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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名府

    “就连汴京城内的军队,除了抽一支练杂耍,其余的在干啥?真在努力进行军事训练,时刻准备抗敌吗?”

    “最好笑的笑话,还有帅臣认为不该举行训练,因为训练就要花钱;我在渭州搞演习,朝里弹章一堆,难道平日里不演习不找问题,夏人来后才开始找?”

    “所谓冗官,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反正我在夔州,渭州,嶲州的时候,手里都是缺人,缺到恨不得一个人当三个来用。”

    “那我就要问了,说好的冗官呢?他们在哪儿?”

    “他们背着自己的官职,领着国家的俸禄,在汴京贪慕繁华,流连不任!”

    “官家许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那这话反过来讲,国家需要的是能够帮助治理天下的士大夫,那些眠花宿柳,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辈,有资格称为士大夫吗?!”

    “权力,应当与责任对等!不能好事处处被彼占尽,临到艰难拼命就由百姓背锅,那么大宋的百姓可能都要问一句了——凭什么?!”

    眼看就要进入灾区,苏油的情绪有些不稳。

    其实司马光也是如此,不过他是此行的老大,因此表面上看不出来。

    不过目光有些阴郁。

    ……

    次日清晨,苏油出舱来到船上开辟出来的办公区,见司马光的案桌上,压着一首小词。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

    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

    松露冷,海霜殷。匆匆整棹还。

    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

    司马光很少作词,这一点也和苏油很像,两人都认为词这东西不好写,容易写软,容易暴露出内心柔弱的一面。

    当然也有那种能把词写得需要铁板伴奏的怪胎,不过那娃现在还在老翁井守孝,其代表性词作还没有问世。

    司马光这首《阮郎归》是取《桃花源记》的典故,把昨日那个小渔村想象成了桃花源里那乌托邦一样的境界,然后发挥出自己的想象和寄托。

    同时他也明白,要大宋处处如桃花源一般晏然安乐,那如同寻找仙路一般的艰难。

    虽然没有署名,苏油还是老实不客气的将小词收了起来,可贞堂的藏品,又多了一张。

    船队过了郓州,开始进入运河,抵达博州之后,就是黄河东流段,也就是大宋历代回河工程所想要将黄河带回来的第一故道。

    这里是下游,河水速度已经能够方便地行船,沈括开始带着一支考察队逆流而上,前往前往上游的濮阳。

    那里和更上一点的滑县,是鱼池,灵平,商胡,六塔诸埽工程所在,也是黄河河患高发,屡堵屡决,屡决屡堵的重要地区。

    沈括的任务,就是考察横陇故道,研究第一回河方案的可行性。

    船队继续北上,过清平,高唐,抵达平原。

    从这里开始,分出第二支小队,分别由陈昭明和内使李德明带队,往上考察至內黄,往下考察德州,德平,乐陵。这条线是如今重点讨论的第二回河方案,黄河东流线路,尤其是二股河到底能不能作为黄河的分流河道,两人必须推考成数据详实的铁证。

    剩下的大军,沿黄河故道逆流抵达北京大名府。

    在大名府交割钱粮之后,苏油会沿着黄河新改出来的北道,从大名府过平恩,宗城,冀州,武邑,乐寿,清州,保定军,直到泥沽寨入海口。

    这九百里由苏油和张麒带队亲自勘探,中途还要护送司马光到此次地震洪灾的中心河间府瀛洲,坐镇主持赈济之事。

    这一条线沿河都是灾区,也是最烦难的的地区。

    船队抵达大名府,就能见到码头上已经有灾民聚集。

    一位官员带着衙役开辟出一片空地,在那里带着属下官员等待。

    见到司马光和苏油的大船过来,身后还跟着如此大的船队,官员脸上神色一振,迎上前来:“下官王广廉,拜见司马学士,苏侍制。”

    苏油的称呼可以有很多,李宪他们爱叫他知监,胄案下属叫他案判,去往外州,地方官员爱叫他侍制或者侍讲,因为他身上有个宝文阁侍制和翰林侍讲的名头,因为一般官员,都以清贵能接近皇帝的官职为荣。

    王广廉苏油认识,这娃早年在陕西转运使司薛向手底下任职,还私下里弄青苗法,春散秋敛,颇有章法,不过收息高达三分。

    等苏油到了渭州,和薛向鼓捣了一番,决定转运司退出亲自经营,改行监督之策,而贷款业务交由四通商号操作,而且苏油的诸多产业扶持的后续,比王广廉的办法细致周备得多,利率一分,因此相应的也就比他效果好得多。

    王广廉还为此私下来找过苏油,想要在陕西全境推广渭州模式,然后苏油给他分析了渭州模式,狼渡模式,商州模式,凤翔模式,西京模式……一通模式下来后,告诉他其实就一个模式——因地制宜,发挥地方优势才是王道,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模式。

    也不知道这娃听进去没有,后来也没见他再来过,结果在这里又遇着了。

    苏油便对司马光介绍:“这位是我在陕西时的老同事了,王才叔的弟弟。”

    王才叔就是王广渊,英宗的亲密手下,一说起他司马光就明白了:“对,你家就是大名府的,当年王才叔将令祖文字呈送官家,官家命录王家子弟入朝,才叔推荐了弟弟,自己却走科举入仕途,一时传为佳话,原来他弟弟就是你啊?”

    苏油说道:“正是,不过不光哥哥得宋绶所教,弟弟的书法大字也是一绝。”

    王广廉完全没有想到苏油会在司马光面前说他的好话,连忙谦逊。

    王广廉如今是河北提举常平官和转运判官,转运使因为河决灾荒已经落职由他暂代,累得跟孙子似的。

    不过苏油印象里王广廉是属于内心火热能力一般那种人,如今一见到码头上的情形就心里直叫糟糕,替他说两句好话,是因为花花轿子人抬人,接下来自己的建议或许王广廉才会给自己几分面子。

    虽然顶着个“如朕亲临”的牌子,但是不给皇帝面子的大宋官员又不是一个两个。

    连皇帝都无法一手遮天,求同存异中相互妥协,大家拉扯着过,永远是大宋的政治生态。

    进入城中坐定,王广廉汇报了两个月以来的救灾情况,以及黄河水情。

    苏油听完,对司马光说道:“学士,如今看来,王运判对事务还是精熟的。”

    王广廉又是连连谦虚。

    苏油接着说道:“王运判,我有几个建议。”

    王广廉坐直身子:“苏侍制政务精熟,下官正需指点。”

    苏油笑道:“指点不敢,不过是前人故智。”

    “大名府人民众多,当年河朔大水,民流就食。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为粥食之,蒸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数日不得粥而仆。”

    “刚刚入城之时,我见城门口的情形,似乎便是如此?”

    王广廉脸上一红:“的确如此,不过我一直住在城郭间监督赈济,还没有发生不得食而仆的惨况。”

    苏油拱手道:“这自然是运判劳力爱民所致,苏油是佩服的,但是所有细事系于一身,虽武侯也未免不寿。”

    “救灾,主要就是解决灾民的衣,食,住,业。”

    “部民出粟,益以官廪,这方面运判做的很好了,不过我觉得——可以更好。”

第五百二十六章 察人之术

    就听苏油继续说道:“当年河朔大水,民流就食。富相公治大名府,劝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廪,然后寻出公私庐舍十余万区,散处灾民,薪水救济反而比集中方便。”

    “大名府是北京,有很多待缺寄居的官员,当时富相公发给他们俸禄,让他们去难民所聚的地方作为管理人员,选老弱病瘠者周济,登记他们的辛劳,答应他日为他们奏请受赏。”

    “每隔五日,则遣人持酒肉饭食慰藉他们,因为出于至诚,所以人人为尽力。”

    “水退之后,凡山林陂泽,有利可资以生者,听流民自取。”

    “死者为大冢葬之,曰‘丛冢’。”

    “等到第二年稻麦大熟后,再让难民各以远近,授粮而归,当时活难民五十余万人,募为兵者万计。”

    “运判,众志成城,天灾之前,所有可用的力量都要动员起来。仅凭一己之力,难救河北百万生灵啊。”

    说完又转头问司马光:“学士,是这样吧?”

    司马光点头:“对,当时仁宗皇帝听说之后,遣使褒劳,拜富相公为礼部侍郎。富相公说:‘此守臣之职也。’辞而不受。”

    苏油说道:“所以救灾之策,一要简便,二要周尽,简便则易施,周尽则无遗。”

    “如今朝廷救济已到,接下来还有很多相关减免扶助的措施要宣布,运判如今的条件,比富相公当年好得多,正好趁此机会,再施展一番。以鼓舞官民人心士气。”

    “眼看就要入秋,马上就是冬麦下种的日子,事情再一耽搁,翻年可就更难了。”

    司马光说道:“还有入秋易起瘟疫,得赶紧让人散了。明润所言有道理,既然富相公当年行之有效,运判就不妨用起来。”

    苏油继续补充:“除了官府的力量,民间力量也要尽量利用,此次我们前来,还带来了大量的口罩,成药。救灾防疫的册子,也紧急印制了十万册。”

    “这些都是动用民间慈善力量完成的,到时候我们会带一部分去震中灾区,给运判留下一部分,助你成事。”

    司马光说道:“大名府是河北至重,救灾措施自大名府施展,是提纲挈领。事情办好了,老夫与明润返回京城,必向官家奏请,以运判为首功!”

    王广廉是热衷仕途之人,不然也不会在陕西私自折腾青苗法了,闻言站起身来:“学士和侍制,果然是国家重臣,一番指点之后,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

    司马光也站起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请运判带我们去核验仓储,还要代表陛下,去慰劳官民,事不宜迟,之后便要赶赴瀛洲。”

    两日之后,司马光与苏油带着测量队和粮船,再次启程。

    一路上放下小船,让测量小分队下水测量,约好最终在瀛洲集合。

    司马光在阅读各地送来的水文资料和邸报,见苏油安排得井井有条,表示赞叹,说道:“那个王广廉,不及乃兄,更不及明润你。内中热于仕途,明润为何与他说了不少好话?”

    苏油说道:“要共克时艰,便要用上所有能用的力量,同舟共济之时,没法挑三拣四。”

    “只要措施得以展布,能多救一些难民,几句好话算得什么?学士如何对他评价不高?”

    司马光说道:“老夫自有察人之术,王广廉听闻你有所建议,当时表情有些不预;待得听闻是富相公之术,颜面便有些回转;等到听闻你我会与他奏功,立时精神振奋。呵呵呵,这样的人……”

    苏油就有些奇怪了:“那学士为何不知我也是热于仕途呢?”

    司马光哈哈大笑:“苏明润热于仕途,才是最大的笑话。老夫与你相处多日,知道你看似按部就班,其实忧急如炉。同样也能看出你的努力,是实实在在为了大宋子民,绝不是为了仕途。”

    “从蜀中开始,你一路施为,夔州,渭州,嶲州,到现在作监,难道都是好去处?你怕是国朝最倒霉的探花了,难道从没觉察过?”

    苏油仔细一想,靠!还真是如此!加上现在的河务考察,老子妥妥的大宋最悲催探花!

    司马光满意地看着苏油目瞪口呆的样子:“以富相公,欧阳永叔,张方平,赵抃对你的欣赏,他们在朝中的时候,你要是为了仕途考虑,活动一个翰林承旨的清贵职务,还不是轻轻松松?”

    “可你想都没有想过要这样做,而老夫欣赏你的,就是这个想都没想过!”

    “数日之前,孙能来请教《汉书》,说道你曾经跟他说自己有老头缘是吧?”

    苏油不认账:“这小子就知道瞎说!”

    司马光笑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老头老太太们,都有一套自己的察人之术,早在朝堂上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明白了不?”

    明白了,说到底就是我才是真正的好人呗!

    司马光拿起邸报:“滕甫也到了,知道百姓不敢回家,便住进官府,独卧屋下,曰:‘民恃吾以生,屋摧民死,吾当以身同之。’民始归安其室。都不容易啊……”

    苏油说道:“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葬死者,食饥者,除田税,察惰吏,修堤防,缮甲兵,督盗贼,怕是更加不容易。”

    ……

    一路的惨况触目惊心,河道上不时便飘着人畜尸体,一些回水潦荡之处,尸体聚集在一处,不下数十,其状不堪言。

    现在的河道之下,往往就是道路,村庄,良田。不少冲垮的屋舍还有残余的柱子,墙壁,就立在河中,如同绝望的雕像,看着船队经过。

    石薇躲进了船舱里,不忍心见到这样的惨状。

    司马光和苏油担心的是,震中瀛洲,恐怕景象比现在还要惨。

    数日之后,船队抵达瀛洲,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地震之后紧跟着河决,消息闭塞了很久,结果受灾最严重瀛洲,情况竟然比周边地区还要好上很多。

    此地的官员,发挥了积极作用。

    李肃之,山东冠族赵郡李氏之后,李迪的侄儿,绝对的干才。

    李迪是大宋状元,曾两度担任宰相,前书提到过他,张方平年轻时被坑得最惨的时候,是李迪辟之为天雄军通判,进而推荐赴阙,直集贤院,从此仕途开始坦荡的。

    所以说起官场里边的世家圈子,其实也不大,转来转去都能扯上关系。

    大宋以文制武,彭仕羲反叛的时候,老头是湖北路转运使。所以阿囤烈,啊不,如今的苏烈入湖北平叛时,是老头当时实打实的手下。

    老头对苏烈的印象非常好,比之狄青郭逵,而且老头也提点过夔州路刑狱,知道那地方是怎么的苦逼,因此对让夔州两年翻身的苏油,那是青眼有加。

    苏油也对这个文武双全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路上和司马光提心吊胆,结果在瀛洲得了个彩蛋。

    “大雨地震,官舍民庐推陷。肃之出入泥潦中,结草囷以储庾粟之暴露者,为茇舍以居民,启廪振给,严儆盗窃,一以军法从事。”

    地震之后,瀛洲百姓谣传将要发大水,于是百姓都非常震惊争相要出逃。

    李肃之做着高阳关路都总管安抚使,兼管瀛州事务,派人到处去劝说安抚,谣传才消失。

    紧跟着组织修造仓库,拉上篷布,营造帐篷草屋,收集各处还没有被毁的物资,集中存放。

    等到大雨来了又去,老头已经筹集了一百三十万石粮食,兵器以及其他物资的数量也与此相当。

    紧跟着,李肃之命令给士兵发放武器,时刻保持警戒,维持治安秩序,瀛洲实施军管。

    接着开始赈济,同时乡间比户置鼓,有盗,辄击鼓,远近皆应,盗为之衰止。

    等到苏油他们到来的时候,瀛洲不但灾情料理完毕,城内受灾房屋修整完毕,都已经开始重新修建新城墙了!

