩子吗?!老实卷子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苏明润早不是以前的眉山小猴子了,这回误判了呀!

    ……

    嘉佑六年制科一出,朝野震惊。

    叔侄兄弟,三人同时得中!

    一个妖孽年方十四,一个妖孽考了第三等!同于进士第一人!

    苏明润,苏子瞻,苏子由!名扬四海!

    苏轼,立刻按状元级别授予官职大理评事,佥书凤翔府判官。

    苏辙,试秘书省校书郎、商州军事推官。

    苏油,之前的官职保留,差遣升级为三司胄案推官。

    从待遇上来说,这又是一个状元!甚至比状元犹有过之,中央实务。

    这是韩琦给苏油的好处,解了自己的大难,感激虽然感激,可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这小子文字出色,丢到技术官员成堆的地方,去帮别人写写报告之类,难度不大,等三两年后年纪稍大,再迁转到外边去补上履历。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苏油从大佬们试图打压的人,变成了这一科目前为止仕途进步最快的人。

    可老韩的脊梁骨如今又硬了程序没有瑕疵,如果有谁不服,制科考试在那里摆着的,只要能考上,朝廷绝不亏待!

    欧阳修在《与焦殿丞千之》中这样称赞道:“苏氏叔侄昆仲,连名并中,自前未有盛事!盛事!”

    知制诰王安石也在制文中对苏轼评价:“已能博考群书,而深言当世之务。才能之异,志力之强,亦足以观。”

    对苏油评价是:“尔方尚少,然文字深澹,洵有方对。经务之能可观,仁恕之量犹任。世臣之体,亦足称焉。”

    据说官家退朝后,美滋滋地对曹皇后说道:“今年失了一状元,却捞回来两个状元,还为子孙得到三个宰相!”

    然而苏辙还是被打压了,王安石封还诏命,不与制词。

    理由是苏辙言辞不谨,圣前失对。苏辙干脆辞官不赴,在宜秋门侍候苏洵。

    ……

    宜秋门,苏家。

    苏洵端着酒杯:“这半年还真是云山雾罩峰回路转,现在总算是万事大吉,九十三你不要担心,朝廷不可能不用你的……王介甫,哼!”

    苏油劝道:“制科四等,朝廷不可能不安排,王介甫也就是拦得了一时。子由你也是,堂哥安排一和题一骂题一别题,你这骂也骂得太狠了些。”

    苏轼笑道:“管他怎样,总是我叔侄三人轻取功名,来,我们喝一个!”

    苏油翻着白眼:“轻取功名那是你!天天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还能考那么好!什么时候赴任?”

    苏轼美得冒泡:“知道我顶头上司是谁不?宋选!他弟弟宋迪和我们家表哥文同,是大宋画坛双璧。有了这层关系,这三年日子好过了。”

    苏油坏坏地笑了:“来,那就先祝子瞻在凤翔混得如鱼得水,仕途通达。”

    过几年还有个青神老乡会来做你的上司,你这日子美不了多久滴!

    ……

    按道理来说,从任命下达到赴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般是几个月,可以供自己安排。

    不过苏油不愿意落人口实,任命下来没几天,苏油便去三司报道。

    三司胄案,隶属三司之一的盐铁司,负责的是河渠修理,军器甲胄,管着汴京城几个大作坊。

    苏油上头还有判官,掌书记,下头有巡管,衙推。

    他的职务,就是掌书记手底下的一员秘书。

    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官有多小,离自己的顶顶顶顶头上司三司副使赵赵老头,中间隔着好多好多人。

    这也是韩琦的深谋远虑,这娃还是太小,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放赵老头腰带上别着心里比较踏实。

    来到胄案衙门,一路上的书办差役恭敬非常,叫小苏榜眼的也有,小苏探花的也有,叫小苏贤良的也有,就是没一个叫小苏推官的。

    判官竟然是老熟人,高士林!

    刚要行礼,高士林就迎了下来:“哎呀小苏探花怎么还这么客气,别折煞哥哥我了,来来来给大家介绍,这位就是今科小苏探花,啧啧啧我胄案衙门何德何能迎来这么一尊大神。”

    谁都知道苏油只是在这里过渡一下等长大,大家都笑盈盈地过来见礼。

    苏油一一谢过,然后说道:“既然大家都在,苏油便有一个不情之请。”

    高士林笑呵呵地道:“你说你说。”

    苏油说道:“科举本来就是侥幸,既然入了制度,那我们就还是按制度来,什么探花贤良,那都是翻篇的事情了。”

    “现在我就是一个小小推官而已,以后大家叫我苏推官也可,苏老弟也可,明润也可,再叫探花贤良,苏油可是没脸答应。”

    说罢将高士林按到了椅子上,然后恭敬施了一礼:“下官苏油,见过本衙判官。”

    然后又对掌书记施了一礼:“见过掌书记。”

    掌书记都吓着了,自己就一个衙门里混了几十年的小官员而已,怎敢当今科探花郎一礼,连连摆手:“当不得当不得,这如何是好……”

    高士林叹了口气:“老弟你这也太客气了,得,进门第一个要求,哥哥不依也得依。今后便叫小苏探花苏老弟,大家也记住了,叫苏推官便是。”

    苏油这才嘻嘻笑道:“谢过判官。不知判官如何差遣苏油?”

    高士林笑道:“哪个进士不是交际个三五个月,银子收饱才上任的?你这也太老实了……算了,你要不老实,老韩如今还在坐蜡呢。你先去副使那里一趟,副使交代,你一到衙门就先去他那里,他要见你。”

    苏油躬身道:“那我先去一趟,回来再与哥哥叙话。”

    高士林挥手道:“别,这衙门我是不常来,要找我去高府。你走了我也就该走了。”

    苏油在心里边疯狂吐槽,这位就是个米虫!勋戚便这么任性的吗?

    来到副使衙门,见到了赵。

    没有老包压着,赵神情似乎好了很多:“来了?不错,老夫也总算是没有辜负安道托付。”

    苏油躬身:“副使提携,苏油万分感激。”

    赵赶紧摆手:“官场上论这些是大忌讳,以后别来这套,去过胄案衙门了?”

    苏油点头:“去过了。”

    赵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苏油说道:“呃,判官似乎……不怎么管事。”

    赵说道:“对,小高是勋贵出身,姐姐又嫁入了宗室,如今是郡君。你有事情多找掌书记洪江,胄案的事情,主要是他在负责。”

    说完叹气:“我倒是希望你能把事情抓起来,不过为了将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你就是老老实实行三年文字,再外放一个中州通判,也算是晚达了。这优势,这运气,当真是逆天得让老夫都嫉妒啊。”

    苏油笑道:“我也没料到能考这么好。”

第二百八十九章 救日

    赵没好气地说道:“正因为如此,行事更要谨慎,可以不做,不要犯错。想要展布,等出去再说,明白我的意思?”

    苏油施礼:“下官明白。”

    赵笑了:“就是这样,看来是真明白。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报道,简直快精成猴了,去吧!”

    苏油笑道:“下官告退。”

    重新回到胄案衙门,高士林果然已经走了,就剩洪江在办公。

    苏油上前拜见,洪江放下笔:“小苏……推官来了?见过副使了?”

    苏油笑道:“见过了,副使做过益州太守,苏油当时在学宫学习,他知我之名。因此见我到了三司,便叫去训了几句。”

    洪江笑道:“小苏还有这层关系在,那就太好了。”

    苏油苦笑道:“赵副使在蜀中有个大名清寒无喜赵知州。整肃蜀州官场,下边官员听到名字都要抖三抖的。到他手下,好事坏事还两说呢。”

    洪江笑道:“我倒是不觉得,老赵总归没有老包吓人,好在老包去了枢密,这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上司,奉承好就罢了。”

    苏油拱手道:“你也是我的上司,苏油还得多跟你学习。”

    洪江哈哈大笑道:“宁登瀛,不为卿;宁抱椠,不为监。老夫学问庸钝,枯守监事十几年,如何敢让明润跟我言学习二字。”

    想了想:“还真有个临时事务,要不这件事交给你吧。”

    “不是掌书记所言何事?”

    洪江说道:“是这样,司天监上奏,下月朔日,日当食六分半。”

    苏油赞道:“厉害呀,连日食几分都能预测了……”

    洪江说道:“先别说那个,官家下诏,让礼院检详救日典故上报……”

    苏油听得有些傻:“救……救太阳?”

    洪江认真地点头:“对,礼院的方案下来了当天皇帝需要素服,不御正殿,不视事。百官废务,但是要在衙门静守。”

    “啊?”

    洪江翻出一份移文:“你自己看吧。”

    苏油打开文件。

    合朔前二日,郊社令及门仆守四门,巡门监察。

    鼓吹令帅工人以方色执麾旒,分置四门屋下。

    四门立龙蛇鼓。队正一人执刀,帅卫士五人执五兵之器,立于鼓外。

    矛处东,戟处南,斧钺在西,殳在北。

    又设黄麾,弓矢。俟司天官曰“日有变!”工人举麾、齐伐鼓,祭告官行事,太祝读文,其辞以责阴助阳之意。

    苏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我觉得吧,其实,或许,就算我们不帮忙……相信,相信太阳它老人家自己也能挺过来的……”

    洪江正色道:“官家乃天子,天行失常,就好像父亲抱病。做子女的,就算薪财微薄,总也要请安劳问,尽心尽力不是?”

    苏油立马拱手:“这是正理,掌书记放心,我一定做好。”

    洪江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主要是督促几个熔炉停工,还有到那天约束匠人们安静,不要吵闹。”

    苏油肃然到:“那我这几天抓紧熟悉业务,与大匠作商量出一个方案来。制成条陈送掌书记看看,不合适就改,合适了我们再施行。”

    “明润不错。”洪江满意地笑了:“你看第一天来就给你安排事情,别嫌我刻薄就好。时候也不早了,一起散班吧。”

    苏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大概下午三点左右,说道:“呃,掌书记不嫌弃的话,我们去方知味吃顿便饭如何?实话讲,被堂哥关在屋子里读书,到如今都快馋死了。”

    “哦?方知味?”洪江不由得有些动容。

    苏油笑道:“那里是眉山会所,小弟如今在老乡中算是薄有面子。”

    洪江顿时恍然:“还真是如此,哈哈哈这地方可是闻名遐迩,就是宦囊羞涩不敢登阶啊……”

    苏油笑道:“那些菜色在家乡也就价位普通,主要是调料运至汴京涨得太厉害。”

    两人出了门,上了马,洪江奇怪:“听闻你乃石府娇婿,将门世家,还差了好马?”

    苏油笑道:“石家的确有好马,但是我觉得没必要,好马需要两个人丁伺候,可不是一个小小推官该有的排场。石府给的那马让我长随调教去了。”

    洪江笑了:“明润可真是不一样,这些都想到了。”

    如今的方知味,一座难求。

    苏油也是正式开业后第一次过来吃饭。

    薛忠一见苏油来了,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还未给恩公道喜,你要是不来,薛忠都不敢上门。恩公果然是文曲星下界,如今给恩公牵马执镫都差着身份呢……”

    苏油给了薛忠一脚:“少拍马屁,这位是我上司洪书记,还是一点眼力都没有……”

    薛忠立刻眉开眼笑:“原来是恩公的上官,贵趾亲降,可得好生伺候着,三楼,请上三楼。”

    苏油挥手:“可就会这一句奉承话是吧?你自去安排,我带上官上楼便了。”

    两人一路上楼,洪江对苏油的排场有些惊讶:“明润,听闻这薛忠乃蜀中豪商,怎么管你叫恩公?”

