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劳动人民
而大宋同样经过了一百多年,粮价虽然各地不一,但是基本控制在七十五文一斗左右,再考虑到两朝货币的购买力和人均收入,其实大宋的粮价,比大唐同等的立国阶段,更加便宜。
当然这也只能说明宋朝的经济比唐朝要强,更不能说成是统治者的功劳,这是历史客观规律和经济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或者是人类不断进步的结果。
要说功劳,功劳在千千万万愿意过好日子的老百姓。
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以古鉴今,很多事情就能清晰明了。
用“斗米五文”来证明盛唐的强大,跟用解放初期医疗教育全包,几毛钱能卖二十个鸡蛋来证明它比开放后还要强大一样,在明白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盛唐的强大,强大在它让人人吃得饱饭,安居乐业,不畏外敌,谁不服就把谁揍到趴下!
宋朝的衰弱,衰弱在虽然经济发达,但是贫富差距过大,财富集中在极少数人的手里,国弱兵疲,外敌谁都可以欺负它一把!
而苏油的任务,就是改变这样的局面。
这娃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官方不同意将漕运改海运,那他就算是给四通又找到一条发财的门路,通过民间往河北倒腾两浙路的粮食!
庚戌,韩绛罢相。
领导核心只能有一个,所以韩绛必须退。
而且韩绛和王安石关于用人的意见发生了重大分歧。
王安石上位后,鉴于手底下人才凋零的情况,受到小人蛊惑,任用了一批赵顼平时反感讨厌的人。
这种人被皇权抛弃,只能依靠于相权,王安石可以以此巩固自己的权力。
但韩绛对这样的做法提出反对,两人在一个叫刘佐的官员任命上,爆发了最后冲突。
刘法是一个犯官,“坐法免”,王安石“欲擦拭用之”,韩绛认为这简直触犯了官场的基本伦理。
韩绛在赵顼面前力陈不可,未决,即再拜求去。
赵顼吓了一跳:“小小一个刘佐,何必闹这么大?”
韩绛硬邦邦地回道:“小事尚不伸,况大事乎!”
赵顼为此特意驱逐了刘佐。
可是韩绛还是称疾求罢,最后以礼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许州。
王安石手下,又走了一员悍将。
乙未,彗出轸。
赵顼都傻了,这还有完没完了,老规矩,避殿,求诏。
新法反对者们逮到机会,纷纷动笔。
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新法的强烈反对者,应诏上疏:“人事失于下,变象见于上……谓忠者为不忠,不贤者为贤……用力殚于沟瘠,取利究于园夫,足以干阴阳而召星变。”
吕公著应诏上疏曰:“使陛下有欲治之心而无致治之实,此任事之臣负陛下也……前日所举以为至贤,而后日逐之以为至不肖……古之为政,初亦有不信于民者,若子产治郑,一年而人怨之,三年而人歌之。”
“陛下垂拱仰成,七年于此,然舆人之诵亦未有异于前日,陛下独不察乎!”
张方平应诏上疏曰:“新法行已六年,事之利害,非一二可悉。”
“天地之变,人心实为之,故和气不应,灾异荐作,顾其事必有未协于民者矣。”
“法既未协,事须必改;若又惮改,人将不堪,此臣所以为陛下痛心疾首,一夕而九兴也!”
御史中丞邓绾赶紧上书引流量,将污水往吕惠卿身上泼:“凡民养生之具,日用而家有之,今欲尽令疏实,则家有告讦之忧,人怀隐匿之虑。”
“商贾通殖货利,交易有无,或春有之而夏已荡析,或秋贮之而冬即散亡。公家簿书,何由拘录,其势安得不犯!”
“徒使嚚讼者趋赏报怨,畏怯者守死忍困而已。”
请求停议手实法。
什么叫翻覆小人,邓绾就是最佳样板,一年前就你鼓吹得最起劲,当时你咋不说呢?!
赵顼见事态又要扩大,赶紧叫停。
幸好彗星也及时消失了,于是大赦天下,罢停手实之议,算是蒙混过去。
苏油的上书却显得相当古怪,简直可以说是皮里阳秋。
陛下,如今大宋刚割了几百里地给大辽,这地上的国家,谁大谁小如今都不好说了呢,所以天象到底应在哪个国家,同样都还两说了呢。
蜀中有句老话,“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所以咱就好好总结警惕就成,不必要过度惊惶嘛。
赵顼都气笑了,明润我们能不能不要闹?
苏油再次上表,那我们就好好论论。
如今各地已经进入秋收时节,两浙路五年发展规划已经进入第二年,从各地统计数据上看,居民人均收入翻了一番;
赋税涨了五成;其中农税两成,商税翻番。
可耕面积扩大了五万顷,其中太湖周边三万顷,江宁府一万顷,太平州,广德军,宣州三处合计一万顷;
金,银,铜产量翻番;
粮食今年斗米降至五十文;总产量提高了三成;
钱塘江以北的十个大盐场已经改造完毕,食盐产量翻番;
杭州,明州两处市舶司,组织了大量货源海贸,第一批船只已经返回,利益有一多半还丢在琉球,麻留甲未运回来,已经让市舶司收入涨了两成。
明年,两浙路太湖流域将继续开发三万顷以上;
金属贵金属产量将继续提高两成以上;
钱塘江以南盐场改造项目启动;
道路交通建设将全面展开,以刺激经济流通;
臣对与两浙路继续维持高度经济增长,是非常有信心的。
所以,天变应对人事,不在一人,不在某些官员,也不在一两项制度。
人事应对天变,同样如此,应该让全体大宋人共同努力起来。
眼看还有两个月今年就过去了,各路预算造好了吗?三司统计数据做好了吗?明年发展纲要出台了吗?这些事情料理好了,相必天变也就能够应对了吧?
赵顼一想对呀,凭什么锅就该老子一个人来背?这么多事情都没做你们还好意思说我?!
下诏,各路点计出入以闻;
中书,三司,枢密院计较明年各路大事以闻。
点检军用,工役预支数目,检点一年来各路治政优劣以闻。
九月之后,棉花就下来了。
除了摘棉花是苦活外,如今宋人对棉纺加工也并不擅长,光脱棉籽就是一条拦路虎。
要解决这个问题,需要的是轧棉机。
轧棉机是非常简单的机械,就是一个带有锯齿的滚筒,和一块圆弧形带有齿沟的槽板。
摇动滚筒,棉花被带到两者夹缝处,随着棉纤维被滚筒的锯齿勾走,棉花团会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点附着在种子上,通过滚筒和槽板之间的缝隙掉到底下的棉籽收集箱中。
而大量的棉纤维会被另一头的一块档板挡住,从滚筒上被刮下来,由人定期收走。
这个机械通过手摇便可以完成,不难。
还有就是纺纱,将棉纤维制作成细致的棉线,也需要进行机械改良。
不过现在有了水力缫丝机,织麻机,然后在它们的基础上,大宋西北,已经发展出了处理羊毛纤维的毛纱机。
相较于前两种机械,处理羊毛纤维的机械,只多了一个牵伸的过程。
这个过程,在棉纺上同样需要,因此如今苏油采用的棉纺机,其实就是纺毛机的改版,更加精细精密而已。
一个走锭纺纱机,一次能同时纺织三百根棉线。
纺毛用的原机型,那是商州胄案搞出来的,名义上的发明者,是大宋使相高士林。
高家因此成为大宋毛纺业的大户,高遵裕守着三十万蕃户不挪窝,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想到那个二不挂五对数理化一窍不通的高相爷,注定会成为华夏科技发展史上辉耀千古的人物,成为近代工业的奠基人,苏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肝儿疼。
好气哟,这才真的是欺世盗名!不行我得给他记在小本本上。
于是苏油将毛纺机的发明过程特意写到了《麈尘录》里,说明高相爷不懂数理化,他只有领导胄案之功,其实真正的功劳,应该属于……
靠,属于谁来着?底下的小工匠们的名字谁记得住?
回忆了半天都回忆不起来,苏油只好放弃,在后边郑重地加上四个大字——“劳动人民”。
第七百九十四章 天变应在辽国
这些只是解决了线的生产效率问题,要变成布,还离不开另一项伟大的发明——飞梭。
其实飞梭和梭子的区别不大,不过折刀和钟表的发展,带动了精密器件研究。
石富将飞梭改造成了全封闭式金属器件,棉线缠绕在飞梭内部小棍状的线轴上,从尾部牵出,飞梭表面打磨成了镜面工艺,看上去就像一个又长又扁,光滑异常的小金属棒。
随着摩擦力的极度减少,飞梭的行程就能够更长,苏家织造便能够织出面幅更宽的面料。
面料宽度已经远远超出一个人双臂展开的长度,因此得在织机上添加打梭装置。
虽然一台织机得用到两个人,但是生产效率远远高于以往的所有织机。
如今的织布,卡在了开口,投梭,卷布三个自动化阶段和联动阶段。
苏油让四通商号在《时报》《两浙新报》《潮报》上刊登悬赏启示,谁能在机械自动化上解决三个问题里的一个,将获得一千贯的奖赏。
如果谁能解决联动问题,完成织机的整体自动化改造,商号将尊其为织造供奉,同时给予五千贯的奖励!
如今开口和卷布的自动化工作已经解决了,这个不难,属于千金市马骨,目的在于打出广告效应。
剩下的两个奖项,至今没有人能拿到。
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宋的棉纺技术,已经达到了近代工业前只差临门一脚前的水平,而这些机械需要集中起来统一利用,才能产生效率。
因此需要一个地方来摆放管理。
十月中旬,苏油在上海务船坞的旁边,划出了一片荒地,成立了四通商号松江织造厂。
制造厂的主业就是利用棉纱织布,第一种布匹坚韧厚实,有铜钱那么厚,被称为“铜钱布”。
按照苏油的意图,这东西主要的用处,是制作船帆。
不过这个建议遭到了四通商会的强烈抵制,苏辐翻着白眼,小幺叔你别闹!铜钱布只是试验品!如今的棉花可不便宜,一两价值百钱,合一贯六百钱一斤!你准备用价值几百贯的帆?
因此必须是细布,搞成丝光棉布,内衣,袜子,拿去赚土豪们的钱!
苏油这才醒悟过来,我靠,那咱们这一亩地两百多斤,种出这么多棉花,不是发大了?
苏辐说当然,不然我们种来干啥?这可比油菜还要值钱。
棉花今年有一千多亩的收成,因为是四通提供的种子和种植技术,还保证统一收购,因此收购价算三十文一两。
苏油瞠目结舌:“那不是安和圩一家两口户丁,八十亩地,一户收入多了近五百贯?加上其它产业,这特么两年就……奔小康了?”
苏辐有些无语了,小幺叔这是钻了牛角尖,还不知道自己造下了多大的功德:“他们是第一等,昌国渔户第二等,浙北盐户第三等,这些人的收入,如今可是让外路眼红。”
“不然小幺叔你以为安和圩上为什么见天接待外地来考察学习的,刘万春又靠什么支应?”
“我的个去……”苏油赶紧抓住苏辐:“去告诉大石头他们,赶紧造砖瓦厂,瓷砖厂,水泥厂,砖瓦水泥今年绝对要大卖!”
“刘万春他们指定不耐烦继续住泥房!这钱我们得赚回来!”
“还有,告诉蔡京继续扩大棉花种植面积,这价格谁受得了,必须在几年内将价格整下来,至少在两浙路要整下来,我们好造赛露络,硝化炸药,船帆!”
十一月,两浙路进了最新式的各色棉线,棉织品,棉被,丝绵被。
有了两碱的支持,棉纤维和蚕丝得到了全面的脱脂,品质非常上乘。
细棉布作为底面,放上弹得松软的棉里子或者蚕茧撕开铺成的丝绵里子,再盖上锦缎,绣成被子,这是后世开放初期很长时间里娶新媳妇的路数。
赵顼大喜,将之赏赐两制以上群臣,同时下旨,同意了两浙路扩大棉纺业的申请,下令广南两路和福建路,亦进行推广。
因为这东西在这些地区,可以不争粮田,一季稻子一季棉花,收益远超两季水稻连作,没人有理由反对。
还是这个月,苏油的乌鸦嘴灵验了,所有大宋人都众口一词——天象轮变,可能……或者……真的……一定是——应到了辽国!
辽国发生一件动摇国本的大事!
辛酉,辽皇后萧氏被诬,赐死!
让后世无数文学家,网络小说家惋惜不已,演绎出无数故事,无数“真相”的大美女,传说颖慧秀逸,娇艳动人,才华横溢,精通诗词音律,善于言谈,琵琶天下第一的女中才子,辽国皇后萧观音,竟然被权臣耶律伊逊和张孝节陷害,赐死了!
耶律洪基是个驴友,喜欢野外打猎荒野求生,常年在藕丝淀,黑龙江,黑山等地游猎。
专有名词叫——捺钵。
如果说大宋是皇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辽国则是帝族与后族共治天下。
耶律洪基和萧观音生有个儿子耶律浚,幼时就能言善辩,好学习,通书文。
耶律洪基对这个儿子也非常喜欢,曾经夸赞道:“此子聪慧,殆天授欤!”
耶律浚六岁被封为梁王,八岁弓马娴熟,随父出猎遇到十只鹿,射得其中之九。
耶律洪基大喜,特意为他设宴,立为皇太子。
去年,耶律浚十七岁,正式走向政治舞台,兼任北南枢密院事。
这就与权臣耶律伊逊产生了权力冲突。
两国的政体和宋国不一样,臣子和帝王拜把子的事情都发生过,《天龙八部》虽然是演绎,但是的确有史实为凭。
总之耶律浚总政后,法度修明,开始表现出一个明君的气象,于是耶律伊逊设谋构陷萧观音,最终的目标当然是太子。
机会很快就到了,当年的造反皇叔耶律重元,有个家婢叫单登,在重元败事后被没为宫婢。
萧观音的艺术素养很高,伶人赵惟一是她的亲从,单登也是辽国弹筝与琵琶的高手,但是怎么都争不过赵惟一。
单登不认为是自己技不如人,认为萧观音偏心赵惟一。
耶律洪基曾经要召单登弹筝,萧观音劝谏道:“此叛家婢女,难道不怕她效仿豫让?怎容得亲近御前呢?!”