    绝对猛人!

第五百二十七章 赵郡李家

    当苏油看见城门楼子旁手脚架的第一眼,心中立刻翻现出四个字——以工代赈!

    赵郡李家,出人才啊!

    不过这也是有群众基础的,赵郡李家的威望,在河中府的口碑,怕是比苏家在眉山的口碑只高不低。

    因此大家才会如此听老头的话,一直到赈灾之事结束以后,百姓之中没有发生争抢偷窃物资的事情,街巷之间都很安定。

    能力绝对没得说,司马光和苏油进城,老头一路介绍:“瀛洲与契丹通使,朝廷对老夫的奏报回复很快,我在七月请求从瀛洲周围多余的士卒中抽调人力,从防备河患的储备木材中抽调一部分,又调用了一万贯从真定各地购买木材。”

    “自从两国和平,瀛洲以前的防御守战装备,早已经废弃了,这次正好化害为利,整饬一番。”

    “新城方圆十五里,城墙上面修建了御敌的谯楼,四千六百间战棚。”

    “以前的正门,过于窄小粗陋,现在也扩大了。”

    “这些工程从七月庚子开始施工,计划十月完工,现在还有些扫尾工作没有完成。”

    “接下来我会发人力修整瀛洲南北通道,继续以工代赈,安定地方。”

    一路过来,苏油发现百姓的房屋都已经修缮完毕,倒是州衙还是草顶,只做了简单的修缮。

    司马光一路赞叹,一边对苏油介绍:“当年公仪为大名府修冠氏堤,工就弗扰,民悦之,请为宰;横陇之决,护卫金堤,满岁无河患;通判澶州,鸠工构城屋凡千区,中贵人衔命来视,规置一新,惊赏嗟异,闻之于朝。明润,多多请教,必有裨益。”

    几个小的早都被瀛洲新城惊得目瞪口呆了,苏油赶紧拱手:“先生大才,当年郑国子产,卫国文公,救灾举措得当,国人讴之。夫子录于《诗》,流芳百世。先生今日之德,必亦有讴之者。”

    老头笑道:“赵郡苏家千里驹,早有耳闻了,你在夷人里边的声望,可不一般啊。”

    苏油赶紧摆手:“阿烈瞎说的吧?”

    老头呵呵一笑:“阿烈可能瞎说,唐介唐子方也瞎说?”

    苏油这才想起来,唐老头入京之前就在这片做官,还烧了辽人的寨子来着。

    老头说道:“君实说得有些夸张了,我兴工,救灾,其实就简单四个字——按工给价。”

    “历任河工,调用民力,兴怨惹谤,其原因就在于此。”

    “如果真要是给出的工钱足够公允,够民夫生活所用,大家争相效力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什么怨言?”

    “欧阳公与河渠司对六塔河工程的造价差别如此之大,是河渠司想用丁役之法,压根就没有想到要给这些人工钱!”

    “力作之人,日给米两升,盐一两,这是起码的。可大宋丁役,地方上多把下限当做上限,还要在这个底线上诸般克扣,加上胥吏上下其手,到达力夫手上的,怕是要折去多半了。”

    “这点收入如何活人?加上远赴数百上千里之外服役的,沿途还要自担费用,破家亡身者,不计其数,所以大家才闻役色变。”

    “其实大灾之后,如果调运得当,正是兴役之机。”

    “一来人力集中,且无生计,能够靠工役得活。”

    “二来大水之后,朝廷需要修整的地方很多,工程量也大,这些人正好解了急需。”

    “所赖者,是胥吏不能盘剥,官府不能失信,转运及时,所给从厚。”

    “因为一年半载之后,这些人是还要回乡的,所以还要留有些积蓄。”

    “地方官员,多有一个‘怠’字,平日里尚不觉有差,真到了河北今年这样的情形,怠上一个月,翻年就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结局,不能不急啊。”

    司马光深吸了一口气:“老夫今晚就将公仪的举措和在大名府商议的方案制成条陈,上报陛下和中枢,瀛洲有公仪坐镇,实在是百姓之幸啊。”

    苏油拱手道:“李公,这些费用,从何而来啊?”

    李肃之说道:“问道点子上了,河北防辽重地,各种物资军器堆积如山,不过平日里不得用而已,如今事急从权,今后在慢慢调补吧。”

    苏油沉吟了一下,转头问司马光:“学士,你说你通判过郓州?”

    司马光点头:“对。”

    苏油问道:“郓城应当产煤铁,学士在郓城的时候可曾见过?”

    司马光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铁我知道是有的,不过铁户用的是松炭,大冶四五十人,小冶二三十人,如果算上取矿,造碳的,那就不止了。”

    “不过听说风险极大,这些都是官榷,榷费很重,常常起炉不通风,或者风路虽通,熔冶不成,那就得重新起炉,重起不得补费,因此破家的豪商巨贾,也不是一户两户。”

    苏油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明代开始用北方煤炭含炼铁,铸造的铁炮因为含硫过高,极易炸膛,不知道经过自己焦化之后会是什么效果。

    不过就算不能造炮,造刀枪箭矢,那也比远从汴京调运强得太多。

    后世东平,可是重要的产铁区,地点就在如今梁山泊边上的郓城,有铁有煤,还有造水泥的灰岩,比后世更优秀的是,那里如今还有大量水源,有个方圆四百里的大湖,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的工业基地!

    大宋徐州,“自古为铁官商贾所聚,其民富乐,凡三十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万。”

    能让河北自己解决掉军器问题,漕运压力会减轻不少,将郓城发展起来,怕不又是一个徐州,嶲州!辐射河北,应该绰绰有余!

    要是再在海边寻几处盐场,水泥晒池一抹,那就是种钱啊……

    李肃之见苏油陷入神思,也知道这娃点石成金的本事:“明润,这是想到河北致用之策了?”

    苏油这才回过神来:“哦,刚刚来了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不过大河不治,一切都是白想,且先顾眼下吧。”

    次日,司马光带着石薇的和尚道士队伍们去城墙工地巡查,检查工人食宿是否如李肃之所说那般,同时还要慰问鳏寡,幼弱,发放药品,指导卫生。

    经过几次救灾,现在大相国寺和天师府已经形成了统一的防疫规条,至于个人卫生守则,苏油则找可贞堂的才子们编造成了简单易懂的歌诀,称为《避疫歌》。

    见石薇实在是忙不过来,苏油也不好意思一定要她陪同,只好带着种谊和测量小分队出发。

    一路辛劳繁琐自不必说,船队到了乐寿埽,一膄小船驶了过来,船上一个高声喊道:“船上可是苏大监吗?”

    苏油正在弯着腰看沙漏呢,闻言直起腰来:“谁呀?”

    小船靠拢,却是一名内官,点头哈腰不敢上船:“小人程昉,官家刚抬举了西京左藏库副使,现为河北屯田都监。”

    苏油招呼道:“听说过,那快上大船叙话。”

    内官还是有些不敢,小声问道:“学士在船上吗?”

    苏油说道:“学士在瀛洲坐镇呢,怎么你想见他?”

    程昉脸都白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在就好。”

第五百二十八章 安抚使

    苏油不觉好笑,经过汉唐两代内官乱政,如今的太监,在士大夫眼里那就是背着原罪,除了陈升之张尧佐这种沟通内外的,内官们要得外朝官一个好颜色,基本都是休想。

    苏油看着这太监黑不溜秋一副老农模样,心里先就舒坦了几分,至少是个做事情的。

    伸手将受宠若惊的程昉拉上船,逗趣道:“都监怕学士怕得这么厉害,就不怕我?”

    程昉赧笑道:“李都监说了,探花郎最是和蔼可亲,从来就事论事,不给俺们下人使脸色的。”

    苏油楞了一下:“哪个李都监?李宪?”

    程昉脸一红:“汴京城的李都监怎么高攀得上,那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我说得是李德明李都监。”

    苏油有些想笑又忍住了,李宪这娃估计也是多面人,在外朝官比如自己面前,那是一个柔顺,估计在内廷,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想也是,替赵顼掌握神机营的李都监,和临时挂个名头派出来打酱油的李都监,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招呼孙能给陈昉上茶,程昉屁股挂着椅子边坐了,双手捧过盖碗。

    苏油笑道:“不要如此小心,尊敬也不在面子上,你这个样子怎么揭盖碗?坐稳了,别一个晃荡摔了我的茶盏。”

    程昉赧笑一下,这才坐好,揭开盖子湿了湿嘴唇,表示个意思。

    苏油这才说道:“都监的名头我听说过的,河决枣强,酾二股河,导之使东的工程,是程都监亲抓的,以大木为锯牙架住决口,落竹石笼子以塞之。因功加带御器械。我记得没错吧?”

    程昉喜出望外:“些许劳迹,辱大监清听。”

    苏油说道:“内廷之中,难得有治水的专才,都监此来,所为何事?”

    程昉说道:“不为别的,只为献策。”

    苏油说道:“哦?愿闻其详。等等,孙能,将沈校勘制得的地图取来。”

    孙能取来地图铺上,程昉一看都傻了:“这……这图从何而来?因何如此精准?”

    苏油说道:“这个你就别管了,来,先说说你的想法。”

    程昉这才指着地图讲解:“如今河决商胡北流,与御河合一,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乐寿埽。”

    “乐寿其上,大监已经考察完成,其下则是南皮,沧州,清州,霸州,过独流东寨北寨而入巨马界河,然后从泥沽寨入海。”

    “如果要重导黄河入二股东流,则御河必定浅淀,需要开浚。”

    “大监你看,要是将葫芦河水道利用起来,自乐寿之东至沧州二百里,截弯取直,则可以缩短运路。自卫州王供埽导沙河入御河,则水力充沛,可广运路。这样便可以恢复御河运力了。”

    这个想法不可谓不精妙,不过只是图上作业。

    苏油问道:“都监,按照你的方案,黄河水道的一段,便会有葫芦河来取代,敢问葫芦河丰水季节,流量有多大?两岸堤坝有多高?河道有多深?离州府市镇有多远?黄河大水的时候,葫芦河河道能否容纳?如要改道,取直之后,能否就能解决泥沙淤积问题?如果能,需要什么方案?是束水冲沙,还是年年疏浚?如果不能,那这条水道能存在多少年?沿途农人,城镇前移,要耗费多少钱粮?工程要耗费多少钱粮,物资,人工?开挖土方多少担?耗时多久?是否能在水道存在这些年里赚回来?”

    程昉傻了,知道束水冲沙这个办法的,绝对是老河务,他完全没有料到苏油能说出这样的专业词汇:“这,这个……还需要考察计量……”

    苏油笑了:“如今队伍就在这里,都监只要说出想要哪些,我们就能给你测量计算出来。”

    程昉脑门子上汗下来了,没想到遇到这么个什么都要用数据说话,动则可以问出这么一堆问题的领导,以往那种放任大言的办法完全行不通了,这……早知道不来了。

    苏油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回河之议,我原则不反对,不过到底能不能,你我说了不算,甚至宰执官家说了依然不算,只有老天说了才算。”

    “我现在带领的这个小组,是测量含沙量,流速,和河沙淤积速度的,测量小组的上面,还有一个计算小组,他们会计算出按照现在的淤积程度,这条河道,多少年后还会重新淤塞,同时还要计算出,水流保持多大的速度,才上泥沙不至于淤积。”

    “除此之外,还有测量各地高差的小组,考察历年各地水文的小组,考察各地人工力钱,消费情况,物资储备的小组……”

    程昉小心地说道:“大监,这也太繁杂了吧?”

    苏油说道:“数据不怕多不怕烦不怕杂,只怕不够精细。即使这样会耗费不少,那也比兴耗力役,然后被白白的冲走强吧?或者都监觉得,六塔河那样的灾难,我苏明润能够人头不失,你程都监也能抗住?”

    程昉一张黑脸顿时变成灰色:“测量,必须仔细测量!”