    苏油笑道:“豪商也有落魄的时候,我跟他是贫贱时候的交情了。当年他行商到眉州,正遇到侬智高破蜀的流言,赔了个倾家荡产。”

    “我见他实在可怜,便将他的货物都买了下来,让他过了那道坎。有这份人情在,他便非要如此称呼,其实不是的。”

    包间雅轩陈设高洁,窗外便是汴河秋景,车船来往的热闹。

    洪江暗暗感慨,要不是苏油,自己怕是一辈子来不了这样的地方吃饭。

    很快饭菜上来了,八道小份菜品,一份汤品。

    苏油拿起玉瓷酒角给洪江倒酒:“川菜刚刚传来汴京,想来掌书记不太熟悉,便不点菜了,让他们随意搭配了几个。来掌书记,这酒不可不酌,但只可小口慢饮,方得滋味。”

    洪江赶紧端起杯子:“光气息就了不得,闻之欲醉。吃不起,名头也是听过的,永春露是吧?”

    苏油笑道:“正是,平日里我也都被禁酒,如今入官了,这第一次喝酒,能和掌书记一起,便是缘分。”

    两人对饮了一口,洪江说道:“出了衙门便不要如此拘束,明润叫我老兄便好。”

    这顿饭苏油非常热情,一边讲解做法一边与洪江布菜,有些讲究典故也同他一一道来,再穿插几个大佬们在成都时的小故事。

    洪江吃得开心不已,也打开了话匣子,将胄案的一些弯弯绕与苏油分说,渐渐谈得入港。

    这顿酒一过,两人的关系就深了一分,下得楼来,薛忠赶来辞送,顺手塞给洪江一个粗纸包裹的瓶子。

    等到洪江回到家中拆开一看,竟然是一瓶青花梅瓶永春露。

    洪江心中暗喜,这瓶酒市面上十贯钱拿不到,苏老弟好大的手笔!

    ……

    三司胄案,是军备部门,苏油一直以为如同后世军工单位那样森严紧张。

    几天考察下来,苏油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这里就是一个手工作坊的集合体,唯一成规模的,就是炼铁的熔炉。

    一炉能出万斤铁水,用了灌钢法,不过添加的不是铁粉,而是生铁铁和矿石炒制混合的熟铁盘条,出来的东西勉强可以称为钢材。

    不过这样的硫化钢材,要是被石通知道了,只怕要笑得满地打滚。

    见到苏油沉吟不语,大匠作洋洋得意:“上官,这两座大炉,可都是胄案的宝贝,大宋军器,这俩宝贝居功至伟。”

第二百九十章 建言

    苏油看了看炼铁的原煤:“为何不用焦煤?”

    大匠作问道:“何为焦煤?”

    苏油说道:“原煤硫气极重,炼出来的钢当真合用?”

    大匠作说道:“这个……自然是不行的,还要加松炭混合。”

    苏油点点头,又看了看鼓风炉:“冷风进去,炉温能够保证?”

    大匠作有点发懵:“这个,一次进太多风是不行的,控风也是一门手艺。”

    苏油说道:“那让我看看你们炼出的钢材。”

    大匠作已经不太敢得意了:“上官这边请。”

    这小官人不是探花郎吗?怎么跟技术官出身似的,净问些专业问题,有本事问你倒是有本事给解决了啊。

    一路腹诽着来到铁料旁边,大匠作指着对苏油说道:“就是这些了。”

    苏油取来看了看,颜色不返青,和二林部钢材大相径庭。

    从书包里取出折刀,一按弹开,对着铁料棱边剁了一下。

    铁料边缘顿时出现一个小口子。

    陪同的一群匠师都傻了,只听说眉山折刀锋锐天下无匹,一直以为是文人们的杜撰,毕竟谁都没机会见过,原来是真的!

    苏油弯腰仔细验看了剁口,起身见到目光灼灼的一群匠师,将折刀交给大匠作:“给大家都看看吧,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大匠作双手捧过:“这还不是稀罕玩意儿,这真是神兵啊。”

    苏油看了一遍,心中大致有数了:“这炉子要出好钢,松炭最重要,松炭温度不足,你们便往里边加了煤,但是煤又带来一个问题硫气过重,因此钢水质量就差了一些,是吧?”

    大匠作再不敢轻视苏油了,将折刀交还给苏油:“听闻小官人乃眉山人?”

    苏油笑道:“对,眉山人,眉山冶金,从选矿开始,他们也用煤,不过方法独到,因此炼出的钢材,品质不亚于西夏青锋。”

    “但是要超过,那是没办法了,得大理铁为主料才行。”

    大匠作拱手道:“不知是什么方法?”

    苏油说道:“方法这里不便详说,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聊这个。不过你们的手艺很不错了,能一炉出这么多铁水,是了不起的成就,眉山是做不到的。很多地方,只需要改进些许,钢水品质将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大匠作有些不信,但是这娃的折刀钢质实在和自己的差异太大了,这也是事实,不由得又有些怔忡。

    苏油笑道:“我就说一个简单的例子。”

    说完对风箱一指“如果将冷气换成热气,炉温将提高多少?”

    大匠作脑海中不由得如同一道电光闪过。

    苏油对大匠作微微一笑,拱手道:“所以诸位,你们为朝廷立功的机会到了。”

    还没等大匠作开心起来,苏油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先看看大家的饭食吧。”

    胄案铁坊的饭食,当然不可能让苏油满意,这娃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现在以身作则,陪着匠人们吃糙米饭。

    至于菜蔬其实就是清水煮叶子,不过工人们有的自己带着油罐,往米饭里拌点油渣,就算加荤了。

    苏油眼泪都快下来了:“谁有油渣借我一点?今天忘记带了,明天还你们……”

    大匠作有些无语:“贵人就不该硬要和我们一起吃饭,这不是作孽嘛!李二!你浑家给你整治的面酱臊子藏着干啥?赶紧给小官人端过来啊!”

    李二很苦恼地将罐子拿过来:“媳妇要我省着点吃的……”

    苏油直接把一小罐子面酱臊子扣进自己碗里,拌好后刨了一口,表示满意:“李二你浑家做臊子的手艺不错啊!要不明天叫来给大家做饭吧?掌书记这点面子还是能给我的。”

    李二正为臊子心痛,一听顿时大喜:“好啊!我让她明日一早就来小官人你不会是拿我开心吧?”

    苏油说道:“明日里真叫过来,我现在就去与掌书记言说!”

    看完高炉,苏油又拉着洪江去了方知味。

    取出一份图纸:“老哥,你也是胄案的老人了,看看这个。”

    洪江愣了,怎么,这次不是来吃饭的?

    待得一看图纸,顿时惊讶莫名:“这是冶炉?”

    苏油说道:“这是一套,不全是冶炉,还有炼焦炉。”

    洪江抬手:“老弟等一下,先别说。我先看看自己能看得懂不。”

    等到过了一个时辰,洪江才再次抬头,却见苏油在慢条斯理地玩茶道。

    洪江说道:“我自信看懂了一半!”

    苏油笑道:“哪一半?”

    洪江拿手指头点了点冶炉的图纸:“提高炉温的那一半!这图纸从何而得?嗨!你是石家娇婿,我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说完啧啧连声:“石家人为了老弟前程,连如此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呀……”

    呃?洪大哥你脑子挺灵啊。

    苏油拱手道:“石家眉山一支后辈,石通石达之,如今便在郑州,我的意思是既然胄案大炉要停工停火,不如将其召来,将大炉改造一下,提升提升钢铁品质,不知老兄以为是否可行?”

    洪江说道:“我看了图纸,风箱改造花不了多少工夫,不过加热气管的路子为何要做得如此复杂?”

    苏油说道:“因为这里不仅仅是加热炉,它还是炼焦炉。”

    “哦?”洪江问道:“石家秘法石炭?”

    苏油反而惊着了:“老兄竟然知道这个?”

    洪江洋洋得意:“我还是比较关心冶金技术的,石家在眉山冶铁,用的是煤!我命匠作们试过一炉,效果不彰,后来改用原煤与松炭结合,才勉强堪用。”

    说完点了点图纸:“当时我就在想,要不就是原煤产地不同,物性不一;要不就是石家有特殊的法子,让原煤变得合用……”

    “一看你这个复杂的图纸,我便知道一定是后者了!”

    苏油拱手道:“此法石家愿意献上朝廷,以助国用,未知洪老兄是否同意?”

    洪江叹气:“老弟你太抬举了,以石家在军中的面子,以你在赵副使,高案判那里的面子,哪里有我老洪说话的份?”

    苏油说道:“这是国家大事,你是我上司,我有何建言,肯定先要禀告掌书记你,至于高案判,赵副使那里,也该由掌书记一层层报上去,我最多从旁协助,这是制度。”

    洪江看了看苏油:“老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还是那么老实……这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军功啊老弟!”

    苏油笑道:“老哥同意就好,那我接下来就去上头敲边鼓了!都饿坏了吧?我去招呼上菜!”

    ……

    “六月壬子朔,日有食之。初,司天言当食六分之半。是日未初,从西食四分而云阴雷电,顷之雨。浑仪所言不为灾。”

    这次日食很搞笑,司天监计算出要偏食六又二分之一,结果才日食到四分,突然阴云密布,将太阳挡住了,然后一场大雨。等到大雨过后,太阳恢复如常。

    于是,撕逼日常开始了。

    宰臣集班表贺:皇上,我们赢了,你的仁德,让太阳都给面子呢……

    权御史中丞跳了出来,这么说是不对的,是不准确的!你们这样做,让官家丢了祗畏奉天之意!

    日食是被云挡了,并不能说明它没有食全!只是大家都看不见了而已!这是徼异,不是陛下的原因!

    陛下,你至诚修德,答变感天,但是一定不会认为这是吉兆吧?

    官家表示很心塞,很无语,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啥?

第二百九十一章 改造

    司马光已经成了礼部尚书,这次也跳了出来。

    陛下,近世以来,每有日食之变,历官都能够预报月日时刻及所食的程度。

    有时太阳被阴云所蔽,有时食分比预报要少,公卿百官便慌着奉表称贺。我也认为是不对滴!

    太阳照耀的地方是全天下,乌云遮挡的地方是小范围,因此虽然我们在京城看不见,不等于四方百姓看不见!

    我是历史学家,我知道汉成帝永始元年九月的日食记录是实锤了的,就是四方不见,京师可见!

    陛下啊陛下,四方不见京师可见,这是天象提醒及时,提前告知中央,为祸尚浅。

    如今四方见而京师不见,这就是天下皆知忧危,而朝廷独不知啊这才是大祸啊陛下!(会是什么事呢?疯狂暗示……)

    大臣们还想相率称贺,这不是上下互相蒙蔽,把上天示警当做诬枉吗?

    再说了,日食不满预测的分数,那是历官术数不精,那就该治他们的罪!而不是相与庆贺!