于是单登被出遣外直,而深怨皇后。
单登有个美女妹妹,被教坊司管事朱顶鹤收入房中,而朱顶鹤又是耶律伊逊亲信,这个妹妹乃耶律伊逊情妇。
于是单登与朱顶鹤诬陷皇后与赵惟一私通,由耶律伊逊告发。
耶律洪基一直就是个糊涂蛋,之前对付重元得力,不过是因为重元比他还蠢罢了。
于是耶律洪基下诏让耶律伊逊及张孝杰穷治此事,赵惟一等人被加以钉灼诸酷刑,“皆诬服”。
枢密副使萧惟信听到后,骑马飞奔劝说耶律伊逊与张孝杰:“皇后贤明端重,诞育储君,此天下母也,而可以叛家仇婢一语动摇之乎?!”
不听。
狱词上到耶律洪基那里,写得清晰明白,完全是一部小黄文。
“据外直别院宫婢单登,及教坊朱顶鹤陈首:
本坊伶官赵惟一向邀结本坊入内承直高长命,以弹筝琵琶,得召入内。
沐上恩宠,乃辄干冒禁典,谋侍懿德皇后御前。
忽于咸雍六年九月,驾幸木叶山,惟一公称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弹筝。
于时皇后以御制《回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调。
自辰至酉,调成,皇后向帘下目之,遂隔帘与惟一对弹。
及昏,命烛,传命惟一去官服,著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珠带乌靴。
皇后亦著紫金百凤衫,杏黄金缕裙。上戴百宝花簪,下穿红凤花靴,召惟一更放内帐,对弹琵琶。
命酒对饮,或饮或弹,至院鼓三下,敕内侍出帐。登时当值帐,不复闻帐内弹饮,但闻笑声。
登亦心动,密从帐外听之。闻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
惟一低声言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
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
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
第七百九十五章 辽国之变
“院鼓四下,后唤登揭帐。曰:‘惟一醉不起,可为我叫醒。’
登叫惟一百通,始为醒状,乃起,拜辞。后赐金帛一箧,谢恩而出。
其后驾还,虽时召见,不敢入帐。”
耶律洪基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英雄,这篇小黄文声情并茂,深抓细节,让洪鸡变作懒龙,立时认定自己被戴了天字第一号绿帽子。
暴怒,即日族诛张惟一,同时勒令皇后自尽。
耶律浚和公主披发流涕,乞代母死,辩白冤屈,耶律洪基不听。
萧观音因赋绝命词,自缢而死。
耶律浚伏地痛哭:“杀吾母者,耶律伊逊也!”
……
十一月,壬午,立陕西蕃丁法。将吐蕃族成年男子纳入大宋的管理体制。
陕西泾原路置五将,种诂,苏烈,王文郁,范龙山,田守忠。
知制诰邓润甫上书:“近者群臣专尚告讦,此非国家之美。宜登用敦厚之人,以变风俗。”
赵顼嘉许,采纳了这条建议。以右谏议大夫宋敏求、知制诰陈襄为枢密直学士。
陈襄换了个工作岗位后,立即上书,说大宋敦厚的人才多的是,要求赵顼召回司马光、韩维、吕公著、苏颂、苏油、范纯仁、苏轼等三十三人。
且谓:“光、维、公著、颂、油皆股肱心膂之臣,不当久外。”
赵顼留中。
……
十香词传到杭州,苏油一看就笑得不行:“这就是辽国的文化水平?别特么逗了!萧皇后的《怀古》什么级别?‘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鸟入昭阳。’这才是水准之上。”
“放到大宋士大夫作品里都是上乘,怎么可能整出十香词这种滥俗的东西?这辽主是熊掌吃多了,油蒙心了吧?”
秦观看着桌上那首词:“这才是才女手笔吧?不过《怀古》如真是萧皇后所作,里边的确嵌了赵惟一三字……”
苏油翻着白眼:“好意思说人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词作里嵌了很多教坊司很多小妹妹的名字……”
秦观急了:“我们那是纯友谊!”
苏油点了点桌上萧观音的绝命词:“你这就是双标,男人跟女人可以纯友谊,女人跟男人为何就不行?”
秦观:“……”
桌上的绝命词写得很漂亮。
嗟薄佑兮多幸,羌作俪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
托后钧兮凝位,忽前星兮启耀。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
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岂祸生兮无朕,蒙秽恶兮宫闱。
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宁庶女兮多惭,遏飞霜兮下击。
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共西曜兮将堕,忽吾去兮椒房。
呼天地兮惨悴,恨今古兮安极。知我生兮必死,又焉爰兮旦夕。
这是唐四郎送来的情报。
如今的大宋西界和海疆,一边一个唐四郎,几乎垄断了整个与西夏和辽国的走私贸易。
海洋是宋人的,张散直接将榷市开到了高丽开京外海的江华岛上,同时还在高丽与辽国接壤处外海两处岛屿,开辟了两处趸货基地。
一个岛产鹿,叫鹿岛;一个岛产獐子,叫獐子岛。
苏油曾经让张散在獐子岛外海尝试饲养扇贝,东珠可是好东西。
张散说不行,獐子岛的扇贝有脚,爱跑,我们还是认真干买**较好。
两个岛上囤放着的,都是走私物品,让辽国达官贵人们为之倾倒的那些东西。
锦缎,丝绸,极品刀剑,色彩嫔纷玉瓷,斑斓夺目的黄白铜,晶莹璀璨的琉璃,还有效力非凡的成药,满足辽国文化需要的的书籍佛经……
一本《苏轼嘉佑七年文集》,价值两匹好马。
这两个岛与辽国的走私贸易极度火爆,情报交流也非常密切,岛上都是前来冒险的宋人,辽国人,高丽人。
甚至还有女真人,他们突破辽国人的重重封锁,将大宋人喜欢的人参,兽皮,鹿茸,东珠等也送到这里,然后获取宋人的铁锅,刀具,矛头,箭镞……
大辽有识之士,清廉的官员也不是没有。
曾经有正臣想要对这两个岛的走私活动进行严厉打击,然后在走私商人和辽国官员卑鄙无耻的密切配合下,那个人很快就遭到了来自权臣耶律伊逊的严厉打击。
据说现在正在斡朗改,也就是美丽的贝加尔湖畔,和鞑靼人一起放羊呢。
整个辽东半岛,从定州到耀州,披着高丽外衣的宋朝商贾,堂而皇之地出入府衙,与大辽官员们,那真是处成了铁哥们。
大辽朝中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到宋人的耳朵里。
商贾们也豪爽,回报给得非常丰厚,甚至还在耀州建了一座磁窑,给辽国人烧制瓷器。
辽国和大宋,有很多州名重合,比如耀州。
大宋以生产花胎瓷器著名的耀州,在后世陕西铜川一带,而辽国的耀州,这是后世的营口。
很是丧心病狂,因为耀州地属辽国的辽阳府,背后就是黄龙府。
这处磁窑,距离辽国东京,不过三百里。
秦观放下诗歌,眼含热泪:“辽国皇帝不是人……”
苏油翻着白眼:“别国的皇后你这么同情干嘛?颜值就是正义?先坐正自己的屁股好不好?”
晏几道都有些受不了这说法:“不是,少保你就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耶律洪基可是个好皇帝。”
见到周围一群文人怒目而视,苏油笑着继续解释:“当然,不是对辽国人而言,而是对我们大宋人而言。”
“太子耶律浚已有明君气象,又才刚年满十八,想想他要是成为大宋今后的对手,该是多么的可怕?”
“如今却好了,被权臣搞死了母亲,还是辽朝皇帝老儿亲旨。对于我大宋来说,还能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说完心痛得眉头都皱紧了:“唉,可惜事情晚发作了两月,可惜我朝黄嵬山的那七百里地啊,有心情心痛敌国皇后,先多心痛心痛自己个儿吧……”
报社几个文人面面相觑,我靠,忘记少保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了。
郏亶拱手:“少保,那我们明白怎么做了!”
苏油问道:“怎么做?”
郏亶说道:“我们发表社论,对那些同情敌国政变的现象予以抨击,让大宋人端正自己的立场!”
“错!”苏油断然否定。
“那……”贺铸说道:“那就揭露辽国的政治黑暗,宣扬其君主昏庸无能。让大宋人民看到,他国的百姓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虽贵为太子也受制于奸臣,每日里担惊受怕!”
“错!”苏油依然否定。
“我们要利用这次事件,找出对大宋有利地方。”晏几道幽幽地开口:“辽国内乱,就是我大宋的大利,因此我们应当推波助澜,让辽国更加的乱!”
到底是宰相的儿子,虽不中也不远了,苏油这才点头:“舆论要对萧皇后报以极大的同情,将她的文集,谏言,行则进行连载,塑造出一个辽人心目中国母的形象;”
“要让辽国百姓心怀故主,同情太子;”
“要让权臣担惊受怕,举措张皇。”
“对了,少游与方回,你们接着创作一场戏剧,就叫《回心院》,一定要极尽哀婉,替萧皇后雪冤!”
这不就是我们刚刚说的那一套吗?那你又说我同情心泛滥不对?秦观这下又闹开了。
“事情虽然是一样的做法,但是根本的目的却是截然相反。”苏油也学着晏几道,幽幽地说道:“我是怕你们入戏太深,自己把自己都哄进去了……”
这回轮到一堆文人翻白眼了。
苏油不以为耻:“对了,眼看新年,今年两浙路成绩斐然,这上头要多多落笔。”
“我不要那些冠冕文章,我要你们下去百姓那里采访,记录他们的生活变化,用一件件有血有肉的事实来打动看报纸的人,明白了吗?”
众人点头,表示这回真懂了。
苏油笑道:“那就去吧,今年肯定热闹,防火宣传也要重视,一会儿大家都去蔡别驾那里领一份年货,算是对各位白衣御史们的犒赏,翻过年,咱们继续合作。”
众人连称不敢,躬身称谢,这才去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交趾入侵
苏油也让晁补之收拾文案卷宗,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无咎啊,我跟你说,打我十四岁入仕到如今,整整十四年中没一年好过,今年,可算是能过一个舒坦的春节了……”
就在这时,衙门大门奔来一匹快马,骑马的正是苏辐。
只见他一脸惊惶地跑了进来,举着信筒大呼:“广州来的消息!交人分道入寇,已经攻陷钦州,廉州,如今正在攻打邕州!”
苏油猛然站起身,手中的杯盖跌落到青石地砖上,匡镗一声,摔得粉碎。
苏油是真不知道宋代南边还曾经发生过这么一场战争,他心中的强敌,只有西夏和辽国。
关于交趾的消息,仅限于几年前这个国家与真腊大战,萧注曾经奏报朝廷应该捡便宜。
听说前年拥立了一个才七岁的新君,叫李乾德,由检校太尉李常杰和兵部侍郎李日成辅佐。
即位不久,李乾德逼迫垂帘听政的上阳太后殉葬,立其生母猗兰元妃黎氏为皇太后。
然后今年进攻占城,被占城人打得大败。
怎么现在一转眼,貌似并不强大的交趾,竟然攻陷了大宋两个州?
就连南海船队都没有送来交趾异动的消息,因为船队是从琉球大岛外侧下的南洋,然后去的麻留甲,压根没有经过什么交趾!
虽然那种边州在苏油眼里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但是,这是南方国土的丢失!
不是广源州那种羁縻州,而是设置流官的正州!
最关键的是,邕州太守苏缄,是苏家芦山堂一支,苏颂的堂叔!
老堂哥临死前,和芦山堂序过宗谱,芦山堂苏家,与眉山堂苏家,同是西汉代郡太守苏建的后裔。
两堂一起重修了族谱最早期的那一部分,正式以宗谱确定了宗亲关系。
这个宗叔和自己的联系非常少,似乎不愿意与自己这个官位显赫的侄儿攀扯上什么关系,是一个不会投机钻营的老实人。
倒是听族兄提到过他,司马光同科的进士,不过名次估计在榜尾,属于大宋最苦逼的底层熬资历的官员,一辈子就在广州福建打转,升迁无望那种。
出仕的时候配置就极低,广州南海主簿,比昌国县令龙继才都不如。
好不容易得到了领广州蕃舶的差遣,又因正直得罪州官,调任阳武尉。
之后有了政绩,得了个秘书丞的散官,知英州,也就是后世广东英德。
侬智高叛乱围了广州,老宗叔招募了数千名士兵,赶去救援。事后因功被仁宗皇帝火线提拔为供备库副使、广东都监,管押两路兵甲,遣中使赐朝衣、金带。
从左班转到了右班,这就是老族叔最辉煌的人生巅峰。
接着又因在追击侬智高残部的战斗中失利,主将陈曙被诛杀,因此被降为房州司马。
后来陆续担任著作佐郎、接着贬监了十几年的越州税、升廉州知州、贬潭州都监、升鼎州知州……基本就是一升紧跟着有一降,原地踏步踏上了瘾。
熙宁初,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苏颂苏油的面子上,赵顼升苏缄进如京使,广东钤辖,正式变成了右班武臣。
萧注提出如今看来不怎么靠谱交趾方略后,赵顼任命苏缄为皇城使、邕州知州,提防交趾。
边州皇城使武散官,具体是武臣第四十二还是四十三阶,苏油也记不清了。
好像人家种谊种小八,打一生下来就封荫的这个官职。
这个宗叔混了几十年官场,就混成这样!
连老堂哥苏洵都不如,苏油当年还在族兄面前为此调笑过。
不过现在却笑不起来了,老宗叔遭到了交趾人的进攻!