    压服了程昉,苏油点头:“那好,既然都监首肯,今日我便将条陈上奏,也请都监副署,我还要奏请都监与我一同考察河务,说实话,没有一个熟悉水情的老人跟着,我这心里也不落底啊。”

    程昉顿时转忧为喜,苏探花喜欢推功那是官场上出了名的,夔州倒霉几十年的老判官都能给他奶成知州,这趟虽然兴致勃勃而来挨了一番敲打,最后结果居然没变,这也算是堤内损失堤外补了。

    有了程昉这个老河务参与,苏油的船队进度果然快了很多,经验的帮助是非常大的,很多时候程昉提出经验做法,理工小组立刻加以考证,研究出里边的门道,然后便可以举一反三。

    除了测量,苏油的事务还很多,包括赈济,仓储,军务,农耕,水利,经济,官员能力……都在其按察范围。

    大宋河北边防线,从西向东,分别是真定府,定州,保州,广信军,安肃军,雄州,霸州,信安军,沧州。

    多是军州,也是大宋唯一一处军人可以担任知州的地区。

    内官地位比军人高,文官地位比内官高,有了程昉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做样子,地方上的知军,知府,表现得非常配合。

    加上河北最高军事长官,缘边安抚使王临,是王广渊的弟弟,一门五进士,也是世家出身,和苏颂大苏小苏交情极好,见到苏油也就格外亲切。

    和王广渊一直给英宗赵曙当秘书顾问不同,这娃也是文武兼资,还是罕见的左班转右班。

    前几年契丹曾效仿大宋,刺两输人为义军,结果数万人越境跑来大宋。

    地方将领怕辽国追究,请遣还,王临说道:“彼归我而遣之,必为乱,不如因而抚之。”愣是将这数万人给收了。

    同时从其中筛选出可靠的十数人,发展成间谍,潜入辽国打听情报。

    这样的文人才是苏油心目中最好的文人,两人那是相当有共同语言。

    还有两个副使,那就是纯粹的将领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都是熟人

    一个也是苏油的熟人,周永清,陕西名将周美的孙子。

    诗书记载“自陕西用兵,诸将多不利,美前后十余战,平族帐二百,焚二十一,招种落内附者十一族,复城堡甚多。在军中所得禄赐,多分其戏下,有余,悉飨劳之。及死,家无余赀。”

    周美儿子早逝,周美临死上表朝廷,以孙子为自己的继承人,朝廷加赐引进副使,秦凤路钤辖,驻扎在渭州。

    周永清在谓州任上,看到兵士们虽骁勇但不懂阵法。于是采用唐朝李靖的兵法为式样,对部队进行严格的训练,使军容大为改观,战斗力大幅度提升。

    苏油抵达渭州后,曾经研究过这种训练方法,并大加赞扬。

    当然苏油心目中的战法和周永清还是有区别的,不过今后的枪械必须使用阵型,士兵技战术水平可以很快提高,但是令行禁止,列队操练攻击,这些就必须经过严格训练。

    周永清的阵法,其积极意义就在这里。

    当时周永清已经离任,来了河北,苏油给周永清写信,询问阵法详情细节。

    有大佬垂询,周永清自然屁颠屁颠的接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好处。

    数月之后,朝廷颁旨,命令全国各地的驻军,都要按周永清的练兵方式训练部队。同时加周永清为缘边安抚副使。

    周永清这才知道,苏油将周永清改进过的阵图,详细绘图加上文字说明,一并报送给朝廷。而且重点说明,这不是自己的发明,是前任钤辖周永清之功,背着他向朝廷推荐了自己。

    周永清接到朝廷敕告,热泪纵横。

    以往的上司,夺下属之功为己功的多了去了,却从没有听说过还有追记离任之人的业绩,然后向朝廷报功的。

    苏油将周永清的训练方法总结成教材,其中所耗费的精力,其实不比原创少上半分。

    然而苏油的奏报里,没有提到自己一个字,前前后后都说是周永清所创。

    一日之间,扬名天下尤胜祖辈,这就是再造之恩。

    然而苏油与他之后信件来往中,从来都是只对业务问题进行探讨,态度还很谦虚,对于周永清的感谢之类,一句不回。

    如今恩人到了河北,周永清立即派遣亲卫沿岸跟随,还不敢上船打扰,反正就是一直在两岸缀着。

    开始苏油没在意,还以为是朝廷派来护送司马光的,直到从瀛洲出发,这支队伍还在,才知道时候保护自己的。

    不由得感觉奇怪,赶紧派种谊一打听,方知是周永清的手下。

    于是苏油让队伍的都头转告周永清,约他到雄州见上一面。

    雄州还有一位缘边副使,王珪之子王光祖。

    不过不是翰林王珪,而是泾原勇将王珪,绰号“王铁鞭”那个王珪。

    王铁鞭战死好水川,朝廷录光祖为供奉官、合门祗候。

    这娃的长项是“明于料敌”,就是情报工作抓得好,善于判断敌人的真实意图,大灾起来后,朝廷特意下旨雄州探察北境动静,就是看中他这点。

    苏油的探测船队抵达雄州后,置办了一桌便宴,邀请周永清,王光祖上船饮酒。

    周永清上船,对苏油纳头便拜:“侍制大恩,永清没齿难忘。”

    苏油将周永清扶将起来:“言重了,这是为国举才,谈不上私恩,与你切磋阵法,我也收获颇多,不过因为渭州以防守为主,暂时还没用上。”

    王光祖笑道:“探花郎渭州之战,那是以攻代守,赢得漂亮。县君一日逐敌百里,所向披靡,颇有北地将门女子的风范!光祖佩服!”

    苏油说道:“她如今在瀛洲救治灾民,没能前来,来来来,我们入座细聊。”

    和二人一起,所聊的自然就是军务,而且这军务,也与治河有关。

    酒过三巡,苏油问道:“大宋与辽朝交好以来,北地兵甲,都是以安静为主,听闻保州以东,都是塘陂方田,平日里种稻,要求浅不能纵马,深不能行舟。”

    “这点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我是蜀人,种稻是行家,稻田牛耕,亦过不了牛腿,否则施耕不利,要做到这么大片的区域水深刚刚合适,有些难为吧?”

    王光祖和周永清都有些尴尬,周永清组织了一下言语:“不想对恩公隐瞒,黄河改北流以后,塘陂多为泥沙所淤积,如今深不过人腿肚,浅的那些……种麦倒是上等田地,阻挡骑兵,属于笑话了。”

    苏油明白了:“因为预期到屯田大利,所以被你们隐瞒了,没有上报朝廷?”

    王光祖脸一红:“不是不是……这不,刚刚改道,感觉还不稳嘛……”

    这些地方上的小九九,苏油都懒得理会:“屯田也是办法,但是还是要奏报朝廷,那么多难民无处安置,这份独食,怕是谁都吃不成。”

    “给你们提个醒,该上报赶紧上报,别忘了这次下来按察河务的是谁。”

    司——马——大——光!没事儿都要弹劾人,没人弹劾就找皇帝茬的主,杀伤力那是杠杠的,两人立刻点头:“是是,是我们失计了。”

    苏油又想起了《水浒》:“河北盗贼情形如何?”

    王光祖说道:“雄州有一股马匪,头领绰号叫天佛,平日里劫掠村镇,杀伤行人,官军围剿,则遁入辽境,其余的……都是小打小闹,地方巡检就能处理,不劳大军出动。”

    苏油摸着下巴:“遁入辽境啊……怎么有股阴谋的味道,焉知不是辽人扶持的?他们的军器,马匹,衣着如何?”

    周永清说道:“也与燕代百姓无异,马匹来自辽境,自然精良,对了,他们善使弓箭。”

    苏油立刻问道:“善使到什么程度?骑射会不会?回射会不会?精准程度如何?弓力多大?”

    王光祖和周永清面面相觑:“回射是啥?骑射是会的,精准程度……三十步十拿九稳吧,弓力这问题,没有缴获,不知道啊。”

    苏油喊道:“八郎,去船上箭矢与两位副使观瞧,不要弩的,要弓的。”

    弓箭是船上小子们每日的功课,就连苏油都要练,君子六艺嘛。

    很快弓箭取来,两人一看箭矢眼睛就亮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眉山矢吧?”

    苏油说道:“先别说这个,两位看看,盗匪所用箭支,重量,长度,大致与这里那种相当?”

    王光祖取过一支,交给周永清,周永清点头:“大致与这支差不多。”

    苏油点头:“两石四斗,这是军中好手啊。这个叫天佛和他那些手下,很有可能是辽国人!”

    就在此时,一叶快舟驶来,船上快班斥候高呼:“王副帅可在?雄州急报!”

    王光祖快步出舱:“给我!”

    打开一看,对苏油说道:“侍制,契丹林牙萧禧,借口界河巡检赵用扰边,领兵四万压境,正在打造浮桥,意欲渡河。”

    周永清站起身来:“恩公,君子不立围墙之下,我这就护送恩公返回大名!”

    苏油说道:“四万人,是不是少了点?王副使,你怎么看?”

    王光祖笑道:“侍制这是考较光祖了,彼所顾者,信誓也;其来,欲得赵用耳。避之则势张,不如不避。”

    苏油又问道:“契丹方阵四万,而以单舟临之,可会不测?”

    王光祖恨道:“此契丹故智,屡屡以边事相威胁,让我大宋让步。不过我乃武臣,外使交涉,非我其责,一切尚需侍制为主。”

    周永清怒了:“王兄!北地辽人素无信义可言,万一恩公有所闪失,你我万死莫赎!”

第五百三十章 单舟对敌

    苏油举手制止:“周副使言重了,苏油从来没把自己当回事儿,你们也别太把我当回事儿。王副使明于料敌,闻名朝中,我信他。”

    “我是陛下亲点的巡按,断无临阵脱逃之理。再说事态紧急,不容周旋。”

    “我这船满速之后,非你们的福式船可比,叫你们船上的军士上我的大船。小七哥,准备启碇满帆!八郎,一级战备!”

    这艘船是眉山型,不过满载也能容纳上百人,而操控最少只需要六人就行。

    苏油一声令下,船上十数名兵士和理工小组立刻行动起来,很快周永清和王光祖就发现,船舷两侧的那些木头柱子,嘁哩喀喳的配件套上去,很快就变成了一架架弩炮。

    接着每架弩炮旁边,站立起三个人,一个藤箱,箱子打开,里边是十枚纺锤形的瓷瓶。

    瓷瓶头子上有个小孔,小孔处是一个带螺纹的铜圈。

    种谊开始分发一种蜡烛一样的小柱子给各小组,小柱子头上也有一个带螺纹的铜管套着,还有一个红色的矮圆锥型的头部。

    小组中一人从腰间取下一个铁环,铁环上套着各种钥匙一样的工具,取出其中一枚,开始将小柱子放入瓷瓶,小心旋紧。

    整个过程速度很快,悄无声息,两人的手下军士还没有全部登船完毕,种谊便过来一个立正:“报告,弩炮准备完毕!等待指示!”

    接着张麒也过来:“报告!驾驶准备完毕,等待指示。”

    王光祖急了,赶去船尾招呼自己手下兵士,这是拖后腿了。

    苏油对种谊问道:“霹雳炮呢?”

    种谊一脸倔强:“雄州河道之上,弩炮便可以做到全覆盖,用不着泄露霹雳炮的秘密给辽人!”

    苏油点头:“好,凭此一句,记你一功,从现在开始,由你接手舰船指挥,军事方面,我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种谊一拳头捶在自己右胸:“必不辱命!”

    说完掉头去了。

    这时军士终于上船完毕,苏油对张麒说道:“满帆,雄州!”

    眉山型如今也换了铁管高桅,水手们摇动轮子,纵帆提升到桅杆顶部,接着调整方向,船身顿时被风帆拉得斜侧了数度,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势如奔马。

    探测地点本来就在雄州境内,新河道上几乎没有船,眉山型顺风顺水,开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气势汹汹地朝着目的地飞掠而去。

    王光祖和周永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兴奋。

    这是一日能呼应四百里疆域的神器啊!这特么比我们的哨船还快!

    不到半个时辰,眉山型就驶过雄州,来到雄州东面一个渡口。

    这里本是原来的界河——巨马河流域,如今已经成了黄河的一部分。

    对岸一支大队人马正在扎营,不少工兵在打造浮桥,摆出一副准备渡河的样子。

    王光祖看了部队旗号:“萧禧,辽国林牙,也是文武双全的老对手了。”

    周永清极度愤恨:“就是这个人,兵不血刃,让我大宋失地数百里!”

    周永清这么生气是有来由的。

    仁宗末年,辽人在界河捕鱼,越界伐柳,与宋人起了冲突。

    辽国派出萧禧,一边对河北实施军事压迫,一边向宋廷提出无礼的割地要求。

    宋朝当时正处于与西夏人战争的弱势,态度自然是硬不起来,宋仁宗以“和好多年,不欲争竞”为由,与辽朝重新划定朔州一带的疆界,将朔州北面原属于大宋的地区让出,国界自六蕃岭南移至黄嵬大山北麓。

    当时担任交换割地文书的使者,文臣是韩缜,武臣,朝廷本来指定的就是周永清。

    周永清愤怒上表,坚决反对这一做法:“疆境不可轻与人,职守土,不愿行。”

    但朝廷在主和派的把持下,仍然一意孤行。

    周永清再次上章,力陈利害关系,不过还是没有得到采纳,朝廷要求他必须执行命令。

    周永清一气之下,以母亲身体有病为理由,扔掉官帽,回到家乡去当起了农民种地去了。

    此事过去之后,周永清才被重新任用,历任高阳关、定州、泾原路钤辖,最后到了河北。

    坚决“不以地与敌”,这是周永清心中的武人信条。

    这事情苏油也知道,拍了拍他的胳膊:“副使放心,这次辽人无能为力。”

    周永清看着对方四万人的大部队:“就靠侍制这一艘船,怕是难敌四万契丹铁骑。”

    苏油哈哈大笑:“铁骑是什么东西?能下水吗?”

    王光祖也是哈哈大笑:“萧禧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辽国大军出动,多则十五万,少则七万,四万怕是萧禧能够私下调动的最大军力,这人就是知我河北受灾,前来讹诈好处的,而且绝不是契丹朝廷的主意!”

    苏油点头:“所见略同,如此王副使知道如何做了?”