    赵祯心里在日狗,好吧,虽然日食被历官们推算到连分数能判定出来,但是还是我的青天爸爸在对我示警,这事情大家就别贺了吧,散了散了!

    苏油拿着邸报看傻了,我的个去好一个司马君实,老子明知道日食是怎么回事,都差点信了你的邪!

    逻辑分析能力如此之强,还做什么历史学家啊,你倒是去做科学家天文学家啊!

    不过他没敢笑,因为看邸报的地方在三司副使厅上,他正在虚心接受赵老头的批评。

    “猴子脾性暴露了吧?”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屁股都还没把椅子坐热,就先学会为自家姻亲干请了?”

    苏油拱手,一本正经又有些害羞:“为国举贤,敢避亲疏。再说了,我还……没结婚……”

    老头赶紧一扭头,一口三泡台喷出老远:“贤?石通?跟贤字哪一笔有关系?”

    苏油赧笑道:“实在是胄案那俩炉子不怎么样,想着反正都停工了,那就顺手改改呗。”

    赵说道:“那就打报告吧,报告上来,我给你批。”

    苏油不干:“老头你又想骗我,我都来三司这么久了,三司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你手里好多七八年前的报告都还没有批吧?我要是老老实实打报告,等报告上来,别说你还在不在三司,就连还在不在……”

    见老头眼睛瞪起来,苏油赶紧闭嘴。

    赵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般敢在我面前嚣张的时候,就是你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好像是这样,对吧?”

    苏油伸出手,将拇指和食指指尖合拢,陪笑道:“真的就是举手之劳,技术上不存在任何难度。比赢白龟那次,嗯,多出这么一丢丢。”

    “别闹!”赵心痛得胡子都飘了起来:“改造之后,产量能提升多少?”

    苏油说道:“我们不搞产量,我们这次主要提升品质。预计改造后的高炉,铁质能够达到眉山铁的水平。”

    赵想了想:“不能达到二林钢的水平啊?起码大理铁的水平要有吧?”

    苏油将图纸收起来,转身就走。

    赵骂道:“哎呀果然嚣张!站住!多长时间,多少钱?”

    苏油站定转身:“五千贯,半年。”

    赵一摆手:“不可能!”

    苏油咬咬牙:“那三千贯,你离任之前!”

    赵再次端起玉瓷茶杯,吹了吹泡沫:“钱并是最不重要滴,所以还给你拨五千贯,石通如今是什么散官职分?哦都是致果校尉了啊……那就给一个权提举胄案冶炉公事的差遣,时间嘛,你知道……”

    苏油高兴得转身就跑:“时间再给你提前一个月!”

    土法炼焦窑,类似一条巨大的蜈蚣,两侧开有很多火门,内部分为燃烧室和炼焦室。

    苏油的设计里,还在内部通了管道,并且呈一定的坡度,既是炼焦炉,又是空气预加热器。

    除了鼓入的风,还有热空气自动上升的推力,形成巨大的热空气流灌入炼钢炉。

    炼钢炉也分燃烧室和还原室,汴京的铁料和煤料都是含硫的,因此炼钢炉是酸性炉。

    但是非常可惜,酸性防火砖勉强可以有,石棉砖却没有法子从二林部运过来。

    除非赵老头愿意再拨一万贯。

    就算一万贯,那还是亏。眉山二型的大船,用来运石棉,实在是有些浪费和奢侈了。

    但是苏油不知道如今的大宋什么地方才有这东西,那就只好先凑合。

    炼焦的尾气,也有大用。通入清水,可以产生氨水。

    还能产出煤焦油,不过煤焦油对现在的苏油来说,除了制造油墨,还真没法大量分馏。

    石家对苏油感恩戴德,石通这就算是有了实任差遣,不再是个散官了。

    不少设备从郑州石家基地制造出来,再通过四轮马车运到这里。石通负责设备安装指导,苏油和苏小妹负责造预算,张藻张麒分派项目计划,监督工程进度。

    只多了五个人,但是有了这五个人组成的工程部,眉山速度便体现了出来。

    苏油的第一件事,是改善匠人们的伙食。

    太学馒头,在汴京城非常出名,官家视察太学的时候,曾经拿着这种其实就是后世包子的东西,夸口道:“以此养士,可无愧矣!”

    大家都在忙,苏油则领着李二家的在做胄案馒头。

    李二家的手巧,麦酱炒臊子都让苏油觉得相当不错,现在用上了眉山调料和香葱,滋味立马升级。

    汴京人吃得很讲究,也有极少几家做内脏的字号,都是传家的秘方。

    苏油如今是堂堂探花,顾忌就少了很多,他不去害人夺方,就该别人烧高香了。

    川菜的绝妙之处,就是专找便宜材料下手,然后翻为美味。

    因此一个顶级吃货的到来,直接让胄案的饮食水平从地狱上升到了天堂。

    李二家的对这个小官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哪里是文曲星转世,简直就是灶王爷投胎!

    小官人说了,重体力劳动,盐要给够不说,一天必须三顿保证!这上哪儿说理去?

    工匠们也吓到了,被自己吓到了。

    不是说多能吃,而是因为自己的工程。

    好多东西,用上了官人嘴里的大石头带来的那什么……零件,效率惊人。

    比如水力风箱,靠水力驱动水轮,然后通过巧妙的构件,将旋转运动变成往复运动,这些是匠人们做老了的东西。

    但是这些古老的机械,重新改造装配上一种叫齿轮的东西,再配上一种叫轴承的玩意儿后,大匠作感觉出风口的风大得能把石子都吹走。

    小官人说得很清楚,到了这一步,才说得上控制进氧量的问题,因为要在炉内构造出完美的还原环境,将纯铁还原出来。

    水力还有大用处,除了以前的驱动风箱的水轮,还多了一排出来,连接的分别是碎料机,震筛,林林总总稀奇古怪的机器。

    小官人说了,他的本事没什么,说到底三个字精,细,纯!

    都是内行,大匠作见到流星齿轮的第一眼就跪了,作为几十年的老匠人,一眼就能看出这种精度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纯靠人力眼力所能够达到的。

    可既然这东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

    就必须有一种仪器,一种单位精准到比厘还小的仪器,才弄得出来!

    小官人无奈地摊着手,不是不教你们,这东西必须有比朝廷明算科出生的士子们还要高深的算学本事才能掌握。

    这样的人有,不过除了太学那边的明算博士,剩下的都是将数学当做兴趣爱好和对义理思考有帮助的进士大老爷们的学问。

    想想其他大老爷,会跟小官人一样跑来跟我们搅马勺?做梦哟……

第二百九十二章 马上草赋

    李二家的从烧着开水的大缸里捞出碗筷,然后用锤子敲响铁板,开饭了。

    匠人们也习惯了这种通知方法,放下手里的活,排成长队开始打饭。

    两个带馅大馒头,一大碗夹杂着肚内碎块,撒了香菜的红彤彤香喷喷的糊糊。

    小官人说这东西叫炒肝儿,好吃不说,还能治夜盲。就是吃多了对肥胖的人不好,容易爆血管。

    匠人们哄堂大笑,表示小官人你可真的逗!

    肥胖,家里往上细数五代,都没见出过这样的品种!

    看着小文曲星一脸尴尬不好意思的赧笑,匠人们觉得更好玩了。

    ……

    烧窑的烧窑,选矿的选矿,制作铁粉的制作铁粉……温度得到突破,其余的技术问题早在眉山就已经解决,嘉佑六年十二月初,赶在朝廷大假之前,第一锅灌钢水出炉了。

    生铁和熟铁的配比,石通已经是绝对的行家,虽然用量比眉山铁坊大了许多,但是比例是不变的。

    苏油终于见到了眉山钢铁那种青凌凌的反光,这说明这炉钢铁的品质非常高。

    武散官也是官,加上有了差遣,石通如今也抖起来了,随身配着剑。

    抽出来往钢上一剁:“师父,成了!”

    “瑟!”苏油白了他一眼,打开一个盒子,里边是从高碳到低碳的各式硬度的铁笔。

    用不同的铁笔在钢锭上划了几次,确定硬度在五十六,这才满意地拍手:“真成了。来人,装车报喜去!”

    大匠作高喊道:“小官人等等。”

    说完跑去库房,取出一根钢条来,往钢锭上狠狠地敲了下去。

    苏油吓了一跳,接着翻起了白眼:“测试硬度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今后谁也不许学我那么干!必须使用实验器材!”

    大匠作哪里还管他,跪在地上搂着一个钢锭,已经哭的哇哇的了。

    石通将那根钢条捡拾起来,扯了扯嘴角:“呵呵,磁州真钢,硬度和这一炉差不多,在我们的二林锰钢前就是一个笑话。”

    大匠作转过身来,满脸的鼻涕眼泪:“还有比磁州真钢更猛的钢?”

    苏油拍着大匠作的肩膀:“赶紧起来,把脸擦擦,别擦太干净啊……就这样满脸黑灰的去报喜去。我胄案上下人等,忠勤王事,终于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炼出了品质上佳的好钢,正好作为献给官家的正旦大礼!”

    找来一架四轮马车,驮上两个钢锭,红绸扎花,敲锣打鼓,一边往盐铁司送,一边让石通快马去叫高案判过来,大家在盐铁司衙门集合。

    钢锭很重,这一炉上万斤精钢,也就十个钢锭,一个重达一千斤,因此车辆走得慢。

    苏油打开书包,取出鹅毛笔,又拧开一个玻璃瓶,蘸了墨水,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高士林正在家中听曲儿涮锅子,被石通拉了出来,骑上快马一路奔过来,一热一冷,激得满脸铁青一身哆嗦:“明……明润你可让哥哥受老罪了……”

    苏油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本子塞给高士林:“案判,时间紧急,也不好多说了。就是我们改造了胄案的大炉,改造了工艺流程,提升了钢水的品质。如今的胄案高炉,已经能够炼出万斤的精钢,品质不下磁州真钢的精钢!”

    “真哒?!”高士林心头砰砰乱跳:“哎哟这功劳大了喂”

    苏油笑道:“好花还得好盆装点,这临时写了一篇文章,一会儿就得麻烦案判去三司使那里念念了。”

    “好兄弟!”高士林喜道:“这个哥哥稳拿手!”

    来到三司衙门口,高士林连滚带爬扑入大厅:“大喜报!胄案大喜报!”

    说完也不抬头,打开苏油的笔记本:“盘古开分,鸿蒙得序。降浊浮清,澄天析地。神灵物与,蜕变游栖。上形日月,下臧宝遗。时迁淹漫,世演龙鱼。金销木烁,化石成泥……”

    一篇《精金赋》,文不加点读将下来:“……元臣思巧,大造行奇。虹流日耀,电溅星弥……铸为崇锭,迈逾千钧。农人助锸,烈士行兵。侯钟师晋,巨阙兆秦。隆安有宋,嘉佑中京呃,陛下?!”

