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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徒弟

    第三十一章徒弟

    程文应笑道:“榷费乃官员考成之一,贤长史理政清平,我眉州人都是感恩的。要是光在这区区银钱上完成不了,影响了迁转,老夫也为贤令感到惋惜啊……”

    宋知县苦笑道:“可不就是如此,眉州酒榷,无人接手,弄得我一知县还要亲自过问,官府前后花钱出了几窑酒,可是根本卖不出去啊……实在不行,就只有效仿其余地方,硬性分摊这个本务费了。”

    县丞赶紧摆手:“此乃下策。长史,这眉山不比其余地方,处理不好,危害可比酒榷不行还严重。”

    说完对程文应供手:“程公今日问起这个……莫非,莫非是有意接手县里的官酒坊?”

    程文应捋着胡须:“我是有一个想法,既然我眉州是商旅兴盛之地,好酒对地方酒坊冲击固然很大,可要是我们本地的酒,能够高出它酒一档,那会是什么情况呢?”

    宋知县说道:“那还有什么说的,那就轮到我们去挤他们!老贤达只需将酒坊包下来,用江卿私酿的方子造酒,这酒就不愁卖!到时候啊,哈哈,就轮到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我说,在蜀中行榷法,这本身就是胡闹!”

    程文应抬手制止:“长史慎言,朝廷法度非你我所能妄议,总是在别人划下来的圈圈里边舞蹈罢了。”

    说完自己也摇头,沉吟一阵,说道:“怎么也得帮贤长史将这一局支应过去才是,那今年,老夫便试试?”

    宋知县眼睛亮了:“程公此言当真?那这事情能否在朝廷秋傕之前定下来?嘿嘿嘿,你知道的……”

    程文应笑道:“磨勘是吧?朝廷三年一勘,算着也该到时候了,那行,老夫再给长史添一百贯,作价六百贯。叫贤令的政绩比去年还好看。”

    宋知县大喜过望,站起身来连连作揖:“如此本官再使使力气,或者还有机会到州通判一职上转转,实在是多谢老贤达提携之恩。”

    程文应笑道:“那就如此说定,不过关扑的流程要走的,不能落人口实。”

    宋知县谦卑地笑道:“那是自然,老贤达放心,此事上下,自是包在下官身上。”

    出得县衙,苏油对封建王朝的地方政权,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在县一级,县令的权力,多半依附在地方士族身上。

    地方士族要不有子女在外做官,要不本身就是退休官员,垄断地方经济,把握基层吏员。

    理论上,县令是不允许在籍贯地为官的,因此他们要理政料民,就必须依靠地方宗族。

    在这种政治生态之下,还能做强项令的,必须都是奇葩。

    不是牛人,就是横人。

    能做到这程度还不扑街的,的确值得各朝正史大书特书。

    从衙门出来,苏油与程文应和史洞修告辞,朝城边那铁匠铺走去。

    昨天的喷雾器是急活,今天还有一堆东西要去拿。

    来到铁匠铺,那个目光怪怪的大叔迎了上来:“小少爷来了?”

    苏油便问道:“大叔,我的东西做好了吗?”

    大叔回道:“已经做得了,东西实在太古怪,得等小少爷来指点拼装。”

    说完取出一堆铜质零件。

    怪大叔说道:“公子,你要的东西都做得了,不过有几个部位,恕小店无能为力。”

    苏油问道:“哪里?”

    怪大叔伸手一指,苏油顿时明白了,笑道:“这个叫螺纹,还真得想想怎么弄。”

    想了想,让怪大叔先用软铁丝锉成一个截面为扇形的铁丝,像一道小刀刃一般。

    然后截下一截,刃向外,选了一根合适的细钢棒,在上面绕成螺栓的形状。

    然后再取一段,在螺栓的外边绕成螺母的形状。

    然后将螺母从螺栓上车下来。

    怪大叔说道:“哈?这法子倒是讨巧!”

    苏油笑道:“我只能解决丝口的问题,剩下的用它们造图纸上的螺栓和螺母,这就需要硬化才行,会吗?”

    怪大叔说道:“没问题,这么小的东西,用捂针那法子!”

    这下轮到苏油大惊了:“大叔你连这都懂?”

    怪大叔有点腼腆了:“不然满城娘儿们的绣花针哪来的?”

    苏油笑道:“等等,既然你知道这个,那我再画一个图纸。”

    从书包里取出工具,很快画了两个丝口刀的图纸出来。

    其实很简单,就是在螺栓和螺母的外边加上长长的横柄,利用杠杆原理产生较大的旋转力道而已。

    这个制图的螺纹画法就精准了,还有诸多如公称直径,导程,牙顶,牙底,旋向等参数。

    怪大叔则开始配稀奇古怪的配方。

    苏油在一边看得直抽牙花子,渗个碳而已,怎么连木灰,土末都用上了,等等那是什么?干豆子还是豆豉?

    制止了怪大叔,苏油从灶下刮来一些煤灰,然后加油和成泥丸,让怪大叔将泥丸把螺栓和螺母包裹起来,空缝填实,烤干,外面再裹上细陶泥密封,然后塞到碳火中捂烧。

    烧了一阵,取出陶丸敲碎,清理之后,熟铁的螺栓螺母,就已经变成了碳钢。

    剩下的就是工艺了,在螺栓螺母外层包裹铸铁,将它们铸成两个攻丝的车刀。

    找来一根铜棒,打磨到粗细合适,怪大叔的徒弟钳着,他亲自用螺母套到铜棒上拧动,很快得到一根铜制的螺栓。

    然后再找来一个铜板,用花钻打出圆孔,将钢螺栓插入孔内旋转,便得到了一个螺母。

    怪大叔将铜螺母和铜螺栓套在一起,轻轻旋转,螺母渐渐被套入螺栓之中。

    怪大叔咧着嘴笑了:“小姑爷的奇思妙想,实在让人叹服。”

    苏油正对怪大叔的技术喝彩,闻言不由得莫名其妙:“什么小姑爷?”

    怪大叔赶紧摇头岔开话题:“啊?小少爷!小少爷这东西精巧是精巧,可有什么用处?”

    苏油想了想,说道:“我再给你画一个图纸吧。具体做不做得出来,就看你的手艺了。”

    没一会儿,一张台钳的图纸便跃然纸上。

    有了螺纹,钳工这个工种,勉强可以从这个铁匠铺诞生了。

    苏油费了好大的口舌给怪大叔讲解了一番台钳的工作原理,然后又画了一个这个台钳的升级版,除了能够夹持,还能调整被夹持的物体的角度。

    松开螺栓,可以取下物体,调整角度,车紧螺栓,可以夹紧物体,固定角度。

    想了想,苏油又设计了一个磨刀器。

    磨刀器是一个小铁板,由一根长铁条连接在一根树立的铁轴上,这样小铁片可以在一个扇形的区域内来回运动。

    铁条的高度,也可以通过螺栓在铁轴上调整。

    因此只需要将台钳钳口打横,将刀片水平夹持到台钳上,让磨刀器夹上薄薄磨刀石,和刀片成一定夹角,来回推动磨刀器,就可以磨出角度精准的刃线。

    怪大叔看着磨刀器的图纸皱眉:“看着的确方便,不过这磨刀器的铁条太短,只能磨出圆弧的刀刃啊……”

    苏油笑道:“这只是图纸,画不了那么长,你大可以将铁条加长到你想要的程度,只要保证刀尖到到尾,都在磨石范围里就成。”

    “你看,台钳和磨刀器,所有的调整,都是靠螺母螺栓来完成的。”

    怪大叔连连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

    说完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苏油吓了一大跳,穿越小说里边的主角光环附体,牛人纳头便拜的招数,怎么应到自己身上了?!

    我特么还是个孩子呀!

第三十二章 石通

    第三十二章石通

    赶紧跳到一边,嘴里喊道:“大叔!你这是搞什么鬼?!”

    怪大叔恭恭敬敬地从腰里摸出一件东西递上:“公子莫急,你我不是外人,你应当识得此物!”

    苏油一看跳得更高:“哎呀你还敢偷我东西!哦不对……”

    劈手将怪大叔手里的东西夺过,再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物来,却是两把一模一样的小折刀。

    苏油不由得问道:“石家村亨之老头儿,是你何人?”

    怪大叔恭恭敬敬说道:“公子所言,正是家祖。”

    苏油说道:“你赶紧起来,我不习惯有人跟我跪着说话。”

    怪大叔起身,躬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转到后院,怪大叔指着一团海绵状的物体说道:“公子请看,这便是家父依公子之法,制得的云钢。”

    苏油捡起一根铁棒,敲了敲那团蜂窝状钢铁:“铁性如何?”

    怪大叔眉飞色舞:“当真神品!此钢应该就是蜀汉蒲元所制得的那种,水淬之后坚硬非常,家父所制两柄‘硬是好’,可以吹毛断发。”

    苏油一脸工科狗对小白的不以为然:“吹毛断发,那是研磨技术高超而已,跟钢质关系不大,你别说外行话。”

    怪大叔躬身道:“是是,不过此钢钢质之好是我平生仅见,这是绝对没问题的。”

    苏油笑道:“石老头是第一位愿意相信我一个小孩子言语的人,这点好处,该是他应得的。”

    刀具这玩意儿如今很夸张,一把普通的杀牛刀,价格都在两贯以上,达到云钢的钢质,和玉瓷一样,那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怪大叔说道:“家父前日命人给我送话,说道公子已至眉山,又言公子潇洒慷慨,诸般神奇,迨有天授,有古人之风,绝非一般人物。命我如果遇到,当以师事之。”

    说完又噗通一声跪下:“家祖所命,石通不敢违拗,望小公子收我为徒。”

    苏油又赶紧跳开,拼命摆着手道:“大叔,别别别,我这年纪,如何当得你师父!”

    石通说道:“小公子不必过谦,你和我们石家小姑奶奶同辈,自小青梅竹马……”

    苏油赶紧出声制止道:“打住!呃……你说的是你们村石薇小娘子?她没受我连累吧?哎哟怎么还跪着,赶紧起来!”

    石通说道:“小公子不收我为徒,石通不敢起来。”

    说完眼珠一转:“只要您收下我,我父亲那边自去为公子解说。小姑奶奶现在还被关在祠堂里,不过我父亲是族老,在族里有话事之权,现在云钢一出,再加上我们师徒的关系,那就坏事儿变好事儿了……”

    苏油翻着白眼,嘘了一口气:“行了行了,答应你了,赶紧起来吧。先派人去石家村,让你父亲把石薇救出来!”

    石通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就知道小公子是个会疼人的……”

    说完又叫铺子里的人去买点心果品,这边给苏油用蜂蜜调水,前前后后一通忙活。

    苏油被石通巨大的身影晃得眼晕,制止了他:“不要忙活,且坐下来说话。”

    石通这才恭恭敬敬地拖条凳子来坐了。

    苏油问道:“这铜铁也是朝廷专榷,我想问你这铺子,是如何运作的?”

    石通得意地说道:“我石家虽然在眉山城势力不彰,然出自西平郡开国公府浚义侯一支,祖上乃武威郡王。”

    靠!官五代富四代!演义中长胜威武王石守信的后人!

    这娃真是宋太祖的铁哥们儿,一直跟着太祖东征西讨。

    黄袍加身他是首倡,杯酒释兵权也是他第一个主动上表辞职,然后太祖征高粱河大败,又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自觉背锅。

    他儿子浚义侯石保吉,娶的是宋太祖次女延庆公主。

    这样牵扯起来,没事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小油哥哥的那个鼻涕虫,竟然还和如今宋室有亲戚关系?!

    不过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石家人,除了低调还是低调,毕竟当今天下是太宗一脉。

    而且再等几年,巨商豪贾只要拍出五千贯,边缘宗室都能卖女为妻,这点皇家血脉,在有钱有势的人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

    就见石通继续说道:“虽然我朝铜禁甚严,但是我眉山辟处西南,用的多是大理铜,朝廷也管不到这里。”

    “而铁器更是每个地方都要使用,因此只要缴足本务榷额,加上石家的一些背景,弄点铁制造些农器,也是不碍的。”

    宋代的榷政,对朝廷来说,不算坏事,毕竟能在冗兵冗官的大环境下支撑那么多年,靠的就是税赋和国家专卖。

    盐,茶,矿政的好坏暂时先不去说它,不过这铜政,实在让人有些蛋疼。

    立国百年,商品社会发展到一定的高度后,铜币不敷使用了。

    怎么解决?宋朝的办法是全部收归官府,甚至连民间用铜都加以严格限制,铜器除满足官员,寺观,宗室使用,以及古代文物,其余通通列为禁品。

    然后完全不考虑实际价值,强行定价,导致官府一套价格,民间一套价格。

    宋初官府从民间收铜,每斤才一百文钱。

    可一贯铜钱,理论上也就一斤,史书上常写的官员犯错,罚铜几斤,在北宋,指的就是几贯。

    十倍的价差,清楚明白地说明了所谓专榷的本质——残酷而粗暴的资源占有和掠夺。

    光在四川,这就导致了好多的问题。

    第一,向夷人买原铜,因为价格不高,夷人便不愿意出售。

    第二,官员通过特权,百钱买铜一斤,熔化后制造成铜器,便能卖到近一贯!简直就是暴利!

    第三,州官敢放火,百姓就敢点灯,于是纷纷化钱造器,私铸泛滥猖獗。

    第四,坑户利薄,不但不可能积极,还只可能大量掺假,矿砂加泥土一起掺进去卖给官府,总要有少亏!

    因此纵然法令森严,无奈上下一心,造成这所谓的铜政,简直就是笑话。

    而与铜政息息相关的,那就是钱政,一国的经济基础。

    最后的问题就是——四川没钱用,大家一起玩纸币,铁币。

    想着这漏得如同筛子一般的大宋,苏油叹了一口气:“要是我们向大理买铜,朝廷会管吗?”

    石通皱眉道:“管倒是不管,问题是买回来只能卖给官府,这就成了高买低卖,亏大发了……”

    苏油转着眼珠子:“要是说买过来的本身就是铜器呢?”

    石通眼前一亮:“要是本身就是铜器,那就没有原铜差价问题了,当舶来商品倒手也行,可新问题又来了,他们做的铜器实在粗劣,买家不一定看得上啊!”

    苏油贼笑道:“看来这其中,蕴含有极大的商机。不过等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还是先说炼钢。小作坊,用团钢法最好,这法子你可习得?”

    石通想了想道:“我眉山石家,以冶锻为业,公子所说的团钢,是否以熟铁包裹粗钢,泥封冶炼,最后去除杂质,得到精钢?”