    王光祖笑道:“所有军士隐蔽,尽彻户牖,让契丹人将我们的船看个清楚。”

    王光祖的儿子王襄也过来了,和种谊站在一起。

    种谊见苏油无话:“打开窗户,临岸百步下碇,弩炮上机,做好发射准备!”

    张麒摆动舵机,水手们松开帆轮的刹车,纵帆在重力的作用下瞬间落下。

    帆船立刻失速,接着一个一百八十度灵活转弯,船头调向上游,惯性被水流抵消,接着铁碇一下,停得稳稳当当。

    “好!”种谊还不知道张麒有这一手,顿时喝彩,这给他调整弩炮角度赢得了太多的时间了。

    对岸的工程进度因为眉山型的到来被打乱,辽人的反应也非常迅速,号角响起,大队骑兵护送工兵们退后,留下一地的木头。

    很快,岸上出现了一位身披铠甲的将领,一招手,身边立起了一支号旗,这是要求派出使节的信号。

    苏油对张麒说道:“小七哥,去将我朝服取来。”

    张麒大急:“少爷!”

    周永清也是急道:“恩公,万万使不得。”

    苏油笑道:“有什么使不得?有了这艘船,不管萧禧的战略意图是什么,都已经无法实现,浮桥在我们的弩炮面前,就是个笑话。”

    说完看着对面的辽国大营:“他们太大意了,就算让它中军开花,也不是什么难事。”

    种谊说道:“老师,我陪你去。”

    孙能和王襄抢了出来,齐声说道:“我,我陪你去!”

    苏油对王周两位副使说道:“萧禧是辽朝枢密林牙,你们级别不如,若是知道我在此而龟缩不出,一是落了大宋的面子,二来今后又可以作为借口。”

    “我身上还有个职务,大宋枢密院副都承旨,倒是与萧林牙堪称敌体。所以这事情不是我与两位争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说完对王襄和孙能笑道:“还真是将门虎子,就你们俩了!走,我们去辽营走上一遭!”

    一叶小舟,送苏油三人朝岸上驶去,王光祖看着苏油紫袍幞头的背影,对周永清说道:“老周你命苦啊,晚离渭州一任,大破谅祚的功劳,搞不好就落到老弟你的身上!苏侍制这等胆识,就算在手底下当个指挥,都直他娘提气!”

    周永清一肚子没好气:“都怨你!不阻止恩公,还暗地怂恿,要是所料不准,休怪我不认老兄你这么多年的交情!”

    王光祖大大咧咧:“你放心,老子亲儿子还跟在侍制身边呢。那萧禧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我前去他还能一刀砍了,苏侍制出马,他老小子绝不敢轻举妄动!”

第五百三十一章 打嘴仗

    小船靠岸,苏油摆足谱,让孙能王襄搀扶着下船。

    辽军那名将领没想到船上过来的是一位紫袍宋官,这就是三品以上的大佬,起码与自己的统帅一个级别,不由得大惊,屁滚尿流地赶去汇报去了。

    辽军的军制其实很奇葩的,苏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对西夏和辽国两大对手都在研究,然后啼笑皆非地发现,辽国的军制,其实比西夏要烂得多。

    一句话就是容错率极低,只能以多打少,还许胜不许败。

    “敌军既阵,料其阵势小大,山川形势,往回道路,救援捷径,漕运所出,各有以制之。

    然后于阵四面,列骑为队,每队五、七百人,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

    各有主帅。最先一队走马大噪,冲突敌阵。

    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利,引退,第二队继之。

    退者,息马饮水料。

    诸道皆然。更退迭进,敌阵不动,亦不力战。

    历二三日,待其困惫,又令打草谷家丁马施双帚,因风疾驰,扬尘敌阵,更互往来。

    中既饥疲,目不相睹,可以取胜。

    若阵南获胜,阵北失利,主将在中,无以知之,则以本国四方山川为号,声以相闻,得相救应。

    若帝不亲征,重臣统兵不下十五万众,三路往还,北京会兵,进以九月,退以十二月,行事次第皆如之。

    若春以正月,秋以九月,不命都统,止遣骑兵六万,不许深入,不攻城池,不伐林木,但于界外三百里内,耗荡生聚,不令种养而已。”

    僵化呆板,远不如西夏灵活机动,战法多变,技术兵种全面。

    比如萧禧如今四万人临河,王光祖就对他的意图一清二楚。

    苏油摸了摸鼻子,妈蛋可就是人家这样的渣部队和战法,就能把大宋打得哭爹喊娘。

    只能说明大宋军力更特么的渣。

    辽军那名都头明显被紫袍给整懵了,忘记了招呼其他人看好苏油,也没有叫苏油在原地等着,于是苏油对孙王二小狡黠一笑:“走,我们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两小摩拳擦掌,兴奋得不行:“好!”

    大步来到营帐前,就见辽人正在忙碌地撤除之前的布置,搬走帐边的幕帐,刀斧手们正在撤退。

    苏油笑嘻嘻地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刚刚那员副将一扭头,看到苏油已经到了帐前,一副吃瓜看热闹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噗通一声向一位将领跪倒。

    那员将领带着青罗泥金斗笠,见到宋人官员如此年轻,不由得也是惊疑,温言安慰了副将两句,向苏油走了过来。

    什么帐外安排刀斧手之类,那都是吓唬大宋地方将领用的,真到了紫袍级别,那就上升到了国家外交层面,再安排这些花招,只会惹来大宋笑话,因此辽人才忙着更张。

    辽人的狼狈,让两个小的在后边掩嘴偷笑,辽人大将也有些尴尬。

    苏油主动微笑拱手:“萧林牙,久仰了,大宋枢密院副都承旨,翰林侍讲苏油,前来造访。”

    那大将正是萧禧,哈哈一笑:“没料到宋朝三品大员光降,一番造作,倒是萧禧小气了,便请苏承旨请帐内叙话。”

    两人入帐坐定,萧禧说道:“苏承旨大名,我也听闻过,大苏先生最近可有大作?”

    苏油说道:“大苏在眉山守丧刚结束,近日要启程回京,路上应该会有不少作品。”

    苏轼的文名如今已经开始显耀,朝廷准备召他参与明年的科举考试评卷,已经和苏辙一起从眉山启程。

    萧禧又问道:“听闻承旨在渭州大败夏朝毅宗皇帝,承旨家县君善行雷法,诛杀了八名铁鹞子队正,使之溃不成军?”

    苏油笑道:“这就是以讹传讹了,我家娘子是将门之后,也是听闻我被谅祚大军围困,急了眼了,这才带领渭州乡勇冲击谅祚中军,侥幸成功而已。”

    “铁鹞子队率,四人是死于之前战场攻伐,四人是遭遇突击不及披挂,被我娘子捡了便宜,哪里有传言中那样夸张。”

    萧禧这才说道:“寻常女子,能阵斩四名队率,那也了不起,传言也有传言的道理。”

    苏油说道:“这些都是萧林牙从哪里听来的?”

    萧禧说道:“多是道听途说,不过你族兄苏翰林,访辽结束后,还是我一路护送到南界的。”

    苏油拱手:“原来如此,族兄一路多蒙照顾,多谢林牙了。”

    两人喝茶聊天,其乐融融,完全没有帐外大军压境战舰戒备,一不留神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苏油招呼孙能送上一个包裹:“初次见面,这是私礼,昔日里吴魏相争,陆抗羊祜,不废私交。些许家乡土产,不成敬意。”

    说完将盒子打开:“这是故乡黑茶,名为‘小金沱’,甚得吐蕃西夏人喜爱,大抵是因其地苦寒,小金沱茶汁浓郁,加入牛羊奶中,滋味格外不同。”

    萧禧笑道:“多谢承旨,其实要送礼,将贵朝界河巡检送来,让我明正典刑,那样才好。”

    苏油笑道:“林牙失虑了,夫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

    “我朝赵用,遵照两国合议,禁界河捕鱼,驱逐贵朝刁民。和议文本,就是天经,巡查界河,就是地义,驱逐刁民,就是约束民行。”

    “赵巡检所为合情合理,我回去还要好好奖励,何来罪过之说?”

    萧禧不豫:“承旨强词夺理,赵用手段粗暴,焚毁我朝子民渔舟,使之失了生计,本官为民父母,自要来讨问一个公道。”

    苏油打岔:“等等,什么舟?”

    萧禧顺口答道:“渔……”

    说道这里自己也哑了。

    苏油故作惊讶:“界河之上,还有这东西?两国议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界河禁止打鱼。我大宋一直履行得非常完美,难道贵朝约束不了民众?那赵用不但是为了大宋,还是帮了贵朝啊。”

    萧禧冷笑道:“承旨,虽然我对苏使节,大苏先生,还有你,都非常钦佩,但是事关国事,不用插科打诨。如今四万大军临河,不交出赵用,我当自取。”

    苏油哈哈大笑:“说这些就太无聊了,如之前那般谈论风月多好?林牙啊,四万大军临河原来是为了抓宋人的?不过大河改道断绝南北,天意如此,切莫倔强啊。”

    萧禧言道:“我军已在打造浮桥,转眼便要进入雄州,到时候,就不是交出一个赵用那么简单了,无怪言之不预。”

    苏油摇头:“萧林牙,知道我苏家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吗?不是文学诗词,不是外交机锋,而是蜀学的根本,理工。”

    “浮桥这东西,须得先遣人过河,拉设绳索,然后系船架板,方才得成,没有只在一头热闹的。”

    “如今既然我都来了,雄州就已经有备,林牙的浮桥,还架得成吗?不要开玩笑了,来,喝茶喝茶。”

    萧禧有些语塞:“如果赵用不至,那承旨也就不用回了,便在我帐中做客,等待消息如何?”

    苏油摆手:“那不行,官家命我按察河务,这还要急着测量勘探,回瀛洲向司马学士汇报呢。要没有萧林牙这趟旅游,我现在都过了雄州,考察海口去了。些许打鱼摸虾的冲突,几下将事情说完,就不打扰林牙的游兴了。”

    萧禧大怒:“苏油!敢如此轻视与我,这是有恃无恐吗?!你凭什么?!”

第五百三十二章 连消带打

    苏油笑嘻嘻地说道:“林牙莫要这么大脾气嘛,大家都是斯文人,道理讲清楚不就是了?”

    “首先,辽人在界河打鱼在先,过错不在我方,界河巡检赵用无罪。”

    “大河改道,雄州有备,贵军已然不能渡河,林牙要实现战略意图,只能看今年黄河是否封冻。这是其二。”

    “林牙要将我留在这里,那就是违背了两国外交礼仪,事情就闹大了。”

    “林牙啊,辽朝军法,边臣聚兵六万,只能抄掠,不能深入过三百里。如今兴军才四万,说明林牙也是一时起意,意图讹诈边臣而已。”

    “既然已经被识破,加上天决黄河,再要固执己见,那就没意思了。”

    萧禧冷笑道:“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要是我偏偏要固执己见呢?”

    苏油放下杯子:“要是林牙非要不讲道理,那我也就只能不讲道理了。”

    萧禧都气笑了:“如今承旨已然自投罗网,怎么着?还能安然走出我四万大军的营寨?”

    苏油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请林牙出帐,我与你看场戏法如何?”

    萧禧起身:“我不信你家娘子有飞天遁地之能,还能飞过来施展雷法!”

    苏油也站起身来:“走吧走吧,看过就知道了,很壮观的。”

    两人出得帐来,苏油一指大营后山口一块巨石:“林牙,且看哪里。”

    说完一挥手。

    舟船之上,种谊正拿着双筒望远镜观察辽营,见状喊道:“二号目标,标尺六十五,满弩,三斤标称弹,放!”

    大船上“嘣!”“嘣!”几声连响,萧禧就见到数件白色带尾翼的古怪物事高高抛起,然后从大营上方掠过,接着在下落过程中变得稳定,朝营后的大石落下。

    “轰!”“轰!”“轰!”

    一连串的剧烈爆炸,将草皮,碎石,泥土翻起数丈高,从谷口到大营,山谷山谷形成一个喇叭型,声音经过集中放大之后,声势异常骇人。

    营中都是骑兵,马匹顿时炸锅了,四处奔散,军士根本喝止不住。

    浓烈的硝烟味道沿着山谷飘向河道上方,高高的烟尘住遮盖了巨石的身形。

    苏油挥了挥手,咳嗽一声:“林牙,可还看得?”

    萧禧看着大营里一片混乱,强作镇定:“这……是何物?”

    苏油好整以暇地说道:“今年元宵节,官家驾临宣德楼,与官民同赏天空焰火,五色灿烂的焰火,贵国应该有耳闻吧?”

    “既然能施之于数十丈高空,那就更加容易施加与地面,这不是自然之理吗?”

    萧禧脸色有些发白,苏油继续加码:“苏油如果不是出于至诚,为了两国交好而来。只需今晚夜中驾船潜至,将之施放林牙中军大帐,林牙会是什么后果?”

    萧禧脸色又白了一分。

    “不过那样事情就大了,不管你我,任一伤损,两国必然战事大起。”

    “所以,还是大家喝茶聊天比较好,是吧?”

    “对了,这东西,叫震天雷。看,孙能手里还有个便携式的……”

    萧禧也是光棍,叫来副将:“将人马撤离谷口。”

    副将大急:“那林牙你……”

    萧禧说道:“大宋苏探花都信不过?我在此陪客,赶紧自去!”

