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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苏厨txt下载     苏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章 万货集

    厮踢就是尥蹶子,说这话的娃就是苏轼。

    他有一次与司马光论事不合。说道:“相公此论,堪称王八尥蹶子。”

    司马光没有明白:“王八安能尥蹶子??”

    苏东波点头:“对喽!所以才说是王八尥蹶子嘛!”

    一辈子就坏在这张臭嘴上了,不过这事情如今还没有发生。

    张夫人终身未育,司马光就收养了哥哥的儿子,取名司马康,作为养子。

    老夫老妻,司马光一看张夫人的脸色就问道:“怎么家里有什么好事情?夫人这是很高兴啊。”

    张夫人笑道:“官人没有发现家中有什么变化吗?”

    司马光这才发现,家中的陈设都变了。

    张夫人这才笑道:“今日官人发俸禄,老仆去计司领了个折子,见边上开了个大榷市,名为‘万货集’,于是进去逛了一圈,都是新奇物事。”

    “回来告知了我,我便也去看了一遭,将家中陈年老桌椅都更换了一便。”

    司马光和王安石一样,是从来不管家里这些事的,不由得担心地问道:“我书房你没乱动吧?”

    张夫人说道:“书房肯定要动啊……”

    话还没说完,司马光转身就走,大步来到书房一看,不由得松了口气。

    张夫人跟进来:“官人你看,窗户换成了大玻璃,亮堂多了,这是带抽屉的书桌,你的那些个零碎都收纳在抽屉里了。”

    司马光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然后又站起身来:“好,这椅子买的好,坐着舒服。”

    张夫人笑道:“椅背是弯的,看着古怪,坐上去才知道好处。”

    说完又一指桌上的灯:“这是铂金汽灯,晚间看书,官人也不用怕昏暗了。”

    再指着书桌后满满一面墙的书柜:“新书柜有好些种,官人书多,我就选了结构最紧凑的,书册都放在匣子里,竖着摆放,以后官人看哪本都可以随意抽取,一目了然。”

    “不像以前,要看书箱下面的书,那得翻箱倒柜。”

    司马光看着直到顶上的书架:“我还以为自己藏书颇多的,如今看来……夫人,这么高的架子,以后上边那些书咋取?”

    张夫人招来老仆,老仆从书架侧面取出一个折叠梯子,打开之好,爬上去说道:“君实,如此便可以了。”

    老仆时候自小将司马光带大的,司马光赶紧招呼:“老叔赶紧下来,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张夫人说道:“以后你可不能亲自上下,需要什么书,便让老叔帮你取。”

    书桌上还有很多的小摆设,笔架,笔筒,鹅毛笔,铅笔,小折叠刀,赛露络制造的镇尺,上面除了图案,还有刻度……

    司马光拿起一个精巧的古怪的黄铜玩意儿:“这个又是什么?”

    老仆取过一张宣纸,剖成小张,然后叠整齐了,夹在那东西里一按,纸张便被小铅钉钉到了一处:“听说这个叫订书机,我想君实应该用得上,便也给买回来了。对了,这里还有曲别针……”

    司马光手扶脑门:“苏明润放口大言,说是官员俸禄用宝钞发放之后,不用担心生活不便。如今看来,老夫这个月的俸禄,怕是大半入了这万货集吧?”

    张夫人脸一红,拉着司马光去厅上:“哎呀说这个干吗,今晚有好吃食,据说酵母粉下到面粉之中,一个时辰后面团会长大三成,做出的馒头不比胄案馒头差……官人有所不知,万姓集如今正在搞什么有奖销售,买东西还可以抽奖,就跟关扑一般……”

    司马光哭笑不得:“是老夫有所不知?怕是你们统统落入苏明润彀中而不知……”

    万货集这个大商场,自然是苏油的主意。

    以往的薪水发放方式,其实有点硬性摊派的味道,底层官员叫苦不迭的原因就在这里。

    如今改成宝钞,如何将他们的钱再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就得靠真本事了。

    皇家内藏库,要钱没有,要生产资料,其实还是很多的。

    很多东西积压很久了,比如矾石,这东西是含水结晶,不少一旦失水后,就变成了粉末。

    以往内藏库的处理方式,便将这些粉末一文钱一斤随便处理。

    煤也是,块煤用完,剩下库中的煤粉也是一文一斤随便抛售。

    其余的还有各色丝线,布匹,竹木……

    当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如今苏油来了,自然不会如此荒唐,矾石失水,融化重结晶便是,顺便还能提纯。

    煤粉送往郑州石家蜂窝煤厂,属于外包业务,添点钱做成蜂窝煤球,再拉回来销售。

    丝线处理成小线卷,十种颜色的丝线配成一套,在搭配各种型号的钢针,顶针,这就是女红套装。

    各种边角木料,改成短板,木柱,配上螺钉螺母金属活页,可以做成各种货架,木柜,椅子凳子之类。

    高官大户肯定用不上,不过用于商铺,餐馆,小户人家,却也是极受欢迎的。

    就连锯末,刨花,都被苏油收集起来,当真是颗粒归仓。

    这两样东西碳化起来容易,可以作为炸药的添加剂和稳定剂。

    总之在苏油手底下,就没有一样废品。

    胄案旗下各工坊,订单一下子暴增,要满足汴京城所有官员的需要,还真得加班加点才行。

    要说受损的,那是汴京城的那些小作坊,不过如今的小作坊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技,比如木工,胄案占领的其实只是普罗大众和商贾,以及低级官员所需的市场,真正价格昂贵,达官贵人们用的那些高档货,还得靠纯手工。

    这其实是格外开辟了一个大市场,针对中下阶层市民的市场,也是汴京城最大的一个市场。

    比如麦面,万姓集官榷坊放出来的麦面,据说是用常平仓汰出来的麦子磨的,白净细腻的程度,和四通商号的当然没得比,蒸出来的馒头,成色不如白面馒头好看,但是至少中下人家,一个月内也能吃上两顿素馅饺子,半夜回家,也能让浑家打开蜂窝煤炉的火门,来碗素面了不是?

    最让汴京市民高兴的是,万货集内,有几样以前只有皇家和官员才能使用的东西,现在也对外公开销售了!

    黄白铜器!五彩玻璃器!彩釉玉瓷器!

    开业当天,这三个柜台前人山人海,人们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宝钞,争购得那叫一个激烈。

    那阵势让苏油想起改革开放初期大家在百货公司柜台前抢购电视机的情形。

    开封府都惊动了,吕公著因封驳赵顼解除司马光御史中丞职务,改封翰林学士的诏书,被调整到了这个位置上来。

    老头匆匆带着大量衙前赶来维持秩序,一见到满头大汗的苏油就问道:“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治下百姓如此有钱?”

    苏油赶紧拱手:“有劳吕公鼎力相助,我也没想到市场饥渴成了这个样子……”

    老头的父亲是仁宗朝大名鼎鼎的权相吕夷简,不过老头和自己父亲的路数迥然不同。

    吕夷简主政时,吕公著从故乡寿州来京应试,穿戴破旧,谦让如同寒门子弟。

    时人虽然喜欢他的仪容举止,却也并未感到惊奇,等到他离开后,经询问得知是吕公著,才惊讶感叹。

    老头招呼胥吏衙役赶紧开始站班,然后从袖子摸出一块砚台来交给苏油:“老家无梁庙来信,托老夫在汴京帮忙搞几件法器。老夫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块紫金石砚是家乡八公山的特产名品,送与你了,明润你看能不能给胄案铜厂开个条子,让老夫先排前头,弄几样把乡亲们打发了啊?”

    吕公著好佛,还常常劝反佛的司马光也信,并说:“所谓的学佛,学习的人只是崇尚它简要的观点罢了,并非一定要熟悉佛家的每件事,跑去做和尚啊。”

    老头太可爱了,苏油将老头拉进内室库房:“吕公太客气了,这一屋子你任选,如果觉得不上档次,四通商号那边的琉璃烧嵌精品,我也能给吕公调剂几件。”

第五百一十一章 皇宋宝钞

    吕公著吓得连连摆手:“这就挺好,这就挺好,琉璃烧嵌老夫也买不起。”

    苏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黄白铜搅色冲压的铜炉:“这个虎斑炉是新出的款式,同样还有豹子斑,福云,银雨等款式。”

    “这其实就是混熔工艺加冲压打磨而已,白铜熔点比黄铜高,将白铜汁加入到黄铜汁中,短时间内白铜会成半凝固状态,不会熔散,冲压出来花纹半是天成半是人力。不过能在这里销售的,都不是精品,自然生成祥瑞图纹的那些,全在内中呢。”

    吕公著翻看着手里的铜器:“就这就了不得了,不知这件福云多少钱?”

    苏油说道:“你手上这件是十斤的,外边价格是一百五十贯。不过吕公你开口了,我就按出给四通商号的价格,一百二十贯记,再将吕公选中的铜器加入给四通的销售清单里就行了。”

    吕公著是翰林学士,月俸五十贯,这就省了大半个月的工资。

    老头表示感谢,然后说道:“铜料一斤八贯,这利润不菲啊。”

    苏油说道:“嗨!利润是有,不过没想象那么厉害。配合唐公清理账册,胄案和将作监也在盘点仓库,结果各地的金银铜料,品质良莠不齐。”

    “金明池大会吕公也在,种谊种小八演示那种军器你也见过了是吧?我敢说要是用胄案藏库或者内藏库中的那些材料来制作,没伤着敌人,倒先把自己给炸死了。因此才重新熔炼,然后做成铜器发卖,以弥补火耗。”

    “这也是趁着纸钞发行,节省出来了铸铜钱的材料,陛下才答应让试试,算是废物利用。”

    吕公著摇头感叹:“为了一己私利,不惜靡耗国家,两次熔炼,得多花多少人力物力?”

    苏油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所以要统一质量标准,胄案如今研发出了各种标准器发放地方,其中就有浮力密度仪,能够直接读数,今后要是各监各府的铜料还不达标,中枢就有理有据,可以直接问责地方!”

    “好!”吕公著赞道:“如此一来,奸狡之徒再无藏身之地!”

    苏油苦笑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让他们无处藏身我是不指望的,只要能给他们增加足够高作奸犯科的成本,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吕公著摇头笑道:“密度仪,怎么想出来的,有了它,总比之前历朝至今,拿他们毫无章法,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明润这方面的才能,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苏油说道:“对付政府差事都是这样,民间可想而知,精盐提纯工艺,还不是小时候给掺沙子的奸商给逼出来的,他们还知道掺白沙,买的时候看都看不出来,太坏了!”

    “培养诚信的行商风气,势在必行,就从胄案和将作做起!以后还要参与到市场中去,不能坏了天家的名声。”

    最后吕公著挑选了三件铜器,开开心心地走了。

    等到苏油忙完,才发现吕公著到底将砚台留在了这里。

    苏油将砚台翻过来,底部刻着八个小字:“不善加己,直为受之。”

    这是吕公著的座右铭,意思是别人对自己的批评,不管多么难听,直接接受就对了。

    苏油看着砚台边缘的包浆,不由得笑了:“砚台都能给玩出包浆,这真是老头的心爱之物,唉,我这老头缘啊,没治了……”

    王安石散班回家,在书房里发神。

    书桌之上,摆放着四张钞票,分别是一贯,五百文,两百文,一百文。

    还有六种小面额的,没有拿出来。

    最大的一张满贯钞,因为印刷精度的关系,比后世百元面额大得多,有后世十六开纸那么大。

    不过对宋人来说,多色油墨铜版精细印刷,这已经是巧夺天工了。

    一贯的宝钞,正面是反复的细致线条勾勒成的几处画框,上方写着皇宋宝钞四个篆书小字,那是欧阳修的手笔。

    下方,写着皇宋银行发行六个小字,是司马光的手笔。

    钱钞各处都是传统的中国吉祥图案,除了儒家礼教内容,还有梵文的数字,道家的符箓暗记。

    一贯宝钞正面图案主题,是女娲造人图形,由大宋最著名的画家文同文与可绘制。

    整张宝钞,图案精美,颜色雅致,边框主体,用色从粉青到石青,从上到下过度,其中梵文数字和汉文数字,用了绛色和赭红,仔细看,都是由镂空的细密线条组成的。

    宝钞背面,乃黄河壶口瀑布图案,是大宋另一著名画家宋迪的作品。

    透光而看,宝钞里边,还夹有各色短线,水印。

    关于宝钞的图案内容,朝中士大夫还引发了一场争议。

    有提议佛道神仙的,有提议上古瑞兽的,有提议三皇五帝加宋代帝王头像的。

    司马光为此郑重上书,官员们只顾着拍马屁,却丝毫没有顾忌后果。

    皇帝图形流于市井,容易被小人猥亵,也容易让居心叵测之人拿去行镇魇之事,绝对不行!

    于是最后选择了上古神话传说,以及对华夏文明具有重大贡献的伏羲,有巢,燧人等氏,以及老子,庄子,孔子,孟子,孙子诸贤。

    王雱进来,见到书案上的几张钞票,笑道:“苏明润这是在奇淫巧技上越走越远了。”

    王安石说道:“可是京师官民尽皆称便,今日散班,我在路边用五十文的钞票买了一份七文汤饮,小贩找了我两张二十文,一张两文,还有一个一文的铜钱。”

    王雱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皮袋子,铜扣打开,里边分了几层格子,将桌上的钞票都放了进去:“这是在万货集买来的,听说叫钞夹,这是普通款的,只要两百文。”

    “苏明润为了给皇室捞钱,连这些都算计进去了,哪里还是国朝华选的探花,简直就是一活脱脱锱铢必较的商贾!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快意。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陛下都说了,当今之急,理财第一要务,雱儿你是对苏明润有成见?”