    苏油说道:“正是此法!我眉山水中的铁砂,质地精纯,冶出的云钢,只需要调整碳含量,便可以得到精钢……”

    石通疑惑道:“家藏的冶炼书籍说,木旺生火,土旺生金,而火可克金。是故熔冶之道,乃以火逼土,而促金出。其后淬之以水,逼发金中火气,唯精金得存。师父所说的碳含量又是怎么回事儿?金内含碳,那应该是火气逼发未足,进而郁木于金中,这,不对吧……”

第三十三章 账本

    苏油无语:“你说的这个也是道理,不过是最粗浅的东西,如果你说木生火,那我告诉你水也能生火你信不信?光也能生火你信不信?又如土生金,然土亦生盐,生矾,生陶,生瓷,这又怎么解释?”

    “我们只从现在的经验出发,就以云钢为例。我和你父亲先将石炭炼去硫气,得到纯碳,质地比木炭细密,是为焦炭。”

    “然后用焦炭和纯铁河沙混合,再鼓以风机,用高温火力冶炼。”

    “两者质地皆精纯,因此所得之铁甚精。之后助以硼砂,你父亲试过,十锻而不能去一分,他说天下粗钢,无有精于此者。”

    “好了,那现在所得云钢,成分就只有碳和铁,如果继续捶打折叠,去除碳质,粗钢质地刚开始尚且坚实,可随着冶锻继续进行,钢中之碳所失过多,便开始绵软,渐渐成为熟铁。”

    “将熟铁剪成小片,复用焦炭炼之,铁中的碳又被重新补足了,便可以再次得到云钢。”

    “如果用石墨陶锅熔炼熟铁,则淬火之后铁性不变,如果加入纯净碳粉密封冶炼,则可化铁为钢。由此可证,钢铁两者所差者,唯碳而已。”

    说完一幅师父模样地拍了拍石通的大腿:“你要不信,大可以用这块云钢试试,便知我所言为是。”

    石通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苏油这套理论,完全打破了他从家族继承的理论体系。

    苏油笑道:“刚刚我教你的渗碳之法,其实又是另一个明证:螺栓螺母的车丝,如何从铁质变为钢质?不就是因为包裹了一层碳泥,煅烧之后渗透进去的缘故吗?”

    “一时不信没关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点没错。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要的东西弄好。”

    石通这才丢开烦恼,说道:“师父所言定然可信的,要不然我父亲也冶炼不出如此锋锐的刀片。”

    苏油说道:“其实这刀片性能如此之好,还要沾另一种元素的光,不过这话扯得太远了。对了,你家小娘子喜欢兵刃,我早答应要给她弄一把好刀的,你能搞到绿矾不?”

    石通惊道:“师父长疮了?”

    苏油不高兴了,翻着白眼:“你才长疮了!给我准备好就是。”

    石通笑道:“这个看师父你用量多少,少的话找药铺,多的话,那得找税监,这事情也是他的正管。”

    苏油说道:“先来两斤试试。”

    石通说道:“绿矾未见风时晶莹剔透,但见风便易碎成末,税监收到一般会赶紧运走,估计存货不会太多。不过几斤随便都能搞到。”

    苏油说道:“我不挑剔,粉末的也行。对了,蜂蜡你应该有。”

    石通嘿嘿笑道:“别人来没有,师父您来是有的。”

    苏油小脸绷着:“没说的,偷铸铜器,你跑不了了!这事情应景了就是麻烦,你跟你父亲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去大理境内,跟人合伙弄个铜矿,然后直接做成铜器,再从那边过来……”

    石通顿时喜笑颜开:“师父为了我家小娘子,可真是跟我们一条心,这是殚精竭虑了……”

    苏油莫名其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把我的三角板,直尺,都抹上蜂蜡,我带回去让于工加工去。”

    说完又道:“螺钉螺母的原理你已经懂了,那就自己想办法做小一些,我明天再来安装圆规。”

    石通赶紧说道:“等一下师父,你要做的工具肯定是好东西,我给自己也备上一套!”

    苏油哈哈大笑:“你倒是聪明!那我干脆下午再来拿。”

    回到书坊,这里的雕版车间已经热火朝天。

    没说的,因为石膏翻模和卡尺,小尺的应用,使得陶码制作立刻变得高效起来。

    雕版是现成的,直接将雕版翻成泥版,然后用标尺精确画出分割线,用丝线切割,晾干后分离,然后用卡尺精确测量,打磨成统一尺寸。一天下来,一个工坊,便能翻出上万枚!

    反而是老于一家,修补泥码耽误些进度。

    最好用来翻版的,当然就是程夫人给苏油的两部字典,《唐韵》和《广韵》。

    这两部书,收集了几乎所有文字,同时还有小字注释,这就是大小码都有了,而如之乎者也这些常用字码,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这要是慢慢雕刻,怕是十年都积累不出这么多的字码来,现在,老于估计三天就能搞出五六万枚!

    程文应乐得都快不行了,这效率上哪儿说理去?我贤侄真乃神人!

    见到苏油过来,程文应就如见到财神一般笑颜如花:“贤侄,去了哪里?”

    苏油恭敬的回道:“去了一趟铁匠铺,准备弄一套铜尺,铜规。”

    程文应点头:“需要多少钱,去账房知会一声。”

    苏油摇摇手:“不用,铺子里的掌柜石通,认我做了师父。”

    程文应愣住了,神色古怪:“你都知道了?”

    苏油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程文应笑道:“呵呵,没什么,他怎生会认你做师父?”

    苏油说道:“哦,我和他祖父亨之老丈,算是忘年之交,有交情的。”

    程文应合掌道:“石富啊,也是我江卿耆老之一,看来我是不用去石家村替你求情了。”

    苏油躬身道:“小子无状,让姻伯担心了。”

    程文应笑道:“你的所作所为,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一点,绝不会漫无目的,出必有中,只在于他人看不穿而已。”

    苏油说道:“其实猪经过阉割,凶性大减不说,肉质还会停留在幼猪状态。然后只知道憨吃出膘,这出肉也多。”

    “各村却还在用放牧的方式饲养,却不知道其实是可以入圈精养的。”

    程文应奇怪道:“这又是从何处知晓来的古怪?”

    苏油吃吃笑道:“传言宫中内臣,一个个又白又嫩……”

    程文应噗的一声,接着笑得打跌,摆着手说道:“你这脑子啊……哈哈哈哈……”

    直到笑得痛快了,方才说道:“虽然几口猪而已,当不得一套玉瓷,一瓶永春露。不过国以农为本,贤侄在这农事上也知道用心,挺好,对今后出仕料民会有帮助。”

    这话看对谁,要是程家哪个小子敢这么做,程文应肯定要请家法责罚他不务正业。

    对于苏油,那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做都对。

    如今只要苏油不把眉山城的天捅个窟窿,程文应认为都不是大事儿。

    苏油对程文应施礼告别,先去找老于,让他将敷蜡的铜制量尺刻出尺度,然后去自己房中取了两套韵书,到对面找程夫人学习韵学去了。

    程夫人在正在盘账,和掌柜翻看账簿。

    见到苏油过来,程夫人对掌柜夸赞道:“这是我家算学天才,找他准没错。”

    苏油问道:“嫂子,可是账目上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掌柜陪笑解释道:“是这样,嘉州客商要定一批单罗,总值八十贯,已经付了三十贯的定金,我们现在库存单罗大约十五贯左右,这次准备支出一百贯从成都购入,下月到货后一并支付给嘉州客商,说好钱货两讫,这账记起来就有些复杂。”

    苏油对程夫人笑道:“这账本,小弟能看不?”

    程夫人说道:“自家兄弟,不碍的,家里的男人啊,都不管这些,净丢给我头疼。”

    掌柜笑道:“江卿世家里,可是传遍了小少爷聪颖的名声,这几日老夫都听得如雷贯耳了。”

    程夫人笑道:“小油以后是要进学读书,不过懂一些持家之道,方不容易被欺哄。”

    苏油笑道:“这也是小弟兴趣所在。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取过账本一看,还挺先进,一张纸上,分列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个标题。

    下边则是数字,每一行上还盖有核验人的印章。

    经掌柜的一解释,原来四列分别代表上期结余、本期收入、本期支出和本期结存。

    就这次单罗交易来说,到交易完成,旧管便是十五贯库存,新收一百贯,开除八十贯,最后变为实在三十五贯,利润二十贯,还是不错的。

    计法本身没有毛病,听掌柜的意思还挺先进。

    多数地方如今还流行三柱记账法,就是少了旧管这一项,而眉山商业发达,会计的法子算是走在了前头。

第三十四章 蚀刻

    计法没毛病,不过对账就麻烦了,每种商品,库存一页,现金一页,还有掌柜伙计的工钱,商品的运费,缴纳的税额……一样一页,那就是厚厚的一个账本。

    在苏油的眼里实在是不够科学。

    后世好些乡下非遗工坊还没有实行电算化,仍然使用硬壳夹页老账本记账,苏油为了帮他们发展,首先便是要理清财务,因此没少花功夫,愣是把自己逼成了半个会计。

    打开书包,拿出木尺,本子和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表格。

    第一行,科目,发生额,余额。

    发生额和余额下边,又各自分出两列,借,贷。

    写完对两人说道:“嫂子,我的想法是这样,就单罗交易来说,其中的商业行为可以分为库存现金,应收账款,应付账款,营业费用。各自有各自的旧管、新收、开除,结余。”

    “然后我们可以将每一科的旧管、新收、开除,简化为收支。收入放在借方,支出放在贷方。”

    “如此这笔交易,在小弟这个账本中,便该如此放置各个栏位……”

    “放在库存现金科目的余额借方当中的,当是现在单罗的库存十五贯,其余为零……”

    “嘉州客商的三十贯,放在已收账款科目的借方当中,其余为零……”

    “其余收支,皆如此处理,我们便会发现,任何一项业务的发生,都会引起借方和贷方的至少两个科目发生增减变动,而且增减的金额相等。”

    “因此,在反映每一项业务时,应当以相等的金额,同时在相关的至少两个科目中进行登记。”

    “比如嘉州客商的三十贯,本来在已收账款科目的借方,而当晚入库这个动作,便应体现在已收账款科目的贷方支出三十贯,和库存现金的借方收入三十贯上面。”

    “通过这样的记账方法,能够全面清晰的反应出业务的全貌,附加了详细的过程。”

    “这样下来,每一个经营步骤都有脉络可循,而最后求出行列合计,总收支和结余也同样一目了然,既方便核算,也方便调控行商环节。”

    “以往的记账方法,都是单式,这种方法可以叫做复式,它的原理就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

    苏油一边说,掌柜便在一边啪啪啪地打着算盘,话音刚落,掌柜的便已经将总账算出来了:“绝妙!当真绝妙!真如小少爷所说,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哈哈哈哈太方便了!小少爷端是大才。”

    苏油看着掌柜拨弄的算盘,笑道:“这年头能用算盘的人可不多,掌柜的您也是大才。”

    程夫人笑道:“张先生是我从成都府请来的高人,通判衙门应在司多年的老管勾了。”

    苏油连忙拱手:“失敬失敬。”

    掌柜的也拱手:“我才是失敬,此法条画分明,纲举目张。老夫当致书通判大人,以利万民。”

    苏油笑道:“我就是举一个例子,要是从事生产的人家,科目中还应增加原材料,生产成本等科目,具体如何梳理成条陈,就得麻烦张先生了。”

    张掌柜连连拱手:“不敢不敢,这是分所当为,如有疑惑,还望小少爷不吝赐教。”

    程夫人笑道:“那就麻烦张先生,此法拟出来先给我看看,想来父亲那边更加需要。”

    又交代了一些手尾,程夫人带着苏油进了内花园,拉着他细细打量:“怎么连这个也懂?”

    苏油老实答道:“不管三柱四柱,还是现在的复式,其实都是一样的,就看账本的侧重点而已。”

    “如果只图结余,三柱就够了,反而简单明了。”

    “要是关心周期经营状况,那便要添加成四柱。”

    “要是既想把控全局,又要细化管理,还要了解各环节的收支,那就需得复式了。”

    “嫂子说得对,这法子对于绸缎铺来说,稍显繁琐了些。不过对于姻伯那样产业众多的富豪,就十分合用了。”

    程夫人打趣道:“哎哟!小油这是看不起嫂子的绸缎铺是吧?”

    苏油连连摆手:“岂敢岂敢。”

    程夫人说道:“可别说不敢,小油当真是点石成金的手段。八娘说用了你的法子,一日之内便可取得上万的字码,三日之后,便可以尝试印刷书籍了。”

    苏油说道:“哪里是我的功劳,也是书坊准备充分,有现成的雕版可以翻模。”

    程夫人说道:“就是被你偷了个巧,这韵书,怕是怎么学都来不及了。”

    苏油行礼道:“艺多不压身,还望嫂嫂继续教导。”

    程夫人满意地点头:“成不骄,败不馁,倒是又发现小油一条长处。”

    于是两人开始教学,时过中午,苏油才带着老于刻好的工具去到铁坊。

    翻出委托瓷坊烧造的玉瓷瓶,冷凝管,苏油有些无语,东西不透明,这就是盲操啊,难道要将玻璃制造项目也提前?

    这时候的玻璃还处于琉璃状态,也就是低温玻璃,一盏琉璃灯笼的价格,那是百贯左右,利润相当可观的。

    想远了,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地来。

    正要出门,程文应派人来叫他,说是要贤侄陪他一起吃午饭。

    吃午饭是假,眉山首富目光敏锐,一眼就发现了复式记账法的好处,拉着他是想了解情况。

    于是苏油只好又解释了一通,顺便叫来对面的张掌柜,重新画了一个更精致的帐页。

    每一个借贷栏位下边,又多了好些格子,分别对应万千百十贯百十文。

    张掌柜拿着新帐页看了一眼,立刻便发现了问题:“贤侄,这么细密的格子,如何将数字填入?”

    苏油取出小尺,说道:“用梵文,先生你看,这把小尺上的标示,便是最新设计的梵文的零到九。”

    后世的阿拉伯数字,其实就是梵文的小写,不过被阿拉伯人传播到了西方,真不是他们自己的发明。

    苏油又道:“除了数字,用纸和用笔也要特殊一些。姻伯可命人取些鹅羽,顺便让于工来学习一下这种笔的制作。”

    程文应立刻对着外面大喊:“周胖子,杀鹅!赶紧把鹅羽送过来!老于,又有活了!”

