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苏厨TXT下载苏厨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苏厨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分析

    所有人都有私心,苏油也有。

    本来还想继续韬晦,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个事儿,这是西南势力第一次有机会向朝廷伸手要枣吃。

    风险不小,代价很大,但是机会难得,不把握住就太可惜了。

    在场唯一一个还算干净的,可能就是坐在韩琦与富弼之间,拿闪亮的眼神打量苏油的年轻人了。

    大方向敲定,苏油决定抽身:“陛下,诸公,苏油被殿班押来,亲朋都在人群中看得清楚,现在还不知怎么担心呢……要不诸公继续议事,臣请告退?”

    韩琦都气笑了:“明润你且慢。”

    转头对赵曙拱手:“陛下,陕西屯田人选,你看派谁合适?”

    富弼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臣荐明润。”

    司马光也拱手:“苏油于夔州,先培根本,后扶枝干,删剿叛逆,起竖仁孝。期年而大治,陛下,与其另任选才,未若即遣苏明润。”

    苏油傻了:“等……等下。真要什么事情都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司马大谏忙得过来吗?这不合朝廷规矩啊……苏学士说让我先休假,之后去中枢述职,然后去流内铨等待差遣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

    韩琦大手一挥:“不用,我们走堂除的路子,明润现在是直宝文阁,朝散郎吧?那就正好了,夔州诠考,上上是一定的。便升做朝奉大夫,屯田员外郎,直天章阁,再给个枢密副承旨,方便管带乡勇,奏报军事。”

    赵曙问道:“明润,如何?”

    妈蛋皇帝首相枢密大谏联合欺负少年人,我还能如何?

    苏油只好拱手道:“那……那如此臣有几个要求。”

    赵曙说道:“你讲。”

    苏油说道:“其一,臣仍愿直宝文阁。”

    宝文阁是存放仁宗书墨的地方,直天章阁从品序上讲比直宝文阁高那么一丝丝,但是苏油宁愿继续直宝文阁,意思大家都懂。

    曹太后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突然开口:“依了他。”

    赵曙也吁了口气,点头道:“还有吗?”

    苏油这才整理好思绪:“还有就是,请允许臣在渭州开市,所得收入,用于打造州城,设立堡寨,兴修水利,招纳耕民。我保证,囤安控鹤两军,包括渭州屯田事务,不费朝廷一点粮秣。”

    富弼赶紧说道:“明润休得如此轻易,老夫忝为枢密,自当为此事尽力。”

    苏油躬身道:“枢密,此事还是不惊扰朝廷的好。囤安控鹤二军,待遇与周边正军乡勇实在太大,如果成为朝廷事务,诸军定然会抱怨朝廷不公。此事就由西南一力当之为上。”

    韩琦思索一阵,点头道:“也是,明润思虑周详,这条也依你。”

    苏油说道:“还有,西南西北,这次乃是联动,粮秣资财,前期必须依赖蜀中。臣请在渭州开设四通钱庄,许行蜀钞,方便蜀中商户粮户周转。”

    韩琦说道:“这条也是正理,陕西军用,一直行盐引之法。如今两军由蜀中供应,自然要行蜀钞,还有吗?”

    苏油说道:“还有最后一条,那就是将士在千里之外为国征战,尤须无后顾之忧。”

    “朝中知西南者,十中无一;知西南臣中,兼知夷事者,十中再无一;纵两者皆知,然能得汉夷拥戴者,十中又再无一。”

    “因此臣请朝廷择派二林,江阳,泸州,夔州主政时,尽量以熟知西南夷事,素有清干之称的人员充任。最好……”

    韩琦问道:“最好如何?”

    苏油躬身道:“二林部范先生,江阳城唐淹,举兴儒学,已尽十年。”

    “羁縻归流,乃是大事,最好于四州增设夷务顾问,由二林江阳夷人士子充任;县丞,县尉之类下员,最好就地提拔!”

    韩琦有些犹豫:“这个……”

    苏油赶紧拱手:“这个只是建议,具体最后如何,全看官家和中枢的意思。”

    “还有一点要重申一下,西北接下来几年的既定目标,就是做好基本防守。”

    “如今的大宋,是打不起大战,输不起小战。保土和守民,是臣的职责。希望中枢不要朝令夕改。基本防守这个目标不能变。”

    “还是那句话,保持政策的连续性。有朝廷的支持,臣,一定能做到最好。”

    富弼说道:“明润,前朝曹玮,也是通晓春秋,沉勇有谋。十九岁知渭州,三都谷一战,闻名四海。”

    “听闻龙昌期与你早行冠礼,就是要你莫以年少辞避责任。你要好自为之,官家与我们,都希望见到国家再出一位曹宝臣那样的英才……”

    苏油拱手道:“曹武穆自是我的偶像,苏油无武穆之智,但有武穆的忠勤。陛下,时间很紧了,微臣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又道:“接下来这几天,也少不得叨扰枢相,了解陕西军事。”

    富弼说道:“去吧,很快你的迁转文告就会下来。”

    苏油给各位大佬行了礼,转身告辞。

    韩琦这才对赵曙拱手道:“官家,如此一来,陕西局面,总算是可稍得缓解。”

    司马光说道:“官家,苏明润虽是干才,但是为朝廷储才所计,也不宜拔擢太速。“

    ”此番数军北调,终究是权宜之计。明润只是为整军选将赢得了一些时间,西北军事,不能再耽误了啊……”

    韩琦老脸一红:“此事老夫自会计较。官家,太后,今番游宴,被诸多打扰,是臣失职了。”

    曹太后说道:“相公这是哪里话,赵氏宗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诸位臣工为国家殚精竭智,力效劳,这高兴还来不及呢。”

    “唉……本来说召这孩子回来,留京里待一任的。结果这下要去的地方,却是比夔州还要凶险。这一耽误,他的婚事,怕是又得推后了……”

    当天晚上,宜秋门苏家院子里好不热闹。

    苏洵,石守,石完,石通,张麒,薛忠,苏小妹,石薇,阿囤弥,都凑在一起讨论。

    苏油搬出这几年四通商号整理出来的西北地图册:“姐姐,来看看吧,也是西北吃紧,才有我们的好机会。”

    阿囤弥将石薇牵过来,取下头上的发簪,插回到她头上:“明润脑子是尽够的,就是身手不行,还得靠我们薇儿来救命……”

    是我家薇儿!关你什么事?!

    石薇才是这支发簪的真实主人,小妞还会暗器!

    尴尬地干咳一声,拿起小妹上课用的教鞭指向地图,苏油从二林部到陕西拉了一条线路:“如今眉山到绵州道路已经修好,四轮大车畅通无阻。姐姐,你们从二林到江阳,集结囤安军和控鹤军,然后与夔州上来的狼乡军,泸州乡军在宜州会合。”

    “之后到眉山补充物资,乘船抵达益州,换大车到绵州。”

    “接下来就得徒步行军了,从金牛道过汉中,东入咸阳,然后折向西北,沿着泾河河谷,过泾州,抵达这里。”

    “我们要驻守的地方,叫渭州,是关中平原最西北部的咽喉。再往北,这里,是临敌西夏的前线,镇戎军。”

    说完在渭州北部画了一个大圈:“这一带羌汉交杂,紧邻边陲。西夏谅祚这两年喜欢在这一带耀兵。”

    “朝廷的意思,是争取将其吸引到这里来。在渭州北部,进行一场局部小型战役,以打击谅祚的嚣张气焰。“

    “打赢这场仗,就是我们改土归流所要付出的代价。”

    阿囤弥指着渭州北部的一座山脉:“这里地势如何?”

    苏油说道:“这里是六盘山,渭州就在此山东麓,是我们唯一的地利之处,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六盘山在大宋控制之下。”

第三百四十六章 局面

    说完又在离渭州很远的北边,镇戎军的外线,拉了一条长长的横线:“其实这条线,才是真正的地利。”

    “以六岭,柔狼山,杀牛岭,兜岭,横山为界,以北是黄河水系,以南是渭河水系。谁控制了这条分水岭,谁就拥有主动权。”

    “很可惜的是,如今主动权在人家西夏人手上。我们大宋的军力,只能布置在这条线。”

    说完在地图刚刚画过那条线的南部,又画了一条:“这里是白石山,白石山以西,是河湟,如今在吐蕃人的控制下。”

    “以白石山为起点,过古渭,甘谷,鸡川,治平诸寨,再过我们将要驻扎的渭州,过定川寨,高平寨,而至环州。”

    “再往东,便超出了地图范围。”

    “西夏因为拥有地利,因此每次入寇,基本都是沿着这条线上几条南北向的河谷进行突破。”

    “从西向东依次说来……这里,由兰州出发,南下过狄道,寇陇西,岷州,是第一条。”

    “从会州出发,沿祖厉河,寇秦州,是第二条。”

    “从萧关出发,沿葫芦河,寇渭州,泾州,窥视关中,是第三条。”

    “从横山出发,沿白马河,归德河,寇环州,庆州,是第四条。”

    “注意这第四条路,与我们要驻守的秦凤路侧邻,已经是京兆府路所属。”

    “因为这条路在两个防区的夹缝位置,极容易为西夏人所乘。”

    “再继续往东,地图范围之外。西夏人还可以从洪州,盐州出发,沿洛水寇延安府。再往东,还可以沿无定河寇河中。”

    “去年谅祚抄掠的,在这里,渭州左侧的这第二条。接下来,第三条,第四条,可能会是攻击重点。”

    苏油说道:“地理大势就是如此,由于我们缺乏主动权,几条河谷之间,都是崇山峻岭,导致呼应困难。西夏人每次都能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多打少,实施突破。”

    “这一带沟壑纵横,河谷与河谷之间,其实有很多小道相通。“

    “但是因为我们地理不熟,每每导致长途救援,而敌人总能以逸待劳,让大军被拖垮,被分割,被包围,被屠杀。”

    “西夏以军事立国,实力不弱,这一点我们绝对要有清醒认识。“

    ”其盛时军力在五十万左右,如今也有三十多万。而且各族之中除了汉人,皆以游牧为主,自幼练习骑射,弓马娴熟。极端情况下,能征召出七十多万人的部伍。”

    “横山一线,由西夏四个军司控制,我们做一个乐观的预估假设西夏三分之一军力对付辽国,三分之一军力巩卫兴庆府,三分之一军力应对我军,那也是十多万人的规模。”

    “事实也是如此,根据枢密历年来的统计,中等烈度的入寇,每次兵力,在五到七万左右。”

    “而我方分布在西夏延边的总军力,其实比这个多,不过并不堪用。”

    “如延边义勇,乡弓手那种部队,实在是难以与西夏人相抗,除去这些,剩下的西军和禁军精锐,在十七万左右。”

    “但是这十七万人,要控制我刚刚说的所有战略要点,分散到每一个点上,比如渭州,只有我们四军两万人不到的军队。”

    “好了,目前所知的情况就是这么多,我的战略假定是:今年会发生一次中等烈度的入寇,人数七万,而我军只有囤安军三千,控鹤军三千,狼乡军六千,泸州军六千,以及北方一万五千镇戎军的支援。”

    “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此局面下,减少损失,守住现有防区,并尽量给与来犯之敌以打击。”

    阿囤弥立刻指着地图上的六盘山:“这里,是必须守住的要点!”

    接着将手指沿着葫芦河往地图上方推进,然后横着一划,点上另一座山头:“最好将这里也拿下,渭州就绝对安稳了!”

    苏油手扶脑门:“姐姐你想多了,那里是天都山,西夏行宫所在,绝对重兵把守,我们啃不动的。”

    苏洵写文章是一把好手,王安石评价过的纵横家思维,思考主要还是从合纵连横考虑:“明润,羌人是否可用?”

    苏油说道:“堂哥,那一带的人其实是吐蕃人,不是羌人,不过大家都这么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具体的,还得明天去枢密,查点文书,才能知道哪些力量可以用上。”

    张麒问道:“小少爷,我们前头,不是还有一个那啥镇戎军顶着?你弄军器搞经济是一把好手啊,要我说,将他们武装到位,好吃好喝养壮了顶在前头。”

    苏油翻着白眼:“七万人规模的入寇,即使你不说,少爷都得如此,不然让别人各个击破?”

    阿囤弥说道:“吐蕃人信佛,红衣僧人的话他们听,我们二林部与西南吐蕃部落的红衣僧人相熟,要不要找些红衣僧人做向导,先把那一带地理和部落摸透?”

    苏油笑道:“这条算是正儿八经的一计。”

    石薇说道:“藩人缺衣少药,玉局观有不少成品丹方,我们制一批成药,作为开路用!”

    苏油顿时点赞:“好!薇儿提醒我了,不但藩人用,周围军州也得用!搞好关系的神器啊!”

    石通说道:“据我所知,商洛一带矿藏丰富,师父,四通商号可以进驻商洛,把那里的矿藏用起来,不是远胜从二林部调运吗?”

    苏油说道:“那里有铁煤?我知道延安府有石油,还准备将石油用起来呢。”

    石通说道:“商州不但有煤铁,还有好多其余矿藏,据我所知,大宋的玻璃器皿,在我们的出来之前,很多就是用商州水晶砂熬炼而成的。”

    就听门口一声长笑:“要是如此,那这地方哥哥可去得。”

    苏油起身,却是高士林站在门口,与之一起的,还有一起钓过鱼的高家小哥,颖王赵顼。

    赵顼身边,有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应该是颖王府的重要谋士。这人的身边,却是拎着书箱的苏颂。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苏油拱手道:“苏油见过王爷。”

    赵顼叹了一口气,知道几年前如朋友般相处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只好说道:“跟舅舅一起过来看看你,娘娘说明润辛苦,才从天下最穷处出来,这又要去天下最凶处。让我安慰一下你,这是能者多劳,不是刻意打压贬斥。”

    苏油笑道:“王爷说笑了,苏油出仕以来,一路得蒙提拔,三四年时间已然借绯,佩银鱼。这是让人眼红嫉妒的殊恩,哪里是打压贬斥。娘娘她老人家还好吧?”

    赵顼叹了一口气,不接这话:“给你介绍,这位原是我东宫侍讲,如今的记室参军,韩维韩持国。”

    两人见礼,苏油又转身对苏颂说道:“宗兄却是如何与颖王同至?”