    “认真分析起来,苏明润和唐介,在计司一文一武,配合得当,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清理积欠本来是一项大难题,唐子方锐意铁腕,钢骨金风,可是不懂经济;苏明润集合明算精英,引入记账新法,让其事变得可行。”

    “清理积欠明面上大张旗鼓,实际上和风细雨。如今汴京城各监司,榷坊,工场,仓库,八成以上账务已经盘活理顺,这是何等的能耐?”

    “为父自问没有这个本事,除了舍车保帅,别无他法。”

    说完点了点桌上的钞夹:“可苏明润就能面面俱到,要是没有这个银行,没有宝钞及时面世,事情能解决得如此之顺利?”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演,官员俸禄改制之后,必定会造成官库货品积压,宝钞空有面值,贸易难行,京师必定遭遇财政危机。”

    “其中的关键,就是银行新立,难有信用,难以取信商贾。”

    “果然宝钞还未发行,三月就有了盐引危机。”

    “计司手法多高明?时机选择得多巧妙?要不是国公爷这些天都阴沉着脸,我都要怀疑这是天家为了推高银行宝钞信誉,故意演出的一场戏了!”

    “如今再看,计司数月之内,清理积欠,成立银行,发行宝钞,改制俸禄,统一度量,清点库存,研发新品……这些事情任意一件单独举措,都是犯难的事情,可他们数事并举,桩桩件件环环相扣,契合紧密,居然相辅相成,官民皆利。”

    “雱儿,你只看到苏明润锱铢必较,却不知道这样的锱铢必较,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本事啊!要将事情处理得如此周道,没有十多年从地方到政府,一步步的实务锤炼,没有张安道赵阅道二公的耐心教诲,是绝对做不到的。”

    “苏明润在二公调教之下,眼界开阔,立意深远。而其天性,让他操作细致,脚踏实地,且思虑周翔。于是方有今日计司之功。”

    “最可贵的,是苏明润甘居幕后,谦退隐让,能力超绝却只用在辅佐上司,拾遗补缺之上。”

    “如此方能调协诸方意气,让计司人心统一,风气蔚然,让唐子方这丝毫不通经济的人,得领这份大功。”

    “雱儿,不说别的,设若你有调理计司之能,能够不计誉毁,安心付出,给予上司这份尊重吗?”

第五百一十二章 地震

    知子莫若父,这话直接点到了王雱的死穴之上。

    不过王雱也是多智之人,立刻便转移了王安石的注意力:“好在父亲囊中,也有这样的人,吕惠卿能力不错,对父亲也算恭敬。”

    王安石忧心忡忡:“难啊,好在你明年春试之后,就能助为父一臂之力了……”

    五月大朝会上,唐介出列上奏:“陛下,计司整顿,已然卓见成效,京师内外府库,清点完毕,总计勾销几方积欠合计四百三十万缗,盘活榷坊四十六所,清理仓房积压物资一百万缗有奇。”

    “最可喜者,此次胄案清理积压库存,通过研发新品,粮食深精加工,非但不如往届亏耗一半以上,反而增获二十万贯。”

    “如今京中各司,监,坊,算是理顺了财务,轻装上阵。计司胄案名下个坊司,全面推行新式账法,借贷收支明晰。接下来,臣请将在淮扬盐场,京扬沿线仓漕推广。”

    “此次清欠能够如此迅速完成,皇宋银行的成立和宝钞发行,功不可没,此皆陛下之圣明大德所致。”

    赵顼飘了,刚要谦虚两句,就听唐介话锋一转:“然银行积蓄,乃天下官民私财。民生可谓至重,臣请陛下亲书敕令,铁牌浇铸,立于银行内院,以示后世历届政府及宋赵子孙,不得侵渔,着为永例!有违者,人神共殛之!”

    靠!朝廷上下全被雷了个倒仰,唐铁头,果然还是原来那个唐铁头!

    赵顼却点头:“唐公坚锐强介,为人所不敢为,成人所不能成。数月展布,已然卓见成效。所言皆准,擢参知政事。计司上下,赏赉有差。将作监兼判胄案苏油……”

    刚说到这里,大地一阵猛烈摇晃,宫殿当中梁柱咯吱咯吱作响,帷幔,悬帐无风自动,殿前铜鹤,几案上的笔筒,书架上的书册纷纷翻覆倾倒!

    文武百官东倒西歪,立足不稳。

    苏油到底年轻,前世经历过比这还厉害得多的阵仗,一声大喝“地震了!”

    几个箭步窜到赵顼身前,拉翻一个书架,和书桌一起搭成一个避难三角,将赵顼按到身下。

    群臣大惊失色,慌张奔窜。

    文彦博须发皆张,怒喝道:“殿中侍御史何在?!站到老夫身边来,凡惊惶失仪者,一一记下,事后责罚!”

    百官这才想起来如今可是朝会,今日里表现失当,会被官家亲自看在眼里,以后的仕途,呵呵,那必定是凉凉……咦,官家呢?

    好在大殿是榫卯木结构,自身抵御地震的能力一流,不过殿上的琉璃瓦那也是哗啦哗啦地沿着屋檩往下掉,摔得粉碎。

    须臾之后,震感过去,苏油才扶着赵顼起身:“陛下,赶紧出殿,前往开阔处暂避。另外,太后与太皇太后那里,须得赶紧遣人请安探问。”

    赵顼泪流满面:“明润,可是我有失德,上苍不佑……”

    苏油吼道:“陛下振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饿其体肤。于国家亦是如此!如今事态紧急,非计较之时!今日之后,再容臣开解。”

    赵顼拉住苏油的手:“你去!你去接母后和娘娘!对了,还有皇后。”

    这其实是乱命,不过苏油已经顾不得了,看了御围班直一眼,只有个种谊是熟悉的,喊道:“八郎过来,善为看护,须臾不得离陛下左右,我去后宫接娘娘!”

    皇城地势较高,众人出得殿来,就见之前还阳光明媚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起来,苏油知道那叫地震云,对赵顼说道:“陛下,地震前后,多有云层聚集,今晚或者月色难明,需要留意。”

    说完将身上的皮书包取下来给赵顼背上,低声说道:“这里边有些糕点,今日内中怕是会有失照顾,陛下要是耐不住,就自己取食,臣去去就来。”

    说完又取下赵顼腰间玉牌:“事态紧急,臣便以此作为凭信。”

    汴京城内已经升起好几处灰黄的烟柱,那是房屋垮塌造成的,还有数处火光。

    文彦博和曾公亮,司马光,唐介等人开始发号施令,稳定局面。

    苏油心急如焚,还不知道石薇如何了呢,不过此时也顾不上,将官袍前幅撩到腰间掖上,大步朝后宫走去。

    李宪背着两支神机铳,挂着弹药带,带着神机营奔了过来,苏油拦住:“铳械弹药都带上了吗?”

    李宪点头:“带上了,明润,官家怎样?”

    苏油厉喝道:“报数!”

    李宪下意识一个立正:“报告!神机营应到一百五十二人,实到一百三十五人,休假六人,朝会当班十一人。神机铳一百五十支,弹药五百四十二发,尽数在此!”

    苏油点头:“去吧,现在种小八守着官家呢,你们到后,除官家,文公,曾公三人之外,其余人的话语,一律不听!”

    李宪又是一个立正:“是!”

    刚跑了两步,苏油又喊道:“等下!”

    李宪不知道什么情况,却见苏油上前,从他腰上解下与神机铳配套的刺刀,挂在自己腰上,说道:“赶紧去吧,我去接两宫和皇后。”

    来到宫门,却见王中正如临大敌一般,身边几个小黄门手持临时找来的棍棒维持宫门秩序,不许里边的人出来。

    见到苏油大步而来,王中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探花郎来了,官家那边怎样?”

    苏油高举玉牌:“官家无恙,敕命臣前来迎接两宫与皇后,前去大殿开阔处安顿。”

    王中正有些犹疑:“那此处无人看守,我怕有人……”

    苏油将玉牌和刺刀丢给王中正:“都管自管去,这里我替你守着。路途有造乱惊哗者,危言耸听者,冲突銮驾者,杀!”

    王中正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拱手道:“谨闻!”

    其实苏油对李宪和王中正都没有直属关系,官家的玉牌说实话也没有什么效力,他俩能如此听话,算是苏油平日里积累的人品。

    王中正匆匆去了,一个小黄门递上大棒,棒子上还有两根钉子:“探花,给你!”

    苏油看着棒子上的大钉,这明显是临时钉上去的:“这法子挺聪明啊,你叫啥名字?”

    小黄门说道:“我叫童贯。”

    苏油看着这一身干净,毫无惊惶之色的十四五岁小黄门,怎么都和数十年后的“妪相”联系不到一处:“你就是童贯?”

    小黄门贼兴奋:“探花郎也听说过我?”

    苏油喝道:“站直身子!挺起胸膛!现在不是侍候人的时候!”

    童贯顿时立正挺胸:“是!”

    不一会儿,三亭小轿出现在门口,王中正上前来,衣襟下摆上已有血迹:“明润,我们去何处?”

    苏明润将棒子丢回给童贯,将袍子整理好,上前在轿子前躬身:“还请太皇太后宣喻一言。”

    一亭轿子上的帘子打开:“宣喻什么宣喻,你这眉山猴子倒是心思细密!”

    苏油只听过太皇太后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慈祥的老太太,顿时松了一口气:“启禀太皇太后,官家无恙,如今在紫宸殿外广场上,臣奉命前来迎接圣驾,未知两宫和皇后万安?”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都没事,走吧,官家又该数夜不得安枕了……”

    回到广场,人已经少了很多,看来是被安排出去调查灾情,安抚民众去了。

    唐介见到苏油就招呼:“明润,胄案和将作需要赶紧准备救灾物资,这事情就交由你主事,还有赶紧去招呼能用的工匠,库丁,防止哄抢。”

第五百一十三章 应变

    苏油赶紧对赵顼拱手:“陛下,臣将两宫和皇后接来了,但是宫内还有两位王爷,请陛下派李宪或者种谊前往找寻。”

    现在宫中局势已经完全在赵顼掌握之中,文彦博赞许地看了苏油一眼,觉得这娃很有自己和韩琦的风范,拱手道:“陛下,苏油说的在理,此事便交由种谊去吧。”

    说完对苏油说道:“明润,老唐现在走不开,事态紧急,参知政事的任命已经生效,计司那边,暂时就交给你了。”

    苏油拱手道:“相公放心,胄案那边磨坊几个月来连续开工,囤积了不少面粉,米粉,本是我担心河北水情准备的,如今正好用来应急。”

    说完又对曾公亮拱手:“强震之后,或许还有余震,不过烈度一般会比首震减弱很多,所以过一阵子可能还有,相公们好好安慰两宫,以及陛下皇后,无需惊惶。”

    司马光怒道:“明润!自古地震乃是上天示警,岂有预知之理?休得胡言乱语!”

    苏油跑去殿中,找来两支蜡烛,一个玻璃缸,然后从赵顼身上背着的书包里取出文士折刀,打开来切下包上一粒铜纽扣,又割开书包边缘,抽出一根支撑包包框架的细钢丝。

    然后点燃蜡烛给钢丝加热,一边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承认地震乃上天示警,但是如今天灾既起,便当集中力量救援,我说几点我的看法。”

    “其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会用这种虐杀百姓民人的方法示警。以天地之能,难道不能专门将诅咒加在该死之人头上?”

    “其二,灾变既起,就应当立刻投入救援,地震范围很广,如今京中震感如此强烈,但是还不一定是震中位置,也许在别处更加惨烈,中枢需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其三,大震之后,常有余震,甚或能持续数月,望朝廷镇之以安,不要因之反复更改救济政策,最宝贵的时间,就在这震后的两日之内。”

    “其四,立刻派出侦骑,前往四方,查明地震最严重地区,然后派出能员亲自前往主持救灾赈济。”

    “其五,非常时期,停止一切争议讨论,决策层级为陛下,中枢,两府。至于求直言,论得失这些操作,留待灾后。”

    “其六,以往大灾,禁军勒束不动,以防动乱,然此一时彼一时,这次灾变发生于京中,其兄弟父母,都在其列,需许军中派出小队探问家属,如有可能,应将这支力量用起来,许禁军直接参与救援。”

    “其七,消息很快会传到西夏辽国,甚至两国如今可能已经有了震感,需要边臣警戒,防止敌人趁火打劫。”

    “其八,皇宋银行,立刻成立救灾专项账户,许商民募捐,同时也方便京中转运,向地方调拨资储,审核结算。”

    “其九,大灾之后,常有大疫,御药局,大相国寺,天师府应立刻做好相应防疫准备工作。”

    “其十,既然身为官员,便需以身作则。京中各级官员,需坚守职位,以万姓为重,如有发生官员不履职,不奉调,违抗令旨,私占救灾物资以顾家小之类的情况,非常时期,臣请军法从事!”

    众人都是肃然,这娃平日里一副言笑晏晏万事不关心的的模样,没想到小小年纪在关键时刻,心肠如此之硬。

    苏油继续说道:“陛下,蜀学认为,任何事情,都是量变引发的质变,地震天灾,也是如此。”

    “因此应对到人事,君王掌治天下,是平日里防微杜渐,昼夜惊惕,如明日便有天变降临一般,而不是平日里只是鼓吹太平,等到大灾临头,才慌乱引咎自责。”

    “灾难真的到来时,却应该早有应急预案,措对之方;反过来镇之以静,不至于应对失常。”

    “陛下,臣位卑言轻,这就出去料理赈灾细务,所言是否当用,请陛下与相公们决断。”

    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将钢丝三分之一处烧得失去弹性,然后截成了两段,一段横搁在两支蜡烛之间,形成一座钢丝桥,另一段再在三分之一处烧去弹性,绕出一个小圈,穿在钢丝桥上,再在底部折个弯,套上铜纽扣,这就形成一个悬空的坠重摆针。

    将玻璃缸里的金鱼倒入广场上的大铜缸中,将玻璃缸扣在摆针之上:“陛下,相公,这是一个简易的地震仪,现在里边无风,指针再要摆动,那必定是余震发生。”

    “司马学士的指责,我无话可说,所言是真是假,我们用事实证明。”

    说完转身大步去了。

    一干大臣看着苏油嘴里噼里啪啦,手上变戏法般变出一个物事,都傻了一般,文彦博想了一阵:“蜀中近十年发生过大震吗?怎么苏明润如同经历过一般,如此冷静明晰?”