    就见堂上一圈的大人物,看妖怪一样看着他。

    赵祯今天是过来听汇报加视察的,三司是财计重要部门,年底新年到处要用钱,需要盘盘家底。

    上下看了高士林两眼,赵祯说道:“士林近日来倒是克勤,满脸风霜,这是在下边刚辛苦回来吧?文章也有不少长进。”

    高士林这才反应过来:“臣,胄案判官高士林,恭喜陛下。”

    赵祯笑道:“听见了,好大文章,不过得眼见为实。”

    高士林说道:“有,有,就在院外!”

    “哦?”赵祯这下来兴趣了:“看看去吧。”

    一群人簇拥着赵祯出来,看到青光湛湛的两枚巨大的钢锭,赵祯说了一声:“狄咏,试试。”

    “遵旨!”侍卫中出来一个大帅哥,向赵祯施礼,然后抽刀转身朝钢锭棱角劈去。

    只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狄咏的腰刀崩了一个大缺口,钢锭上,只有小小的一点亮光。

    “好!”赵祯抚掌而呼:“好钢料!”

    苏油在胄案人群里暗自翻白眼,你们都是这样测试钢性的吗?

    高士林说道:“陛下你看,这次的钢材,不亚于磁州真钢。”

    赵祯很开心,说道:“果然是大喜报,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高士林愣了一下:“这个,臣只是负责掌总,此事由明润操持实务,要不召他来问问?”

    “小苏探花?”赵祯笑了:“还有他的份?那刚刚那篇文章……”

    高士林低声说道:“官家,打人别打脸啊……”

    赵祯哈哈大笑:“那小苏探花在哪儿呢?”

    苏油上前:“微臣苏油,拜见陛下。臣职领案判下属推官事,替上官推按文字,乃是正务。”

    “因此那篇文章,不能算是我的。皆是赵司使大力支持,高案判领导有方,胄案同僚同心合力,才有了今日之功。”

    赵祯点头:“也是,小苏探花奏对很得体。那就简单说说吧。”

    苏油躬身道:“外院风凉,谨防有伤龙体,陛下,我们进厅中细说吧。”

    赵祯笑了:“欧阳修说的,孝诚于内,必忠良于外。臣工当中,多是劝我宵衣渥发,关心我的身体的……其实也不少。”

    不过最后这句,谁都听得出来是在临时转弯。

    进入大厅汇报完毕,苏油最后说道:“此番改造,耗费时日良多,臣等一定紧抓生产,早日补上库存之虚。”

    赵祯点头:“牛刀小试,即见锋芒,很好。然而小苏探花亲抓细务,未免大材小用了。听说你连匠人饭食都要操心,胄案馒头,如今名气都超过太学馒头了?”

    苏油赧笑道:“是臣疏昧,只想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因此人欲得其力,必先饱其腹而已。”

    “初涉政务,战战兢兢。赵司使和高案判将此任交给我,是对我的看重。山不辞杯土,足成其高:海不辞涓滴,足成其大。细务很锻炼人的,我自己是感觉获益良多。”

    赵祯满意地点头,对赵说道:“韩琦将小苏探花送到你这里来,如今看来是送对了。这是大功,计司里如何叙议,之后拟个条陈报上来吧,我要亲览。”

    赵躬身道:“是,臣为陛下贺。”

    赵祯从腰上取下一个金鱼袋:“苏油,这个赐你。”

第二百九十三章 辽人临观

    所有人都傻了,这恩典堪称殊遇,打破头都换不来的,就算出门立马被车撞死都值了!

    苏油接过来,紫锦金丝,缂作精美,华丽异常。

    欣赏了片刻,苏油拱手,将金鱼袋还了回去:“陛下,此恩过重。臣职位低下,功劳不匹,未敢承受。”

    所有人再次傻了,还有这样的操作?!

    陛下亲赐紫金鱼袋啊!如非皇帝越次恩赏,这是三品以上才有资格佩戴的荣耀!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吧?!

    反而是赵,轻轻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稳!

    赵祯其实刚给出去就有些后悔了,现在却有些惊诧:“哦?”

    苏油躬身陪笑道:“就请陛下先替臣保管着,他日苏油多立功劳,再来找陛下讨取不迟。”

    赵祯哈哈大笑:“刚要夸你客气,你却又真不客气。好!有这自信,那朕就先给你存着!”

    又用了朕这个字,这就是君臣之约,非同儿戏了。

    ……

    苏轼出发去凤翔了,拖家带口的,还有小孩子,苏油安排了石家的四轮马车,让王弗和苏迈少受点苦。

    苏辙与苏油送到四十里外,在郑州石家庄子休息了一宿,三人联床夜话,直到次日清晨,才洒泪而别。

    计司新钢出炉的正式行文上报到中枢,捞了好大的一个彩头,接下来就是大范围的封赏。

    高士林是最幸福的,这娃屁事都没有做过,结果除了老赵,就数他的功劳最大。

    听说元夕之夜,赵宗实高滔滔两口子被官家召入内中赏宴,提到了高士林,好好夸奖了一番。

    不过高士林是外戚,升赏全看官家心情,功劳其实也没什么用,能被夸奖,那就了不得了。

    于是新年里勋戚来往之时,他就一个劲地给苏油点赞。

    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知情识趣还有能力的下属,上官躺着都能立功!

    这种人绝对是宝贝,实务精干不说了,就这份马上草赋的本事,真特么绝了!

    这次事件要没有那篇赋文,肯定失色不少。真真不愧是黄榜三魁,制科捷胜里杀出来的人才!

    苏油可没时间夸功,虽然年假放了,他还得去抓生产。

    三个月的改造,耽误了不少的功夫,计司有的是钱,苏油便建议效仿眉山,搞三班倒,节日期间工作给个名目,叫“加班”,给三倍的工钱。

    愿意加班的工人们不少,毕竟家里的年夜饭还不如胄案工坊的伙食,再说这个月加班下来,能顶一季的收入!

    正月大朝会之后,苏油就成了十五岁的少年了。接到通知,礼部尚书司马光,要领着契丹的正旦使来胄案视察。

    左镇军卫大将军萧传,长宁节度使萧辇,崇禄卿王正辞。

    苏油知道,朝廷爱显摆的毛病又犯了。

    赶紧把大匠作叫过来:“焦煤全藏好,换成松炭丢到炼焦炉里,抓紧时间将钢炼出来,变成钢条,也藏起来。上次那几个实验大钢锭搬出来摆门口,就给他们看那个。你们想想怎么遮掩?”

    大匠作都傻了:“小官人,我们为啥要遮掩?”

    苏油一脚就飞了过去:“我们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创新,让辽人们轻易地看去吗?!保密,保密工作知道不?!”

    大匠作这才反应过来:“是极是极,大家都过来,出出主意!”

    因此当司马光带着契丹人过来的时候,就见高炉熄火,场面冷清,大小猫两三只,在矿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挑拣矿石。

    矿筛被换了齿轮组,现在已经不是震动工作模式了,在那里极慢极慢地晃荡。

    要是司马光也是穿越者的话,脑海中一定会响起后世那首著名的歌曲。

    军港的夜呀净悄悄

    海浪把战舰轻轻的摇

    司马光见到这场面,不禁皱眉:“苏推官,怎么回事儿?”

    苏油满脸的尴尬:“这个……要炼精钢,首重选矿,我们正在精选矿料,这样才能保证钢铁的品质。”

    几个辽人相互看了一眼,崇禄卿王正辞拱手道:“苏推官,听闻你们一炉便已经能出万斤精钢了?”

    苏油点头:“是的是的,贵官你看门口那几锭精钢,就是我们上次一炉炼出来了。”

    王正辞继续拱手:“那敢问推官,你们自打上次那一炉出来之后,到如今,一共出了几炉?”

    “啊?”苏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个嘛……我们正在扩大人手,争取早日把选矿量提升上来,等到凑足了精矿,马上就可以投入生产!”

    王正辞微微一笑:“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自打上次你们炼出第一炉之后,到如今,第二炉还在选矿阶段?”

    说完又看了看周围堆着的精矿:“而且看这情形,这第二炉所需矿料,还差了很多啊……”

    苏油摆着手,义正辞严地说道:“不是这样滴!是因为正旦大假刚刚过去,大家都放假了还没回来,因此人手不足而已!”

    王正辞可用不着给宋朝小推官什么面子:“但是我听说,胄案新年都没有休息,定出个什么加班制度,一日三班的赶工啊?”

    “这个……这个这个……”苏油脑门上汗都快下来了。

    眼珠子转了几转,色厉内荏地拱手冷笑:“契丹正旦使节,连我小小胄案的加班制度都打听得这么清楚了?”

    王正辞笑眯眯地看了看左镇军卫大将军,又看了看长宁节度使,突然噗嗤一声:“推官说得好有道理,那我不问了。”

    萧传哈哈大笑:“老王你也是文人,人家小苏探花乃宋朝士林华选。马上草赋的本事,那是进巷子开始写,出巷子这文章就成了。”

    萧辇也笑道:“正是正是,曹子建七步成诗,同小苏探花相比,似乎都差了点火候。所以你老是揪着匠作之事如此细问苛刻!苛刻了啊老王……”

    司马光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苏油见司马光脸色不好,赧笑道:“我胄案的饭食还算是精良的,难得外国使节过来参观,我已经招呼食堂备好了宴席。咱们先去食堂就餐宴饮如何?有什么话我们饭桌上慢慢聊。请请请,来这边走,哎呀外使你小心这里有个坑……”

    一顿饭吃完,苏油倒是热情:“知道外使要来,苏油忝为眉山人,还备了几瓶眉山特产。听说塞外苦寒,送烈酒是最合适的了。此乃皇佑五年的年度原浆……”

    司马光从头到尾只动了几筷子,最后冷笑着丢下一句话:“推官待人接物倒是融洽,合该是我礼部的官员才对。”

    说完拂袖而去。

    大匠作看着远去的仪仗:“小官人,这样骗辽朝使节,真的好吗?不是说我们是什么,兄弟之邦……”

    苏油看着队伍远去的马尾巴,喃喃地说道:“我没有骗啊,我明白提醒他们了,这里有个坑啊……”

    当晚,高士林上了一封秘奏。

    《策奏盐铁司胄案事十二条》。

    洋洋洒洒五六千字,总结起来

    其一,清库藏,汰非用。

    其二,简装备,定制式。

    其三,精度量,一标准。

    其四,简工艺,明流序。

    其五,重品质,勤抽检。

    其六,行出纳,谨耗用。

    其七,精预算,量出入。

    其八,计工件,绩考成。

    其九,励学习,奖发明。

    其十,识机要,重保密。

    其十一,识机要,重保密。

    其十二,识机要,重保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官家立刻派遣内库勾管,带着一支会计队伍进驻胄案衙门。

    半月后第一次大朝会,谏官杨畋上奏弹劾赵,高士林好大虚工,靡费国用,实无所得。

    至于苏油,小鱼小虾,我认识他是谁?!

    司马光不干,蚊子咬人,又痒又疼。把苏油单独拎出来碾压再碾压胄案推官苏油前功不衬,应对失当,庸钝不堪使任,当执有司案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夜校

    赵祯把鸿胪寺卿叫了出来:“小苏探花真的应对不当,得罪契丹使节了?”

    鸿胪寺卿说没有啊,契丹使节回来把小苏探花夸到天上去了,说他忠勤体国,文采斐然,胄案大炉是了不起的工程成就,不日当得大用。

    还说胄案馒头名不虚传,每人吃了三个呢!