    副将匆匆走了,萧禧才施礼道:“苏承旨宅心仁厚,萧禧多谢了。”

    苏油说道:“我此次任务在河工,刚刚说了,几下料理完此间,还要继续考察。”

    “萧林牙擅兴大军,劳而无功,接下来怕是不好向朝中交代。唔……既然大家已经是朋友,我再送一件功劳给林牙,如此便无碍了。”

    萧禧再不敢小视苏油,恭恭敬敬地拱手:“承旨请讲。”

    苏油淡淡地说道:“黄河决口,界河舟船尽皆翻覆,叫天佛被隔绝在南岸,无法返命,要不我知会雄州知州,安抚副使王光祖一声,给你送回来,你这次行动就算是成功接应他返辽,无过有功,如何?”

    萧禧表情就跟见了鬼一般:“什么叫天佛……我,我不知晓……”

    苏油说道:“哦?叫天佛乃大宋雄州境内一股悍匪,骑**良,用弓两石四斗。抄掠之时,军一名,打草谷家丁,守营铺家丁各一名。”

    “人马备铁甲九事,弓四,箭四百,长短枪,骨朵,斧钺,小旗,火刀石,马盂,石料,毡伞,糜马绳两百尺。”

    “这要不是差了金鱼符,我还以为就是林牙手下的捉马精锐呢,既然不知晓,那我回去就严命雄州,剿杀了完事儿。”

    萧禧赶忙制止:“别别……承旨,听你所言,的确像是辽军游勇,这个,这个……橘生淮南淮北,其性不同。要不,将他们驱赶回来?要真是辽人侵犯宋境,我一定严加惩办!”

    苏油这完全就是诈萧禧,他对那什么叫天佛的信息,其实仅仅来自从其用箭得到的推断,不过添油加醋将辽人军制附会上去,如今看来,欺诈成功。

    苏油笑道:“林牙还真是处处为国相争,说起来大宋在南,辽国在北,橘子只有在你们那里才长不好,这比喻不恰当。”

    萧禧满脸通红:“忘了苏侍制是宋朝探花,名次比大苏先生还高的。”

    苏油说道:“不提这个还是好朋友,提起来就伤心,文章都荒废好久了……那就这样,五日之后还是这个渡口对面,夜里会有三艘大船,可以供人过河。”

    “不过马匹怕是只有留在南岸了,这个还请林牙你多担待,咱们这算以船换马。”

    萧禧将头上所戴青罗泥金笠取下来:“便请侍制以此为信,或者他们看到辽朝衣冠,便起了思乡的兴致,自己就回来了,不劳征剿。”

    苏油笑道:“好,如此方是好聚好散,那就请萧林牙送我们到河边登船吧。”

    《蜀中杂记》:

    “元年,河决。以界河巡检赵用唐突,契丹萧禧率四万众临河,且造桥具,实以相胁也。

    时油按河至雄州,乃携二从赴禧营,以言语折之。

    萧禧遽挥兵去,且付所戴青罗泥金笠以为信。

    时已有诏罢光祖矣。

    油回,荐光祖,永清。

    枢密使吴充曰:‘非光祖明于料事,以身阻之,又使子冒白刃从油取约,则事未可知。宜赏而黜,何以示惩劝?’

    乃除真定钤辖。”

    ……

    五日之后的夜里,一支百十人的队伍来到雄州城外。

    雄州大门紧闭,城外没有灯火行人。

    码头边的沙滩上,果然停着三艘木船。

    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派出三人前去查探情况,很快回报送来:“指挥,正常。”

    那指挥啐了一口唾沫:“招呼兄弟们上船!过河!”

    船至中途,指挥回望了一下黑黢黢的雄州城,又看了脚下滔滔河水,胸中的郁气难以抒发,抽出长刀在船帮上一通狂砍:“这直娘贼的黄河!林牙数年筹谋,毁于一旦!毁于一旦——”

    一名参军说道:“这苏探花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怎么就知道我们是辽朝军队?”

    指挥恨恨地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不过宋朝北境虚实,已尽在兄弟们心中,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杀回来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 看图说话

    和辽人打了一场交道,解决了雄州危机后,苏油给司马光报告了情况,便继续带领着探测组行动了。

    这个河情考察又进行了一个多月,派往河北各地的理工小组重新在瀛洲汇集。

    接下来就是繁杂而艰难的统计计算工作。

    不过这事情交给了沈括和陈昭明,沈括还要绘制出整个河北黄泛区的精细等高地图。

    而司马光和苏油,在整理地方水文史料的同时,司马光还要督促河北冬麦赶种,苏油则要督促推广以工代赈方案。

    到十一月底,诸多工作算是见了成效,整个河北,受灾十余个州,所赖调运及时,司马光和苏油督促得力,没有造成大患。

    不过要恢复旧状,需要等到翻年六月麦熟之后。

    而且黄河新决改道,以往的治河工程几乎全部作废,新工程刻不容缓。

    赵顼已经不能等了,让司马光,苏油立即返还京师。

    于是两人只好带领工程队伍从水路返回,在船上继续工作。

    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已经过了二年大朝会之期。

    但是重臣返京,还携带着河北民情,政情,河情,军情,赵顼下旨,奏景阳钟,群臣入朝,再起大议。

    司马光和苏油,在朝中的力量合起来,对如今朝堂格局已是了如指掌。

    苏油甚至对赵顼有一种怀疑,将司马光派出去巡河,是不是一种刻意的安排,好准备王安石上位。

    毕竟两人都是翰林学士,每每议论相左,要提一个,那就必须压一个。

    是的,出去仅仅数月,王安石对赵顼的影响力便已经大增,最关键的是除了富弼,韩琦等几个老臣,所有人都对王安石充满了信心和期待。

    甚至富弼还亲自以长者的身份劝苏油要和王安石配合,这是虽然有疑虑,但是还抱着侥幸。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苏油也就只有闷不作声,先保全自己再说。

    大朝会上,司马光奉上厚达三十卷的《河情咨要》:“陛下,这是臣与苏油数月来的考察,另外还有沈括,陈昭明所制的《北流图经》。经我们考察,如今东流故道已然淤塞,二股河容积不足疏导洪水,因此回河之议,再不可行。”

    此论一出,朝中顿时大惊。

    回河的坚定支持者宋昌言这段时日正在游说王安石,且王安石也已经原则同意,还准备将此作为自己就任参知政事的第一桩实务,抓出成绩。

    现在司马光说回河之议已不可行,就是彻底推翻他一直的坚持。

    于是出列:“屯田都监内侍程昉,前与臣议,持回河之说,如今上奏,从司马学士和苏油之议,是前后不一,邀媚权贵,乞陛下斥之。”

    苏油差点气了个倒仰,老子才三品,“宁登瀛,不为监”,是朝官里最苦逼的判将作监,怎么就成权贵了?

    出列道:“程昉前持回河之议,是因为手里数据不准确,思虑不精细所致,陛下,臣请让沈括展开地图,便于一一解答群臣疑惑如何?”

    赵顼其实心中也是希望回河的,大河改道,怎么看都是君王失德,令其重回故道,算是有个交代。

    如今考察一番回来,竟然是这么个结果,心中不免大是失望,也想知道究竟,于是说道:“准奏。”

    巨大的地图展开,群臣这才发现,这张地图的价值,不是以往那种粗略地图那样简单。

    图上用浅蓝色标注出河道,海域,四种颜色标注出各州府地域,从海岸线起,一圈圈的等高线,可以看出山川走势,地理高下。

    各处地名标注得十分周密,此外还有各种符号。

    地图左下角,有符号图例说明,地图外围,还有黑白交隔的比例尺,还有纵横的经纬线。

    苏油说道:“因为时间仓促,地图工作做得不细,尚显粗糙,不过已经能看出个大概了。”

    群臣差点被雷得倒仰,这还叫粗糙,那以前的虞部官员都别活了。

    苏油从地图下方的卷轴中抽出一根长长的尖头木棍,群臣脑门又是一阵黑线,都说苏明润精细,如今算是领教了。

    苏油指着地图说道:“陛下,宰执,各位臣僚请看,地图上这条河道,是商胡决河之后,自魏之北,至恩、冀、乾宁入于海,是谓北流。”

    “而这条河道,是嘉佑八年,河流决于魏之第六埽,形成二股,自魏、恩东至德、沧,入于海,是谓东流。”

    “宋昌言之策,乃于二股之西,置上埽,擗水使令其东流。”

    “俟东流渐深,北流淤浅之后,即塞北流,将御河、胡卢河,从黄河中分离出来,下纾恩、冀、深、瀛以西之患,如此即可恢复黄河故道,使御河漕运重回旧观。宋副监,是这样的吧?”

    宋昌言正看着地图沉思,闻言才恍然抬头:“对,是的,苏案判,从图上来看,此议并非不可行啊。”

    胄案还要负责河渠事务,宋昌言对苏油,便以这个职务相称。

    苏油说道:“这个方案看起来是不错,但是经过仔细测量之后,我们发现,有巨大的风险。”

    “大家看此处,这种线条,我们称为等高线,以海平面为基,每五米高度,连成一线。”

    “地点距离海平面的垂直高度,我们称为‘海拔’,这里,是二股河入口,魏州第六埽的海拔,这里,是魏州北部,商胡口的海拔。”

    “两者相较,二股河入口处,比商胡口高出了三米,啊,就是差不多一丈。”

    “别小看这一丈,如果决口四十步,大家想想会是多大的水量?何况要让其成为阔达两百步的河道?”

    “经过我们计算,二股河河道,最多能容纳黄河四成水量,如果按照宋副监的方案,需将二股河现有河道冲刷下去三米的深度,方与商胡口相当!”

    宋昌言说道:“束水冲沙,古已有之,如今汴渠维护,四百里皆用此法。冲下去三米,啊一丈,又有何难?”

    苏油说道:“旧沙未尽,新沙又来,如今黄河中下游含沙量,已达百分之四十四!”

    此语一出,朝中又是一片哗然,这数据太可怕了。

    苏油让侍从取来三支玻璃管:“大家也不用太过惊惶,请看,这第一支,是从汴京采集的水样;第二支,是商胡口采集的;地三支,是海口采集的。”

    “其实百分之四十四的泥沙,并非都不能被冲入大海,其中差不多一半的细沙是可以入海的,剩下的粗砂,才是导致黄河淤塞的罪魁祸首。”

    就听大殿中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响起,毕竟黄河就在汴京边上,也不是没有决口过,要是百分之四十四的泥沙全淤积下来,那还得了。

    苏油继续说道:“泥沙淤积的程度,还与水流缓急有关,而水流缓急,又与落差有关。”

    “商胡口和二股河海拔高度相差不大,因此河道越长,流经的坡度就越缓,相同深度和宽度下,水流速度就越慢,这个道理大家都应该明白是吧?”

    朝臣都是进士出身的聪明人,这个道理还是容易相同的。

    苏油说道:“从地图上看,也是如此,黄河此次决口改道,就是选择了一条更容易走的通道,改道后的河道,比原有河道短了百里。”

    宋昌言说道:“但是这些还是可以通过束水冲沙解决,通过二股河逼窄河道,一样可以加快流速,避免淤塞。”

    苏油笑道:“宋副监是钻入牛角尖了,既然旧道可逼,那新道,不是一样可逼?”

    说完一指地图:“这里,从乐寿到清州,有一条笔直的水道,在此处按宋副监所说之法,还可以缩短河道数十里,减少这一段泥沙淤积的可能。”

    宋昌言顿时语塞。

第五百三十四章 刮目相看

    王安石说道:“明润,宋副监之法,除了考虑治河本身,还考虑了防辽,屯田,役工,要是按北流说,这段新河,还要重新修造河堤,工程量浩大,而且能够保证它不继续淤塞?”

    苏油拱手道:“学士,今年之所以决堤,参考历年水文资料,乃是因为遭遇了二十年一遇的大水。”

    “也就是说,我们如果在新河两岸修造堤埽,理论上,可以有二十年时间从容布置。”

    “而二股河目前容量,只能容纳黄河三年一遇的洪水,就算仅用于分流,也只能支撑四到五年,如果完全堵死北流,那么最多五年之内,大洪水一到,二股河容纳不下,河水倒逼,上游必决!”

    王安石心中砰砰乱跳,这是一个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甚至是历届河工都尚未考虑到的问题:“数据何来?”

    司马光从《咨要》中翻出一册:“陛下,介甫,这是我从各处地方水文中摘录的历年河情资料,明润将之化为了标准涨幅,制成了表格,一目了然。”

    王安石取过来翻看了一下,他也是绝顶聪明之人,只翻了几页关键数据,便闭上了双眼:“兹惟艰哉!”

    这是《尚书?汤誓》中的一句。

    苏油拱手道:“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不过居上克明,为下克忠而已。油取其易,诸公勉其难。”

    意思是知晓道理不难,实际操作起来才是真正的艰难,唯有居上者保持清明,为下者务必忠勤。最后表示容易的我已经做了,难的就必须依赖诸位大佬了。

    这是同样以《尚书》相答。

    王安石睁开眼:“明润治《书》,也算有得,如果持北流论,河北漕运,如何解决?”

    苏油暗自松了一口气,王安石在真实历史上,是坚定的回流论者,而且他的坚持不是一次,而是屡次溃坝屡次修建,就连皇帝都不再支持了,他都继续又搞了两次,但是最终迎来的,还是失败。

    如今这执拗得难以理喻的人,也不得不在详实的数据面前低头。

    苏油赶紧说道:“北流并非无法行船,除了洪峰和封冻期,北流还是可以行船的,还有,河北粮食并非一定要从汴京周转,其实完全可以从江淮两浙海运北上!”

    “漕运之弊,在沿途克扣,如今两浙路的新型帆船已经试制成功,并且试航了朝鲜和日本。”

    “船只在夔州型的基础上做了放大,减少了长度,增加可宽度,前后采用海船样式进行了加高,以抵御浪涌,试航数据显示高桅纵帆加三角帆设计,非常适应海况。”

    “陛下,相公,学士,海运还有一个好处,锤炼水师。”

    “此次雄州危机,萧禧四万大军压境,被我劝回,不是因为我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一艘装备了弩炮的眉山型纵帆船压阵,加上黄河新决,他们没船!”