    曾公亮摇头。

    就在这时,指针开始摆动,朝臣们顿时轰然惊呼起来,然后互相问你感受到了吗?

    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

    紧跟着,又是一次小震,这次指针摆动比上次剧烈得多,而且多数朝臣都感觉到了。

    文彦博顿时反应过来:“苏明润这件物事,是将地震动静放大了数倍!他说的是对的,大震之后,还有余震!”

    曾公亮问道:“刚刚苏明润说的十条是什么?赶快记录下来,供中枢参考!”

    ……

    苏油回到胄案,一路上不少屋檐下,都是碎砖瓦,皇宫也到了几堵墙,街市之上,更是一片混乱。

    没过多久,便见到正在一处倒塌房屋抢险的吕公著。

    苏油上前打招呼:“吕公,耽误之急,除了救人,还要派巡丁看护各处仓储,以免生乱。”

    吕公著满脸尘灰,看样子还扛着一把老骨头亲自搬砖来着,见到苏油满脸都是泪:“天不佑大宋!明润,天不佑我大宋啊……”

    苏油赶紧安慰:“吕公毋忧,好在计司如今清点完毕,京中各仓储,账实相符,存粮经过核计,足够支撑,我这就去计司坐镇。”

    “吕公,你的职责,在掌握灾情,控制局势,调派人手,而不是亲身参与搬砖扛柱子!”

    “生民伤毁固是哀痛,但你现在不是要救这一屋子的人,是要救一京城的人!想想汴京城瘫痪三日之后,百姓们吃什么,喝什么,睡哪里?!”

    吕公著悚然而惊:“那明润你赶紧去,老夫这就回府衙,召集县令都头!”

    苏油来到计司,开始履行职责。

    第一件事就是从四通商号调一支会计出纳队伍过来,然后指示找寻各级下属,非常时期,全部回来上班!

    接着派出衙前行走,前往各大仓储,统计受灾情况,再让人找吕公著和枢密,调军保护。

    如今各处仓库刚刚经过清点,快要过期的存粮,已经被苏油加工成了面粉,苏油指示胄案各坊司,能用的炉头都用起来,烤胡饼!

    胡饼就是馕,一般做法跟汉族烤烧饼很相似。在面粉)中加少许盐水和酵面,和匀,揉透,稍发,即可烤制。

    另外集中力量恢复出两台滚筒粉碎机,淘洗干净在下头生火,然后将各种豆粉,米粉,面粉,芝麻粉倒进去封闭两头边转动边烘烤,很快就得到一堆的炒面。

    炒面直接加开水水调成糊就能食用,如果救急,冷水也行。

    用这东西加工炒面,效率极高,仅仅一个下午,两台机器已经加工出两千斤。

第五百一十四章 护送

    中枢忙了一下午,到得傍晚,胄案那边送来了钢架,木柱,接扣,篷布,叮叮当当一阵搭建,很快便架起了一溜五十间大帐篷。

    有老军取过碗,加入炒面,盐,糖,酥油,加开水一冲,给大佬们送去。

    才一个下午,曾公亮嘴角已经起了燎泡,汴京城各方消息陆续汇总过来,情况不容乐观。

    一碗炒面糊糊送到身前,曾公亮才想起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然后脑袋一阵眩晕,摇摇欲坠。

    文彦博一把扶住,喊道:“队医!队医!”

    神机营小队里边,有苏油按照后世规矩设立的军医。

    队医赶来看了:“相公,曾公是一日没有进食,加之身体劳累心中焦虑造成了,给他喝点水,吃点东西,可以恢复。”

    文彦博一跺脚:“先扶入帐中休息!”

    很快,苏油派遣的人又来了,这次是汇报宰执各家家里的情况,所幸一切安好。

    天色渐渐黑了,汴京城的市民发现,今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月光。

    福田院外不远的街道上,走来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队伍都是小油壁车,车上架着火把,两侧还有不少骑兵守护。

    如果仔细分别,会发现骑兵虽然穿着男装,不过身材婀娜,竟然全是女子。

    当先一骑大青马,鞍前挂着一柄银枪,鞍后左右,竟然有四副箭囊。

    骑手左手握着宝弓,右手握着一支箭和缰绳,在前方带路,正是石薇。

    石薇性格飒爽如同男子,传奇般的经历,即便嫁人之后,过的也是一种与大户人家女子们完全不同的生活。

    加上评书的渲染,让京中闺阁非常的好奇,纷纷结交。

    石薇也没有什么崖岸,不过她事情很多,主要在皇家的慈善机构福田院、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安济院几处轮班,看护老人孩童,给他们治病。虽然抛头露面,却倍得汴京城市民的尊重,那是一等一的妙手仁心,药王菩萨座下童女转世。

    不少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也加入到慈善事业里边来,除了行善积德,本身还有一份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在里边。

    于是石薇这种练过武艺,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甚至上过战场的特例,自然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她们的偶像。

    大震之后,石薇安顿好她们,叫上在福田院帮忙的妙法院女兵,护送这些女孩子回家。

    街道两边,是张皇失措的百姓,还有隐隐的火光和哭声。

    不少百姓,正在街坊里正的带领下,抬木头搬土墙,努力救人。

    一群汴京无赖少年,手持棍棒铁尺,从街道另一头游荡过来,不少肩上还挂着粮袋,还有咯咯叫的肥鸡。

    一家百姓正支着大锅熬粥,少年们过来便将看火的老头赶走,意图霸占。

    紧跟着铜锣响起,街坊中冒出不少青壮的人影,手持棍棒,菜刀,为首一中年书生大踏步上前:“干什么的?!滚!”

    少年们站起身来,其中一位貌似首领的说道:“爷爷们饿了,要讨顿粥喝,怎么的?不乐意?”

    那中年书生骂道:“终日浪荡不务正业,前年大水怎地没把你们都冲了去,如今各家都在遭灾,这点粥是给里坊各家分的,平日里倒也罢了,今天,没你们的份!”

    那为首少年也横,直接将上衣一扒,露出满身的花绣:“直娘贼的,这是谁裤带没系紧,把你这厮鸟穷酸秀才给露出来了?今儿爷爷吃定你了,怎么着?钉头棍棒往爷爷头上招呼,叫一声弱,不是胳膊上跑马的好汉!”

    石薇教过手下一名都头:“看护好轿子,我去看看。”

    轿子中发出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县君,那帮人好凶,你,你别去……”

    石薇说道:“妹妹别怕,比这凶恶百倍的恶人我都见过。他们两帮人拦了去路,不知何时才了,我去将他们驱散,好尽快送你会驸马府。”

    那个声音说道:“那,那你小心一些……”

    石薇拨马上前:“怎么回事?赶紧让开道路,别让贵人久等。”

    里坊这边看来是明事人,一见石薇这马如此高大,便知道不凡,那秀才一挥手,让开了道路。

    不过少年无赖们却不知道厉害,想来金明池大会也没机会去观看,一听声音是个女孩,顿时起哄开来。

    那少年一脸青春痘,这下更来劲了:“哎哟这时候哪家的贵眷?是走失了还是刚进城,就我们护送姐姐一程如何?”

    石薇轻蔑一笑:“倒是不劳大驾,识趣的便赶紧离开,刚刚我都看见了,是你们无礼在先。”

    “想要抢夺居民的食物,大灾之下,罪加一等,冲撞我的队伍,更是大罪,怕是要沙门岛上走一遭。”

    那少年呵呵一笑:“当我是唬大的?这是天子脚下,什么场面爷爷没有见过?你一个外乡姑娘还敢在京城里横?”

    说完神色渐渐变得张狂:“让道可以,给大家唱个小曲便让!”

    说完便要伸手拉石薇下马。

    石薇纹丝不动,眼看少年的手将要触及马缰,一支羽箭电闪奔至,直接将少年的手掌射了个对穿。

    无赖少年惨呼一声捧着手退后,一股子横劲上来,狰狞地喊道:“一窝子娘们!不用怕给我上,今天官府没时间管我们!”

    众无赖齐身呐喊冲上,石薇再不说话,抖出银枪倒转枪柄,老实不客气的连敲代打,转眼便击倒三四人。

    众无赖发一声喊,转身四散奔逃。

    石薇得理不饶人,祁连骢多快的马速,拨拉拉追上,转眼间扫倒一路。

    直到最后一个无赖被圆头枪柄捅倒在街道一头,石薇这才拨马转回,原先散在街上的无赖们,赶紧挣扎着爬开,生怕被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再来一下。

    来到捏着手腕的少年跟前,石薇抽出骑刀,唰地一刀劈下!

    那少年吓傻了,毫不动弹,直到刀光闪过再次入鞘,才发觉自己的人头还在项上。

    石薇轻轻一笑:“这样才乖。”

    丢下一个小瓷瓶:“将箭杆抽了,抹上白药,回家去吧。”

    无赖少年傻乎乎地接着,让开一边,石薇一挥手,队伍继续前行。

    边上有无赖爬过来喊道:“孙小郎,你没事吧?”

    那无赖少年一低头,却原来刚刚石薇的一刀,贴着他的手背劈去了箭羽,因为刀速太快,加上他当时已经吓傻了,竟然毫无知觉。

    这时伤口才火辣辣地痛,连忙拔去箭杆:“疼死爷爷了,快快快,快给我敷药……”

    ……

    马车队伍来到一处高大唐皇的宅邸,石薇低头对车内说道:“妹妹,到家了。”

    车内温柔的声音说道:“谢谢姐姐。”

    宅邸大门紧锁,门内听得动静方才打开来,一见是公主车驾,一位俊秀儒雅的年轻男子走出门来:“公主你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差点急死人,母亲那边还在生气呢,也别下车了,赶紧过去赔礼去吧。”

    车内传来低身细语的一声:“是,是我不对……”

    那隽雅男子这才仿佛看见石薇一般,拱手道:“县君,赶紧带这些家眷回去吧,家里边现在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石薇也不多话,点头道:“王驸马多礼,人我算是送到了,这便去下一家。”

第五百一十五章 夫妻

    隽雅男子便是蜀国长公主驸马王诜,看着石薇的背影摇头:“子瞻将这小婶婶夸到了天上,依我看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终不是什么好事儿。”

    长公主在车内低声说道:“那是县君心地善良,救助孤寡孩童……”

    王诜不耐烦地道:“是是,大宋的天都让女人家当了,还要吾辈男子作甚?!”

    长公主连忙解释:“不,不是的……我们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驸马……驸马要是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去了。”

    王诜让车夫赶车,自己在一边步行:“那由得你,反正我这辈子娶了你,仕途无望,所以在外诗酒陪和,你也别管我就行。”

    车中再无言语,两人便如此默默前行。

    石薇这边,都头拨马上来:“中郎将,卫国公主想与你说话。”

    石薇放慢马匹,等一辆油壁车来到身侧:“妹妹,有什么事情?接下来我们便是送你。”

    车内一个声音愤愤地说道:“王驸马家太欺负人了,真要是着急,难道不能派人迎接?说得那么紧张,结果大门紧闭,就跟家里没有这个人一般。”

    “”姐姐听从先帝遗命,从来不自高身价,在那家里真如普通人家一般伺候公婆夫君,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石薇不觉好笑:“你说别人,你家张将军也没见来接你。”

    卫国公主和蜀国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妹,蜀国长公主嫁给王诜,卫国公主嫁给张敦礼,两个驸马皆升左卫将军。

    车中噗嗤一笑:“我那将军,哈哈哈,怕是鸡都杀不得,对了姐姐,刚刚你可真威风!要是我家姐姐有你一半硬朗,王驸马也未必敢欺负她!”

    石薇说道:“我是小油哥哥放纵惯了,让公主见笑。”

    卫国公主说道:“哎哟可没人敢笑话姐姐,京城闺阁之中,说起探花郎对你的宠溺,那是个个羡慕得要死。还没有婆婆在上头压着,姐姐你简直就是我大宋最好命的新妇。”

    石薇沉默了一下,说道:“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宠溺,别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就连女工针黹都不会,德言容工一样没有,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打小定亲,他或者应该找一个才貌双全,娇柔婉腻的仕女才对。”

    卫国公主沉默了一阵:“那你们在一起,有话聊吗?”

    石薇笑道:“是他迁就我,小油哥哥懂的会的,太多太杂,他就跟我聊我能懂的那些,都聊不完。”

    卫国公主叹了口气:“我真是嫉妒坏了,我现在发现,只要夫妻之间有话聊,那日子也就好过。只可惜,我那驸马成日与我聊琴棋书画,仿佛不如此便会被我看低一般,也不管我喜不喜欢;而我那姐姐,倒是可以与王驸马聊这些,可王驸马却偏偏喜欢与名妓们去聊,唉——”

    石薇笑道:“才新嫁人,哪里来这么多感慨,啊,你家到了。”

    驸马府侧门一直开着,张敦礼一直等在门口。

    一见到车马到来,张敦礼赶紧上前:“公主可真急死我了,多谢县君照顾公主周全。”

    卫国公主撒娇:“那你不知道来接我?”