    赵祯说既然辽使都夸,这就是没毛病啊,还是暂且放过,再看看吧。

    奏寝,不报。

    不过赵祯还是补下了一道旨意:外朝使节,着礼部于今后不得引监寺临观,以免小吏侵凌,辱失国体。

    另外写了一幅飞白书,让内官交给苏油克慎精勤。

    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朝臣们想来想去,只有这几种结论:三成的人认为官家是在警告;另外三成认为是在教训;还有三成认为是在引导;只有一成认为是在劝励。

    苏油你对得起官家这份良苦用心吗?!

    你还好意思说官家是在奖励你?

    做人但凡还有一丁点良心,就好好反省罢!

    高士林被苏油拉着在胄案食堂吃过一顿饭后,最近也来得比较勤了。

    如今他和苏油正在院子里小桌上玩茶道:“你说你这都叫什么事儿?枉我在勋贵里边替你扬名了。”

    苏油将槐花熏茶倒了两杯,斜着眼鄙视他:“安能摧眉折腰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哎呀你还清高上了?话说我的琉璃镜啥时候给我?”高士林端起杯子品了一口:“好!好茶!这个有多少?我带点回去给姐姐尝尝。”

    苏油说道:“这事情先缓一缓,先问问高兄你还想立功不?”

    高士林抬头看头上新发出来的槐树叶子:“前功都还没有完全消化啊,官家觉得咱家受了委屈,最近赏赐有点多……”

    苏油说道:“听闻磁州真钢,胄案里边的用法是往普通钢料里边加入一成半,可以改良钢性?”

    高士林认真地想了想,老实地说道:“不懂,不知道。但是如今我们的钢料已经不比那什么真钢差了吧,还用得着这样?”

    苏油翻了翻白眼:“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有一种金属材料,像真钢那样,加入我们的钢里边,还能将新钢品质提升一档呢?”

    高士林傻了:“这么厉害,你别骗哥哥……”

    苏油笑道:“其实同现在的钢料也没啥大区别,就是可以跳过锻造这道工序,滚板,切割,打磨,就可以装配成刀具了。”

    高士林一下子跳了起来:“是什么东西?”

    苏油对石通喊道:“大石头,把苗刀拿来给案判看看!”

    高士林看似草包,其实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一看刀身设计就知道这刀对钢质的要求非同一般。

    将刀子抽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兄弟,这是大理货吧?”

    石通说道:“案判好眼力,不过用我们的胄案新钢,除了弹性,品质与之也差不了太多。”

    高士林一眼看出分别:“但是用我们的新钢,设计就得再短半尺。这刀型,了不得。”

    说完跨步前驱,转身双手猛然挥出,将小腿粗的一棵槐树一劈两段。

    苏油吓了一大跳,这位爷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手底下竟然如此扎实!

    高士林收刀入鞘,又恢复了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不错不错!这事情做得,你说那材料在哪里?”

    苏油说道:“那东西叫小天师命名为锰,我所知产地在雅州西南二林部。不过此物也不是西南特有,汴京周围矿藏丰富,或者能找到也未可知。”

    高士林将苏油一把抓住:“你可识得?”

    苏油从书包里边取出一本册子:“此乃探脉选矿之法,不过要做到我说的滚板切钢,需要诸多机械,从眉山运来,耗时费力,最好在汴京自制。”

    高士林问道:“想来郑州石家庄,法式是齐全的了?”

    石通点头。

    苏油拱手:“法式自是齐全,唯一的阻碍,在于度量,眉山法式,比汴京精细太多,苏油担心……”

    高士林说道:“担心个屁!只要能产出这样的苗刀,我们就自己在胄案里搞搞,这个干系,哥哥替你担了!”

    苏油拉着高士林坐下来:“十二条陈倒是上去了,接下来要是没有新动作,只怕御史们又该坐不住。”

    高士林就有些无语:“哥哥虽是右班出身,可一样追求诗酒年华……”

    苏油说道:“得,那我就不管了。要诗酒年华,别看你是勋贵,我能比你精通一百倍你信不?”

    高士林看着玻璃茶壶里飘着的雀舌般的茶叶以及槐花:“信!不敢不信!”

    说完笑道:“那从哪里入手?”

    苏油说道:“开夜校!搞培训!”

    ……

    胄案夜校,四盏喷灯,咝咝地响着,照得如同白昼。

    不过用的不是酒精,那东西还是偏贵,苏油也不准备刻意压价,于是胄案喷灯所用的燃料,是胄案最容易搞出来的东西水煤气。

    水蒸气通过炽热的焦炭,得到的气体就是水煤气,成分是一氧化碳和氢气的混合体。

    至于灯具管道球阀这些细节,石家早已掌握。

    苏油夹着包包和文具走上讲台:“今天是我们胄案夜校第一届急训班开课,同学们好。”

    下边一群都是匠人领班组长之类,你看我我看你。

    苏油无语:“我跟你们问好了,你们要说先生好。”

    大匠作站起身来,躬身施礼:“小先生好。”

    其余人等才赶紧七手八脚站起来:“先生好先生好……”

    苏油招呼大家坐下:“还不太整齐,不过这次就算了,班长以后要注意课堂纪律。今天我们先讲工程制图第一课。”

    “制图有很多的体例,对应到工件,就是法式,看懂了图,就能按照图纸制造。”

    “我们今天从最简单的开始,先讲直线的画法和特性……”

    一堂课一个时辰,结合了几何,数学,制图,物理。

    讲完后,苏油取出来一个竹箱子说道:“这直接关系到我们接下来要操作的机械和要制作的东西。今天大家回去,要完成练习册后边的五道习题。明天交到我这里来批改。做得好的有奖励。”

    “辛苦大家了,给大家准备了陈婆婆肉饼当夜宵,每人上来领一个,”

    大匠作笑道:“这么简单的东西,怎好还劳官人破费?”

    苏油笑道:“我还没说下课,大家就得叫我先生,以后都是如此。”

    “不管是谁,都是我请来的。只要站到了这讲台上,大家就要给予足够的尊敬,也是给我面子,懂了没?”

    “是,小先生说了算!”

    苏油说道:“今天的课看起来简单,但是随后越来越深,不信大家可以回去翻翻教材后边,看看都是些什么内容。”

    “记住,即使你能全部领会,这些也还只是基础!明天郑州那边的机械就要过来,到时候还有上机操作实践课程,咱们啊,慢慢来。”

    第二天,讲课人变成了张藻。

    第三天,讲课人变成了张麒。

    等到第四天苏小妹上讲台,匠人们不干了。

    他们嚣张,苏小妹比他们还嚣张。

    苏油一直跟在教室后边随堂,还没等他发话,就听苏小妹一拍桌子:“闹什么闹?你们当我想给你们讲?!一个个笨得要死,要不是小油哥哥求我,我才懒得来呢!”

    “你们手里的教材,就是我编写的,有谁全都看懂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国舅

    大匠作想举手,想了想又偷偷缩了回去,小丫头生气的时候气场贼强了。

    然后就见苏小妹啪啪甩了两本册子在桌上:“就算第一册都懂了,还有第二册,第三册!水力装置上的渐近线齿轮,原理谁懂?谁会画?!”

    好险!大匠作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子刚刚没举手!

    苏小妹说完,转身在黑板上拿尺规呼呼作图,没一会画出了一个大齿轮,旁边一溜的计算式,然后拍了拍沾着白灰的小手:“这么能闹,谁来照着画一个?”

    一群匠人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这回彻底老实了。

    苏小妹咬着牙道:“谁再闹,班长给我轰出去!反正最后又不是我损失晋升加薪的机会!”

    大匠作拿胳膊肘捅了捅同桌的张麒,低声道:“小七先生,你会画不?”

    张麒埋着脑袋正跟苏油出给自己的椭圆题搏斗:“认真听讲,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

    胄案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当中。

    匠人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祖祖辈辈研究的那些玩意儿,竟然可以从中提炼出一种形而上的玄妙学问。

    万法皆有准,这是一个倒圆锥形的体系。

    一条直线,一个圆,几条简单的道理,然后成螺旋形的往复叠加扩大,最后形成一个逻辑严密,无可或易的体系。

    以前照着祖传的法式干活,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到如今小先生将里边蕴含的道理一讲,匠人们这才明白哦,原来祖先当时这个地方如此设计,是因为这个定理;那个地方那样设计,是因为那个公式啊……

    虽然还很懵懂,但是人人都明白,这绝对是一门精深的学问跑不了。

    无数匠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将娃子们都招过来:“来来来,今天先生的课都在这里了,我给你们说说,祖宗的玩意儿都要懂啊,不懂的今晚没有陈婆婆肉饼吃……”

    历代大匠作其实也不一定能搞清楚理论原理,不过是他们的实践经验丰富,不知不觉地将这些原理运用到了生产里边。

    然而这不妨碍苏油刻意误导,看着小先生对胄案各种古老法式的神奇设计赞不绝口,然后拉着匠人们分析其中蕴含的那些理科知识,匠人们都觉得自己羞没了祖宗。

    自家先辈的东西传下的东西都不会,这对宋人来说,就是悖逆,走出门去都抬不起头见人的。

    宋代寺监,各种伎术官,比如司天,医学,不少都是家族传承。

    胄案作坊,同样如此。

    不少匠人就求告过来,小先生,嘿嘿嘿,家里几个不争气的,能不能也来跟着听听?

    光我们回家再讲,总是隔着一层,这些都关系着娃子们以后的钱粮啊……。

    苏油手一挥,爱来都来,如今圆锯之类的都到位了,坐不下就去兄弟单位将作监那边借人,修大教室!

    今天高士林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年级比他大些的中年人,以及一个十几岁的小孩。

    说人家是小孩,其实跟苏油自己年岁差不多。

    苏油今天讲百分尺和千分尺的原理,下课之后,才背着书包过来:“苏油见过案判。”

    高士林问道:“怎么样?匠人们都还学得进去?”

    苏油笑道:“进度很快,多数东西他们本来就会,就是提炼一下而已。”

    高士林笑道:“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外叔父,曹佾。啊对了,就是大相国寺见过那位皇城使的兄长。对胄案课程好奇,一起过来看看的。”

    那这位就该叫国舅了。

    曹佾拱手道:“明润所讲的百分尺和千分尺,让人茅塞顿开,正好相求的那件事情,应该与此相关。”

    苏油笑道:“我们去教研室细说吧。”

    来到教研室,张藻张麒苏小妹,一人一张桌子,正在批改作业。

    教研室墙上,挂满了各种教具,书架上全是各种黄铜的机械部件。

    给几人上了茶,苏油问道:“未知贵人所来是为何事?”

    高士林说道:“我这叔父,走的文人路子,音律诗词都是行家,这次要去扬州做官,便想请教明润一二。”

    曹佾说道:“扬州繁华,但是浮习太重,竞以奢靡为夸,这点和益州有点类似。我想借鉴眉山的路子,使其衣食足而知礼节。想来想去,只有从书籍入手。”

    苏油说道:“那是准备自己印刷吗?还是从眉山购入书籍?”