打开急报,却已经是半个月前的资料。
交趾这么牛逼,原来是出了一个厉害的宦官。
李常杰。
交趾李朝检校太保。
资料很多很杂,其中有一篇露布。
“天生蒸民,君德则睦;君民之道,务在养民。
今闻宋主昏庸,不循圣范,听安石贪邪之计,作青苗助役之科,使百姓膏脂凃地,而资其肥己之谋。
盖万民资赋于天,忽落那要离之毒,在上固宜,可悯从前,切莫须言。
本职奉国王命,指道北行,欲清妖孽之波涛,有分土,无分民之意。
要扫腥秽之污浊,歌尧天享舜日之佳期。
我今出兵,固将拯济,檄文到日,用广闻知。切自思量,莫怀震怖。”
这是一篇讨宋檄文,意思就是宗主国主昏臣贪,新法搞得百姓涂炭,他奉王命出兵,要解救大宋百姓,清扫妖氛,分土并立。
再看其它消息,交趾在十一月突然出兵,分作三路,一部由宗亶率领,走陆路,一部由李常杰率领,走水路。
还有一路是守广源州的交趾军队,负责呼应。
三军水陆并进,号称十五万大军,几乎没有遭遇抵抗,便拿下了钦廉两州。
直到李常杰进攻邕州时,才遇到了稍微像样的抵抗。
苏缄之前就对变法派挑起边衅的政策有意见,认为过度刺激了交人,给桂州去信,没有引起重视。
等到打探到交趾将要进犯,接连向桂州知州沈起和代替沈起的刘彝告急,同样未引起重视。
战争开始后,邕州州兵只有二千八百人,而敌人号称十五万,情势危急。
苏缄并没有逃跑,他还是决定担负起了自己的责任。
先安抚邕州的百姓,然后召集所属官员和郡里有军事才能的人,教给他们守城和打仗的方略,约束各自的部队,划分所管辖的区域。
然后安定民心,鼓舞士气。
大校翟绩企图潜逃,被苏缄立即斩首示众。
苏缄长子苏子元,在桂州任司户参军,当时带着妻子来探亲,在准备返回时遇上交趾军攻城。
因为有不准出城的命令,苏缄就叫儿子留下妻子只身回桂林求援,儿媳仍留邕州同生共死,以表明自己也要遵守成命。
敌人来攻打,苏缄动用了神臂弓,射死了许多敌兵,又烧毁了敌人用来攻城的云梯和“攻濠洞子”等工具。
消息到此就没有了,不过计算时日,邕州已经被围攻近半月,加上消息在路上又已经消磨了半个月,以两千多人对抗十万大军,结果可想而知。
心思电闪,推算到这里,苏油已经知道,老宗叔多半已经殉国了。
反而慢慢坐了下来,将资料整理好:“消息必须尽快让朝廷知晓,及早商讨对策。”
“沈起刘彝无能之辈,未知兵事,雷声大雨点小,纯粹就是以边衅作为自己升官的阶梯,丝毫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我估计他们的所谓训练,所点集的那些土丁,毫无用处。”
“整个东南可用之兵,不过区区。广南东西两路,江南东西两路,福建路,那些兵……可以暂时判定为靠不住。”
“那就只有继续往北,夔州路,荆湖南路,两浙路。”
“不管朝廷如何举措,我们都要做好准备。多联系海商搞情报,他们肯定时常跑那边贸易。”
说完点了点那张露布:“我要交趾的资料,尤其是这个李常杰,以及与大宋接壤的交趾州县官员。还有所能搜集到的交趾朝野重臣的关系,交趾的国力,军力,越详细越好。”
“无咎,去将转运司官员召集起来。让三哥去通知狄咏,王中正。这个年,直娘贼的过不好了。”
“让王中正派出一支神机小队,石鍮带队,行船前去广州。尽量搜集宗叔的消息,如有可能,将他救出来。”
“如果来不及,也要寻找到我那族兄苏子元,他是第一知情人,所知应该是最可靠的。”
“《潮报》,《两浙新报》,登载交趾入寇的消息,告诉大家邕州还在坚持抵抗,朝廷正在调兵遣将。跳梁小丑而已,无需惊惶。”
说到这里,苏油也不禁苦笑:“算了,通知郏亶,秦观,将消息再压几天,初二发布,还是让大家过好这个年吧。”
苏辐和晁补之点头,准备出去,苏油又说道:“还有,通知蔡京和章惇,叫他们也过来,我还要沈起和刘彝的详细履历。”
第七百九十七章 朝廷知闻
两浙路的这个新年是快乐的,用“官足民丰”四个字形容,恰如其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衣锦新军在除夕夜还要进行拉练,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两浙路的那些神秘的工厂还要加班。
罐头,压缩饼干,炒面,几处工坊轰轰烈烈,机器在新年中连轴转,听说里边的工人这段时间里要拿三倍的工钱,倒是羡慕得不行。
海商们又开始组织货物了,这次有不少福船,除了远洋船队先期返回的一艘夔州型和两艘眉山型,还有新从船坞出来的一艘夔州型和三艘眉山型。
昌国进行了第二次水手招募,但是张太居还在远海,三岛巡检王德甲只能临时担任水手指挥,主要负责帆舵,其余的人都是苏油安排的技术精英。
不知道要去哪里,不过估计也跑不了多远。
王德甲知道事情有些不对,福船就不提了,几艘纵帆船,明显不是空载,但是又不出发,成天在昌国和杭州之间的海上训练转悠。
除了新年的鞭炮声,杭州人也时常能听到龙首山那边传来隐约的轰隆声和鞭炮声。
不过杭州人也不觉得太奇怪,如今许多工地上好像也在用一种新法,听说开石头,开水道,开矿,很厉害,蔡别驾已经加宽平整了杭州到上海务的官道,物资源源不断地在两地流动。
……
元宵节前夕,禁中掌灯结彩,赵顼请了两宫太后,宗室,两制以上重臣,在庆宁宫欣赏两浙路进奉的新剧《明妃怨》。
王安石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因此没来,留在这时中书当直,将机会留给了中书的其它人。
邵南的歌声清丽婉转,新曲旧曲悠扬动听,还有一款新式乐器钢琴的伴奏,将殿内众人带入了那个时代。
所有人都听得入神,赵顼却低声问身边陪侍的王珪:“听说贺鬼头度了不少新曲?还娶了杭州花魁?”
王珪正听得如痴如醉,弓着腰站在一边,闻言又欠了欠身子:“是,此子与秦少游……”
就见曹太后扶了扶老花眼镜,扭头对赵顼说道:“哥儿别说话。”
赵顼只好闭嘴了,双手扶在膝盖上,继续看表演。
王珪被赵顼打断了情绪,顺便看了一眼身周,却见到一个小使臣来到殿外,跟守殿门的小黄门说了几句什么,小黄门点点头,去了枢密使吴充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就见吴充面色一僵,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继续看戏。
待到小黄门再次退到门口,吴充又待了片刻,这才悄然起身,朝殿外走去。
王珪心头在嘀咕,这拗相公不会是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吧?今天中书可就他一人当值,低声对赵顼说道:“陛下,臣不敬,想先告退一时。”
赵顼见曹太后抱怨的眼神又向这边看过来,说道:“干脆我也跟你出去一会儿,别净打扰娘娘看戏。”
两人从殿中出来,王珪招手叫来看门的小黄门:“刚刚外廷来人说什么?”
小黄门低头道:“说王相公有要事找吴枢相。”
赵顼问道:“何事?”
小黄门头低得更矮了:“没敢问。”
赵顼和王珪说道:“那干脆去看看吧。”
两人来到中书外,远远就见吴充和王安石在商讨着什么,王安石满面怒容,声色俱厉。
见到两人过来,吴充上前施礼:“陛下,交趾有变。”
“啊?”赵顼大惊,待到一看桌上的露布,顿时勃然大怒:“撮尔小国,竟敢如此狂妄!沈起刘彝,不是口口声声交趾不足平吗?!”
王安石拱手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事情已然来了,我们接应就是,慌乱惊怒,于事无补。”
赵顼看着王安石苦笑:“彗孛示人事甚直,犹如语言,顾今无深晓天道之人耳。古人能知之,则能消伏。”
“十月,彗见于轸。轸乃长沙星。当时我就以安南为忧,而相公以为不足虞。如今不阅月而安南叛,却又如何说?”
这……我能说陛下你是乌鸦嘴吗?
王安石好气哦,只得拱手道:“臣有失,请告病。”
赵顼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苏明润也说天象可能应在辽朝,其后北方果然变不旋踵,朝臣们皆以为其言已证,故而有些松懈了。”
几人都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有罪。”
赵顼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吴充上奏:“陛下,交趾检校太保李常杰,大将宗亶,于十一月初犯我疆土,称兵十五万,弥月破我三州。”
“邕州知州苏缄,战没了。”
说完看了王安石一眼:“之前蛮贼曾寇古万寨。中书命刘彝详审处置,戒巡检使臣严守备,无轻出战。”
“而老臣张方平以为,交趾自李日尊以来,贡职已废,朝廷阔略不问,边臣苟慢,防禁益弛。凶恶盗贼,奸蠹之民,诸配徒者,不无逋逃,颇从亡匿。”
“亦有士人顽嚣不逞,投身亡命,赴其招进,教之治兵,助其邪计。”
“臣近日细观历年案牍,交趾虽奉朝贡,实包祸心,常以蚕食王土为事。”
“天圣中,郑天益为转运使,朝廷有召,尝责其擅赋云河峒蛮;于今云河峒竟然在交趾境内数百里。可见其年侵岁吞,驯致于是。”
“当年侬智高盘踞的广源州,本我大宋羁縻州郡,交趾来使,每宣称其属地当归交趾。还派了官员,此次入侵,广源州也是一路。”
“侬智高之变,李德政上书,要求率兵二万,由水路入助王师。其实只是想坐收渔利。仁宗皇帝优其赐而却其兵,使其计谋未能得逞。”
“交趾李朝四代国主,皆侵扰岭南州郡,至嘉佑四年,广西安抚都监萧注言:‘交趾寇钦州,思禀、古森、贴浪等峒,掠十九村人畜不可胜数。截留进奉异兽人。是为不敬。”
“嘉祐五年,大宋西平州峒将韦惠政匿纳交趾逃户,甲峒蛮申绍泰领众袭逐,都巡检宋士尧等帅兵拒之,擅入交趾界,多所斩获。明年,交趾与甲峒蛮合兵来寇,士尧等皆战没,五将被害。”
“熙宁三年,广南西路经略司言:‘交趾使人李继元上京进奉,今其兵丁劫掠省地。乞候送还所劫人口等,乃许进奉。’”
“陛下,交趾自李乾德即位以来,任用李常杰,耀兵四邻,前后一战真腊,两征占城,如今又犯我疆土,是所谓狼子野心者。臣请出兵,征讨惩戒。”
王珪说道:“陛下,熙宁四年,你让我整理交趾事务以闻,当时我在奏报里就说过,要让交人顺服,其实还是在‘和柔’二字。”
“沈起刘彝之法,乃外强中干,寡恩绝好,交人如何不反?”
“依我看,还是遣使晓谕厉害,让其退兵,两国不兴刀兵为好。”
这纯粹是在给王安石上眼药了,因为交趾人是在拿新法作为起兵借口。
不料王安石尚未说什么,吴充已经双目充血声色俱厉:“相公此言,你敢在苏皇城灵前提及吗?!”
王珪也怒了:“苏皇城之前的奏报,也是要求沈起止保甲,罢水运,通互市。”
“官司都打到御前来了,吴枢使你难道不知道吗?”
吴充摘下乌纱帽,眼泪就下来了:“苏皇城赤心干城,邕州百姓无辜就戮。如陛下就此罢休,以安抚为事,臣不敏,不能奉陪枢密之职。奏报就在桌上,请陛下过目,再决进止。”
赵顼将奏报拿起来:“怎么是两浙路苏油的奏报?”
吴充说道:“广州市舶司与杭州市舶司有往来蕃船,且苏皇城,乃两浙路转运使苏油族叔,知应天府苏颂的堂叔。”
第七百九十八章 议事
赵顼点头,开始阅读奏章。
“臣两浙路转运安抚使苏油泣血奏闻:
熙宁四年,臣叔缄为皇城使知邕州,伺得交趾谋宋其实,书抵知桂州沈起,起不以为意。
及刘彝代起,亦致书于彝,请罢所行事。
彝不听,反移文责缄沮议,令勿得辄言。
兵者天下至凶,然起、彝者,文字,利水之臣,未明虚实之理,诡道之谋,处置乖错,至生此难。
八年十一月,交趾集兵八万,号十五万,水陆并进。
都指挥使宗亶领象兵,先后破邕属四寨,杀土丁八千,进逼邕州;
校检太保李常杰领舟师,由永安渡海,于十一月甲申,庚子,分陷钦,廉,与亶合围。
缄闻其至,阅州兵得二千八百,召僚吏与郡人之材者,授以方略,勒部队,使分地自守。
民惊震四出,缄悉出官帑及私藏示之曰:‘吾兵械既具,蓄聚不乏,今贼已薄城,宜固守以迟外援。若一人举足,则群心摇矣,幸听吾言,敢越佚则孥戮汝。’
有大校翟绩潜出,斩以徇,由是上下胁息。
缄子子元为桂州司户,因公事携妻子来省,欲还而寇至。
缄念人不可户晓,必以郡守家出城,乃独遣子元,留其妻子。
选勇士拿舟逆战,斩蛮酋二。
邕既受围,缄昼夜行劳士卒,发神臂弓射贼,所殪甚众。
缄初求救于刘彝,彝遣张守节救之,守节逗遛不进。
缄又以蜡书告急于提点刑狱宋球,球得书惊泣,督守节。
守节皇恐,遽移屯大夹岭,以贼势众,回保昆仑关,猝遇而不及阵,举军皆覆。
蛮获北军,知其善攻城,啖以利,使为云梯,又为攻濠洞子,蒙以华布,缄悉焚之。
蛮计已穷,将引去,而知断外援,且有教贼囊土傅城者,顷刻高数丈,蚁附而登,城遂陷。
缄犹领伤卒驰骑战愈厉,而力不敌,乃曰:‘吾义不死贼手。’
亟还州治,杀其家三十六人,藏于坎,纵火自焚。
蛮至,求尸不得,屠郡民五万余人,率百人为一积,凡五百八十余积,隤三州城以填江。
邕被围四十二日,粮尽泉涸,人吸沤麻水以济渴,多病下痢,相枕藉以死,然讫无一叛者。
缄愤沈起、刘彝致寇,又不救患,欲上疏论之。属道梗不通,乃榜其罪于市,冀朝廷得闻焉。
臣得蕃舶来告,念血脉宗亲,遣使飞舟,希图侥幸一二。
然无补瓯缺,只得族兄子元,乃知局面,并李朝露布,族兄遗书榜表,代陈。
每思臣叔之勇烈,邕民之忠愍,上干天表,下彻泉台,举笔惨怛,痛摧肝肠。
然臣蒙陛下擢理两浙,虽中心哀毁,亦不暇仇痛。
唯念起、彝辈乖误国事,广南之兵必无堪使者。
已遣狄咏,王中正戒严衣锦新军,以候效用。
筹两浙路粮秣五十万石,罐头,衣装,弹铳,成药无计,以待需时。
另计平蛮之策,别奏以闻。
臣苏油,伏泣执笔。”
赵顼看完狂怒,举起桌上的沉香笔筒狠狠砸在偏殿金砖之上,笔筒碎裂,各式毛笔飞了一地:“李常杰,宗亶!毁我干城,屠我子民,不擒而剐之,难消吾恨!”
王安石,王珪俯身:“臣等请罪!”
反而是吴充劝道:“陛下,怒不兴兵,还请收摄雷霆。而今之计,定策,选将,调兵,筹粮而已。”
赵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色铁青:“给我宣李宪,孙能!朕要平灭此僚!”