    张敦礼赧笑道:“城中这么乱,我又是这样的身份,岂敢乱闯?再说了,有县君护送,就算西夏阵中都能七进七出,我要出去寻你,别你都安全回来了,我倒耽误在外边!想来想去,还是守在这里等公主最是上策。”

    说完又连连跟石薇道谢。

    石薇微微一笑:“张将军客气,那我就不多留,还有几家内眷要送。”

    张敦礼连连摆手:“我这将军就是个俸禄草包,石县君就别取笑了,等诸事平顺之后,我夫妻俩亲自登门拜谢。今日便不留你了。”

    石薇笑着与张敦礼别过,又送另外几家家眷回家。

    苏油当日并未回去,一直守在衙门。

    次日,朝廷张贴公告,文彦博,曾公亮要求全体臣民抓紧自救;所有官衙必须有职官驻守,必须随传随到;政命下达,必须有人承命,否则就当怠政论处。

    同时鉴于计司准备物资充分,同意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上四军,所部抽调军伍各三千人,合计一万两千人,入城参与救灾!

    宋朝军队调动是非常坑爹的,经常文武不协调,导致军队已发,而军粮军饷未至,部队出门就哗变逃散的事情多了去了。

    让文官们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那是想多了,反而他们对武人越加忌惮,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宋军的编制,大约分为大军、厢、小军、指挥、都。一都一百人,都头差不多就是后世连长。

    五都为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小军,十小军为一厢,两厢为一军,一军的总兵力为五万人。

    不过宋朝的禁军分为了上中下三个等级,其中仅中下两级军基本上沿用了这个编制,上四军作为吸纳军中精英的机构,薪俸较高,养不起太多,加起来也不过三万多人。

    但是不管怎么说,军队的加入,让救灾顿时卓见成效。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七日之后,汴京城重新恢复正常。

    然而局势并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严重。

    因为消息终于到来,此次地震,震源在河北!

    北地大震,涌沙出水,破城池庐舍,吏民皆幄寝茇舍!

    河溢恩州乌栏堤,又决冀州枣强埽,北注瀛州之域!

    乙酉,又震,大雨。

    辛卯,京师地又震。

    是月,改道北注瀛州的黄河,让瀛州乐寿埽扛不住了,再次决堤!

    河朔大地,沦为一片泽国!

    正逢韩琦自永兴军回京入朝,这次他是来请任相州的。

    知梓州何郯趁机上书,说是地震大水,乃上天示警阴盛臣强,以讥切韩琦,又乞召还王陶,以迎合上意。

    其实韩琦的死活苏油不怎么关心,自己六年仕途,被韩琦坑的次数也不少。

    不过为了保全赵顼的名声,同时为了阻止王陶入三司,毁坏他和唐介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改革成果,而且如今的三司,绝对需要一个铁腕来主持工作,于是苏油偷偷给赵顼上了一道密折,提醒他必定有人会借此次事件希从上意,以阴盛阳衰为由毁谤重臣。

    于是何郯的上书就直端端地撞到了枪口上,“帝薄之。”

    本来王陶有动议为三司使,迁翰林学士的,吕公著趁机上书:“陶赋性倾邪,当韩琦秉政,谄事无所不至;及为中丞,及诬琦以不臣之迹,陷琦以灭族之祸。反覆如此,岂可信任!”

    于是“乃出陶知蔡州。”

    出来混,还是积点德比较好,不然始终是要还的。

    不过京师总算是稳定了,朝堂上大家又开始研究,地震当晚那黑咕隆咚的一段时间,到底是不是有月食。

    如果有,则说明现行的《明天历》不效,当改。

    苏油都有些无语了,河北大地大家都还在浮水,现在你们给老子研究这个?!

    于是赶紧上了一道奏章,说明月食自古皆非一地可见,这事情司马学士早在仁宗时期就提出过,所以从各处收集信息,一汇总就了然了嘛。

第五百一十六章 分析

    《明天历》这玩意儿,臣与族兄,义兄,妹夫,图书校检员沈括,还有俩天方过来的老外天文学家都聊过,因为没有考虑岁差,到如今的确有些不准。

    不过推算月食这种基本操作,对司天监来说应该不存在不准的问题。

    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我靠苏探花和他说到的这帮子,大概就是如今大宋最顶级的天文学者了,陛下,要不这事情,交给苏油来办?

    苏油翻着白眼表示更造新历不是什么大问题,查明地震当夜是否有月食也不是问题,不过这些问题,现在都不是重点。

    大家伙这才反应过来,自以为是地认为苏探花当真是为了国家操碎了心,对对对,新历不是如今的重点,如今的重点应该是——陛下,该求直言,求缺失了!

    苏油都快哭了,都怪我没说清楚,可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然而大家却热烈地响应苏油的“号召”,纷纷开始上言。

    吕公著开口,陛下,以往人君遇到这样的情形,一般情况下,恐惧忧思,都会获得后福;简慢诬委,就会带来祸患。上以至诚待臣下,则臣下就会思尽诚以应之。上下尽诚,而变异不消者,未之有也。

    所以陛下应该去偏听独任之弊,不主先入之语,不为邪说所乱。

    “颜渊问孔子如何为邦,孔子以远佞人为戒。”

    “因为佞人唯恐不合于君,所以轻易得亲近;正人唯恐不合其义,所以容易被疏远。所以君王只有秉持公正,才能有效治理国家。”

    新任知谏院钱公辅说道:“我说点实际的吧,祠部每遇岁饥河决,都要靠售卖度牒以佐一时之急。所以度牒这东西很值钱很重要,我恳请陛下从今天开始,皇帝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过生日,恩赐度牒紫衣的时候减半,稍去剃度之冗。”

    司马光说道:“人不易知,天下三百馀州,想要精挑细选,的确很难,陛下要先精择十八路监司,然后监司择知州,知州择知县,得人多矣。全国官员择选得当,自然国泰民安。”

    赵顼想起一个问题,横打一茬:“那要是谏官难得人,又该怎么弄?”

    司马光说道:“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第一不爱富贵,第二重惜名节,第三晓知治体。”

    “不过同时具备这三样素质的,也很难得。以臣看来,盐铁副使吕诲、侍御史吴景,还有……”

    说完看了苏油一眼:“判将作监苏油,此三人似堪其选。”

    赵顼心底下默默摇头,前俩倒罢了,苏油还是先给朕挣钱比较好,可惜朕的神机营,一场地震,一次洪水,又没了……

    这才想起河北灾情:“还是先说救灾吧。”

    文彦博说道:“河朔地大震,当命沿边安抚司及雄州刺史,察候辽人动息上报。并赐压死者缗钱。”

    曾公亮说道:“河北人丁损失巨大,请减河北囚罪一等。”

    司马光说道:“饥馑之岁,金帛无所用,惟食不可一日无耳,宜多漕江、淮之谷以济之。”

    苏油赶紧摆手:“金帛亦当用,看如何用而已。江淮之谷,仅靠官漕未必足河北之用。请陛下效陕西盐法,以胄案将作最近生产的铜器诱商贾粜粮谷入河北,凭官引于京中领取铜器,他们必然踊跃。”

    王安石道:“明润所言有理,除了诱之以利,还可以诱之以名,乞降空名诰敕七十道付河北安抚司,募民入粟。”

    曾公亮说道:“河朔灾伤,国用不足,之前大家商议,乞今岁亲郊,两府不赐金帛。”

    苏油心中咯噔一下,糟糕,又要开吵了。

    郊祀之礼时赏赐过滥,耗去了政府大量财产,这的确也是北宋财政的一个问题。

    政府财政支出过多,冗兵、冗官、冗费等是造成国家财政紧张的直接原因。

    果然就听司马光说道:“救灾节用,本就应当从贵近之人开始,两府辞赐,陛下应该同意。”

    王安石却表示反对:“昔常衮辞堂馔,时议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而且现在看来,国用不足,并非当今之急务。”

    常衮是唐代宰相,堂馔就是政事堂配发的工作餐。当年常衮带头不吃工作餐,表示替国家节省费用。时人讥笑他要是自知无能,那就当老老实实推辞宰相职务才是,推辞工作餐算什么?

    司马光说道:“常衮辞禄虽然不算什么,但是也比那些持禄固位的人贤明。再说国用不足正是当今急务,安石这话,说的不对。”

    王安石说道:“所以不足者,那是因为未得善理财之人。”

    司马光反驳:“善理财之人,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民穷为盗,非国之福。”

    王安石说道:“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

    司马光冷笑道:“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

    “所谓不加赋而国用足,说白了,不过是设法阴夺民利,其害更甚于加赋。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桑弘羊欺骗汉武帝所说的话,史迁书之,是为了凸显其不明,后人岂能效仿?”

    两人争论不休,眼看朝堂上又得吵起来。

    苏油出列:“陛下,臣有言。”

    一般派往蜀中的官员回京后,背上都会贴上个“懂经济”的标签,何况这娃是蜀中土生土长起来的,四通商号,听说与之渊源颇深。

    九岁就跟着老计司张方平,十岁跟着赵抃一路探索“蜀中模式”,入仕以来,政绩中军事民生占了三分之一,经济怕是占了三分之二,要说如今朝堂之上谁对于经济之道最有发言权,怕是非苏油莫属。

    赵顼于是点头:“对了,苏油举措胄案匠作,官民称便,那你说说,两位学士之言,到底谁有道理?”

    苏油拱手道:“陛下,汉唐之时,民力丁口,主要在务农,量丁授田,国家计亩按丁,增一丁则多一丁税,增一亩则得一田赋,国用所赖,大抵如是。故而司马公说桑弘羊之言,乃欺骗汉武帝,这话大体是没有错的。”

    众人都是暗自点头。

    接下来苏油话锋一转:“然而这已是千年之前的情况,于今是否还是如此呢?”

    “胄案清点历年经济统计,两汉之时,工商于国家岁入的比例,不过二三;有唐一代最好的年岁,不过三四;而我大宋立国百年至今,将盐,沽,茶,冶,市易,计司和皇室管辖的左右库,内藏,封桩,以及地方公使纳入岁入合计,工商之入,已占十之六七!”

    “故而司马学士之言,于两汉是为真理,到今天,却值得商榷了。”

    “为什么呢?因为农时是固定的,而工商产出,则是不固定的。”

    “北方种麦一季,南方种稻两季,就稻麦而言,地不可增,则农赋不可增。”

    “工商则不然,如果将工坊比喻成土地,金融流通比喻为水渠,产品比喻为稻麦,则其产出,完全依赖与生产与销售效率。”

    “就以蜀中产盐来说,十五年前,蜀盐开始枯竭,这就好比农业遭遇旱情,然而自深井打出,工艺改良,大船造好之后,如今蜀中,盐产量比十五年前,所增不下十倍!”

    “即便这样,市场远没有饱和,盐价至今未降,为什么呢?因为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别处。”

    “或者用于库藏,作为盐钞宝钞的对等质押品;或者作为原料,用于生产其余物资。不管如何,司马学士所言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之论,适用于千年之前,却不是如今的现状。”

第五百一十七章 天方夜谭

    “蜀中土地,早已千人耕万人食,户部档案,皇宋有田产之家,未足两成。”

    “其余的人,难道全靠租种生活吗?明显不是,尤其在蜀中,汴京,杭扬三处,大家都知道,肯定不是的。”

    “这三处地区,民用多赖工商,因此司马和安石公,两论其实是各持一端,必须综合起来,才是如今大宋的实际情况。”

    “安石公所言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此话也过于武断。如果此语用于大宋的农人,臣实在无法想象,除了增加土地,补贴农具种子发放给无地流民,增加农户一如蜀中十年前做法那般,用它法如何才能做到。”

    “不过用于工商,臣认为安石公所言完全正确。今日计司举措,汴京城内各司监坊理顺财务,就是化瘠土为良田;成立皇宋银行,加快金融周转,就是开渠建陂,调养水源;将作胄案实行一日三班,歇工不歇业,便是一季多收,增加物产。道理很简单,做起来也不复杂。”

    “安石公所言理财非当前急务,臣也赞同。但是对于首务,看法却又有差。”

    “三月朝会,臣已经提醒过诸公注意黄河,之后臣在胄案,将作,准备了工料,面粉,以备今日之需。”

    “如今,黄河已决,臣在胄案,将作,已经准备了成药,口罩,以备数月之后的大疫。”

    “陛下,相公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未足进取,则先虑保全。先脚踏实地解决问题,再集思广益商讨国家的未来如何?”

    “因此臣以为,河北漂荡,就是当今的急务。当先定下治河之策,安抚民众,使其活命,培固其本,而非任这所占国家七分之一的地区自生自灭,精华耗散。”

    “诸公别忘了,河北以北,还有辽国。河北一旦丘墟,如辽人果真南下,那在前线和汴京之间,有什么可以阻挡?京中战备物资,谁人发运到前线?前方一旦吃紧,后备军力在哪里?”

    “指望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上四军吗?!真的一旦被击破,那就是千里长驱,直抵首都的局面!”

    “难道我们真的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与每年五十万岁币买来的平安之上?难道我们真的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于别人的屠刀,不对我们落下吗?!”

    司马光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躬身道:“陛下,臣请外放河阳、晋、绛之任,替陛下分忧!”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也出列:“臣等亦请外放,安抚河北,镇定灾情。”

    苏油也拱手:“此议又臣而起,加上为臣最年轻——臣请考察测量黄河,供朝廷确定治河之策!”

    刚刚出使辽国回来的苏颂大惊,这老弟疯了不成?!