    曹佾说道:“眉山书籍精良,但是价格实在昂贵,我想还是自行刊印比较好。”

    苏油说道:“此事不难,眉山史家制瓷精良,国舅可以找他们购入一套瓷码,然后别的就都好办了。”

    曹佾拱手笑道:“本来还想自行制码来着,但是刚刚听君一席课,胜读十年书。活字码唯眉山精良,不次于雕版,却是有原因的。”

    苏油笑道:“的确,而且刚刚那节课,只是原因之一端。林林总总,几十上百项的改进,字码,用墨,纸张,工序,积累起来,才有了如今的眉山印刷。国舅去扬州推广文字,要求不用太高才是。”

    曹佾笑道:“如此瓷码一事就拜托明润了。”

    苏油笑道:“此事容易,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他们直接往吴中发货,曹兄抵达扬州,去四通商号会所领取便是。”

    曹佾大喜:“这样就太好了!”

    几人正说得开心,就听苏小妹的声音响起:“那谁,你别乱动机械教具!”

    几人转头,就见曹佾带来那个孩子,正在伸手摆弄架子上的黄铜工件。

    高士林尴尬道:“呃这位……这位是我家……小哥。”

    苏油将工件取下来:“觉得有趣是吧?这个教具讲授的原理是这样的,你转动这个轮子看看。”

    那小孩转动轮子,就见连杆前方带动两个齿槽,每转一圈,齿槽就往前推一下。

    苏油笑道:“这叫步进系统。每转一下,就发生一次步进。”

    那小孩问道:“这个有什么用?”

    苏油说道:“我们假设一件皮甲,需要用铆钉装配护肩,护心,锁带。通过这个机械,便能够做成一个传送带,一个工人只负责护肩,装好后放到传送带上,传送带通过步进机械,将皮甲传送到下一个只安装护心的工人那里。”

    “如此每个工人只需要专精一个细节,一个步进机就能形成一条流水线,不但效率提高,工艺也更加精湛了。”

    那小孩点了点头:“有道理,但是水轮转一圈,才走这么一小步,太慢了。”

    苏油又取了一个齿轮组的构件下来:“你看,这个就是用来改变转速的机械部件。大轮转一圈,小轮就能转无数圈,它们之间的比例,便由两轮齿数的比例来决定。你可以试着数一数,算一下,再转一下,看看是不是如此。”

    那小孩自己去一边计算去了,苏油这才回来继续和曹高二人喝茶聊天。

    高士林说道:“明润,哥哥这段时间可没瞎玩啊,找你说的那什么鬼猛矿,腿都快跑细了,靴子都磨坏好几双!”

    苏油给二人添茶:“既然如此得意,那想来是找到了?”

    高士林哈哈大笑:“探花郎果然闻一知十,这东西在南阳马蹬镇找着了!话说前头,加了这东西,炼出来的钢要是不猛,哥哥可要找你赔靴子钱!”

    曹佾说道:“说起马蹬镇,倒是有个典故。”

    苏油举杯相敬:“国舅请讲来。”

    就听正在计算齿数比例那少年说道:“后汉光武帝刘秀起兵讨伐王莽,被王莽追赶到那处所在。刘秀为摆脱追兵,巧施一计,故意将马蹬子丢于地上,而后自岔道而去,终于得以脱险。”

    “刘秀称帝后,就将那镇子封为了马蹬镇!你这个齿轮比例我算出来了,大轮一百二十齿,小轮十二齿,大轮一圈,小轮十圈,哈哈哈真的好简单。”

第二百九十六章 游园会

    苏小妹最见不得有人轻视苏油,呵呵冷笑:“小轮十二齿,固然简单。但是大轮一百二十齿,涉及到五的倍数,你先把一个圆给我等分五份看看。”

    高家小哥不信有多难:“给我尺规,很快给你分出来。”

    然后这娃就掉坑里了。

    直到二曹和苏油饮完一轮,又东拉西扯了半天,曹佾才说道:“你看一聊起来就没个完,时候不早,我兄弟三人该回去了。”

    苏油这段时间就住在胄案,起身道:“我送送三位。”

    那娃摆手:“我还没做出来!我不走!”

    苏小妹扯出一张图纸,刷刷刷画了个将圆五等分的图例:“很多事情,乍看起来觉得容易,做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理工乃致用之学,其中至理,都可推可证,万世不可移易。不是‘好简单’三个字能够概括的。”

    那高家小哥看了看苏小妹的图纸,感觉脑洞大开:“姐姐此法当真妙极!”

    苏小妹白了他一眼:“又懂了?看着是五等分不算,现在你要证明,用这种方法切圆,切出来的一定是五等分,那才是真正的懂了。”

    小孩将纸张收起来:“这次是真懂了,回去证给你看!过两天给你将证法送来!”

    苏油心中暗暗叹气,何必呢?这才刚刚爬出坑来,休息一下再掉不好吗?

    将三人送出胄案衙门,看着他们远去,苏油说道:“小妹,你何必为难人家?”

    苏小妹哼了一声:“大言炎炎,不教训一下,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倒是曹家大叔不错,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曹佾面如朗玉,一派中和之气,苏油这世见过的帅哥里边,狄咏算是一个,曹佾这中年大叔,算是第二个了。

    等等,苏油一拍脑门曹佾,这不就是八仙里边的曹国舅吗?!

    那这小孩又是谁?肯定不是韩湘子,难道是蓝采和?

    胄案公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马蹬镇的矿料到来,苏油立刻组织试验。

    真的是锰铁矿,这个结果让苏油和石通兴奋不已,可以在汴梁生产锰钢了!

    事情上了正轨,苏油就轻松了下来,不过朝中又下来了一个差遣,这次是内中来的。

    官家要举办游园会,地点在金明池,两制以上官员全都要参加。

    为什么要点小苏探花的名呢?因为这次游园会为了节省,准备用川菜,头蹄肚脏什么的都不嫌弃,以降低宴会成本。

    宋祁,欧阳修,一致推举苏洵。

    苏洵连连摆手,老夫倒是做得一嘴的好川菜就是会吃和会说。

    要讲做的话,还是我家明润小弟,他才是行家。

    高士林也跳出来丑表功,自从苏明润到了我胄案,饮食水平和钢铁品质一样嗖嗖地往上涨,我向大家隆重推荐汴京城新风味胄案馒头!

    这回就连司马光都点头,胄案馒头是不错,当时那几筷子其实都不错。

    那天回家都有点后悔了,吃饱了再写弹章,也更有力气不是?

    官家笑了,大家意见竟然如此一致,太难得了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四月天气暖和,苏油准备以冷餐为主,热菜为辅。

    李二家的兴奋坏了:“小官人,俺的馒头要做给官家吃?!天神爷外加历代祖宗哟!那我做成平时两倍大的,中不?”

    苏油手扶脑门,胄案馒头个头出了名的大,平日里糙汉子们都能两个顶饱,再要大一倍,你想用胀死官家的法子来弑君吗?

    无情否决:“不行!都是文人老头子,往小了改!”

    李二家的傻了:“改到多小?”

    苏油想了想:“嗯,一个馒头,做成核桃那么大就可以了。”

    李二家的突然觉得大宋的官员们好可怜:“这么小?原来官人们的钱,都是从口粮里省出来的啊?”

    苏油:“……”

    金明池御苑游乐,是每年皇家组织的一次热闹活动。

    两制官员以上,朝廷大核心,大家一起乐呵呵地放松一下,吃吃东西喝喝酒,看花钓鱼聊聊天,算是官家体贴大家辛苦,慰劳一下。

    其实吃的不重要。

    但是苏油却不能随意。

    从方知味借来精洁的玉瓷餐具,几张大圆桌铺上,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花篮,周围一圈都是菜品。

    凉菜用银器装盛着,罩上纱笼,热菜是类似后世酒店的大金属盆,底部是酒精灯加热,中间隔着热水,热水上放着盘子,里边才是菜式。

    还有各种小点心小面包,小蛋糕,小馒头之类。

    水果不少,也要配酒,酒装在木桶里,木桶镶嵌着黄铜小水龙头,可以往杯子里添加。

    炒菜是方知味的拿手系列,因此还有一个厨师班子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见菜快没有了,就要及时现炒,然后往酒精灯上的大黄铜盆子里添加。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和后世一样,不管内朝外朝,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有钱单位来搞。

    比如科举后的进士接待,那就又漕帅两司承办。

    内朝御药局是真有钱,殿试基本就是他们承办。

    所以这次宴会准备,苏油又见到了几位老熟人王中正,李舜举,李宪。

    苏油对内官并没有歧视,其实北宋的宦官们,领兵作战血染沙场的不少。

    听闻王中正就马上要出去带兵了,虽然这是皇家为了加强政治权力采取的措施,专业不专业另说,但是为国作战的太监,在苏油心里,比卖国求荣的文人,强了起码一万倍。

    川菜宴会对内官们来说也不熟悉,于是苏油还请了方知味的眉山领班,过来传授顶着逼格伺候人那一套门道。

    等到诸多事情料理完毕,宴会正式开始,苏油反而没什么事情了。

    这宴会的级别,最次都是翰林,他是没资格参与的。

    不过金明池风景相当漂亮,今天还可以钓鱼,苏油也好久没有放松过了,便将自己的一套钓具带了过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开竿。

    结果这里的鱼太好钓,苏油钓了不到一个时辰,怕不有二三十条上钩,最后干脆不挂饵了,抛下竿子,躺椅子上晒太阳。

    不多会儿,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王中正,这个地方人少,我在这里下竿子。”

    苏油直起身一看,竟然就是上次被苏小妹教训的那个年轻人。

    苏油便招手:“高家小哥,这里这里。”

    “哈?”那娃一看苏油:“你怎么在这里?”

    王中正说道:“禀节……”

    高家小哥咳嗽了一声,王中正一下住口,想了一下才说道:“小官人,苏明润是此次宴会的提举餐饮公事。”

    高家小哥才哦了一声:“我就是来露个面,现在再用不着我了,明润我跟你一处玩玩!”

    苏油笑道:“一个人正自无聊,你来了却好。”

    王中正安排好凳子之类,赔笑道:“小官人就请稍坐,也别到别处去了,万一官家宣见,小的也好找得到你。”

    高家小哥忙着挥杆:“去吧去吧,没事儿不用来打扰。”

    苏油在一边看那手法,心里默默地评价了一句黄棒。

    四川话里黄棒就是新手的意思,新手就算了,性子还急。苏油看了一阵,笑道:“你这钓法,跟我知道的一个人倒是颇为相似。”

    高家小哥问道:“哦?谁啊?”

    苏油说道:“大宋雅州西南,有一处一路大小的疆域,是个羁縻大州,叫二林部。”

    “二林部大鬼主的女儿,叫阿囤弥。她钓鱼跟你一样,急不可耐,鱼从不上她的钩。”

    高家小哥不服:“别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苏油笑道:“大不一样,你是钓不着,我是钓累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致用之学

    高家小哥不信:“我看看你的。咦你的漂怎么是立着的?”