    苏颂笑道:“这是在门口巧遇了,知道明润你要去渭州,怕你不解边情,回家整理了记录陕西历年山川地理物产人文的诸多文字,给你带了过来。”

    这些资料太重要了,苏油躬身施礼:“这很重要,多谢宗兄盛情。”

    赵顼说道:“明润在夔州的所为,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今天在宴会上见到你,就想叫你到一边细说的,结果西夏人太扫兴。今次前来,明润你要给我好好讲讲。”

    苏油苦笑道:“王爷你看,我们这一群人正在分析渭州地理,商量应对之策呢,怕是没有时间说夔州的事。”

    “不过正好,我将刚刚的分析同大家讲讲,请王爷,参军,还有族兄看看,还有什么不到之处。”

    石薇给苏油倒上茶水,苏油端着杯子,将之前的计划讲了一遍,说道:“朝中对边事有一句老话,认为是‘揭上腴之征以取不毛之地,疲易使之众而得梗化之氓。’苏油觉得这是一种误读。”

    “这些不毛之地,正是我大宋关要所在,一旦被敌人突破,便是跃进千里无人可制的局面,上腴之征,转眼拱手让与他人。”

    “而所谓的梗化之民,完全可以使之向化,看我们在座的,不是就有二林部的在藜将军吗?”

    阿囤弥笑吟吟地对赵顼施礼:“见过王爷。”

    赵顼微笑道:“这次有劳将军了,事成之后,朝廷绝不薄待。”

    阿囤弥再次施礼:“谢王爷。”

第三百四十七章 潜移默化

    苏油这才接着往下说:“所谓不毛之地,其实大有可为。泾河沿岸,唐时可是膏腴之地。其南商州,矿藏丰富,延安府还产石油,如果做得好了,足以成为支持前线的后勤基地。”

    “案判,胄案的镗床,进展得如何了?”

    高士林说道:“老弟,镗床问题不大,主要是刀头不给力,损耗大。加工铜管很方便,但是要达到你的要求,镗出锰钢管,却是效率极低。”

    苏油叹口气:“聊胜于无吧,那只有继续想办法了。”

    苏油突然想到一点,对赵顼拱手:“王爷,能否让高案判离京一趟?去商州外任两年?”

    赵顼说道:“知商州?”

    苏油点头:“对,让案判在商州大兴胄案,造军器,甲盾,弓弩,保证边军供应。然后我在泾渭河谷屯田,保证粮草。”

    “一边准备粮草和军器,一边考察地理,于各路交通要道修建寨堡,扼守岔路通道,给西夏人进军增添麻烦。”

    “对重要的道路,改造路况,用四轮马车运输,尽量在防区内提高部队反应速度,消除与西夏骑兵的差距。”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援助各路正军,提高他们的战力。”

    “拉拢武装一批蛮人,作为游击力量,骚扰西夏人后方粮道,给他们的补给制造困难。”

    “王爷,如今夏人跋扈,而我们兵不堪用,将不胜任,国财匮乏,是最困难的被动防守时期。”

    苏油接着取过笔,在书房制图板的图纸上画了一道曲线。

    “对国势,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用数学方法来描述,是这样一条开口向上的抛物线,如今大宋还在处于下行时期,大概在这个位置。因此对外政策,只能是以防守为主。”

    “此消彼长。等到敌方力量耗去,大宋缓过力气来,在曲线最低点左右,转为战略相持。”

    说完用笔在抛物线右侧画了一个大圈,将线条圈了进去:“等大宋国力重新振作,军士得练,将领们从血火中锻炼出来,才是这条线重新抬头向上的时候,反攻的阶段,得从那时才能开始。王爷,这是事态发展的正常规律,万万不能心急啊。”

    赵顼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抛物线左侧,一脸的担忧。

    苏油将笔丢到制图板上,笑道:“不过过程虽是如此,但很多事情必须努力做起来,以推动这个过程。”

    “其实不用贪大求全,一举更张。就从一些制度的小改进,或者小地区做起,一步步改良,一步步做出榜样,造成影响,扩大范围,争取反转的时机早日到来。”

    苏颂看着苏油侃侃而谈,面无表情。韩维则是第一次见到苏油,不由得为他缜密的思维感到吃惊。

    苏油接着道:“因此我的建议:一,改造金牛道,子午道,改善交通,前期以蜀中财力物力,支持西北。”

    “二,开发商州矿藏,打造冶金工坊,提高金属加工水平,建立化工基地。”

    “三,屯田泾渭河谷,今年以种植牧草为主,并培育优质牛羊,战马;再以小麦为辅,满足边军需要,争取自足。”

    “四,以渭州为试点,实施军政分离。军队给养,归地方政府控制,摸索出供给标准,发放制度,包括战时军需,做好准备。”

    “五,军人只关注军事,努力提升军事技能。将领需要明白国家大战略。一切行动,听从指挥。细化条令,严申军法。”

    “六,完善寨堡和交通建设,敌来可知,敌攻可守;一方有警,四方呼应。”

    “七,抚慰熟蛮,使之成为我们的眼睛和屏障,而不是我们的麻烦。”

    “八,枢密成立总参谋部,给边军老将们一条提拔通道,也使枢密有惯战之臣,以佐议战略是否正确妥当,避免决策上的重大失误。”

    “这一条尤其重要,如果枢密不采纳,我建议,皇家独立操作也行,从成立军事参谋室开始,以免出现外行指挥内行的状况!”

    “九,明确政治,军事,经济,是国家的实力组成部分,缺一不可。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中书,枢密,三司,必须有效及时沟通,重大事件,必须有联席会议共同决策。”

    “联席会议,可以由皇家主持,王爷,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军事问题,其实就是政治问题的延伸,而政治问题,很多时候是经济问题的延伸。”

    “西夏气候调和,岁节丰稔的时候,一般就是我边境安宁的时候。而一旦出现旱涝,白灾,政局变化,他们往往便要抄掠边境,补充其国用。”

    赵顼讶异道:“经济问题?我还以为你要说是技术不精。用理工提高效率,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呢。”

    苏油笑道:“理工的确能提高效率。只要器械得力,一人可当五人来用。但是王爷,这会导致一个经济问题,就是会让其余四人无事可做,失去生计。”

    赵顼悚然而惊:“哎呀!糟了!”

    苏油讶异道:“王爷何出此言?”

    高士林说道:“明润,王爷向官家建议,在胄案施行你建议的十条,大用机械,精细度量衡。”

    赵顼说道:“正是,小妹这两年将胄案工匠们的水平提高了不少,理工致用之学,在胄案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但是我只考虑效率提高,却没有考虑到冗员生计。”

    苏油笑道:“那太好了,那这次让案判一并带去商州!”

    赵顼考虑到另一个问题:“明润,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我大宋各处皆满,安置不下更多子民了,那时候怎么办?”

    苏油那教鞭指着西夏和大辽:“那没办法,到时候大宋只能进取,为自己的子民谋取生存空间了。”

    说完又对赵顼拱手:“不过王爷,理工学派,一切以统计数据说话,那个时点,或许三十年后,或许五十年后,或者几百年后,是不以人的愿望和期盼为转移的。”

    赵顼若有所失:“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苏油说道:“王爷,我大宋赌输了太多次了,难道还不吸取教训吗?”

    韩维即时插话:“王爷,明润所言极是,如今大宋要考虑的,是不败,而不是赌胜。”

    赵顼撇了撇嘴:“好吧!对了,上次近侍以弓样鞋进,持国对我进谏,说:‘王安用舞鞋?’把我臊得不行,立刻令人将鞋毁了。明润,这可是跟你提倡的进步唱反调啊。”

    弓样鞋就是分了左右脚的鞋。苏油微笑道:“要我说,参军所言不差。”

    赵顼又开始撇嘴:“你理工不是最讲效率和为人提供方便吗?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苏油笑道:“就如我刚刚说的,改进,从小地方开始,最好润物无声,不要惊世骇俗为上。”

    “弓样鞋,鞋子跟脚,脚部方便舒适,最适合的人群,就是舞者,急递,还有军士。”

    “但是舒适这一点可取,却不是连款式也要照搬,如果因此引来反对,那就失了理工的本义了。”

    “你是王爷,穿着自有体统,着舞者的鞋子,的确不像模样。”

    “小妹,王爷和我身量差不多,去取一双新靴过来。”

    苏小妹去取来一双新靴,苏油将靴子交给赵顼:“王爷你看,这靴子同样分了左右,但是只在鞋底上做功夫,就如我脚上穿的这双。”

    “除了鞋底,其余皆按制度,这就是我说的小改进,不惊世骇俗。”

    “王爷说得很对,理工的目的,是致用。但是要做到这点,也并不意味着必须抛弃传统。”

    “尽量减少反对声音而得用,才是是理工的精髓所在。技术只能解决部分问题,而不是全部问题。你再问参军,他还会反对你穿这靴子吗?”

    赵顼见韩维微笑着对他点头,表示同意苏油的观点,也老实不客气,将新靴子套上,站起来走了两步:“不错,果然舒适。”

    苏油说道:“但是其本质,还是官靴,不是舞鞋,是吧?”

    赵顼点头道:“尚衣局那帮蠢材,不识变通如此。”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军靴

    苏油对张麒说道:“小七哥,再取我们的登山靴过来,要新的。”

    张麒去了,没一会,取回来一双样子古怪的靴子。

    苏油说道:“王爷你看,这款式又不一样了。这是囤安军的制式军靴。”

    靴子和后世高帮靴差不多,同样引入了黄铜锁眼和鞋带,底层是多层皮革加胶压制,还添了两排铁钉。

    苏油说道:“这是野战军靴,全皮做成,抓地力远超麻鞋,能紧裹脚部,形成有效保护,行军作战,非常舒服有效。”

    “致用之学,就像将一个圆五等分那样样,最讲究灵活运用。”

    “王爷要讲体面,因此你的鞋子就得如刚刚那双乌靴;军士们追求迅速,因此他们的鞋子就得如这双野战军靴。”

    “都是改造,不同的情形,需要不同的改法,绝不是一刀切。”

    “如果行致用之学反不致用,那就是闹笑话了。”

    说完将鞋底的钉子用张麒递上的一个特殊扳手拧松,然后车下来:“王爷,这双靴子看起来轻易,其实有诸多特别的小地方。”

    “鞋钉用了螺钉和螺母的结构,可以更换成平头,也可以更换成更长的钉头,可以两者互用,适合不同的地形。”

    “鞋带用丝麻混纺线和第三代结绳机制造,保证强度。”

    “鞋底是皮革加胶水,用压榨机压成,然后用冲压机模具切割,然后两片夹嵌钉座后,再行粘合,丝线加固。”

    “鞋带下方,加软皮鞋舌,防止进水。”

    “皮靴后方,还有个小皮环,方便提鞋。”

    “王爷,这款军靴,是囤安军和控鹤军在多年战争中,找老兵们一点一点收集意见,逐渐改进,最后形成的制式。”

    “所以致用之学,事情不用一来就做太多太全。重点在于锲而不舍。“

    “随着时间延续,能将一件事情做到足够精细,就是大成就。”

    “这双靴子能达到什么成就呢?囤安控鹤二军,步军行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他们的最高行军记录,是一日夜在山林之间,穿行百里,无人掉队,还能接战。”

    赵顼和苏洵还好,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苏颂和韩维却惊得眼睛都鼓了起来。

    苏油接着说道:“当然要做到这点,除了这双靴子,还有很多很多方面,士兵的伙食,装备,训练,待遇,士气……林林总总加起来,才能形成这样的战力。”

    苏颂松了一口气:“我对明润守渭州,总算是有了一丝底气了。”

    韩维对苏油拱手:“明润,时候不早了,王爷,我们也该告辞了。”

    苏颂道:“一起吧,来前怕明润少年空话,现在见你们如此重视,甚有章法,我也就放心了。”

    苏油送三人出门,赵顼说道:“明润,父皇之前生病,言语颇伤太后,今日得闻你的劝谏,看来虽有回转之心,却还少了些契机。”

    “之前韩琦申请让曹舅公除使相,我想是不是能在这方面使使力,让韩持国去群臣中宣扬一下,助成其事。”

    苏油大惊:“万万不可!”

    赵顼有些奇怪:“为何?”

    苏油躬身正色:“臣闻之前上失太后欢心,太后不乐,语涉王爷。持国等力劝王尽孝恭以弥缝,此就是正道。”

    “如王爷阴助国舅,臣怕官家太后旧隙未弥,官家和王爷之间新隙又生!”

    “王爷,如今官家身体康愈,亲总万机;内外上下,事体已正。王爷只需要专心孝道,均养三宫便可以了,至于其他,非王爷当言当行。”

    “鉴于前事,太后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官家为国操劳,有时候顾念不上,这就更需要王爷承欢尽孝。”

    “多拣些汴京坊间趣事,与老人家说说,饮食所需,置办要精细周全。”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又说‘越老越小’;太后垂帘也有些日子了,如今事尽归官家,怕是有些空落落的不习惯,王爷可以找些不用太耗费精力的事情与她做。”

    赵顼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什么事情可以让太后既满足权力欲望,又不影响自己父亲亲政:“明润,何事可做?”

    苏油认真说道:“慈善。”

    赵顼问道:“眉山江卿做的那个?”

    苏油说道:“《周礼地官》:‘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三曰振穷,四曰恤贫,五曰宽疾,六曰安富。’”。

    “如今大宋,各地有收养乞丐、残疾者和孤寡老人的福田院、居养院;儿童有举子仓、慈幼局;病者有安济院、惠民药局;死者有漏泽园……”

    “《礼记礼运》有云:‘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如今的汴京城,风物繁华,文明鼎盛,但是这些真的不能做得更好吗?”

    “去岁,眉山会所搞了个拍卖会,士大夫出书画文玩,江卿商户们竞价购买。所得款项,用于送眉山士绅众庶没于京师不得返乡者回乡敛葬。”

    “这事情真要做起来,当是一个大工程,爱民之誉,与其归于士绅,未若归于皇室。”

    “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遇丰厚,苏油铭感于心。然对于庶民百姓,其实也可以的。慈善,就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一个如母亲,如奶奶般慈爱的皇家形象,对化育子民来说,其实也非常重要。王爷,这件事情,可以让太后来做。”

    “以后甚至可以成为定制:大宋官家,恩遇士大夫;大宋太后,慈惠子民。如此收尽士庶之心,敢问天下如何不力相报?”