吴充再次阻止:“陛下,守内虚外,乃祖宗成制。今两浙,陕西各有新军数千,汴京新军之数,必得与之相侪。因此不调为上。”
赵顼说道:“那就调舅公高遵裕。”
吴充面有难色:“遵裕抚岷蛮,其下赵思忠三十万蕃部,轻离不得。”
王安石也皱眉:“西军乃北方人,万里南征,只怕水土不服,汉代伏波将军的成例,不可不戒。”
王珪想起一事:“说起西军里,倒是有两支可以南征的队伍。”
吴充说道:“相公想说囤安控鹤?此二军扼控石门咽喉,威慑天都山李文钊部,将他们撤走,泾原五将去其二,怕是种诂那里压力会很大。”
王珪说道:“那就留其将而使其兵。”
吴充对王珪鄙夷至极,此举分明有陷害二军之意,翻着白眼:“朝廷置将之法,正为此弊,相公这是要走回老路?”
王安石制止了两人争议,说道:“陛下,就按照枢密使说的,一步步来。我们先定策。此战,打还是不打?”
赵顼说道:“打!必须打!”
王安石说道:“我们先不说兵力何来,先说说,多少兵力才够?”
吴充说道:“朝廷对交趾的判断明显失误,李乾德初立之时,交趾久战于真腊,一败于占城,当其时也,两万精兵足平。”
“如今短短几年,交趾兵锋复盛,四战之军,悍勇无当。且李常杰颇具帅才,因此臣估计,得出兵十万以上,且需要能臣统帅方可。”
王珪立刻拱手:“天章阁侍制,提点陕西刑狱,知延州赵禼,近年来招诱亡户蕃民,检括境内公私闲田,得七千五百余顷,募骑兵万七千,训练以时,精锐过于正兵。臣举荐其人。”
这个有些私心了,陕西永兴青唐,苏油影响力不小,随便抓一个出来都与他有瓜葛,王珪实在是不想苏油再立功了。
原因跟苏油一毛钱关系没有,是苏轼那娃得罪人家得罪得太狠了。
按道理说王珪和苏轼同为欧阳修的提携,王珪还是录取苏轼进举的“坐师”,虽然大宋如今不准讲这个,但是总该关系不错才对。
结果这两个人一辈子八字不合,王珪只要逮着机会就会打压苏轼。
时人都认为王珪是嫉妒苏轼的才华,因为王珪自己就是以文字博君主青睐的典型,士大夫中传扬他的文章是“至宝丹”。
至宝丹就是当年苏油在眉山救温症的药,用料都是金银珍珠麝香等名贵药材,时人以此打趣王珪的文章华丽无比。
而大苏的神格已经凝聚了一半,《江城子·密州出猎》今秋出来了,奠定了豪放派的格局。
苏轼自己都得意无比,在写给苏油的信中显摆:“近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
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阙,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写呈取笑。”
呵呵你个头呵呵!这是赤条条的显摆自己开宗立派,然而苏油还不得不回信大喊佩服。
直到苏油到了杭州,才知道真相,王珪为何对苏轼那么反感。
原来大苏在当通判的时候,反对新法,抵制青苗贷,曾将欠贷的农户们都给放了。
朝廷派出使臣纠察各路青苗贷发放情形的时候,到杭州检查的,正是王珪的侄子辈。
大苏释放农户是有正当理由的,这些农户本来就是被人以青苗贷为由高利盘剥,杭州转运司为了完成朝廷课额,手续不完善,收息远高于朝廷规定。
可惜王珪的侄儿不这么认为,在抓不到苏轼把柄的情况下,竟然想出了一个昏招,派自己的仆人去造假证,试图陷害苏轼。
不料竟然破天荒地精细了一把,反过来逮着了那个仆人,拿住了他们做假证的把柄。
于是王珪的侄儿只好命那仆人自尽狱中,才得意自保,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杭州。
此事在士林中引起公愤,王珪那侄子的仕途就此终结。
苏油这娃做官实在是太稳了,他的仕途谁都知道几乎无法阻挡。
等到他起来后,苏轼和苏辙肯定会跟着沾光,于是王珪将苏油也列入了背锅对象。
如今放眼陕西路,和苏油没有瓜葛的,好像真就还只有一个赵禼。
王安石并不知道这里边这么多的弯弯绕,不过赵禼只是笼络蕃人,编练部卒有一套,却并没有实际打过大战,这让王安石心生警惕。
拿起奏报又看了一遍:“陛下,苏明润的奏章里说‘另计平蛮之策,别奏以闻。’在哪里?不妨看过再说?”
吴充翻了一阵奏章感到纳闷:“没看到啊?此等大事我怎么敢遗漏?”
赵顼反应过来了:“那肯定是密折!你们等等!”
第七百九十九章 枢密副使
过了一会赵顼回来了:“苏明润也没说啥,只说两浙路丰收,可以提供后勤支援,还有衣锦军狄咏,王中正可供调用。另外告诉我们还有一支队伍,不是囤安控鹤,但是具有西军的战力,又适应岭南的气候。”
几人面面相觑,吴充也感到神奇:“是吗?两浙路一共三将,除了狄咏王中正,还有一个三岛巡检王德甲,那人能用?”
赵顼摆手:“不是,我们都忘了,荆湖南路还有一支西军。”
真的有!王安石首先反应过来:“广锐?苏明润说的是广锐军?”
吴充拱手:“广锐军有逆迹在先,陛下,这个……”
广锐军造反是韩绛的锅,王安石还是有意回护:“陛下,复用广锐军,臣觉得可以,但是那些人务农多年……”
王珪这回反而支持了:“要用也不是不行,不过既然苏明润敢替广锐军打保票,那要是出了事情,是不是也该由他负责?”
赵顼说道:“不止如此,苏油还说夔州木叶县复原的军人,还有沅州的峒蛮,也是可用之兵。”
吴充立即摇头:“此计难行,谁来统帅这些人?谁有把握能够驾驭?”
王安石有些头痛:“陛下,如果按苏明润的战略,从夔州,荆湖,两浙调兵,行程上的确可以节省近半年的时间。问题是即便如此,兵力也不够啊。”
“两浙新军三千人,广锐骑军三千人,夔州退伍旧兵,不过也是三千人,总计不过万人,如何抵抗交趾八万之众?”
赵顼摆手:“那就两手准备,苏油说的这些部队,由他去折腾,不过任务只是保证大军的粮秣供应,看护道路。”
“主将方面,我觉得赵禼可以。可诏其为安南行营经略招讨使,选九将讨之。”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啥玩意儿出去一趟回来就这么好说话了?
赵顼又说道:“不过还是得置监军,就算京中新军不能动,派监军也不影响嘛,以李宪为副,如何?”
吴充觉得这样挺好:“十万正军,运送粮秣起码得二十万人,要都从陕西发运,这亏耗可就太大了。”
“如果将后勤交给两浙路,起码能节省一半以上的耗用,苏油在奏报中也说他在着手准备了。”
赵顼说道:“那就这样,赵禼为安南行营经略招讨使,中官李宪为贰。令其整军选将,进呈方略。”
“苏油进清海军节度使……”
三人大惊,同时阻止:“未可!”
吴充躬身说道:“节度使乃退慰元戎所用,等他宰执退位后加封不迟。”
王珪说道:“骤拔高位,只怕生骄慢之心,而且主帅赵禼不过一宣抚使,苏明润居位过高,我怕赵禼心不自安,不如另给一差遣即可。”
王安石说道:“苏油仕途还长远,陛下,为爱惜人才计,还是逐步提拔比较好。”
“如今苏油外任已经接近两年,两浙路又政绩斐然,符合升迁标准。我看不如升其同知枢密院事即可。”
“枢密院增广西房,行掌选军捕盗赏罚,广南西路边防,及两浙路吏卒事,如此方为妥帖,陛下你看如何?”
见赵顼还在犹疑,吴充拱手:“另外此次整军,按苏油陕西幕府之制,设六司,加其提举安南行营后勤司事,可以了吧?”
赵顼点头:“那就这样吧,不过赵禼如今好像是端明殿大学士?”
王珪如今已然有了“三旨相公”的气质,知道这是赵顼在给苏油要官,心底苦笑,拱手道:“以如今苏明润的功勋品级,当进资政殿大学士。”
赵顼终于点头:“都是经国干臣,国事又多烦劳,诸位爱卿多多与力,共度时艰吧。”
三人俯首:“臣等必尽忠竭力,为君解忧。”
……
熙宁九年二月第一次大朝会,赵顼宣布了这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
王安石在朝会上宣读了亲自起草的檄文。
眷惟安南,世受王爵。抚纳之厚,实自先朝,函容厥愆,以至今日。
而乃攻犯城邑,杀伤吏民。
干国之纪,刑必无赦;致天之讨,师则有名。
已差吏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赵禼,充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经略招讨使、兼广南西路安抚使;
昭宣使、嘉州防御使、入内内侍省都押班李宪充副使;
龙卫四厢都总管指挥使、忠州刺史燕达充马步军副都总管;
太子少保,资政殿大学士,同知枢密院事苏油督后,调运水师,提举行营后勤司事。
戎机倏逝,将帅持疑者,悉命定之。
顺时兴师,水陆兼进。
天示助顺,已兆布新之祥;人知侮亡,成怀敌忾之气。
然王师所至,弗迓克奔。
咨尔士庶,久沦涂炭,如能谕王内附,率众自归,执俘献功,拔身效顺,爵禄赏赐,当倍常科;旧恶宿负,一皆原涤。
乾德幼稚,政非己出。造廷之日,待遇如初。朕言不渝,众听毋惑。
大宋,对交趾宣战!
《时报》对苏缄的事迹进行了大篇幅的刊载,苏缄带领两千八百土丁,力守州城四十二日,杀伤一万五千人,给十五万侵略军予以沉重打击,其后一门忠烈三十七口为国赴难,义不死贼手的事迹,让无数大宋人为之感动。
一时间,汴京城百姓蜂拥至忠烈祠,进献鲜花香烛。
忠烈祠外,民众手持白色蜡烛,含泪为苏皇城守灵,烛光整整照亮了一条通衢。
学子,士大夫们纷纷上书投匦,要求朝廷惩戒不臣,奖掖忠烈。
赵顼下诏恤岭南死事家属,立殉难将士墓,追赠苏缄为护国军节度使,谥忠勇,封赏其家甲第第五,由其自择上田十顷。
任命其子子元为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接着又改授文职,为殿中丞,通州通判。
苏缄次子子明、子正,孙广渊、直温,与缄同死,皆褒赠。
苏缄神位,由赵顼与两制以上官员亲自扶送入忠烈祠堂,供万民瞻仰祭拜。
沈起与刘彝撤职罢事,贬为庶民。
……
中牟,石薇开始收拾行装。
卫国公主有些着急:“姐姐,你真要去浙江?皇帝哥哥圣旨里说了,探花郎只是殿后,在国境内接应大军,安排粮秣,没有什么危险的。你不用去吧?你要去了,扁罐跟漏勺怎么办?”
扁罐不服:“我五岁了!我有剑!我能照顾八公!”
“你这淘气孩子!”卫国公主有些恼了:“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偷听!”
说完又转头对石薇说道:“姐姐,探花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足万人,你去也上不了战场,探花郎也不会让你上战场的,就在汴京城等他们大胜的消息不就是了?”
石薇笑了:“我也没说要去打战啊,不过这种时候,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卫国公主说道:“那孩子呢?孩子也跟去?不说交趾,就算是广南东西路,瘴气也是了不得的,万一水土不服可怎么好?”
“薇儿姐姐尽管去。”一个温婉的声音在门口说道:“孩子就交给我照顾吧。”
卫国公主转头,正是蜀国公主,嗔道:“姐姐!”
蜀国公主进门牵着石薇的手,笑得有些苦涩:“我是真羡慕姐姐,还能去那里,和自己的夫君一起。”
说完又扭头对卫国公主说道:“妹妹,哥哥的旨意你没读透。探花郎升枢密副使,便是此战中品秩最高的文臣,跟在大军之后,这就是为平灭交趾而准备的。”
“此战哥哥决心非小,这是要让战胜之后,有个能臣处理交趾的事务,王相公檄文里说得很清楚:将帅持疑者,悉命定之。”
“军事上将帅或者无疑,可政事上呢?难道战胜之后的国政,还能交给将领?因此少保此次的任命,就是为这个准备的。”
“所以我支持姐姐去,与交趾君臣纵横折冲,自是探花郎的责任,到时候有姐姐在身侧保护体己,探花郎也放心得多。”
待到蜀国公主这么一说,卫国公主和石薇这才明白过来。
朝廷的官职,从来就没有白给的。
第八百章 内奸
蜀国公主见两人明白了,这才点头:“弼儿的病,多亏了姐姐才救回来,现在姐姐有事,扁罐和漏勺,就交给我照顾好了。”
石薇笑道:“嗯,交给你我也放心,就是他太调皮,妹妹你多担待。”
蜀国公主蹲下来牵着扁罐的手:“扁罐乖,弼儿想你了,你去陪他玩玩好不好?你要保护八公,你娘也跟你一样,要去保护你爹爹。”
扁罐到底有些舍不得自己的娘亲:“那我也去保护爹爹。”
蜀国公主摸了摸扁罐梳着垂髫的脑袋:“那八公怎么办呢?你还要保护八公啊。”
扁罐抬头,眼巴巴地问石薇:“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石薇对孩子其实心挺硬的,现在听到这句,眼睛也是泛酸:“这个,得看你爹爹的本事儿了……”
……
不说苏油那边收到旨意之后如何准备,单说朝中,战还没有开打,架倒先吵起来了。
首先是赵禼虽然是统帅,但是也是进士出身的文臣,对派太监监军这一套就极为反感。
加上李宪也不是什么好鸟,大功在身,除了功劳比他还大的,除了宗室和勋贵,他也被那些溜须拍马的给捧坏了,谁都看不起。
加上李宪本来也没啥文学修养,不像张诚一,李舜举这些内使,能吟诗作赋颇具文采,成天一副混混德性,所以和赵禼第一次见面就起了冲突。
于是赵禼请见赵顼,要求罢免李宪。
赵顼有些头大,问赵禼谁可以代替。
赵禼推荐自己的老上级郭逵,说郭逵老于军事,还做过签书枢密院事,谋才将略都是上乘,如果郭逵领军,他甘愿做郭逵的副手。
王安石屁股也天然歪,对赵顼劝谏道:“派太监监军,本来就是后唐五代时的弊政。对军事的影响,坏处多过好处,不如便依从赵禼的建议。”
几方僵持的时候,苏油的奏报到了,说是自己已经接到朝廷的任命,惶恐非常,希望赵顼派遣得力的内使帮助他,同时请求卸任两浙路转运安抚使的差遣,专心军队后勤。
赵顼心里一百个舒适,看看人家苏明润,同样也是文官,可这文官跟文官,德性怎么就不一样呢?