    “陆战我朝对于辽人并无优势,但是如今有了新黄界河,只要打造出一支大小船型搭配得当的水师,至少从海口到巨马河中游的安肃军,我们将获得巨大的防御优势!”

    “新河后方,那些以前作为防御骑兵的陂塘,据臣考察,大部分已经被填淤成了良田,正好用于安抚难民,官府组织授田开发。”

    “陛下,相公,学士,凡事有一利则有一弊,但是反过来理解亦然,只要我们找对方法,化解不难。”

    “回河之议,其一个巨大的观点,就是能够利用北流淤积的大量土地,但是我想问,难道不回河,这些淤积的土地就不能利用了吗?”

    吴充是枢密使,多从军事角度考虑:“明润,照你所说,要是黄河继续向北改道,改入辽境,我朝当如何处之?”

    苏油拿教鞭指着地图:“枢密请看这些等高线,新河以南,比较稀疏,而新河以北,则比较密集。”

    “这说明新河以北地势海拔升幅叫南岸为大,也就是更加陡峭,地势颇高。”

    “也就是说,这里其实是黄河冲积扇的北缘,当不至于再入辽境。”

    富弼之前一言未发,如今也参与了进来:“这工程量……之前受灾和救灾,河北物资工料,消耗了不少,七州十几年囤积,一朝荡尽啊……”

    苏油用教鞭一直梁山泊:“相公,要救河北,只靠各地输送,那是不行的,最好的办法,是使其自给自足。”

    “郓州附近,有煤,有铁,可以炼铁。还有大量水泥用灰岩,可以烧造水泥。”

    “有了这两样东西,可以预制工件,然后利用水力送至河工地段,省时省力。”

    “自古河北临海之地,就有不少盐场,春秋齐国赖以富强。”

    “有了水泥,机械之助,我们可以扩大盐场,让河北也成为大宋的重要产盐区,向外换取军资钱粮,成为一个新的经济圈。”

    富弼问道:“这些你都考察清楚了?”

    司马光又从《咨要》里边抽出一卷来:“陛下,相公,这是咨要里关于河北民情物阜的调查情况,臣在郓州做过通判,但是只注意了农桑,忽略了这方面,此番调查,郓州铁冶有小商十三,大商二,用松炭方炉炼造铁,年供榷费不下万贯。”

    “煤尚未开发,多是矿地周边村镇,捡拾后作为家用,明润所言,俱是考实之情。”

    “至于水泥,明润说的那些,臣愚钝,不明其理,不敢妄言。”

    吴充呵呵笑道:“这个我倒是知晓,平夏城,甘谷城,还有种谔戴罪立功修造绥州城,都是用这个什么……水泥敷造的,这东西调制初期如泥浆一般,半月之后坚逾磐石,相当于将土城化作石城,且工期比以前快了不止一倍,搞了西夏人和青唐蕃一个措手不及。”

    苏油对赵顼拱手:“陛下,此次黄河改道,实则是将天险北移,推进到了边境,让我们可以利用水师之长。”

    “之前我曾经劝过陛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饿其体肤,于国亦是如此。”

    “只要我们熬过北流新河初期造成的灾难,然后治理,未尝不得其利,就是明证。”

    “要消除河害,根本在于治淤,这是一个长期,缓慢的工程,但是我们现在有了新河,就有了充裕的时间。”

    “第一步便是五年之内,利用新河稳定期,抓紧巩固堤岸,研究束水方案。”

    “其后五年,兴造水利工程,引渠分水,灌溉良田,同时利用枯水季节,沉积水泥构件,石笼,修造束沙堤,供来年洪水刷深河道。”

    “再其后,修整汴京至河北段,如果国情允许,在上游考察,根据河沙含量品类,找出上游沙区,广植植被,利用根系固土固沙。”

    “陛下,根据我们调查,黄河沉寂千年后,如今又进入了河害高发时节,水害年岁,比汉唐发生了一个猛增,但是只要找对方法,有计划有步骤的坚定不移,黄河终不能成为大害!”

    接下来群臣纷纷提出疑问,苏油一一予以解答,资料非常详尽,方法非常科学,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甚至一些提出问题本身的大臣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问题,都被苏油引申开去,比他们考虑得全面得多。

    蜀学的精细纯三招,在这次事务上大放异彩,也让群臣对苏油的能力刮目相看。

第五百三十五章 皇后管内库

    看着对群臣事无巨细耐心解说的苏油,赵顼此刻的心中简直可以用感激二字来形容。

    黄河改道,天险北移,虽然暂时为害,但是无形中加强了河北防御力量,还淤积出大片沃土,害利短长之间,潜移默化,就是人力可及可为之处!

    苏油这套说法,将他从君王失德上天惩降那套说辞中解脱了出来。

    不是从台谏御史宰相执政给他的压力中解脱了出来,而是从自己内心深处的畏惧里解脱了出来。

    呼,束缚顿去感觉,真好!

    然而司马光不会让他轻松的:“陛下,纵观历史,今日河害,乃是唐末至今,施力不到造成的积弊,要拨乱反正,非一日之功。”

    “日销日毁,终成大患,如今便需日勤日积,将之纠返,纵不见大利,亦将造福于后人。”

    “是曰日惕,是曰日新。而不是听说变在十年之后,便可于今日懈怠。”

    赵顼手心又开始出汗了,肃容道:“学士之言为是,有学士在侧,我就不易犯错。”

    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曾公亮富弼和王安石:“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咨要》所议,如何?”

    然后就见苏油举手,赵顼问道:“明润还有解说?”

    苏油哑着嗓子:“水……水……”

    群臣这才失笑,从上朝一直解说到了午时,是该有些渴。

    赵顼挥手让内侍送上茶水,富弼才说道:“司马学士与苏明润的《河情咨要》,为前世所无,很多疑问,臣是如拨云翳而见清明。诸多争议之处,如今看来,皆落到了实证之处,堪称治河的依据和纲要,臣认为所议当行。”

    吴充拱手,然后一指地图:“臣附议,此外,臣请将此图刻本,枢密院今后尚有大用。”

    苏油心提到了嗓子眼,端着茶杯看着王安石。

    就听王安石从容言道:“至此臣无异议,苏明润此次巡查,摸清了河北的实情,详情。大方向既定,具体到治河举措,尚需请陛下下诏,命诸路建言,博采众议。”

    苏油终于松了口气,有拗相公将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今后的河务,就不劳他操心了。

    都水监丞李立之、提举河渠王亚,本来就持北流之议,如今苏油证明了他们的正确,自然大加拥护。

    都水监丞宋昌言,河北屯田都监内侍程昉本来是主张回流的,可程昉跟着苏油实际考察之后,一项项数据证明了回流的不切实际,现在改变了主张。

    和将来吃剑相比,还是改变主张比较划算。

    宋昌言独木难支,而且苏油替他说话,之前的两议其实不怪他们,因为此次测量,动用了大量的新式测量工具,统计方法,动用了大量的数学人才,历史专家,以前的都水监,河渠司,屯田都监,都没有这样的手段和办法,因此出现误判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不过亡羊补牢还不晚,此次的各种测量设备,水尺,经纬仪,流速仪,降水测量仪等,需要赶紧给都水监配置起来,水文报告,要形成具体条例,格式,每年收集汇总,以便掌总河情。

    这些东西,的确都是神器啊,好多还是透明玻璃制品,精贵着呢。

    这等于是给河渠司和都水监争取到了事权,接下来肯定要追加经费,等于板子没有打下来,果子却发了下来,宋昌言再要反对,回去就要被同僚骂不上道。

    河防之议,到此基本形成定论,如果拿不出苏油这么详细的考察报告,回河派的声音就响不起来了。

    散朝之后,苏油和司马光被赵顼单独留下说话。

    代天巡按,民情灾情军情,不适合在朝堂上公开讨论,只能私下里汇报。

    听闻两人在河北推行李肃之以工代赈之法,以及富弼赈灾成例,如今大致平息灾患之后,赵顼叹了口气道:“原来并非没有办法,而是不知。学士,明润,这次辛苦了。”

    两人连称不敢。

    赵顼又说道:“我听先帝说过,太宗时,内藏库中的财货,每千计用一牙钱记之,名物不同,所用钱色亦异,只有太宗知道真实数目。皆匣而置之御阁,以同帐籍参验定数。”

    “晚年曾经出其钱向真宗展示,说道:‘善保此足矣!’”

    这事情连司马光这样的历史学家都没有听说过,和苏油面面相觑,不明白赵顼什么意思。

    赵顼又说道:“胄案,将作,举行新法,所皆便宜,而皇宫内藏库籍,徒具文具而已,财货出入,略无关防。”

    “明润清理两处库藏,废物皆得利用,且增值二十万贯,而内藏库此前尝以龙脑、珍珠鬻于榷货务,却不上账务,亦不钩考。”

    “置库百余年而无编阅!这怎么能行?我想清点内库!”

    司马光看着苏油,意思是这事情跟我完全不懂,看你的了。

    内藏库是皇帝的小金库,是归内廷掌管,苏油当然不想惹这个腥臊。

    清理计司,那是为国家考量,皇帝的小金库关我屁事儿?!

    想了一下说道:“陛下,臣管理将作,其中也有不少内作坊,这些作坊如今已用新法料理得当,不过每年的利润是如何上缴到内藏库,这不是臣的职责范围。”

    赵顼跟苏油说话可不像跟别人那么客套,从称呼上就能听得出来:“明润,不论是不是你的职责,现在不是问策嘛!”

    苏油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这是陛下的家事,外臣怎么好干预?反正臣在家中都是不管账的。”

    赵顼又求助似的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老脸一下子红了:“老臣家事,也是……也是……”

    赵顼的灵感一下子来了:“你们的意思是说,交给皇后是吧?”

    苏油和司马光一起偷偷翻了个白眼,说得这么直白有意思吗?

    向皇后是宰相孙女,内藏库交给她掌管其实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内藏库不需要挣钱,就一个出入库而已,只需要心细耐烦,不需要脑洞。

    外官处理这个会投鼠忌器,皇后亲自出马,整治几十个内官就不在话下了。

    司马光和苏油都不置可否,相当于默认。

    司马光接着转移话题,说道:“陛下,此番巡视,河北境况触目惊心,臣还是想请外任。”

    赵顼说道:“这个……学士,真不行。”

    见司马光还想说话,赵顼说道:“是这样的,我想要学士随侧,提醒得失只是其一。苏颂此番使辽,辽主都动问起学士因何不为御史中丞。卿名闻外国,奈何出外?”

    司马光叹了一口气:“那河北,尤其是苏油计划中的郓州,需干臣充任知州转运。”

    赵顼叹气:“人才难得。”

    苏油拱手:“陛下,要不,臣请此郡?”

    赵顼翻着白眼:“不行,你赶紧给我将胄案事务料理好是急务。这又耽误半年了。郓州之任,再议吧。”

    如此直到傍晚时分,司马光和苏油才得出来。

    司马光还遗憾:“探花郎的料理,从今吃不成喽……”

    苏油笑道:“要不现在就去我家?”

    司马光说道:“没这道理,《资治通鉴》都耽误几个月了,书局的事情,不去看看不放心,你赶紧回去吧。”

    两人告辞,苏油骑马返家。

第五百三十六章 平戎策

    回到家中,沈括,陈昭明,苏小妹,还有库罗和艾尔普五人正在讨论地图和测量的误差问题。

    陈昭明坚定地认为不是测量中出现了错误,沈括坚定地认为不是自己制图出现了错误。

    其实两人都没有错,但是因为地球存在曲率,因此化为平面图时必然产生误差。

    河北地图,是沈括和陈昭明,采用了“飞鸟法”,其实就是平面投影法,结合眉山地图用过的三点关联法一起制作出来的。

    这是纯理工的手段,问题解决了,误差原理却需要继续追究,如今五个人就在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

    苏油进门:“薇儿呢?你们做饭了吗?”

    小妹说道:“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哎呀忘了做饭了!”

    苏油翻着白眼:“你就装吧!算了我去周大家看看去。”

    苏油的宅子离宜秋门其实有些距离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锲而不舍地骚扰别人。

    现在骑着这匹马是祁连骢后代,得得得没一会儿跑了半个城。

    周大家在地震之后,修葺时干脆改成了门铺,周大家的胖娘子正在上门板准备歇业,见苏油过来就扭头喊:“家里的,探花郎又来取腊猪腿了!”

    苏油下得马来也跟着往里喊:“还有配送风萝卜别忘了!”

    周大家的胖娘子就抱怨:“探花郎你可积点德吧,你来自然是送,这一嗓子喊出去,明日家里还过不过了?我家风萝卜可是城外官皇庄进的,沙土地长得,花费不少宝钞呢!”

    苏油笑嘻嘻地帮着周大家的上门板:“长这么胖都是抠搜出来的?老萝卜再不送,新萝卜都快要变风萝卜了!”

    “教你一个乖,风萝卜切成条,盐水泡过再用手挤干,撒上五香调料粉腌上两日,取出拌上芥辣油。买肉的来,看分量送上一小份,大娘子你这生意还得好。”

    周大家的都乐得合不上嘴:“这一家的进项都是探花郎带来的,我还发愁老萝卜没法卖呢!听说你去了河北?”