    赶紧出列:“陛下,臣自北来,此次大震河决,灾变接踵,其状不忍言。朝臣此次出外,事涉敛葬,食饥,除税,察吏,堤防,甲兵,督盗,重建,安抚,防疫诸端。非干能重臣不足以方面。”

    “苏油资望年岁,尽皆不足,纵其心赤诚,然实非其人,往陛下别择良臣,庶几不误大事。”

    赵顼其实也舍不得苏油,他心心念念的就是神机铳和诸多礼花,要是苏油外放,交由别人怕是要瞎。

    苏油说道:“陛下,天心民心,生黎至重。”

    赵顼下定决心:“盐铁副使吕诲,为天章阁待制,复知谏院;用司马光之言。”

    “御史中丞滕甫、知制诰吴充,任河北安抚使,都转运使;”

    “翰林学士司马光,将作监苏油,临河按察,并考民事军政,临机举措……嗯,如朕亲临!”

    司马光和苏油同时躬身:“臣,领命!”

    ……

    出得朝堂,司马光和苏油走在一起:“明润,关于治河,有什么看法?”

    苏油想了想:“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次临河,我准备带上工程测量队。”

    说完停下脚步:“学士,据我说知,自景佑元年黄河首次改道横陇,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河水形成北流以来,朝中一直力图使黄河回复故道。”

    “但是我想要说的是,能否回河,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历任宰执,都水监,只看到了黄河北流后,有可能改入辽境,中原无天险可倚仗,辽人可以沿河而上,侵入宋境。”

    “还有就是黄河夺御河入海,导致御河漕运荒废,河北输调之费,顿时上涨过半,朝廷失了大利。”

    “却没有从实际出发,考虑过引黄河回归故道的真实可操作性。”

    “历任屡治屡溃的原因,是因为对治河没有综合性考量,没有用事实数据说话,没有考虑历年黄河水位。”

    “随便举一个例子,凡大溃之年,其后水势必定有数年平缓,学士,这是当然之理吧?”

    司马光点头:“料来是如此,除大禹之世,连续九年洪水不断的记载,史上连年水灾的记录极少。”

    苏油说道:“所以大宋于大水之后,耗费岁盈之半投入河工,所得不过是数年平年不决而已。”

    “数年之后,真正的大水一到,几年的心血,顿时化为乌有。苏油遍翻史料,竟然无人注意过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费解。”

    司马光顿时也停了下来:“等我回忆一下——果真是如此,老夫也未注意此事,明润竟然还懂河工?”

    苏油苦笑道:“我不懂河工,或者说,我只懂蜀中水利。都江堰鱼嘴和宝瓶口工程,水底有石马,水上崖壁有刻尺,枯丰年岁,一目了然。”

    “赵公治蜀时,宝瓶口的刻尺换得更加精细,枯丰情况尽数统计,如今的都江堰,已经能控制六十年一遇的洪水,我跟随赵公学习的时候,也知晓一些水势的常理。”

    “河流改道,其实是常势,因为河流必定带来泥沙,泥沙必定带来淤塞,这是自然之理。”

    “随着河流的渐渐改道,入海口堆出三角洲,淤积出冲击平原,这反而是好事。如长江口的松江,便是河利之一。”

    “黄河的问题在于,携带泥沙过多,淤积太快,改流过于频繁,导致人事变迁不及,因此成患。”

    “水势因下,黄河之所以改道,必是因为故道下游淤塞,要想回河,从理工角度思考,总觉得是天方夜谭。”

    司马光楞了一下:“何为天方夜谭?”

    苏油哑然失笑:“哦,这是我家中两个大食人讲的故事,大食当地传说,古代印度与华夏之间有一萨桑国,国王山鲁亚尔生性残暴嫉妒,因王后行为不端,将其杀死,此后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杀掉,以示报复。”

    “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国王,用讲述故事方法吸引国王,每夜讲到最精彩处,天刚好亮了,使国王爱不忍杀,允她下一夜继续讲。她的故事一直讲了一千零一夜,国王终于被感动,与她白首偕老。这一千零一个故事,便是天方夜谭了。”

    司马光顿时怒道:“荒谬不经!如此桀纣之君,宰相不力诤死谏,还嫁女于他,岂非助纣为虐?其女诱惑人君,通宵达旦,天明如何料理政事?君臣父女夫妻,皆不是正人!”

    ps:推书,《我是宠物猫》,嗯,下面是小姑娘的自荐词。

    重生为一只小猫咪,在都市里流浪。

    一天,一只流浪猫改变了他的一生。

    让他重新拥有了美好的生活。

    并且在自己铲屎官的领养下,过上了没羞没躁的日子!

    不过,他却依旧想着变强,因为,那段翻垃圾时光,让他终生难忘。

    我是李睿!我为猫罐头以及小鱼干代言!

    我的天和我的书太不搭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孙能

    苏油哈哈一笑,心想那是你还没听说过希腊神话:“所以我用天方夜谭形容不经之事嘛,不过故事其实挺精彩的,学士要是有兴趣,一路上倒是可以说来解闷。”

    司马光苦笑道:“怕是没有时间,一路上要细查历年典籍,治河得失,为考察做好万全准备。带上你说的那什么测量小组是对的,你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就很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也是对的。”

    苏油赶紧躬身道歉:“朝堂上直言,或有冒失了,得罪学士之处,还请海涵。”

    司马光说道:“老夫固非固执之人,只要你有实有据,如何不听?阿云一案,要照介甫那般牵强夺理,老夫自当力争;可如你那般鞭辟合理,老夫不也从善如流嘛……”

    苏油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不过转念一想,没有经历十五年地窖著书的孤愤,虽然已经有倔驴的性格,却还没有执拗到“司马牛”的最高境界。

    他的坚持,其实是拘于如今宋人的眼界局限,所作出的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判断。

    加上学问极高,要掰扯道理典故,如今的大宋又没几个能将他驳倒。

    真要是给他捅开另一扇窗户,拿出数据说话,司马光还是绝对有勇气有魄力往那扇窗外看一看的。

    从这一点上说,如今的司马光,远比如今的王安石可取。

    想到一件事情:“我家薇儿说过,人要是休息不好,精神容易出问题。学士治学精进固然可喜,但是,警枕那样的东西,最好能不用就不用,逆天而为,终究不是正道……”

    司马光挥手:“《礼记?少仪》:茵、席、枕、几、熲。汉郑玄有注:‘熲,警枕也。’孔颖达疏:‘云颖警枕也者,以经枕外别言颖,颖是颖发之义,故为警枕。’”

    “相传钱镠自少在军中,夜未尝寐,倦极则就圆木小枕,或枕大铃,寐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时名之曰‘浙中不睡龙’。”

    “这东西又不是我的发明,古已有之。吴越王钱镠也未闻精神有什么问题。既然前人用得,我为何用不得?”

    苏油都无语了,刚刚说好的从善如流呢?钱镠指挥军士往钱塘江里放箭,想要射退钱塘江潮水,这还不是精神有问题?!

    ……

    散花楼,忘雨阁。

    林二蛮是码头措大,在力夫贫民当中算是一方人物,汴京城这么大,说起二蛮哥,市井中也得竖起大拇指:“胳膊上跑马的奢遮汉!”

    这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每一处陈设都是那样的精致,林二蛮走路都掂量着轻重,深怕擦着碰着什么地方,哪怕是将这一百多斤碎剐在这里都赔不上。

    上楼来见到忘雨阁中坐着的那人,林二蛮顿时长舒了一口大气:“哎哟小七哥,怎么你也被叫来了?可是老久没见你上码头了,绿箬小娘子满世界的找你……”

    张麒挥手:“打住!我问你,你巷子中进去第五户人家,有个叫张能的小子,可认识?”

    林二蛮说道:“嗨,那就是个小泼皮,他家爹叫孙节,当年从狄枢密讨伐侬智高是,孙节是麾下前锋。”

    “听说狄枢密初至归仁铺,立足未稳被叛贼冲击,是孙节鏖战山下,才为大军争得胜机,不过他自己运气不好,最后中枪死了。”

    “朝廷特赠了个什么节度留后,嫂子也获封为仁寿郡君,算是有了一份不断的钱粮。”

    说完又叹了口气:“孙能这孩子里巷里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不坏。不过孙老哥死后,这娃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加上闲汉勾搭引诱,慢慢性子就有些变了。”

    “如今好像纠合了一帮无赖少年追鸡逐狗,博饮使钱满世界耍子,三日两头里不见落家,落家就是要钱。我那寡嫂子为此终日以泪洗面,唉!”

    说完面露犹疑之色:“这小子得罪小七哥了?如若如此,老哥我厚颜在这里向小七哥你求个情,街坊巷里的,又是忠烈之后,小七哥你便高抬贵手,放过他一回如何?”

    张麒笑了,还是那样一脸的人畜无害:“既然是烈士后人,那就罢了,其实本身也没什么大事。”

    林二蛮大喜:“那太好了,就那帮玩意儿,纯粹小孩子过家家,碰不落小七哥一根寒毛!”

    张麒伸手推过一叠宝钞:“有时间没去码头同众兄弟吃酒了,此番地震,家中有伤损的,你看着抚慰一下,算是我一点心意。”

    林二蛮拱手道:“那就多谢小七哥了,小七哥这份仗义疏财的名声,汴京城中那是响当当的第一份!”

    张麒苦笑:“对了,还有那绿箬小娘子,跟她说我不是良配,纠缠也不是意思,日后还是各任所之吧。”

    林二蛮想劝又有些不敢,只好说道:“得,那哥哥也躲小娘子一段时间得了,不过这话我可不敢转告,小娘子一哭,铁打的爷们儿也得抓瞎!”

    等到从散花楼出来,林二蛮猛然想到一事,小七哥在散花楼里那做派,不像客人,更像是……主人!

    ……

    苏油回家,门口多了辆马车,一看就是汴京市井如今的新款出租车——郑州那边出的轻便两轮马车。

    苏油便问候在门口的车夫:“这位老叔,是哪家人造访寒舍?”

    车夫是个碎嘴:“州桥码头城根下,歪脖子树弄巷口进去第五家,孙家郡君娘子今天晌午叫的车马,随行还有个半大小子,一瘸一拐的看样子挨过揍。”

    苏油无语了,给了车夫一张五十文的小钞,自己这还穿着朝服呢,你都敢不先见拜,当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官小。

    来的是女眷,那就是拜访石薇的。

    这就奇怪了,宋代富贵人家女子出门准备工作挺麻烦,只有到了石薇这里是跨上马一鞭子的事儿。

    所以一般都是石薇主动去别人家,很少有亲自来家里的。

    于是苏油也不去给可贞堂的读书人送温暖了,直接回家。

    进入花园,却见自家院子门前跪着一个半大小子,手上还裹着纱布。

    张麒在门后边挤眉弄眼,意思是让他过去有话说。

    待到问明白来龙去脉,苏油有些忐忑:“这是家长上门问罪来了?”

    后世这种新闻看得多,孩子打架,打着打着演变成家长群殴的,多了去了。

    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大厅外,就听一个女子声音哭哭啼啼:“县君,我家出了这么个闯祸的太岁,如今公主车驾都敢冲撞,过两天是不是连官家的仪仗都敢不避让?那我与其等着到那时候拖到朱雀大街受刑,还不如现在先死了算了……”

    就听石薇安慰道:“郡君莫急,先别说先夫乃是为大宋捐躯的烈士,朝廷优容,就说两位公主的性子,怕是都已经不记得这事情了。”

    苏油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有等了片刻,这才进入室内。

    石薇站起身:“小油……夫君回来了?”

    一个穿着素净的中年妇女站起身来,插烛般拜了一拜:“未亡人张薛氏,见过探花郎。”

    苏油将幞头取下想放到帽架上,想了一下又递给石薇,石薇这才赶忙结果拿去放好。

    苏油对张薛氏行了一礼,请她坐下,这才说道:“事情我了解了,张留后乃国之忠烈,郡君尽管放心,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令郎的伤势如何?”

    张薛氏心痛得不行,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嘴里却说着硬话:“这般惹祸的根苗,我恨不得他死在外头才好!”

第五百一十九章 河害

    苏油赶紧摆手:“言重了。要不请令郎进来,让薇儿与他看看伤势?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正是好强倔强的时候,跪在外边进出人看到了,他面子怕是下不来。”

    孙薛氏说道:“且让他跪着。探花郎,县君,未亡人有个不情之请……”

    苏油说道:“郡君但说无妨。”

    孙薛氏说道:“我家小子经过这次事后,性子有些变了,只在屋内发呆,以往那些狐朋狗党来唤,也只作没听见。”

    “听闻朝庭正收录烈士子弟入禁军,我就想着与其让他在外闯祸,不如子承父业,吃他爹那碗饭。”

    苏油说道:“郡君可要想好,入了军中,以后也会上战场,刀剑无眼,那真是拿命在搏前程。”

    孙薛氏说道:“我们本就是穷苦出身,是他爹一刀一枪一条命,换来的现在家中这份诰命。他下面尚有一幼弟,五位从弟,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朝廷的抚恤,拉扯么多半大小子……”

    石薇有些听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苏油。

    苏油叹气:“令郎如今手上有伤,直接投军那别人也不回收的,我看要不这样,如今我也是朝中三品,出入少个陪伴,不如就收令郎在身边,一是养伤,二是等候机会。跟在我身边,也有朝廷一份俸禄的。”

    “政事堂今日已经决定,让我与司马学士按察河务,明后日便即要启程,要是郡君没有意见,那就让令郎赶紧回去准备,我们随时出发。”

    孙薛氏站起身来,又是一拜:“多谢探花郎,多谢县君。”

    苏油连忙还礼:“不当此礼,都是看在节度留后的面上。”

    孙薛氏说道:“那这便唤他进来,拜见探花郎。”

    不一会儿,小子进来了,捧着手低着头,一声不吭。

    孙薛氏骂道:“你这混账,还不赶快拜见探花和县君,从今后就老老实实跟在探花身边,做个亲随。”

    苏油说道:“亲随说不上,算是同伴吧,看样子你也十四五了,可有表字了?”