    “听闻仁宗为了节省用度,用破了的垫子都不愿意撤换,但是民间知道的有多少?节约几个垫子,能救的人有才几个?”

    “如果太后愿意出面,主持慈善事,以她老人家的号召力,能救的人又是多少?皇家慈爱之心,岂不天下知闻?意义又有多大?”

    “此事,无关士大夫,无关政事,官家那里阻力应该小得多。而且王爷可以一力操持,既锻炼了政务,又体尽了孝心,不耗国用而于国有利。”

    赵顼犹豫道:“事情是好事,但是钱从何来?拍卖会说得好听,但是由皇室来搞,大臣或者会弹劾皇家敲剥商人了。”

    韩维拱手笑道:“王爷还没听出来啊?明润既然给你建议,自然就有解决办法。”

    苏油笑道:“王爷,内中工坊,手艺也是不弱,如果有合适的材料,玻璃器皿,琉璃镜之类的,完全可以搞起来啊……”

    赵顼大喜:“真的?工艺和配方很贵的吧?”

    苏油说道:“其实不贵,先请王爷去问问太后的意思吧,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找石家。”

    “如果不愿意通过制作这样的细务获取收入,还可以搞搞博彩业。”

    “通过赛马,金明池竞渡,蹴鞠等活动,让大家猜名次,吸引汴京居民关扑,发行彩票。其收益用于慈善,也是可行的。”

    赵顼听得心喜:“那我明日就去找奶奶!”

    苏油说道:“如果要搞彩票,涉及到数学问题,这个小妹非常清楚。还有这个所得资金会很大,王爷可以亲自协助太后,管理这笔资金。”

    “除了用于之前所说的慈善事业,还可以将几处药局的医药,医方,医术,也可以整理印刷出来。这本来就是仁宗的心愿,也是慈善的一部分。”

    “救荒的本草,各地的农书,也是可以收集整理的,授民以业,扶农救荒,谁也不能说不是慈善的内容对吧?”

    “我已经去信姻伯,从眉山程家调用人手,很快就要在汴京组建印书坊了。要是太后愿意领衔这项事业,我们整理的《西南农书》,宗兄整理的《图经本草》,就劳动太后和王爷来操持。”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实心任事

    说完深施一礼:“王爷,这是功德,也是事功。太后本非好权之人,如今只是有些顾忌而已。王爷以此劝说太后,远比单劝她老人家归政,甚至不惜用其亲族高位赤裸裸地进行交换,强出不少。”

    “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啊王爷。苏油求你出面,给她老人家留些体面吧,这不仅仅是为了她一个人,要知道,太后的体面,就是官家的体面,也是朝廷的体面啊……”

    “苏油幼失双亲,上无祖考,纵然高中黄榜,为他们挣得封诰,哪里又能与膝下承欢相比呢?”

    “王爷这样的福分,苏油羡慕无比,求都求不来……王爷,当要珍惜啊……”

    有了自己的伤心事代入,等到抬起头来,苏油已经泪流满面。

    赵顼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扶起苏油:“明润勿忧,有我在,娘娘受不了委屈。”

    苏油说道:“不光是太后,还有官家。王爷调和好他们的关系,才是至孝。长辈之间有误会,晚辈就该尽力弥补,及时为他们劝解疏通。王爷,我们都是外臣而已,骨肉至亲,舍你其谁?”

    赵顼的眼泪终于被苏油说下来了:“明润所言,皆出肺腑,我再不听,那就不当人子孙了。明日一早就去太后那里,宽慰她老人家,和她商议你的建言。”

    韩维眼眶湿润,正色拱手:“明润盛德至性,今日之谏,足垂青史。持国不才,忝与此事,亦有荣焉。”

    苏颂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拍了拍苏油肩膀,与赵顼韩维一起上马去了。

    待到三人背影消失在巷口,苏油这才抹掉眼泪,整理衣服,收拾心情回家。

    接下来非常繁忙,苏油天天去枢密院找富弼,研究西北局势,商量办法。富弼也需要找他了解西南情形,发文调兵遣将。

    阿囤弥已经出发了,快马返回二林部,组织军力。

    薛忠也出发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要坐镇益州,马上眉山会有大笔物资调度。

    还有石通,拖了几十车设备,赶往西北。

    ……

    没过几天,大朝会开始,韩琦领着诸臣工上殿见驾。

    看到龙椅上端坐的赵曙,再往后一看,所有官员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太后撤帘了!

    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的韩琦富弼司马光欧阳修等臣子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这段时间臣子们的表现,让太后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如今被苏油赵顼两个猴子哄得回心转意,故意不经过中枢,直接将印玺和诏书交给赵顼,用这种不合制度的方式还政,算是一个小小的报复。

    韩琦,就如同一个足球前锋;拥立之功,就如同足球。

    正准备最后狠狠地踢出临门一脚,破门得分的时候,足球却从自己脚前溜过,然后自己滚进了球门!

    那股难受劲,就别提了!

    富弼低着头,看似在向官家行礼,嘴角却不免牵扯出一丝微笑。

    苏颂上前,将诏书交给韩琦:“相公,太后昨夜已然决定还政陛下,召我拟诏。这是诏书,理应由你向群臣宣读。”

    韩琦满脸通红,颤声问道:“印玺呢?”

    赵顼上前,手里捧着一个朱盘:“国玺在此,请相公查验。”

    赵曙笑道:“以前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说动太后还政,都是颖王的功劳。”

    都……是……颖……王……的……功……劳……

    韩琦不由得眼冒金星,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苏颂低声提醒:“相公,耽误不得,赶紧宣诏吧。”

    韩琦毕竟是老江湖了,轻咳一声,转眼又定住心神:“陛下,待臣验过印玺。”

    说完检视印玺,观看诏书,然后郑重其事地后退两步,整衣施礼:“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恭贺陛下亲政!”

    朝堂之下哄然一声:“臣等,恭贺陛下亲政!”

    韩琦转身,开始宣读太后还政诏书。

    诏书读罢,群臣再次山呼。

    事件传出,汴京百姓相与集中到宫门前,自发地庆贺祷祝。

    看看我大宋的帝后君臣!再看看西夏辽国那些弑叔鸩母的玩意儿!

    韩琦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苏油的两次谏言,对太后和官家起到了关键作用。

    让宰相不舒服,就别怪被穿小鞋。

    但是韩琦真没有办法给苏油穿小鞋。因为这娃之前知夔州,如今又知渭州,基本已经是大宋政坛最小的鞋了。

    而且苏油说了自力更生不要朝廷花钱,只需要开榷市,这是自己亲口同意的。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里吐不出来,只得狠狠地批了堂除,让这丧门星早日滚去渭州受罪。

    于是苏油回京方半月,又得出京了。

    一辆小小的油壁车,将苏油一行送到了郑州,转回后没有再回苏家,而是直接进了宫门。

    宜秋门苏宅,少了一个苏小妹;而曹太后的身边,多了一个叫苏容的女孩。

    大朝会之后,朝廷任命下来了。

    朝奉大夫,屯田员外郎,直宝文阁,枢密副承旨,权知渭州军州事,兼渭州转运使,骁骑尉,借绯银鱼袋臣。

    说穿了,还是个干着五品差遣的七品官。

    与一路同行的高士林和赵相比,就是一个渣渣灰。

    这是赵第三次任蜀,现在老人家的身份是龙图阁直学士,赵龙图即将打坐在益州府。

    老头与苏油相遇的那次其实是第二次,第一次却是在夔渝一带任推官。

    当时夔渝一带巫法和淫祀非常严重,老头严刑峻法,杀得人头滚滚。

    因此苏油有点害怕老头清他的后账,老头骑得慢,他就约束拳毛赤走得更慢,跟薇儿一起远远吊在马队后边聊天。

    最后老头实在是受不了了:“滚上前来!磨磨蹭蹭躲着我,什么意思?!”

    苏油这才屁颠屁颠打马上前:“明公,我们的治夔政见有冲突,这不是惹不起躲得起嘛?”

    老头斜眼撇苏油:“呵呵,怕我虐待你在夔州二林那帮徒子徒孙?”

    苏油叫起撞天屈:“哎哟老头你可别瞎说,跟我没关系!我是忠臣,大忠臣!范先生的,都是范先生的徒子徒孙!”

    赵哈哈大笑:“放心吧,这回入蜀,治道就俩字宽平。”

    “咦?却是为何?”

    赵笑道:“施政之要,在于使民,使民之要,在于乐从。你们都把事情做完了,老头我可不是没事情可做了吗?”

    苏油吓坏了:“明公,可不能撂挑子哟,事情可还多着呢!要让夔泸二林诸部习惯设官受治,任重道远啊。”

    赵笑道:“二林部有范先生,江阳城有唐彦通,泸州有李运,夔州有元贞,事情都被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怎么着,真要劳动老夫再来一次大洗牌?”

    苏油赧笑道:“瞧你这话说的,这里边就一个李老师有正式差遣,剩下几位,都是编外人士,做不了数的。”

    赵骂道:“就你这点鬼心思,我还不知道?唐彦通学问该洽,治才也不错,荐一个贤良,做个县令一点问题都没有。元贞是抚远大将军之子,走个斜封路子,先给个推官当着,也合情合理。只是这范先生嘛……身份不明,有些不好安排。”

    苏油也叹气:“范先生奇人奇志,这个真不好勉强,为了尊重先生,我连查都不敢查。”

    赵也叹了口气:“知道朝堂诸公为何高看你不?其实,你和范先生很相似不记名利,实心任事。”

第三百五十章 再见苏轼

    苏油诧异莫名:“范先生深藏功名,那是真正的高人大隐。而我年纪轻轻投身仕途,一副热中模样,哪里有半分相似?”

    赵笑道:“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你要是热中仕途,就不会有渭州之议了,安安心心留任京师,不就成了?”

    苏油问道:“怎知我就不是为了急于建功立业以利提拔呢?”

    赵乐了:“你要提拔那还不容易?《西南农书》多大的功劳?还不是说让就让;琉璃器多大的利润?还不是说弃就弃?大臣们一个个看似苦口婆心,几个能舍出自家产业名声,成全官家和太后的?”

    “明润,世间有一种人,自己做不到光明磊落,就嫉妒别人光明磊落;自己心思阴暗,就见不得别人高洁出尘。今后你要防着的,可是这种人。”

    说完又自失地一笑:“算了当我白说。夔州那样的地方都能被你整治出花儿来,再要打压你,怕是得放到雷州,澹耳一带去了。”

    苏油手摸下巴出神:“真到澹耳就发财了……沉香,玳瑁,珊瑚,砗磲,还有珍珠。数年后回来,那就是亿万身家啊。”

    赵骂道:“调笑你两句还当真了!有命去还得有命回来!”

    苏油继续出神:“其实就是疟疾和痢疾而已,嗯,那就要带上蚊帐,蚊香,还得弄出清凉油,青蒿素……哎呀被你说得都想吃海鲜了!”

    赵一拍马屁股:“粪土扶不上墙,气死老夫了!别跟着我,老夫奔行一段散散闷气去!”

    海鲜是不可能海鲜的,这里可是河中府。

    苏油只好早点在驿站歇下来,找了条一条鱼,一斤草虾,刮出鱼肉,和虾肉一起用木锤锤成肉茸,调上姜汁和清水,在加了盐和糖的开水锅里汆成丸子。

    然后熬了羊骨汤,和蘑菇做成清汤锅子,再下丸子,最后切了一盘薄薄的羊肉,大家涮了蘸韭菜花酱腐乳酱吃。

    赵一边吃一边骂:“你都借绯之人了,这贪吃的本性就不能改改?”

    苏油都傻了,老头你好像比我抢得还厉害!

    光知道动嘴的人不叫贪吃,认真研究菜式满足大宋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的人倒成贪吃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懒得理你!取过碗来给石薇盛了:“薇儿,先喝汤,再吃肉,最后吃菜。”

    高士林细品这地道的汤头,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明润做菜就是仔细,反正我是每日将菜谱记下来,一份给家里,一份给宫里。这汤里胡椒的分量多少,一会儿明润你得给我说仔细了……”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娘子,这味道可熟悉?里边多半是我们的一个大熟人!”

    苏油丢下筷子便往外跑,惊喜地喊道:“子瞻!子瞻你们怎么地到此?”

    就见驿站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苏轼先将一个小孩抱下车来,然后扶着王弗下车。

    苏轼扭头:“哈哈哈,果真是明润,这是什么汤锅?简直馋死人了!”

    王弗见到苏油也是非常高兴,福了一幅:“小幺叔,旅途得见,真是让人欣喜。”

    说完又对身边小孩子说道:“迈儿,这是幺爷爷,你小时候,幺爷爷还抱过你的哟。”

    小孩子就是苏迈,今年已经五岁了,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苏油:“你就是打败了蛮人的幺爷爷?”

    苏油蹲下身来:“迈儿都长这么大了啊?你爹没有逼着你学功课吧?”

    苏迈得意得很:“没有,爹爹可好了!他说读书靠灵性,灵性出来了,读书事半功倍,灵性不出来,读也是白读,所以爹爹不逼我读书!”

    苏油不由得在心底里狂翻白眼,那是你爹的读法,浪费自己的一小半的天才还能成大文豪,几千年才出一个的怪胎怎么能比?

    真的是浪费天才,苏轼这娃写文章还要打打草稿什么的,可写诗词最不耐烦修改,讲究兴至意到信手拈来。

    因此他的后期绝句奔逸绝尘,北宋能与之相比的,只有王安石等寥寥几人。而需要反复推敲的律诗和长诗就要弱上一头。

    苏油劝过几次,这娃就是不改,浪费了不少本该成为佳作的诗词。

    然而即使这样,代表作之一的雪泥鸿爪也出来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这诗的品质不用说了,关键它还是一首陪和诗。

    苏轼在凤翔检视旧信时,翻出来子由的一首旧作,然后想起兄弟当年同游渑池,如今各自一方,借子由旧诗的韵脚填写的一首新作。

    诗成之后,很快传到苏油手上,苏油几次提起笔来,也想要挑战一下,最后只能废然搁笔,唏嘘长叹。

    戴着镣铐还能跳出如此精致的舞蹈,和苏子瞻比诗才,特么纯粹就是找虐。

    除了自卑感浓度直接达到饱和,心理阴影面积大到不可求之外,再没有其它感受了。

    将苏迈抱起来:“走,小幺爷带你去吃好吃的!”