    没一会,东西准备齐当。

    苏油先将鹅羽插入装满沙子的铜锅中,烧热沙子,让鹅羽变成白色,透明性消失。

    这是固化鹅羽羽管的蛋白质,让鹅羽更加坚固。

    之后摸出小折刀,将鹅羽剖出一条缝,然后在细缝两边羽管上削出笔尖,和现代钢笔笔尖类似。

    接着用针加热,烫掉笔管内的细微结构,又在笔尖细缝上端烫出一个小眼,用于存储更多墨水,一支标准的鹅毛笔便做好了。

    在石纸上画上表格,蘸上浓浓的墨汁,将老张带来的一页账册用梵文数字誊抄到新式账页上。

    程文应抚掌大笑:“当真巧妙!如此一来,一年的账册,也不过小小一本而已!”

    张掌柜对着苏油拱手:“便是一省财计,用不了多少账本,省时省力!”

    苏油笑道:“正因为小而全,因此上面数字的重要性更加凸显,首先要做到的,便是防止涂改。”

    说完在每一个数字前加上了一个人民币的羊角符号:“乡间出卖东西,都要插上一个草标,有这个草标作为每行数字的字头,便可以防止有人在前边增加数字了。”

    “再加上一些书写规范,我能想到的,大致就是这些。”

    张掌柜立刻就发现了一个新好处:“有了这个表格,各位对齐,一眼便能估出收支大数来,实在是诸般好处太多了……”

第三十五章 产业布局

    第三十五章产业布局

    程文应笑道:“那拜托张先生赶紧拟出条陈,啊不,干脆我这边也抽调两个得力的掌柜,共同拟制,顺带各自替两家制出新式账册。”

    “中间遇到问题,再来请教贤侄,确定万无一失之后,再由张先生将此法送上朝廷。”

    张掌柜拱手道:“还是太公细致,如此方为妥帖。”

    事情安排完毕,苏油总算可以脱身,前往铁匠铺。

    来到铁匠铺,石通动作果然快,估计和税监也是蛇鼠一窝,绿矾已经准备妥当了。

    绿矾的成分是七水硫酸亚铁晶体,磨成粉加醋蒸馏,会得到一味中药和刺鼻的气体。

    这气体冷凝出来的东西,叫绿矾油,其实就是硫酸。

    苏油在这边鼓捣实验设备,石通在那边给直尺,三角板,游标卡尺等上腊,刻出刻度。

    蒸馏设备效果不错,冷凝管的陶塞子和瓷瓶瓶口有类似毛玻璃的效果,只要锥度契合,密封效果很好。

    冷凝管内的液体和气体进入一个盛水的瓷盆,很快,苏油便制得了一小盆硫酸。

    这盆是稀硫酸,融入一些胆矾,也就是硫酸铜晶体,蚀刻液便制好了。

    之后又冷凝了一盆,不过这次在绿矾中加了盐,得到的是盐酸。

    盐酸从冷凝管直接滴出来收集,浓度较大。

    有了盐酸,铅皮,石墨,苏油已经能够制造直流电池了。

    别的可能干不了,不过用于蚀刻,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干就干,红铜延展性极好,让石通敲出两段铜丝,在磁棒上绑上铜条和石墨条,作为铅酸电池的阳极和阴极,一根连接到待蚀刻的量具上,一根连接到一块铜片上。

    将需要蚀刻刻度的部分浸入到蚀刻液面下方,其余留在液面上,点燃一根细香,不时提起来查看蚀刻效果。

    石通被这一系列骚操作给惊着了,对着细香默默祈祷,嘴里还念念有词。

    苏油翻着白眼:“那就是一个计时的玩意儿,不是给你求神拜佛用的,你要是有沙漏也行……得,完成!”

    将工具洗净,丢入热水中煮去残蜡,一副亮闪闪的三角板便制成了。

    石通对着三角板摇头晃脑连连叫好:“神技!师傅神技!这符文当真精细!非刻画所能做到的。”

    苏油又忍不住吐槽:“什么符文,那是数字!”

    石通不以为意:“师傅赶紧把我那套也弄出来!”

    苏油开心道:“这套就是你的,实验品。现在工艺成型了,接下来才是我的。哈哈哈哈……”

    笑完又道:“事情还没完啊,接下来还要做角度尺,这里交给你店里伙计了,跟我去画图纸去。”

    两师徒一直鼓捣到了晚饭时分,直尺,三角板,量角器,圆规,算是都弄好了。

    值得一说的是圆规,两脚相合部位,用的是齿轮原理,圆规手柄部分,用的是螺纹,夹持圆规脚和铅笔芯的夹具,同样用的螺纹调节。

    这已经是石通的最好手艺了,但是整个物件还是有些大,圆规的规角,长度达到了一尺多,螺丝直径也有三毫米左右,和后世圆规精细的螺纹配件相比,这圆规更像一个古怪的自行车模型。

    能用就好,苏油这样安慰自己,石通却珍而重之地将全套东西包好,叫来伙计:“这套东西,赶紧给家里四爷送去!”

    完事非得拉着苏油,说是要给他尝尝好料理。

    苏油嘴馋,非常期待,结果伙计将东西端上来一看,竟然是一盆翘脚牛肉,一盘卤肉拼盘。

    翘脚牛肉是码头工人对义棚牛肉汤的称呼。

    义棚那里没座位,食客们也都不是讲究人。花上几文钱,端一碗牛杂便在码头的石阶随便一坐,翘着脚大快朵颐,从船上下来往上方一看,全是翘起麻鞋底子,干脆就叫翘脚牛肉了。

    这事情八娘还当做趣事跟苏油言讲来着。

    而卤肉拼盘,就是另一味材料了,猪下水。

    头蹄血脏,宋人是不怎么吃的,这玩意儿也是没人要的东西,一大锅的卤味,所费的主要是药粉钱和淘洗食材的人工。

    不过做出来的卤味,的确值得称道。

    这东西苏油建议八娘,价格可以稍微高一些,十五文一碟,算是贫民过节的玩意儿。

    苏油拿筷子敲着盆碟:“徒儿,其心当诛啊!这东西还是我发明的,你现在拿来糊弄我?你这一桌看着热闹,也就是五十文钱不到的玩意儿。”

    石通嘿嘿笑道:“我石家将门出身,于吃上没那么多忌讳,是好吃的就不放过,看来师父也是我辈中人!”

    苏油夹了一筷子猪头肉放嘴里:“卤水还太新,不够柔和,不过总体来说还算不错了,来来来边吃边聊。”

    两人便坐下,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地胡吃海塞起来。

    吃了个半饱,两人开始放慢速度,说起话来。

    苏油问道:“这眉山城的产业,大致是个什么情况啊?”

    石通说道:“苏程史石四家,除了乡下庄子的嚼谷,主要还靠行商立起家业。”

    “我们石家是将门出生,因此屠宰,冶锻,金银出入,多在我们手中。”

    “史家则是控制陶瓷业,苏家控制丝绸,布料,程家则是印刷,生药。”

    “这些是主业,至于其它,要不就是家中庶出子弟,要不就是别姓,不过不是眉山城生意的大头。”

    苏油问道:“那运输呢?”

    石通说道:“运输主要是嘉州的江卿家族,他们那里几条大江交汇,造船业发达。”

    苏油又接着问道:“那陆路呢?”

    石通说道:“陆路那就麻烦了,都是苦力。自己结成马帮驼队,跨山越岭前往大理,羌寨,鬼方,和蛮子们交易。挣的都是苦钱。我们江卿世家是坐地虎,不参与的。”

    苏油点了点头,对眉山城的经济布局,有了个粗识。

    石通说道:“若论钱财实力,眉山首推程家,印书那真是一本万利,不过人工很贵,都必须是精通文理之人,雕版也得好几代的积累,方才做得,没有多年的文字功夫的家族,那碗饭也吃不成。”

    说到这点苏油也不得不佩服:“那是,程老太爷家中三年两位进士,就是实力的体现。”

    石通接着说道:“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我石家便学了个乖,这金铁之利,其实不亚于书籍,不过名声不如书香门第好听,活计也苦一些。”

    苏油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石通道:“石老,还有你,连铁匠活都还能亲力亲为,这也是一种家教,不是膏粱子弟。”

    石通朝前伸出巴掌:“看看我这老茧!不说别的,便是小姑奶奶,每日五鼓时分,便要起床习练枪棒。我石家人,嘴上功夫来不得,靠的都是实干。”

    苏油点点头,说道:“你家小姑奶奶那性子,天真质朴,我倒是很喜欢。”

    石通听苏油这么说,咧着嘴大喜:“真的?可算是得师父你一句实话了!”

    苏油听过也没往心里去:“我这人一贯说实话。对了,史家的家教,那就是节省了,瓷器利润不如印刷金铁,所占资金很大,史家走的就是蚂蚁搬家积少成多的路子是吧?”

    石通哈哈大笑:“师父这比喻太贴切了,这还真是瓷公鸡的兴家之道。”

    苏油摇头道:“不容易……对了我苏家又是怎么回事?说起来是江卿世家,怎么家业如此羸弱?完全和其它三家不在一个档次上啊。”

    石通双手连摆:“不不不,要说起江卿世家,眉山人别的可能不服,不过可龙里苏家,那都是这个!”

    说完竖起一个大拇指。

第三十六章 仲先公

    第三十六章仲先公

    苏油纳闷:“这个没道理啊?”

    石通说道:“怎么没道理?名声!道德名声!这是仲先公传下的一等一的家风!”

    苏油顿时恍然大悟,自己还是后世人的思维,在如今的大宋,一个好名声的家族,那身价比万贯家财千顷土地更有价值的。

    石通一拍大腿:“说起仲先公,那当真是奇人妙人!眉山人家,多喜欢种红嘴芋,不过那东西味道不怎么好,人多不食的,只有仲先公每年都要收集好,盖以河沙稻草存储起来。”

    “平日里遇到丰年,还以稻易粟,因为粟比稻耐久存,可以存放多年。”

    “后来有年大旱,仲先公便将平日里存储的红嘴芋蒸熟后搬出来,摆放在宅子周围,听人自取,然后用粟米熬粥,周济穷人。”

    “之前所积的田土,也多数发卖出去,换成稻米,不但苏家合族没有饥馁之患,连旁邻乡里都得以渡过难关。”

    “师父你要是有心,可以打听打听,眉山城里,可龙里四里八乡,你苏家是什么口碑,只要你苏家有事,一呼百应,风闻景从,那是起码的!”

    苏油明白了,难怪嘴炮堂哥一篇题记炮打首富程家,之后依然平安无事,原因大致就在这里了。

    苏家人在眉山所得的是人心,那才是真正的不好惹!

    就听石通言道:“仲先公的好人性,不光体现在灾前,还在灾后。后来有先前得地之人,手里一时调错不开,想将地卖回给苏家。”

    “仲先公好言相劝,说是置业不易,让那买家不要辜负上天送与他的好机会,能熬便熬,不要轻易将好不容易到手的田土脱手,反过来借钱给他周转。”

    “你说说看,这是怎样的心胸?”

    苏油点头道:“仲先公的故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没有这么细致,只知道是一个好脾气的老头。”

    石通笑道:“哈,说起这个还真是!不管大人小孩,相遇于道,仲先公都让道一旁,请别人先过,相熟的还会好言笑语聊上几句,没有不喜欢他的。”

    苏油拍手笑道:“他还喜欢骑驴,没事儿喜欢骑着驴到处溜达,说起这个,好像驴跟我们苏家关系还颇深,听说程夫人便是梦到张果老后怀的子瞻。”

    石通摆手道:“师父这是听岔了,早年间的故事是这样的,程夫人之前生了两男,不过没能留住。是明允先生梦到果老,然后在寺里求子的时候,正好见到一张果老像,便请到家中供奉起来。果然很快就得了子瞻子由兄弟俩,无病无灾长大。”

    苏油说道:“原来如此。”

    石通一拍大腿:“对了,说起骑驴,仲先公还有一事,也能看出人品高古旷洁。”

    “当年苏家程家子弟同中进士,程家大排筵席,宴请世家周邻,焚香接案,搞得异常隆重。”

    “喜讯传来,苏老爷子正在骑驴溜达,路上遇到涣哥的信使,带来了新官衣,蹼头,官告文书等物事。”

    “苏老爷子就在路边接了打开看过,随意打发了信使,然后将东西丢入布囊,叫小厮背着,自己骑着驴,施施然地回家。”

    “路上遇到卖酒肉的,顺便也买了些,留了点边走边吃,剩下的一同丢进布囊里。”

    “程老爷子是好一阵子后才知道苏家人也同中进士,赶紧赶往苏家,结果在半路上遇到和一位老农一起喝得醉熏熏的苏老爷子,气得程老爷子大骂仲先公太不拿进士当回事儿,哈哈哈哈……眉山人便以此事论定苏家和程家的高下,苏程史石,这名次可不是乱编排的!”

    “哈哈哈哈……”苏油也不由得大笑起来“我家老头,那都是超可爱的……”

    两人笑了一阵,石通正色道:“不过我从师父身上,倒是看到了仲先公的影子,都是放旷潇洒,达义疏财。”

    “之前帮我石家炼出云钢不说,来眉山短短时日,帮程家改良印刷术,帮史家改良陶瓷,听说史家给出五百贯,说推就推了?”

    “这份人品,当得我这措大的师父!来,弟子以蜜水代酒,孝敬师父一杯。”

    苏油今天很高兴,对石通随口言道:“这云钢你们已经制得了,准备如何用?”

    石通说道:“那自然是打造兵刃了,一柄宝剑,当在五百贯以上。”

    苏油饶有兴致地看着石通:“你们石家,当真不忌讳了?”

    石通立马反应过来:“哎哟!这是要命了!”

    苏油笑道:“所以嘛,不是朝廷许可,极品刀剑,最好别碰。”

    石通苦着脸:“莫非制得如此精钢,还要用来打造菜刀铧锄不成?”

    苏油说道:“那哪儿能呢?我就问你,大宋朝,文贵还是武贵?”

    石通愤愤不平:“自打杯酒释兵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大宋历来就是以文制武!”

    苏油笑道:“这事情的好坏先不说它,你说,我们的云钢制品,是不是就该往文事儿上靠?”

    石通讥笑道:“让舞文弄墨的进士老爷们耍刀剑?我怕他们伤着!”

    苏油哈哈大笑:“你这屁股是歪的,我懒得和你扯这个!我就问你,就石老打造的那两柄‘硬是好’,如果以通犀,玳瑁,紫檀为柄,饰以雕漆,螺钿,甚或金玉,置之案头,用以把玩,亦可裁纸,开封,截墨,切茶……算不算雅器?”

    石通一拍脑门,兴奋得脏话都飚出来了:“直娘贼!这小小物事,当得五十贯!啊不,六十贯!”