转头又与王安石等商议要不要卸了苏油的差遣。
王安石犹疑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以国事为重:“陛下,其实有一个人非常合适作为苏油的继任者。”
“哦?”赵顼问道:“谁啊?”
王安石长吁了一口气:“淮南转运使,知应天府,苏颂。”
赵顼也想起来了:“对对对,河北灾伤,苏颂上书提醒。说是移民往邻路州逐熟,固是良策,但是要考虑到食口多寡的问题。”
“比如淮南诸郡,虽稍登稔,但食口若多,必致物价腾踊。”
“万一秋成失望,漂泊之民,一时未有归业之期。到时候坐食贵谷,又需须烦县官赈救。”
“所以要救灾,不如先平物价,要平物价,不如施行粜给,使流民有贱价之物,则不觉转移流徙之苦。”
王安石躬身道:“正是,非老成细致之臣,想不到这些。因此他与苏油商议,从两浙路调运了更多粮食到本就粮丰的淮南,又转迁了部分流民,到两浙路种植新开的官田,如今看来,的确是良策。”
赵顼说道:“可当年苏颂拒绝拟任李定的诏书……”
王安石拱手道:“国事当前,不容私怨。”
“其一,苏颂至孝大忠,为人中允敦厚。所学庞杂,与苏油相近。苏油那些化工理学圩田海船的举措,他都能明白。能力上是没得说的。”
“其二,苏缄忠烈之举,当褒荣其族,苏颂乃苏缄堂侄,这番任命,也是朝廷奖掖忠臣家族之道。”
“其三,苏颂的资序,在英宗朝就已经很高,足够当任两浙路转运使。”
“其四,苏颂对苏油的作为颇为欣赏,苏油在两浙路诸般举措,他必然萧规曹随,不会罢停更张。”
“陛下,臣与苏颂固有私怨,与苏油理念上也不相谐。然苏油的确是处理交趾后续事务的最佳人选;而苏颂,也的确是处理苏油去后两浙后续事务的最佳人选。”
“两处都是大宋如今关要,容不得一丝闪失,既然有足任之臣,那我自然也不敢不荐。”
赵顼满意地笑了:“那行,这就让知制诰拟草,着郭逵为帅,赵禼为副。
苏颂充两浙路转运安抚使。
苏明润以枢密副使提举安南行营后勤司,杭明市舶司,节制夔州义勇,并广锐,衣锦两军。
李宪转充两浙路兵马都钤辖,静海军节度留后。”
……
邕州,交趾检校太保李常杰,与都指挥使宗亶,正在士兵们的簇拥之下巡视。
其实现在的邕州,已经不能再称为城池了,因为城墙已经被拆毁填入邕江,而城中经过大屠杀,近六万人累成了五十八座尸堆。
邕州,已经成为了一座废墟。
城中的大火早已熄灭,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李常杰已经年近六十,但是因为没有胡须,保养得宜,加上常年习武,身体依然健壮,看上去也就是四十来岁,而且生得很英俊刚毅。
他的本姓吴,乃吴朝王族吴权之后,其父是李太宗时太尉郭盛溢,世代都是武人。
至于为何老吴的后代姓郭后来又生了李常杰,只能说……交趾是个神奇的地方。
李常杰自少“姿貌扬逸”,并且练骑射,习兵法。李太宗时因为承父荫,被委任为骑马校尉。
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和弟弟李常宪一起净身成为太监。
李乾符有道三年,李常杰被召入皇宫,担任侍禁及黄门祗候。
李圣宗时,李常杰积功晋升为太保。
彰圣嘉庆三年,李常杰调任为清化、乂安等地察访使,镇压当地的芒族动乱。
天贶宝象二年,因“占城国常来骚扰”,李圣宗亲征占城。
交趾军在李常杰的指挥下,战事相当顺利,节节击败占城军。
占城君主律陀罗跋摩三世兵败逃走,同年五月,被李常杰在真腊界内俘获。
占城王只得求和赎罪,割让了地哩、麻令、布政三州给李朝。
其后占城陷入内乱,律陀罗跋摩三世投奔李朝。
太宁四年,李朝派李常杰率兵南下,以扶持律陀罗跋摩三世复位为借口,再次攻击占城。
这一战打了个平手,但是交趾作为进攻方还是占了大便宜,掠夺了大量人口移居到当时交趾占领的地哩、麻令、布政等地。
可以说,李常杰戎马生涯四十年来,从未打过败仗,堪称交趾军神。
如今竟然敢发起对宋朝的攻击,而且,战而胜之,扩地三州八百里!
宗亶对李常杰佩服到了极致:“太保神威盖世,连下三城,此番回去,王上必定大加奖掖。”
李常杰微微一笑:“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广源州侬蛮久不服王化,如今心胆皆破,而且大宋的桂州,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
“宋朝的反应,太慢了。我们还能继续扩大战果。”
说完转身对身边一位儒生说道:“徐生果然是人才,如非你献计,邕州城旦夕之间,还难以攻破。”
儒生乃是宋人,出生岭南,名叫徐百祥。
徐百祥早年也曾十年寒窗,饱读书史,颇有些才学。
谁知时乖命蹇,与张元吴昊一般,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中。
年华老去一事无成,满腹经纶没有用武之地,渐渐怨天尤人,满腹怨气,认为宋朝皇帝和官吏有眼无珠,不识贤才,耽误了自己大好前程。
熙宁二年开始,徐百祥听闻宋朝和交趾国关系紧张,心中产生了一个罪恶的念头。
于是他提笔给交趾国王写了一封信。
“大王先世本闽人,闻今交趾公卿贵人,多闽人也。
百祥才略不在人后,而不用于中国,愿得佐大王下风。
今中国欲大举以灭交趾,兵法有先声夺人之心,不若先举兵越境,百祥请为内应。”
李常杰与徐百祥多次交通消息,觉得其人可用,说得也非常有道理,于是突然兴兵,果然打了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第八百零一章 情报分析
遇到苏缄死守不降,给交趾军造成重大杀伤之后,李常杰也曾经一度有意退兵。
又是徐百祥力劝李常杰,说苏缄与桂州知州刘彝不和,对方必然反应迟钝,而且刘彝根本不懂军事,手下也就三千土丁,还多是峒蛮,不如别遣一支偏师在昆仑关下设伏,一战可定。
李常杰从其计,果然,三千援军散漫而来,遇到早有准备的交趾大军,不及列阵便全军覆没。
援军断绝后,邕州就成立孤城,还是徐百祥献计,让先前被擒获的宋军俘虏,囊土堆积在邕州城墙之下,很快就造出两道比城墙还高的斜坡。
加上邕州城中箭尽粮绝,李常杰用了一个月的都没有打下来的邕州,在徐百祥的计谋之下,仅用了三天就被攻破。
城破之后,李常杰愤怒与大宋军民的誓死抵抗,下令屠城,五万八千多人,死在了交趾军的屠刀之下。
加上之前两州,二十多万人死于非命,无数人被掠到了交趾充当奴隶。
不过也正是因为苏缄的决死阻击,让交趾军也不得不暂时停下进攻的脚步,开始修整。
李常杰是英明的将领,明白情报的重要性,抓了三州僧道杀害,将他们的度牒,发放给交趾密探,命他们伪装成宋朝僧道,前去大宋各地打探消息。
巡视了一圈,李常杰问道:“苏皇城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
徐百祥赧然道:“太保兴振义师,吊民伐罪。苏缄冥顽不化,死有余辜。听闻已然自焚了,如果找到,必定挫骨扬灰,与太保解恨。”
李常杰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百祥:“少主不以常杰卑猥,以举国之兵相托,所信者,不过常杰一个‘忠’字。”
“我要你找寻苏皇城尸骨,是不想忠臣死无葬所,沦为孤魂,徐生莫要想岔了。”
“呃……”徐百祥满脸通红,窘迫异常:“那城破之后,太保为何……为何……”
“那是为了不让下一个城池的太守,和苏皇城一样。”李常杰叹了一口气:“兵者凶器,作为敌手,我不希望接下来每一个城池,都是如苏皇城那样的对手。”
徐百祥赶紧俯首:“太保智计,远出百祥百倍,百祥如今成了王臣,定然鞠躬尽瘁,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常杰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徐生你又错了。”
徐百祥一脸蒙圈,担惊受怕,看着李常杰。
李常杰看着徐百祥的表情,半天过后方才满意,笑道:“不要误会,此战之后,我会送你一件大功劳,让你成为替大宋守土有功的大功臣。”
“你不是嫌大宋官家吝啬,难舍你一官吗?这回啊,咱们要他用得心甘情愿,封赏你一个大官!以后你就是大越国安插在宋朝的要员!”
“原来如此!”徐百祥顿时大喜:“多谢太保提携之恩!百祥必忠勤王事,永生为太保效劳!”
……
李常杰在搞宋军的情报,同样的,苏油也在搞各方的情报。
首先是自己人的。
现在已经明白了,沈起这名字听着这么耳熟,原来是当年永兴军路韩绛的手下,因为曾得范仲淹传授过兵法,所以颇得韩绛看重,推荐给了王安石。
一辈子喜谈兵事,但是一辈子没见立过什么战功,属于幕府参军之流,比赵括都不如。
唯一的功劳就是出使辽国时,辽国让宋朝使者与西夏使者并列,沈起力争,让大宋使节在辽国得到比西夏人更高的地位,并作为永例,回来后得到王安石赏识。
而刘彝就更是放错了位置,这人是大宋理学先驱胡瑗的弟子,长处是搞内政跟水利,还有医学也不错。
苏油痛心疾首,早该跟朝廷申请将这娃抽调到两浙路搞经济建设,可能都不会出这档子事儿。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然后就是这次的带军将领。
郭逵,这是老交情了,甚至用亲密战友来形容都不为过。
两人当年在陕西,可是配合默契搞了不少事情。
郭逵是大头兵出身的纯武臣,起先是苏油的上级,后来成了苏油的下级。
但是两人不管谁是上级谁是下级,对自己的定位都非常清晰,相处得也非常克制。
当然这主要是苏油的功劳,因为他从来没有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大宋任何一个武人。
当渭州知州的时候,苏油可以说对老上司相当尊重,后来做了陕西帅臣,又可以说对他相当体贴。
在韩绛要收拾郭逵的时候,还是苏油主动与韩绛打招呼,将之招到自己名下予以保护。
之前是苏油给郭逵练兵,后来是郭逵给苏油练兵,到了现在,又轮到苏油给他保障后勤了。
此老可谓料事如神,顾全大局,而且还老奸巨猾。
十几岁就知道抱着汉书在酒楼刷名声,和狄青一样的出身,做到和狄青一样高的级别,却没有狄青那样的下场。
当然,也就没有得到和后世狄青一样的尊敬,几乎被忽略在了青史当中。
赵禼,不是很了解,但是郭逵是他多年的老上级,又是他主动推荐,想来他和郭逵能够配合好。
李宪如今地位不低,虽然不能带出大量新军来南方,但是一百人的贴身队伍是至少的。
苏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李宪绝对不会让这一百人的名额空废,要是拉出来的不是一支炮队,他就把苏字倒过来写。
自己这边就不用操心了,虽然不足万人,但是军力却被所有人都大大的低估。
木叶蛮退伍军人,那是翻山越岭丛林作战的专家。
广锐军,是曾经的西军骑军精锐。
衣锦军,呵呵呵……
名义上,他们都是这次后勤辎重的保障部队,杂牌里边的杂牌。
说来也是,蛮人,叛军,样子货,让他们押运粮草好像都抬举了……
苏油非常满意大家对这三支队伍的定性。
兵者,诡道也。他压根就没有打算在战前纠转大家的印象,就这样挺好。
接下来就是敌人了。
李常杰,绝对是比侬智高厉害得多的将才,不好对付。
但是军队打仗,其实就是看谁能犯更少的错误。
苏油敢打保票,有几个错误,李常杰一定会犯。
首先就是火器,李常杰不知道大宋如今已经有了成建制的火器部队,还在用老眼光老战术对付宋人。
然后是后勤保障能力,打战,翻来覆去就那几招,保住自己的后勤,截断敌人的后勤,永远都是制胜法宝。
海洋是大宋的天下,两浙路的富庶足以支持苏油动用海船往广州调运给养,别说广州了,就连被交趾侵占的廉州,钦州,都是海滨城市,有港口。
加上大量可以长期保质方便携带食用的干粮和单兵口粮,炒面袋,即使是在没有辎重跟随的情况下,宋兵现在都能独立作战二十天,足以支撑一整场局部战役。
其实收服两州对苏油来说轻而易举,但是手里兵力不济,要是将李常杰在大宋境内打成了流寇,事情反而麻烦。
所以还得等,等郭逵大军的到来。
最后就是医疗水平,历史上几次征服交趾,都不是输给了土著,而是输给了大自然。
用前人的话说,“南交水土恶毒,多北人禁食之物。”
然而苏油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的太医局,天师府,当然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第八百零二章 出兵
苏颂接到了朝廷任命,抛下老娘家眷让他们慢行,自己星夜兼程,从应天府赶到杭州,只花了七天。
见到苏油,苏颂便嚎啕痛哭:“明润……堂叔一家上下……整整三十七人啊……”
苏油赶紧将苏颂扶住:“族兄万莫伤毁过度,当此时刻,我们正需要继承宗叔的遗志,筹谋好国事。正盛!正盛快给老叔打一盆热水来!”