    哼!小幺爷做吃的,甩出你爹几条大街去!

    石薇见到苏轼一家也是欣喜莫名,直接将苏迈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他拿勺子舀丸子。

    王弗对这种吃饭的坐法还难以接受,找个理由躲客栈房间里去了。

    苏轼屁颠屁颠盛了一碗送去房内,这才出来坐下:“明润果然是我家千里驹,两年时间夔州大治,这才是真正的‘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苏油喊道:“喂!我可是你长辈!这回我们算是近了,没事儿来渭州玩。”

    苏轼连连摆手:“别别别,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先说好啊,要见面你自己来凤翔,渭州我可不去。”

    苏油笑道:“算了,不来也好,对了,你怎么来河中府了?”

    苏轼说道:“这不是我建议的修改衙前役的季节嘛,今年渭河不上冻,正是水缓时节,州里派我来监收交接木材。迈儿闹着要看黄河,我就干脆一家人出来了。”

    苏油问道:“迈儿,看到黄河了吗?”

    苏迈点头:“李太白骗人的,庄子也骗人,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什么夹江两岸不辩牛马,都是骗人的。”

    赵笑道:“怎么是骗人呢?你得等到夏日里涨水的时候再来一趟,就知道黄河的壮观了。”

    一说起这个,几个官又有得聊了。

    黄河决堤,朝廷关于是改河回旧道,还是保持现状,还在争议不休。

    关键在于,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科学问题,现在这个问题,掺杂了派系斗争,新旧宰相之争,新旧台谏之争,台谏中书之争,朝局整体平衡……

    科学问题,渐渐变成了政治问题。

    苏油觉得非常好笑,黄河能不能回复故道,将作监派一个小组拿经纬仪测量一下就能搞定,居然也能才朝堂上撕成这样。

    想到这里,对正在伏案大嚼的高士林喊了一声:“喂!”

    高士林抬头,嘴里还包着东西:“唔?”

    苏油说道:“地图上的那些圈圈你见过吧?”

    高士林点头:“唔唔!”

    苏油说道:“那是新制法,每个圈圈表示一道等高线,多条等高线能够在地图上标示出高地,这个好理解吧?”

    “唔!”

    “那将黄河两段河道测量一下高差,不就可以知道黄河故道能不能复了吗?”

    “唔!”

    “这不是胄案的业务吗?”

    “唔?”高士林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摇头:“唔唔唔……”

    好不容易将东西咽下,高士林这才说道:“明润啊,胄案治的是河渠,而不是河,自古河工大臣,有几个好下场的,这晦气哥哥不粘!”

    苏油没好气地道:“你可以提建议啊,又不是说提建议的就一定会……”

    呃,说完这话自己都傻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渭州

    高士林笑嘻嘻地道:“要不你来建言,感觉治河和守渭州,晦气程度差不多的……”

    赵忭又生气了:“想想河北流民!该上书就上书!为国惜身,非君子所为!”

    苏油给赵忭添了一碗汤:“明公,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大好前途。你看这一圈里边就你老德高望重,要不……”

    赵忭没好气地道:“你这混小子,你那个东西我也不懂啊!”

    苏油转头问高士林:“这次回来,好像颖王爷的理工学问有些长进?”

    高士林点头:“对对对,他喜欢来胄案蹭课!”

    苏油点着下巴自言自语:“要不给他写封信?我记得上次修散花楼的时候,哪个部门来过,用经纬仪测量过相对高度来着……”

    一路西行,经过长安,队伍便分开了。

    赵忭最先离去,前往汉中,从金牛道入蜀。

    然后是高士林,前往西南的商州。

    苏轼和苏油同行了一段,到凤翔停了下来。

    苏油带着张麒,石薇,沿着泾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前往渭州。

    泾河河谷,狭窄处也有一公里,最宽处两三公里,几乎是一马平川之地,非常利于水利建设。

    当然,也利于骑兵劫掠。

    两岸冲击出的平原,如今只有少数种着麦苗,覆盖着薄雪。

    沿途人们脸上麻木的表情,让苏油触目惊心。

    石薇骑着黄骠马,和苏油形成一个角度,让苏油的身子挡住自己,不忍看那些惨象。

    西北被兵几十年,境况之惨,不忍描述。

    自好水川大败,李元昊入寇抄掠以来,陕西人口,整整二十年。不但没有恢复,反而有下降的趋势。

    一队红衣骑兵,呼啸而过。

    骑兵们袄子里翻着毛领,脚上蹬着蛮靴,马具都是少数民族风格,一看便知道是大宋蕃兵。

    蕃兵们带起的烟尘,似乎对农人毫无影响,他们好像一群聋子,压根没有听见那得得的啼声一般。

    不少村庄,屋子的窗框,草顶都没了,露出烧毁一半的椽子,黑漆漆支楞在那里,就像一具具大型动物的残骸。

    其间活动的人,就好像在尸堆里蠕动的虫子。

    估计也经过几次救济,这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少,穿的衣服基本都一样,天然麻料的灰黄色。但是那种长年在精神压迫下崩溃再复苏,复苏再崩溃之后,反复形成的创伤,让他们如僵尸一般麻木。

    苏油的手心紧攥着缰绳,这些人还活着,但是也可以说已经死了。

    怎么让这些人重新活过来,是个巨大的问题。

    更大的问题是,活过来,和保持这样,哪个才是对他们更好的选择?他们还有没有未来?

    石薇真的怕了,黄骠马和拳毛赤越贴越紧,引来了拳毛赤的不满,不停地打着响鼻。

    村口一间废屋里,窜出来一条狗,挂着口涎,眼睛赤红。

    张麒叹了口气,纵马上前,鹤胫弩一发,将疯狗钉死在地上。

    苏油沉重地说道:“这就是泾河平原,当年郑国渠的起点。”

    “郑国渠灌溉关中,和我们蜀中都江堰,和连通湘水漓江的灵渠,同称秦国三大水利工程。”

    “渠成之后,当时便溉出泽卤之地四万顷,亩收一钟,关中从此成为沃野,再无荒年。”

    “秦赖之横扫六国,完成一统。”

    “汉王刘邦休息于此,出与项羽争胜,数次大败,皆赖关中接济,其后终成大业。”

    说完将鞭梢一指:“醴泉,应该就在那个方向,相传为黄帝仙升之处,唐代太宗的昭陵,也在那里。”

    “再看现在的样子,呵呵呵,反正老子是没脸去拜祭黄帝和唐太宗的。特么的不肖子孙啊……”

    石薇担忧地扯着苏油的衣袖:“小油哥哥,这不能怪你。”

    苏油转头道:“要是两年之后,渭州还是这幅样子,那就是我的错了。”

    石薇脑袋连连摇动:“不会的,肯定不会的,小油哥哥你这么厉害,肯定是不会的。”

    苏油说道:“薇儿,交给你一个任务。”

    石薇认真地点头道:“嗯。”

    苏油指着那群农人:“到了这一步,儒学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只能靠你,靠天师道宗教的力量,将他们唤醒!”

    “只要能唤醒他们,小油哥哥我就有办法!”

    六盘山水源充足异常,泾河一出山,水流就非常大,又因为上游是黄土高原,长期耕作征战,植被破坏,水流携带着大量泥沙。

    水流湍急,对苏油来说当然是好事儿,机械动力是不用担心了。

    三日之后,苏油一行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黄土夯筑的大城渭州。

    大城外廓是一大片贫民聚居区,羌汉交处,牛羊杂居。

    不少红衣军士进进出出,这里总算是有些生气。

    苏油看着军士便有些皱眉头,说好的渭州治下无军,所给都用于囤安军和控鹤军,相当于知州承包责任制,按道理这里只有衙役才对,那这支队伍属于谁?

    苏油对张麒使了个眼色,张麒下马,对一个军士拱手:“这位军爷,敢问是哪位钤辖管照?”

    军士见张麒穿着不凡:“小郎君来渭州何事?打听作甚?”

    张麒笑道:“家中是买卖人,去岁各处欠收,独蜀中丰稔,听闻陕西粮价高昂,家里便派我先来打听打听。”

    说着将一把铜币塞了过去。

    军士笑眯眯地收了:“我们是小隐君帐下,郎君若是手里有粮,那运至西北自是高价。就有一条,粮食从蜀中过来,怕是三不存一,因此即便价高,能不能赚,却也两说。”

    张麒恍然大悟:“哦,那要是我出本钱找流民开垦呢?泾河沿路,水土都不错啊,种他娘的一万顷,老哥你说我是不是就发达了?”

    军士哈哈大笑:“我家知军常常教训我们,看事情不能光看好处不看坏处。不能光看别人为啥那样做,更多的要看别人为啥不那样做。郎君能想到的,难道别人想不到?可为啥别人不那样做呢?”

    说完拍了拍张麒的肩膀:“兵荒马乱的,郎君自己多想想吧,我还要去仓中运粮,先行告辞。”

    张麒回来禀告了苏油,苏油笑道:“小隐君的兵啊,可还行。走,先去城中找住处吧。”

    当年大儒种放隐居西北,被称为“隐君”。

    到了种世衡一代,成了抗击西夏的主力。

    种世衡是种放侄子,也是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人,年少时崇尚气节,兄弟中有想分其资产者,他全数辞让给予,只取图书而已。

    其后得罪权贵,又被宋绶保护,再到范仲淹经略陕西时,得到大力提拔。

    其后筑城青涧,开垦营田,招募商人,雪夜抚羌,反间除贼,种种神奇的事迹,简直就是波澜壮阔经历丰富的一生。

    所生八子,均在军中,成就了西北脊梁,大名鼎鼎的种家军。

    长子种诂,少年时仰慕叔祖种放的为人,喜读《春秋》,却不喜欢科举考试,说话做事颇有祖风,时称“小隐君”。

    与其弟种珍、种谔,并称“三种”。

    种家在西北根深蒂固,小隐君估计也是听闻渭州换知州了,然后害怕苏油这娃娃太守不靠谱,先跑来清仓。

    武人,被文官打压得太狠了,也难怪人家小隐君这些作为。

    苏油并不反感,西军的那些破铜烂铁,自己也看不上。相反对小隐君的思虑周全颇为赞许。

    小隐君就守在渭州北面,和种珍所守的环庆,种谔所守的延安,连成一条线。

    他们稳当,渭州就稳当。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变态繁荣

    三人轻轻松松就进了城,苏油难免对渭州城如此不注意身份检查有些担忧。

    城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居然有些热闹,沿街多是商贩,皮货铺子很多,除此之外,还有药行,茶叶行,瓷器行,丝布行等大项。

    有一处装修豪华的建筑,苏油派张麒打听,乃是钞行,商人们交换盐引的地方。

    衙门一样破败,衙门附近还有学宫,文庙,不过窗上的纸都破了,没有学生,也没有教谕。

    倒是学宫边上一条巷子颇为热闹,羌汉军士,商人,脚夫,进进出出,不少女人在门口浓妆艳抹,招徕生意。

    石薇好奇地朝巷子里打量,苏油挡住她的眼睛:“这么好奇干啥?走走走,先去其他逛一圈再说。”

    城中修造产业也比较发达,马具,弓箭,军器修补,有一定的规模。

    驿馆和饭店,旅社,生意也相当不错,多是些粗野带刀的旅客。

    一圈下来,苏油算是基本明白了,这是一座因为军事而变态繁荣的边城,冒险家的乐园。

    兜了一大圈,在驿馆安排好石薇和张麒,苏油才转回州衙,实行交接手续。

    渭州知州陈述古,以前还是陕西路转运使,年前将朝廷派薛向代替了他的职务,如今交卸了渭州差遣之后,就该换地方了。

    陈述古是标准的诗词文人,渭州离凤翔又近,属于大苏的文化辐射范围,和大苏诗词酬唱甚为相得,因此连带着对小小苏也青眼有加。

    见苏油不带仪仗,匹马上任,不由得啧啧称奇:“探花郎真是奇人,不着官袍,不排仪仗,不晓事的冲突了怎么了得?”

    苏油躬身道:“苏油年少好奇,一路喜欢打听风土人情,要是带着仪仗,那就不得实情了。比如明公当年神钟断案的故事,打着排场过来,可是断然听不到的。”

    当年陈述古还是县令的时候,治下出了一桩盗窃案子。

    陈述古找出了几个嫌疑人后,告诉他们某祠堂有一口神钟,灵异非常,盗窃之人只需伸手触摸神钟内壁,手就会变黑。

    于是将嫌疑人带到祠堂里轮流摸钟,最后几个嫌疑人的手都黑了,就一个是干净的。

    陈述古指着手干净的那人说道:“盗窃犯就是你!”

    原来陈述古将铜钟内部抹上墨,真正的罪犯因为心理压力,不敢真的接触铜钟内壁,只做了个样子,因此手掌干净,案件得破。

    这事情是陈述古一辈子的得意事,闻言不由得拈须呵呵直笑:“只可惜此事不该宣扬,教了天下盗贼一个乖,以后再用不得了……”

    闲聊了一阵,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两人才开始交接事务。

    陈述古说道:“渭州苦啊,周边农人,几经战火,老夫没有经济之能,只得四处求告,逼着种大质寻了些衣物粮物,胡乱抚恤了几次,今后就有劳明润了。”

    种大质就是种诂,苏油有些无语,搞民生是知州的正事儿,结果这老头跑去找军方要粮食,看来文才胜过治才是实锤了。

    也难怪新知州一换,小隐君就要清仓,只怕他心里在抱怨朝廷越换越不靠谱呢。

    既然陈述古都定下了渭州苦的基调,因此公使钱结余什么的就别想了。

    战区的知州,一般都是大苦逼,超额使用公使钱,几乎是常态,因此而落官的,前前后后不在少数。

    历史上那桩著名的公案,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中夸赞的滕子京,有历史爱好者就去查过他被贬的原因滕子京过使公使钱,然后上边派人来查账,滕子京还烧了帐房,这才被贬到巴陵郡。

    以此得到结论,滕子京是大贪污犯,范仲淹包庇大贪污犯,都不是好人。

    还是那句话,读书未广,推求不细,没考虑历史上的实际情况。

    前方战事失利,几十万西夏大军压境,边臣想尽办法扛过这一波,事后还要被纠核公使钱的去向。

    处置帅臣固然得宜,但是用这些办法搞帅臣的手下,苏油认为有点过了。

    以种世衡之功,在他去世后,小隐君向朝廷表述父亲的功劳,都一度为枢密使庞籍所不容。

    其后小隐君坚持辩解,朝廷才追记了其父的功劳,并诏令种诂就近郡县任职。

    苏油觉得,综合考量这些事件和当时的政治军事生态,将之解读为新得势的大佬,打着治贪的旗号清剪政敌的羽翼,这才是大概率的真相。

    因此这也是苏油懒得向朝廷伸手的原因,早有伟大人物说过,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防西夏,用力三分,防自己人,怕是得打起七分的精神。

    夜深了,苏油点起汽灯,摊开纸,磨了墨,提笔写下第一个词。

    民心。

    然后写下第二个词,经济。

    第三个,工业。

    第四个想了很久,种家。

    第五个是外交。

    第六个,是情报。

    第七个,才轮到军事。

    七件事情,重要性从上而下,依次排列。

    房梁上响起声音,苏油抬头,是木客。

    苏油笑道:“薇儿啊,下来吧。为何不走正门?”