    孙薛氏说道:“小儿今年十四,叫孙能,表字干臣。”

    苏油点头:“名字取得好,知道周处的故事吗?”

    小子抬头,一脸的懵逼。

    苏油说道:“周处乃西晋大臣,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

    “少时凶强侠气,横行郡中,膂力过人,好纵马,践踏田稼,为乡里所患。”

    “他家乡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哀邅迹虎,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以周处尤剧。”

    “于是有人游说周处杀虎斩蛟,其实是希望三横唯馀其一。”

    “周处先杀猛虎,再击蛟龙。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

    “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贺。”

    “而周处却到底没死,竟杀蛟而出。听见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

    “于是他去了吴地,寻找当时的两位贤士陆机和陆云,不过哥哥陆机不在,只见到了弟弟陆云。”

    “周处具以情告,说道:‘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担心终无所成。’”

    “陆云回答:‘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

    “周处于是改励,终为忠臣孝子,功业胜过父亲。”

    孙能刚要说话,苏油却举手制止:“故事很打动人是吧?所以容易令人一时激动,热血上头。”

    “你父亲血战疆场,为国尽忠,将他的才能,用到了应该用到的地方。满朝文武,尽皆钦佩敬仰。”

    “我不要你现在回答,回答了我也不听不信。”

    “你回去冷静冷静,然后自己好好思索一天——你,将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成为那样的人,从现在起,准备为之做出那些努力?”

    “想通了,想好了,心里没有任何疙瘩了,再来将答案告诉我。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会尽力帮你。”

    “现在让县君给你检查伤势,包扎完后,便随你母亲回去吧。”

    当晚,苏颂和陈昭明苏小妹一起前来拜访。

    进门苏颂就是一通埋怨:“明润你怎么能出这个头?我调阅了近年来的河工记录,黄河如今差不多两年多便要来一次溃坝决口,这么烫手的差事怎么能主动请缨?”

    苏明润躬身施礼,然后很冷静地问苏颂:“族兄,那你说,除我之外,朝中还有更适合考察河务的人选吗?”

    苏颂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那这个来堵我的嘴,也罢,为国不惜此身,我苏家也出了范文正那样的人物,族兄也为你骄傲。”

    说是骄傲,语气和神情,半分骄傲的意思都没有。

    几人进室内坐下,苏颂才说道:“明润对黄河变迁熟悉吗?”

    苏油摇头:“我只知道河害来自水中的泥沙。黄河流经泾渭高原之后,因为当地土质皆是黄土,因此当河到了长安洛阳一带,河中已经一碗水三分泥。”

    “因为流速关系,这些泥沙不会淤积到河底,所以他的中游是相对安全的。”

    “但是当它经过开封,到达河北后,由于地势低平,因此流速缓慢下来,这意味着泥沙也沉积下来。”

    “随着河床底的泥沙淤积越来越高,水位也不停的上涨。待到淤泥填平河床,河道不复存在,海量的黄河水只能另寻出海口,于是,灾难就降临了。”

    “治本之策,是在陕西广植植被,保护泥土,让其携带的泥沙减少。”

    “泾河便是如此,当其初出六盘山,河水清澈,甚至可以直接用来烹茶。”

    “可进入渭州,由于渭州两岸农耕发达,植被殆尽,因此开始携裹巨量泥沙。”

    “等到进入渭河入口,已经半水半泥,造成‘泾渭分明’的奇景。”

    “前秦的泾渠,就是这个原因被堵塞的,我到了渭州后,在泾河上游重开渠源,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说完又叹息:“陕西如今是重兵防驻之地,地方人力,全力耕作供给大军尚且不敷,柴薪营寨,各种器械,都需要大量树木。现在说什么植树造林,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倒是大苏,又在凤翔搞了不少松林。”

    苏颂点头:“有道理,不过河害问题不光是我朝突出,在历代也是非常严重的。”

    “秦之先,河工便是朝廷重要职务,共工,大禹、河伯、夸父,这些都是上古治水的大贤。”

    “有周一代于今,黄河大堤屡溃屡修,屡修屡溃,基本上就是两年一决口,百年一改道。”

    “东汉初年,经过经年的战乱动荡,没有力量治河,导致黄河与汴河同时决口,整个北方化为洪泽。”

    “一直到三十六年后,国力上升,汉明帝才任命乐浪人王景修河。”

    “王景把治河的重点放在了黄河下游重要的支流汴河上。利用汴河从荥阳,即今郑县西北,引黄河水,经过东京,南京,至徐州入泗水,再入淮河,到千乘海口入海。”

    陈昭明说道:“这段工程,长千余里,王景对汴渠进行了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整修好了下游河道。并在汴河与黄河交汇口,设立水闸,以控制黄河流入汴河的水量。”

    苏颂说道:“汴渠河口以下,每十里立一道水门,通过调控水门控制黄河流入汴河的水量,使汴河水量保持在平衡状态,从而达到保护汴河的目的。而一旦遇到汛期,汴河就能够分流大量的黄河水,从而保护黄河下游堤坝。”

    苏小妹补充道:“为了这次治水,汉明帝动用了数十万民夫和军队,耗费了上百亿铜钱。其动用的物资不计其数,中原地区的树木砍伐一空。”

第五百二十章 议河

    汉代铜钱的购买力,和如今大宋可不是一回事,那时候的百亿,相当于如今数百亿。

    只听苏颂又道:“不过从此之后,黄河算是进入了一个长达千年的安流期。虽然黄河决口还是难以避免,灾害依旧频繁,但是再也没有了大规模的改道。直到……现在。”

    将自己总结的笔记交给苏油:“大宋景佑元年,黄河于澶州横陇埽决口,河水从此离开了王景治河时期的古道,重新冲出一条新河道。这就是——横陇河道。”

    “十四年后,庆历八年六月,黄河在澶州商胡埽决口,从此又离开横陇河道,经大名府、恩、冀、深、瀛、永静军等府、州、军,至乾宁军夺御河入海。这就是如今的北流。”

    陈昭明神色开始变得沉重:“庆历八年,当时以宰相身份出镇河北的贾昌朝上奏,请中枢下令,京东州军兴葺黄河旧堤,塞横陇、商胡二口,断绝北流,引水东流,恢复黄河故道。从此治河之争,分作两派——北流派和东流派,即回河派。”

    “贾公希望回流之因有三:一是黄河北流至庆历八年,其河道也已经再次淤塞严重,尤其是出海口以上地区,以至于都没法疏浚了。与其投入巨额人力财力在没有什么希望的北流上做文章,还不如恢复黄河东流故道。”

    苏颂说道:“其二、从防备契丹辽国的角度出发,显然北流对河北防御破坏极大。”

    陈昭明点头:“御河纵贯河北军州,直达东京,要控制河北诸路,这条水道是重中之重。”

    “来往河北的粮草、军队、钱货、食盐、皮货、布匹等大规模的物资运输,主要就是依靠御河。黄河夺御河道入海,导致漕运几废,转输之劳顿增,而前线资物愈加紧缺。”

    苏颂说道:“不仅如此,大宋从保州以东一直到大海,设置了大量的塘泊水渠。这些塘泊可以种植水稻,更可以阻塞辽军骑兵南下的道路。如此保州以西,无军事之忧,大宋只需要扼守太行即可。”

    “然而北流带去了大量的泥沙,将塘泊大部填平,导致沼泽化为土地,从此汴京北面的防御洞开,形同虚设。”

    苏小妹说道:“第三条理由就是由于黄河不复故道,以前农耕发达的沧州、棣州、滨州、齐州地区必将遭受旱情,土地减产,税收十失其八九。”

    苏油眉头皱紧,而陈昭明继续说道:“当时此议一起,朝中啧论纷纷。结果未及定论,皇祐二年七月,黄河再次在大名府馆陶县郭固决口,四年正月,郭固决口终于堵住,但黄河水势必然堵涨,因此短期内必定再决,于是便引起了朝中关于北流和回流的大议。”

    “群议之中,别有一策奇峰突起——河渠司李仲昌主张:先开六塔河,分流黄河水,然后把黄河引回山东故道。”

    这个事情苏油就很清楚了,这就是嘉佑年间著名的六塔河回流工程。

    当时李仲昌的治河方案遭到了河北转运使周沆和名臣欧阳修的极力反对。

    欧阳修反复论证李仲昌在胡扯,主要原因有两个。

    其一,当初堵塞商胡决口耗费了薪刍千六百四十五万,民夫五百八十三万,而如今李仲昌开六塔河,保证只需薪刍三百万,民夫一万,相同河段,所需财力物力怎么可能相差如此之大?

    第二,黄河广二百余步,六塔渠才四十余步,如果改道六塔河,河道必定容不下黄河主干道的水流。

    如此为了回河,让六塔河沿岸好几万人丧家失地,却最多能分流黄河十分之三的水量。

    如果汛期一到,黄河水从六塔河倒灌而上,六塔河沿岸齐、博、德、棣、滨五州之民,将尽数沦为鱼鼈之食!

    然而最终出于政治、经济和军事考虑,还是采用了激进的东流派主张,罪魁祸首,就是对苏油很好的富弼和他的前任。

    嘉祐元年四月,商胡北流河口最终被堵塞,黄河水被引入六塔河。

    结果如欧阳修所预见的那样,河道过窄不能相容,河水发生倒灌,当晚就发生了决口,溺死民兵民工、漂没物资,不计其数。

    陈昭明说道:“嘉祐五年,黄河又于魏州第六埽决口,又冲出一条新道,这条新河,被称为二股河。”

    “如今朝中河务又分了两派——都水监丞李立之、提举河渠王亚,认为黄河东流根本不现实,应该维持北流。”

    “都水监丞宋昌言、屯田都监内侍程昉,则提出反对,主张开二股河,以这条新河导河东流。”

    苏油怒了,站起身来:“两边都是一派胡言!他们的主张,都有数据支持吗?”

    “历任河工,对黄河各区域的水流速度,泥沙含量,泥沙沉积速度,河道高度,枯丰时期水线高度,可容纳水量,新河道日常的流水速度,工程完毕后的容水量,大汛多少年一次,等等等等,有没有经过缜密的勘测计算?”

    “对黄河各条支流的情况,有没有通盘的测量?对于工程,有没有精确预算?比如之前六塔河的施工量是怎么计算出来的?是按照多少年一遇的标准修造的?为何欧阳公和河渠司的差价,区别如此巨大?”

    “黄河的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堂上诸公只看到回流的好处,河渠司工作过于粗糙。却从没人去认真研究,勘测,计算,没有证明过回流到底是可行不可行!”

    “数十年争议不绝,屡次失败,都居然没人想到过来一次精确测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有了我蜀学理工的参与,那首先便是尊重事实。”

    “我今晚就上书陛下,此次河务考察,一切以实测数据说话!不管东流北流,河务建言但凡拿不出数据支持其建言的,一律责为谬论!”

    “所有建议,必须经过实际测量;朝中诸公需要什么数据,大可以告知我。”

    “任何方案,无论大小,都必须确定其是否可行后,方能施展。”

    “胄案成立预算司,由专业队伍进行大工程的造价,人力,物资运算,必须精确到最多十文!”

    “一项项支出全部给我列出来,不要害怕繁琐,新式记账法,就是给他们解决繁琐用的!”

    “少给我来什么两次山陵建造那种三十万贯五十万贯,光给地方增加负担,落实到工程却不见时效浪费严重!”

    苏油是真的很生气,非常生气,大宋如今对行政管理,军政管理,司法管理,可以说是非常完善严密,甚至是到了叠床架屋,制度阻碍了效率的程度。

    可唯独对于财政,却是粗放得一逼。

    如今地方上基本上都是两本账,一本上报朝廷用的,一本地方上自己用的。

    官员们在其中上下其手,导致中央统计和地方实际严重脱节,真到需要的时候地方上拿不出来,如同现在的河北那般,那是要出大事的。

    赤地千里无法赈济,最后总会有人带领饥民们揭竿而起,真实历史上数十年后的西夏问题,最后就是因为方腊起义,变成了烂尾工程。

    不过方腊起义,那是人祸。

第五百二十一章 董员外

    以往因为中枢也是一本糊涂账,所以拿地方毫无办法。

    唐介和苏油半年来的作为,其重要意义就在于把中央这本糊涂账给理清了。如今唐铁头正拿着账册作为大棒,举着大义作为旗帜,敲打的下边各路转运使和上州知州哇哇哭。

    不过计司也只打痛不打死。

    真要根据中央账册追索,那满大宋的官员就都别活了,不对,是唐介和苏油先就别想活了。

    计司敲打的目的,便是要地方上报实情,推广新式记账方法,比照计司清理库藏的方式,让中央和地方账实相符,以便中枢掌握大宋财政的真实情况。

    造假也是需要根据的,所以各地上报的财政情况虽然水分很多,但是遇到苏油这样拥有大量数学统计财会人才的懂行人,一样可以给他们挤掉大量的水分。

    苏油的做法是,老唐我们不用看具体数据,我们主要将精力放在研究这些数据的变化情况上就行。

    底数一无可取,但是这些数据的变化情况,绝对是地方官员根据各地各年财政的实际情况,予以假账相应变化的。

    所以加上统计汇总和一些计算方法,计司一样能够管中窥豹,根据历年增减程度之类的数据看出个大概来。

    然后就可以拿着这个大概,和中央统计账册一起,去讹地方官员,让他们上报真实数据,他们绝对会怕。

    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各个地方一个丢弃旧包袱轻装上路的机会,接下来计司会派调查组下去核查,那些地方性的苛捐杂税名目,趁早自己处理干净首尾,具体的真实岁入,老老实实造册,然后上报中央重新修订,以后大家轻松。

    即使地方上同样会瞒报,会造假,但是也总比计司目前这本纯假账真实得多。

    至于现有的那些水分,以后一样可以通过别的办法给他们挤出来。

    比如通过刺激经济的缓慢通货膨胀,很快官员们就会发现,如今手里克扣出来的几百贯,到二十年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而到了那个时候,银行,税务,计司的监管已经全面铺开,想要另辟财源私设金库,难度和如今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再比如掌握大宋真实财政情况后,下一步就是和十八路转运使谈判,明确税收分配额度,分配方式,理清楚哪些归地方,哪些归中央。

    比如工商税收归中央,农业收入归地方。

    这样分配,地方上如今不但能吃得很饱,甚至还能吃得很好,比中央还要好,当然,不能吃得过于夸张。

    但是有了种种限制监管,明确了税种分配后,等到再过十年二十年,工商业的大力发展起来,从业人口发生结构性变化,两者之间的差距,必然会越拉越大。

    这其实是另外一通温水煮青蛙,王安石大言炎炎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竟然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偷偷摸摸地实现!