平正盛屁颠屁颠地去了,一点都没有日本最大政治力量继承人的自觉,这娃这几天正缠着要跟苏油一起去广州,不过苏油还没松口。
服侍苏颂收拾停当,苏油递上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之前整理的两浙路治政要领,里边都是于今正在展布的诸般大事。”
苏颂将册子打开,起首就是总纲,之后是目录,跟后世的报告一模一样。
收拾起心情,拿手指在目录上从上到下划过,苏颂对于两浙路经济建设的大事儿已然有了个谱,点头道:“有此书在手,我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苏油拱手道:“两浙路开发,计划用时是五年,因此这次供应粮秣之事,我们不能将它作为阻滞两浙路发展的变故,而是要将它作为提振两浙路经济的契机。”
“以往朝廷征调,过于简单粗暴了,现在两浙路转运司不差钱,我们决定招投标,用钱买。”
“转运司自己的五十万石粮食,要加工成炒面、压缩饼干等速食干粮,各种罐头,午餐肉,腊肉,腊肠,火腿肠,要进行采购。”
“这些都通过发包招投标形式发放给了环太湖周边不少的工坊,厂房。朝廷可以收一笔税。”
“如今第一批货物已经准备完成,北风不等人,我必须出发去广州了。”
苏颂拉着苏油:“明润,大军尚未抵达,你鼓掌难鸣啊……”
苏油说道:“李常杰不是笨蛋,但是越是聪明者,计虑也就越多。我此次去,正好打草惊蛇。”
“最次,靠衣锦军守住一个广州,是没有问题的。”
苏颂知道了苏油此次去是以防守为主,这才松手:“不要贪功冒进,待朝廷大军到来再说。明润,我苏家再损失不起了,你……你万事小心。”
苏油躬身:“族兄放心,国仇家恨,明润自然牢记。我就不等薇儿的药品船了,等她到了杭州,你跟她说我在广州等她。”
说完从帽架上取下乌纱:“郭逵是明白人,现在都还在整顿队伍,选择将领,迟迟不动兵,就是想要避免我大军在盛夏与交趾作战。为此我特意上书朝廷,解释了此事……唉,希望陛下能不那么急吧。”
苏颂点头:“怒不兴兵。明润修养气度,毕竟经过战阵锤炼,远胜于我。倒是让我这做兄长的惭愧了。”
苏油将帽子戴好,又对苏颂行了一礼:“兄长你多节哀保重,明润去了。这回总要给大宋,给族兄谋一个公道!”
扭头叫平正盛:“正盛,我们出发!”
……
杭州港外,一支巨大的船队集结在这里,除了两艘三千料的夔州型,五艘一千料的眉山型,还有一艘刚刚下水的大宋如今最大的纵帆船——杭州型。
武装这几艘船,两浙路现产的霹雳炮数量还不够,苏油只好将本来淘汰给陆军用的霹雳炮都全部装到了船上。
精度差点就差点,本来就没有指望会遇到相同级别的海军,揍揍陆地目标,用被张散淘汰下来的那些炮管也足够了。
这艘杭州型,就是苏油的旗舰。
赵顼将静海军的编制给了苏油和李宪,苏油将之武装成了大宋第一支成建制的近代化海军。
杭州型被赵顼命名为泰山号,夔州型的两艘被命名为致远号,宁远号,五艘眉山型被命名为杭州号,湖州号,明州号,苏州号,成都号,眉州号。
除了这些,还有被苏油压制了一个月的海商船舶,如今在杭州湾里,不下上百艘。
苏油登上泰山号,泰山号上猎猎地升起红底宋字旗。
苏油对晁补之下令:“拉响汽笛,起锚,升帆,出航!”
泰山号上冒出大股的白色蒸汽,难听的汽笛声传遍了整个杭州湾,各船纷纷扬帆。
泰山号的从员们忙碌了起来,桅杆上的旗手收到号绳上摇上来的纸条,开始对两侧的致远号和宁远号打旗语。
王德甲站在宁远号上,拿着黄铜望远镜看着泰山号桅杆上的旗号:“少保可真能整,可就是看不懂……书记!掌书记!”
一个年轻士子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本本和一支鹅毛笔:“少保让致远和宁远前方开道。”
王德甲抠了抠额头:“那就赶紧升帆出发。”
士子将本本递了过去:“都管,你得签字,确认军令。”
王德甲将本本取过来,上边是一个表格,有时间,内容,后边有书记员的签字,再后边有复核签字,后边留着一个空格,那是王德甲签字的地方。
王德甲赶紧取过本本签了,交给士子:“掌书记,你看这船好是好,就是规矩大,几个月了都还忘记这茬,这事儿可不能跟少保说,不然又得挨罚。”
士子接过本本,在王德甲名字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笑道:“训练时期从严从重,行军打仗是可以适度灵活。”
王德甲如蒙大赦:“那秀才你在甲板上看着,我还是进船楼看海图去,那玩意儿稀罕,我也熟!”
船队在杭州湾内慢吞吞的出海,抵达舟山外海后,大帆扯满,速度就起来了。
如今大宋海图,用的计量单位同样是海里,这完全是由天文学和航海学的观量属性决定的。
出于天文观测定位的方便,一海里的长度,就是地球子午圈的一分弧长。
如今大宋的天文学家们,已经发现实际测量中,这个弧长在不同地区有细微差别,陈昭明进行了大胆地推测——地球,可能是一个椭圆,而不是正圆。
发现者叫林遂,获得了去年的发现者勋章,这娃如今在邵伯温的船队里,已经过了马来亚,具体到了哪里不知道。
苏油的船队南下到明州的时候,明州港下南洋的大小船只也行驶了出来,加入了船队当中。
杭州到广州差不多一千海里,如今的福船,顺风一个小时能跑五海里,十天后,密密麻麻的船队抵达了广州湾,整整两百来艘!
两百来艘大小船只,最小都是六百料,这阵仗将潜伏在广州城中的交趾细作吓得不轻,赶紧出城报告李常杰。
李常杰正在谋划攻取桂州,半路上收到消息,大吃一惊。
广州到廉州,海路不到一千里,也就是说五日可至!
到钦州不过六日,之后转陆路到邕州,前后所需不过八日!
一旦宋军转攻水路,在廉州或者钦州登陆,李常杰就无法赶在苏油之前,回守邕州,交趾大军回的归路就会被宋军切断!
而且听闻情报,宋船全是六百料以上,最大的“如巨鲸广宇,难测辎重”,不是交趾人的小海船能够比拟的,不知道运送了多少人马。
李常杰是打老了战的将领,不到紧要关头绝不会行险,立即下令交趾舟师撤退,回军两国边界思明州待命,而自己则与宗亶从昆仑关急撤回邕州,然后继续退至两国边界的太平寨观望。
人的名树的影,李太保没败过,人家苏少保同样没败过,而且一眼就看到了交趾军的虚弱之处,让李常杰不得不防。
焦急地等待了半个月,消息才终于传来,苏油抵达广州后,立即派兵封锁了广州水陆通道,隔断了内外联络。
原来苏少保是虚张声势,这些船里边,一半是本来就要归乡的蕃舶,它们在广州加载了饮水和补给后,潇潇洒洒离开广州港,趁着好风望麻留甲去了!
剩下的一小半福船,是粮船!苏少保得到朝廷任命,组织两浙路的粮草,将广州当做后勤基地打造。
真正抵达广州城的军力,不过是狄咏和王中正的三千人!
交趾间谍被耍了!
第八百零三章 见面礼
于是李常杰决定再次进军进行试探,结果大军刚刚再次抵达邕州的时候,又传来一条消息。
苏油派遣水师杨从先,乘坐快船前往占城,真腊,联络两国共同出兵对抗交趾。
李常杰只得分兵,这次出来造成交趾国内空虚,这一招同样不得不应。
命宗亶回师升龙府,防备占城真腊的动作,自己稳守太平寨,不敢再轻举妄动。
两条消息,让李常杰在路上来回奔波了三次,交趾军士气开始萎靡。
而苏油却没有其他动作了,除了派遣王中正守阳江,狄咏守高要,一南一北卡住交趾进军广州的咽喉外,就是一船船从浙江往广州拉货。
广州码头很快迎来了一次升级,码头上架起了龙门吊,铺上了轻轨,货物下到轨道车上,直接推往码头外的工厂进行组装。
很快,工厂里便组装出一台台厢车,库房里堆满了一箱箱食品。
石薇是随第三批船队过来的,这次主要是马匹和药物。
整整一个月,广州港就是不停的造仓库,厂房,大宋和交趾似乎都不愿意再招惹对方。
苏油站在广州码头上,看着自己时时思念的那个身影,从眉州号上走了下来。
两人婚后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石薇生完漏勺后,姿容更是焕发,如今一身剑士装束,长剑挂在左侧,转轮铳挂在右侧,头上梳了个堕马髻,已经完全不再有少女的青涩,变得明艳夺目。
苏油上前接住:“薇儿我看看……辛苦你了,八公和孩子都好吧?你过来了漏勺吃奶怎么办?”
石薇羞红了脸,嗔怪道:“小油哥哥,这是在码头上,我们上车再说吧……”
苏油看向周围,果然一干人眼睛都落在石薇身上,见到苏油张望,才又赶紧假装各忙各的,赶紧说道:“对对对,上车说。”
随石薇一同前来的还有李宪和孙能,孙能还想跟着师娘上车,被李宪一脚怼了个踉跄:“这行船好几天,骨头都僵了,你跟我骑马。”
孙能说道:“我还没拜见老师,会失礼的……”
李宪哈哈笑道:“干臣你想多了,你老师他压根就没看见你这个徒弟!他眼里只有你师娘,少废话,跟我骑马!”
果然,来到市舶司衙门口,苏油打开马车门,第一句话就是:“哟,干臣也来了?”
李宪笑得从马上掉了下来:“探花郎果然伉俪情深,我们这都跟了一路了。”
孙能翻身下马:“孙能见过师长。”
苏油摆手:“你也是朝廷栋梁了,官场上不准来这一套。走吧,入都厅叙话。”
市舶司都厅,一副巨大的南海地图挂在上边,范围从两浙路直到占城,真腊,麻留甲,马来亚。
不过海外很多岛屿只有个墨点和名字,明显只是帆船临时性的蛙跳落脚点,没有经过仔细测量。
李宪眼睛落在地图上,从昆仑关到太平寨来回扫了几次,和王中正一样,一如既往地发表恶毒评论:“少保放出去两条消息,就让人家来回跑了三趟!连你一个兵都还没见着,真够黑啊……”
苏油给几人上茶:“没办法,我兵力太少,总共才三千人,所以只能尽量利用形势。”
“不怕打,就怕散,毕竟这是在我大宋国土上,大军一散,肯定会糜烂地方。”
李宪点头:“现在是三千一百人了,不过我们赶时间,炮没带过来,都空着手呢。”
“探花郎,赵禼这回太欺负人了!他算是什么东西?!你在陕西路对李都监,在两浙路对王都监,都没有如此吧?他那点狗屎功绩能跟你比?你得给咱家解了这口气!”
苏油笑道:“你活该!依我看,你自打河湟大捷之后就有些飘了。触霉头是迟早的事情。”
见李宪不高兴,苏油说道:“先听我说完,要出气容易得很,他们看不起你,你就立下大功劳,做到让他们无话可说啊!”
李宪啐了一声:“我们内官就是官家的狗,功劳那就是官家的脸面,我就是有些不忿,凭什么毫无功勋的人都敢看不起咱?”
苏油说道:“你这心态就不对,还是该多读书,你又不是为他们活着,你管他们怎么看?”
“你要对自己有个要求,然后活得比自己那个要求,高过那么一点点,这样才开心得起来。”
李宪琢磨了一阵:“其实好像,除了给官家挣脸,也没啥要求了……”
苏油笑了:“那就挣个大脸!你带来的都是炮手,我这里正愁没人呢,静海军管带火器事,拿不拿得下?”
李宪看了一眼孙能,稍微有些心虚:“陆路上我现在感觉没问题了,船上开炮……这科目还没整过……”
苏油说道:“那就去找你的老上司王都管,他如今正与郭宝贝操练海上炮战之法,张太居留下的法子,我可就交给你们了。”
李宪说道:“与陆战很多区别吗?”
苏油说道:“区别大了,比如陆上讲究齐射,开炮时点越同步越好,船上你再试试?一侧十门霹雳炮,一次齐射的后坐力能让夔州型剧烈摇晃,发生翻覆的危险!”
李宪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苏油说道:“所以了,海射的每一炮之间必须有一个短暂的间隔。”
“其它的比如空间狭小,如何保证人员和弹药的安全;比如波涛摇荡,如何观瞄,如何寻找发射的最佳时机等等,都有一套比陆战严格得多的规范,也是一套全新的学问。”
“子范啊,霹雳水师,那才是今后我大宋最高端的部队!远比神机营还要厉害的部队!”
李宪笑了:“听明润的总没错,市舶司好东西多吧?”
苏油虎下了脸:“干啥?想贪污?在我这里少来这套!”
李宪拱手,笑得死皮赖脸:“瞧枢副说哪儿去了,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啥好东西,给我拿去孝敬王姥姥,空手上门终归不太好嘛……”
苏油这才和缓了脸色:“这样啊……王都监眼馋我那坐骑好久了,你给他牵去吧。”
李宪立马跳了起来:“我就知道明润你义薄云天!得,先走了,我赶紧烧热灶去!”
见到李宪跑远了,苏油才对石薇和孙能说道:“他们那套系统搞不明白……走,薇儿,干臣,我们吃饭去!顺便给你们介绍两个小朋友。”
小朋友就是晁补之,平正盛,石薇对晁补之没啥感觉,对平正盛却颇有好感,一眼就看出他打小习武,而且锻体之术颇为高明:“嗯,应该是将门。”
平正盛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唰地一声抽出长刀,唬得周围人纷纷闪开。
来了个夜战八方,平正盛才色厉内荏地喊道:“哪里?!他追到中土来了?!他在哪里?!”
苏油气得在他脑门上来了一下:“就你这样还要斩鬼?一个名字都能把你吓成这样!”
然后给石薇介绍:“这位是三哥的小舅子,日本平氏家族的衙内,他们家祖上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叫平将门,因为战败身死,成了日本的大怨魂。”
“这样啊?”石薇笑了,从腰间解下一个小铜钱:“那这个送给你。”
平正盛将之接过,却不是一般铜钱的纹样,中间是圆孔,黄铜为底,白铜为图,一边是一个长胡子道人,右手持长剑,左手扶在右手肘弯处,做俯视之状。
脚下有六个面目狰狞的小人,跪趴在道人身边,好像讨饶的样子。
翻过来,背面却是复杂的符文。
平正盛好奇:“这是什么?”
石薇说道:“这是厌胜钱,当年巴蜀一带,各路妖邪无恶不作,张天师蒙老君授图箓剑印,斩了六魔头,八鬼帅,才有了我天师教。”
“这钱正面是天师斩鬼图,后面是天师道符箓,不管哪路妖邪,都能厌而胜之。”
平正盛眨巴着眼睛:“你就是姐夫说的小少奶奶?诩卫仙卿?”
石薇笑道:“是的。”
平正盛翻身拜倒连连叩头:“侄儿叩见仙姑奶奶!谢谢仙姑奶奶赏赐侄儿法宝!”
苏油都傻了,这娃对自己何曾如此尊重过?三哥平日里都怎么灌输教育的?
封建迷信要不得,害死人啊!
算了吃饭要紧!