    石薇从房梁上露出头:“我怕伤了你的名声。你怎么还不回驿馆?”

    “对不住了,找个安静地方想事情,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苏油手扶脑门:“你这样高来高去的,被人发现,不是更伤名声?”

    石薇很自信:“不会被人发现的。”

    苏油从包里取出一盒饼干:“快下来,吃点东西。也不知道四通商号的队伍到哪里了,急着开工啊……对了,你去安抚农人的时候,顺便招人吧,接下来渭州的事情,需要很多人手。”

    石薇从梁上跳下来:“小油哥哥,这里的农人们真是可怜。”

    苏油将饼干递给石薇:“谁不可怜,我就不可怜?本来还指望脱单来着……结果被朝中大佬一脚踢到这鬼地方来了。”

    石薇有些莫名其妙:“脱……单……”

    苏油耐心地哄石薇:“薇儿啊,你看,嗯,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这个……我本来还想着年后上石府提亲的……”

    石薇脸红红的:“反正,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呀,有什么差别……”

    差别大了!苏油晃了晃脑袋:“算了,现在说那些也晚了,倒是老太君,这次愿意放你出来,实在是出乎我意料。”

    石薇笑道:“奶奶当年也是跨马横刀,穿州过府的女中英杰,都是因为爹爹的事情,才活得小心了。奶奶说现在有了,有了……就不用那么顾忌了……”

    苏油嘿嘿贼笑:“有了我这娇婿是吧?”

    石薇脸更红了,急辩道:“才不是,奶奶说是有了你这只猢狲!”

    苏油哈哈大笑:“管他娇婿还是猢狲,反正是薇儿的裙下之臣!”

    石薇见苏油语涉轻薄,立时起身想走,就听苏油“哎哟”一声,赶紧问道:“小油哥哥你怎么了?”

    苏油装得一副痛苦的模样:“连日骑马,这腰腿有些难受……哎哟哎哟……”

    石薇赶紧扶苏油在床上躺下,背部朝上:“我给你推拿一下,应该就没事儿了。”

    这一推拿把苏油推美了:“哇塞好舒服,薇儿你厉害了!”

    石薇微微一笑:“别乱动,小心岔了气息。”

    苏油将脑袋放在交叠的手臂上:“薇儿,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薇儿一边推拿,一边说道:“那要看多小了,我记得最早就是你带我在后山玩耍,抓金龟子,还有用瓦片抓小鸟。”

    苏油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跳蹬桥上。”

    石薇想了想:“不记得了,不过跳蹬桥下的石爬子味道真美。”

第三百五十三章 蔡确

    苏油说道:“那时候啊,可龙里穷,家里没肉,我就取了一根麻线,拿竹皮和小棍用丝线绑成一个小小的‘个’字,去跳蹬河边钓鱼。”

    “刚钓了一会儿,河对面就来了一个小姑娘,穿着绣花鞋,蓝绸衣,手里拿着一个竹弓。”

    “见我在钓鱼,小姑娘就过来羞我,说‘打鱼摸虾,饿死全家。’”

    “然后我就没好气地说我全家早就死光了,挥手叫她一边去别耽误我钓鱼。”

    “小姑娘走了,没一会儿给我带来一盒点心,说她是无意的,点心送给我算是道歉。还说一定乖乖在旁边不声响,只看,不影响我钓鱼。”

    “那天鱼情很好,鱼钩虽然粗笨,但是钓点石爬子这种嘴大有贪吃的鱼是没问题的,没一会就钓了好几条。然后你就问怎么吃,我便叫你去弄点油……”

    石薇微笑道:“然后呢?”

    苏油说道:“没一会你就弄来了一小壶油,我就带着你开开心心地回家了。接着就挨了八公一顿揍。”

    “啊?为啥?”石薇不由得问道。

    苏油伸出手来,一个个掰手指头:“偷偷去河边玩是一桩,骗小姑娘过河是一桩,怂恿别人偷家里东西是一桩,拐带小姑娘回家是一桩。”

    石薇笑道:“那肯定被揍惨了。”

    苏油说道:“那次还好,刚揍了两下你就哭了,然后八公就害怕了,越哄你还越哭,只得赶紧让我出马。”

    “晚上用你送的油,用小葱和姜片,美美地做了一顿石爬子鱼汤,吃过后八公才将你送回石家堡。”

    “薇儿你知道吗?自从认识了你,我的日子才晴朗了起来。每次你偷偷来找我,我就带着你疯玩,因为当时我见过的所有人里边,只有你还能真正地笑。”

    “看着你开心的笑容,我就觉得,这世界,或许还有救。”

    “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可龙里能真心笑的人,越来越多,再后来,又多了土地庙,眉山,陵井,二林部……”

    薇儿在苏油背后点头,虽然苏油看不见:“我从小就知道,小油哥哥是有本事的……”

    “薇儿,可是你是不知道,要是没有你,或许现在我就还是那个乡下小子。”

    “其实我一直不觉得应付生活会有多难。能一辈子打鱼摸虾,也挺好的。等到能够自立了,就置办两亩地,随便娶个婆娘,也是一辈子……哎哟!”

    却是石薇加重了力道。

    苏油就这样享受着石薇的推拿,絮絮叨叨地讲着两人小时候的往事,既像是一个家长,又像是年龄大出许多的兄长,讲述着那些石薇都已经记不得了的事情。

    石薇的手法还有安定的作用,苏油心神放松,说着说着,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石薇微微一笑,给苏油牵过被子盖好。

    小油哥哥的用心良苦,她是清楚的。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高中探花,自己躲起来不见,其实是有一些自卑心理作祟,怕他看不起自己,怕他有些后悔这门亲事。

    要按士大夫家传统的理念,德言容工,文才学问,可能就容上有点自信,其余的怎么看都不是大宋探花郎的良配。

    小油哥哥今天说这些,其实就是让自己知道,他心里一直有自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好想俯下身子亲他一下,可终究还是不敢,连试了几次,都不争气的失败了。

    一转头,看见木客在好奇地看着自己,石薇不由得大羞,抱起它熄灭了油灯,然后轻轻地离开了。

    次日起来,苏油觉得神清气爽。

    走出房门,看院子的老苍头丢下扫帚上来接着:“太守如此勤政,哪里有上任当晚就留衙的。”

    苏油说道:“反正我单身,睡哪里都是睡。通判来了吗?”

    老苍头说道:“别驾还有些时候来衙上,太守想吃点什么,老军去给太守寻来,皇帝也不差饿兵嘛。”

    苏油笑了:“陈知州已经出发了?”

    老苍头说道:“昨日交割完便连夜去凤翔了,凤翔新太守刘几权是他夹袋里的人,小隐君将渭州城搬空了,陈知州正好去南面过几天好日子。”

    说完又道:“昨天陈知州与太守聊得开心,其实心里苦着呢。”

    苏油问道:“为啥?”

    老苍头说道:“他在当转运使的时候,私下收受贿赂,提拔刘几权做了凤翔知州,事发后被夺了差遣。如今太守又来接他知州的职位,其实啊,他是被贬了。还有那刘几权,看架势也做不了多久,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

    苏油微笑道:“你老倒是什么都知道,那知道渭州城有啥好吃的不?”

    “几十年的老院子了,这些事情还能看不出来?”老苍头说道:“有个东西,汴京城里都没法常吃,这里却是天天都有。”

    苏油拍了拍肚皮:“没说的了,牛肉!对不?”

    老苍头笑了:“正是。”

    苏油都美坏了:“老军你有所不知,我是眉山出来的,眉山陵井用牛量极大,也是天天都有牛肉吃的,不过出来后就不行了,赶紧赶紧,弄点特色早餐来尝尝!”

    没一会儿早餐来了,一个超级大的牛肉馅大包子,一碗粟米粥。

    丢了七十文钱给老军,直接把老军都给吓坏了,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这就是小人的一点孝敬,一顿早饭怎么还敢向太守收钱。”

    苏油摆手道:“别,以后我要是留衙,早晚侍候都交给你,这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不给钱你就难办了。”

    好不容易让老军收了钱,掰开包子递了一半给他:“这么大个我也吃不了,分一半给你。”

    一口下去:“哟,还不错!上脑肉做的吧?就是酱弱了点,加了些卤料来增香,也算是心思灵巧了……我说这么熟悉,还是十三香!这玩意儿在西北不便宜吧?”

    老军就笑道:“探花郎才是真正的贵人,在这院子里也侍候过不少知州通判新进士,就探花郎能说出道道来。对了探花郎为啥来渭州了咧?一榜的读书种子这不应该啊……”

    苏油吃得很开心:“可得了吧,我那一科,疯了的状元都有,守边的探花算啥?”

    正说话间,通判来了,是一位长相秀伟,风仪出众的大帅哥。

    见到苏油和看门的老军说说笑笑,赶紧过来见礼:“下官蔡确,见过太守。”

    这位好像是历史上的名人,起码名字很熟悉,苏油便问:“别驾吃过了吗?没吃让老军再给你买一份。对了尊名我好像听过,你是不是有什么流传在外的轶事?”

    蔡确脸就有些红了:“下官,下官的事有些多,不知太守说的是哪件?”

    苏油更加好奇了:“都有哪些?”

    蔡确嚅嗫道:“这个……下官是嘉佑四年进士。”

    苏油拱手道:“那就是我科场前辈了。”

    蔡确赶紧还礼:“不敢与一榜探花郎相论。”

    两人客气一番,入屋叙话。

    蔡确这才说道:“我父蔡黄裳,之前是陈州录事参军,年逾七十还在任。前朝宰相陈执中出知陈州,发现家父已经无法处理政务,就想让他辞职。”

    “当时家中实在贫苦,要养家糊口,因此父亲不愿意辞官。”

    “陈相公对我父亲说:‘你如果不自己请求辞职,我也一定会向朝廷上疏解除你的职务。自己看着办吧。’”

    “父亲不得已,只得上表请辞。我们全家流落在陈州。生活十分贫苦,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直到我考中了进士。家里情况才有所好转。”

    “下官本来任州司理参军,因家中贫困,不该收受了商人们几笔孝敬,被同僚告发。”

    “其实老转运使收得比下官还厉害,新任都转运使薛公巡视陕西,见了文书,欲治下官的罪。”

    “也是下官运气好,宣我上堂后,薛公却改了主意,召我谈话。一番对答,也不知哪里对了他老人家的胃口,便将下官转到太守治下,供太守差遣。”

    这话说得非常有艺术性,先是坦白交代自己的过错,然后说自己是得到苏油的上司都转运使青眼相加,希望苏油能看在都转运使份上,有所顾忌。

第三百五十四章 断案

    通判的设立,本来是分知州的权力,监督知州在地方上的所为,有不对的地方尽可以弹劾。

    而蔡确最后说却自己是瑕疵之身,只求报效,不会给苏油添麻烦。

    当然他这样说,苏油也就这样听,心底却是不信的。

    要对付他这一套也简单,苏油摇头:“好像不是这个事情。”

    蔡确来前的一番准备顿时如同打在了空处,苦笑道:“那下官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苏油说道:“不对,我肯定在哪里听说过你的事情。”

    蔡确突然反应过来:“那应该是我少年之事吧?”

    “哦?”

    蔡确赧然道:“下官少年之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对我说,等我父亲考中状元的时候,我就可以成为执政。”

    “这不是玩笑嘛?我父亲都因年老辞官归隐了,这个梦实在荒唐。”

    “可没有过多久,有一天下大雪,我与邻居好友黄好谦到一家勾栏玩耍,进去后见到有一桌饭菜十分丰盛。有位身着青巾白裘的美少年据席而坐。”

    “少年见我们进来,便遣俾女邀请我两人同席,大家聊天喝酒倒是开心,最后少年对我说:‘你就像李德裕。’然后对黄好谦说:‘等蔡公富贵了,你也会因同乡的缘故而显达。’说完就走了。”

    “我们问婢女这少年是谁?婢女却说:‘他一大早就在这里喝酒,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谁。’结果还得我们付账,敢情就是一个骗酒水的!”

    “不过黄好谦是真信进去了,听说我们那里有位杨山人善于相面,死活要拉着我去相一下。”

    “相者说我会做宰相,像丁晋公一般。但丁谓会回朝,而我却无法回朝。还说黄好谦会是一州长官,等到黄好谦家里有四十口人时,那就是我被贬之时。”

    后世苏油的文学知识多过史学知识,在宋人笔记里似乎见过这记载,确定了眼前这位会是今后的宰相,不由得笑道:“这事情吧,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但是没有事功打底,就算给你那个位置,也坐不稳啊。”

    “既然薛都运使都对你青睐,给你勾销了前事,那我这里就没问题了。”

    “你应该也知道,我来渭州情况有些特殊,还要看管西南夷过来的军队,因此政务上,还要别驾多分担些才是。”

    蔡确又惊又喜,他最怕苏油将他投闲置散,继续坐冷板凳,结果苏油的意思是要让他勇挑重担,不由得躬身行礼:“下官定当竭诚尽力,唯太守是从。”

    苏油笑着将蔡确扶起:“你是前辈,应该是我跟你多学习。时候到了,升堂吧,给我介绍介绍渭州的官员。”

    渭州与夔州不同,这里是关中的门槛,因此官员配置完备,除了苏油和蔡确,还有一众佐僚。

    宋代承唐制,因此相互间称呼也用唐时的称呼,这样显得雅致。

    比如推官,其实就是一个散官,多由有过失的官员或者新进士充任,相当于政府秘书处主任,称长史;

    比如州都监,管一州乡勇,宋代的定制是六百人,称呼上要用司马;

    还有类似唐代六曹,分别管理户籍考课税务的户曹参军,掌管文书档案的录事参军。

    比较有趣的是司理参军和司法参军,司理的职能类似于公安局和检察院,掌案件破获,诉讼证据搜集等。

    司法参军则是掌辩法断案,职能类似于法官。

    应该说,宋朝到州一级,行政制度上是相当完备的。

    一个娃娃太守,一个犯事别驾,要说底下这一帮子有多大的敬畏之心,想都想得到。

    众人向苏油报过履历,娃娃太守就把他从赵抃那里学来的那套搬了出来:“州狱当中,如今又多少囚犯?”