    苏油笑道:“关键是刀具够小,就不犯忌讳,不但适合云钢这种低产量的东西,价值还能更高。”

    石通抠着脑门嘿嘿贼笑:“师父这脑子,是怎生长出来的,这法子太绝了。”

    苏油拍了拍石通的大腿:“准备炉甘石粉,赤铜粉,石墨坩埚,银丝,蜂蜡等物,明日我带来图纸,先给你家小娘子做出一柄好玩物来。”

    ……

    回到家中,画出一张图纸,叫来于工,让他按图纸上的样式,用黄杨制出两片类似鱼型的圆头薄木片。

    于工笑道:“这东西小少爷有何用?于二都可以制得出来。”

    苏油笑道:“接下来就见功夫了,你得在上面雕出花样。”

    于工不以为意:“那是熟手,小少爷你只管吩咐。”

    这反而把苏油问住了,只好请教:“现在的小娘子,喜欢什么花样啊?”

    于工说道:“那花样可多了,牡丹,缠枝莲,露子石榴,一年景……”

    苏油又问道:“要是喜欢舞枪弄棒的小娘子呢?”

    于工目瞪口呆:“我大宋还有这样的小娘子?”

    苏油抠了抠脑门:“算了,那就雕缠枝牡丹吧,花纹尽量繁复,花蕊阳刻,花瓣叶子翻卷部分阴刻,花瓣边缘也阴刻,其余缠枝藤蔓阳刻。”

    于工啊了一声:“那这东西还能看?”

    苏油笑道:“能看,还要二次加工的。”

    于工笑道:“是老夫多虑了,小少爷手里出来的东西,那还有不能看的?对了,泥印今日已得一万三千余方,好叫小少爷得知,太老爷已经将老夫抬举成了供奉,这都是小少爷的恩德。”

    说完对苏油深施一礼。

    苏油说道:“那就好好干,印刷一道,可以改进的工艺,还很多的。”

    送走千恩万谢的于工,一夜无话,苏油次日起来,拜见过程文应后,又去铁坊。

    来到工坊,石通兴奋地迎上来:“师父,你看!”

    苏油一看就笑了,一个铁墩子摆放在一张结实的粗木桌上,后世小五金厂常见的东西,台钳!

第三十七章 羽毛纹的花钢

    第三十七章羽毛纹的花钢

    台钳通过螺栓和桌子固定在一起,苏油试着扳动了一下螺纹杆,进出非常顺滑。

    见石通还细心地给上了油,不由得赞道:“好手艺!”

    石通看着自己的成品感觉很满意:“有了云钢焦炭石墨坩埚,这玩意儿是可以直接铸出来的,云钢果然是好钢啊,淬水后坚硬无比。”

    苏油感慨道:“光这一块顽铁,成本就很高了。”

    石通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道理石家是懂的。”

    苏油搓搓小手,有些兴奋:“那就好!今天我教你锻打出羽毛纹!云铁片和云钢片都准备好了?”

    石通信心满满:“备妥了。”

    云铁就是云钢炼出的熟铁,含碳量低,云钢则是含碳量高的精钢。

    苏油便指挥石通,用盐酸清洗铁片表面,再磨去酸洗层,一层钢一层铁交叠起来。

    两头淋上铁水旱死,开始锤炼,折叠,再锤炼。

    每次折叠之前,洒上硼砂刷去氧化杂质,避免出现夹灰现象。

    最后经过八次锻打,铁片融合成了一根铁条。

    将铁条用钢錾錾成相等的方块,摞到一起,边上同样淋上铁水焊死,烧红再次锻打到一起。

    然后将铁块重新烧红,用钢錾将铁块从中劈开,然后拼合,又重新锻在一起,最后形成一片铁方。

    回火后的铁方硬度不大,接下来,将铁方用钢锯锯成一片一片的铁片。

    东西不大,不过所费的功夫相当不小,石通累了个满头大汗。

    排布,锻打,折叠,再锻打,切片,拼合,再锻打,对剖,再拼合,再锻打,他完全不明白这小师父为什么要对这小小一点钢铁搞这么多的花样。

    可等到苏油让他将一片铁片两侧磨亮后,用酸水一洗,神奇的花纹立刻显露了出来。

    石通捧着铁片双腿发软,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爬起来颤声说道:“先生神技,虽欧冶干将不为过也!”

    双手抖得厉害,生怕拿捏不稳,赶紧又将铁片摆放到桌上,毕恭毕敬的地细看。

    铁片上,高碳和低碳花纹交错,中间有一根明显的羽脉。

    然后花纹以羽脉为中心,向两侧弯曲,发散,扩大形成一片羽毛般美丽的纹路。

    如此美丽的金属花纹,完全融浸在了金属当中,这是从未有过的美丽产品,带给石通的震撼,那真是无以复加。

    苏油拉起石通的手:“快起来吧,这才是第一步工序呢。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石通还是两腿发软,在双手的帮助下,撑着桌面才爬跌回到椅子上坐好:“太……太吓人了,这……这是我锻造出来的?”

    说完“啪”给了自己一耳光,喃喃道:“不是做梦,我不是在做梦……”

    苏油看着石通这套动作哈哈大笑:“道理其实很简单,你回去将糯米粉揉好,一团染色,一团不染色,蒸成半熟,然后按照我教你的方法折叠糅合,一样能得到羽毛纹花样的糯米块。”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你便用此法,尽情组合面团,然后用云铁和云钢实验。可以得到排布成各种花纹的刀刃。”

    其实排布的方式方法苏油还知道很多,不过为了启发石通,他暂时不想说出来,只随便举了例子:“就拿刚刚的羽毛纹来说,如果我们在胚料上下交错锯下一些三角形,让胚料形成折线状,然后重新将胚料锻直,切开会是什么模样?”

    石通想着铁料中纹路的变化,拿手点在羽脉上,画起了S形。

    苏油说道:“聪明!这就能得到波浪状羽脉的羽毛纹!”

    石通立刻喊道:“石老三,石老三赶紧去,照师父所说,蒸两团半熟的团子!”

    说完对苏油拱手道:“道理一想通,的确应当是如此,就是之前没有人尝试过这么复杂的锻造方式。”

    苏油老气横秋的吩咐着:“可不就是如此,赶紧,选一块花纹最漂亮的出来,将刀片图样剪下来贴上去,锉出刀型。”

    石通便要亲自动手,不料苏油又拉着他道:“不急,你另外有事,先将这两片黄杨木鞘装,做出腊模来。”

    这个石通精熟,一看就是偷铸铜器的老手。

    之后便是调制碳粉,炉甘石粉和紫铜粉的混合物,盛入石墨坩埚之中,用陶泥封口,用焦炭鼓风加热,熬炼铜汁。

    粉末融化很快,不多久,剔去陶封,捞尽杂质,一锅铜汁得到了。

    石通舀了一小勺铜汁,倒入砂模,一阵伴着蜡香的火焰升腾之后,打开小砂箱,两片金光闪闪的铜片出现在两人眼前。

    石通又惊着了:“这是……这是点铜成金术?”

    苏油不禁觉得好笑,打趣道:“那可美得你了!这是黄铜!”

    “有种东西叫倭铅,其实不是铅,而是另一种金属——锌,是炉甘石的主要成分。”

    “锌与铜相融,便能得到金黄色的黄铜。”

    石通看着黄铜啧啧连声:“纯铜是紫色的,这个铜,还真像金子啊……”

    苏油笑道:“也就是看个热闹,剩下的东西我就不熟悉了,看到上边的凹槽没?填上白银让它凸起,然后雕出花藤花瓣来,要立体的。这些东西就只能靠你了。”

    石通翻出小锉子打磨黄铜铸件的毛刺:“那手艺叫鋄银!瞧好吧师父,保证给小姑奶奶弄得妥妥的。对了师父,你这折刀,怎么比我爷爷打造的多出了好些部件?”

    苏油拿一支铁针指着图纸道:“其实没多多少——这是簧片,要保证弹性,得用软钢;这是绷簧,其实就是个开关;这是杠杆式背锁,其实就是一根小钢条。刀片头上有个制动槽,打开后会正好卡死在小钢条前方这个凸起上,刀子被锁死后,就可以使用了。最后压下刀柄后边这个部位,背锁前端翘起,刀子解锁,才能重新收折起来。”

    石通感觉有些眼晕:“看不明白……”

    苏油拍拍石通,说道:“先把部件按尺寸做出来,做出来我拼好后,你便明白了。”

    很快石通的徒弟将各部位都铸造了出来,开好孔,苏油开始组装折刀。

    用的不是真正卯死刀具的铆钉,而是小一号的木杆,方便拆卸调整。

    这东西其实很简单,完全靠的刀头部位的设计巧思。

    收刀时先要从刀柄尾部压下当做背锁的钢条,背锁上的小突起从刀片的卡槽中松开,刀片解锁。

    收起刀片的时候会压弯刀头下方的簧片,产生应力,用于蓄能。

    收刀到位之后,刀头上的绷簧卡子会被小簧片顶入刀头上的制动坑中,锁死刀具,保证安全。

    收好刀子,苏油一按刀头上的绷簧,刀片重新解锁,被簧片弹出,刀片的圆头在滑动中顶起背锁,然后“咔”的一声,刀片打开后被背锁再次锁死。

    石通如获至宝:“这……这是什么戏法,师父赶紧给我瞧瞧!”

    苏油将刀子收好,丢给他,石通接过,一按绷簧按钮,刀子再次弹出,石通将刀刃掰了掰,发现非常稳固。

    下压刀刃,纹丝不动,需要将背锁压下,刀片才会灵活地收起来,最后只听见轻轻的“咔”的一声,刀子被重新锁定在刀柄之中。

    因为刀子还没有正式贴装,所以整个刀头在刀柄内的机械运动和与其它组件的相互工作原理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石通乐不思蜀的反复玩了好几次,不由得赞叹:“师傅,你这机关设计,简直妙到毫颠!”

    苏油暗自好笑,就这玩意儿,还妙到毫颠。

    哪个中二少年没有过宝刀梦,苏油一直很喜欢这种精细的手工玩意儿,微技术折刀一直是他的梦想。

    可是就他那点工资,要玩那样的高端品牌力有未逮,人家那种精巧的设计,钟表级的精度,才是妙到毫颠好不好!

第三十八章 侧跳

    第三十八章侧跳

    钢材质量先不说,即便是有线切割的帮助,没有实物参照,也根本做不到人家那样的精度,连徒具其表都不行。

    不过原理和图纸倒是记了个精熟。

    然后,几个小年轻退而求其次,最后一步步退到了现在这把刀的结构上,才勉强做出了合格可靠的刀具。

    见石通玩的不亦乐乎,苏油笑道:“刀片还没做处理,硬度不行,别玩坏了!”

    将刀子接过,拆解开来,对石通说道:“要保持花纹不变形,就不能再锻打了,这刀片夹在台钳上,用锉加工。加工完毕后入炉,淬火,再精磨,酸洗出花纹,最后开刃。还有装具别忘了,鋄银雕花。”

    想着自己和五金厂小年轻所受的那些挫折,苏油又贼笑道:“明天我再给你一套图纸,嘿嘿嘿,要是你能将那柄刀子加工出来,我再给你更好的设计,那才叫冠绝天下!”

    回到房间里,苏油便扑到了图纸上,开始了制图。

    机械原理,是专门研究机械中机构的结构和运动,以及机器的结构、受力、质量和运动的学科。

    这一学科的主要组成部分为机构学和机械动力学。

    研究内容主要是确定机器在已知力作用下的真实运动规律及其调节、摩擦力和机械效率、惯性力的平衡等问题。

    高级折刀,尤其是直跳和侧跳,其实是机械原理的精妙运用,涉及到的知识太多了。

    同时这也很符合苏油自己勾画出的未来理论纲领之一——精细。

    侧跳折刀好办一些,利用刀头和背锁的两个斜面,形成了一定的冗余,即使今后有所磨损,两个斜面也能够自动继续紧密契合,让刀片固定不会晃动。

    而直跳刀因为受工作原理所限,必须需要一定的活动空间供刀刃滑动,因此就会带来一个巨大的缺陷。

    即使是高价的奢侈品牌,也无法完全消除刀刃弹出锁定后刀刃轻微晃动,只能通过极高的精度控制公差。

    直到意大利著名直跳刀Deadlock横空出世,世界上才有了第一款能够完全消除刀刃晃动的精巧锁定结构直出跳刀,是业界的重大突破和技术革新。

    高级直跳刀具刀头上设计了一个钟表级精度的棘爪机械结构,使用两根弹簧,刀子收起的时候,轻轻向刀柄头部推动机关,弹簧产生弹力将刀刃弹出,需要收起的时候,向后推动机关,棘爪变向,弹力变成拉力,便能将刀刃收回,效果非常的神奇。

    当年遭遇可耻失败后,这幅图纸苏油便一直珍藏着不时取出来翻看,对人类的机械设计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他准备用一周的时间将图纸慢慢绘制出来,因为其中的各个部件,实在是太精巧了。

    里边有小棘爪,小钢珠,小卡簧,精巧的轴承,弹簧,完美的机械设计,动力结构,锁定装置……

    千分尺出来之前,这柄跳刀,只能停留在图纸上,不过足以成为石通这乖徒儿的终极目标。

    想了想,难度自己都觉得实在太大,怕打击到乖徒儿的信心,便又抽出一张图纸,重新画了一幅。

    这幅就简单多了,比今天研发的侧跳还要简单,只在刀头上设计了一个更加精美的快开鳍,比第一代仿肥后守的快开鳍小巧了许多。

    收起刀子的时候,只在刀柄头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突起,再加上背锁,便是一把完美的折刀。

    不过要实现拉风的功能——轻松单手推刀到位,或者潇洒地甩出刀刃,就涉及到另一样小机械,滚珠轴承。

    即便轴承直径到八毫米,滚珠小到零点五毫米,那也要用到十颗左右。

    同样,苏油也没有指望石通能够制造出来如此精细的滚珠。

    就算四大家族联手,甚至加上自己研发的玉瓷,理论上四个杯子就能支撑起上万斤东西,大大降低了材料的生产难度,也不一定能够造出如此精细的陶瓷滚珠轴承。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画图,内环,外环,保持器,滚珠,完事儿,不要太简单了。

    画完图纸,拍拍手,睡觉!

    早上起来,将图纸带去给石通,说道:“来来来,给你一个惊喜。”

    石通抹着手快步走来:“师父来了,我也给师父看一个惊喜。”

    说完献宝一般将磨制好的一柄短刀呈献上来。

    这是带鞘匕首样式,其中刀柄是白色,上边有交错的细小纹理,刀柄尾端雕成了莲花花苞的形制,柔美的刀柄曲线外浮雕着荷叶和叶茎,以及细腻的菱形水波纹,既增加了美观,又增加了摩擦力。

    “靠!象牙!”