    说起这个算是挠着苏油的痒处了,将自己的竿子提起来详细讲解了一番钓组,最后说道:“你看我这漂,被铅坠抵消了大部分浮力之后,剩下那几目漂尾的浮力,大约就只有半粒米的重量。所以信号极为灵敏。”

    “还有这钩,比你的小得多,因此容易上鱼。”

    将钓竿交给高家小哥,自己拿起他的那套,挂上一团饵料投入水中:“你这套钓组,是用来钓大鱼的,因此需要耐心等待。”

    那边高家小哥已经中鱼了:“果然好用!”

    苏油笑道:“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这里我已经打下了窝子,水下已经聚拢了鱼群……”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高家小哥已经插话了:“喂!帮我把鱼取下来啊……”

    苏油翻了翻白眼,这位原来是钓太爷鱼来了。

    自己挖的坑,自己含着泪也得填,接下来就听高家小哥大呼小叫地上鱼,苏油忙不停地取钩。

    估计这娃是第一次钓得这么欢快,不论大小都舍不得扔,说是要拿回去熬汤。

    苏油看了看里边大尾巴鼓眼睛的几条:“要不那些彩色的就给我呗,我家里养着红鱼……哎哟大鱼来了!”

    就见另一边竿子的浮漂点了两下,然后被一颗颗慢慢拉入水中。

    这种速度,一般都是大鱼,只有大鱼,才在中钩之后不紧不慢。

    高家小哥立刻跳起来,去抢苏油的竿子。

    “喂!”

    然后这鱼太大,根本不是新手能够控制的,苏油赶紧在一边指点:“往前走两步,先将竿子立起来……好,后退后退,留出搏斗的余地……哎哟发力了小心,往前走一步缓缓……哎呀竿子别倒……好回来了,好好,就这样慢慢溜……”

    曹家娃子高兴坏了:“快去拿捞网,把这鱼捞起来看看。”

    苏油拎着抄网在旁边站着:“不着急,慢慢来,直到溜到大鱼侧躺在水面不动了,才是下手的时候,现在就急着抄,十有八九会功亏一窥。话说金明池的钓竿真不错……”

    王中正捧着一个砚台,腋下夹着纸张和毛笔走了过来,一见到这架势:“哎哟好大一条,小官人真是厉害!”

    苏油在一边翻白眼,这个马屁精,你见着鱼了吗?!

    一番折腾之后,大鱼终于安静了,侧躺在水面上,红嘴红鳍红尾巴,是一条大鲤鱼。

    苏油上前,将大鱼抄进网中。

    高家小哥看得爱不释手:“漂亮啊,这鲤鱼真的好漂亮。”

    苏油先把钩取下来:“七八斤是有的了,金明池水面不大,鱼性不算野。看过了我们就放了吧。”

    高家小哥舍不得:“为什么要放了?”

    苏油说道:“大鱼不好吃,看过就放了得了,再说那边你已经钓了不少了。”

    高家小哥很纠结:“那我拿回家里养着,不吃,总行了吧?”

    苏油又在心里翻白眼了,汴京城寸土寸金,你家是承包有鱼塘怎么着,还能养这么大的鱼?

    王中正这马屁精连忙上前:“对对对,养着养着,这鲤鱼的个头,金明池里都算大的!这是小官人的气运,养着才好!呃,可现在怎么养……”

    苏油只好取来一根麻线,打了一个巧妙的花结,套在鲤鱼的背鳍大刺上一抽,麻线就牢牢地绑在了鱼刺之上。

    将鱼重新放入水里,然后把麻线这头系到岸边的柳树树根底下:“那就先这样养着吧,等一会散场再拎出来带走。”

    王中正拍手叫好,高家小哥笑道:“明润当真是钓鱼的大行家。”

    这个苏油完全可以叉腰得意一会儿:“开玩笑,六岁就靠这个养活一大帮人了,抓鱼摸虾,可比捉笔写文章在行!”

    王中正拱手道:“哎哟差点忘了正事儿,这还得有劳明润作诗一首。”

    苏油的思维还在大鲤鱼的惯性上头:“钓了一条鱼,还需要作诗留念?”

    王中正说道:“不是,是官家今日高兴,作了一首诗,张贴于朱墙之上,要求与会诸位臣工,都陪和一首。听说写得好的还有奖掖,这可是明润的好机会啊。”

    苏油笑道:“与会的都是朝堂重臣。宰执、侍从、台谏、馆阁以上,没说包括我吧?”

    王中正赔笑道:“官家的旨意原话,说的是与会臣工,并没有说一定两制以上。小苏探花,你可也是朝廷命官啊。奉陪一首,让咱家回去交差吧。”

    高家小哥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作一首作一首。”

    苏油将手洗了,擦净,这才拿起王中正送来的纸张端详。

    是誊抄的。

    晴旭辉辉苑开,氤氲花气好风来。

    游丝絮萦行仗,堕蕊飘香入酒杯。

    鱼跃文波时拨刺,莺留深树久徘徊。

    青春朝野方无事,故许游观近侍陪。

    苏油笑道:“官家的诗写得真好。”

    说完提起笔来,沾了墨,想了想,也工工整整写下一首。

    将诗交给王中正,苏油和高家小哥换了玩法,喝茶聊天吃点心,渔具都收了起来。

    问起高家小哥一个圆五等分的方法证明出来了没有,高家小哥苦着脸,他找来了太学明算博士,博士之乎者也地扯了半天,他完全没听懂。

    苏油哈哈笑了:“这个光用嘴说理解起来太难,得边画边讲。”

    说完折了一根树枝,在湖边泥地上画图讲解,最后说道:“看,其实还是很简单是不是?现在理解了吧?”

    高家小哥点头:“明润,为何所有人都喜欢给我讲经学,到了你这里给我讲这个?”

    苏油说道:“经学我也可以讲,不过我认为经世是一门学问,致用也是一门学问,经世致用,两者不可偏废。”

    “只会经学,将天下治理得再好,即便如三皇之世,不还是刀耕火种住树上吗?”

    “有了致用之学,才有了绫罗上编织的花纹,锄头上镶嵌的钢口,富顺深达百丈的盐井,眉山广布丘陵的梯田。”

    “我华夏世代传演至今,文明鼎盛,可为什么还打不过放牧牛羊的蛮子们?原因很多,不过轻视了致用之学,可以算是一条。”

    “内地难道就不能养马?二林部,西南蛮,他们的马哪里来的?”

    “当年汉武帝准备反击匈奴的时候,咸阳宫外,上林苑中,就是马场!”

    “卫青霍去病,就是在那里练习匈奴人的战法,这才有了‘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豪言!”

    高家小哥傻了:“有这话?卫霍说的,还是武帝说的?”

    苏油摆着手:“这个不重要啦……总之经世大业,自有朝堂衮衮诸公操持。我小小一介推官,先以致用之学,将胄案的实务操持得当,让军士们兵甲更利,就算不负圣恩了。”

    两个少年人一番吹牛打屁,不知不觉日色偏西。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赵祯在花园里坐着,宰相韩琦、参政张、孙、枢密使曾公亮、枢副欧阳修、陈旭,都在一边作陪。

    都是文章老辣之辈,和诗这种东西,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儿。

    赵祯让内官安排,教坊杂戏挑选出好诗,吹奏演唱起来。

    不一会就看见教坊杂戏那边,在戏谑调笑,神色轻浮。

    赵祯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回事?”

    一位伶官递上抄录的诗集,笑道:“诸公诗作俱佳,就是‘徘徊’太多,实在难挑!”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也是和的徘徊?是的你呢?嗯,我也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徘徊太多

    赵祯将诗稿取过,第一首就是欧阳修的。

    终阙晨霞照雾开,轻尘不动翠华来。

    鱼游碧沼涵灵德,花馥清香荐寿杯。

    梦听钧天声杳默,日长化国景徘徊。

    自惭击壤音多野,帝所赓歌亦许陪。

    再翻,王安石的。

    荫幄晴云拂晓开,传呼仙仗九天来。

    披香殿上留朱辇,太液池边送玉杯。

    宿蕊暖含风浩荡,戏鳞清映日徘徊。

    宸章独与春争丽,恩许赓歌岂易陪。

    继续翻,祖无择的“香饵得鱼波晃漾,仙音仪凤日徘徊。”

    陈襄的是“鸟散香丛声,人观灵沼水徘徊。”

    苏颂的是“瑞燕入檐时拂掠,恩鱼窥钓更徘徊。”

    郑獬的是“绣幕烟深红匝,文竿风引绿徘徊。”

    哗啦哗啦一路往后,全都是“徘徊”。

    赵祯都懒得看了,啼笑皆非地问道:“就没有一首不是‘徘徊’的?”

    伶官说道:“有一首,可是没留名字。”

    赵祯说道:“找出来看看。”

    伶官将最下面一张诗笺抽了出来,呈送给赵祯。

    上苑林渊瞩日开,重华俪郁拥香来。

    宸音指墨升丹陛,云影衔恩下玉杯。

    冰纩牵风沉碧澈,柔枝照影送徐徊。

    清时盛景追隆遇,愧奉柏梁忝末陪。

    赵祯微微一笑:“诸位爱卿看看,还是有没用徘徊二字的。”

    司马光接过来一看:“跑不了,苏油苏明润,他这字如今也算是出名了。”

    欧阳修接过来看了,笑道:“还藏头露尾巴的,官家,要不叫来问问?”

    赵祯笑道:“中正,宣。”

    ……

    苏油正在口沫横飞地与高家小哥吹牛呢,就见王中正跑了过来:“小苏探花,赶紧与我一行,官家召见!”

    “啊?”苏油吓了一跳:“我磨洋工被发现了?”

    “磨……羊……公?”王中正楞了一下:“哎呀不是,是你的诗!咱家也说不清楚,赶紧走吧!”

    苏油这才起身整理衣冠,快步随王中正赶到花园。

    诸位大佬都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苏油赶紧上前:“微臣苏油,见过官家,见过列位大臣。”

    嗯,我是微臣,你们都是大臣,有了什么事情,也不能欺负小的不是?

    赵祯笑道:“苏油,这诗是你写的?”

    苏油接过来看了:“是。”

    赵祯问道:“如何不留名字?”

    苏油说道:“王内官持笔来,说是官家要求臣工陪和,苏油自忖只是提举餐饮,并不在与会之列。可是又不好让王内官为难,于是便写了一首,不过未敢留名。”

    司马光笑骂道:“欲盖弥彰,你的字当我们不认得?!”

    苏油赶紧躬身:“是是,司马大谏说得对,苏油愚昧。只不知官家因何召见小臣?”

    欧阳修笑道:“你这徐徊二字,出于何典?”

    苏油说道:“回枢副,出自《汉书相如传》,安翔徐徊。”

    王安石问道:“这个徊字,除了徘徊,徐徊,可还有其它和对?”

    苏油说道:“回制诰,有很多的啊,比如叶适《送白酆还蜀》,‘前岁淹徊下巴峡,今年憔悴出京城。’”

    “比如严忌《哀时命》,‘车既弊而马罢兮,蹇徊而不能行。’”

    “如杜工部的《乐游原》,‘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

    “我朝和靖先生也有:‘尽道次公当入相,江湖那肯久迟徊。’”

    王安石微微一笑。

    苏油又道:“别的嘛,还有‘迂徊’、‘盘徊’,都可以用的。”

    一帮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呀,被这小子一说,当真是有好多可用。

    可我怎么一时就没有想到呢?!