    司法参军刘信上前禀告:“合有六百余人。”

    苏油皱眉:“这么多,都是囚犯?”

    刘信说道:“尚有诸多未决待堪之人。”

    苏油问道:“待决的人有多少?”

    刘信道:“有二百三十六人。”

    苏油问道:“如何如此之多?”

    刘信脾气上来了:“渭州城里犯事儿的,多数都是斗杀,走私,欠逋。怎么,小苏探花是想清理一下?”

    苏油看了看刘信:“难道清理不得?”

    刘信冷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小苏探花第一把火是要烧到洒家头上吗?!”

    苏油看着他不说话,过了许久,见刘信梗着脖子,突然噗嗤一笑:“已入宦场,参军还是以职衔称呼的好。”

    说完看着他不再说话。

    刘信终于还是没有扛住,只得拱手:“下官参见太守。”

    苏油点了点头,转头说道:“有劳录事参军,将嫌犯的卷宗都取来,将犯人也都带上来,列于堂下。”

    刘信给州司马递个眼色,州司马赶紧拱手:“呃,太守,这人上来得多了,难免会冲撞你。要不,给刘参军一点时间,让他自行料理?”

    苏油说道:“不用!大开中门,任人观瞧。本官亲审立断!”

    州司马没奈何,只好招来衙班,让他去带人。

    不多时,两百多人带到,卷宗也取来了。

    苏油随意翻阅案卷,将斗杀案子放到一边,将走私案子放到另一边,然后取出笔记本,用鹅毛笔刷刷刷抄写东西。

    抄完一行,抬头问道:“小关村,王二,张五,李东,可在?”

    人群里三人出来跪倒:“官人,小人们在此。”

    苏油说道:“去年十月庚子,你三人夜里偷过关卡,被巡兵拿到,随携青盐一百五十斤,是吧?”

    三人说道:“是。”

    苏油说道:“这都已经关了几个月了,盐也没收了,家里可知消息?”

    王二就嚎啕大哭起来:“小的家中尚有老母,去年西夏来洗劫,我们从村里逃散出去,才没被打了草谷。回乡之后,误了农时,失了生计,这才铤而走险……实在是活不成没办法了啊官人,官人你饶命啊……”

    苏油问司理参军马威:“怎么卷宗上少了你的签字?”

    马威拱手道:“回太守,此事乃刘参军一手办理。”

    苏油说道:“那现在你知道了,签字吧,该齐全的手续要齐全。”

    司理参军取过笔来签了。

    苏油刷刷刷写下判词:“枉生边鄙命殊廉,百里奔波数担盐。一口堙沦五口丧,归乡好自务营田。”

    将卷宗丢给掌书记:“记室参军收好,人放了,下一拨。”

    刘参军大怒:“太守,你这是纵容走私,是枉法!”

    苏油“哦”了一声:“春耕眼看在即,每一个人丁都异常宝贵,留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

    “一斤西夏盐本钱十五文,在大宋能卖到三十五文,五十斤盐,一贯的利,除去路上吃喝,手上能留五百文。”

    “刘参军,这一摞卷宗里边,但凡有一人走私获利超过一贯,我都认你是在秉公执法。结果堂下三人,就是这一摞里边的最高额度。”

    “你跟我说你在抓走私?那要不要我贴榜让城中军民举报,看看谁才是最大的走私贩子,然后有劳参军秉公执法一趟,去给本官提来过堂?”

    刘参军涨的满脸通红:“你……你……”

    苏油冷笑一声:“州中事务,知州只要有通判副署就行了,蔡通判,你同意我如此料理吗?”

    蔡确笑着拱手:“太守爱民如子,蔡确岂有不从之理,不过我这人比较懒,还是待太守全判完,再一并给我副署了事。”

第三百五十五章 镇戎军

    苏油看着刘参军微妙地笑道:“参军如果觉得我处置不当,陕西都转运使薛公那里,你自可以去分说,不过如今嘛……”

    低下头唰唰唰地一边签署卷宗一边对堂下百姓说道:“去年兵隳,地方官怕影响考绩,不奏报朝廷减免你们的租赋,那是地方官员的失职,是朝廷的失误。”

    “如今本官来了,自当纠转。”

    “接下来还有诸多举措,你们各自回乡,整理耕具,这几日之内,文告就会下来。都散了吧!”

    众人如获甘霖,齐齐跪下,叩头如捣蒜,小贵人青天大老爷地一通乱喊。

    苏油一拍惊堂木:“再不走就是耽误办案,以喧哗官衙论罪打板子!没看这里还有这么多卷宗吗?!真当我拿不出官威?”

    虚声恫吓屁用没有,百姓们又连连作揖,磨蹭了好一阵这才去了。

    苏油手扶脑门:“都放了还不走,学做贼都还没学会!”

    剩下的三百多人里,又有一半是欠租的,这个是苏油这个州转运使正管,同样将人召集到一处,记下所欠租税,说道:“一个都跑不了啊,今年过后全部得还回来!赶紧回家准备耕作,该干什么过几天会通知各乡。”

    一个老农就苦着脸求告:“小官人,不是俺们懒,实在是耕牛没有,种子没有,再说如今已误了种麦子,这准备锄头料桶容易,可种啥啊?”

    苏油又是一拍惊堂木:“哪里这么多废话?!说准备就准备,几天后种子就到了!要不麻烦你老再多吃几天牢饭,等种子到来?”

    一边老农的儿子赶紧拉住老头:“小官人恕罪,我家爹他老糊涂了……”

    苏油翻了翻档案,阴恻恻地说道:“冯老汉是吧?哈还是个里正。本官记住你了,过几日就去你庄上巡查……要是糊弄我,哼哼哼你知道后果的……”

    老汉吓坏了,转身就跑,剩下的那些也哄的一声散了。

    苏油很满意这次的效果,对蔡确道:“靠吼吼不住,靠阴笑可还行,我还是有点官威的哈?”

    蔡确哭笑不得,拱手道:“明润你……呃太守……威武!”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官司了,苏油这才认真起来。

    大部分没什么问题,不过一起聚众为盗的案子让苏油皱起了眉头:“这卷宗谁记录的?”

    司法参军刚刚才吃了挂落,司理参军生怕第二把火烧到自己头上,赶紧拱手:“太守,此乃下官经手的。”

    苏油将卷宗挑出来,推给蔡确:“别驾你看看。”

    蔡确取了过来:“做事倒是精细,还写了抓获时各自的衣着兵器……嗯?当时有三人穿着单衣?去将这三人叫来。”

    没一会儿,三人过来了,蓬头丧面,手脚都戴着镣铐。

    蔡确说道:“结为盗匪,可是重罪,这是新任知州,你们跟他分说吧……”

    三人跪下叩头:“冤枉啊官人,我们三人真是冤枉的啊……”

    蔡确说道:“别光喊冤枉,都说说当天的情况。”

    三人七嘴八舌,说自己当夜只在睡觉,结果村里进了强人,将他们从床上抓了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带出村子,塞给他们棍棒,然后胁迫三人入伙。

    结果还没来得及逃,便被巡丁抓到了。

    蔡确笑道:“太守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这卷宗有问题,时逢冬日,三人如果真是盗匪,穿着应该与其余几人一样。”

    “卷宗里说这三人出自一个村子,伏法时又是单衣,那自然是睡中被抓住胁迫入伙,慌乱中连穿衣服都来不及。”

    苏油笑道:“所以,待会和司理参军共同查实,依法办理吧。”

    蔡确拱手:“自当如此。”

    苏油又推了一份卷宗过去:“别驾,再看看这个。”

    蔡确看了:“这个案子也有疑点,刘甲和赵乙是仇家,刘甲晚上在家睡觉,被赵乙潜进家中伤害,报案人是刘甲的妻子,说是赵乙干的。”

    苏油说道:“然后赵乙被抓的时候,赵家小厮交出一把刀子,说是在赵家柴房里找到的。”

    蔡确道:“问题是,夜里睡觉,夫妻本该在一处,卷宗上说刘甲身上,床上,甚至屋内都有血迹,独独刘妻身上没有。”

    苏油说道:“赵家小厮交出的刀子,是一把文士刀,虽然是赵乙的,但是如果要丢弃,为啥不找口水井,或者路边水沟粪坑什么的?如果要带回,为啥又不带入书房,却要丢入柴房?”

    说完在刘妻和赵家小厮几个字间,用指甲拉了一条横线:“这样才比较合理。”

    苏油笑道:“知道最大的不合理性在哪里吗?”

    蔡确又将卷宗看了一遍:“下官愚钝,却是没有其他发现。”

    苏油说道:“别驾,跳出卷宗再看。”

    蔡确简直就是一个琉璃球,哈哈大笑:“懂了,太守所虑极是。”

    苏油这才对司理参军说道:“此案有重大疑点,接下来我事务繁多,这事情就你和蔡别驾共同办理,有什么事情你们多沟通。”

    “今天便是这样,时间也差不多了,散了吧。”

    待到众人散衙,蔡确笑道:“明润,今晚怕是有不少人造访。”

    苏油说道:“一个刘参军,来就想杀咱们一个下马威;一个马参军,事情料理得清楚,却只挖坑不填……”

    说完两手一摊:“世兄是个大明白人,难怪薛都运使对世兄另眼相看。那今后渭州城政务,还有场面上那些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我只抓农业,商务和军事。”

    蔡确惊疑不定,搞不懂苏油是什么意思,大宋没有哪个州官会如此放权给通判的。

    苏油说道:“不用这样看我,接下来渭州,一个人掰成五个都不够使,渭州知州的公使钱也交给你,我一文钱不从里面支,全归你调配。这样你有点底了吧?”

    蔡确赶紧离座,毕恭毕敬地躬身一礼:“能得太守如此信任,回护栽培,下官感激不尽。一定尽心竭力,辅佐太守。”

    苏油说道:“朝廷那点公使钱,还不一定够花。这样,你得做个预算,将每个月的用度规划一下,事情考虑在前头。要是不够,你再来找我。这几天我要离城一趟,见见该见的人。”

    蔡确问道:“未知明公想要见谁?”

    苏油笑了:“多做事情,少拍马屁。世兄大可不必如此。叫我明润也行,叫我太守也行,就是个称呼而已。”

    “如今看来,那几个参军,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无所谓,我会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一力降十会。在渭州,不去种家拜拜码头,怕是诸事难行。所以明日我要去镇戎军,见见小隐君,问问他把这渭州抽空,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今渭州缺人。所以大原则还是那条,水至清则无鱼。这个度你来把握,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天怒人怨那种,特殊时期特殊处理,明白我的意思吗?”

    蔡确赧笑道:“下官明白,下官不就是这种人嘛……”

    苏油乐了:“说白了就是穷,你放心,我苏明润干别的不行,带人脱贫,那是做熟了的勾当!”

    ……

    第二天天降大雪,苏油将张麒找来,准备去镇戎军。

    张麒看着天色,担忧地道:“少爷,这天气,真去啊?”

    苏油拍了拍拳毛赤身上的羽绒毯子,又拍了拍张麒身上的袍子:“都通知别人了,这不穿着羽绒服吗,还怕这点雪?”

    张麒笑道:“我怕啥,感冒了还有少奶奶照顾,还有药鸡蛋吃。”

    两人系好风帽上马,出了渭州北门,一路朝镇戎军行去。

    镇戎军在六盘山山麓,这里有一处天险,叫陇山。

    秦陇大地的陇,在关西土语中,就是土埂的意思。

    六盘山一线,就如同在八百里秦川北方突然隆起的一道坎,这道坎和关中地区农田里起的土坎很相似,因此就被成为陇山,是泾水和渭水的分水岭。

    两人戴着口罩一路奔行,从平原上丘陵,然后地势开始陡峭。

    快午时,前方山谷出现一处关卡,这就是镇戎军所在的陇关。

    关卡右边是一座大土城,城头上的卫兵摇动红旗,然后两边的箭楼上,两座大弩寒光闪闪,箭头对准了苏油和张麒。

    苏油对镇戎军的反应非常满意:“小七哥,这小隐君好像还行。”

第三百五十六章 苏容

    张麒瞅着大弩:“那弩好古怪。”

    苏油说道:“那是三床弩,可以同时使用三张弓臂的力量,并延长箭矢受力的行程。威力应该是不错的,从设计上来说,算是颇为杰出了。”

    说完又摇头:“不过材料上就不够看了,精准度也不会太高。用相同的箭矢,两把弩开满后,射程,落点,估计相差颇大。”

    张麒也点头:“说到底,还是不够标准化,也不够精细。”

    倒是上前来盘问的士兵有点吃惊了,两个半大小子在寨门前大言炎炎,浑没有把弩箭的威胁放在心上。

    苏油见来人了,这才翻身下马来,取出印信:“这位老哥,我乃新任渭州知州,这位是我伴当,特意前来拜访你家知军的。”

    士兵明显不信,知州没有仪仗,穿得还古里古怪,像蛮夷多过汉人。

    苏油看到士兵古怪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赶紧取下厚厚的木棉手套,解开兜帽在下巴下的绳扣,将两边的皮草护耳翻到头顶重新系好取下来。

    然后取下皮口罩,挡风的外罩,护腿,脱了毛靴,换上乌靴,最后整理好衣服,取来镶银的革带系上,让张麒将乌纱幞头给自己戴上。

    等收拾停当,苏油问道:“现在可以了不?”

    俩兵都傻了,这是大变戏法啊,一个毛栗子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变成了一个红袍小官人!

    赶紧说道:“贵人且稍待,我们进寨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武夫从寨子里大踏步出来:“末将姚兕,奉命来迎,烦请知州入寨!”