    刀镡是昨天开发出来的黄铜打造,呈现为水波形状,水草部分还有一些镂空工艺,错银铸造的一只展翅仙鹤,占了一半的面积。

    刀鞘也是象牙整体雕成,底部和接近刀柄部位是两岸的山石,中间是和刀柄一体的菱形水波,一侧还浮雕着一艘小船。

    抽出刀子,密布羽毛花纹的刀刃呈短剑型,羽脉从刀柄笔直地延伸到剑尖,将短剑沿着剑脊一分为二,花纹如同从柄部喷涌出的喷泉一般,均匀分布在短剑两侧。

    靠近边缘,开出了一条宽度仅两毫米的刃线,整个剑身通体暗沉,唯独这一圈刃线光滑细腻,打磨成了光亮的镜面。

    苏油抓过石通的手臂,发现这娃长期打铁,手上的寒毛早被燎光了。

    石通大嘴又咧开了:“师傅真是行家!”

    说完将裤腿撩起来:“尽管试!特意给您老人家留了一条腿!”

    苏油也不客气,拿短剑在石通腿上一刮,一道二指宽的肉色皮肤亮了出来,上边的腿毛被剃得干干净净。

    取过细绸,将短剑擦拭干净,插入鞘中。石通还给短剑配了一个吊饰精美的紫檀座子,上边有孔,短剑正好可以连鞘直立插入孔中。

    将剑插好,苏油左右端详:“好!太漂亮了!”

    石通嘿嘿笑道:“稀世神兵,不过如此吧?我用西夏的青锋剑试过了,嘿嘿嘿,不堪一击!”

    苏油叹道:“的确算得上神兵了,不过只能摆在文人案头,供他们裁纸切墨用。”

    石通也跟着叹气:“是啊,只不能随上将镇守边陲,痛饮胡血。”

    两人都是无语,默默看了一阵,苏油突然想到个问题:“要不,就将这柄剑送给你们家小姑奶奶?”

    石通吓得跳了起来:“那怎么行!这短剑是要卖冤大头的!小姑奶奶才五岁多,玩不了这么精贵的东西。”

    苏油鄙夷地看着他:“你说你花了多少钱?”

    石通嚅嗫道:“呃……不算云钢,不算师父的巧思,还有黄铜,羽毛纹云钢,光算象牙和紫檀的话,差不多……四贯。”

    苏油问道:“你准备卖多少?”

    石通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约:“师父,我打听过了,程家活字书坊,史家瓷器坊,有你改良,都是三成的股份。就凭你弄出的羽毛花纹云钢,起码也值这个数,这张契约你签了,以后这石家铁铺,也有你三成股份。”

    苏油也不客气,随手签了。

    石通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嘿嘿嘿,这柄剑卖出去,少了八百贯算我棒槌!如此师父你也能分得两百多贯,就这样送给小姑奶奶,太可惜了吧?”

    苏油瞪着小眼睛:“就你这点心机,我都懒得逗你了,送人礼物,最重要是心意,那柄折刀是我亲手设计的,怎么可能用你这象牙短剑换?那刀做得怎样了?”

    石通摸出两片亮闪闪的黄铜片来,笑得贼腻嘻嘻的:“原来是心意啊?那就得师父你亲自组装了。”

第三十九章 弃儿

    第三十九章弃儿

    苏油将昨晚画的图纸丢给石通,石通将双手在裤腿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的接过来,打开图纸。苏油小手指着一处:“看看吧,那个滚珠轴承先不要勉强,从大个的慢慢来,要是一时做不出来,先用滑动轴承也是一样的。”

    石通从怀里摸出一叠交钞:“这十贯钱,是徒儿孝敬师父的,我石家是将门世家,不来虚的,这是石家铁坊供奉的份额,师父你今后除了是铁坊的股东,还是我石家的供奉。”

    苏油接过来:“那就多谢你了,我这又可以买好些酒糟了,改天请你喝好酒。”

    黄铜刀装做得精美异常,牡丹缠枝纹和花瓣叶子翻卷部分,是错银浅浮雕,结合黄金般的未翻卷部分,非常漂亮。

    花样部分和刀柄外圈一圈轮廓,被抛得铮亮无比,都能够照出人影,而底部没有花纹的部分,还保留了翻砂时的粗糙沙地,更加凸显了花纹的华丽。

    苏油不由得对石通打趣:“徒弟,你这是盗铸了多少铜器,才练出来的这手艺啊?”

    石通涨得满脸通红,一脸正气地向着苏油挥手道:“师父莫闹,我石家人还能干那事儿?就如你所说,我们的铜器都是从大理进的,就是有时候工艺实在粗陋,我们再做一番修补而已。”

    苏油哈哈大笑:“算了,你这话我就当真的听。”

    说完便坐下来,开始组装刀具。

    侧跳刀刃的处理方式和短剑差不多,笔直的剑脊让苏油对这时代工匠的手艺赞叹不绝:“大石头,那台钳好用吧?”

    石通笑道:“太好使了,还有那磨刀器也不白给。昨晚两件兵刃,完全赶得上我爹的水准,时间还比他快!”

    苏油微笑道:“你还有得学,我们弄出来的花纹钢,就是个骗人的玩意儿。虽然钢质已经算是精良了,但是比真正的云钢,还是差了一筹。”

    “真正厉害的,还是你爹那两柄‘硬是好’,他老人家根据火色判断钢性的能力,进而推断出淬火方法的准确度,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说话间,折刀已经安装到位,丢给石通用小锤子卯紧,然后打磨掉多余部分,黄铜铆钉和花纹变得天衣无缝,成为一个整体。

    绷簧按钮被设计成了一只花间蜜蜂的肚子,轻轻一按,折刀弹出。

    还是匕首形制,不过背面只开了刃尖能藏入刀柄的那部分,以利于收折。

    整个刀柄如同金银制成,弹开后是暗色的刀身,两相对比,华贵非常。

    取过一个锦囊,将刀子装了,然后又用一个木盒盛上,苏油说道:“得,这就算完工,改天我再给你讲讲热处理的套路,有时间我们一起慢慢摸索,以便打造更长的兵刃。”

    “折刀就托你带给石薇,码头义棚那里我还没去看过,先走了。对了,还有一张图纸,一会儿你把那东西做了。”

    石通正沉迷于滚珠设计,知道苏油不喜欢客气,只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信步来到玻璃江边,现在是夏末,水势未消,主要是成都府下来的客船。

    义棚收拾得很清洁简单,棚子里就是身前两口大缸,大缸里边是牛骨汤,后边是几张桌子,几大筲箕牛杂片放在那里,还盖着白纱布防止苍蝇。

    另外几个筲箕里,放着菜叶,芹菜碎末,葱花,香菜。

    一边就是装粗碗的大箩筐。

    棚子里有一个掌勺,一个盛碗的大娘,还有八娘和二十七娘也在。

    见到苏油过来,二十七娘说道:“你这几天都跑哪里去了?怎么到处都不见人?”

    苏油说道:“在石家铁铺,我和石家庄亨之先生是好朋友,他儿子达之在城里开着铺面,这两天就在那里玩……对了,这父子俩怎么表字里都带个之字?不忌讳吗?”

    二十七娘说道:“这好像是五斗米教的规矩,凡是入教的教民,都有个带之字的排行。”

    八娘微笑道:“最著名的,应该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小油不会不知道吧?”

    苏油讶异道:“他们也是教民?”

    八娘说道:“你不知道?五斗米教为张天师所创,有汉魏晋都很兴盛的,即使到现在,在巴蜀也流传甚广。眉山附近有彭祖山,那地方就是道家传统洞天之一,所以我们眉山的教民很多的。”

    苏油点头道:“原来如此。”

    彭山因出了个彭祖八百寿而得名,到后世是著名的长寿之乡,旁边就是仁寿,听听这名字,得是多大的福气!

    这时候几个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小孩子过来了,一共有六七个,大些的两人合抬着一个箩筐,小一些的拎着篮子,里边都是粗瓷碗。

    一个为首的孩子说道:“八娘姐姐,我们把碗都洗好了。”

    八娘说道:“乖,那小七你带着弟弟妹妹去别处玩,一会到吃午饭的时候你们再过来。”

    那孩子问道:“八娘姐姐需要我们帮着摘菜吗?”

    八娘笑道:“不用了,今天的菜色是冬瓜,不需要摘洗的。”

    那孩子正要离开,苏油说道:“等一下。”

    那孩子看了看八娘,又看了看苏油。

    八娘说道:“这是苏家老宅来的少爷,这处义棚,就是他建议搭起来的,这牛肉汤,也是他发明出来的,还不赶紧谢过?”

    几个孩子连忙跟苏油行礼:“谢谢小少爷,牛肉汤真好喝。”

    苏油对八娘问道:“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儿?”

    二十七娘说道:“这是眉山城的孤儿,眉山城是枢纽之地,外地的流浪儿常常在这里集中,县令大人也每每头痛……”

    苏油皱眉道:“县里有多少这样的儿童?”

    那个叫小七的说道:“我们有孩儿帮,拜土地公公为保,一队七人,每人带着一队弟弟妹妹,一共五十三人。”

    苏油喃喃道:“一个大班啊……还真够县令大人头痛的。怎么才你们几个人来?”

    “大哥说,不能惹人生厌,而且好东西也不能吃太多,养成习惯了就改不回来,到时候生了贪心,就得去偷盗。因此一天只能来一组人,帮姐姐干干活,顺便喝一顿牛肉汤。”

    苏油问道:“那你们这么多人,怎么生活?”

    小七摸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回答道:“一般就是帮帮别人家,还有就是跑腿送信,或者在码头帮人带路去商家,得几个钱换粮食。”

    苏油看着几个小孩瘦弱的样子,转身抓了一大包卤肉装好,对他们点头道:“能带我去见见你们大哥吗?”

    八娘急了,赶紧制止:“小油你想干啥?不许去!”

    苏油叹了一口气:“八娘,别忘了我也是孤儿。我就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很快就回来。”

    一个脏丫头大眼睛瞪着苏油:“哥哥,你也是孤儿?”

    苏油看着丫头这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微微一笑:“是啊,我跟你们都是一样的,走吧小七,带我去见你大哥。”

    八娘还想着劝说两句,喊道:“小幺叔……”

    苏油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手,由孩子们簇拥着去了。

    土地庙也在城外,离码头本就不远,几个小孩一边走着,一边好奇地打量沉默的苏油。

    刚刚那脏丫头胆子比较大:“哥哥,八娘姐姐很好的,为什么不让你跟我们一起去见大哥?”

    苏油这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哦?是怕我惹上跳蚤吧。”

    脏丫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身上,真有跳蚤。

    苏油笑道:“不过我是不怕的,我还能用绳子将跳蚤栓起来你信不信?”

    脏丫头听到了新鲜事,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哥哥你骗人!”

    苏油又问别的孩子:“你们信吗?”

    所有孩子都摇头。

    苏油笑道:“一试便知,我借你一根头发,一只跳蚤,表演给你们看看?”

    脏丫头毫不犹豫的拔下一根头发,然后开始找跳蚤。

    一个小孩子抓到一个,声音中充满了自豪:“用我这个!我这个最大!”

    苏油笑着用两个指头将跳蚤捏住,然后将头发绕到手指间,打了个活结,然后用嘴唇咬住头发的一头,轻轻拉动头发的另一头,活结便沿着两个手指间的缝隙陷了进去。

    慢慢调整头发,没一会,苏油松开手:“看。”

第四十章 生计

    第四十章生计

    脏丫头推开其他围拢一堆看稀奇的小孩,疯狂地鼓起掌来:“哥哥好厉害!真用头发把跳蚤栓住了!给我给我……”

    苏油将头发给了她:“头发圈会松开,一会跳蚤就会跑掉。”

    脏丫头问道:“那怎么办?”

    苏油从路边摘了根小树枝,将两端撕开,拿头发卡进去,变成一个小弓的样子:“喏,这样就可以了。”

    小丫头似乎很开心,那小手抓着树枝小弓,就跟什么了不起的玩具一样。

    一群孩子看向苏油的眼光里也充满了崇拜。

    一个孩子问道:“弟弟,你就是这样把跳蚤抓光的?”

    苏油笑道:“怎么可能!要没有跳蚤啊,就必须得住干净的地方,穿干净的衣服,勤洗澡,勤换衣才行。”

    七儿小声说道:“我们没衣服换……”

    苏油看着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点点头:“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总会解决的。我们多想想办法,总能都有衣服换,有地方住,有东西吃。”

    脏丫头听到苏油的话,正想羞他吹法螺,刚举起手,看了看小树枝弓间头发上拴着那个跳蚤,又不说话了。

    土地庙很破败,里头有一个被毁掉的神像。

    据说这也是仲先公当年的杰作,老头一辈子最恨妖神,眉山城外这土地庙供奉这一个茅将军,便有人利用乡民迷信骗钱,乡民们也害怕报应,骗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老头有天喝醉酒发酒疯,招呼村里二十来人跑来庙里把茅将军泥像给毁了。

    更好玩的事情还在后边,有一天老头出去游玩,经过一座深山,发现那里也有一座茅将军庙,顿时大怒,骂道:“这妖神还敢躲这里来?”又准备要动手,这个庙的庙祝赶紧跑出来说道:“是苏七君吗?昨晚上大神托梦对我哭诉,说明天苏七君要来,他怕得不行,求我告诉你,他都躲到了深山老林,就请留这小庙给他容身,他再不敢乱来了。”

    加上同行众人也劝,老头才放过了这座神像。

    人爱鬼神怕,苏家七老头这辈子就没白活!

    扯远了,土地庙地势逼促,有十来个光着身子的小孩子在里边胡闹。

    七儿看了一眼,说道:“大哥还没回来。”

    苏油皱着眉头:“他们怎么没衣服?”