    可如今能看透这层的人,全大宋有几个呢?

    一通弯弯绕,到如今谜底才算是揭晓,唐介都花了好长时间,才搞懂苏油到底想干啥。

    这娃心太大了,清理积欠原来不是最终成果,这娃是要乘胜追击,用这种方式打击地税,增加国税!

    不过唐介非但不怪苏油之前的欺瞒,反而拉着他认真学习,七天之后,又去向赵顼偷偷汇报。

    老唐参知政事这个职位,其实就是这样来的。

    唐介已经认定苏油是好人,啊不,君子——高风亮节,不辞艰劳,不避怨怼,不贪己利,不务虚名。

    有功推于上下,有过则……咦?这娃从政数年,还真没有什么过。

    唐介时常摇头感慨,别的都好说,不务虚名这条,连老夫都做不到啊……

    在老头心目中,苏油如今只差在资历和年龄,否则已经是大宋最理想的计相人选,甚至坐自己现在这个参知政事的板凳,问题都似乎不大。

    一层层揭开窗户纸,老唐如今才明白,财政,原来还可以这样玩的!

    不是事情得一步步的来,所以苏油如今生气归生气,但是能做的事情却也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于是接下来数日中,司马光负责理论准备,苏油负责实际准备,各管一摊,一起上书言事,准备出发。

    这次考察河务,赵顼说了“如朕亲临”四个字,规格一下子就提高了,变成了代君巡视。

    按照苏油的建议,需要大量的勘测人员,财会人员。

    鉴于如今大宋学术的不完善,还需要数学领域的长才,遇到问题能临时发挥研究搞出数学模型那种,所以苏油向皇帝要了两个人——陈昭明,沈括。

    沈括如今正在研究地图绘制,算是专业对口了。

    加上自己夹袋里边的俩老外,专家队伍就算是搭建起来。

    至于专家下面的测绘人才,蜀中如今一抓一大把。

    能把简易铁路从眉山铺到商州,把峡江航道进一步拓宽到千料大船可以直抵嘉州,以及嶲州金沙江航道危险地段的改善工程,三件大事让四通旗下的测绘队伍获得了长足的宝贵的经验,早已经不是苏油治夔州时的吴下阿蒙。

    至于财会队伍,蜀中表示这品种我们不要太多,如今眉山和蜀都的小娃子们都已经将珠心算纳入小学教学内容了。

    同行的队伍中,还有大量运送粮食的船只,朝廷发放了七十章空白敕告,可把商人们高兴坏了。

    董非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这娃是酿酒大户,调剂粮食那是本职工作。在黄州收集了五万斤稻谷,如今已经是妥妥的散官员外郎了,见到苏油就上来拱手:“小人见过知监。”

    苏油在指挥队伍装载货物,有些装备挺精密,需要小心,见着他也笑道:“你这路绕得有点丧心病狂,不是该随粮食沿江下江宁府,然后溯隋唐运河北上,由楚州,淮阳,微山,任城,梁山而入大名吗?你跑汴京来干啥?”

    董非呵呵赧笑:“那哪里能一样,这份敕告要不在汴京领到手,分量都轻几分!回去族里长辈都得罚我跪祠堂。”

    说完眼珠子一转:“不过知监尽管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船过梁山泊后便于博州停靠,待知监和司马学士降临,方随船队如大名府,给知监把脸面挣足!”

    苏油大怒:“救灾如救火!岂能如此耽误?!我要你给我挣这点脸面?瞎胡闹!”

    这时司马光也到了码头,身边还跟着一个内使李德明:“明润,这么早就到了?在吵什么?”

    这个苏油可不敢和司马光说实话,不然董非这员外郎的脑子怕是转眼就会被司马光弹掉,笑道:“这位是当年在渭州商屯的商贾董非,种植稗草作为青储就是他的提议,如今得闻河北受灾,报效了五万斤稻米,得了个员外郎的散官。”

    司马光点点头:“商人重利固是情理,不过须知最大的利,就是国家稳定,上下相安。汉末黄巾一起,玉石俱焚。员外郎能报效国家,这就与一般的商贾有区别了。”

    董非连连点头:“是,自太皇太后亲自带领慈善以来,我就勉励自己,要,心怀慈悲,做一名佛商……”

    司马光眉头一皱,甩袖上船去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横有横的资本

    苏油抽了抽嘴角忍住了笑:“你个蠢货,你说儒商多好?不知道学士他排佛吗?”

    董非哭丧着脸:“你们这些大佬口味太复杂,一个人一个样儿,要投其所好也太难了……”

    此次同行的还有石薇,张麒,石薇带领和尚道士们组成的医疗队,备了一船成药;张麒作为苏油的文字勾管,帮忙料理杂务。

    因为河北听闻已经有灾民聚众为盗,赵顼不放心司马光,还特命种谊带了一支二十人的神机小队陪同。

    诸多队伍在汴京州桥码头齐聚,临到出发,一亭小轿伴着一位少年,也来到了码头边。

    少年正是孙能,换了身朴素的麻衫,脚蹬快靴,肩上挎着一个布包裹,和轿中不耐烦地说了几句,便大踏步向苏油这边走来。

    来到苏油身边,苏油问道:“想好了?”

    孙能说道:“想好了。”

    苏油道:“以后准备做什么?”

    孙能说道:“我想成为父亲和狄枢密那样的人。”

    苏油点头:“志向很好,准备怎么做呢?”

    孙能单膝下跪:“我想拜先生为师,先生你说的,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帮我的。”

    苏油倒是没想到这娃竟然会提这要求,说道:“要当我学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很多要求你都达不到。”

    孙能说道:“老师只管吩咐,我一定做到。”

    苏油说道:“要做我学生,文武方面都得有天份。”

    说完一指种谊:“他是种寿翁,现在是陛下亲军,御龙神机营指挥,武的方面,得先过他那关。”

    “还有一个苏元贞,如今是抚远大将军幕室参军,勾管机宜,明年将参加朝廷大比,一个进士应该轻轻松松,文的方面,你得先过他那关。”

    “两关都过了,还要品性纯良,事亲至孝。刚刚看你与母亲言语,满是不耐烦。所以你的品行也还有差。”

    “不过没关系,你幼失父教,如今知道哪里做得错了,改掉就是。待到文武有了基础,品行重新端正,再来跟我提拜师的事,现在,先做好我的伴当吧。船上好几位先生,这趟出行,多跟着他们进益,对你会有好处的。”

    孙能既惭且愧,不再言语,默默上船去了。

    船队整顿停当,合计起来有大小二十来艘,主要是运送粮食的漕船,和商人们率领的商船,一起进发。

    因为黄河中游现在水势有些凶险,所以船队走的汴河,由汴河下应天府,然后走广济渠至梁山泊,与江淮漕运过来的救济船只会合,之后入运河到大名府。

    到了大名府,考察队伍分散,考察黄河东流故道,二股河,新开的北流,粮船则进入黄河,沿北流继续北上河间府,抵达这次地震和洪灾的中心位置。

    来到船上,却见司马光对着一枚后世鱼雷一样的东西发愣。

    见苏油上来,司马光问道:“明润,这是什么?”

    苏油说道:“这是流速测量仪,将它放入河中,它尾部的螺旋桨会被水流带动旋转,然后转轴会带动齿轮,齿轮每转十次,会带动机械计数器跳动一格,然后计数器个位轮跳十次,会带动十位轮跳一次,十位轮跳十次,会带动百位轮跳一次,以此类推。”

    “流速越快,计数器跳动也越快,我们现在已经在实验室测出流速与计数器跳动速度之间的关系,然后就可以根据比例关系,算出实测的河流流速了。”

    说完又带着司马光介绍各种测量设备,包括水深、水位、流向、流速、流量、水温、比重、含沙量、水色、透明度等等设备。

    这是司马光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但是这些测量的原理并不复杂,经过苏油深入浅出的讲解之后,司马光也就明白各种仪器的功用了。

    司马光感慨:“这就是致用之学的极致发展了吧?竟然精细到这种程度。老夫一辈子孜孜于经世,这方面却是一窍不懂了。”

    苏油笑道:“说起这个来,怀丙大和尚可是占了大便宜了。以舟船浮铁牛的办法,蜀中如今十岁小儿估计都能想到,这样就能得赐紫衣。”

    这还是英宗时期的事情,河中府浮桥,用八只铁牛牵引固定,,一头牛重达数万斤。治平年间大水冲垮浮桥,牵扯着铁牛没于河中。

    真定的一位僧人怀丙以二大舟实土,夹牛维之,用大木为权衡状钩牛,徐去其土,舟浮牛出。

    转运使张焘听说之后,赐之紫衣。

    司马光笑了:“你却少说嘴,怀丙大和尚得紫衣也不是只此一事。”

    “当年真定宝塔中柱坏了,塔身向西北倾斜,怀丙和尚另做一根柱子,把坏柱子换下,把宝塔扶正。”

    “赵州洨河石桥歪斜欲倒,怀丙和尚断言往桥下石头中灌铁,可以扶正。乡民们踊跃捐助石块,怀丙和尚在石头上凿洞,溶化铁水横贯其中,果然扶正了石桥。你真当朝廷赏赐来得那么轻易?”

    苏油奇道:“是吗?要是这样,这就是难得的工程人才啊!既然人在河北,那我们便寻访一下,到时候说不定能用上。”

    说完又道:“学士谦虚了,你是朝廷重臣史学大家,接下来我们会沿途收集各州府历年来水文资料,除了日常申饬巡检沿途官民,资料的整理工作,还得仰仗学士大能。”

    司马光说道:“这个建议很好,看来明润是知道治史的重要。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此事老夫当仁不让。”

    如今的北方水系,就如苏油后世所处的南方一般发达,船行一路无话,测量还没开始,大家便在司马光的带领下整理从各地收集起来的水文资料。

    司马光是一个活生生的检索引擎,只要是历史事件,不光是人事,包括天变,灾疫,地理,甚至一些偏门的地方志事,都很清楚,也让苏油非常佩服。

    和王安石的经学一样,横人,那绝对有他可以横的资本。

    一路无话,船队过了应天府,兴仁府,广济军,在济州稍事休息再起航,水面一下子变得开阔了起来,这是进入了一片大湖泊。

    司马光如数家珍:“这里便是古代的巨野泽,相传伏羲氏,便是发祥于此,其后尧、舜、禹,皆历此地。”

    “后周显德六年,浚五丈渠,东过曹济、梁山泊,以通青郓之漕。”

    “其后因黄河在滑、澶、濮、曹、郓等地多次决口,河水汇集于梁山周围,与梁山东南的张泽泊连成一片,梁山成为水中孤山,形成比古巨野还要大的大水泺。”

    “此地名人,有西汉彭越;曹魏满庞,李典;今人里边,唔,王禹偁王元之,明润应当知晓吧?”

    “哎哟我可太知晓了,《黄岗小竹楼记》,必背篇目啊。”

    司马光有些纳罕:“你苏门家学,还要习得今人诗赋?”