    “好威猛的汉子!”苏油笑道:“未知壮士如今担任何职?”

    大胡子说道:“不敢劳太守询问,末将如今忝领环庆巡检,在小隐君手下统管着千余旗头兵丁。”

    旗头乃是先锋精锐,这姚兕看来是勇猛善战,敢于冲锋之辈。

    环庆二州,在渭州的东面,那里是种珍的辖区。

    至于姚兕这个环庆巡检,怎么跑来渭州北面来当了旗头,苏油也懒得问了。

    大宋官制就是这么混乱,比如高士林家的长辈,在汴京打着酱油,可人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嘉州节度使,眉州节度使,宜州节度使。

    又比如赵顼进封的颖王,颍州是后世安徽阜阳,小破孩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封地是啥样。

    ……

    如今这小破孩正在汴京城,捧着账册两眼放光。

    “姐姐当真是厉害,这慈善彩券竟然这么来钱……”

    曹太后清咳了一声:“大哥儿可要注意形容。”

    赵顼这才收拾起一脸贪色:“呵呵,十六万贯啊,刚开始说我都不相信,现在还多出来五千三百一十三贯。”

    苏小妹将账簿收起来:“这叫收益评估和成本控制,眉山四通商号做老了的东西了。”

    “倒是王爷你,让你去三司寻找近年汴京的物价薪酬等相关资料,结果回来告诉我们说没有,只能靠四通商号近期资料做了个预估,你看还是有些不准吧?”

    赵顼摆了摆手:“小妹你放心,别说三司那陈年老账翻不出来。就算真找到了,只怕别你掌握的数据更加不准。再说了,多出来这么多,难道不也是好事儿?”

    苏小妹说道:“不准怎么还能是好事儿?可能多,就可能少,我们要尽量做到更精准,更精纯,更精细……”

    赵顼脑袋狂摇:“就是眉山理工那一套是吧?太难了学不会……”

    苏小妹笑了:“王爷今后要学的是施政料官,平衡朝局。这些细活,自然要交给下头人。但是也不能被蒙蔽不是?”

    “听闻宫内用度,一枚鸡蛋可至银一两,我实在不知什么鸡才能生出这样的蛋来。”

    “内中诸人,薪俸用度高些,自是皇家体面。然而此恩当自上出,而不是让底下人从用度里边欺隐。”

    “人心不足,制度虚设。不善加管理的话,用度只会越来越不足,而漏洞只会越来越大。”

    “贪墨成风且不说,最怕贪墨之后,小人非但不记皇家的宽慈恩厚,还要暗暗嘲笑太后官家。用哥哥的话说,那才是‘扁担挑缸钵,两头都滑脱。’”

    赵顼“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我朝探花郎,说这样的俏皮话?”

    曹太后也乐了:“这话那猴子说得出来,不过小妹你是女孩子,可不能捡着你哥说什么就跟着说什么。”

    一个内官从屋外扑了进来,大喊道:“娘娘,可不能听这丫头胡沁啊!您身边忠心耿耿的人,眼看着还有几个?”

    “新人刚进来,就指着老人心窝子上踩什么叫贪墨,什么叫不记恩情?”

    说完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要不是老奴拼了这条老命,替太后硬要来一些用度,这慈寿宫中,哪里还有一丝热气儿?娘娘啊,这小丫头,是一刀刀在老奴心上割啊太后……”

    曹太后皱了下眉头:“向守忠,你在胡扯什么?小妹也不是什么新人,是我让大哥儿找来给我讲解怎么做慈善的。”

    向守忠哭道:“娘娘啊,那就更是外人了。守忠一心一意伺候娘娘一辈子,难道还赶不上一个小丫头?”

    曹太后挥着手:“你且先下去吧。我们这里还要理账呢。”

    向守忠看着苏小妹,觉得自己下去这小丫头肯定会说坏话,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

    苏小妹见状,对曹太后施了一礼,又对向守忠施了一礼:“两位都是老人家,苏容说得哪里有不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进宫之前,哥哥跟我说,宫里很多事情看不明白,那就不要明白。只需要助娘娘,助王爷,将这次彩券的差事料理清楚即可。”

    “苏容对太后景慕之日,还在幼年。那时哥哥刚从大理回来,每日里操帆戏水,荒嬉学业。苏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非娘娘关怀,将他扭回到读书这条路上来,哥哥也考不上探花。”

    “长辈关爱晚辈,不是要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要像娘娘这样。让他读书明理,修身立德,有一技之长,其后可以有所作为。”

    “而臣子对官家,也不是要引诱他大造宫室,逸豫好色,而是要规劝他勤政爱民,使百姓安乐。”

    “即便在民间,苏容也听到过官家与娘娘不谐的传言。娘娘,三口贫家,尚知家丑不可外扬,何况皇室?”

    “娘娘慢慢回想,这些事情的起因,是不是有人在事起之时,不予劝谏,反而顺着官家和太后的意,以所谓‘亲人’的身份,各自讨好各自的主人,导致嫌隙日生?”

    “这些所谓亲近之人,哪里能与骨肉至亲,国朝安宁可比啊娘娘?”

    “朝堂正臣,无不在为弥补太后和官家的关系努力,然言事者多,做事者少。所以他们的苦口婆心,往往抵不上这些‘亲人’的一句话。”

    “哥哥本是埋头做事的性子,小时候教育我们,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等到长大,则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后边两句,让赵顼听得眼神一亮。

    苏小妹接着说道:“娘娘,宫中之人,太祖太宗之初,尚出良家子弟。其后越发不堪,至有从人牙手里贩入者。”

    “这些人本来就是奴役之流,很少能得到受教育的机会。进宫后杂务缠身,更没有机会习字读书。不明事理,往往就流于贪鄙。”

    “纵然有性子老实可取的,也因眼界不广,思虑逼狭,因而只知道一味愚忠,奉从上意。”

    “温成皇太后和娘娘,两相对比,不就是最现成的例子吗?”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向守忠

    “今天苏容说这些,哥哥知道后,肯定会大加责罚,但是苏容对太后一片仰慕之诚,知而不言,则是不忠。”

    “娘娘,张乖崖治蜀之时,斩盗一文钱库吏的判词,那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制度实施的关要,就在于防微杜渐。”

    “所谓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娘娘,约束他们,就好像当初约束哥哥那样,才是成全之道啊。”

    “向内官忠劳勤恳,是不用怀疑的。但是在仁宗大行之后,这片愚忠,却没有起到好作用。不但于娘娘不利,于皇家不利,于国事不利,就连于其自身的保全,同样不利。”

    “汴京的物价,这段时间王爷自当知晓,所谓的天价供奉是怎么回事儿,娘娘也应该清楚。”

    “这些事请,要是再被不明究里的小民到处宣扬,谁还会相信大行仁宗皇帝,连羊肉羹都都不肯多吃一口?连几十年的破旧褥都还在用?夏日在宫里里,只摇着一柄价值十文钱的白葵扇?”

    “天下人只知道,皇家享用的是十万钱一小瓶的永春露,是二十万钱一只的羔羊,是近千文一枚的鸡蛋这分明就是导君以谄,而陷上于恶!”

    说完轻轻跪下:“娘娘,苏容今日之言,如有冲撞,但请责罚。”

    向守忠被苏小妹说得恼羞成怒,跳起来就要动手:“小贱人你还要挑拨离间!是没被掌过嘴是吧……”

    这时就见门外来了一个小内使:“哟,向都知这是在闹什么呢?”

    向守忠怒气未消:“李宪!你来此作甚?”

    李宪没有理他,躬身说道:“娘娘,王爷,官家有召,宣见向都知。”

    曹太后对这个官家有些警惕:“宣守忠干什么?”

    李宪笑道:“娘娘,这是韩相公的建议。”

    “仁宗山陵已经合土,韩相公在交卸山陵使差遣时提到,为此操劳的臣工,理应有相应赏赐。”

    “这事情拖了很久,还是相公坚持才定了下来。内省之中几位都知,催办物资颇为得力,现在到了论功之时。”

    向守忠又惊又喜:“哟,这还有咱家的份?”

    “向都知催办之功,明眼人都清楚的。”李宪笑道:“不过都知怕是要快些,那几位啊,呵呵呵,现在正在韩相公那里夸功呢。”

    向守忠拎着袍脚就往外跑:“娘娘,老奴去去就来,大行皇帝的事情,谁有老奴上心啊?!这论功的时候,怎么什么死猫烂耗子都跳出来了,要不是小李来知会,怕是都能活活错过哟……”

    李宪看了看向守忠小步碎跑的背影,转身笑着再次对众人施礼:“都知的身体还是那么清健……娘娘,王爷,那小臣也告辞了。”

    总算是重新清净,曹太后赶紧将苏小妹拉起来:“我的小伶俐人儿,这哪里还是姑娘,简直就是乌台谏官,当朝御史!”

    苏小妹却皱眉道:“王爷,赶紧跟向内使去看看吧。”

    赵顼“啊”了一声:“怎么了?”

    苏小妹说道:“向内使,怕是回不来了。”

    曹太后和赵顼都是大惊:“为何?”

    苏小妹说道:“那个李宪,哪里有什么诏书?从头到尾就用了一张嘴,哄得向内使自投罗网。”

    “王爷,向内使纵然有诸多不是,但毕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就算发落,也要有些体面才行。处置一个内官,对韩相公来说本是小事情,可宽可严。王爷去看着他们,不能让外朝官们做得太过。”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哎呀,那我赶紧去看看去。娘娘你放心,向内官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孩儿不会让他没了着落。”

    太后有些愤然,待赵顼去后才说道:“连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人都要给老身处置掉,他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吗?!”

    苏小妹淡然道:“娘娘,有些人,以前持宠而娇,后来将娘娘拉来挡箭。有利自己收之,又怨则归于娘娘。外臣和官家想要料理,却要顾忌娘娘的想法,这就成了投鼠忌器之势。”

    “积怨已深,咎由自取。娘娘,向内使怕是救不得了,韩相公肯定是手握了铁证,才敢如此行事。”

    “其实如此也好,正好利用机会,重申制度,整顿身周,将坏事化为好事儿。”

    “只要天下百姓眼里心里有他们的太后,娘娘就安如泰山。”

    “至于日常用度,我们有了琉璃作坊,自力更生就行,做得好了,还能反哺官家,朝廷。”

    “与其我有求于人,不如人有求于我。这就是自立自强。不倚赖别人的施舍,哥哥说过,这就是无求不谄,无欲则刚。”

    “有了这十六万贯,什么事情做不得?当年哥哥带着我们自食其力之时,可是从削竹为钩,塑泥为盆开始,再看如今眉山,是什么局面?”

    太后拉着苏小妹的手,眼圈有些发红:“可惜身边一直没有个明白人,才闹到如今这地步……”

    苏小妹牵着太后的手:“无妨,王爷对太后非常孺慕,皇后也是太后一手养大。过去的,我们便让它过去。”

    “国朝制度,后宫不干朝政。但是不干朝政,并非无事可为。哥哥说挑几件小事情做起,做得好了,最后对国家也是大利……”

    ……

    任守忠如今正跪在冰冷的地上,韩琦在上边正襟危坐,冷眼看着他。

    任守忠冷汗淋漓,早没了在太后身边嚣张跋扈的样子。

    韩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向守忠,你奸邪反覆,谋间两宫,罪该致死。”,

    任守忠喊道:“我没有,我对太后一片忠心,相公不能信口污人!”

    韩琦丢下一份文书:“这是从宫人哪里收集的证据。当初皇上登基,本应由你请太后下书,主持仪典。而你却胆大妄为,企图阻挠。”

    说完又丢下一份:“皇上有疾,言语有失。你不思劝导,反而行离间之词,称其不君不孝,还于内外宣扬。”

    然后又丢下一份:“差办山陵期间,四处妄索,搅扰州县。打着太后的名头,私收库藏三万余贯,而慈宁宫内,所得未过三千!”

    “向守忠,就凭这些,足够你掉十个脑袋!”

    “司马大谏,吕殿史,凡十数章请诛尔于庭。你非但不思悔改,以为自己有太后倚仗,愈加猖狂。今天,你是活到头了!”

    向守忠无可抵赖,但是他长期在宫内当差,对制度相当熟悉:“相公你吓唬不了我!就算你要处置我,敕告还得符合程序!这事情一天完不了!太后会来救我的!她老人家不会让你们为所欲为!”

    韩琦勃然大怒,一拍惊堂木:“狂悖失心之徒!事到如今,你还要牵扯娘娘吗?!”

    说完取出一份敕告:“不好意思,我这里现在就有一份空白敕告,欧阳参政,赵参政都已经签署,只要填上你的罪行,立刻就能发落!我倒要看看谁能救你!”

    就听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且慢!”

    向守忠如同将死之人重新获救,欣喜若狂:“来人了!娘娘派人来救我了!相公你治不了……”

    及待转头,见是赵顼,不由得魂飞魄散。

    韩琦站起身来:“老臣见过王爷。”

    赵顼将地上的证词都捡拾起来,认真地一页页看过,不理地上抖得筛糠一般的向守忠:“相公,这些都确实了?”

    韩琦拱手道:“王爷,这些都是司马大谏和吕殿史收集的,铁证如山。”

    赵顼扯了扯嘴角:“相公准备如何处置向守忠?”

    韩琦冷气嗖嗖往外冒,咬着牙道:“罪不容诛!”

第三百五十八章 富弼的炮轰

    任守忠扑倒赵顼脚下,抱着赵顼的双腿:“大哥儿,大哥儿你救救老奴啊……老奴,老奴小时候抱过大哥儿的,老奴抱着你在清明池看鱼……大哥儿生病,也是老奴宣医送药啊大哥儿……”

    赵顼闭上眼睛,过了一阵才睁开:“宣医送药,那是娘娘对我的关爱,居然都能成你的功劳?抱着我看过鱼,就能抵消你这纸上的罪过?就能抵消你对娘娘声名的玷污?!任守忠,你真的……你真的是没救了。”

    任守忠顿时瘫软在地,仿佛已经半死。

    赵顼这才对韩琦拱手:“相公,娘娘毕竟年纪大了,心地慈祥,其身边之人的处置,尚需缓和一二。”

    “诛一守中容易,可天家隔阂,如何弥补?相公,还请体恤一下天家的难处,娘娘的难处……还有……我的难处。”

    说完深施一礼。

    韩琦赶紧将赵顼扶起,老泪纵横,似乎要将这段时间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王爷言重了,王爷至孝,是臣等的福分,外臣们虽然努力劝说,但怎能与王爷于中弥补相比?”