    七儿说道:“除了女孩子,还有每天出门的,剩下的男孩都没衣服。”

    苏油这才反应过来,又忘记大宋服装的价钱了。

    成衣铺子一套衣服要三四百文,就算小孩的减半,那也要一两百文,五十个孩子要这么干,自己刚到手的十贯钱就没了。

    不能如此。

    想了想,将卤味丢给七儿,让他们招呼孩子们过来吃东西。

    自己则从身上翻出小刀,剖竹子,用竹青皮削成些薄薄的细片,两头削尖,刮光滑,并在一起,然后又用厚竹片削了个卡子,将树脂化开填进卡子里,将细竹片居中卡了进去。

    再压上一片竹皮,从书包带子上抽了一根线两头绑上,这就成了一个篦子。

    一连做了好几个,苏油才收手。

    眉山河边很多细竹林,都是无主之物,苏油待孩子们吃过,便分成两拨,男孩子跟他去砍竹子,女孩子去收集草料。

    孩子们对这个干干净净新来的很喜欢,因为他有种大人气质,还给自己带来了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折刀很小,只能削细竹枝,不过这样已经够了,苏油只管削,削下来的每堆成一捆,便让一个孩子抱出去。

    等到感觉差不多了,苏油让几个孩子折了几根树棍,回到土地庙前。

    接着用小刀剖出篾条,将细竹枝削整齐,把女孩子招呼过来,跟他一起学习扎扫帚。

    扎好扫帚头,取过一根木棍削尖怼进去,钉入两根木钉做销钉,就得到了一条长柄扫帚。

    将另外几根木棍削尖,嘱咐女孩子们照此办理,苏油又去看男孩子们干活。

    男孩子早被打发去将庙里的泥像搬出来,找来卵石砸碎,用已经被孩子们当盆子用的瓦香炉打来水,和泥。

    神像用的泥本来就抟制过,现在被男孩子们用湿泥围了个圈子,中间倒入土粉,然后打水,踩泥,当做游戏玩了个不亦乐乎。

    苏油让他们将土地庙里的香案抬出来,将上边的破篾席擦干净,打发女孩子们拿着扫帚去打扫土地庙,自己在香案上做泥片,然后用一根藤系着两根竹钉画圆,切掉多余部分,变成了三个盆底。

    一边让孩子们掏了个地龙,就是在坡地上掏出一个简易火道,火道上面找平,尾部用石头和泥做出一个烟囱,然后点起火来。

    将用作盆底的三个泥饼,连破席子一起铺在火道上方的平面上,一边烤泥饼,一边让孩子们搓泥条,自己则将泥条一圈一圈盘在圆饼之上,边盘边用竹片刮压,渐渐成为一个盆子的形状。

    男孩子们对苏油的戏法叹为观止,都过来帮忙搓泥条,反而弄得苏油有些忙不过来了。

    留一个孩子烧火,两个孩子搓泥条,其余的打发去帮女孩子打扫卫生。

    很快,三个泥盆做好了,并且被烤得干燥。

    苏油对三个孩子说道:“都看会了吧?”

    三个男孩连连点头,苏油笑道:“那你们就照着做,看看谁做得更好看。”

    自己则将泥盆搬到土地庙前,堆上柴草,烧起了一把大火。

    男孩子们都被大火吸引了过来,围着兴奋地观看,平日里大哥是不准他们碰火的。

    见孩子们看得高兴,苏油便叫几个大些的看顾着孩子们,顺便添柴,自己又掉头回去做陶器。

    很快,陶瓶,陶碗,都在苏油手底变了出来。

    拍了拍手,苏油哈哈大笑:“乡下手艺,当真没白学!”

    让陶器继续在火道上烘着,苏油调出了一些稀泥浆,让做泥条的俩孩子见到有缝隙就用稀泥浆修补,自己去检查烧了半个多时辰的三个泥盆。

    撤去火,用木棍将三个烧红的陶器从火堆里推出来,苏油知道已经成了。

    打发孩子们去取刚刚做的那些泥器过来,东西多了堆放就得有讲究了,得留足过火的空间。

    泥器摆放好,用木柴在泥器中间搭出引火道,堆上柴草,又是一把大火。

    之后苏油便坐下来开始剖竹丝,编簸箩。

    苏油这几趟戏法一过,便已经成了孩子们心目中的偶像。

    土地庙已经打扫干净,碎泥破幔已经被扯了出来,几个女孩子乖巧,见苏油小小年纪忙个不停,便过来说道:“弟弟你教我们编竹子好不好?”

    苏油笑道:“好啊,编这个其实很简单的。”

    光编的确简单,难处在收口,不过收口的工作苏油可以自己来。

    这时陶盆已经冷却下来了,一个男孩子试着拿手摸了摸,发现已经不烫手了,接着伸手弹了一下,发出“当”的一声。

    所有孩子都欢呼跳跃了起来,他们都出了力气,现在自然要为自己的成功开心。

    苏油也很开心,可龙里老伯爷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有他这样玩的机会!

    编了十个竹底,苏油将孩子们叫过来一些,一人一个开始绕竹丝,留一个大的专门负责剖篾条的工作。

    自己则去检查土地庙里边的情形。

    女孩子心细,已经将地方打扫干净,还拿破幔擦拭了窗户,平日里孩子们的小零碎破瓦罐之类的东西也被收到了一起。

    转了一圈出来,苏油又去玻璃江边查看沙子。

    来到一处垮塌的沙岸处,苏油将竹片插入沙子中拨开一层:“果如所料。”

    沙子分了层,一层细泥,一层沙,沙上泥下,有一层黑色的物质。

    铁沙层,含锰极高,可以熔炼云钢的铁沙层!

    孩子们的生计,算是找到了!

第四十一章 铁锅

    第四十一章铁锅

    不过还要和那个大哥谈谈,事情交给他靠不靠谱,也还两说。

    回到土地庙,第二批陶器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之前的三个陶盆,不用苏油多说,已经被孩子们清洗干净。

    熄掉柴火,苏油将陶器刨出来堆到一边,将孩子们编得差不多的竹丝篓子收口。

    然后垫上竹叶,卵石,细沙,用陶盆打来水,调和草灰淋入竹丝篓子中过滤。

    三个陶盆轮番使用,换盆换灰不换水,很快便得到了一盆碱水。

    将碱水熬去一半,倒入陶罐当中,让孩子们抬上陶盆,苏油喊道:“走,累坏了,去河边洗澡去!”

    娃子们来到水边上,苏油还是先用卵石垒出灶台,烧了三堆火,支上陶盆烧水,让孩子们将衣物轮流丢进去,加入些碱水煮起来。

    拿新做的篦子在沙地上来回划动,打磨得更加光滑后,苏油让他们用碱水洗头,用篦子篦掉头发间的跳蚤,臭虫,虫卵。

    男孩子问题不大,他们天天玩水,反而比女孩子干净。

    女孩子们害羞,问苏油要了几个篦子,跑上游清理去了。

    苏油又砍了些竹竿,在河边搭起架子,衣服煮过后,便拿去河滩石头上用碱水清洗。

    几个男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都游了过来,一个年龄大些的说道:“弟弟怎么能让你帮我们洗衣服,我们自己来吧。”

    另一个孩子也说道:“那是,你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我们自己的衣服自己来。”

    说完又对河里喊道:“狗剩!糟娃!你们好意思!赶紧滚回来把自己的破衣服洗了!还要让小少爷动手给你们洗衣服?!”

    几个男娃赶紧游了回来。

    大家一边清洗自己的衣物,一边说话。

    有人问到:“小少爷,你是什么人啊?”

    苏油说道:“眉山城外边一个叫可龙里的地方,那里主要住的都是姓苏的人家,是一个大家族,我从那里来的,叫苏油。你们呢?”

    然后孩子们便七嘴八舌,不过听那意思,大多数都是流民的孩子,路过眉山,爹妈便不见了。

    苏油心底暗自叹气,估计爹妈也是见眉山物产丰富,自己实在带不动孩子了,便将他们遗弃在了这相对条件较好些的地方。

    那个叫狗剩的男孩子就说道:“油哥儿你本事真大,给我们烧出了陶器……呃,你是给我们烧的吧?”

    苏油笑道:“是,给你们烧的。”

    狗剩开心极了:“那可真谢谢你了,大哥虽然也有本事,但是这些怕也是不会。”

    苏油问道:“你们大哥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大哥就是叫大哥,糟娃你觉得大哥有多少岁?”

    糟娃望天:“十三……十四?”

    小七说道:“反正快天黑大哥就回来了。”

    苏油说道:“哎哟,可我得走了,等不了那么久。”

    小七“啊”了一声:“这……”

    苏油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明天我早些再过来,你让你大哥等我一阵?”

    小七点点头:“那行,赶紧把衣服洗干净晾起来,我们在水里玩耍一阵,也就差不多该干了!油哥儿你会游泳不?”

    说到玩,苏油自信立马就来:“呵呵,游泳,那不要太厉害,还有打鱼摸虾,抓鸟掏蛋,都难不住我!”

    一群娃子在水里玩了半晌,日头快要偏西了,其他人都还没回来,苏油只好穿好衣服,与孩子们告辞,答应明天再来看望他们。

    回到城中,天色尚早,苏油便去找石通,要拿回定制的东西。

    石通见到他:“师傅,你让我做的东西,看着,像做饭用的?”

    苏油翻看着炒锅眉开眼笑:“正是!可算是有口好锅了,不错不错,你这竟然是锻出来的?铸锅就可以了嘛……”

    石通笑道:“师傅要用的铁家伙,可不敢拿铸锅糊弄,这是我两个徒弟一天功夫里敲出来的,你看看可还行?”

    苏油伸手弹了一下锅边:“什么还行,太行了!你给自己这里也弄一套,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石通叫来徒弟,将一堆物事准备好,拿麻绳穿上,叮叮当当给苏油背去程家老宅。

    路过肉铺,苏油见挂着一块板油,便让伙计取了,切成细条,送到程家后厨。

    看了一圈:“没下水?”

    掌柜的出来笑道:“哟,这不是苏家小少爷吗?好叫小少爷得知,头蹄内脏都被八娘收走了。一副给了五十文钱呢!”

    苏油问道:“那你这里都有啥内脏?”

    掌柜的说道:“啊?有人定了一只净鸡,还有副鸡内脏没扔。”

    现在讲究的人渐渐多起来了,不但君子远庖厨,连在家里杀生都忌讳,于是肉铺就有了代劳业务。

    苏油说道:“要了,一并送到程家去。多少钱?”

    掌柜的说道:“您打我脸!这东西,我要收你钱,那还是人吗?”

    苏油眯眯笑:“掌柜的还真实在,那我教你一个乖,以后你这里杀鹅,将鹅羽送到程家,能够得一笔钱,然后杀鸡鸭鹅的时候,先化得半碗盐水,将血滴入其中,能得到一种吃食,叫血羹,十文钱一碗,应该好卖。”

    掌柜的明显不信,不过脸上还是堆着笑:“那感情好了,这平白一日能多上百文的收入,我得天天给小少爷烧高香!”

    苏油也懒得多说,只告诉他东西送到找程家账房要钱,便急匆匆地去了。

    从后屋穿过甬道来到厨房,苏油便叫道:“厨子大叔在不?”

    厨子大叔抢出厨房来:“怎么当得起小少爷这么叫!你叫我周胖子也行,老周也行。”

    苏油笑道:“那就叫你老周了!赶紧赶紧,今天又有新菜式!”

    老周得意洋洋:“嘿嘿,史家的厨子这两天跟我打听雪盐的方子,说是史家村子上吃的盐比家里还好,说那帮泥腿子这是要造反啊。话不投机,我都不希得告诉他!”

    苏油笑道:“对的,不告诉他,让他自己求泥腿子去!别说那些了,我们先开锅!”

    铁锅直径两尺有多,一个凹底,底部厚些,边缘较薄,锅边还开了三个孔,用铆钉铆了个把手,把手用螺钉接了个木柄,制式和苏油图纸上边的一模一样。

    苏油让厨子将锅放在灶上,烧起火,切了一块肥膘在里边来回抹,抹得青烟四起。

    厨子贼听话,一边抹一边问:“少爷,这又是什么讲究?”

    苏油说道:“这个啊,做炒菜用的!急火快攻出菜,不过第一次使用之前,先要开锅,嗯……我是受那天肝腰合炒的启发,对了你没吃过肝腰合炒是不?”

    厨子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

    苏油笑道:“那今天就让姻伯尝尝炒鸡杂,改天再肝腰合炒。”

    厨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少爷今天又赏赐手艺了,那我得踏踏实实接着啊!”

    见锅烧得差不多了,苏油叫厨子将锅重新洗净,这时候肉铺掌柜来了,送来三包荷叶包裹的肥油。

    一见到苏油就拱手作揖:“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这鸡血羹的章程,刚刚忘了向小少爷请教。”

    苏油笑道:“刚刚你不是明显不信吗?”

    掌柜嘿嘿笑道:“瞒不过小少爷,刚刚路过书店,便被掌柜的程三爷叫住了,说打今后鹅羽程家包了,小少爷真没有拿小人开心。”

    苏油笑道:“其实很简单的,我给你演示一下得了,看,这么多水,这么多盐,化好盐水,滴入鲜血后这么搅拌几下,然后静置起来即可。”

    掌柜的开心不已:“这么简单?多谢小少爷了,我这就去准备起来,家里的盐还得磨成粉才能用。”

    苏油一把拉住:“别忙,这鸡血羹要入菜须得用荤油,一小勺荤油熬化,两片姜片几粒花椒呛一下,加水烧开,滑入鸡血,熟到快过心的时候丢入菜叶子,加盐起锅即可。要是没有那一小勺荤油和那两片姜片,这菜就没法吃。你要卖这东西,须得让别人知道做法才行。”

    掌柜一躬到地:“多谢小先生,我这便回去试试。”

第四十二章 八菜一汤

    第四十二章八菜一汤

    苏油笑着对掌柜回道:“去吧,这菜适合老人孩子,那就家家都吃得着,一日多入百文,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苏油目送肉铺掌柜离开,一转身,就见到厨子老周满脸怨念。

    苏油讶异道:“怎么了?”

    老周很替苏油不值:“小少爷你就是不拿自己手艺当钱!你想那肉铺掌柜,从今天起一日多入百文,一月就是三贯!一年就是小四十贯!轻飘飘一句谢,当什么事体?”

    苏油听了这话翘了翘嘴,摇摇小手:“不至于计较,人家赚的也是辛苦钱,我想着反正杀生也杀了,能将食材尽量多地利用起来,不造成浪费,也算功德不是?”

    老周气鼓鼓道:“小少爷就是宅心仁厚。”

    苏油不以为然:“扯远了,我们熬油开锅!”

    肉铺掌柜的活挺细,猪油条子切得又细又均匀。

    将锅里掺上一些水,让厨子将猪油条子放进去熬制起来。

    苏油闻着油香,那手指点着下巴,考虑着油渣怎么处理。

    油渣不能与水多的菜品一起做,不然油渣焦脆的口感就没了。

    最好的做法,就是和芽菜一起炒成哨子,包包子,包猪儿粑,或者下臊子面,都是极好的。

    不过芽菜这玩意儿……得年末才能做,然后,还得等上一年……

    再其次,炒腌大头菜颗粒和青椒末,作为粥边小菜,夹馒头,那也是极好的。

    问题是……芥菜头还在土里,得等到秋末才能收获,青椒,更是想多了……

    不由得摇起头来:“汴京可能稍微好点,现在的西南,还真是美食的荒漠啊……”

    收拾心情,让厨子清洗干净两个坛子,擦干,丢了一把豆子一把花椒进去,等猪油熬好,油渣捞出来放到一边,油都盛入坛子中。

    想了想,叫厨子焙了些花椒颗粒碾成粉末,和盐粉一起拌了一份油渣:“尝尝,你觉得如何?”