    靠!一不小心又把后世的事情带进到现在了。

    好在大苏对老王推崇备至,认为是古文运动的先驱,承韩白之下,继欧梅之前,为如今的诗文革新运动开辟了道路。

    于是打着哈哈:“大苏对他可是佩服得紧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河鲜宴

    司马光点头:“老夫也佩服得紧,其知扬州时作的《应诏言事疏》,提出了重农耕、节财用、任贤能、抑豪强、谨边防、减冗兵冗吏、淘汰僧尼等主张,实为范希文庆历之政开了先声。”

    “一生秉性刚直,遇事直言敢谏。不畏权势,以直躬行道为己任。三次贬官后,乃作《三黜赋》,其中有‘屈于身兮不屈其道,任百谪而何亏;吾当守正直兮佩仁义,期终身以行之。’百折不回,堪称我台谏楷模。”

    呃……好吧这是个美丽的误会,我们说的其实不是一回事儿。

    梁山泊中鲤鱼非常肥美,另外还有一种特产,鸽子鱼。

    因为鸽子鱼喜欢居住在水中陡崖间,习性有些如同陆地上的鸽子,尖嘴脑袋也挺像,因而有传说这东西是鸽子入水所化。

    苏油打小住在江边,觉得这鱼和长江中的铜鱼是一个品种。

    不过和玻璃江中的铜鱼黄中泛青不同,梁山泊中的鸽子鱼,个个身子黄中泛紫,真如铜条一般。

    梁山边有个小渔村,苏油招来一艘渔船,方知除了大名鼎鼎的黄河鲤鱼,这东西如今比黄河鲤鱼更加出名。

    其实这里离黄河还有两百多里,不过也算是运河连接的黄河水系,而且渔翁说这都是黄河决堤带进来的,苏油也拿他没有办法。

    司马光肚子里的典故实在是太多了,知道这尖头金身的怪鱼是鸽子鱼后,立刻说道:“晋惠帝六年,秦州西和县,杨茂曾建仇池国,有名胜曰麻岸洞。”

    “杜甫当年游历到那里,记录下每年春分到清明前后,会有鸽子鱼从洞中游出,每尾重约半斤,味甚鲜美,不到时候则绝不出洞,又被称为神鱼。却原来是这般模样。”

    苏油笑道:“所以说万卷书不如千里路,不过是否真如少陵所言——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今日我们便看看古人所言是否效验。”

    又挑了一条鲤鱼,一条草鱼,渔翁今日遇到了大买家,喜出望外的同时又可怜巴巴地问草虾要不要,他鱼舱里还有几斤草虾。

    苏油看着船尾摇橹的小孩,估计是渔翁的孙子,光着个上身,身上一条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犊鼻裤,叹了口气,便将虾和剩下的小杂鱼也全部买下,用面粉同渔翁交换了鱼,还格外多给了几十文铜钱。

    给司马光泡了一杯峨眉雪芽,苏油拎着鱼虾到后边亲自下厨。

    司马光摇摇头,出来多日,苏明润这癖好他也算是了解了,美**器,能自己动手绝不假手他人。

    不过烹出来的菜肴确实美味,听闻这娃还把自己的发明和各路收集的美食菜谱写进了《麈尘录》中,那意思比什么理工算术尚书质疑都要得意,对流传千古充满了信心的样子。

    算了,吃人嘴短,懒得说他。

    苏油拎着鱼虾来到后厨,开始料理。

    先将鲤鱼去腮、去鳞、开膛,在鱼身两面用刀划上口子,抹上盐,料酒,葱蒜丝,腌制起来。

    一边将开水倒入瓦盆,发香菇,笋干。

    梁山泊里的虾很大,如今这里人烟稀少,水产不是一般的丰富,还不是朝廷征徭能管到的地方。

    后世做白灼虾,蒸鱼豉油那是现成的,不过在苏油这里,得现做。

    是不是一个正宗吃货,会做菜不算,会做调料那才是老饕。

    其实很简单,一勺油下锅烧热,下姜片爆香,然后加入三份老抽,半份生抽,熬制片刻后加入砂糖。

    砂糖熬化后加热水,加入一个葱把,小火熬制一炷香的功夫,直到豉油能够些微挂上锅壁,豉油就熬得了。

    接下来向碗里倒入料酒、蛋清和淀粉,搅成糊状,把湿淀粉均匀涂抹在鲤鱼身上。

    烧热油浇淋鱼身,待到面皮炸硬定型,再把鱼放进锅中炸至金黄。

    趁炸鱼的空档准备姜蒜末,香葱、香菜末。

    鱼炸好放一边腾水气,换小火,将小杂鱼也裹上面粉下锅慢炸。

    另一边将鸽子鱼去鳃,内脏洗净,放开水锅中稍烫捞出,在凉水中刮去里皮,两面制上柳花刀。香菇、火腿、笋片,膘肉切成丝。

    中间不停将炸了一次的小杂鱼捞出,换新鱼下去。

    鸽子鱼装盘,并鱼身上摆上香菇、火腿、腊肉肥膘、笋片丝、葱丝、姜片。碗内加清汤、料酒、盐,轻浇在鱼上,上旺火蒸。

    蒸鱼的底水也丢些葱姜丝,一会儿要用。

    这头小鱼头炸完成,放一边腾水气,留底油开始做鲤鱼。

    放入白糖适量炒出糖色,放进姜蒜末爆香,倒入生抽、料酒、老抽、杏梅酱,再加入水,把炸好的鲤鱼放进去,放盐调味,然后开炖。

    一边炖,一边用铲子铲起锅中的酱汁浇淋到露在汁外的鱼身上。

    中间还要调制水淀粉。

    很快鸽子鱼蒸好了,端出来淋上部分豉油,顺便用锅里的开水煮虾。

    现在大宋没有柠檬,不过有一种不比柠檬差的调味料——香橼。

    用香橼干丝和茶叶煮起一壶茶。

    将剩下的葱姜丝铺人碗中,淋上一勺热油,刺啦一声香气扑鼻,在与剩下的豉油调制到一起,这就是白灼虾用的蘸料。

    煮虾很快,煮好捞出,腾出锅来将小鱼二炸,这时那边鲤鱼也烧好了。

    鲤鱼起锅装盆,小鱼二炸刚好,撒上椒盐末,一顿精美的湖鲜宴便做好了。

    出了厨房见孙能正在摆碗布筷,苏油对他招手:“上菜。”

    种谊最近大哥瘾是过惨了,一直都是他最小,现在来了个小老弟,于是天天架着几根粗细不同的木头棒子当大炮显摆自己的专业知识。

    苏油怎么给他画大饼,他就怎么跟孙能画,然后还添油加醋。

    有朝一日,率五万神机,南征北讨,为伟大的帝国征战沙场,强梁伐灭,然后被敌人最后一枝羽箭射死在战场上。

    马革裹尸还,归葬皇陵下。

    画像悬在凌烟阁中,名字刻于忠烈祠内。

    汴京城里万家小娘子齐声痛哭,哀声干云——那才是大丈夫当有的事业!

    然后就被石薇抽得啪啪响,都给我闭嘴,马步蹲好,双手平举,眼看远方,五指掐死砖头,要是敢掉下来,再下水加游五里!

    不过这些都是早上的功课,午间小憩后,孙能还要跟陈昭明学数学,跟种谊学物理,练瞄准,跟苏油学《论语》,《汉书》,偶尔司马光得闲,也给大家讲一讲《后汉书》。

    司马光是什么人,那是给皇帝讲课的大佬,一篇《冯异传》,一篇《岑彭传》,轻轻松松就将几个小的洗脑了,苏油就曾偷看到孙能听完课在船尾悄悄落泪,以这娃的性格,大概率不是想家,多半对自己这些年的荒废感到后悔了。

    众人上桌,司马光温言道:“干臣最近改变很大,所以人患不立志,不患老大淹留。要是读书中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明润没空的时候,只管来问老夫就是。”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没脾气,六七岁就知道给主动给自己加学习任务,每天比兄长们自觉多学一两个时辰,而且一辈子在这方面都极度自律到几近残酷的人,反正苏油前世今生,就没见过第二个。

    和王安石同船,苏油还能谈笑风生来个旗鼓相当,和司马光同船,怎么有种不努力提高自己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官家给这份俸禄的内疚感?

    见了鬼了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

第五百二十四章 孙能的进步

    孙能连忙躬身答应,心里边充满了感激。

    司马光这段时间也适应了和这帮子人一起吃饭,人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小的。

    周围除了一个沈括,都是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用老苏的对自家人的评价,那叫“仪状甚野”,但是正因为如此,看得出这帮孩子对老人那是真心的尊敬。

    石薇教司马光用茶叶水洗了手,然后亲自给他剥虾,挑去下线,放入他身前的蘸碟中。

    司马光将虾放进嘴里:“不错,白灼河虾吃过不少,都是芥末咸盐,如今这调料倒真是美味,薇儿你吃,剥虾我自己来就好。”

    苏油给他挑了一块清蒸鸽子鱼:“尝尝老杜推崇的鸽子鱼怎么样。”

    司马光尝了一口:“张季鹰因秋风动感,思念家乡鲈鱼莼菜,挂印而还。如今看来,还真是挺值。”

    苏油说道:“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这江中之鲜五花八门,又岂是一味羊酪可以比之。不错不错,这鸽子鱼鱼肉鲜甜,没有泥味腥味,老杜没有骗我们。”

    沈括如今是昭文馆馆阁校勘,这是个七品的职事,渣得不能再渣的小京官,基本还在苏油当年科举结束之后的起步价。

    这也是一榜和其余的区别,因此沈括这段时间里都在努力工作挣表现。

    对于仪表,理工测量,上手都很快,这也和他没事儿在司天监研究天文仪器有很大的关系。

    就听沈括说道:“知监这桌菜,要在汴京城散花楼内,可是得论贯。这趟跟着出来,下官可是比张季鹰还划算了。”

    司马光停下手中的筷子:“存中说得有道理,明润,这一路行来,饮食过于奢侈了。”

    “啊?”苏油一脸懵逼的样子:“学士,我可是非常简朴的。”

    司马光说完往嘴里刚放了一只虾,闻言一下子憋不住,赶紧扭头,“噗”的一声,虾肉完整地从嘴里喷入了湖中。

    太失仪了,老头气得满脸通红:“来来来,你给老夫掰扯清楚,就这样的精美的器具,这样精道的饮食,怎么和简朴扯得上一点关系?”

    苏油说道:“学士,道理很简单。”

    “桌上这套影青餐具,大家手中的梅子青细碗,汴京城里售价上贯,西夏人那里能换五十匹好马,的确很贵。”

    “可对我来说,这就是当年在眉山发掘出来的一种细泥,然后为了让其烧制坚密,改良了炉灶,提升了炉温,然后想办法调制出更加细腻的釉料,发明了喷釉之法,最后得到的而已。”

    “这盛放炸鱼的铜锅,是我同大理合作开采,然后在嶲州,按研究出来的配方调制成黄铜,发现了水玻璃可以精密铸模的特性后,开模浇铸出来的。”

    “饭菜之所以美味,那是调料的功劳,这些调味品如酱油,豉油,卤料药包,榨菜,酸菜,都是我自己研发的啊。”

    “吃虾之前,用香橼茶水洗手,看起来非常奢侈,可是这茶叶,就是采自家中后山,用家中炒青之法得到的。”

    “香橼还是我九岁去大理时,从大理司农寺讨要来的树苗。如今通过扦插法,在可龙里已经发展成林,每年采下青果切片烘干即可。”

    “还有存中他们喝的永春老露,那是我当年制作,窖藏至今的。”

    “他们用的玻璃杯,也是我弄出的配方。”

    “这一桌除去这些,还有啥?能花多少钱?”

    “如果这一切全要去万货集上购买,凑齐,那所耗的确是奢侈。”

    “可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没有花钱买,满大宋士大夫里找一找,可有像我这样,一只饭碗都要自己烧造的简朴之人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靠,这娃说的还都是真的。

    苏油说道:“什么叫简朴?是有能力有机会过上超过自己现在生活水平的生活,但是却还保持在现在节省的状态,这就叫简朴。”

    “我平生不好金银,家里的陈设都是眉山出产,没有金银玉器。值钱的石菖蒲,就是沟里捡来种的,还有金鱼,那是和小妹一起自幼汰出来的。”

    “平日里一段竹根,一个木瘤,一块怪石,几株枯莲蓬,加工打造一下,便是雅设,都是不花钱的东西。”

    “我和薇儿的衣物,都是苏家织造的出品,你们看薇儿头上现在的簪子,其实是铜的,还是我亲手给镀的金。”

    “家中至今没有仆役,我和薇儿生活也非常简单,所以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真的是很简朴啊。”

    “我只不过尽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本事,让自己简朴的生活更加精致而已。”

    这下轮到司马光无话可说了,看了看周围一圈人:“你们赞同明润这个说法吗?”

    几个小的都点头如鸡啄米。

    司马光哈哈一笑:“手自衣食,矫然世间,倒是忘了明润六岁立下的志向,到了今日,已然不凡。”

    “这么说起来,明润倒还真是简朴,而我们的所谓简朴,其实是——穷,对吧?哈哈哈哈……”

    老头难得幽默一次,竟然没人敢捧场,一个个拿着筷子嘿嘿赧笑。

    司马光这才反应过来,每样菜夹了一筷子:“吃,大家赶紧吃。”

    除了白灼虾和清蒸鸽子鱼,红烧鲤鱼这道主菜端是美味,吃过后,种谊还用大碗打了米饭,用烧鱼的汁给自己和孙能各拌了一大碗。

    司马光则带着几个文人到了船尾茶桌,欣赏美丽的夕阳湖光。

    苏油看着四百里水泊叹气:“鱼米之乡,何至于沦为盗贼渊薮?”

    司马光没明白:“明润是因刚刚那个渔村发出的感慨?我在这附近的郓城做过通判,和多年前相比,这里除了水泊越来越大,鱼越来越肥,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生民还是那么艰难。”

    “所以像那样的化外小村子,能得抬手放过,且抬手放过吧。”

    “真要照介甫那一套法子来,国用就会转移到刚刚卖鱼的老翁和孩童身上……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呵呵呵,真该让他到河北来看看。”

    苏油却是想起来施耐庵大大的《水浒传》,点头道:“学士你想过没有,大宋之弊其实根本在贫富差距过大?贫困人口基数过多所致?”

    “冗官,冗政,冗军,固是大宋痼疾。但是三冗之外,其实还有一冗——冗贫!”

    “上无片瓦下午插锥,这样的人在大宋还多,他们其实能够劳动,能够成为大宋赋税的来源,可是种种原因,迫使他们成了流民,隐户。”

    “冗军的一个大来源,就是这些人,灾荒年月,朝廷将其中的壮健召入军中管理起来,以防为乱,可灾荒过去之后呢?这些人不是应该重新回到生产当中去吗?怎么就没有退出机制了呢?”

    “或者说,他们不是没有生产,只不过他们生产的收益,被各路帅臣,太尉们收入了腰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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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介绍:
治大国如烹小鲜,因此,这是一个吃货治国的故事,从北宋皇佑四年开始……苏厨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苏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苏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