第八百零四章 老朋友见面
石薇喜欢吃小鱼干,这是苏油在小时候培养出来的,童年的饮食记忆,会伴随一个人一辈子。
因此苏油特意给石薇炸了小石首鱼,还做了一道炭烧鱿鱼丝,其它的都是家常菜。
石薇笑道:“好久没吃到了,现在汴京城中海味也不少,但是就没你做的好吃。”
苏油给石薇盛海带老鸭汤:“那你多吃点,这老鸭是海鸭,海边吃螺蚌长大的,滋味好,汴京都吃不到。”
石薇抿嘴笑了一下,又正色道:“小油哥哥,我想了想,西军过南岭时间大致是六月到七月,可能会遇到麻烦,最好要把药物备齐。”
苏油说道:“药物不是已经发放下去了吗?”
石薇摇头:“有些生活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做好准备不出事,总比出了事还没有准备好。”
苏油顿时醒悟:“对哟!”
转念一想:“不过路程太远了。”
石薇说道:“那就能送多远送多远。”
苏油盘算了一下:“我会让吴逵他们守在昆仑关,等待大军到达,到时候药品就送那里去,吴逵他们对付瘴气,也算是半个专家了。”
“嗯。”石薇点头:“这样就好。”
吃过饭,苏油让石薇休息,他就去安排大军后勤和石薇提醒的事,待到黄昏回来,就见平正盛一瘸一拐过来讨要盔甲。
“你这是……”
“向仙姑奶奶讨教了剑术。”
苏油说道:“那帮不了你,薇儿剑术轻灵,当年有个大个子叫范龙山的,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她手下走不过三招。”
“越是粗大笨重,死得越惨,所以你那不是着盔,你那是自残。”
平正盛:“……”
三月,郭逵开始移师南下。
牵一发动全身,陕西兵力的削弱,让青唐人看到了机会。
己卯,青唐蕃部宗噶尔首领果庄带兵寇五牟谷,熙河钤辖韩存宝将之击败。
辛亥,茂州夷寇边,知成都府蔡延庆乞发陕西兵援茂州。
赵顼召高遵裕经制,诏蔡延庆务在持重,不得轻离成都。
鉴于西北抽调兵力后的严峻局势,朝廷起复了种谔,任命他为礼宾副使、知岷州。
四月,癸卯,下诏广南转运安抚司调查统计亡没士卒及百姓为贼残破者,讨论赈恤以闻。
同样在这个月,吴逵率领义勇出现在了邕州北面,轻松占领了天险昆仑关。
赵顼下诏,恢复广锐正军番号,命苏油妥善补给军需。
五月,广西又出了一位英雄。
士人徐伯祥,在李常杰撤退的时候,组织土丁突袭,杀掉了押送百姓回交趾的一支小队二十人,解救了近千百姓。
赵顼赐其同进士出身,右侍禁,钦、廉、白州巡检。
甲辰,降空名告身付安南行营郭逵,以招降赏功。
赠广西死事将士官吏有差,诏诸路募武勇赴广西。
第一支抵达的义勇就是夔州义勇,这支部队到达昆仑关后,广锐军前移,收服了邕州。
壬申,郭逵先头部队开始过南岭,赵顼下诏:“安南诸军过岭有疾者,所至护治。”
熙宁九年六月,郭逵的中军开始离开潭州,向桂州进发。
部队进展太慢,赵顼有些坐不住,命中书下敕提醒郭逵:“安南之举,惟万全速了为上。卿等可更体国,精加筹策,博极群议,亟期殄灭,以尊强华夏,使边隅自丸稍知敛戢。”
也给苏油下了一道内敕,要求他在郭逵在平定交趾之后,接手政务,依照“内地”的行政组织,在那里“列置州县”。
这是密旨,赵顼被祖宗们一手好牌打稀烂的本事儿吓得都快有遗传病了,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不过这次的批示,提出了要采取速战速决的战略原则。
但是郭逵依旧很谨慎,他的计划是等夏末初秋才敢抵达桂州,否则南方这鬼天气,能要了一半部队民夫的命!
苏油对郭逵的决定一百个赞同,告诉他慢慢来不用着急,只要秋天能够抵达桂州就好,同时送去了一大批清凉药剂和黄蒿素,告诉他过岭南一定要小心蚊虫疟痢,将广锐军总结的卫生食宿条例严格执行,哪怕残酷一点都不怕,一定要保住军士们的性命。
至于赵顼那个急性子也不用担心,苏油派遣知钦州任起,与孙能一道,领兵去袭击了交趾永安州的玉山寨并占领,成为了第一支攻入交趾国的军队,算是给了赵顼一个交代。
同时,交趾南边,被苏油挑动起来的占城和真腊入侵交趾境内,三方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
李常杰只好留下少量部队驻守太平寨,放弃了对大部分大宋领土的占领,回师扑灭两国的挑衅。
七月,郭逵终于抵达了桂州。
宋军刚翻过南岭,军中就开始出现疫情,这下郭逵不敢再拖延了,一面命令军士加快行军,同时向苏油求援。
苏油要他们再咬牙坚持一下,赶往邕州进行修整。
他已经派遣狄咏重新占领了钦州,通过海运将药品补给运到了那里。
钦州再通过陆路转运邕州就简单了,不过两百里路程。
而且被石薇提醒后,苏油已经将大量药品囤积在了昆仑关,驻守昆仑关的广锐军,早已是对付这些病症的熟手,如今正好接应。
让苏油哭笑不得的是,郭逵送过来的信件里,提到伤号里边的汉人比例,远远高于蕃人比例。
这个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这不应该啊,难道就因为吐蕃人的体格比汉人好?
直到苏油和石薇赶到昆仑关,见到郭逵的时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苏油在蕃人眼中,那是益西威舍,光明智慧上师,蕃人们虔诚地执行了上师传达的口谕,让喝开水绝不喝凉水,让挂蚊帐绝不漏个缝,让勤洗澡勤换衣……好吧这条还是差了一些,但是也绝对比汉人军士强。
结果就是,人家蕃人执行卫生条例的情况,远比汉人好得多!
就连郭逵都在打摆子,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
这次郭逵带来了六万大军,来到昆仑关,算是脱了一层皮。
没办法了,部队只能下令修整,等待秋凉。
军中苏油的老熟人太多了,郭逵,赵禼以下的将领中,燕达,苗履,张世矩、王愍,好些都是种家的部将,跟着种五倒霉的时候,是苏油出手一个个捞出来的。
更下一层,这么多年来军中调动,不少当年和他一起征伐一起搅马勺的蕃汉战士,如今也成了军中骨干。
比如当年缠着老张要学习鹤胫弩,后来又在回撤囤安寨首先反击西夏人的王二,也是一都都头了。
这娃可是得到过苏油亲自颁发的奖章,见到苏油和石薇便兴奋地纳头拜倒:“小人渭州义勇王二,拜见石中郎!”
苏油手都伸到半路准备搀扶了,结果人家拜的不是他,是身边的薇儿!
这特么好尴尬!
石薇这几天也很开心,张世矩、王愍手下的骑军精锐里,也有不少是随她冲过阵的,现在见到王二笑道:“哎哟你可不是我当年的部下,你是小油哥哥那边的。”
王二又叩了一个头:“如非石中郎及时冲撞夏主中军,小人这条命就丢在囤安寨了,石中郎救命之恩,王二永远记得的。”
喂!这样踩一个抬一个真的好吗?难怪王二你这么些年才混到一个都头!
第八百零五章 誓师
不说苏油和石薇在军中救治伤员,联络感情,郭逵和赵禼,关于进军方略,又发生了分歧。
赵禼的意见,是乘兵形未动,部队修整之机,抚辑两江峒丁,以厚赏择其壮勇,让他们去宣讲政策,招徕携贰,隳其腹心,然后以大兵继之。
郭逵不听。
之后赵禼又欲使人赍敕榜,入贼中招纳,郭逵依然不听。
赵禼固请,最后官司打到了苏油这里,因为赵顼旨意里说得清楚,将领有疑,由枢密副使苏油决断。
军帐之中,苏油在监督郭逵和赵禼服药。
赵禼还在生气:“我没生病!”
“没病也得吃,这叫预防!”
俩老头同龄,都比苏油大二十多岁,因此苏油虽然是最高行政长官,但是只能充当调剂的角色。
苏油硬是将药片给赵禼服下,这才说道:“赵公你也是蜀中人,当知道我们蜀中有句老话——你看着别人碗里,小心别人看着你锅里。”
“先不说峒丁堪不堪用,我们就说那些峒首的忠诚度。”
“用了他们,你能保证一有机会他们就不反水?”
“所以还是大军压境,服的投降,不服的剿灭,这才是王道。”
见老头又要反驳,苏油说道:“别急别急,我的意思是,在我们能够控制的范围内,你这个建议还是很可行的,但是如今不能指望我们能力范围以外。”
“比如广源州,现在已经在我们的军力压迫之下,伪朝广源州观察使刘纪,已经遣人来信暗输情款,他的目的不过是自保。”
“李朝内部,那也是矛盾重重,朝中文臣,对李乾德……嗨,那就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对伪太后黎氏任用宦官掌控朝政军权,早有不满。”
“如今李常杰与宗亶已经撤退,就丢下刘纪五千人,既然赵公有这样的建议,那就命燕达带兵前去招降好了。”
郭逵说话了:“老赵我不是不想听你的,实在是……我们可是几千里外过来的客军!”
“命燕达前出收复广源,大军就得整体前移,就必须占领太平寨,否则燕达就是孤军。”
“但是一旦下令,这大战可就算开打了。”
“陛下那里要我们速战速决,可如今士马尚未恢复啊。”
赵禼不同意:“以往征安南,大军到此,怕是已经折损三成,如今我军尚全,怎么能说尚未恢复呢?”
苏油摇头:“赵公此言差矣,军士们不是将帅奏章上的一个数字,他们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让他们能够在战场上杀敌,而不是病死在行军路上,这本来就该是帅臣的职责。让生病的将士勉强上战场,我是不同意的。”
说完又对郭逵拱手:“郭老,不过赵公所言也在理,如今天气已经可以进兵,经此一场,将士们对军中防疫卫生条例,也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想来之后的非战减员,必将大大减少。”
“肥皂我已经改小了,这帮兵油子,还打着带回老家发卖的主意,现在我给他们改成火柴盒子那么大,薄薄一片,让他们发不了这个财!”
郭逵笑了:“老赵,看到没?为了让军士们用肥皂洗澡,明润他就会想办法把肥皂改小;他们不习惯喝开水,明润就搞出那什么……过滤器。他不会去逼他们,他只会自己想办法。为什么?他把军士们当人。”
“你们读书的措大啊……总是把军士们的性命看得太轻易,这就是我为何要高看明润的一眼的缘由。”
“你不能因为大军到此能比以往保全了两成半,就作为我军损失得起的理由吧?好不容易将儿郎们全须全尾地带到了这里,要是还能全须全尾的带回去,岂不是更好?”
见赵禼面有愧色,苏油赶紧打圆场:“赵公他也不是这个意思……郭老啊,大军也的确该动了,不然陛下那里,我们谁都扛不住。”
郭逵问道:“如今军士恢复了几成?士气如何?”
苏油拱手:“军士尚有数百需要医治,其余基本恢复。士气的问题嘛,交给我好了!”
郭逵点头:“那便依你,秋中进兵!”
……
熙宁九年中秋,宋军都头以上将领八百人,在邕州城南誓师。
秋风猎猎,金菊堆簇。
山丘之上,是五万多个坟茔,中部是一座祠堂——苏忠勇祠。
祠堂内有一座小神龛,供着苏缄神像,神像后是一扇座屏,上面刻着苏缄当年去镇江祭拜堂兄苏绅陵墓时,写下的一首诗作。
“五里平郊烟霭村,泪流坟土泣英魂。近年忠义心如铁,不负平生教育恩。”
苏油带领军中骨干,在山丘下祭殿亡灵。
灵棚两侧,是苏油亲书的一副挽联。
尽瘁抚危城,血泪山河,三代瑰英纾国统。
歼身匡大义,铭旌史册,千秋凛烈继忠魂。
三杯酹过,苏油转身看着身前肃然的将校。
“山丘之上,有五万八千无辜的魂灵,我的族叔,族兄,嫂子,侄儿,也在其中。”
“千年以降,自秦朝开桂林,南海,象郡以来,交趾,就是我华夏故土。”
“两汉时,那里是交趾郡,是九真郡,是日南郡。”
“直到五代南汉,三郡才被军阀割据,迁延至今。”
“大宋以其鄙远,尚优抚之。”
“不意狼子野心,逐年蚕食我大宋国土,数百里尚不知耻足,竟悍然兴兵,犯我疆土,屠我黎民!”
“我大宋何辜,与此宵小恶贼为邻?!”
“看看山丘上吧,五万八千亡灵,他们有什么理由被屠杀?!”
“他们本来应当还在这片土地上平安地生活——父老们在陌野上劳作,主妇们在厨房里炊羹,娃子们在山野间放牧……”
“等家中呼唤传来,他们应该高高兴兴地赶着水牛,羊群,洗干净腿上的泥,回家团聚,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上一顿或许并不丰盛的晚餐。”
“可是如今,他们全都躺在了这里,永远冷冰冰地躺在了这里!”
“是谁给了伪越这样的胆量?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夺去我大宋子民的生命?!”
“山丘上趟着的那些人,他们不是军人,没有武器。”
“他们就如同你们的父母兄嫂,侄女侄儿一样,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已!”
“他们只是在入侵者要占领这片神圣国土之时,勇敢地站了出来,说了一声,不!”
“然后,残暴的侵略者,就对他们挥舞起屠刀!”
“屠刀能吓倒我们吗?今天,我们就要踏进交趾的地盘,和邕州死难百姓一样,同样站在那些卑鄙无耻的豺狼面前,继续说一声,不!”
“我们要挺起胸膛告诉他们,真要是有种,请你们再次举起屠杀过我大宋百姓的屠刀,冲着老子们来!”
“我们要请求他们,真要是有种,千万不要放下武器,千万不要讨命求饶!”
“我们要请求他们,一定要抵抗到底!”
“直到我们的利刃,砍下他们的头颅!直到我们的刺枪,插进他们的心脏!”
“我们要请求他们,就像对我大宋无辜子民那样,继续嚣张跋扈,继续丧心病狂!”
“千万不要跟老子们客气,有什么本事,尽管来!全冲着老子们使出来!”
“我们,就是来要回这笔账的!”
指挥都头们拔刀欲狂,红着眼睛狂喊:“复仇!带我们复仇!”
“荡灭不臣,讨还血债!”
郭逵站在苏油身边,白须飘拂,铁盔下的老脸冷若冰霜。
见到士气已经昂扬到了极点,老头大手一挥:“回营,集结,出兵!”