    苏油摇头:“那边才叫惨,又是压又是泡,受灾数十万户,百万人口。”

    周大家的赶紧念佛:“可辛苦学士和探花郎了,明日里我也去基金会捐点钱去,阿弥陀佛,这些年可是没一年消停……”

    周大将腊肉提了过来,还有一笼萝卜,苏油将东西挂马屁股后边,将门口还有一篮豆子:“得,这个也归我,走了,家里还有一帮子等吃现成呢,这下明日豆汤饭有着落了。”

    祁连骢跑了两步,就听周大家的在后面喊道:“探花郎常回来看看大家伙儿!给县君带问个好!”

    苏油一挥手:“过两日大小苏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不嫌隔壁太闹腾就成!”

    周大家的手扶着门板,看着苏油骑着大马的背影得意极了:“啧啧啧紫袍大三品呢,还是喜欢我家的腊猪腿和风萝卜!”

    周大在一旁泼凉水:“散花楼都开得起,还在乎你这条猪腿?刚回汴京还跑这边巷子来看一趟,这就是人情长。”

    周大家的胖手一把拍在周大背上:“你才猪腿!赶紧试试探花郎的法子去,要是味道好了,过两日就拿去卖给使馆那边的朝鲜棒槌,他们最好这口!”

    回到家中,科学家五人组基本达成一致,终于也讨论到了球面曲率问题。

    苏油翻着白眼:“没看到拎着这么多东西吗?也不知道来帮帮忙!存中你就是傻,将各州县之间的直线距离位置算出来,拿木棍按比例粘接,最后看看和平面地图有什么差别不就是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们都是神仙不知道饿的?!”

    石薇正好也前后脚回来了:“去看望奶奶,正好卫国公主在,就在那里陪了宴,我就不吃晚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苏油就赞叹:“还是我们家薇儿聪明,知道家里都是一群不靠谱的,吃完了才回来!”

    一群人一起鄙视:“切——”

    吃过饭,小妹取来好高一摞信件:“这些都是待你亲自回复的。”

    苏油一看就有些头痛:“哪些比较重要?”

    小妹说道:“那应该是王韶的留书了,他上了三篇《平戎策》,洋洋洒洒上万字,官家异其言,召问方略,然后任命其为管勾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

    “临行前来看望,见你不在,抄留了一份待你指点。”

    苏油将王韶的册子打开,大体内容就是国家欲平西夏,就要先以威令制服河湟;欲服河湟,最好先以恩信招抚沿边诸族。

    招抚沿边诸族的目的,是为了威服唃氏蛮;威服唃氏蛮的目的,是为了威胁河西。

    现在延边诸族,对大宋有归附的意愿,所以只需要挑选通材明敏之士、周知其情之人,往来出入于其间,招揽到大族首领五七人后,其馀小种,皆可驱迫而用。

    诸种既失,则唃氏敢不归。

    唃氏既归,则河西入股掌中矣。

    从此大宋掌握对西夏的主动权,快则可以荡覆其巢穴,慢则可以胁制其心腹,这就叫“见形于彼,收功在此”。

    然后还提到了具体方案,延边有玛尔戬诸族,数次款塞,愿为中国之用,其本意也是想要借中国爵命以威其部内小宗。

    但是边臣因为他们是早年依附我朝的栋戬之敌,所以不敢为国家通恩意以招抚之,这是弃近援而结远交,贪虚降而忘实附,使栋戬得利邀功,但是对大宋并无任何好处。

    玛尔戬诸族皆唃氏子孙,其领地离大宋控制地区,远的不过四五百里,近的只有二三百里,正可以并合而兼抚。

    所以应当遣人前往河州与玛尔戬计议,让他入居武胜军或渭源城,与汉界相临,派遣一名有文武材略的官员,与之相处,共同发号施令,渐以恩信招抚沿边诸羌。

    有不从者,则令玛尔戬挟汉家法令以威之。

    至于瞎征、欺巴温那批人,既有分地,也可以用爵命柔服其心,让他们习用汉法,渐同汉俗,既成为我们的肘腋之助,也使夏人不得与之结连。

    苏油摇头道:“王子纯到底还是看不起羌人,这是打着无本买卖的主意,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不行,这世界上谁都不傻,我得回信提醒他。”

    于是抽出信笺来,好好给他写了一封信,大体就是以商榷之利动其心,以公平待遇结为伙伴,以家庭式棚养畜牧业分其众,使其首领成为无本之木,使郡县长官成为真正的管理者。

    这才是实收其民为我所用,待其首领老大,部族自解为郡县,再有反叛者,自有其族中既得利益者与之制衡,这才是高明的政治之道。

    当然这些只能慢慢进行,刚开始采用你的那套方法,可以收到快刀斩乱麻之效,是对的,但是一定要记住大部族收服之后,细致管理办法要跟上,不然就不是终极解决办法,还是汉唐边镇的换汤不换药。

    这办法在汉唐不可行,只会演化出藩镇和军阀,不过在大宋可能会有效,因为大宋没有诸侯,只有流官。

    将信写完,苏油又继续回复其它信件,直到深夜才睡去。

    石薇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道:“卫国公主怀孕了。”

    苏油说道:“哦?那明日准备些礼物送去?”

    石薇不理这茬:“我也想要宝宝。”

    苏油搂着她滑腻的脊背:“我们其实不急的,你现在这么忙,我也不清闲……”

    石薇说道:“你这个官这么早就做到这么大,以后还不得更忙?不行现在就要。”

    苏油不由得在心里偷笑,一般薇儿主动的时候,就是自己偷着乐的时候,玉女经里有一套古怪秘法,那滋味,啧啧啧……

第五百三十七章 唐介病了

    次日苏油先去将作巡视了一番,过问了一下诸多工程的情况,然后又去三司胄案。

    一到胄案,才知道老唐生病了。

    再一问,竟然是气病的,而且病得不轻。

    下属说得活灵活现,数月不见,中书的矛盾已经激化到白热的程度,唐介是被王安石气病的!。

    唐介一直对王安石就不感冒,当初赵顼想要任用王安石的时候,曾公亮是大力推手。

    然而唐介却对赵顼说王安石不可大任。

    赵顼对此很不满,问唐介:“那你认为王安石是文学不足任呢,经术不足任呢,还是吏事不足任?”

    唐介说道:“安石好学而泥古,议论迂阔,若使为政,恐多变更。”

    等到退朝,唐介对曾公亮说道:“安石果用,天下困扰必矣。诸公当自知之。”

    赵顼又问侍读孙固:“王安石到底能不能当宰相?”

    孙固说道:“安石文行甚高,处侍从献纳之职即可。宰相必须有度量,而安石狷狭少容。如果陛下一定要求宰相之才,我推荐吕公著、司马光、韩维。”

    赵顼后来又问了三次,孙固都是如此回答。

    赵顼心里其实已经认定王安石了,有一次和王安石聊天,问道:“人皆以为卿但知经术,不晓世务。”

    王安石回答:“经术,正所以经世务也。但后世那些所谓的儒者,其实大多数是庸人,所以才让世人以为经术不可施于世务罢了。”

    赵顼又问道:“那如果由你来施展,以何为先?”

    王安石回答:“变风俗,立法度,就是当今最急迫的要务。”

    赵顼深以为然,对王安石依赖日重。

    直到又一次,中书呈奏官员任命的奏章,几天都没有消息,唐介于是去问赵顼,赵顼回答道:“这事情当问王安石。”

    唐介的骨鲠脾气立刻就上来了:“陛下你认为王安石可大用,那就任命他,然后大用好了,可你怎么能够让一个翰林学士来决定中书政事呢?!”

    “最近总是听到类似的宣喻,这个问王安石,那个问王安石,王安石认可就行,不然就不行。如此要执政干啥?你要是认为老臣不才,直接罢免好了!”

    然而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王安石奏言:“出于中书的意见答子,都以圣旨的名义下传,但是不中理者十常八九,陛下应该令中书停止使用圣旨的名义,由中书自行出牒。”

    赵顼一时愕然,啥意思?这是要取消我的权力?

    唐介怒道:“当年寇准用答子迁冯拯官不当,引发讨论。太宗最后拍板,说是‘前代中书用堂牒,导致权臣借此施加威福,导致太祖时期宰相堂牒比皇帝敕命还重,这才削去。”

    “如安石言,则是政不自天子出。就算辅臣尽皆忠贤,犹为擅命;要是一旦所任非人,岂不害国?”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听了唐介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回,唐老头本身能力有限,掰道理论实务,都不是王安石的对手,再加上赵顼偏心,每每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只能回家自己生闷气,最后不胜愤懑,竟然生了一场大病。

    苏油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下朝后赶紧叫上石薇,一同去唐府看望。

    来到唐府,老头已经瘦得一把皮包骨头,还伴发高热。

    叫来家属一问,竟然是背疽!

    这在大宋如今属于高危病症,伴发高热,说明病菌已经进入循环系统,进而引发败血症。

    苏油和老唐也算是有感情了,老唐在三司其实就是苏油的背锅侠,而且是老唐主动的。

    好名固然是一方面,但是以老头这么久的阅历还能看不破这个?主动求仁得仁,顺便保护苏油,其实也是有的。

    苏油拉着老头瘦骨嶙峋的手,眼泪就下来了。

    唐介倒是无所谓,笑道:“明润来了?果然虚名好不得,老夫能力不及,还狂妄地坐上参知政事的位置,折寿也是应当。”

    苏油赶紧安慰:“唐公这是哪里话来,朝廷还多有仰赖,将养好了,继续替国家效力才是。”

    唐介叹了口气:“老夫上表求去,陛下只是不允,让我尸位素餐。你回来了,计司的事便请明润多操心。”

    苏油说道:“唐公放心,这些有我。”

    唐介似乎去了心中大事,目光渐渐涣散,拉着苏油的手,嘴里喃喃念道:“……圣宋非狂楚,清淮异汨罗。平生仗忠信,今日任风波。舟楫颠危甚,鼋鼍出没多。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

    之后再次陷入昏迷。

    苏油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是唐介弹劾权臣被贬官,渡淮河的时候,遇到风浪,舟船几乎颠覆写下的旧作。

    虽然是旧诗,可对应到如今,每一句都是那么贴切。

    老头都已经这样了,还担心大宋这艘颠危的破船,以及如同鼋鼍一般的小人,不过这回,怕是难以再次渡过风波,安享斜阳,沽酒听歌了。

    平心而论,王安石实在不能算是小人,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坚持罢了。

    自柳宗元的《憎王孙》起,到欧阳修的《朋党论》,如今士大夫的心目中,就是正邪不两立,君子小人不共戴天。

    他们都没想过政治其实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从这一点来说,王安石,司马光,唐介,甚至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不能称为政治家。

    反倒是那些品行和履历上有污点的人,如丁谓,夏竦,王拱辰,才智情商,具备政治家的素质。

    这上哪儿讲道理去?

    不敢再打扰唐介休息,从内室出来,取过医官的方子与石薇看了,石薇点头,也没说什么。

    安慰了家属几句,苏油与石薇出得门来,石薇才低声开口道:“病入营血,加之年迈,大致就这两三个月了。”

    苏油不禁有些郁闷,想去找王安石理论,但是转念一想这事情换在后来的程颢身上也同样发生过。

    两人议事不谐,王安石大声急辩,怒形于色,程颢说道:“老伙计,现在我们是在议论国事,理当平心静气,冷静对待,你怎么这样子呢?”反过来搞得王安石惭愧不已。

    说到底还是性格决定命运。

    心情烦躁,想到赵抃赵老头也已经被赵顼升为参知政事了,决定去找他聊聊。

    赵抃好道,苏油到来的时候,仆人说老头正披着鹤氅,在精舍焚香弹琴呢。

    苏油也无需仆人通报,悄悄摸到精舍门口,就听得琴声一乱,接着一声拂弦的大音,老头的声音响起:“谁在外面偷听?”

    苏油惊讶莫名:“老头你神了啊!这是什么戏法?”

    赵抃翻着白眼:“打扰老夫清修,怎么,有事儿?”

    苏油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看。”

    赵抃说道:“去看过老唐了?”

    苏油瞪大眼睛:“真的神了!”

    赵抃说道:“这是自然之理。唉,唐公,还是耿介。”

    苏油说道:“富相公曾劝过我相忍为国,可我这么好脾气都替唐公觉得不值,其实介甫公这样,对他接下来上任参知政事是极为不利的。”

    赵抃说道:“此事不怪安石吧,朝堂上尽可以理相争,退朝之后还想着那些,便是自寻烦恼。你怎么知晓介甫会上任参知政事?”

    苏油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陛下数次咨询身边近臣介甫公可否为相,也只是希望听到自己想听的声音罢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王安石的课

    赵抃问道:“富公如何劝你不去说他,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油说道:“不知道,既想留待有用之身,有所作为,又怕到时候忍耐不住,指手画脚。”

    赵抃沉着脸:“该指手画脚的时候,就指手画脚,你还年轻,这方面学学你族兄。”

    苏油点头:“不偏不党,自立当世。”

    赵抃说道:“这不是你一向之志?怎么,开始患得患失了?”

    苏油心神定了下来:“多谢明公指点,我知道怎么做了。”

    赵抃点头:“你还这么年轻,多些挫折起伏,未尝不是好事。短短六年,从外州边郡窜到了正三品。怎么着?还准备三十岁致仕?到时候欲退无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

    这话说得大违臣道,一旦被外人知晓,赵抃立马就会被贴上奸险的标签。

    苏油其实早想过这些,不过赵抃能将这种话对自己说出来,那是当自己比亲儿子还亲了。

    心里也是感动不已,拱手道:“明公放心,身与国两难之际,苏油知道如何取舍。”

    赵抃笑了:“孺子可教,你智计能力都是上上,夔州渭州嶲州河务都难不住你,大宋还有难得住你的地方?”

    苏油嘿嘿一笑:“这么一看我其实也挺能耐的哈?”