    厨子一尝顿时眉开眼笑:“谢小少爷,这就又会了一道大菜!”

    苏油一脑门子黑线,这算什么大菜!

    厨子振振有词:“只要油多的,就是大菜!”

    好吧你是厨子你说什么都有理!苏油又问道:“家里有没有糖霜?就是那种非常细小的,白色的,纯甜味的颗粒……”

    “糖霜,冰糖,都有的!”

    厨子这番快速的回答把苏油吓了一跳,自己琢磨了许久的挣钱大计,原来都已经普及了?

    厨子看着有点发愣的苏油,就解释道:“这东西是我四川遂州的特产啊!甘蔗做的,小少爷你竟然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太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大宋现在的制糖业都如此发达了而已!

    然后就听厨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也不是家家户户都吃得上,这不苏二老爷在那边做官吗,每年会托人带回来,程夫人会孝敬太老爷一些,所以糖霜,冰糖两家都有的。”

    苏油听了此话便道:“那行,那就去把糖霜找出来,将这油渣也拌上一份。”

    这时就见伺月探进头来:“小少爷叫人好找!怎么又进了厨房?!太老爷和史老爷回来了,叫你前堂说话。”

    苏油赶紧随伺月出来来到前堂:“见过姻伯,见过世伯。”

    程文应看到苏油,叹了口气道:“听闻你今日和城中乞儿混到一起去了?宅心仁厚是好事,但是给点钱财就是了,你这样子可有失斯文。”

    苏油躬身道:“姻伯教训得是,我是听其中一个叫七儿的言道,弃儿有五十来人,但是义棚开启后,他们大哥只许他们一日来七八人,帮忙洗菜洗碗,混一顿饭食。”

    “说是一来人多了惹厌,二来养成口欲之后,再难适应从前。一朝断绝,或者便要沦为偷盗。如此人物,我真想见上一见。”

    史洞修就对程文应拱手:“程公,我眉山弃儿尚且如此知理守分,这就是程公印刷文字,启迪教化之功啊。”

    程文应摆着手道:“休往我脸上贴金,仓廪实而知礼节,文字教化,也到不了弃儿身上去。”

    史洞修又对苏油说道:“贤侄,你要是有心行善,便让他们每日里去义棚领一碗糙饭,一碗牛杂汤便是,没必要和他们混到一起,那帮孩子野,冲撞了你就不好了。”

    苏油笑道:“世伯,这其实也算是眉山城一道隐患。五十多人,只靠慈济,周养不过来的。”

    史洞修还要说话,程文应举手制止:“贤侄,说说你的想法。”

    苏油躬身道:“世伯,姻伯,我们先说这事情为什么得管。”

    “他们现在在眉山求活,我大宋管禁不严,一年之后,便可自动获得眉山户籍。”

    “弃儿们男女混杂,现在还好,等到他们日渐长大,这男女之防上要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来,那会大伤我眉山风化。”

    “再其次,如果我们不管,等再过几年,那些小女孩长成,落入人贩娼寮眼里,只怕惨不堪言。”

    “万一真发生此等事情,传扬出去,州县怕是都会被朝廷申饬,落到士绅身上,也会大扫颜面,伤我眉山文教之乡的名声。”

    顿了顿,瞧见史程二人暗自点头,苏油继续道:“怎么解决呢?首先最好能让他们自食其力,不成为眉山县的负担。”

    “其次最好有人将他们管理起来,引导他们扬善抑恶,自立向上。”

    “如何自食其力呢?侄儿在可龙里,曾经发现一样东西,玻璃江的沙层当中,含有一种铁矿,炼出的钢铁,性能不错。”

    “不过这活计非常细碎,沙里淘铁,产出也注定不多,因而不适合大规模开采,不值得耗费专门的劳力来做。”

    “但是只需要有简单的工具,将这活计交给孩子们,每日里让他们一人能掏得三五两铁沙,售给石家铁铺,这帮孩子的生计便解决了。”

    “至于女生,便让她们在义棚刷碗摘菜,也算是学习厨艺,待人接物。今后即便是做丫鬟使女,或者长成嫁人,总可以有持家之术。”

    “这些孩子遭父母捐弃,心伤难免。苏油自幼孤苦,不能不物伤其类,也能了解他们所思所想。而他们于我,亦不排斥。”

    “因此我或者可以成为他们和眉山百姓官府之间一个沟通的纽带,润滑的调剂,避免猜忌提防,以厚养民风。”

    “苏油不求眉山父老相助,只需县里官长应允不收孩童的铁沙为官有,许他们自售,作为养生钱即可。”

    程文应听到此处,一拍椅子扶手:“思虑周详,鞭辟入里,奇哉此志!壮哉此言!”

    史洞修哈哈大笑:“不意眉山有此贤才,老夫对自家虽然节省,但定当助贤侄玉成其事。县令那里,自有我们去申说。”

    程文应点头表示赞同:“此事当真不难,如果县里连孤儿们河里淘这点铁沙都敢抢,那主政之人,就休想在士林立足了。不过贤侄,玻璃河里当真有铁沙?”

    苏油从怀里取出一张契约:“真有,我和石老头验证过此事,也因此刚从石通那里,得到十贯供奉钱。”

    程文应抚着胡须:“那贤侄在这眉山城内,大可以横着走了。自打你来了眉山城,我江卿四姓的关系,明显也密切起来,苏家不论,其余三家都得了你的好处。看来你这油字没白叫,到哪里都是……你那词儿叫什么来着?润滑剂!”

    苏油笑着躬身道:“侄儿惶恐,其实我没做什么,也是八娘和二十七娘,还有姻伯和世伯的信任。今日正好帮厨房治了新行头,要不我便弄几道小菜,请姻伯和世伯品评一二?”

    史洞修说道:“贤侄,君子远……”

    话没说完便被程文应拉住,对苏油摆手道:“赶紧去,老史我跟你说,贤侄料理的美味,那是真错过不得。”

    调味料不齐全,最能打动人的,大概就是糖醋味了。

    回到厨房,让厨子动手,苏油指挥,取了一条鲤鱼,改花刀,码味,裹面粉,淋油定型,然后调糖醋汁,爆葱姜,先搞出了道糖醋脆皮鱼。

    然后就是一溜爆炒,滑溜香菇肉片,玉兰肉片,仔姜鸡杂,白油丝瓜,蒜呛空心菜,最后来了个冬瓜丸子汤。

    加上两道猪油渣,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程文应和史洞修看得目瞪口呆,史洞修说道:“程公,现如今请州府大人吃饭都只需三道菜,贤侄这是……一,二,三……足足八菜一汤!破费,太破费了……”

第四十三章 张象中

    程文应说道:“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伺月,去将书坊于工,韩工,还有掌柜账房,一道请过来。这几天大家搞印模辛苦了,让大伙儿打打牙祭!”

    一顿饭吃得众人眉飞色舞,这样精致香醇的菜品,这些人还真是从未吃到过。

    用史洞修的说法,这菜色,比汴京樊楼都不输分毫。

    待得听闻这些菜品只是用猪肉做的,众人更是大赞,翘脚牛肉,卤菜不用说了,现在猪肉能做的如此细嫩鲜美,正应了夫子那句话,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次日清早起来,苏油包了一包油渣,早饭都没吃,便与程文应禀告,昨日说好要去见弃儿们的大哥的,他可不想食言。

    来到土地庙,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小脏,不用害怕,土地公公早就被人打碎了,现在那位小少爷用土地公公的身子给我们烧成陶器,这正是土地公公保佑我们的表现,尽管用就是。”

    一个小妹妹回答道:“小油哥哥会来看我们吗?要不我们去找他吧。”

    听声音就是昨天扯头发给他那位脏丫头。

    就听那声音说道:“听你们所说,应该就是近日进城的苏小公子,他可是江卿世家,眉山城的高门大户,一时心起行番善事,记得人家的好就行,上门打扰,那就是不懂礼数了。”

    说完又道:“老二,你们今天去打柴,给城东豆腐店张大娘那里送去,昨天附近柴火都被你们烧了,今天只能走远一些。”

    “小四你今天带队去帮义棚,回来前记得跟人家说谢谢,还有人家要给你多余的饭菜,可不能要。帮忙干了活的人,一碗糙饭一碗肉汤就行了,都不许往庙里多带。”

    “其他人也不要羡慕,大家都有份,轮着来。可有一条,千万小心,不能打破别人的碗碟,不然可能就没这好事儿了。”

    就听那声音继续分派,有去守码头船只的,有去驿馆打听是否有客商需要帮忙的,还有去城郊菜园帮忙栽菜苗的,剩下的留守,没一会儿安排妥当,开始有人出来。

    一见到苏油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小七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少爷,然后冲庙里喊道:“大哥,是小少爷来了。”

    就见一个身穿麻布短衫的少年走了出来,约莫十三四岁,相貌颇为俊秀,对着苏油行了个古怪的礼节,说道:“苏少爷。”

    躬身的时候,脖子上晃出一个八卦牌子,苏油这才反应过来,这娃应该是一手虚搭拂尘,一手打的稽首礼。

    苏油笑道:“原来哥哥是道门中人。”

    那人笑道:“成都玉局观,张象中张拱宸,见过贤弟。”

    苏油奇道:“你不是弃儿?”

    张象中笑道:“家父痴迷正一大道,要说是弃儿,倒也算得。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去江边,我为你慢慢讲来如何?”

    苏油非常好奇,点头应了。

    张象中便叫孩子们散了,领着苏油来到江边,找了两块石头坐下,说道:“我天师道,自先祖青城山斩鬼开坛,千年来繁荣滋盛,信徒广大,遂成国教。”

    “彭山传为长寿神仙彭祖祠墓所在。汉代便是我道教教区廿四治中的北平治。家祖师先人亦葬于县北。”

    “张氏传教于仁寿,建碑于洪雅,正一道民多居此域。因此眉山一直为我教所重。”

    说完笑道:“其实我们张家,与你们苏家,颇有渊源。”

    苏油拱手道:“愿闻其详。”

    张象中说道:“五代时,眉山道人张远霄,一日见一老人持一竹弓、三铁弹,卖与他要价三百千,对他说:‘吾弹能辟疫病,当宝而用之。’遂授度世法。熟视老人,见其目各有两瞳子。”

    “数十年后,张远霄往白鹤山垂西湖,峰上有石像,一老人说:‘此乃四目老翁,君之师也,不记竹弓、铁弹时耶?’张猛然大悟。”

    “其后道术益精。史传这位张家先祖,擅长弹弓绝技,百发百中,目标是那些作乱人间的妖魔鬼怪。看到谁家有灾,瞄准就是一铁丸,将灾击散。他还经常向天射铁弹丸,人们问他射什么,他回答:‘打天上孤辰寡宿耳。’”

    “你家明允先生二十二时,尚无子嗣,心内着急。一日夜梦,见一持弓老人,以二丸授之。这年的重九日,明允先生游我玉局观,在无碍子卦肆见到一幅张仙挟弹画像,笔法清奇,便想起了自己的梦境,因解玉环易之。”

    “回到家后,每日清晨必于张仙像前虔诚焚香祷告。几年后,便如愿得到了二子。”

    苏油“啊”了一声:“不是张果老?”

    张象中笑道:“哈哈哈……张果老乃玄宗时期的人物,而挟弹张道人乃五代人,你这可真是……张翁之冠,李翁戴之!”

    苏油似乎突然想起一事:“厨子给我说过,烟囱上的持弓道人画像就是张仙,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上打天狗,下保孩童’!”

    张象中笑道:“便是他了!传说天狗会从天上下来,通过烟囱进入人家,伤害幼童。有张仙在,天狗便不敢下来,现在已经是四路百姓心中的送子护子之神了。”

    苏油这才恍然:“原来如此啊……”

    张象中说道:“我可不是瞎说,明允先生得子之后,写过一篇《张仙赞》,你应该能够打听到。”

    苏油问道:“如此,拱宸你便是张家后人,在此地行善积德?”

    张象中说道:“非仅如此,我天师道论阶序进,法度严谨,如二十四治诸多职位,没有大德道功的积累,是坐不上去的。”

    苏油说道:“那救济灾童,便是道功之一了,你便可以因此升职对吧?”

    张象中微微一笑:“道功是要的,升职,那就不需要了。”

    苏油站起身来拱手道:“我就说五十多个孩童,怎么能知礼守礼,没有发展出弱肉强食,自私自利的性子来。原因就在兄长你了。”

    张象中说道:“我也实在欠缺经济之术,只能效法天师道分治而理之,勉强让大家得过。”

    苏油笑道:“你天师道手指缝里漏下一点来,都够孤儿们生活的了。”

    张象中正色道:“此事不可,道功一事,不假他人。再说我天师道起源于五斗米教,道民要入道,也得先携上五斗米,此乃自立自助之德。”

    说完又道:“不过你昨日替孩童们烧陶编筐,颇得我正一精髓,你可有心入我天师道门?”

    苏油正色道:“怕是不行,族中对我倚望甚重,油之所向,也是修齐治平。”

    这属于自抬身价了,要是老伯爷在此,少不了又是另一番吐槽。

    张象中也不勉强,转口谈论起他事。

    两人一个十四左右,一个才近六岁,都是小孩,但是言语间条理分明,谈论的都是天人大道,对答有序,所论颇深。

    一人道术精湛,于道家理论多有阐发,一人知闻广博,识见高远。那是相当说得来,就如同两个成年人在交谈一般。

    偏偏两人都不以对方年龄为异,似乎理所当然,只能说,都是奇人。

    苏油觉得自打穿越过来,就数这一次谈论得尽兴,没一阵子,两人便以兄弟相称。

    谈了一阵,苏油拱手道:“兄长,小弟昨日思得一法,可令这些失孤的孩子们自立。”

    之后便将昨日与史程两位商议的结果与张象中讲解了一番。

    张象中眉毛一剔:“贤弟果然大才,这帮孩子要我带着,长成最多成为我天师道侍童,最后还是依附天师道而生。如你这般处置,长大可各自成家立业,繁养天伦,散叶开枝。道功之著,除化人成仙之外,莫大于此。”

    说完歪着头,看着苏油,饶有兴味地说道:“然这一番作为,就成了贤弟的功德,与愚兄再无关了,贤弟何以教我?”