    王安石刚刚其实就是在抬举苏油,现在更是大起爱才之心:“明润不错,学问很扎实。”

    赵祯让臣下端上来一个盘子,上边放着一支白玉的如意,笑道:“这是这次陪和诗歌的奖励,拿去吧。”

    “啊?”苏油赶紧躬身道:“陛下,臣不敢领受此赐。”

    这是苏油第二次拒绝赏赐了,赵祯有点郁闷:“这回又是为何?”

    苏油躬身正色:“陛下,小臣的诗,凑巧用了与诸臣工不同的字眼是吧?”

    赵祯乐了:“倒是聪明,大家都用的‘徘徊’二字,独你不同。”

    苏油说道:“那这只是一个因缘际会的巧合,并不是小臣的诗品,比诸位大臣为高。”

    “此次高会,本为两制以上官员而设,因此以玉如意为赏赐,乃是恰当的恩典。”

    “然而用来赐小臣,就过显恩隆了,臣也不愿意因文字得此幸授。”

    “陛下你放心,你的赏赐,臣定以事功来取,不在这一时,也不在这‘徐徊’二字。”

    “诸位大臣,皆和陪‘徘徊’,这说明大家志虑相近,思怀统一。此乃朝中清睦和宁之相。小臣为陛下贺,为朝局贺。至于奖品,不敢领受。”

    “列位,如何?”赵祯看了看近臣,心里其实有些小得意,苏探花是我力排众议选拔出来的。

    应对如此得体,太有面子了!

    司马光已经知道辽人去胄案时苏油的一番做作是为什么,如今对他的应对也非常满意,乐呵呵地说道:“苏探花既有此志,陛下应当成全。这样也绝了一些臣僚幸进的心思。”

    欧阳修也拈须微笑:“小苏年岁虽然不高,但是深得谦谨之道,颇有晏相公当年的风范。”

    王安石说道:“以事功进取,这般想法,方为为臣正道。”

    韩琦笑道:“听闻胄案如今气象一新,诸多举措。想来获取功赏,为时也已不远了。陛下,不妨暂且从之吧。”

    赵祯将诗递给侍从:“那就如小苏探花所愿,不加恩赏。不过这诗,还让诸班演奏起来。”

    伶官笑吟吟地双手接过:“谨遵圣命。”

    ……

    游园会苏油中了个大采,大臣们的一句褒扬,其价值远远胜过官家赏赐的玉如意。

    苏油这里不错,苏轼那边也混得颇为滋润。

    这娃来信了。

    凤翔知州叫宋选,是一个和气的老头。

    老头有个弟弟叫宋迪,大宋如今著名的画家。

    凤翔还有个石苍舒,大宋如今著名的书法家,草书是一绝。

    苏轼这娃,诗,文,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

    所以如今在凤翔文化圈子里边,顶着个苏贤良的名头,混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更惬意的是,好朋友章就在商洛,我们平日里结伴交游,开心得很。

    就是章是个傻大胆,又一次路上遇到老虎,我便想躲开,章纵马上前,将沙锣摔到岩石上,把老虎吓跑了。

    还有一次路过一处山涧悬崖,风景绝佳,章问一起到对岸悬崖上玩玩如何,我当然不去,结果这娃下马,攀到对岸悬崖上,取笔大书老章老苏到此一游。

    这熊蛋,胆大包天,一肚子都是造反家底事!

    对了,在凤翔一寺庙里见到了四副门板,门板上是吴道子的画,人家要十万钱,所以,小幺叔你懂的……

    小妹将信递给苏油,笑道:“大先生又在哭穷了。”

    苏油没好气:“这大侄子,一天到晚净给我找事儿,四通商号如今在那边有分号,他不找嫂子,光找我是怎么回事儿?”

    小妹笑道:“这还不明白,怕被骂啊!”

    苏油哈哈大笑:“算了,都当爹的人了,既然都开口了,就给他点安慰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衣锦还乡

    胄案的工作强度,对后世过来的苏油来说,算是轻松愉快。

    他觉得很轻松,可在周围同事里边,就得了一个强干力能的名头。

    然后朝九晚五的日子,竟然成了劳任忠勤。

    加上以胄案为家,晚上还有授课,没机会应酬花酒,这又多了一个洁身自好的名声。

    这样的小鲜肉,竟然不亲女色,教坊司和各处私馆的花魁们恨得牙痒痒,十二平均律的发明人,竟然公开宣称说他不会填词!

    你撒谎也撒得认真一点好不好?!

    ……

    “你撒谎也撒得认真一点好不好?!这样我怎么跟家里人交代?!”高士林现在就很生气:“我都请了你几次了?”

    苏油正在调试镗床,满手满脸都是黑油,这东西比宴会什么的重要百倍:“你又不是没看着我正忙着!再说了你家一个小小侍妾的话,你这么上心干啥?”

    “郡君惯着你是一回事儿,自己该怎么做心里要有个谱,这是另一回事儿!走开走开别挡着我。”

    高士林没好气地说道:“感情贴子你压根就没看不是?这次就是家里发话邀请你!”

    苏油拿眼睛瞄着摇杆:“那就更不该去了,我小小一个推官,还是外臣……”

    高士林一把抓着苏油的后领:“你到底去不去?”

    “哎呀松手松手……”苏油挣扎了两下,确定自己不是武将的对手:“我去,去还不行吗?”

    高士林笑道:“整个一属驴子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

    在韩琦和司马光等人的一再努力下,官家终于同意了立皇子一事。

    岳州团练使赵宗实,立为皇子,改名赵曙。

    赵曙听到诏命后立刻称病,请潭王宫教授周孟阳一篇篇地撰写奏疏推辞。

    奏疏上了十多遍,每上一次,周孟阳就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赏赐,这娃靠写疏奏都发了一笔横财。

    周孟阳也受不了了:“太尉你称疾坚卧,到底是要闹哪样?”

    赵曙:“哎呀这是非分之福,搞不好就是祸事临头啊……”

    周孟阳说:“就算如今你得请归藩,难道就能平安无患了?”

    赵曙这才抚榻而起:“是我没想到这点!”

    终于同意进宫,住到了清居殿。

    合家良贱不满三十口,行李只有有数厨书籍。

    临走还告诫舍人:“谨慎地守好我的屋舍,皇上有了后嗣,我就回来。”

    中外闻之相贺。

    苏油知道后,只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个字:“假!”

    不过也理解,胆战心惊了几十年,皇宫进了出出了进,加上自己的爹赵允让,也是有类似遭遇却没做了皇帝,这都快变成遗传基因里的生存方式了。

    想完还是觉得赵曙也挺苦的,大家都活得不容易,苏油决定原谅他。

    如今赵曙被封齐州防御史、巨鹿郡公。每天两次朝拜赵祯,有时还到皇宫内服侍。

    高家就抖起来了,不出意外,高士林就会和老曹一样,要成国舅。

    别人趋炎附势,苏油敬谢不敏。

    他可不想以后像陈执中,文彦博那样被士林讥笑,被御史咬着弹劾。

    高士林好像知道苏油在想什么:“哎呀你和别人不一样!之前帮哥哥我那么多,怎么到今天还见外了呢?矫情!”

    苏油一想也是,还真是起了见外之心,说道:“等我把工作服换了,大石头,糟娃哥,小七哥,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先用铜件试试,要是能成,我们再考虑加大功率。”

    高士林说道:“还扯这些干嘛?赶紧走吧。”

    两人骑马来到曹府,苏油一看府前的车马,就皱起了眉头,转身拨马就走。

    高士林连忙拦住:“兄弟你干啥?”

    苏油从怀里掏出欠了人家好长时间的黄白铜镶嵌的琉璃镜,交到高士林手里,拱手正色说道:“案判,听闻太尉入宫,合家不满三十口,唯书数柜;可没听说过他门前车马辐辏。”

    “哥哥啊,叫我怎么说你们好?!这个门,人太多了,我进不了!”

    说完拨马而去。

    高士林愣了一下,突然吓得一个激灵,从马上滚了下来,赶紧跑进府里去了。

    当天晚上,苏油正在和石通他们加班,将一根车好的铜棒镗孔。

    高士林又来了,带来了一车礼物,赧笑道:“兄弟,高府上下,深感兄弟厚德。如今我们已经闭门谢客,这车礼物,不成敬意。”

    苏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猪队友啊……老子这回被你害惨了……”

    半月之后,中枢发来旨意:“三司胄案推官苏油,职守忠勤,文书周敏;任中强力干能,洁守自好;改良法式,推广精衡;所举多得。”

    “因功积升迁转,赐银鱼袋,擢权知夔州军州事。得告赴任,未可迁延。”

    苏油接到告令哭笑不得,跳过通判直接当任知州,也是跃次擢升,大大的提拔。

    问题是夔州!

    峡中天下最穷处!

    官家啊官家,算你狠!

    ……

    如今苏油的官职,全称就变成了秘书省著作佐郎,宣议郎,飞骑尉,权知夔州军州事,赐银鱼袋臣。

    前两个官职,都是从八品,刚好在朝升官以下,就是没法上朝的那种小渣渣。

    赐银鱼袋,是六品以上才有的资格,这里是特赐,是荣誉。

    夔州太苦了,给个这个表示补偿,说明不是贬官灰溜溜出京的,到了地方上大家还是要尊重。

    飞骑尉,是三转军功,这是改造冶炉,炼出锰钢得到的功劳。

    最后一个,才是正职差遣。

    宋代的州,是有州格的,从上到下可以分为节度、防御、团练、军事这样的名目。

    宋制承晚唐,晚唐朝廷广置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

    这些人又兼任所在州的刺史,并自辟幕僚,架空朝廷州官系统,成为一个个半独立王国。

    赵宋立国后,以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为虚衔,收州权归于知州;同时,又保留了节度州、防御州、团练州、军事州四等州格。

    州格的高低,决定了州府幕职官的配额,一个非常重要的节度州,往往配备有节度判官、节度推官、节度掌书记、观察判官、观察推官、观察支使等幕职官;

    非节度州则通常只置判官、推官各一员。

    州格还决定了州府长官的公用钱额度,如节度州长吏每岁可得公用钱百千,而防御、团练、刺史州的公用钱仅有五十千。

    州格代表了州府的品级:一般来说,节度州为三品州;防御州、团练州为四品州;军事州为五品州。

    但是宋朝的州格,只决定了州府的品级,跟州府长官的品秩毫无关系。

    因为宋朝的知府、知州,都是差遣,它本身是没有品秩的。

    理论上,不管是品秩只有八品、七品、六品的中下层官员,还是品秩为一品、二品、三品的高层官员,都可以被任命为知州或知府。

    事实也是如此,宋代的知州,从九品到一品都有。

    苏油的官职最大的一个才八品,低于夔州的州格,不过有个银鱼袋的六品特赐,除了他自己小得逆天的年纪,在宋代也不算出格。

    若官员品秩高于州格,文告里就要用“判”字;品秩与州格相等,则用“知”字。

    苏油因为官职比夔州的州格低,所以就得用到“权”字。

    得到任命,所有人都满脸哀伤,就乞第龙山开心不已。

    我靠夔州呢!西南夷大本营,小巫师,咱俩这次是那啥……衣锦还乡了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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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