    “刚刚有旨意下来,说是让皇太后令称圣旨,出入唯不鸣鞭,仪卫如章献明肃太后故事;然娘娘有所取索,需派使臣录圣旨付所司。中书、枢密院、使臣具申状覆奏之后,方可施行。”

    赵顼吓了一大跳:“相公,断然使不得!”

    韩琦一脸的忧心:“当然使不得啊……王爷放心,富弼已经前去劝阻。老臣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会奉陛下此诏,陷陛下于不孝之地!”

    “王爷,此事自管交于老臣,你赶紧回去,安抚好太后才是。”

    ……

    富弼如今正对御座上麻木的赵曙慷慨痛陈。

    “陛下!皇后自童孺之岁,就朝暮游戏于太后之怀,太后分甘哺果,拊循煦妪,有恩无威,如慈母待女儿一般。”

    “如今皇后正位中宫,有幸在太后身前膳羞盥帨。意恃昔日之爱,不自疏外,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这是犹以童孺之心,望于太后,使太后得享天伦啊。”

    “太后有时候有所求须,不得满意,怒之责之,那也是如婆婆母亲对新妇女儿,谁说不行?”

    “要是事过之后,太后还遂弃皇后,不复收恤,憎疾如仇绚,那臣等自然会去劝告太后。”

    “臣在阙门之外,无由知禁廷之事。然最近窃闻道路之言,都在说皇帝与皇后奉事太后,比往日更加恭敬,而太后待你们却愈加严苛简薄。”

    “当年太后垂帘之时,韩相公说过,只要朝野有不利陛下的传言,那就是太后扶持不到。如今此话,臣也同样奉还于陛下!”

    “陛下未立之时,若仁宗尝有小惑,则陛下不可能得到皇位。而今陛下既然得立,就说明所惑未能有害于陛下,其中难道没有太后劝慰的恩德?!”

    “如果要怨太后不应该垂帘,则此事就该先怪陛下自己生病服药。太后当时是从大臣之请,不得不为。臣问太后又有什么过错?!”

    “何况如今太后已尽数还政于陛下,垂帘终是没有损害到陛下之权。”

    “臣私下揣测,这两件大事,在当时就让陛下很不高兴,因此直到今天,陛下你依旧耿耿于怀!”

    “两件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陛下难道还要蓄怀为恨,终不释然吗?”

    “如果这样,陛下你就是《谷风》里所说的‘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这是古人讽刺周幽王的诗歌。陛下岂可忽略虞舜之大孝,而去效仿幽王之乱风?!”

    “皇太后垂帘的日子里,曾经对臣与胡宿、吴奎说过:‘无夫孤孀妇人,无所告诉。’臣等共听此言,实在是伤心欲绝啊陛下。”

    “陛下,下诏太后用度索取,需使臣移命,中书副署,枢密同意,这是什么为子之道?臣甚为陛下痛惜之!”

    这基本上是在指着赵曙的鼻子痛骂他不孝了。

    赵曙就像一座木雕,任由韩琦唾沫星子横飞,声泪俱下,不能打动他分毫。

    过了老半天,赵曙才呆愣愣地说道:“向守忠之前挪用国库三万多贯,只说是太后之命。此诏也是因事而起,是为了防止太后身边人胡乱作为。富公言重了吧?”

    富弼怒不可遏,正要继续炮轰,却听小使臣前来禀告:“陛下,颖王求见。”

    赵曙正被富弼训斥得如坐针毡,赶紧叫进:“让他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赵顼入门:“见过父皇,见过枢密。”

    富弼怒气未息,也只好整顿衣裳,与赵顼见礼。

    赵顼拱手道:“父皇,刚刚听韩相公说道,已经发落了任守忠。此事乃守忠欺上瞒下,恣意妄为。儿臣最近都在娘娘身边,能确定娘娘并不知情,三万贯娘娘也没有得用。”

    赵曙又重新变成木雕:“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赵顼说道:“娘娘说了,任守忠跋扈,韩相公处置的对。父皇下召重整制度,娘娘也没有意见。”

    赵曙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娘娘真如此说?”

    赵顼说道:“娘娘的确是如此说,不过父皇,你却不可如此做啊。”

    “娘娘还政之日,汴京城百姓自发集于宫门,为我大宋皇家母慈子爱而贺。”

    “如今这道诏命,知道的自然理解父皇生怕底下人欺哄太后,而照顾未周;可不知道的,会如何想?之前集于宫门相贺的小民知道,会如何想?万一别有用心之人煽惑,区区小事,会不会闹出大麻烦?”

    “父皇,娘娘如今已然全部还政,准备用自己的影响,推广慈善事业。”

    “有她老人家出面主事,仅数日之间,儿臣便已筹措了十六万贯。父皇,娘娘为大宋子民所拥戴,是毋庸置疑的。”

    “这十六万贯,娘娘已尽数交于儿臣负责,十六万贯都挥手处置,会贪图那区区三万贯吗?”

    “所以以儿臣所见,如今蛊惑的小人已然发落,事情就已经完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臣诚请父皇收回那道诏书,我大宋皇家,岂能如西夏契丹一般,不重孝亲礼数?”

    赵曙眼珠转了转,看看赵顼一脸的淡然,再看看富弼一脸的决然,手指头在膝盖上不由自主地弹跳了两下:“娘娘既然将如此大事交付与你,大哥儿你就不可敷衍,须得做好,不要让娘娘失望才好。”

    富弼不由得赞许地看了赵顼一眼。

    赵顼也松了口气:“儿臣自当尽力。”

    ……

    《资治通鉴续编》:

    治平初,英宗即位,有疾,宰执请光献太后垂帘同听政。

    有入内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覆,谋间两宫。

    时司马温公知谏院,吕谏议为侍御史,凡十数章请诛之。

    英宗虽悟,未施行,宰相韩魏公一日出空头敕一道,参政欧阳公已签,参政赵槩难之,问欧阳公曰:“何如?”

    欧阳公曰:“第书之,韩公必自有说。”

    魏公坐政事堂,以头子勾任守忠者立廷下,数之曰:“汝罪当死。”

    责蕲州团练使、蕲州安置,取空头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其意以为少缓则中变也。

    欧阳公言:“吾为魏公作《昼锦堂记》,云‘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盖以此。”

    《蜀中杂记》:

    苏明润所领土地庙孤童,长者七子,多有建树。

    时人有于公前论之者,公笑曰:“吾门自有明月,唯恨诸君不知。”盖谓县君也。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小隐君

    镇戎军的山城不小,可以容纳数万人。

    山城中间是一个大校场,校场边是简单的草顶泥屋。

    姚兕领着苏油和张麒进了一间侧屋,说道:“就请太守在此处相候,知军很快便到。”

    看着屋子里边的桌椅,帷帐,木质杯盘,到处都写着“仇雠未报”四个字,苏油叹息道:“武之,想来祖上,也是没于伐夏之役。”

    姚兕虎目含泪:“我家祖籍乃陕西三原,家父讳宝,我与弟弟还在年幼时,就战死于定川寨之役。官家怜悯,拔我为右班殿直。于今已然老大,然父仇未雪,殊为不肖!”

    苏油说道:“固然是家仇,也是国恨。西夏李氏。累受恩隆,却长怀枭之心。大宋立国百年,如今已成老疲之态,当思振作才是。”

    “巡检有此雄心,固然可嘉,但是须知兵者不详,未虑胜,先虑不胜。”

    “国事艰难,贼势炽张。朝中之前有议,欲与陕西三丁刺一勇,聚十八万兵,以防西夏。”

    “司马大谏力阻此事,苏油不才,才领了渭州的差遣,从老家带出来万五乡勇,替陕西百姓挡上一波。”

    姚兕拱手道:“太守固然是好心,但是只怕西南乡勇,不得用啊……”

    苏油笑道:“得用不得用,旬月便知,好歹也是习战之兵,总比民夫强吧?看来知军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那我就借贵地料理一些公务,巡检没意见吧?”

    姚兕觉得这小知州比那些鼻孔冲着天的文官好了不知多少倍,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太守你请自便,知军那里,我再去给你催催。”

    苏油笑着打开书包:“没关系,我能等。”

    姚兕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不再说话,拱了拱手,大踏步去了。

    苏油取过信笺,开始给各处写信。

    首先是枢密使富弼,信中写自己已经安然抵达渭州。城防松懈,没有防范之心,不是边城格局。

    不过他不准备修改,或者有机会用计。

    又写了小隐君治军还算严整,不过陇关城防少了呼应,和渭州之间的战略纵深也不足。

    兵力部署过于简单,没有形成层层阻击之势,庆历年间的寨堡,多数荒废,当是财力不足的原因。

    接着是关心他的软足病,说是玉局观已经有研究成果,这病多是权贵豪门才得,而穷人反而不生,乃是所食稻米麦面过精所致,应当适当摄入一些粗粮。

    如果糙米吃不进去,那还有一道菜,西南叫麦鸡婆,就是用粗麦面做面片,和酸菜,新鲜的豆子和瘦肉片打汤,味美开胃不说,还营养丰富。每月吃上几顿,软足病当能慢慢调理好。

    第二封信写给中书韩琦,叙述渭州的民事情形。如今看来,农时已误,请求减免今年渭州赋税。

    第三封写给苏小妹,要她侍奉好太后,还有利用皇家工坊的技术优势,将几款琉璃料配方用起来,让鲜艳的绿色,蓝色,红色和黄色的琉璃制品,在汴京形成风潮,然后影响西夏和辽国,他好在渭州卖高价。

    第四封写给商州的高士林,筹备工坊之余,与周围土著打听何处可以建设马场,据他所知,商洛一带,汉唐时皆是军马场,可做放牧牲畜之用。

    第五封写给陕西路都转运使薛向,算是报到。

    虽然渭州是经济特区,但是诸多举措,还需要向明公汇报,自己会尽快抽时间求见,共同商量渭州经济策略。

    第六封写给赵,蜀中是囤安军和控鹤军前期的后勤基地,后期粮草就地解决后,不少的战争物资,同样要蜀中继续支持。

    张麒则打开包裹,取出奶油和茶叶,用姚兕的茶壶煮起了奶茶。

    ……

    白虎堂中,姚兕正在给种诂汇报情况:“指挥,那小知州不像是来跟咱们打擂台的,你看是不是……”

    堂上一个中年汉子披着大氅,意态潇洒,随手翻看着《春秋》:“怎么?你看他对眼了?”

    姚兕赶紧说道:“不是,那小知州虽然一身的古怪,但是胆子还是有的。入寨之时,两架三床弩对着,他一点不害怕,还评价我们的三床弩的优劣来着。”

    “跟末将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知州也!什么时候知州对一个巡检说话客气来着?”

    种诂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渭州被我们抽空,我看他是上门求告来了。”

    姚兕想了想:“这个还真不像,那小知州也不耽误事儿,说是在等你,更像是在料理公务,我来的时候,他正拿出纸笔准备写信呢。”

    种诂“咦”了一声:“这么沉得住气?”

    姚兕忝着脸笑道:“指挥,要不你就去见上一见?好歹人家也是夔州一战平灭五千蛮人的将种。这战绩,西军中也不多见。”

    种诂嗤笑一声:“这你也信?!西南山高皇帝远,鬼知道他这军功怎么弄出来的,朝廷还就捏着鼻子认了!老子不走科举的路子,就是嫌文官们都黑了心。我们西军被朝廷盯得紧,这小子啊,多半是心狠手黑之辈,杀良冒功钻朝廷的空子!”

    说完又道:“不过能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也算他还有几分本事……罢了,晾得也差不多了,走,见见去。”

    一个少年从侧屋出来:“大哥,你要去见探花郎了?带上我呗!”

    种诂抖了抖大氅:“字写完了?”

    那少年道:“写完了!”

    种诂笑道:“八哥儿,当年叔祖要种家弃文习武,就是对大宋只重文事深恶痛绝。国朝探花郎,也就是在文章上下的功夫深一些而已,有什么好见的?”

    那少年说道:“探花郎好见,十四岁的探花郎就少见了。而且这苏明润都被传得神了,连周围不少吐蕃蛮子都听说过他。说他幼年时在二林部得三礼护佑,以雷法屠龙,因而得了神龙道书。不但能化铜为金银,就连雪山神物雪巴珠,他那里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反正种种神异。”

    种诂不觉失笑:“你这说的到底是蛮夷妖神还是我朝探花?算了,要去就去吧,不过去了只能眼看,不许多嘴。”

    三人来到姚兕房间,掀开帘子就见明如白昼,不觉惊疑。

    然后那八郎就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

    种诂就白了那少年一眼,说好的只看不说呢?

    赶紧对苏油拱手:“末将种诂,巡寨来迟,累探花郎久等,还请恕罪。”

    苏油摆手:“不敢,世兄只以职务称呼就好。素闻小隐君儒雅高致,大有祖风。今日一见,果是不凡。知军戎马倥惚,息不解鞍,正是皇宋幸事,怎么能见怪?未知这位世兄是……”

    种诂笑道:“这位是小弟种谊,慕知州风采,缠着我要来一见。”

    苏油笑道:“原来如此,那请入座,张麒,上茶。”

    说完开始收拾桌案上的信件:“真是鹊巢鸠占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冬日里窗户关得严,光线就不好,这是铂金汽灯,光亮异于寻常灯具,也没有油烟,不过不好送给知军。”

    种诂也推辞:“这东西自是珍贵,末将不敢领受。”

    苏油说道:“非是此因。知军乃一军之首,夜间如用此灯,就等于告诉别人指挥核心所在,有些不妥。”

    种诂这才恍然:“探花……太守当真心思缜密,无怪在夔州能一举平定局势。”

    苏油笑道:“说是一举平定,那是往我脸上贴金,只怪田承宝过于自大,外加贪妄,要是我刚到夔州就领兵杀来,那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非得等到夔州物产丰饶时,才来捡便宜,却不知道越是诱人的东西,往往越是陷阱。西南有句老话你看着别人碗里,却不知别人正看着你锅里。”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0211/ 第一时间欣赏苏厨最新章节! 作者:二子从周所写的《苏厨》为转载作品,苏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苏厨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苏厨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苏厨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