    赵抃白眼一翻:“想明白了那就滚蛋,莫名其妙来打扰老夫清净。”

    苏油站起身来:“得,那我就走了,高国舅送来了几件钢材还等着我去看呢。”

    刚出门就听见赵抃在后边喊:“赶紧传续后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知道不?”

    苏油一个踉跄差点没栽个跟头,不敢再顾官仪,连滚带爬地跑了。

    次日来到胄案,石通上来:“师父,高使相和李大爷在商州张家坞寻到一支矿脉,炼出的钢材性能古怪。”

    苏油心中突突乱跳:“是我们要的那种?”

    石通狠狠点头:“五百度是还能正常切削铁料,一千度时还能保持极高硬度!”

    苏油看着几支乌黑油亮的铣刀:“怎么做到的?”

    石通说道:“这是二林钢和新矿粉通过密封坩埚熔炼的,生产难度极高,具体工艺手册我直接锁进了胄案保险柜里。”

    苏油已经推断这铣刀大概率就是硬质合金了,而且很可能就是以铁为粘接剂的钨钴合金。

    二林钢产自后世攀枝花地区,其中含有大量的稀土元素,这也可能是一种稀土合金。

    但是不管是什么,它都是一种硬质合金刀具——后世被誉为“工业牙齿”的硬质合金刀具!

    一瞬间,王安石带给他的烦恼消失无踪,苏油兴奋地问道:“上铣床试过了吗?”

    石通摩拳擦掌:“就等你回来下令了!”

    苏油说道:“立刻,马上!走,一起去!”

    一支标准六角形的熟铁棍被夹上了铣床,然后开始旋转,石通戴着赛露络护目镜,凝神摇动摇柄,让刀头朝着熟铁管的正中靠近。

    在机油的润滑下,很快铁棍中心被镗出一个圆孔。

    随着镗孔逐渐深入,石通的神情越发专注。

    周围的大将作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细细的铁花从管内转出,这是削铁如泥!

    终于,一根标准管件镗制了出来,车间内顿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从第一架只能镗制木碗的粗陋镗床,到如今能够镗出铁质神机铳管的机械镗床,整整用了各路精英们十四年的时间!

    苏油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检查!检查直线度!”

    光洁度已经不用检查了,内管如同镜面一般光滑。

    很快结果出来了,直线度误差小于零点二毫米,完全合格!

    再拉上膛线,送去热处理,这就是一支合格的神机铳管。

    加工时间,比以前快了数十倍,刀头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苏油找来一张油纸将铳管包裹起来:“我要立刻去给陛下报喜,石通,让四通商号马上将你爷爷接来,还有小天师的化工小组,这次不能再推诿了。还有,将之前设计的刀头图纸送往商州,让高国舅再造一批!这批必须有大工号的!”

    说完对将作们激动不已地说道:“不要小看小小的刀头,欢呼吧!这是改变大宋国运的时刻!叫厨房杀两头猪,今晚大餐!”

    又拿起两枚刀头放到招文袋里,兴匆匆地跑去找赵顼。

    赵顼正在听王安石讲授经学致用之道。

    今天讲《洪范》,即天命,即治国之大法,即治国的理论根基。

    王安石说道:“尚变者,天道也。命非贵贱生死云耳,万物之兴废,皆命也。”

    “五行也者,成变化而行鬼神,往来乎天地之间而不穷者也,是故谓之行。”

    “天一生水,其于物为精。”

    “地二升火,其于物为神。”

    “天三生木,其于物为魂。”

    “地四生金,其于物为魄。”

    “天五生土,其于物为意。”

    “天一至于天五,五行之生数也,以奇而生偶,以偶而生奇,其成之者五,故道立于两,成于三,变于五,而天地之数具。”

    “夫太极生五行,然后利害生焉。”

    将天地之数,与五行,五神相结合,并调整了顺序,使之有了理论来源依据,且变得合理,算是王安石在认识论上的创新。

    然后王安石又给赵顼讲术数与义理的区别,道就在那里,体道之用,就是理解天命变化的过程和规律。

    这其中,又分了术数和义理。

    术数,是从起因推究,而义理,则是从结果和表现推究。

    两者所依者,是心,故“养心至精明之至即可悟道”。

    故而从形上论,心道同一,而从形下论,心道依然同一,不过一为道之体,一为道之用。

    因此“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这句堪与西方“我思,故我在。”相发明,是王安石哲学研究的伟大之处。

    经过多年的研究,王安石还发现《礼记?月令》,《尚书?大禹谟》,和《尚书?洪范》三者论述五行之序是有区别的,他认为这也是合理的。

    时之序,最容易认识,是表象;器之序,也就是国家律法典章,层次稍高;道之序,最为深奥。器序只是应用级别,而道序才是道之本体,最难掌握。

    因此表现在三篇经典上,《洪范》的重要性远大于《大禹谟》,《大禹谟》的重要性,远大于《月令》。

    然后总结道:“其相生也,可以相继;其相克也,所以相治。语器也以相治,故序六府以相克;语时也以相继,故序盛德所在以相生。”

    课程到此结束,赵顼听了个似懂非懂:“如此说来,天行自有常,那为何又会有灾变呢?”

    王安石解释到:“天下事物之变,交替出现在面前,只知道道是永恒,这样是不够的,这样遇到天变的时候,就无法理解了。所以必须考察变化,知道天道的损益而后可。是以君子不可不知损益。”

    “有阴有阳,新故相除者,天也;有处有辩,新故相除者,人也。”

    “天有过乎?有之,陵历斗蚀是也。地有过乎?有之,崩驰竭塞是也。天地之有过,卒不累覆且载者何?善复常也。”

    意思是天地有过,就形成灾变,灾变难道不会累及所覆载的人吗?肯定会,不过天地很快便会回归到常态,自然界很快会恢复正常运行。

    “古书记载,人君僭越,则有旱,人君狂妄,这有涝,那人君既僭越又狂妄呢?”

    “晋武帝五年,彗出轸,十年,又出孛,此皆君王颠覆之象,而其在位二十八年。”

    “事故天地常数,非关人事得失。”

    “尧时九年水灾,汤时七年旱灾,难道是圣君的过错吗?”

    就听一个声音说道:“尧时九年水灾而终治,汤时七年旱灾而民心不移,民用足敷,此圣君之所以为圣也!”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天变人事的另一种解说

    王安石和赵顼一起转头,见苏油腋下夹着一个长长的纸卷,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赵顼说道:“明润来了,如何不叫通传?”

    苏油说道:“现在是讲读时间,臣也在侍讲之列,加之想给陛下一个惊喜,故而僭越了。”

    “不过听闻介甫公刚才所言,我觉得应该补充一下,因此冒失发言。”

    赵顼问道:“什么惊喜?拿来看看。”

    苏油摇头:“相比惊喜,我觉得道理更重要。介甫公说天地有过,这点我也认同,但是正因为如此,人君更应该敬畏天命,而且不能仅仅表现在态度上,要落实在行动上,以补天之过,而庇佑人民。”

    “九涝七旱之变,从何处表现敬畏?除了敬天礼地之外,每年收积仓储,疏浚河道,丰年亦战战兢兢,常怀旱涝之思,是为敬也。”

    “虽丰稔不稍侈逸,虽太平不稍懈怠,一如大灾之年,是为敬也。”

    “是故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天棐忱辞,亦惟用勤毖我民。”

    这是《尚书?大诰》中的章句,意思是以文王慎劳如此,故天命成功,降临周家。之后也必须继续保持传统,慎劳从事,庇佑百姓。

    这是苏油自己在治经上的发明,还是将传统的天变和君王得失扯到了一处,不过换了个顺序,将因果倒了过来,从客观出发,不是看只看天变这个现象,而是要考察君王在天变前后的应对举措。

    处置得当的,就是明君,处置不当的,就是昏君。

    这道理还是温和改良的立场,不过没有任何毛病,王安石也必须点头认账:“陛下,明润所言,是正理。”

    赵顼点头:“明白了,你这又是什么宝贝?”

    苏油将纸卷打开,露出一根沾满油污的铳管,兴奋地道:“陛下,高使相在商州发明了一种新型钢材,硬度极高,可以用作铣刀刀头,加工铳管了!”

    赵顼顿感兴奋:“效率如何?”

    苏油说道:“这支铳管,从上机到下机,仅仅一个时辰。”

    赵顼顿时大喜,如此一天一个铣床就能加工出十二支铳管,一年下来就是差不多四千,要是二十张铣床一起开,那一年装备八万大军……这个……这个……

    这个纯属是想多了。

    苏油拱手道:“臣请集中胄案,将作监能工巧匠,还有我朝算术名家,地方大匠,独立成立一监,专门从事高端军器研发!”

    说完看了王安石一眼:“其运作资金,臣请单独筹备,只对陛下负责,其财务收支,也完全独立于胄案,将作,不列入三司核计,以防敌国窥探。”

    王安石问道:“明润,这是何物?因何如此紧要?”

    苏油看了赵顼一眼。

    赵顼说道:“王公二月就要履任参知政事,尽可告知。”

    苏油说道:“如此恭喜学士了,这是神机铳管,去年清明池大会上,种谊在箭馆演示过的。”

    王安石当时也的确见了,只道是苏油敬奉给赵顼的什么杂耍,而且那玩意儿一看就价值不菲,和现在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大相径庭。

    苏油说道:“这件东西的威力,比鹤胫弩犹胜,精准更是倍之,射程可达千步,有效杀伤,可在四百步外尚穿透瘊子甲,数息一发而人力不损。如果能够成军,必是对抗骑军的利器。”

    “之前受铣刀刀头的限制,将作监半年时间,不过制作出了三百支,而且费用巨大,连御龙直一指挥都装备不了。”

    “学士,如果有一支三千到五千人的部队,使用这个进行火力输出,以对抗西夏辽国的骑军,会是什么局面?”

    “除此之外,还有几款军器,你想想将这铁管放大到可以发射十五斤的弹丸,弹丸可以攻击千步外的城池,寨堡,而且还会发生震天雷那样的爆炸,是什么效果?”

    王安石顿时悚然:“军国神器!”

    说完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要是这神机铳发射的弹丸,也能在千步之外爆炸的话……”

    好吧,这个想法很王安石,苏油只好耐心解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弹丸要依靠其自身的质量携带动能,才能飞出这么远还能具备杀伤力,这是有理工公式推导的。”

    “要爆炸就必须有装药,要装药就会减轻弹丸质量,其实如今几种高端军器配合使用,已经足够应付当前的战争了。”

    “当然,硬质刀具的突破,只是解决了诸多技术难点中的一个,要成军,军器只是一方面,涉及到的问题还有很多很多,要达到我说的局面,需要的时日还很长。”

    赵顼一直被大臣们当做小孩一样教育,现在终于可以翘一翘小尾巴了:“此事是将作监的最大机密,对外只声称是天圣节礼花筹备处,学士注意保密,虽家人至亲,亦不可透露。”

    王安石躬身:“谨遵圣旨。”

    两人从宫中出来,王安石走了数步:“明润,国家急需振作,可有意助我?”

    苏油叹了一口气:“唐公已经危重了。”

    王安石说道:“相争为国,我在朝堂上受的气,难道不如唐公?”

    苏油说道:“介甫公,我一直有一言想说,却怕交浅言深。”

    王安石说道:“明润多虑了,你我之间,何事不可畅言?”

    苏油说道:“今上求功甚急,急则容易失虑,蜀中经济之变,起于涓滴,日积日移,方成今日之局,前后十五年。”

    “我之前就说过,大宋没有一服即逾的灵丹妙药,如果有,那就是街头打卦铃医的虚言。”

    “如果学士当政,能不能将步子放缓一些?先从易于见效的地方做起,如之前计司清理积欠那般,一步步慢慢推广,迟早能成事就好,不要催逼地方太甚,如此方不至于物议沸然,伤筋动骨。”

    王安石怫然:“如此,与因循俗吏又有何区别?”

    苏油站住了:“介甫公,不管是谁当政,苏油都一力配合,这个你放心。”

    说完叹了口气,躬身一礼:“不过苏明润,真乃一俗吏也。”

    言罢转身往将作监去了。

    王安石怔住了,这话,这场景,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何其相似,对了,上次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他和韩琦之间。

    熙宁二年二月,己亥,以观文殿大学士、判汝州富弼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

    庚子,以翰林学士王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

    富弼还在养病,因此政务其实基本是王安石在主导。

    另外赵顼欲起用司马光任枢密副使,司马光坚辞,并请出外。

    欲起用苏油为盐铁副使,苏油坚辞,并请镇河北。

    所请皆被驳回,接着赵顼以苏油清理积欠;整顿胄案将作;巡按河北;驳退辽人大军;建言安定民生;定策北流;举荐军、工人才周永清,王光祖,石富,怀丙的功劳,差遣不变,迁宝文阁学士,上护军,金紫光禄大夫。

    到了这一步,各方人物对苏油的称呼又重新形成统一——苏学士。

    但是其实就是涨了工资,多了些荣誉而已,明眼人都能看出,苏油还是不属于权力核心之内的人物。

    不过考虑到他的年岁,所有人也不由得暗呼妖孽。

    真心为他高兴的,大概就只有汴京城中喜欢传奇少年的吃瓜老百姓了。

    从苏油到胄案开始,胄案就有了自己的三产——种菜养猪打酱油。

    这个优良传统,同样被苏油带到了将作,如今这两处的大肥猪,以肉嫩油多滋味足,蜚声汴京城。

    将作副监还曾经想将一头三百多斤的大肥猪扎上大红花当做祥瑞上报,被苏油无情打压。

    自己偷着吃,朝廷睁只眼闭只眼就算完事儿,你还想被弹劾不务正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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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