第八百零六章 火箭
八月,壬戌,郭逵率领大军,收复广南西路西南隅的思明州。
同时,苏油调水师进驻钦州,遣钤辖和斌,督广东水师涉海南下,进攻交趾苏茂州,夺取沿海岛屿,一路兵指富良江口。
拿下思明州后,宋军马不停蹄,一举攻陷太平寨,收复大宋全境。
太平寨是大宋边境一个军事据点,西边便是当年侬智高造反的大本营,广源州。
广源州大宋羁縻州,不但盛产黄金,还是进入交趾的咽喉之地。
正因为如此,李朝久已进占,留有五千精锐留守,派了一名将领叫刘纪,作为广源州观察使。
刘纪虽拥兵五千,但在大宋如今的强势下,不免心存顾望。
大宋刚收复邕州,刘纪便向郭逵暗输情款,表示一定会背弃李朝,归附大宋。
郭逵在进驻思明州后,认为广源州在大宋通道侧翼,不取则将有腹背受敌之患。
而且不先降服作为侵略军三路之一的刘纪,也难振宋军的声威,因此派遣马步军都总管燕达去攻打。
燕达率军,由太平寨进抵广源。
广源州,一直是李越和赵宋拉锯的地方。
刘纪觉得自己的日子很难熬。
交趾人对广源蛮峒的征赋,严重得多,也是,大宋每年象征性的收广源州四两黄金,就这还要“略添所值”,予以偿还。
而李朝占据广源后,各部落首领向李朝“岁输土贡”、“岁输金货甚多”。结果李朝“赋敛无度”,使“州人苦之”。
广源蛮对交趾的不满之心,远大于大宋,之所以倒向交趾,原因只是被胁迫而已。
这仗没法打。
大越国境内没有冬天,只有雨旱两季,如今眼看初冬,雨已经停了十几天,空气和地面已经开始变得干燥。
宋人真是按奈得住,听太保说,凡是南方和北方打战,只要北兵过了昆仑关,起码会减员两成。
可如今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宋使来过了,那精神头,看着比老子还好。
手下有个得疟疾的,宋使还慷慨地从一个竹管里倒出几颗小药丸给他,说是大宋天师府和大相国寺,道爷和佛爷赐下的灵丹。
真是灵丹,当晚见效!
刘纪很苦恼,只希望宋军当做自己不存在,他本来就和太保,宗亶就不是一路,此次出兵,也只是在广源州边境磨蹭,真没做啥出格的事体。
五千人对六万人,还有底下不知道反不反的一万峒蛮,老子可不想做大越国的苏皇城。
手下指挥奔入营帐:“观察,宋军来了!”
刘纪手一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首领是谁?”
指挥报告:“是燕达!带了好多骑兵!”
刘纪带上头盔,取过钢刀:“走,看看!”
广源州就是个相对大些的寨子,没有像样的城墙,只有木头钉出的围栏。
见到刘纪过来,几位峒蛮头领赶紧闪开目光,溜到一边,不与他搭话。
刘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七手八脚爬上望楼,看着底下整齐列阵的宋军吓了一跳:“这……这就是大宋西军?”
山下八千宋军,旌旗猎猎,戴着钢盔,身上都是皮甲,绑腿紧裹着小腿,脚蹬制式皮靴。
枪盾手居前,弩兵在后,骑军在两翼,中心一个壮汉骑在一匹高骏的大马上,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黄铜物事朝这边观瞧。
他们的衣着很轻薄,竟然像——丝绸?
刘纪看得瞠目咋舌:“这么有钱……这是精锐!”
燕达将望远镜放下:“正主出来了,放一波箭,再遣使者前去交涉。”
强弩指挥开始号令,很快,阵中强弩举起了一个角度,指挥小旗朝木寨一指,一声号炮响起,无数短箭从阵中飞起,朝料阵的刘纪一行李越军指挥飞了过来。
刘纪赶紧蹲声躲到窗口底下,挥手狂喊:“避箭!避箭!”
笃笃嗖嗖的响声在刘纪耳畔响起,大部分箭支没木墙挡住,也有不少掠进寨内,几人被直接洞穿,惨叫着倒在地上。
还有几头水牛也中箭了,疯狂地跳跃着挣脱绳索,在寨内狂奔,引发了一场混乱。
“噗!”一支短箭竟然射透了木墙,在刘纪脑袋边上透出箭镞,露出冰冷的寒光。
“啊!”刘纪魂飞魄散,这么弩矢!竟然能够刺透木墙?!
寨内一片混乱,无数军士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苏皇城引兵来报怨啦——”。
箭雨停下了,刘纪刚刚将头探出瞭口,就又听见了“嘣——”的一声。
那是弩弦集体释放的声音,宋阵里又是上千羽箭飞了起来。
劲弩在刘纪的印象里,上弦需要很长时间,宋军的强弩怎么能这么快?
刘纪在哨楼上大喊:“避箭——又来了——”
但是他的呼喊,被下边惊惶的噪声完全淹没。
箭尾两白一红的制式羽箭嗖嗖地落下,大多数落在了空处,但也有不少钻入了人体,三棱尖锥毫无停顿地没入,带来惨叫号呼不觉于耳。
军士们窜入不多的房屋,马棚,或者木墙根部,水缸水槽的后边,恐慌地看着天空落下的箭雨,在地上,或者同袍的身上,开成一朵朵诡异的小花。
宋军的第三波箭雨间隔时间稍长,弩手们从身侧的一个竹筒里抽出了一支古怪的羽箭。
别的箭都集中存放在箭囊里,只有这支是单独存放的。
短箭箭杆上了朱漆,通体红色,这是非常醒目的危险提示。
强弩指挥脸色也变得郑重,口令传达的清晰无比:“上弦——抵肩端平——摆箭——仰角三十度预备——放!”
“嘣——”又是一波羽箭飞了出去。
燕达再次抽开了望远镜,对着坡上的寨子看过去,赤红色的箭矢飞到寨子上,纷纷断裂——这批箭没有箭头。
燕达看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探花郎这玩意儿就是瞎整……”
哨楼上,也有一支朱红的羽箭穿过瞭窗,射进了哨楼,箭杆撞到对面的木板上,前部碎裂,流出了一些液体和小颗粒。
刘纪好奇地将残破的羽箭捡拾起来:“这什么东西……”
然后就见小颗粒开始冒烟,紧跟着手中的箭支和地上的液体,突然燃烧起火焰。
整个寨子,千余支羽箭,几乎同时爆发出近千个火点!
刘纪被手里突然燃烧的羽箭吓坏了,赶紧丢下,连滚带爬爬下望楼,就发现寨中已经处处火起。
燕达刚刚放下望远镜,就见到木墙上上百个着火点同时燃烧了起来,赶紧重新举起望远镜放到眼前:“直娘贼的这啥玩意儿?!”
寨子里似乎有人在想要灭火,但是这火好像无法扑灭,而且爆发得极度猛烈,瞬间就将整个寨子笼罩在烟火当中。
“这……”燕达瞠目结舌,立即抓住强弩指挥:“这样的东西我们还有多少?!”
强弩指挥躬身:“禀都总管,没了。刚刚你下令……将实验箭都射出去了。”
“我……”燕达愣了,然后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悔得肠子都青了:“奶奶的怎么忘了这茬!探花郎他是玩火的祖宗!”
第八百零七章 廷议
刚刚发射出去的是白磷箭,箭头是密封着白磷和煤油的玻璃管,制作过程非常危险,所以造得不多。
苏油也不是为了用来陆战的,因为这玩意儿最多能对付野外的营地,对付土石结构的城池其实用处不大。
经张散提醒,苏油才及时意识到,如今的海战,只需要将对方的船帆烧掉,那就算万事大吉。
所以现在这一千枝箭只是小剂量单位的试验品,真正要发挥作用,还得是通过弩炮发射到敌舰的船帆上挂着,然后自爆引燃。
好在广源州的寨子大多数都是木柱茅顶结构,基本上一点就着。
寨子的火越来越大,已经彻底乱了。
一名指挥奔到刘纪身边:“观察使,这火灭不了!撤吧!”
刘纪心惊胆战地看着几个不幸被刚刚那种箭射到身上的军士,在地上惨嚎打滚,身上的火焰随灭随起,身周几名军士疯狂地拿衣服去拍击,但是毫无用处。
火焰越烧越大,军士的翻滚号呼渐渐停止,这般惨像,让刘纪这样久经沙场的人都只觉得两条腿都在打颤。
更加害怕的是广源州的峒蛮们,这场大火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怒天罚,五千蛮丁狂喊着砍开了镇守后路的交趾军,朝着自己的寨子奔去。
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寨老们,宋军的军服颜色,就好像他们带来的这场大火一样,无法阻挡!
燕达的八千宋军站在那里,看着山坡上烧起的熊熊大火,也被震撼的雅雀无声。
木质城楼上,望楼上,不时有燃烧的火人,从楼上跳下,他们宁愿被活活摔死,都不能忍受被烈焰焚烧的折磨。
军司马悄悄地问燕达:“将军,接下来如何行止?”
燕达抹了脑门上一把冷汗,咂了咂嘴:“火灭之后,将刘纪此前暗中投诚的信件四处张贴公布,同时用文告晓谕交趾军与广源州内诸峒头首。”
“三日之内,必须来此地投降,否则,就别怪老子们不客气!”
两日后,刘纪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投降大宋,而且投降得非常彻底。
这娃乃是偏师,主要起呼应作用,手里没沾多少宋人的鲜血,因此心理压力不大。
不但如期而至,三千交趾军队全部缴械投诚之外,刘纪甚至还带来了自己的家属给燕达充当人质,还带来广源所属古农、八细两大峒蛮的头首,以及五千丁口。
此前刘纪虏掠的大宋百姓三千余人,这时带了出来。
广源寨,已经被烧成了一场白地,巨大的木柱上,还留着暗红色的炭火。
长长的队伍穿过焦炭构成的废墟,来到寨前的空地上集合。
刘纪的脸色有些发白,火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不知道它怎么烧起来的,为什么如附骨之蛆,难以扑灭。
相比那个,宋军精良的器械,高昂的士气,骑军高大的骏马,反倒是不那么令人恐惧了。
燕达骑在大黑马上,俯看着行来的刘纪。
刘纪感觉芒刺在背,紧赶几步,匍匐在燕达的马前:“下国罪臣刘纪,拜见天朝上国燕将军。”
……
刘纪的归降,让宋军声势大振,李朝张皇失措,急遣李常杰从占城回师,主持军务。
升龙府,李越的首都。
和宋太祖差不多,当年李朝太祖李公蕴,是当年黎朝左亲卫殿前指挥使。
夺了交趾地区后,立国大越,传闻有黄龙起于富良江,李公蕴以为吉兆,命大臣考察黄龙升起之处。
大臣回来奏报,说那处地方是风水宝地,“宅天地区域之中,得龙蟠虎踞之势,正南北东西之位,便江山向背之宜。”
李公蕴大悦,迁都到了那里,命名为升龙。
李朝在第三代国王圣宗之后,比照唐宋建立了政治制度。
太师李道成秉政之后,意识到儒家思想对建立封建大一统国家的重要性,开始实行科举。
前年诏选明经博学,及试儒学三场,大越国一名读书人黎文盛中选,进侍帝学。
年初,又在升龙府设立国子监,选文职官员识字者入内习文,以书算刑律考核官员。
李朝的强大,可以说就是李道成和李常杰一文一武的功劳。
这是一个奇怪的时代,无论大宋,西夏,辽国,青唐,都有女性活跃于政治舞台。
如今的李朝,就在施行垂帘听政,权力,在黎太后的手上。
李常杰宏量坚毅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太后,陛下,六万宋军,由郭逵赵禼率领,前日攻取广源州,广源州观察使刘纪,未交一兵,未发一箭,便降了大宋!”
朝上顿时传出低低的惊呼声。
李乾德的皇叔,四太子洪真侯站来出来:“成何体统!宋人还没来到升龙府外!”
朝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太师李道成拱手说道:“陛下,太后,现在向大宋上表请和,还来得及。”
“太师慎言!”洪真侯厉声道:“时值如今,还有请和之理?”
另一宗室昭文侯也站了出来:“陛下,太后,宋军不过六万,且是客军,路途劳顿,水土不服。这是宋朝皇帝妄自尊大,遣人就死,我大越断无不战而降之理。”
李道成说道:“宋有三百军州,国力比我大越强盛,非是如占城,真腊那般小国,就算这次败了,难道没有下次?”
黎太后轻咳了一声:“陛下,你如何说?”
李乾德坐在龙椅之上,看了侍讲黎文盛一眼,见黎文盛低着头,仪态完美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低下了头:“但凭娘娘做主。”
黎太后可不是简单角色,李朝在圣宗去世后,以新君年幼,有过一段两宫共同垂帘听政的时期。
嫡母上阳太后扬氏,生母倚兰元妃,是当时的两大当权者,但倚兰元妃生性嫉妒,唆使仁宗杀害上阳太后及侍女七十六人,造成一场宫廷惨祸。
当时理政的太师李道成听闻消息后赶紧入宫,但是一切都晚了。
李道成老泪纵横:“何至杀嫡后,虐无辜,一至于此哉!”
倚兰元妃敢如此,就是因为通过李常杰把控了交趾的兵权,宫变之后,倚兰元妃成了黎太后。
其后黎太后宠信李常杰,大加赏赐,李常杰也没有让她失望,四处讨伐,声威愈著,压服了洪真侯,昭文侯等蠢蠢欲动的宗室,限制了李道成文臣一系的相权,让黎太后坐稳了太后的位置,把持朝政,一时威风无两。
就听黎太后说道:“太保,关于太师的意见,有何说法吗?”
李常杰躬身道:“太后,陛下,太师所言,的确属实。”
朝廷上,顿时有响起了嗡嗡的私语声。
李常杰只扫视了殿内一眼,朝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常杰这才接着说道:“太师所言,的确有理,但是陛下,太后,这事情,端看如何分析。”
“此次我大越进兵,一月而下三州,扫掠三十万众,屠二十万人,是为试探宋朝的虚实。”
“侬贼之前播乱,除了攻击我朝外,也曾窜入宋境,以穷孓之势,尚能围困广州。”
“宋朝主力,在西北,东北,至于南边,现在我可以说,他们兵力空虚,鞭长莫及。”
“此次宋军南来,固有六万,但是来自何处?”
“广南两路之北,是荆湖;荆湖之北,是川峡;川峡之北,才是陕西。”
“也就是说,宋朝自己都知道自己南部空虚,需要从其北部边境,调兵前来,翻山越岭穿州过府,横跨整整一国!”