第四十四章 元素周期

    苏油一咬牙:“小弟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有神人传授过一张图,上有四个大字‘元素周期’,所论比五行之说尤为细密,便与兄长换这些幼童如何?”

    张象中本来只是调笑苏油一下,没想到苏油突然丢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顿时给炸得跳了起来:“就知道贤弟不凡,来来来,赶紧与愚兄论说一番!”

    苏油便以竹为签,在江边湿沙地上画了一张表格,将元素周期表画了出来。

    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其基础是物质的原子质量,按照这套理论,五行元素,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原子构成,只不过原子中的质子数量不同,导致物性的不同而已。

    一番解释之后,苏油说道:“兄长你看,表中以元素的质子数为列,一横行为一个周期,一纵列为一族,最后还有两个系。”

    “与此相应的,还有原子价,各种物质以价相合,还能生成新的物质,找到方法,或以合成,或以提纯,变化多方,物尽其用。这门学问,当谓之——‘化学’。”

    张象中听得目眩神驰:“玄之又玄,太上之门。万法归一,这……这就是大道原始……”

    苏油摇头道:“不过小弟得这表的时候年岁太小,其中很多地方,已经记不清了,所以空缺很多。”

    张象中说道:“如此也了不得!”

    说完一把抓住苏油的手腕:“贤弟,可有证相?”

    苏油没想到张象中如此激动,说道:“呃……倒是有一个现象,不知道是否可以证明。不过实验需要去石家铁坊才做得成。”

    张象中说道:“那还说什么?赶紧走!”

    来到铁坊,石通一见二人在一起,不由得大惊:“小……”

    两个人同时一摆手:“别叫我!”

    然后面面相觑,这娃到底是在叫你还是叫我?

    好吧,两个人都小。

    张象中心急如焚,没管石通变成了石像,拉着苏油走进内室,两人摆弄起了干馏设备。

    苏油做完操作,还想着怎么跟张象中解释,张象中一摆手:“绿矾油而已,不稀奇,唐时方家早已制得,此物性烈,能消融金属,需用瓷器装盛,嗯如果是凉的,铅盂亦可。”

    遇到明白人,那就不用多说了,苏油接着将绿矾油加水加盐,变成稀硫酸和盐酸。

    取来让石通做好的胶漆包铜线,刮去接头处的胶层,一边连接铅皮,一边连接石墨棒,将它们浸泡在盐酸中。

    然后两个延伸出来的铜线,头子上刮去胶层,拿丝尖轻轻一碰,就能见到一点点极细小的火花出现在金丝尖端。

    张象中一下站了起来,瞠目道:“雷部神法!”

    苏油翻着白眼:“有声音的那才叫雷,现在这个其实应该叫……”

    张象中一时不慎被苏油抓住了痛脚,恼羞成怒加焦急:“叫电!我天师道还用你来教这个!赶紧进行下一步!”

    苏油只好悻悻说道:“哦……”

    得到了电池后,导线两端连上电极片,放置到一盆水中,滴入一点稀硫酸增加导电性,将电极片塞到两个玉瓷的薄瓷管内,倒置起来,收集两边电极产生的气体。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本:“兄长,世界上最多的物质,当是什么?”

    张象中想了想:“水。”

    我靠!苏油猜想按现在的科技水平,百分之百的人都会说是泥土,突然冒出一个想象之外的答案,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张象中说道:“很奇怪吗?道经有云,五大部州,都浮于海上,自然是水最多。”

    我去,那道书能解释刚刚的放电现象吗?

    张象中想了想:“《悟真篇三注》有云,‘天地之根,五行之祖,阴阳之元,万化之母。’土之阴者为金,土之阳者为石。你熔炼矾土,得到矾油,非阴非阳,非水非土,当如土之混沌时。再分别以金石为导,引出阴阳,使两者在铜丝尖端相激发。”

    “道书有云,阴阳相薄而成雷电,你这只见细小电光不见雷声,乃用材太少,土运未足之故,是以难成天地之威。贤弟,这解释对不对?”

    苏油都听傻了,道书这么神奇的吗?这都能被你解释得头头是道,几乎就是真相!

    好吧你是天师道的你说什么都有理!

    “呃……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这是另一门学问,属于物理,我们聊回化学好不好?”

    张象中连忙拱手道:“贤弟你继续,继续。”

    苏油说道:“兄长你看,根据周期表中的原理,最简单的元素是氢,何谓氢?从气从轻,是轻而上浮之气。然后这里是氧,何谓氧?从气从养,是滋养万物之气。”

    “然后根据化学价,两个氢原子可以配上一个氧原子是不是?”

    张象中点头。

    苏油接着说道:“好,还有一个道理,自然界中,有的物质不稳定,有的物质稳定,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推理,如果是不稳定的物质,它会慢慢向更加稳定的物质转化?”

    张象中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是自然之理。”

    “呃,好吧,那我们可不可以继续推测,本来在开天辟地之初不稳定的物质,在亿万万年的时光里,已经被大自然转化为了稳定的物质留存下来?”

    “我明白了!矿石便是如此!可存万年而不变,所谓冶炼之道,便是将其中金精提炼出来,回复到混沌之始,因而锋锐尖利!然其性不稳,易生锈蚀。”

    “《三命通会》言道,戊土洪濛未判,抱一守中,天地既分,厚载万物,聚于中央,散于四维。在天为雾……”

    苏油忍不住吐槽:“天中之土,那是雾霾!”

    结果收到了一个白眼。

    “……在天为雾,在地为山,谓之阳土。其禄在巳,巳为炉冶之火,煅炼成器,叩之有声,其性刚猛,难以触犯。”

    苏油有些犯迷糊:“说人话,就是冶炼!”

    然后又收到一个白眼。

    “……喜阳火相生,畏阴金盗气。阳火者,丙火也,丙生于寅,寅属艮,艮为山。”

    “山为刚土,即戊土也,赖丙火而生焉。”

    “等等……你是在说采矿?”

    第三个白眼收到。

    “……酉属兑金,耗盗戊土之气,是金盛则土虚,子旺则母衰。故土生于寅,死于酉。土虚则崩,金固则出。”

    苏油听得云里雾里:“你这……是说炼出金属,最后得到残渣?”

    张象中说道:“贤弟你这样我实在没法给你解释,要不我送你几本道经先普及一下道教常识?”

    “那就算了,我韵书都看不过来。”

    张象中很遗憾:“好吧,那我们继续说回这个,呃……实验。”

    苏油道:“嗯,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推测,水这种稳定的物质,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予以分解,让它回到……呃,你所说的原始,我所说的反应之前?”

    张象中心痒难熬:“当是此理!等等,阴阳之法!你要用阴阳电激之法将水还原到混沌之初?!混沌之初,是谓无极,无极而出太极,太极而分两仪,其后万物生焉……你这是反其道而行之!是不是?是不是?”

    “开什么玩笑,你说那是核聚变方式改变物质,那是物理!现在我们最多就是回到万物生的后半段,也就是纯物质相互结合演化之前。”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还在三生万物的阶段!等一等,打住!兄长你道法通玄啊,这么一会儿把我都给绕进去了……”

第四十五章 张天师

    叫石通取过一面铜镜,从室外折射进来一缕阳光,照在玉瓷瓷管之上:“这玩意儿只是略略透明,你就将就看吧。”

    张象中问道:“你如何不用玻璃?”

    苏油问道:“现在有玻璃吗?”

    张象中一指门外的玻璃河:“没有玻璃,城外那江因何得名?”

    苏油又被噎着了:“咳咳咳……我指的是高温玻璃,化学这学问,经常得高温加热……”

    “这就是抽铅炼汞,丹火抟运的道理……”

    “你闭嘴!呃,贤兄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听我说啊,总之这玻璃需要经得起火烧,方才合用……嗐,说回学问!”

    张象中终于闭嘴,连连点头。

    苏油说道:“按梦中所说,水由氢氧合成,是一种稳定的物质。如果它是由氢氧合成,那么从化合价来论,就只能是两份氢,一份氧,对不对?”

    张象中点头道:“当是如此。”

    苏油说道:“看,现在我们收集到的两管气体……”

    张象中一对比:“二比一!如果推断不错的话,这管是氢,这管是氧!”

    苏油说道:“现在气体已经制备了,我们来测试一下两种气体的活性。”

    将氢气管子在水面下用拇指封住,移到炉火前一松手,砰的一声轻响,一团火焰瞬间产生,转眼消失。

    火光映红了张象中的脸,一闪即逝,张象中一脸呆滞:“这……这就没了……”

    苏油说道:“看,这么点氢气,反应就如此剧烈,因此它是非常不稳定的物质。接下来我们实验氧气。”

    氧气的测试也很简单,燃烧的细木棍轻轻放进去,瞬间明亮的火光燃了起来。

    苏油说道:“兄长,实验做完了。现在我们可以知道,水能被电分解成两种物质,这种现象,可以称之为‘电解’。电解后的水,变成了氢气和氧气,两者成分为二比一,这是由它们的化学价决定的。”

    张象中搓着手:“大道长存……大道长存……这化学一门,可为我教证道之基。可以令世人知晓,自然天道,无所不运,只庸人所不察耳……”

    说完在室内来回踱步:“天道所行,幽玄虚渺,凡子不识,或以为妄……殊不知蚀铁成锈,烧炭成灰,即是天运之理,可推可证……等等,质皆有量,贤弟,这门天机,或可以物质之量重察核之,可对?”

    苏油到此对这兄长的聪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兄长道根深种,一语识破。”

    张象中仰天大笑:“哈哈哈……快哉!快哉!”

    说完一拍桌子:“此生事业,当补全此表!”

    苏油连连摆手:“兄长,这个……太浩繁了,非一代人所能为,我们慢慢来比较好……”

    张象中转念一想也是,赧笑道:“愚兄失计了,多谢贤弟指点,差点就要深坠魔道,万劫不复!”

    两人一起擦了把虚汗,苏油说道:“其实只要慢慢推导,每出来一点发现,就对世人有一点用途,这就已经很厉害了。”

    “比如这氧气,能够助燃,而寻常炭柴,也能燃烧。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这身周大气之中,本来就有氧气的存在?”

    “如果我们增加大气流动,不断往火焰中送入新的大气,是否就是送入了大量氧气以帮助燃烧?这是不是就是鼓风助燃的道理所在?”

    张象中说道:“等等,按照你的理论,木炭燃烧之后,会生成新的物质,该物质很稳定,将不再能燃烧是吧?”

    苏油笑道:“这个实验好做,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次……”

    过了一会儿,张象中的眼睛又直了:“贤弟,我通过吹气,也同样可以使石灰水变得混浊。那就是说,我体内有火在烧?等等,难道这就是三昧真火,在体内周运,人之精,气,神,皆是此火炼得?”

    说完又高兴地摇头晃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道渊深,今日方得一孔可窥,妙哉,妙哉……”

    说完跳起来将桌上的东西一卷而空,哈哈大笑道:“买定离手,这些都归我天师道了。城中弃儿的道功,就让与贤弟,过几天,还会有一桩好事相送,愚兄去也!愚兄去也!”

    这娃脚步轻快,转眼便出门老远,苏油赶紧喊道:“兄长!别走哇!你不给他们交代,他们怎么会相信我?”

    一枚亮闪闪的东西远远从张象中手里抛起,划过一条怪异的弧线,穿过门顶的铁格,“叮当”一声落在苏油身前的桌上,咕噜噜直转,然后躺倒。

    正是之前张象中脖子上那枚银制的八卦牌子,苏油一看上面的文字,正面写的是“正一盟威,剑印符箓,劾召百神,阳平都功。”

    翻过来一行小字:“敕授二十七代天师张象中,孚暇善保贞勖端宁。”

    苏油吓了一大跳,跳着跑到门口喊道:“兄长三思啊!纵是张家人,冒充天师也是大罪!你这牌子上,少了先生二字!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

    就见远处潇洒漂行的张象中一个趔趄,然后已经石化良久的石通吓得回过魂来,一把扯着苏油的后脖领将他提进了室内:“快进来吧师父!”

    “呃……咳咳咳咳……”苏油被这一下拉得满脸通红咳嗽连连,站定后拿手搓着脖子:“你!你敢欺师灭祖!”

    石通噗通一声跪下:“师父,徒儿一时性急,任打任罚……但是,但是小神仙真的得罪不得啊……刚刚那位,真的是本代天师,我道道宗啊……”

    苏油招手:“起来说话!怎么动不动就跪!”

    石通讪讪地站起身来,束手束脚:“师父,你……没事儿吧?”

    苏油扭了扭脖子:“下次捂嘴就好,小孩脖子嫩你不知道?”

    石通连连供手躬身:“是是,下次打死我也不敢了。”

    苏油道:“刚刚你说,他真是张天师?怎么这牌子上没有先生二字?”

    石通说道:“历代天师均有先生二字圣赐没错,不过本代天师,道妙玄通,第一次见官家的时候才七岁,实在是太小,因此官家没给‘先生’二字,这……这是真安不上啊!”

    苏油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这么简单?”

    石通见苏油不生气,陪笑道:“可不就这么简单?不过事情简单,人却不简单。”

    “本代天师,生三月能行,五月能言。七岁召赴阙,今上赐坐咨问,道法甚妙,大合意旨。特赐紫衣,亲洒宸翰,以镇福庭。后赐束帛金器。今年十三,颖慧非常,博通经史,尤有道术。”

    苏油一听开头就目瞪口呆,后边的完全没听:“三个月就能走,五个月会说话?”

    石通得意洋洋地点头,就跟是在夸他一样。

    苏油不由得捶胸顿足:“早知道那我三月说话!说不定就可以不用这个破名字了!”

    石通连忙安慰道:“师父不用嫉妒,您虽然天资聪颖,但毕竟没有道家仙法,天师有嫡传的法子,跟师父你的情况肯定不同。您这样已经够厉害了。”

    苏油翻着白眼:“你都明白什么了就知道我嫉妒?!”

    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白担心了这么久,藏着掖着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太妖孽,结果特么这大宋,本来就是一个妖孽横行的世界!

    这下安心了,翻弄着那牌子:“那这是真的?”

    石通美滋滋地谄笑:“当然是真的!今后必有记载,您与天师今日论道元素,窥究幽玄,必定也会带上一句,是石通石达之随侍在侧,我这措大,可就也是上史书的人了。”

    苏油笑得都不行了:“哎哟可美得你了!”

    石通拿起抹布开始擦那张桌子:“这桌子得供奉起来,两位师长在小店此桌上证道,虽然我听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厉害!绝对弥足珍贵啊……”

    苏油终于听不下去了:“由得你!我得去找那帮孤儿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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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